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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过来的温宥娘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原配的女儿,她嫡亲的弟弟就是那个因为早产所以身子骨一直不好的倒霉催儿子。   当然,温宥娘智商情商都没问题,不会跟文中的原配嫡女那样拼死拼活的跟继母作对,各种残害继母的子女。   继母手里捏着她母亲的嫁妆,又掌握着中馈,在内院里玩些不入流的手段,哪怕继母是个傻子,出点子事一追究起来毫无根基的她也逃不过。   因此这十来年她在温家的日子早些年虽有些委屈,这两年倒一帆风顺得很。   即使她从未去继母房中请过安,她爹从没正眼瞧过她与弱弟,不过她两姐弟在外的名声却是拔尖那几个,谁也找不着错处来。   她对抢闺蜜口头未婚夫的女人没什么好感,深觉死了也活该,自没有原身为母报仇的心态,加上背靠不喜继母的祖母,看重弟弟才学的祖父,双方互不干扰的在一个后院里生活着,倒也少有勾心斗角的事情。   原文里跟大房颇为不和的二房,在温宥娘的多年交好之下,两房再不对付也没跟她姐弟俩有过什么心结。   再说当父母的手指有长短难免偏爱,而当子女的人有七情六欲,一房与一房之间难免有摩擦,一般的小吵小闹也算不得什么,谁家没点糟心事儿。   ……都不足为表。   唯一让她殚精竭力的也只有她才得了小三元嫡亲弟弟的身体跟学业。   在古代,早产儿能活到成年的寥寥无几,概因医疗条件实在是太差,何况就算是现代医疗条件那般好,早产的孩子也要比一般正常孩子要弱上两分。   温宥娘穿过来的时候原身的弟弟已经一岁,看起来却是跟几月大的没个差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温府大少爷难养活。   温宥娘倒是记得在书中这个弟弟是活了十来年的,一直躺在床上没死,这外挂开得着实有些残忍,还不如死了痛快。   这遇着上辈子也是早产,活了快三十年对于养生跟早产调养经验十足的温宥娘,虽古代医疗条件太差,经她十年精心调理,这个弟弟除了比不上那些习武之人,跟一般大家公子哥儿也没什么差别了。   也无非是脸更白一点,骨架子稍微小一些,吃再多也不怎的长肉。   然瘦也有瘦的好,多年太极与五禽戏坚持下来,虽不如武官那般全身肌肉腱子,却甚少生大病。   古代女人的依靠前半生靠娘家,后半生靠儿子,不说孩子是无辜的虚伪之言,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以后,温宥娘都不可能让自己嫡亲的弟弟跟书上一样是个病秧子天天往床上躺着。   不是一个妈生的,还妈跟妈之间有仇的不管怎么相处得好都不如一个妈的可靠,更别肖说嫡出庶出之间的差距跟心结。人总得先为自己活着。   所以在亲弟弟的教育上,她也费劲了心思,自小就锻炼他的独立意识,就担心没有父亲的关怀和得知母亲的死因移了性情。好在这十一年的教育并不失败,在她的教导下,弟弟自幼讨祖父喜爱,没有探花爹的的指点也学业有成,通明达理,性情稳重。   前半辈子的靠山有了,自己也在闺阁中素有厚道公正之名,除了那个书中后来被抢的未婚夫需要解决,也没什么让自己发愁的。   若温宥娘是古代女人,教得弟弟争气,再护着自己的亲事不被抢夺,成亲后精心教养孩子,一辈子堪称圆满,也称得上有福之人。   可惜她不是。且她跟幼弟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小心翼翼谋划得来,步步如履薄冰,离真正在这个世上有立足之地尚太远。   书中对继室的贤良写得再好,那也是作者站在主角的角度来看,等真真融入了角色,这里面的是是非非又谁能够辩驳得清楚?   史书尚有不公正之处,更何况事事以主角的视角为重的小说本子。   这十来年的辛劳不可能让她十岁看起来像三十岁,可到底费神多了,性子老成那只是内里,外里的表现就在于个子矮。   古人的平均身高肯定比不了现代人,可恨的是在一圈子官眷里,十四岁的温宥娘只能跟人家十一二岁的比,连最起码的月事到十四了还没来。   这把她给愁得,以为自己是以前听说过的石女,时不时的一想到月事的事情就糟心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  O(∩_∩)O~ ☆、002 冬梅苦身世   温宥娘这会儿又开始对自己的身高跟月事耿耿于怀,她身边的大丫鬟冬梅却是捞了帘子进门,一脸憋笑的对在旁边给主子打扇的秋菊一摆手,等人退出去了才跟主子曲膝。   温宥娘早瞧见她了,她不是个刻薄的主子,也不喜身边人跪来跪去,也就招招手,让冬梅到了自己身边,笑道:“又听到什么戏本儿了,这般高兴?”   冬梅不是府里的家生子,也不是温宥娘的娘带过来的人,是温宥娘七岁的时候在外面带回来的,比她大了十来岁,却是所有人最忠心的一个。   无他,冬梅的身世也算得上凄惨。   那时冬梅还不叫冬梅,叫二丫,家穷,姐妹多。   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有两分姿色,被爹娘送给了有秀才功名的小地主为妾,那秀才考了几十年还是个秀才,脾气暴躁,动辄伤人。、   冬梅的姐姐便是死在了秀才手里,这离进府堪堪不过两年。   秀才家死了个妾,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虽然国法有云,有命偿命,可也要分等级。   庶民打死庶民,没理的填命,有理的发配三千里,没钱的死在三千里以外,有钱的二十贯铜钱买罪,五贯给苦主,十五贯给衙门。   庶民打死贵族士子的,有理没理都是死罪,除非苦主愿意放过一码,还是得流放三千里。   而贵族士子打死了庶民?   打死了便打死了,十五贯买罪钱并不多,多赏些许银钱给苦主还能博个厚道之名。   贵族多是勋贵,以武起家,杀的人多了,便不在乎人命,打死了便死了,当兵时捞得多了,也不在乎那几十贯的。   士子书读得多,除开世族之外家中钱财却不多,又自诩是读书人,与那些打打杀杀的勋贵大老粗不同,不轻易伤人。   可真要出了人命,如那家秀才般又如何?   先不说士子伤人不过十五贯买罪钱,开国皇帝爱民如子,也只能在十五贯上加上十个板子的刑罚。   等到了下面,十个板子也能用钱买了,一板子一贯钱,遇到有点关系的两板子一贯,甚至于不需要买罪,十板子下去跟竹条抽的也差不了多少,第二天就能活泼乱跳。   冬梅的姐姐,虽然不是奴婢,可进门签了为妾书,妾通买卖,连私奴都不如。   要知道可随意打杀的是官奴,私奴连卖都卖不得。所以一般人家当妾的也在吃喝用度上强过了官奴。   而官奴可打杀不可买卖,打死了还得去官府报备,怎么死的,过程怎么样,尸体也得交给衙门仵作验尸看是不是那个奴,一套程序下来极为麻烦,反而让主人家们不好下手,这一论起来,妾还不如官奴。   冬梅的姐姐死了,在寒冬腊月里,最后在族长的协调下,拿了七贯铜钱,连官府都不用走,直接用宗规解决了。   所谓宗规,也叫族规。   古代交通不便利,比不得现代一家子人可以为了追求更美好的明天各奔东西。   从老祖宗辈起,基本上都住在一个地方,家大人多不好管了,为了子嗣延续,为了在条件恶劣的古代活下去,且抱团乃人类天性,一个家族必然是要有领头羊的,由此诞生了族长。   有了族长自然就有了权力,有了权力自然就有了制约权力的存在,便是族规。   家族延续得久的,族规可达千条万条;家族延续得短的,也有数十上百条。   用上好的黄纸写上了,一页一页的用麻绳穿针订好,供奉在祖宗牌位前,要族中出了大事,才开祠堂请出族规来跟家族中说得上话得商量该如何处理。   族规与族规之间也有不同,就像天下有几百姓一般,基本没有全部雷同的,除了两条。第一条是效忠皇帝,这改朝换代一两千年下来不知换了多少皇朝多少帝王,这句空话可暂时不提。   第二条便是巩固族长权利,族规约束族长的权利,却也不是让族长束手束脚的什么都干不了,只是在大事决议上才会体现出约束力来。故第二条就是如遇诸微事,由族长定。   死个丫头,对于族长来说只是小事,况对方还是个秀才,硬碰是碰不得的,拿钱私了也只因为冬梅这一族里也出了个秀才,看在同是秀才的名分上,赔了十贯钱了事。   要不肯闹上了衙门,得罪人不说,还要少得两贯钱,且多的都去了,要知对穷人而言十贯钱够花销个十年八载的。   冬梅家后面两个兄弟要养,还要成家,横竖死了也活不过来了,多几贯也比没的好。   又因请了族长张目,借用了秀才名头,十贯里取了三贯来酬谢,两贯归秀才,一贯归族长,这就是最终七贯的由来。   要是故事到这里为止,冬梅也进不了温府。   冬梅她姐有两分姿色才进了秀才府,等死了没两年,冬梅也十五的年纪了,因家里多了几贯钱,冬梅的爹娘在调养儿子的时候让她沾了些许光,在镇子上算得上是吃得粉面嫩滑的,在乡村里也算是个俏姑娘。   这一俏就闯了祸,还祸从天降。   村里的姑娘哪如大宅院里面的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坐着等嫁人的,基本上五岁就得上灶台,七岁跟着爹娘下地种田,没大家族女儿那些避讳。   冬梅人能干,经常做些绣活儿给自己存嫁妆,每隔几日做好了都是央隔壁村的人带去镇上卖,要交给自己爹娘,少不得又被他们刮去留给两个弟弟。   这隔壁村也不是别的人,就秀才那一族,这一来一往的就被那秀才给盯上了,给了十五贯,要买冬梅去当妾。   先不说冬梅自幼是姐姐带大,跟大姐姐妹情深。   就说那秀才已年满五十,一脸褶子,嘴一裂就是满口黄牙,又有虐待人的嗜好,只要脑子没毛病的女的,都不会去当妾。   可谁让这是在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拿十五贯,当爹娘的要卖了冬梅给儿子存产业。   那时冬梅已经跟另外一村的少年郎有了婚约,见自己爹娘要悔婚卖了自己去送死,干脆连夜逃到了未婚夫家,将这一五一十的说了。   想着先跟未婚夫生米煮成熟饭,到时那天杀的老秀才怕也看不上自己了,反而让自己如愿。嫁给穷人也比丢命要强。   却又哪知少年郎是个嘴把式,平日里让冬梅去家里帮忙干活儿时各种好话一箩筐,等真遇到事儿,半夜里跟自己爹娘一商量,把人往布袋子里一丢,连夜送回了冬梅家,顺带着还敲诈了两贯钱,直接将冬梅逼上了绝路。   好在对方是个酸腐秀才,纳妾也道仙儿似的要看吉日。   冬梅让自己爹娘关着,两个弟弟守着,只等着吉日被塞进两人小轿里送出门,从此就再不得活命。   想着当初大姐卖命的钱被父母给弟弟们花销殆尽,弟弟们吃肉她喝汤,又念着自己存的那些银钱在此番被收刮了去半点不留,不禁泪流满面。   等哭了两日,哭干了泪之后又开始琢磨着逃跑了。   村里人,没读过书,不懂什么礼义廉耻,虽然知道孝道,可大多惜命,孝道在保命面前也当不得什么了。   想好了逃跑的法子,还是在半夜里,冬梅又跑了。   这一跑就是半个月,跟个叫花子似的跟着流民进了城,进了城牙行也不要来历不明的人,连去大户人家当奴婢都没机会,就只能继续乞讨。   等过了一个月,好容易找到一份儿工,以为可以好好活了,却又遇到了进京城里来喝花酒的老秀才。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自古都如此,且莫说老秀才在村里还被扫了偌大的面子,自然是要跟着的小厮逮着冬梅回去折磨。   温宥娘就是在那时候碰见的冬梅,她披着头发跟着秀才的两个下人撕扯,嘴里骂着乡间的粗话,就算是满脸的鼻涕泪水,也没有跟周围的人开口。   旁边有两个村子的人,大老粗,没文化,也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瞅见了热闹自然要自以为知之甚深的散发些小道消息。   听了半晌故事,温宥娘对冬梅伸出了手。   倒不是她心有多软,而是前些日子她跟弟弟出了痘疹,她身边恰恰差这样的人来办事,除了她谁也依靠不了的人。   妾通买卖,奴才之身更是低贱,就算是冬梅没跟老秀才有过关系,可有了父母压指印儿的文书,闹去官府断案不是妾也得是奴婢。   那老秀才看见温府的牛车还想跟温府攀上关系,温宥娘又哪给他机会,花了三十两银子把人买下来,带回舅舅家□□了半年,才带回了温府。   到现在七年多了,也没再嫁人的心思,二十几岁了还在屋里当差,有什么机密事儿温宥娘也只信她一个。 ☆、第003章 庶弟又招训   冬梅自从跟了温宥娘,几经挫折越发的稳重,虽面上喜怒分明,可也是个内秀的,站在主子身边细声说着话。这个后院里值得她巴巴来说的,也不过是继母那边的事情。   温宥娘的继母姓仇,当年嫁过来没两年,仇氏之父就凭着从龙之功升任了中军禁军统领,掌握宫中三千禁军,不受九门提督调遣,乃皇帝亲卫,天子近臣。因此仇氏在温家也算得上是横行无忌,连不喜她的老夫人跟二房都得避其锋芒,到最后太夫人在过逝前更是越过老夫人将温家中馈交到仇氏手中,以稳定她在温家的地位。不过仇氏在温家的地位再稳,夫妻再恩爱却也有不如意之事,如自己的儿子女儿皆不如温宥娘姐弟。   仇氏素来贤良,毕竟后母难当,婆婆又对她十分厌恶,跟养在老夫人面前的温宥娘姐弟自然只有面上情,也不敢太过关注原配子女以免被人诟病不安好心,只对自己所出的二子一女精心教养。在温宥娘母亲嫁给她父亲时私通有一子,后被温宥娘的父亲带回温府记在温宥娘母亲给父亲备下的红姨娘名下,为大房的庶出子温长明,次子温长瀚,比温宥娘的嫡亲弟弟温余卿小两岁,幼女温长慧今年七岁。   原配嫡出的儿女名字中没有温家字辈的排行,继室所出的三位连女娘都跟了男子字辈,这足以看出温家对大房两个嫡妻所出儿女的态度。可即便是如此,仇氏所出的温长明在后来上族谱的时候却是连庶长子的名头都没有能保住,只因为温余卿的一句话。   那时温余卿不过五岁,在上族谱时好奇地问了官至三品在礼部任职的温老爷。   “祖父,她们说大哥是夫人跟父亲的孩子,才随了嫡出的字辈叫温长明,可是真的?”   温老爷被温余卿的一句话问得脸色铁青,最后处置了温余卿身边的两个丫鬟,到底也担心儿子通奸的事情被人拿捏住前途,硬生生的将温长明的年龄改小了一岁,说成是温家大房在妻子有孕时与红姨娘所生,成了温府长房的庶二子,勒令府中内院的奴婢改口且不得乱传否则全家发卖。   大房两头的间隙自此越来越大,互有试探的事情也渐多起来。后来温余卿七岁时得了痘疹,舅家前来大闹一场,两姐弟被接到舅家住了半年,随后便进了京城官学,由魏启任山长的弘文书院。   弘文书院是官学,为开国皇帝所创,跟前朝的官学不同,里面除了官家子弟还有京城及各地慕名而来的学子,其中不乏贫家子弟,除了朝廷三品以上官员、有爵位的勋贵家中各有一名额外,其他的全赖考试而入,但凡能考进的皆是有才学之人。温余卿便是自己生生考进去的,且还是那年的第三。   温余卿在弘文书院学了两年便声名渐显,温家老爷便让温长明也进了官学读书,好结交一些权贵士子,说到底是觉得自己委屈了这个奸生出身的孙子,想为温长明庶出的身份增加些筹码,也有向仇家赔罪的意思。只可惜温宥娘的祖父一番苦心却没有得到回报。   温余卿读书上进,温宥娘姐弟的舅家张家伯爷为温余卿安排了自己孙子张昀良一起进官学,自是为了处处护着温余卿生怕外孙被排挤。张昀良为人圆滑又爱钻营,大温余卿两岁,两年里早就在官学里结交了一张人情网,虽干不了什么大事,却能在官学里称霸一方。拦不了温长明进官学去抢温余卿在学院里想投靠温家的资源人脉,欺负他却是行的。张昀良的欺负也从不做在明面,不过是孩子之间的奚落嘲笑。能进官学的大多大家嫡出,也不知温长明是天子近臣仇家的外孙,对于温长明庶出的身份自然不大看得上眼,加之有个才名、为人处事皆在他之上的嫡出兄长作对比,人多嘴杂之下让温长明渐生自卑。   后来温长明的外祖父仇统领亲自来书院拜见书院的山长,想让山长多多看顾自己这个受委屈的外孙,却也不敢正大光明的说是自己嫡亲孙子,加之武官说话不甚好听,被弟子遍朝廷的山长连带着送来的厚礼一起撵出了门。自那之后,官学中连贫苦人家的弟子也开始不待见起温长明来,深觉温长明不只不如温余卿,连最起码的文人风骨也没半点,不配为读书人。其实就是泛酸了,见不得有后台的人在自己眼前晃,何况还是山长不待见的人,落井下石这种事情完全是人的天性。   温长明去书院时不过九岁,之前在家中虽有名师教导,心思再纯正也经不住书院里诸多人常年排挤,暗生自卑之后脾气就越来越大,渐渐走上歪路。其中自然也有欺负嫡兄之事发生,只是温长明脑子心机都比不得温余卿跟张昀良,最后陷害之事被揭穿,山长看在温家老爷的面上才暗中通气,只说温长明家中请了名师教导,不说开除之事。不过诬陷嫡兄的事情在书院闹得沸沸扬扬,书院里的人谁不知这是被撵了出去,加上温家在京城也算大户,这事儿不过两三天便是满京城皆知。回到温家之后,跟大房二房几个弟弟一道读书的温长明并没有学好,大约是心理阴影过重,对读书之事再无兴趣,年龄也太小入不得禁军,只好拘在家中,却也时常惹祸。   冬梅此回说的事情也极为常见,也就是被夺了长子名头的温长明又惹了祸。这回的事情并不复杂,就温府的先生在教书时说了中了小三元的温余卿两句好话,让温长明再次成了负面对比对象,温长明一怒之下就上了拳头。这次请来的先生是温长明回来的第三个,又是从京外赶来的学子,才来三月,一心只读圣贤书,并不知温府里头的这一番官司,被人无缘无故的打了一顿,直接让书童还了束脩,头也不回的走了。到底是文人秉性,且自幼有才名的,一直自恃清高,没想过温家老爷在朝中是三品大员以后怕对自己仕途不利,举人先生在外面碰见相好的自然是将温长明的无理大大诉苦了一通。就这样,本来温家想要压下去的事情,跟温余卿中了小三元一起一好一坏又闹得满城皆知。   温家是书香门第,除非自己家立不起来,不然不可能会真的依靠姻亲,温长明这些年的斑斑劣迹跟处处好名声的温余卿一比,就算是为了温家的第三代,温家老爷的心也更多的偏向了大房原配子女,本之前就跪了一夜祠堂的温长明这回又加了二十板子,继续跪祠堂。 ☆、第004章 姨娘妙心思   冬梅轻声道:“姑娘,老爷这回怕是要彻底站到咱们这一边了。”   温宥娘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并摇了摇头。现在温余卿是最出息的一个,温老爷自然要站在温余卿这一边,可百年书香门第,不到最后谁会轻易的下注?温长明目前看起来是没什么出息,可以后呢?   三十而立,怕是只要仇家不倒,就算温长明三十岁才懂事,到时候温老爷也是会立即重新站到那一边去的。别说温长明下面还有个温长瀚,目前虽才九岁多,在读书上却比温长明好得多,以后前程难说。   冬梅只是乡村出身,并不知道这积世大家里的弯弯绕绕,见温宥娘并不想跟自己说,便又捡了话来道:“姑娘,舅家那边的礼可有准备好?明日便要去了,还是要查看一番才行。”   温宥娘听到舅家,心里舒缓了些,跟她嘱咐道:“你去跟夏荷一起再翻翻看,有什么需要添补的没有。”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春兰跟秋菊是老夫人的家生子,夏荷是舅家送的家生子,冬梅是自己带进来的,去舅家的事情一向是安排了夏荷去做,自是信任有加的意思。   没隔多久,打帘子的绿珠在帘子外道:“姑娘,芙蓉院的娇姨娘使了杏儿来。”   温宥娘挑眉,重新回来立着的秋菊便扬声道:“让她进来罢。”   绿珠哎了一声,打起帘子跟院子里站着的杏儿笑着道:“还不进去?这两日姑娘高兴着呢。”   杏儿长得十分圆润,倒不是说她胖,只是脸很圆,浓眉大眼的,十分讨人欢喜,见绿珠让她进去,走上前悄悄给她手里塞了颗银珠儿,挤挤眼才进了屋。   一进屋就先把怀里的东西放在一边,恭恭敬敬地给温宥娘磕了一个头,大声道:“给大姑娘请安。”   温宥娘点了点头,秋菊道:“起来吧。这么晚了来大姑娘这,可是有事儿?”   杏儿抱起身边的包裹,上前了两步,依旧低着头,把声音压小了些,也就比之前小了一点点,也让听的人耳朵直疼,“是娇姨娘听说大姑娘明日要去舅家,就拿了些日常绣的绣品遣了奴来,想让姑娘顺便带着给四少爷的几位舅母掌掌眼,也算是做奴婢的孝心。”   秋菊看了温宥娘一眼,见面色无异,便上前拿了包袱,打开来让温宥娘看。有给张家外祖母的抹额、三个舅母的扇面、几个表姐妹的荷包、几个表哥表弟的剑穗扇套,东西虽小胜在精致,也是一片心意。   娇姨娘这几年的示好,温宥娘自是满意,对娇娇姨娘身边跑动的杏儿也极为大方,赏了一小包果脯跟三钱银子,又让杏儿带了一匹丝绸、一匹上等染色棉布回去给娇姨娘,让她给四少爷跟自个儿做一身衣裳。杏儿抱着东西出了门,碰见管着温宥娘衣物修补的翠儿,又把娇姨娘要的几色线拿到手,高高兴兴地回了芙蓉院。这一切温宥娘自然清楚,毕竟娇姨娘所出的温家四子温长倬是养在老夫人身边的,今年才六岁,十分的活泼伶俐。   本来原书中仇氏跟温宥娘的父亲恩爱一生,除了一个摆设的红姨娘,并没有其他女人,更别说庶出子女,当然也没有温宥娘姐弟在温余卿七岁时长痘那一出。如果说现实的走向跟书中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就是从痘疹那一件事情之后彻底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娇姨娘原本只是一家酒肆掌柜的女儿,平日里不是跟父亲一起学酿酒,就是跟着去酒肆卖酒,闲时才学学针绣绣绣花儿,为人爽利泼辣,乃家中独女,订了自幼在酒肆帮忙的小掌柜入赘,本与温府半点干系也无。也就在七年前,温余卿跟温宥娘双双得了痘疹那几日,温宥娘的父亲不知为何在外喝醉了酒,唐突了娇姨娘,为了娇姨娘名声计不得不纳进府来。   这件事具体如何温宥娘并不清楚,等痘疹过了得知当爹的在外面又纳了一房妾,也只是冷笑着什么都没说,横竖也从来没指望过那个男人半点对子女的关爱。不过对于娇姨娘这个女人,却是极有兴趣。同在内院,多了一个不知道深浅的人进来,没理由不去试探。妙在娇姨娘也是个有心思的,才一进门便开始撒银子打听各路消息,倒是让下面的人好赚了二十两,全当赏了去当包打听的黄果儿。   那段日子仇氏跟自己夫君大闹了一场,娇姨娘倒是趁机得了些许便宜,让温宥娘的父亲在她那一旬能休好两日,自然很快就有了身孕。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五月,娇姨娘的身孕也才被查出几日,随着仇氏的一场泼天大病,温宥娘的父亲再也没登了娇姨娘的门。   在温宥娘看来,娇姨娘进温府打的怕也是谋富贵的心思,肚子里有了孩子是心满意足,在筹谋两月不得见男主子反而被主母以关怀子嗣的名义禁了足之后,自然走了第二条路,给温家的老夫人示好。   温宥娘的祖母对于仇氏的痛恨不能用言语来表述,就她从不让仇氏给她请安就足以看出她对太夫人选定的这个儿媳妇有多不满。娇姨娘给老夫人示好,老夫人为了恶心仇氏,直接将她带到了自己院子里,多番照顾。等生下儿子,娇姨娘彻底满足了,又哭哭啼啼的把儿子给了老夫人教养,说是尽孝,硬是哄得老夫人高看了她一眼。   温宥娘的父亲可能是为了更加恶心温宥娘姐弟,在自己这个庶幼子满一岁抓周之时也用了家中嫡出男丁的字辈,取了大名温长倬。对此温宥娘并不怎么在乎,养在老夫人院子里的孩子,不管叫什么,以后长大了要亲近也只会亲近他们姐弟。等到温长倬三岁的时候,温宥娘亲自给他起了蒙,到如今六岁,十分依赖她。   没了宠爱的娇姨娘不过两三年完完全全的倒向了温宥娘这一边,每天坚持去给主母请安,不管温宥娘的父亲是不是歇在仇氏的屋子里,膈应得仇氏完全不想见她,却又被娇姨娘一句妾室自该守着妾室的规矩给驳了回去。   妾室跟主母作对,自然讨不了什么好,仇氏要对付妾室完全轻而易举。不过娇姨娘却从来没叫过苦,反倒让温宥娘的父亲十分满意,觉得这个妾室十分的懂规矩,虽然不再进她的屋子,却也偶尔关怀一下她所出的温长倬,逢年过节的按着规矩让外院备了东西往内院赏。至于娇姨娘从主母那要不到的东西,老夫人和温宥娘自然会想法子给她,这日子过得是十分惬意,完全不用看主母的脸色过活。   最让温宥娘满意的是,娇姨娘让自己的儿子认张家为舅家,从来没让温长倬跟仇家走动的意思。   娇姨娘的想法倒是十分简单,她进温府大房当了姨娘,只得意了半年,便知道主母是个有手段且爱妒的,又跟温家大爷真真情深意重,她没傻到让自己儿子去仇氏那讨生活被养成一个废物,还不如养在老夫人的院子里,至少老夫人还会有两分真心,以后分老夫人的嫁妆时还能讨得一二。   不认仇氏的娘家为舅家的缘由就更简单了,皇城底下被养残的纨绔比比皆是,还不如靠着张家,虽张家不如仇家得势,但温宥娘姐弟为了以后多个兄弟扶持也不会让自己儿子吃亏。温宥娘亲自给她儿子启蒙,更是让娇姨娘坚定这个想法。   所以,每逢温宥娘去舅家,娇姨娘必定是会跟着准备些礼物让温宥娘带去张家,只为自己儿子在张家露个脸。温宥娘闻弦歌而知雅意,去舅家时常常带着温长倬前去,每次得的回礼并不少,双方的关系自然越来越好,娇姨娘每个季必然会给温宥娘姐弟缝制一套外衣,纳一双布鞋,在温宥娘姐弟去舅家的时候代替她们俩把老夫人哄得团团转。 ☆、第005章 出门探舅家   次日一早,温宥娘先去给祖母请安,随后说了带小酒儿去张家的事情。小酒儿就是温长倬的小名儿,老夫人取的,说是娇姨娘家是卖酒的,叫小酒儿也算是给个体面,后来叫着叫着大家图个利索就叫小九了,小酒儿这个小名倒只有揶揄小九的时候才会叫。   温老夫人不喜仇氏,当初将温宥娘姐弟养在自己院子里,如今温宥娘姐弟皆有名声在外,外面的人都奉承自己教养有方,对仇氏是更加看不上眼,反而对张家越来越亲近,温宥娘要去舅家,当然也要备礼,对小九去张家的事情也十分乐见。等下面的人把礼备完了,老夫人才拍着温宥娘的手道:“卿小子考完也有好几日了,可别在外面玩大了心,还是得回来好好读书,争取考个状元回来。”   老夫人这是想孙子了,可也知道温余卿极少回家的原因,心里也苦着,只好寻了理由让温宥娘把弟弟从舅家带回来看一看。温宥娘是个孝顺的人,自是点头答应,哄得祖母贴心贴肺。老夫人一高兴,从自己嫁妆盒子里拿了一根镶红玉流苏小金梳出来,仔细插在了温宥娘的头上,要让张家看看她对温宥娘是真心的喜爱。   这次考上秀才的不只是温余卿,还有张家二房的嫡次子,也就是温宥娘的表兄张昀良也跟着考上了的,虽名次在末尾,可对于爵位只有最后一代的张家而言也是大喜事。温宥娘戴着流苏金梳,牵着小九上了牛车,让夏荷拿了祖母的礼单一看,丰盛得出了自己的意料。最后暗自点头,两边到底有着亲戚关系,不只姻亲关系这般简单,现在张家不像以往那般混账,有个有出息的小辈了,老夫人当然也面上有光,给的礼也重了。   小九在一边伸着头看,因年龄小不知物价高低,只看着一长串子的单子张大了嘴:“嘿,可真多哩。”   温宥娘合上礼单让夏荷收着,笑着去捏他的脸,“哪回舅舅们给得少了,才拿这点出去就舍不得?可见是个小气的!”   小九掰着手指数了数,发现自己从舅舅家拿到的礼物也不少,又不肯承认自己是占了便宜的,就扯歪理道:“大姐姐真坏,拿进来跟拿出去可不一样!”   坐在牛车里的温宥娘跟夏荷哈哈大笑,闹着小酒儿是个小财迷,以后得娶个金疙瘩回来。小九跺了跺脚,脸红到了耳根子去,等见温宥娘笑够了才支支吾吾道:“大哥哥可在舅舅家?小九可想他了。”   温宥娘摸了摸小九的头,知道这话怕是娇姨娘教的,想让小九跟温余卿多多亲近,也想让自己儿子以后一样有出息,都是做母亲的愿望,也不是什么坏心,“怕是想你良哥哥了吧?听说他最近可捞了不少好玩意儿,等着咱们小九去玩呢!”   相比起温余卿,张昀良的亲和度明显更高,小九只是个孩子,自然更喜欢会玩儿的良哥哥,不过他是个机灵鬼,可不上温宥娘的当,只拉着温宥娘的手笑嘻嘻地道:“小九可是去恭喜大哥哥跟良哥哥考上秀才的,才不是去玩的呢。”这口是心非得又让温宥娘笑了一场,捏着小九的脸直喊机灵鬼。   小孩子正是玩儿的年纪,也少了些耐心,小九坐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话起来,跟着温余卿唠叨,“大姐姐,咱们怎么不坐马车啊,走得可快了。”马车跟牛车的速度当然不可同日而语,马匹也比牛更值钱,在京城里除了大富大贵之家,甚少有马车。   温家是三品大员之家,当然也有马车,马也有三匹,不过不是谁都可以回回坐,也得看去什么人家,走多远。温宥娘喜坐牛车也自然是其中的理由,“牛车慢,可坐着舒服,舅舅家这么近,坐马车可见不着外面那些好看的。”   大户人家的孩子极少出门,小九才六岁,跟内院的女人们一样被关着,对出门可欢喜着,听温宥娘这么一说,也接受了这个理由,把马车壁旁边的帘子掀了一条缝,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朝中文臣的府邸多在南面,宅子的大小都各有其规模,正道两边也没有什么店铺之类的,每隔九米便有卫城军把守。勋贵与公主府的府邸在北面,与南面格局相同,本可以一条正道到底,但中间隔着皇宫,东西南北四条十二米宽的正道只便宜皇帝一家,其他人要四处走动都要绕路。从温家到张家,要绕道走西面,从张家回温家,要绕道走东面。东西两面乃东西两市,专门给人做生意的,十分热闹繁华,从南面过西面没有正道可走却有大道。东西南北四面的八米大道把整个京城像切豆腐似的切成了诸多块儿,每块里还有四米宽的胡同,被四面宽的胡同割裂的小块儿里也有两米宽的小胡同。总的来讲,整个京城除了最外面那一层被山水地势所挡,基本上就是由方方正正的小块儿构成。从南面路过西面一般的都走最靠近皇宫的第二条环形大道,恰在东西南北面通向皇宫的大铁门外,虽看不到西市人来人往的繁华,不过买卖声不绝于耳,也算听到些许热闹。   等进了北面,从正道出大道,大道与大道之间分隔出来的叫坊,南北面各自专门有一坊用于民生,里面有酒肆、客栈、针线铺子、银楼等,虽不如东西市热闹,不过各家官眷却是喜欢在这一坊里走动,比东西市安全得多。北面坊间的铺面大多为北面的勋贵所有,虽打理的是下人,基本上各家都知里面的底细,只要不正大光明的把生意做到东西市去与民争利,朝廷也大多不管。不过暗地里的事情,不被查出来自然没事儿,被查出来了在大殿上被参一本是肯定的。温宥娘在早些年才穿过来的时候也有琢磨过,像这种连出个门饶个路都得看府牌,出个城得要路引的古代,为什么有那么多作者想把女主角丢进来。后来穿久了也就麻木了,好好活着可比想那些有的没的重要得多。   小九在牛车上坐了老半天,偏着头看了半天,着实有些累了,从一开始的兴奋变得恹恹儿起来。牛车是慢了些,可胜在安全,也没马那么容易被惊动,就算被惊动了,因牛走得慢,留给驾车人反应的时间也要多些。只是这种对仇氏的防备总不能说给六岁的孩子听,孩子形色于脸,温宥娘也担心仇氏拿这个来拿捏小九跟娇姨娘。温宥娘自不知道,在她带着小九离开不久,仇氏的母亲坐着马车登了温府的门。 ☆、第006章 继室母上门 仇氏的母亲也是继室,仇家老爷的原配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病了没两月就去了,留下一个病歪歪的儿子,仇氏之母小廖氏作为大廖氏的庶妹,自然就顶了上来,打着照顾侄子的名义当了第二任长安伯夫人。这种姐死妹继的婚姻很让现代人出身的温宥娘觉得恶心,总觉得那根*也差不离了,不过古代很多大族之间都这样,联系两族关系的中间人死了,自然得再选一个出来继续联系。小廖氏的命好,因为姐姐死了才得以嫁给有爵位的人家,更好命的是姐姐死得早,她嫁进仇家的时候仇家老爷不过及冠,是个翩翩俊相公,最好命的不过于原配姐姐命不好早死了不说生下来的儿子是个病秧子还有腿疾,最后长安伯世子的位置落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这在古代也算得上是庶女逆袭的典范。 小廖氏此次来自是为了温长明的事情,虽温长明是她的外孙,可作为有头有脸的人家小廖氏也不敢正大光明的来温家叫嚷那是我大外孙你们不能欺负他。她是女眷,不能随意见温家老爷,温家后院里温老夫人又不待见她,想见也见不着,只需直接去见自己女儿仇氏。 温长明被打的事情在头天就传到仇府去了,眼见着原来抢她女儿相公的贱人的儿子踩在自己外孙的头上风光一时,小廖氏怎能不急?这些年温宥娘的父亲跟仇氏也算得上是恩爱,早年虽有温宥娘母亲的糟心事儿,后来又有了娇姨娘的事情,可娇姨娘的事情过了好几年,小廖氏也是知道自己女儿在温府过得极好。上面没有婆婆压迫,下面没有妾室真正堵心,比一般女人快活多了。可再快活也有美中不足,这世道又哪来十全十美的事情。 得知温长倬跟着温宥娘去了张府,小廖氏的脸都黑了下来,给仇氏身边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让人出去守着门了才低声道:“那温长倬可是在你进门之后才有的,你怎么就让他跟那边的亲近了去?” 书上说仇氏是个有手段的女人,有手段到原配嫡子女对她的所有手段全都被化解了。这个温宥娘完全当笑话看,有手段还能让闺蜜抢了自己男人,更让闺蜜生了两个孩子?有手段从一开始就能把人给捏死了,让张氏一个孩子也生不出,自己稳稳当当的嫁到温家大房当原配。所以在温宥娘看来,仇氏也不过是一般的女人,要没有娘家做靠山,怕是连不怎么靠谱的温老夫人都玩不过,毕竟孝道大于天,温老夫人要拿捏她也不是很难,到现在温家看起来一团和气也不过胜在知道深浅,不招惹温老夫人这一边。 至于娇姨娘跟温长倬,跟温家大爷情深意重的仇氏怎么可能容得下,况娇姨娘是个不安分的,她倒是把人拿捏了,可温长倬养在温老夫人那边,十日来请安一回,回回有温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一起,一副生怕被仇氏残害的模样。要真算拿捏,她拿娇姨娘半点办法没有,温家大爷跟温老夫人再有隔阂,也不可能真去老夫人那把自己的庶出儿子要出来给她养,这不是维护她主母的权威,而是在朝她心口捅刀子,当初两人生死盟的时候可没说过有姨娘庶子之类的。 仇氏对温长倬也没什么想法,横竖老夫人迟早会死,她是温长倬的嫡母,总有拿捏到他的那一日,能不见自然就不见。不过自己母亲对自己的爱护仇氏明白,自然也要分说一二,“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护得紧得很,生怕我把庶子教坏了,我又何必去做那个坏人。” 廖家跟过世的温太夫人有亲,对于温老夫人,就从没过好感,那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小廖氏如今连提都不想再提温老夫人的名字,见自己女儿还是不想管那个庶子,也不好多说,到底是关系着婆媳关系,真闹大了温家名声有损,她女儿也占不了什么便宜。最后怪来怪去怪到了早死的温宥娘母亲身上,骂道:“贱人生的贱种!就见不得别人活得比自个儿好!” 仇氏一听小廖氏这骂,赶紧拉住了小廖氏的手,急声道:“母亲可万万别这么说!到现在婆婆还把当初那两姐弟得痘疹的事情怪在我身上呢!” 小廖氏如何不知?当初仇氏终于嫁给温大爷,那日子说不出的快活,可温宥娘姐弟一得了痘疹,温大爷就从外面带了个刺头儿的娇姨娘回来,还不是怀疑痘疹的事情是仇氏的手笔。这男人啊,再不喜欢自己的子女,那也见不得别人来糟践自己的孩子。仇氏与那两姐弟的母亲有隙,加之又查到了仇氏陪房身上没了下文,温大爷如何不怀疑于她,恩恩爱爱的两个人到底有了隔阂。后来过了大半年,要不是仇氏大病了一场差点丢了命,让温大爷心疼了两人彻底说开了话,如今哪来的好日子过。说来说去,那娇姨娘就是温宥娘姐弟招来的,也不知仇家上辈子欠了张家多少债,才修来了这份孽缘。小廖氏不喜温宥娘姐弟,可也知这是在温府,虽然是自己女儿当家,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听她的,这骂人的话但凡露出去一句,又是在给自己女儿惹事。 仇氏见小廖氏不再提那俩姐弟的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又不得不劝道:“母亲的心,女儿哪不知道。女儿虽说掌着温家的中馈,可那边却是自个儿管着自个儿,跟外院走的独账。连前两年婆婆的寿辰,对外说是二弟妹张罗的,可谁不知道里面有那边的手笔,个个称赞着孝顺贤良。女儿早就想开了,他们娘死了那么多年,我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搭着自己的贤良名声去跟他们不好过?只求大的翻年嫁出去,小的娶妻之后就分家,后面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小廖氏一想到转年温宥娘就要嫁出去了心中的气也少了些,她并没把才十二岁的病秧子温余卿看在眼里,指不得哪日就病死了,就只深恨温宥娘心思深沉是个难缠的,总跟自己女儿过不去。想到这回温余卿中了小三元,在外面跟自己的大外孙的名声一个天一个地,还处处被提起来做对比,小廖氏对温余卿再看不进眼里也有些许厌烦,少不得心里也有些想法,又不能在温家说出来,只好说温长明,“明哥儿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仇氏听到温长明名字,一直忍着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掉,呜咽着道:“明哥儿是个什么样的德行母亲又不是不知道,打也打了,哄也哄了,到现在长成这样子也只怪女儿没有教好。那举人是从孔子那地儿来的,自幼的好名声,还是大爷说尽了好话才请进了温府,这才几天就被学生打了脸,哪能没有气?那举人一句话不说要离府,有功名在身的,几个爷又在上朝,外院的小厮谁又拦得住呢?”说完仇氏趴在小廖氏的怀里大哭了起来,却是为自己不能承认的大儿子伤透了心,又觉得是自己亏待了他,才招了报应。 小廖氏已年过五十,见多了事情便也不如年轻时能哭了,只能一直黑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痛哭流涕的女儿心里发酸,拍着仇氏的背像哄孩儿一般。待仇氏哭完了,又亲自拿手绢给她擦了擦脸,这才叹气道:“当年我便让你不要跟他再有牵扯,可你却不信,威胁着娘要去出家。到如今嫁也嫁过来了,孩子也有几个,也不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话,为娘只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得好好的就行。” 仇氏后悔么?要是像原书中的那般踩在原配的惨死、原配子女下场一个比一个惨之上一辈子无妾无庶出,儿女皆出息且婚嫁如意怕是绝对不会后悔的。可现实里,温宥娘没有拿着自己的名声跟她作对去成全她的贤良与大度,温家嫡长子压得自己的孩子连呼吸都困难,又出了娇姨娘的事情,又哪里没有一两分的后悔呢。只是如自己母亲说的那般,嫁也嫁了,孩子也一堆了,后悔不后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仇氏哭了个痛快,便又捡了些让自己松快的话来说,也不过是温家二房的事情,两房心不齐也不是什么秘密,二房没大房出息,让大房看笑话的事情也不少,最后说到与二房稍微亲厚一些的温宥娘的身上,“也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月事。她跟兴国候世子有婚约在身,转眼就要嫁过去了。婆婆急的很,又不敢大张旗鼓的看郎中。公公让我拿了他的帖子请过宫里的太医,也没看出个什么出来。也开了药,可她闹着不吃,谁也没法子。” 小廖氏听了,心里高兴不已,又觉得温宥娘到如今还没来喜信怕是有一半可能来不得了,又觉得有些可怜,“也不过是大人作孽,报应到孩子身上罢了。” 仇氏虽然也这么想,却也是不会把这话往嘴里说的,只道:“这些谁又知道呢?她是个主意大的,我该做的都做了,只求她出去后不影响下面的名声就好。当年小的那个不也说不足月难活到几岁,她倒拦着不许喝药,如今来看不也好好的。” 后面那半句仇氏说得有些酸,但也只能认命。当初温余卿整日病殃殃的,来看病的太医都说难活,被老夫人抱到了自己院子里养着,后来虽然一直有请太医来看病,开的补药也不少。那些药大多被温宥娘倒了,可没吃那些药也活到了现在,去书院读了几年书,旁人几乎看不出是早产的,连问媒的也不少。要不是自己做不了主,仇氏也想给温余卿说门好亲,倒不是对继子有多好心,全是为了以后日子过得好些,别被继子拖累。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温家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小廖氏早年也是盼着温余卿早死的,免得温宥娘有着底气四处作耗,可温余卿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在出了痘疹之事后自己女儿受了诺大的罪,还真担心温余卿死了这笔帐被算在自己女儿身上离间他们夫妻之情,倒不想他死了,只求他别那么出息,把自己大孙子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可惜这两点温余卿都没能让小廖氏如意,仇氏也每每为大儿子的事情伤神,别人却是处处得意,骂来骂去又骂到了张家头上,“还不是张家的作耗,当年在书院,要不是被张家的欺负狠了,明哥儿的脾气哪会变成这样。没去书院前,在府里读书,可是听话乖巧得很。” 仇氏嫁到了温家,对于自己的被记到红姨娘名下的大儿子心疼得紧,自然是处处都带着跟嫡出的一个待遇,在外面赚了个视庶子为亲子的好名声。要不是后来被温宥娘撕过一次脸,仇氏到如今半辈子也算是没有污点的贤良人。温长明在九岁之前也的确是乖巧可爱,就算是跟温余卿和二房的温长灏相比不如人之时也只是偶尔哭哭鼻子。这跟后来进了书院,处处被欺负然后脾气变得暴躁完全不能相比。说来说去也是在书院里呆久了,少了身边人开导,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想当初公公要大儿子去官学,仇氏自己也是同意的,她当时跟公公的想法一样,想让大儿子多认识一些同龄人,结交一些好友,给自己儿子庶出的身份贴些金。到如今来看,那时候她的想法就错了,不过是看见温余卿打着温府,打着温探花嫡长子的名声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心里也动了心思,哪有想过在书院里自己儿子被更多的人压得喘不了气。偏偏这笔账还不能算到张家的头上,两个孩子年龄相近,温长明看起来还要比温余卿要结实,同是探花郎的儿子,又哪可能不被放在一起比较?就算是温大爷亲自教导的又怎么样,小孩子谁没个争强好胜之心,这一争再有才华便是输了。后来温长明陷害温余卿被揭破,闹得满京城皆知,那心性就再也没好过。 好在温长明现在才十二岁,关在府里多打磨几年,心性被扭转也不是没机会。仇氏把心中的想法唠唠叨叨的给自己母亲说了说,对中了小三元的温余卿也夸赞了两句,总归是自己没那个福气。 小廖氏能说什么?也不过是老生长谈的说不定活不过及冠的酸话。 温余卿能不能活到及冠这种事情,除了老天爷之外谁都不知道,反正现在是活得好好的,还有京城小神童之称。 ☆、第007章 舅家论亲事   温宥娘到张家的时候,温余卿并不在张家,而是跟张昀良一起去了长信伯府,两人跟长信伯的幼子关系极好,三人常在一起玩耍。温长倬一片懊恼,却还是乖乖地跟着周家三房的长子一起去了园子里耍。温宥娘跟自己的外祖母和两位嫡亲舅母说了一会儿话就被外祖父派人带到了书房。   张家也是伯府,怀恩伯,到她外祖父这一代是最后一代了,再往后张家便要搬出伯府成为一般的庶民。这种事情怀恩伯自然不甘心,所以当年先帝就算是年老,也动了让嫡长女进宫的打算,也就是温宥娘的母亲。后来温宥娘的母亲使计嫁给了温家,也断了怀恩伯的念头,倒是想从温家捞些好处,最后两家越发的疏离。一直到温余卿七岁,出了痘疹之后,本来是打算用此找温家寻些好处的张家把两个外孙接进了张府,张府不再想着从温家讨要好处,跟温家的关系才重新缓了下来。不过张府是落魄了,温家如今却是二品大员之家,缓下来也不见得有更进一步的交情,不过是跟温府的老夫人关系缓了,互相有了更多的往来。   温宥娘从进到书房坐在下手并没有说话,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自然知道自家外祖父寻她来书房必然是有事要说,不是让她拿主意就是要与她有关,也就等着外祖父先开口,自己才好把握话语权。   怀恩伯看着从容淡定的温宥娘,却是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温宥娘不过五岁,张家把两兄妹接到张府来给张老夫人祝寿,就在女眷们听戏的花园里,这个孩子的爪子就朝向了仇氏,让仇氏在那两年羞得不敢出府。起因是有家夫人在夸温宥娘的时候发现温宥娘手上有刀伤,多嘴问了一句,这一问便把仇氏虐待原配子女的名声宣扬了出去。   那时温宥娘怎么说的?温宥娘只是笑嘻嘻地道:“杀鸡杀的呀,我给弟弟做参汤,自己做的才热乎,里面的人参须子也要多一半呢!夫人,今天外祖母这一桌上的那道人参鸡汤可是我献给祖母的寿礼,好喝吧?”   这两句话的含义是什么?第一句是说温宥娘姐弟被虐待了,在温家吃个人参鸡汤不仅是冷的还偷工减料。第二句更是暗示温家不懂礼数,对亲家冷淡,要让五岁的女孩儿亲手做汤给外祖母当寿礼。   这两句话的后果是什么?后果是怀恩伯夫人当场就哭了,也不说温家的好坏,只抱着外孙女儿跟外孙哭自己女儿命苦。占便宜的是温家的老夫人,一辈子没机会掌温家中馈的人,把自己跟温宥娘姐弟彻底独立了起来,有了自己的对牌,直接跟外院的账房挂账,虽然依然做不得温家内院的主,却是可以做自己院子里的主了。   堂堂温家嫡长子喝冷汤,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温宥娘姐弟不招父亲温家大爷的喜,当时仇家当上了天子近臣,温家老爷也对温宥娘姐弟冷眼相看,老夫人在内院并没有话语权。即便是仇氏并没有在明面上苛待温宥娘姐弟,下面的奴才也会看人下碟,奴大欺主。温宥娘不是个受得欺负的人,被欺负了没理由不还手,所以仇氏那两年的名声是不怎么好听。外面的人说仇氏贤良,待庶子如亲子,温宥娘一句养好了庶子压着原配嫡子坐收渔翁之利就能让仇氏的心思变得恶毒。   这委实是个颠倒黑白且难缠的姑娘,可这是自己的外孙女,从来没说过张家的半点不是,后来更是给张家带来了财源,怀恩伯又如何不喜爱?到底是带了自己的血脉,心总是向着张家的,也是自己的好女儿生了一个好外孙女儿。想到了早死的女儿,怀恩伯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跟坐在下首的温宥娘说:“陛下已经下旨过几月要选秀。”   温宥娘眉头一跳,想起了自己为了不进宫算计温家探花郎,最后落得个被刺激早死的母亲。不管她对那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多没好感,也不得不说张氏当年抢闺蜜未婚夫的起因源于此,也着实是出人为的悲剧。要换了她不想进宫,算计谁都不会去算计自己朋友的心上人。   皇帝今年不过四十余,正是虎狼之龄,选秀充盈后宫太正常不过。温宥娘想了想,慢吞吞道:“外公觉得一个女人和一个掌握三千禁军的统领,陛下会偏爱谁?”   皇帝正当壮年,也不是昏庸之辈,张家与仇家有隙,皇帝会偏爱谁一目了然。温宥娘的一句话,将怀恩伯心里冒出的想法一下子掐灭。   温宥娘见外祖父歇了送姑娘进宫的想法,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听说郑家香胰子的生意已经做到乡间去了,外公一年也有三万银钱入手,又何必在意爵位。”   有关香胰子的几张配方是温宥娘九岁的时候给张家的,虽然在这个时代早就有了澡豆子之类的,但她手里的那几张有的在成本上占优势,有的在效果上占了优势。郑家从张家手里买了配方,每年给怀恩伯府三万两银子,共计十年,靠着这几张配方增加资质,打败了上一轮压着自己的对手司家,重新拿到了内务府的两成生意。   郑家在靠近江南的地方买了许多山头,种上各种原料,上至宫中下至百姓家中都用着郑家的香胰子,贵的几两银子,便宜的不过百十铜钱,一年仅香胰子的收入就有二三十万两银子。刨去成本,一年纯利润怕也有十余万两之巨。光说银子的事情当然不够,温宥娘微微叹了口气,“何况外公不是不知张家难得圣宠,当初没被削爵已是侥幸,又何必去招陛下的眼。爵位的事情外公光着急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养养生,好好儿的过日子,活过百年,或许又是一个景象了。”   温宥娘这话说得实在,张家不得圣宠,送哪个女人进宫都是白送,还不如等个一二十年换个皇帝了再说。至于下一任皇帝的投资,现在皇帝不过四十多,活得好好的,大皇子跟太子才开始在朝廷上□□,双方各有依仗,要投资也轮不到什么依仗也无的怀恩伯府。   怀恩伯被彻底的说服,心中的那些小心思也没了,只是跟温宥娘说些朝廷上的事儿。温宥娘长在温家内院,温老夫人极少关心朝廷上的事情,朝廷的邸报上信息量虽大却不如每日上朝的人知道得清楚,外面的人要想知道得清楚就少不得要跟朝臣接触。她能接触的也不过只有十日上一朝的怀恩伯,遇到有疑问的自然要询问一番。两爷孙说得倒也痛快,让怀恩伯过了把嘴瘾。   两人一共说得两个多时辰才出书房,温宥娘跟在外祖父身后,看着老人家还挺得笔直的背,有些心酸又有些无奈。要她有势可依,她绝对不会对着张家操这一份子心。一大家子全都指望着爵位,又没个本事续爵,只想着靠送女人进宫去靠女人晋身,贪名重利得京城勋贵里出了名的不受待见。   好在这几年有了银子在手,家中有了出息的子弟,也知道了收敛两字该怎么写,倒是老实起来,一年也少了许多是非。   温宥娘重新回到外祖母的长寿堂,恰好温余卿跟张昀良也回来了,正跟老人家请安。三个最出息的小辈把老夫人哄得乐淘淘的,一口一个乖孙叫得甜进了骨子里。等哄完了老太太,温宥娘就问温余卿,“今日玩儿得可好?锦哥儿这回也考中了,可有什么打算?”锦哥儿就是长信伯的幼子,今年十四了,比温宥娘小了两个月,因跟自己弟弟的关系好,她便托大跟着叫了一声弟弟。   温余卿因之前哄着老夫人开心,这会儿脸还有些微红,闻言笑着回,“能有什么打算?继续读呗。伯父说让他十六过了再下场试水,考上举人了就成亲,没考上媳妇儿就别想了。”   长信伯徐家与张府一样都是落魄勋贵,眼见着爵位没了盼头,都把目光放在了科举上,盼着子孙辈的能科举入仕,总不能让家族真变成了庶民跌进尘埃里去。当初长信伯能让自己儿子跟声名扫地的怀恩伯府的来往,看中的也是张昀良和温余卿表兄弟的才学。双方都是勋贵出身,且家族落魄,又同样要走上科举入仕的路,没道理不凑做一堆。   温宥娘对此也是乐见其成,温余卿以后要进仕途,能借温家多少势未知,少不得需要朋友互帮互助,自□□好的朋友总是要比以后以利相谋的要多出一点情分来。况因温家大房之事京中清贵人家尽知,有个中军禁军统领的仇家,能与温余卿真心交好的少之又少,自然要多珍惜。   温余卿与张昀良因年长,到底不好在内院里多呆,说了会儿话便带着从长信伯府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去了花园寻温长倬玩儿。屋子里便剩下了温宥娘一个小辈。   伯夫人因早逝的女儿,对温宥娘极为喜爱,等着两个哥儿出去了,才问:“你祖母可是想让余卿回去了?可有让你吃亏?”   要说两边也是亲戚,也曾吵吵闹闹不成体统过,因着温宥娘姐弟两边的老夫人才重新交好了起来,到底是曾经做过敌人,彼此十分了解。张老夫人担心温老夫人拿温余卿拿捏温宥娘,温老夫人担心温余卿被张家笼络了去,也常敲打温宥娘。温宥娘夹在了中间当万金油,要说委屈也不见得吃什么亏,也不过是偶尔夹在中间为难罢了。   温宥娘闻言笑了笑,拉着外祖母的手道:“祖母哪能亏了我去,知道咱们姐弟俩的孝心呢。这回想把弟弟接回去几日,怕是想给弟弟相看下人家。”   温余卿的婚事,仇氏不好做主,温老夫人却是一心要给自己嫡长孙儿找个有家世又合自己意的孙媳妇儿。张家这边虽然做不了决定,但也是能提些许建议的。好在张家的意思倒是跟温老夫人一样,都想给温余卿找个温驯且有助力的岳家,两边还吵不起来。   可惜温家大房里的浑水,京中官眷大多皆知,虽温余卿到目前来看有些许才名,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要嫁过来面对着与夫君不和且娘家是天子近臣的继母,心中那点子爱才之心都后退了一射之地,到底是自己生了一场的女儿,如何舍得入这个火坑。倒有想跟温余卿做亲的,却是在身份上跟温余卿不配,总不能二品大员的嫡长孙去娶个小官家的庶出女,要温余卿以后承了家主位,那庶女出身的媳妇儿如何能镇得住下面的人?   当然,文人之家比不得勋贵,孩子生下来几岁大多都定了亲,除却通家之好与指腹为婚之外,文人家的子弟大多还是要看功名嫁娶的。不求对方中个进士什么的,在成亲之前必定要有个秀才功名才好说亲。以往温余卿虽小有才名,过鉴于复杂的生存环境,问亲的虽多,不过大家之秀却是别想。要知道文人大多看不起勋贵,但也不会小看天子近臣,没来往却也没想过得罪。   只这一回,有了小三元做依仗,温老夫人倒是觉得柳暗花明了。文官爱才,才有了榜下捉婿之说。温余卿有了功名,且才华显目,必然要比之前说亲的要强。温宥娘的外祖母自然也作此想,她倒是想让温余卿与勋贵之家结亲,不过在被温宥娘外祖父骂了一通之后也知道文武不相通了,嫁女儿倒是没甚,娶媳妇儿却是万万不能。要想温余卿以后有大出息,媳妇儿的娘家必须得是清贵之家,最好是哪个丞相、尚书的孙女儿,在仕途上对温余卿有助力。   张家与温老夫人这般作想也并非是白日做梦,仇氏之父虽然是天子近臣,简在帝心,不过对于某些文臣而言,那也不过是个守皇宫的,只要自己底子够硬,对于仇家也不用阿谀奉承,横竖武官管不到文臣的事来,指不定还真有可能看中温余卿。毕竟温余卿姐弟俩跟温家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温家老爷与老夫人还在,两兄妹自然没人会苛待。可等两个老的一走,从来没带过姐弟俩出门应酬的温大爷与仇氏会如何对他们?不过真要是有人看中了温余卿,怕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与温家不亲。与温家不亲,自然只能靠着岳家。温余卿娶了一房得势的媳妇儿,稳固了在温家的地位,自然会更亲近岳家,为岳家奔走。人家嫁女儿是得半个儿子,到温余卿这儿说不定是一个儿子了。所以说,温余卿有了这个‘小三元’的名头之后,在婚事上还是很有前途的,只是不知谁来当这个伯乐。   古代人的婚姻都带着算计,不像现代大多是看感情结合。温宥娘对于这种父母之名媒妁之言虽然不怎么满意,却也知道这就是现实,于他们姐弟而言更是救命稻草,因此对于这回温老夫人要温余卿回温府的事情也是赞同的。就算是一时定不下,看看行情也总行。   张老夫人也觉得自己外孙该到了定亲的年纪,就问:“你祖母可有了人选?”   “近日里来探话的不少,不过祖母都没个看中的。还是想着让那些夫人们看看哥儿了再说。”温宥娘回道。   古人寻婿,一看家世,二看才华,三还要看长相。温余卿长得唇红齿白,又一身书卷之气,在外貌上也算得上是上等的。现下来问亲的都家世不显,若是能得见温余卿一回,那些大家出身的未必不会心动。   张老夫人点了点头,转而问到温宥娘的亲事,“你跟兴国侯世子也换了庚帖,嫁妆那些可是备好了?”   温宥娘与兴国侯世子的婚事是温老夫人订的,看中的是家中爵位还能传两代。老夫人深觉仇氏是个恶毒的女人,不会真心为温宥娘好,早早订了亲事就怕以后有个什么变故。两人的吉日定在了第二年的十月,算起来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嫁衣什么的,因温宥娘不善女红,也只象征性的在上面绣了几朵金花儿,剩下的全交给了身边的绣娘。其他的嫁妆,便是温宥娘母亲的嫁妆和中公的三千两银子了。那三千两银子自是划给了温老夫人由老人家来筹备,而温宥娘母亲的嫁妆却还在仇氏的手中,在两边吉日定下之后才拿了这十来年的账本子过来,离真正的交割却还是远着,怕是要到年底才行。这其中又有一桩官司,关于温宥娘母亲的嫁妆为何留给仇氏保管的原因。   那也是太夫人的意思,自然是看不中温老夫人贪财的毛病,怕把温宥娘母亲留下的嫁妆给贪墨了,所以留给了仇氏来保管。如今太夫人过逝了多年,却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却是让自己的儿媳妇儿更加看孙媳妇儿不过眼,有点成仇的意思了。温宥娘对此自然是不屑,但凡大家族里,对于死去媳妇儿嫁妆的管理都有着自己的一套管理办法,但其中绝对没有让后来者保管这一条。最普遍的做法就是以有名望的中人做保,在族中或者自己家中找一个管理人,女方也出一个核账的,每到年底双方共同查账。这个自己家中的人却是不包括继室,毕竟要避嫌,古代继室的嫁妆大多不如原配,起贪欲之心的可能极大。太夫人打着儿媳妇儿贪财的旗子让继孙媳妇儿来管前头夫人的嫁妆是个什么意思,多少也是值得人探究的。温家人丁再不旺,在老家却还是有族人的,再不济温家的下人里也是有善经营的,不一定需要仇氏的插手。   “还在看账本呢,怕是要翻年了才看得完。”温宥娘不甚关心的道。   不是她不关心嫁妆,而是对这桩婚事压根儿都没什么想法。这亲事是在她十二岁时定的,她一直忙着温余卿的身体和学业,连人都没见过两回,除了觉得对方五官端正之外也没别的什么想法。等她嫁人了,就再也不好对温家的事情插手,温余卿才十二岁,连定亲的对象都没有,更别说有岳家的帮扶,她都为此愁死个人了,对于成亲的事情便没什么欢喜的心思。   张老夫人看温宥娘的神色,如何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道:“你且安安心心的成婚去,等你嫁了人家,咱们就把余卿接到府里来,逢年过节回去一趟就行。”   这话并没让温宥娘宽心多少,当年他们两姐弟得了痘疹,他们外祖父跟温家撕扯了大半年才商定了让两姐弟一边住半年,现在要想温余卿一直住在张府何其难?到底是温家的嫡长子,要长期住在舅家,那温家在京中也要不到脸了。这事儿是必然不成的,但自己出嫁之后,有新的环境来熟悉,该怎么办? ☆、第008章 银钱买人心   温宥娘顺利的带着温余卿回到温家,温老夫人抱着温余卿一阵儿哭,虽是两府一边养半年,可自从进书院之后,温余卿回到温家的日子也屈指可数,可是想死了温老夫人了。   等着两祖孙互相诉了思念,温余卿要去外院分派张家给的回礼,温老夫人这才放了手,又叫了身边的贴身嬷嬷跟丫鬟跟了去,到底还是不放心仇氏。   等温余卿走了,温宥娘这才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绣着金鱼儿的荷包,一边递给温老夫人一边笑着说:“祖母可看看这荷包,是外祖母身边的丫鬟绣的,说是给祖母当个趣儿玩,这鱼儿绣得可真了。”   温老夫人笑眯眯地拿过荷包,摸了摸料子,感觉到了里面装的东西,顿时眉飞眼笑道:“她倒是跟祖母客气了,回回都送,也不嫌麻烦。”   温宥娘回道:“有甚麻烦的,外祖母还道养我们这两个皮猴儿可费神了,才绣几个荷包又如何值当。”   温老夫人娘家当初落魄了,难免有些爱财的习性,温宥娘自然要满足一下老人家的心思,说是因了孝道实在是太虚假,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姐弟俩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   没有一年两三千两的银子,老夫人对他们姐弟的好能到哪一步?   钱财动人心,张家没钱的时候自然是舍不得这点钱,等有钱了也没把这两三千的银子放在心上,温家老夫人一年有两三千的孝敬,温家二房也有所表示,一年几百两东西的往来。   就像这回温余卿从张家带回来的东西,弟弟们的自然是由他分派,妹妹们的就由温宥娘分派了。   女孩子无非就是些金银首饰之类的,男孩子就是书笔纸墨。虽看似普通,不过书笔纸墨最为讲究,也并不比给姑娘们的礼低。   温家二房有子女四个,两嫡两庶,分别一男一女,在送礼的时候也有讲究。庶出的总不能比嫡出的好,却也不能差太多。   因二房的大多有些尖酸刻薄,多少传到了孩子身上一点,温余卿跟二房的男丁并不怎么深交,与跟张昀良的关系相比就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温余卿去外院送完了礼,便带着温长倬在花园里考校功课。   温长倬不过六岁,虽三岁开始启蒙,不过因家中先生更加关注年长的哥哥,所以大多还是赖温宥娘的教导。   温余卿随意问了几个问题,见温长倬答得头头似道,便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从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在温家又多受排挤,虽姐姐教导自己要心宽,不过有些事情又哪那么容易看得开,心中有了心事就自然早熟。   如今他中了小三元,却也知道自己以后要过得好,还是需要兄弟帮扶,对于温长倬也自然看重,言语间也极为亲厚。   下朝的温老爷与温家大爷一回家,便看见坐在花园石凳子上的两兄弟,听了会儿两兄弟的对话,温家老爷也在心里微微叹气。   嫡长孙出息,自然值得高兴,可一想到嫡长子跟嫡长孙之间冰冰有礼的关系,却又让人头疼。   自己的长子比次子出息,以后自然是要担着温家门庭的。嫡长子的嫡长子有出息,那就是三代荣华不减,温家能彻底繁盛起来。可这嫡长子跟嫡长孙不和,且两人关系恶劣,真等大了,互相不服气,温家怕也就完了。   只是做儿子的心里固执,不肯看原配儿女一眼,当爹的也不能扭着他的脖子,不过是让两边再生间隙罢了。   温余卿是背着温家大爷的,两个大人又没出声,自然是当不得见过面。   温家大爷停了停,见连自己面对面的小儿子都没发现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便朝着旁边的小路走了,留下温老爷在那听着温长倬跟温余卿说闲话儿。   “大哥哥,大姐姐说等明年弟弟满七岁了就让弟弟去弘文书院读书,以后咱们可以天天在一起啦。”温长倬拍着手乐呵呵道。   温余卿的声音清脆如撞玉,“真的?读书辛苦,去了可别哭鼻子。”   “才不会。大姐姐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魏长青的下巴一抬,恰看见站了半天的温老爷,忙起身挥手,“祖父!”   温余卿这才转过头来,起身拉着温长倬上前,“祖父安。”   温老爷看着微低着头不骄不躁温如君子的温余卿,暗想他之前怕是就发现了自己与他爹了的,只是不曾回头。   冰冻非一日之寒,对此他也无可奈何,加上当初痘疹之事后,连自己跟这个嫡长孙的关系都不复见当初的亲切,如此也只能随意地问了问温余卿在书院里的生活,又让温余卿不要自傲,好好读书争取早日中举之后也没什么其他的可说,便让他带着温长倬回了温老夫人的院子。   本来温家男丁六岁之后便要到外院安置,可自出了痘疹之事,如今温余卿与温长倬都还住在内院里。温长倬还好,不过区区六岁,温余卿却是十二岁了,虽甚少回家,可还住在后院也不合适,还是要搬到前院才行。   这个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成的,不只要说服自己那个固执的老太婆,也要让张家的人放心,温老爷回到书房里一琢磨,觉得温余卿如今才虚岁十二,要说服张家也并不容易,还是等半年了再说。   如温老爷所想,温余卿确实是知道自己父亲之前站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过他假装不知道而已。   他自幼都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喜自己,甚少与自己说话。他是被自己姐姐养大的,对于母亲的关爱、父亲的指导,都从姐姐身上得到了满足,对父爱并没有什么期盼。就像自己姐姐说的那样,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不必为不相关的人伤神。   温家大爷,对于温余卿而言,就是那个不相关的人。温家大爷不曾正眼看过他,他也从没正眼看过温家大爷。   父子如此形同陌路,倒也好过双方成仇。他是这般看,他的姐姐也是这般看的。   他们姐弟俩与仇氏所出的二子一女,皆没有任何情分,以后若有争执,也不会说是一个父亲的孩子不好下手。   花园里的事情并没有多久就传到了温宥娘的耳朵里,跟着温余卿和温长倬的可都是拿着她给的银子吃饭的人,对她自然没有任何隐瞒。   温宥娘听温长倬身边的丫鬟说完之后只是笑了笑,让人给了赏便罢。   温家大爷不亲近他们姐弟,温宥娘自然不会让自己弟弟亲近他。她前世的弟弟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带孩子也算极具心得,父爱与母爱是怎么回事她心里也有个谱。   在古代,讲究抱子不抱孙,虽然温家大爷跟继室是真爱,不忌讳抱继室的儿女,不过温余卿自幼在外求学,又有外祖父溺爱着,对于从不给自己正眼看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孺慕之情,父亲没给的姐姐与祖父、外祖父都给了,并不差那一点。   在温宥娘的教导里,父亲于温余卿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名头,只要面上不出错就行了,以后成亲总归是要想办法分家的。   就连温老夫人因为有了银子可拿,对于自己那个自幼养在婆婆院子里,一直与自己不甚亲近的温家大爷如何亏待自己嫡长子也没了甚想法,自己当了自己院子里的家才知道权利与银子的滋味,温余卿这般出息又舍得给自己银钱,以后分家她必然是要跟着自己的乖孙的,自己儿子对孙子好不好无所谓,反正自己身边的体己也多了起来,以后分大半给乖孙做补偿便是了。   这里面也少不了温宥娘潜移默化的怂恿,让老太太有了让大孙子成婚便分家不分居的想头。至于那个不孝顺的儿子,就当做没生过吧。   在听说自己儿子依旧不理自己孙子,温老夫人虽然对大儿子还是有些念想,可也敌不过银子跟以后会有出息的大孙子,更别说自幼在自己膝下长大会彩衣娱亲的二儿子。   有时候亲人之间的情分,就是在这不经意之间一点一滴的消磨了去,等到发现时早已为时已晚,无法可追。   等温宥娘晚间见了温老夫人,见她什么都没说,也放心了不少,这可比以前每次父子陌路,祖母在旁边哭着说温家大爷的不是好多了。   别的没什么,就是怕这话让温余卿听进了耳朵里,被影响了性情。当然,大半夜的温老夫人要见温宥娘也不会是说那起子晦气事,却是说过几日她想办个茶话会,想去城外的庙里算个期。 ☆、第009章 继母欲换师   温家乃是书香门第,这秀才就不怎么值钱了,温老夫人就算是再想庆贺一番,也得顾忌着温家的门楣,没得像个暴发户似得惹人笑话。   这庆贺就变成了茶话会,请些官眷来听听戏唠唠叨叨凑热闹,横竖外面的爷们也不管这些事儿,想大办也没个应酬。   对此温宥娘是不可能反对的,孝道嘛,自然是要满足祖母的一切想法,老人家的心思也没那么复杂,只要二把手也就是温宥娘办下来不出什么大错就行。   也是因为这样,温老夫人对温宥娘疼进了骨子里。要找个什么都听自己,又能把自己的事儿办好的孩子实在是太难。要不多疼惜一番,简直就对不起孩子的孝心来。   因要出城,自然是要备马车的,温老夫人因有三品诰命在身,自然也是有一辆马车常备着。这会儿说明日要去庙里请期,温宥娘自然把身边的春兰派去跟管马的说一声,马要提前喂饱,马车也要先检查一番看有没有坏的地方。   因两房并没有分家,所有的马都在一个地方,温老夫人明日要用马车的事情不一会儿便传到了仇氏耳朵里。   仇氏正跟着自己的小女儿说些体己话,听到下面的丫鬟说这事儿,也没避着孩子,只是淡淡一笑道:“卿哥儿中了小三元,自然是件大事儿,老夫人这回怕是去长春观寻长春真人请个期听听戏呢。这几日你们且注意点,在差事上可得更经心些,别惹了老夫人不满。”   两边虽然是分开过日子,不过大门也没重新开一头,园子更是没隔上一匹墙什么的,要两边把日子过好,在这方面也不得不更加小心才行。   这事自然不会让个丫鬟去做,自有仇氏身边的嬷嬷去训话,待丫鬟下去了,仇氏的幼女温长慧道:“娘,大哥哥考了秀才,当妹妹的要不要送点心意过去?”   温长慧今年不过七岁,在书中番外里有说明是穿越人士,比一般的小孩儿要聪慧和懂事,在原书番外中自然混得风生水起,最后嫁了一个手握军权的国公爷。   仇氏见自己女儿这么明事理也十分欣慰,不过嘴里却说:“不必了,中了那日便送了东西去的。你祖母怕咱们害了她乖孙去,要不小心送错了东西,就是得力不讨好了。”   温长慧知道后母难当,就拿现代来说,那些后母恶毒起来能让人连骂都骂不出,只想一枪毙了那些人。自然也有好的,只是那种实在是太难见得,连新闻里也少有播报的。   自穿到仇氏的女儿身上,经过这几年的发现,温长慧倒是觉得自己的娘对于原配子女已经足够厚道,至少没出现小说里那些各种算计与刻薄。   虽然两边也算得是撕破了脸,但除了各立账本那一回,彼此间并没有更多的龉龋。在温长慧看来,继母难为,还不如彻底不管,免得做什么都能被人说是错。   至于温长明与温余卿之间的矛盾,要真论起错来,还不是自己哥哥不争气?因此温长慧对于温宥娘姐弟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待见,不过是如仇氏所言那般不亲近而已,甚至于还有些佩服温宥娘的本事,自幼在外面能得那么好的名声,换了她可就不行。   温长慧近日里才开始领悟家族的意义,知道一个家族要兴盛,必然是要团结一致的,就算不一致至少也要有些面上情。诛九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两边关系不好,怎么被带累的都不知道。   仇氏知道自己女儿在想什么,今日里才教了她怎么跟二房的刺头相处,只是大房与二房的关系并不适用于大房这两头,“且不说当年老夫人怀疑那两姐弟的痘疹是娘动的手,就说这些年你大哥哥与大姐姐从不曾给你们兄妹几个送过半文钱的礼,就知人家从来没想过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可见过他们有给你们父亲送过什么贴心的物什?他们不来招惹我们,我们便不去招惹他们,老夫人也有让大哥儿成亲就分家的意思,到时候各过各的,要出事也连累不了什么。大哥儿再出息,你也别指望着他会提拔你两个兄弟。在他们姐弟眼里,嫡亲兄弟也只有长倬一个。”   温长慧听到这,也明白大房这两头是没交好的可能了,倒是仇氏说到温长倬让她想到了一件事儿,“娘,咱们私底下给两个哥哥请个先生吧。”   仇氏头一偏,“怎的?学不明白?娘还是单独给你找个女先生罢。何必跟你哥哥们去较劲儿,又考不了状元甚的。”   温长慧摇头,一脸担忧道:“先生们每次都夸倬弟,我看五哥有时候很不高兴。”   在温长慧眼里,温余卿就是个天才,把普通人放着和天才一起读书,除了让普通人自卑之外完全没有其他的作用。现在温长倬眼瞅着比温余卿还要灵动一分,要还把自己哥哥放一起,怕是全都要毁了。   温长慧的话让仇氏一下子楞了起来,脑子里却在飞转,想着大儿子的变坏,又想着小儿子最近确有闷闷不乐,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一下子想通了下来。   这一想通了,仇氏便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多考虑一番了,便让温长慧回去休息。温长慧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屋。   温长慧一走,仇氏便让身边的丫鬟去请了在书房的温大爷,说是有要事要说。   等温大爷前来,仇氏先给温大爷宽了衣,让身边的丫鬟退出了屋子,这才把温长慧的话说给了温大爷听,“妾身想了想,慧儿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孩子们年纪不同,学的进度也不同,一个先生又如何能够?不如妾身自己出钱,再请一个先生,单独教咱们两个哥儿,两人是亲兄弟,也少了些争斗的心思。”   温大爷虽不怎么关注后院,但对于自己跟真爱生的这几个孩子却是十分关心的,他本想着等明年倬哥儿满了七岁,让两个孩子一起考了弘文书院去,毕竟他也是那么过来的,可因对两个孩子的心疼,加上温长明的例子在那,也觉得自己夫人说得不错,单独教学指不定要好些,便点头答应了,暗想着倬哥儿倒是可以去宏文书院考一考,这样大房男丁之间少了些攀比,那头大哥儿总是会带着倬哥儿这个弟弟的,倒是两全其美了。   仇氏见状,这才心里头满意,让外面的丫鬟端了水来,两人洗了脸脚之后乐呵呵的睡了。 ☆、第010章 道观得名卦 到了第二日,仇氏还没起床,温老夫人便带着温宥娘出了门子。 因出门子里还有老夫人,温宥娘是不担心仇氏对马车动什么手脚的,她对自己姐弟动手,在温大爷那哭一哭闹一闹辩一辩清白或许不会有什么事儿,但要是老夫人要发生点什么,就算是温大爷再爱仇氏,仇氏在温家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温宥娘坐在温老夫人对面,脑中将今日的安排过了一遍,发现没什么纰漏,这才彻底安心下来,跟着温老夫人道:“祖母,咱们要不要给大哥儿求个签,看何时能中个状元回来?” 温老夫人虽然有些迷信,不过嫁到温家这么多年,对于鬼神之说只有敬畏,并没有入迷,听到温宥娘的话,只觉得好笑,打趣道:“要是求签就能求个状元出来,那这天下可就没读书人了。” 温宥娘脸一红,拉着温老夫人的袖子直不依,“孙女只是想求个心安而已。” 温老夫人连连点头,“心安,心安。咱们去求,也顺带给姐儿求一求。”这说的是月事的事情了,因着太医看不出什么来,也只好求香拜佛,要等成了婚还不来,这可是大事儿了。 温老夫人坐着坐着便睡着了,剩下温宥娘在出神。她愁的不是月事,而是那个倒霉催得再原书中被二房抢走的那个未婚夫。 二房跟温宥娘的关系虽好,但女儿的未来是一辈子的事情,他们之间的那点子交情又算得什么? 二房一直嫉妒温宥娘的这门亲事,二婶偶尔要冒两句酸话。至于二妹妹,对富贵之家多少也是向往的。毕竟是祖父是二品官,没得理由去嫁个穷酸书生从六七品小官儿做着走。世子夫人的名头可比举人娘子吸引人。 温宥娘倒不在意一个男人,但在意自己跟二房的关系,要世子真被二房的抢了,她跟二房的关系必然是要破裂的,这不是她想到的局面。 但是退亲这事儿吧,也不怎么容易,这门亲事可是祖母跟外祖家都十分满意的,她就是想操作,也得下面的人愿意去干这事儿。 想到这温宥娘又开始怨兴国侯世子了,好歹也长得一表人才,小说里这等人物自然是被姑娘争抢的对象,怎的除了温府的倒没人看得上了?还真白长了一张脸……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马车便到了长春观山下,这阶梯有三百多阶,从下往上看,只觉那道观在一片云雾中若隐若现,还真有点仙宫的味道。到底是前朝皇家道观,便是新朝的皇帝推崇佛家,这老牌道观也没彻底没落了去。 温宥娘扶着温老夫人,等走完石阶,脸上都出了汗。好在带了帷幕,外人看不出来,等进了道观的客房,这才让丫鬟去寻道童提了水过来洗脸。 山中泉水冰凉,温宥娘伸进盆里的手一抖,全身就冒起了鸡皮疙瘩,干脆让丫鬟打湿了帕子,直接抹了抹脸倒是清爽。 温老夫人要去寻专门请期的天一真人,便让温宥娘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别到处玩儿被人冲撞了。 温宥娘连连点头,等温老夫人走了半柱香之后跟冬梅说:“你且出去问一问,今日有哪些人家来上香。要都是女眷,出去玩玩也不是不行的。” 冬梅素来只听温宥娘的话,听完话就要往外走,却又被温宥娘叫住了,“等等。还有件事差点忘了。上回咱们来给大哥儿求的签,既然求中了,自然是要还愿的。” 温宥娘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冬梅,“顺道儿也把这愿还了吧,免得我再走一遭。” 冬梅自是应了,把荷包仔细收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温宥娘这才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又觉坐在屋子里实在是无聊,便让春兰寻了本书给自己,随意看了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温老夫人才慢吞吞的走了回来,脸上自是带着笑意,一进门便跟温宥娘说:“咱们祖孙两也去偏殿里求个签,保佑咱们温家平平安安的。” 看这样子,自家祖母怕是被骗了不少银子,温宥娘一边心疼银子,一边想着以后要是真没出路了,倒是寻个地方开个道观,搞点封建迷信,一辈子数钱都数不完。不过这都属意淫,等真到了偏殿,对着面前的巨人仙人,温宥娘心里完全没半点不敬,先规规矩矩的磕了头,然后才开始摇签。 鉴于来长春观的次数太多,每次必有一签,温宥娘觉得自己至少也把这一百零八签记了个几十根,自己都会给自己算了。 等摇了半天,不是洒了几根出来就是摇不出来,一耍懒干脆直接抽了一支,一瞧九十九,倒是个好数儿。 温老夫人在旁边见自己孙女这般的不诚心,本想教训一番,不过见这签号这般好,那点不悦顿时就消了,只带着温宥娘去寻旁边的淳一道人解签。 淳一道人是个白胡子老头儿,头发白了一半,穿着青色道袍,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也就这长相能糊弄人,所以来长春观解签的人十分多。 老道长接过温老夫人手中的签儿,眯了眯眼,问道:“老夫人这求的可是家中儿女前程?” 温老夫人听老道长一猜即中,立刻欢喜道:“是极,是极。不知此签何解。” 老道长颔首,“自然是子孙成群,前程似锦的。” 得了个好签,温老夫人更加高兴,又把温宥娘的签递给了老道长,“道长再看看这签如何?” 老道士接过一看,眼睛一睁,问道:“这可真是摇出来的?” 瞧老道士这神色,温老夫人有些慌神,忙道:“本是想摇的,只是今日不知怎么,老身这孙女儿怎么摇都摇不出单支的来,只好随意取了一支来,可是有什么不妥?” 老道士闻言想了想摇头道:“并无不妥,只是这签却是上上签,贫道鲜少得见。这还是二十多年前,胡丞相家的嫡长女摇得了一支。老夫人的孙女儿是有大富贵之人呐!” 温老夫人一听,跟当今皇后一个签,倒也没多想,只当自己孙女儿以后也是富贵两全,高兴得又舍了不少银子,看得温宥娘心里疼了又疼。 两人的签求得都极好,温老夫人自是高兴的,一个转身看见院门外的胡家二夫人,忙打招呼道:“胡二夫人也来求签了?可是家中有了喜事儿?” 胡二夫人看起来四十许,比温老夫人小不了多少,因胡家二郎官职只有四品,对温老夫人倒也客气,“借老夫人吉言了,家中倒没什么喜事儿,不过是闲来无事散散心。” 随即又问道:“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可是大房的嫡长孙女儿?自定亲后却是少出来走动了。” 温老夫人对于自己给温宥娘寻的这门亲事满意得很,见胡二夫人问了便说:“要在家绣嫁妆呢,哪还能出来四处走动。丫头,还不过来跟胡二夫人见礼。” 温宥娘上前一步,福了福身道:“胡二夫人安好。” 胡二夫人点点头,把温宥娘扶了起来,捏了捏温宥娘的手道:“是个俏丽的好孩子。” 温宥娘闻言悄悄抬眼看了看胡二夫人的脸色,胡二夫人已转过头从丫鬟手中拿了个荷包过来,一脸笑意的道:“好久不见你这丫头了,这荷包拿去玩儿吧。” 温宥娘看了看温老夫人,见祖母点头了,这才接过来,又谢过胡二夫人。 两个诰命又闲谈了两句,这才错开了身,各走各的。 温老夫人还沉浸在两支好签的喜悦里,只有温宥娘苦着一张脸,深知这会儿怕是得罪了这胡二夫人。跟皇后一个签儿,皇帝还正值壮年,要是胡家的人误解了,温家可没好日子过。可这事儿吧,还不知该怎么跟自己祖父说,毕竟读书人最不信的就是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说了似乎也没什么用。 等回了府,温老夫人便跟温宥娘道:“天一真人说了,七日后便是好日子,下面的事儿你可要尽早安排好,要是忙不过来的,让你二婶帮把手也是成的。” 温宥娘乖巧的应了,回头就让秋菊去告知了二房,待明日一起拿了章程出来。至于今日遇见胡家的事情,想到胡丞相到底为官多年,对鬼神之说应该也跟大多读书人一般,不然也做不了三十年的丞相,倒是让人放了心,安心的睡了过去,只等明日与二婶对茶话会拿个章程。 ☆、第011章 嫡姐论庶妹   说是两个人拿个章程,其实就是温宥娘包了全部,让二房担个名儿,二婶愿意捡这个便宜,温宥娘一个人干也放心。因只是喝个茶看看戏,也没用着大厨房,所以也不需给仇氏那边打招呼,这分派下去也不过半日的时间。   温宥娘的二婶姓宁,闺名带个蕊字,脸有些瘦长,一看便知是有些酸刻的,不过要说坏心也没坏到哪去,杀人放火害死人的事儿至少也不敢干的。   宁氏见温宥娘不肖半日便把一切安排妥当,便笑着道:“宛娘平日里也无事,等过几日里也同侄女儿搭把手如何?”   温宛娘是二房嫡长女,只比温宥娘小一岁,目前并没有定下亲事,皆因宁氏眼光太高,但二房着实不怎么争气,所以高不就低不成,到现在相看的怕也有十来家了。   宁氏没法子了,只好让宛娘跟大房的多亲近亲近,然仇氏一向看不上眼宁氏的眉高眼低,也怕带着宛娘出去惹出什么事儿来也不爱搭理二房,最后只能求到温宥娘的身上。   温宥娘虽与仇氏不亲,却名声在外,闺中密友甚多,高门嫡女有往来的也不少,要带着宛娘出去转一转,对宛娘也有不少帮助。   宛娘的性子有些随了她母亲宁氏,不过因跟温宥娘相处得也久,早被拿捏住了性子,虽然偶尔还有些爱拔尖,却也没惹出过丑闻,这种让二房嫡女长脸的事情温宥娘并不会阻止,旁的人看了也只赞她品行的,何乐而不为?   宁氏见温宥娘答应,也就笑着回了二房。   待晚些,温宛娘就带着点心来寻了温宥娘,一进门便笑着道:“姐姐可还忙着?”   温宥娘正在写请帖,见她来了,便把毛笔搁在笔架上,指了指旁边的榻,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宛娘把点心端出来搁在几子上,也没坐下,上前了两步低头看温宥娘写的帖子,边看边道:“姐姐的字越发有风骨了,要妹妹有姐姐的一半便心满意足了。”   帖子上的墨迹尚未干,上面写的是胡家三房的嫡二女胡奇岚。   温宥娘有些好笑地看着宛娘咬嘴的动作,戏言道:“那也要二妹妹听姐姐的才行,三妹妹听了姐姐的,现在的字可写得不错。”   三妹妹是宛娘的庶出妹妹,名筠,二房云姨娘所出,娘家中乃地方富商,当年温二爷在地方上任时所纳,还生了一个庶出子,因富商每年给二房的钱并不少,所以宁氏对庶出的一子一女也并没有过多苛刻。   宛娘向来不喜庶妹比自己强,见温宥娘夸赞筠娘便娇声道:“姐姐便去哄傻子吧,妹妹可没见过姐姐吊着绳子练字的,也就筠娘信了。”   温宥娘把帖子合上,搁置在了旁边,语气重了两分,“有些话姐姐说过很多次,二妹妹不爱听,可当姐姐的还是得说。”   宛娘盯着旁边写好的帖子,有些想伸手,又不怎么敢不说而自取,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了下来,只抬眼看温宥娘,“有甚不好说的?妹妹自然知道姐姐是为了妹妹好。”   也是个聪明的,从来不真驳过温宥娘的话,温宥娘带着宛娘往旁边榻上坐去,看了看几上的五瓣花状的点心,称道:“二妹妹的手艺又精进了。”   宛娘脸红了红,也不想帖子的事情了,自拿了一个轻轻咬了一口,那点心便露出了中间红色的芯。   “姐姐觉得这个点心如何?外面合的米粉,里面装的是山楂酱,酱里加了些许赤砂糖,恰好调和了山楂酱的酸味,拿来开胃最好不过。”   宛娘把手里的点心放在白瓷盘的边上,又接着道:“过几日祖母请客,妹妹也没地方帮得上姐姐的,也就出膀子力气,做点点心给客人品一品,也算是妹妹的一点心意了。”   温宥娘也拿了一块点心尝了尝,确实酸甜合适,有开胃之效,便点了点头,“只是这点心也不知凉了可还能吃?”   宛娘见温宥娘有意连连点头,“冷热都无妨的,又不是大冬日,闹不了肚子呢。姐姐要不信,且等它凉了再吃一口试试。”   温宥娘颔首,把点心搁了下来才说到之前的话题,“说来也是你们二房的事情,说多了怕又觉得我这当姐姐的手伸得太长。”   温宥娘见宛娘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并不以为意,“筠娘虽是庶出,却也是你的妹妹,就算她娘姨又生了弟弟,与你姐弟的妨碍又能有多少?你别忘了她姨娘娘家是商户,乃是贱籍。就算她处处比你强,那出身却是强不过你的。京中这么多的高门大户,你可见过几家嫡出的娶过生母商户出身的庶女?”   听到这,宛娘的脸色好了些许,却还是有些不甘,只肯继续咬着嘴不说话。   温宥娘暗想也就宁氏把女儿教成这个样子,还想把宛娘嫁到高门大户,为了点名声与好处连女儿以后过得好坏都不管了,“你也别忘了,她姨娘娘家每年会给你们家多少银子,那可是落到你跟你弟弟手里的,她跟她弟弟能得到多少?如今二叔已经不在任上,也帮衬不了人家多少,人家还是愿意每年给那么厚重的年礼,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家姨娘过得好。要是他们知道你家姨娘过得不好,人家还会舍得银子?还不如暗地里存起来等以后那两个成家了再给他们!”   这话宛娘听得一愣,手指绞手绢绞得发白,却是真有听进去了。   温宥娘这才缓下声来,轻声道:“他们两个的婚事都捏在你母亲手里,云姨娘再折腾,能越过你母亲去给你两个妹妹弟弟相看人家?筠娘倒罢了,不过是一副嫁妆。晋哥儿以后成亲,也分不得家去,有什么不是便宜了你三弟和二婶?你且劝你母亲让云姨娘闹腾着,只当没看见,日子久了二叔自然会厌烦,到那时有的是云姨娘求着你母亲的时候。争一时之气算什么,没了云姨娘后面还说不得有新的姨娘进来呢,到时不定更不好对付。”   温宥娘这番话说得再有理,那也是二房的事情,有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的嫌疑,不过宛娘一向听她的,两人这般说的私密话,却也没什么妨碍。至少在宛娘看来,自己母亲宁氏的手段确实是不如云姨娘的,而温宥娘在对付人方面确实是手段高杆。   宛娘扯了扯帕子道:“我又不是容不下她,看姐姐说的是什么话。不过她那人姐姐你又不是不知,养在云姨娘屋里,尽学些下作妇人的手段。没得让人见了恶心。”   云姨娘是商户嫡女,手段自然要比书香门第出身的宁氏要强,虽说旁人看了觉得下作,要有效果一个下作名头又算得了什么。   筠娘养在云姨娘手里,确实是长歪了,面上不像宛娘这般任性,但野心勃勃,一门心思想要取代宛娘在二房的地位。才不过十一,便让大房与二房的姑娘全都厌烦了去。   就说宛娘对兴国侯世子的念头,要没筠娘在后面煽风点火,温宥娘第一个不信。不过是打着让宛娘抢了大房的婚事,见罪于大房,就算抢不过也让宛娘去当个妾室,好让自己得了宁氏给宛娘看的婚事,彻底踩上宛娘一头。   偏生宛娘还吃筠娘那一套,平日里对筠娘虽嘴里骂着,可被筠娘怂恿干出来的事情可一件不少。 ☆、第012章 姐妹言世子   就算是多活了一世的温宥娘,也曾被筠娘算计过,虽不曾被算计到,可对这个庶出的二房妹妹还真没好感,“我又让你把她当亲妹妹看了?她那种人也配有姐妹关心?你当我不知道她怂恿着你悄悄打听兴国侯世子的消息?”   宛娘的脸顿时涨红起来,眼神微闪,而后猛地一下站起来,怒道:“大姐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是不承认了,要敢承认才有鬼,温宥娘脸一冷,呵斥道:“你且给我坐着!”   宛娘被这一声喝吓得一抖,心中那点儿气势全没,只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却是手足无措,不再如之前那般自然。   温宥娘见她坐下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当我这是在怪你?我怪你作甚?又不是你最先起的坏心思!”   宛娘被温宥娘这一说,眼里含着的泪顿时流了出来,却又不肯出声,只把嘴咬得出了血。自己的心思被当姐姐的点破,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底去。   温宥娘从袖子里掏出手绢给宛娘擦了擦脸,没好气道:“可把你那珍珠儿收好,我最近不差银子花。”   宛娘被温宥娘这一说,发现温宥娘是真没责怪她之意,又噗嗤一声笑了,到底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便小声告饶,“是妹妹的对不起姐姐。”   温宥娘道:“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就你个傻姑娘,被人耍了还当人家是好人?你当你那妹妹真为你好?那是瞅着你的婚事呢!”   宛娘的脸色一变,这会儿也不想哭了,咬着牙问:“这往哪说去?她才十一呢。”   温宥娘冷笑,“十一也不小,该懂事了。你且想想你母亲给你相看那几家家中可有比她大两三岁的嫡出子?我记得至少也有两三家吧?二婶虽挑剔了一点,可你也该清楚,你的婚事当是在那几家里出。她怂恿你去打听兴国侯世子是为何?不管你抢不抢得到我的婚事,抢到了便罢,要没抢到你也就做妾的命!到时候二房总要有个姑娘往那几家挑一家嫁过去,没了你不就只剩下她?不管她是不是高攀,到时也总是攀到了。而你要抢到了我的婚事,就是得罪你大伯,你父亲只会恨你们母女丢自己的脸,挑拨他们的兄弟情,旁边又有云姨娘作耗,你母亲还有弟弟在府中还有立足之地?恐怕她现在就巴望着等你去当了妾,她就算是嫁个秀才也永生永世踩在了你头上了!”   “那个贱婢!”宛娘怒道,眼角发红,猛拍几子,“果然跟她那个姨娘一样是个下作玩意儿!”   温宥娘瞥了一眼几子上的点心,慢里斯条道:“二妹妹你且淑女些,点心都被你打散了!”   宛娘一顿,看几上的点心无碍,也知这是在大房的院子里不好发作,也就压了压心里的火气,却是这会儿就想回去了,“姐姐你且忙着,妹妹也就不打扰了。”   温宥娘哪会让宛娘走,这思想工作才做到一半来着,“妹妹休急,要收拾她有多难?还是先把这正事儿做了。”   宛娘心里一片火热,想着回去收拾那贱婢一顿,被温宥娘提醒到正事儿上,也只能继续忍着,对着温宥娘抱怨,“能有什么正事儿?往日不都是赖姐姐安排?姐姐先前还叫我待她好些,这等没心没肺的贱婢也配妹妹对她好?”   温宥娘把人重新拉坐下来,跟她咬耳朵道:“我又哪让你真待她好些了,不过是让你少骂她些,免得二叔听到了又得骂你心思歹毒对幼妹不仁?”   宛娘心里的火气下了些,却是开始埋怨自己的庶妹,“妹妹哪回无缘无故的骂她了?本来是她的错,却是回回骂在我头上。莫不是我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才来磨我。”   温宥娘眼尾一挑,温声道:“你若遇见她,她叫你你便应一声,跟你说其他的你就当没听见不就行了?你挨骂是为什么?还不是收不住脾气,才被她回回利用了去。你把自己的脾气收好了,就当她是只蚂蚁,踩都懒得踩她。你不搭理她,她又能如何算计你?”   眼见着宛娘被收服了,温宥娘又给了糖果,“你今夜便跟姐姐一道歇息可好,眼瞅着以后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了。我这还有几家帖子没写完,妹妹要是得空,便帮姐姐写一写。”   平心而论,宛娘的字算不得差,和一般闺阁女子的一样秀气,不过是不如温宥娘的字大气端正而已。   这给通好之家内院写帖子的事情,一向由温宥娘负责,是给往来女眷们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宛娘过来本只想说说点心的事情,想到时候露一手,哪知道还能捡着这便宜,自是不会推辞。   剩下那几家与跟宛娘关系不差,也有家中未曾婚配儿郎的夫人,饶是她对自己这个大姐姐多有捻酸之处,这会儿子也是真心感激了,下笔更为用心。   等着把帖子写完了,两人梳洗后睡在了床上,宛娘这才问温宥娘,“姐姐不喜欢姐夫?怎的都不生妹妹的气?要换做是妹妹,怕是早将闹起来了。”   温宥娘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了宛娘这一句,那答案早就打好了腹稿,“喜欢个甚?就那一张臭皮囊?”   宛娘反驳道:“世子人品也不差哩。”   温宥娘翻了翻白眼,就宛娘打听来的那点子消息,也就人家专门散布出来骗她这种人的,“傻姑娘。你三妹妹下作事儿做了那么多,外面的人可知道这些?你可在外面说她的坏话?外面传的那些啊,不过是骗人的。这好跟坏,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子去看去想才行。就说你,以后出门可别常常带着她,看哪次她跟你一起不折腾些事情出来让你颜面扫地,亏你傻乎乎的还给她当枪使。她得了别人怜悯,倒是让你跟二婶背了苛待庶女的名声。也不想想,京城里过得不如她的庶女海多了去了,可谁有说人家主母嫡姐刻薄?”   宛娘没说话,温宥娘又捡了几件她们应酬在一家时筠娘让她吃亏的事情来一一分析了,最后才回转到兴国侯世子的身上,“你就看着兴国侯府家大业大,也不想想那家子人里面有多麻烦。他娘看着厉害吧?家里还有两个生了儿子的姨娘呢!这生了儿子不算得什么,可庶子的名声也不比世子的小,那两个姨娘是好惹的?人家用那名声冲着什么去?还不是世子的位子。一嫁过去,不说在个厉害的婆婆面前立规矩,就说以后还得跟那两个庶弟媳妇儿周旋,难不成不累?到时候可别福没享成,倒把命赔了。兴国侯夫人选我当儿媳妇儿,也不过是觉得我厉害,想让我日后跟那两个庶子媳妇儿对着干呢。可这收拾弟媳妇儿哪又那么容易的?就说娘家,你大伯不喜我,你大伯娘对我不冷不热,你大弟也才十二说不上什么话,我要嫁过去了靠什么和她们斗?你别忘了,人家庶出的也名声在外,娶的媳妇儿也会是高门出身。姐姐听说,那……家的大姑娘便看中了那庶子。”   温宥娘跟各色闺中的姑娘们关系都好,也算得上是调解员什么的,知道这等子秘事也不足为奇,宛娘自是信了,深吸了一口气,犹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从何说着走?那等人家怎么可能看上个庶出的?那庶出的……就是嫡母也没带出来见过人呐?”   温宥娘与宛娘蒙了被子道:“可人家命好,有个去哪都带着的亲爹。听说画得一手好画,比我的还好三分,也不知怎的勾搭上了。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碰手心里疼爱的。要真没法子看中了庶子,怕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除了前面挡路的。”   “那可怎好?你都跟他家换帖子了,要真嫁过去难不成就去……姐姐,这事儿你可有跟那边通个气儿?到底性命攸关!”宛娘说白了就是小姑娘,这会儿被温宥娘说得没争世子的心思了,却又心疼世子那么风光霁月的人儿被这般算计。   温宥娘暗骂宛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想着让她去填坑救她心里的美男子,嘴里却还要说:“那边不知道我哪打听来的?不过那边还能寻到比那位身份更高的贵女?这会儿早就愁死了呢。有我也便宜他们家了。”   “那……”后面的话宛娘到底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了,本以为寻了个美郎君,哪知道美郎君家里是个大火坑,有吃人不见血的怪物。   把该说的说了,温宥娘可没打算跟宛娘秉烛夜谈,“快睡着罢。明日是朱三娘的及笄礼,给了我帖子。虽我是定了亲,这隔得也不是多远,咱们就一道去了。”   温老爷如今是礼部尚书,温府往旁边走两个胡同便是吏部尚书朱家,两人交情并不深,不过朱家嫡出二房的朱三娘却跟温宥娘的关系极好。   温宥娘肯带她去吏部尚书府,宛娘自是高兴,一边应了却是有些睡不着了。脑子里一半想着兴国侯世子,一半想着明日朱府里会有多少夫人小姐前来,温宥娘因定亲了当是不会去正厅,那些应酬可全得由自己出头,这又是一桩好机会。   温宥娘闭着眼睛,察觉到宛娘时时翻身,也暗自里笑,且让她今日夜失眠,明日去朱府里才没精神跟别人斤斤计较,少给自己惹出是非来。 ☆、第013章 朱府遇小姑   宁氏在第二日得知温宥娘决定带宛娘去隔壁朱府,自然是高兴之极,因没帖子也不好自己贴上来,便从嫁妆里精心挑了一根金簪用盒子装好,遣了贴身侍婢送到了温宥娘的院子里来。   宛娘见自个儿母亲要送的簪子是自己讨要好久却不曾得的,当下心里也泛了酸,又不能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只能缠着温宥娘,“姐姐准备送朱姐姐什么礼?可让妹妹开开眼吧。”   温宥娘不应,只说:“哪送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心意到了就成。你要真想知道,等到时候让三娘打开了看倒也图个便宜。”   宛娘见温宥娘不给她看,也便作罢,她还有更急的事儿要处理,“哎哟,姐姐,你瞧我这眼圈儿,这可怎生是好?少不得要借点你的粉底了。”   温宛娘想了大半夜的兴国侯世子跟朱家的事儿,早上起床哪有眼圈不黑的道理,这会儿上妆倒是发现了,顿时心疼自己这副好外貌受损,去翻温宥娘的妆粉,才发现只有零散的几个,不由得抱怨道:“姐姐可是要成亲的人了,这粉怎还这般少?等过几日妹妹给姐姐挑几盒过来吧。”   拿着铅粉往脸上涂,她脸还要不要了,温宥娘赶紧摆手,“不用了,你也少用些,里面加了铅粉可不是好东西。”   宛娘找了半天,只寻到了一小盒底粉,还是未开封的,匆匆拿来用了才道:“闺阁里谁没用?也就姐姐你穷讲究。”   温宥娘正被秋菊梳发,一时动弹不得,也没搭理她,等着梳妆完了,这才恶意的在她耳边道:“你可知道为何有些妇人生不出孩子?便是铅粉用多了,亏了身体。”   这种在现代才被提出来的理论自然吓不了古人温宛娘,宛娘展颜一笑,“姐姐你尽且哄我,打量妹妹是吓大的呢。”   温宥娘遂不再谈,待两人整装完毕才带着往外走,半路里碰见二房盛装打扮的筠娘,宛娘还记得昨夜温宥娘给她说的那些话,见到她也没个好脸色,只哼了一声便拉着温宥娘急急走过,半分不给筠娘说话的机会。   等上了牛车,宛娘才道:“姐姐可小心了,想必三妹妹又从我娘那听到了消息,这赶着来想让你带着去呢。瞧她穿金戴银的模样,要真带去了不知道是她办及笄礼还是朱三姐姐呢。也亏得姐姐是大房的,不然云姨娘往爹爹那一哭诉,我娘又得被骂了。”   怕是就算自己是大房的,等二叔散了朝,被那两个姨娘庶女一哭诉,这一切还是得算到二婶的身上,温宥娘有些厌烦的道:“二婶的院子也该梳理了,都跟个筛子似得,该不该知的都让云姨娘打听了去。她再有银子,那些奴婢的卖身契可不在云姨娘手里,抓个下人出来立立威,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宛娘也这般觉得,附和道:“姐姐说得有理,等今日回去了,妹妹就给母亲说一说,可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了。”   温宥娘点点头,她不是爱管二房的闲事,而是烦二房的筠娘不分大房二房的逮着点事就作耗,为了自己麻烦少点,少不得要多说两句。   因朱三娘是京中朱府唯一的姑娘,这及笄礼办得极大,温宥娘到的时候朱府正门外已经开始排着马车了,好在她因没长辈带着,又订了婚不好从大门进,只是从侧门里走,倒不用去跟人挤。   朱三娘今日及笄,自然是高兴得紧,见温宥娘来了,赶紧走到门前迎接,“妹妹可来了。”   又瞥见后面的宛娘,“什么风把宛娘吹来了,这可是稀客呢。”   因温宥娘的关系,朱三娘自是认识宛娘的,只是并不喜宛娘的品性,说话便带了点酸,但客已经来了,也没往外赶的理,便接着道:“宛妹妹今日这妆倒是不错。”   宛娘熬了大半夜,精神十分不济,脑子自然有些混沌,等着反应过来之时,几人已经落座,也不好还嘴。这可是在朱家,朱家老爷可管着自己父亲的升迁,心里再委屈也得生生忍了,只对着朱三娘笑,“朱三姐姐及笄,妹妹哪有不来的,还怕三姐姐这儿人太多,没妹妹站的地儿呢。”   倒是识时务了,朱三娘看了宛娘一眼,也没再跟她纠缠,只拉着温宥娘的手道:“本不想叨扰妹妹的,可想着姐姐的及笄礼怎能少了妹妹,便冒着被母亲骂的风险请了妹妹过来。如今见着妹妹了,心里到底踏实了起来。”   温宥娘闻言一笑,“伯母近日身体可还好?怕是这几日也忙累了。”   朱三娘的母亲去年终于生了个儿子,虽是古代高龄产妇在生的时候吃了些亏,不过也只养了半年便好了起来。这几日为了自己女儿的及笄礼,忙得脚不停地,说不累那也是因心中欢喜。   朱三娘母女早年因没有嫡亲的弟弟在朱府里颇被打压,如今有了儿子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自是什么时候都欢喜,“母亲这两日是累了不少,不过气色却是极好。等今日过了,姐姐给她炖些补品,让母亲补回来。”   朱三娘本再想说点私密话,又见温宛娘在旁边坐着,便说:“趁着这会儿不忙,咱们先去看看秀哥儿,如今可调皮了。”   又对宛娘道:“宛妹妹你先吃着点心,三姐姐先借你大姐姐一借。”   宛娘自是同意,她能得进朱府的门,都是看在温宥娘的面子上,朱三娘要寻温宥娘单独说话儿,她也不可能跟上去。   温宥娘便跟着朱三娘去了她幼弟的屋子,秀哥儿已经满了一岁,却不怎么认生,一见温宥娘伸手便扑了过来,在她怀里咯咯咯的笑。   朱三娘在旁边吃味,“可见真是妹妹带来的,秀哥儿比对我还亲呢。”   朱三娘的母亲早年不得子,并不是身体不好,不过是夫妻感情不怎么深,那方面的交流少了些,又总不对日子来,自然难以有孕,后来对了日子,没几月就开了怀。因是被温宥娘暗中提醒的,朱三娘母女对她都十分亲近。   温宥娘抱着秀哥儿笑,扬眉打趣道:“这种醋也吃,可见是个小蛮娘。”   朱三娘带温宥娘来看秀哥儿自然不是为了吃醋,“看着秀哥儿这么利索,我也是终于放心了。可也放不下心来,生怕他哪日吃得少了穿得薄了。”   这是在说担心自己弟弟生病,但因孩子太小,怕被言灵咒到,才拐着弯儿提到,自是想问问温宥娘如何养弟弟了。毕竟温宥娘的弟弟是她一手带大的,在京城官眷中不算得是什么秘闻。   温宥娘哄了一会儿秀哥儿,等他睡着了才放进摇篮里,“还是得自己精心看着才放心,屋子里也别放燃什么香,小孩子口鼻嫩,怕熏着。”   对于育儿经,温宥娘简直滔滔不绝,朱三娘也爱听,在旁边拍手,“还是妹妹懂得多。”   一直到有丫鬟来叫人,两人才停了嘴,然后相视一笑,让奶娘和丫鬟守着秀哥儿才回了屋子。   这会儿来的人已经很多了,大多跟温宥娘熟识,宛娘今日倒是乖觉,也跟着本就亲近的礼部侍郎家姑娘说笑着,看样子当是没出什么是非。   温宥娘恰跟所有认识的人打完招呼,门外兴国侯府家的二小姐便到了,也就是兴国侯世子的嫡亲妹妹黄家矜娘,她未来的小姑子到了。文官武将之间联系本不多,不过兴国侯夫人的娘家与朱三娘母亲的娘家有亲,所以两边互有交往。   朱三娘与黄矜之间的关系不好不坏,却也要亲自接待了,让身边丫鬟收了礼,说笑了两句对温宥娘挤挤眼,让她们两姑嫂联络联络感情。   矜娘自然乐意之至,拉着温宥娘的手便到了院子里挑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笑眯眯道:“姐姐也来了,之前也不跟妹妹说一声。” ☆、第014章 后院起龃龉   温宥娘只是笑不说话,她跟黄家矜娘其实也不熟,可能是知道这个未婚夫会跑的缘故,相处起来给不了真心。黄家矜娘今年不过十一,正是话多的年纪,看见未来的嫂子,自然是要多说些自家大哥好处的,唠唠叨叨下来没完没了。好几次她都想开口打断黄家矜娘的话,说我对你大哥真没爱心,你别说那些搪塞人的话,只捡着真的说就行。可看着这么一个十一岁,在现代才小学五六年级的姑娘,伤害她纯正的心灵到底有些下不了手,也只好忍着。   一直到宛娘突然走了过来,一脸着急的看向温宥娘,等走近了才压低了声音道:“大姐姐、黄妹妹。”   温宥娘见她神情不对,皱眉道:“可是出了事?”   宛娘看了一眼黄家矜娘,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避讳她,把事情说了出来,“刚才姐姐身边的春兰看见黄妹妹身边的丫鬟给尚书令家林姐姐身边的丫鬟递了个纸条,因着脸上都鬼鬼祟祟的,春兰便告诉了我身边的锦绣。”   黄家矜娘虽才十一,但因家境复杂,又哪不知宛娘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一听就白了脸,颤巍巍道:“两位姐姐,我可没什么纸条儿给林家姐姐呀!”   温婉娘昨日才从温宥娘身边得知黄府的破烂事儿,所以今日才格外留意林家,哪知道就得知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该怎么处理,才来问的温宥娘,不过到底是比黄家矜娘大几岁,跟在温宥娘身边久了,处理事情起来也谨慎,“黄妹妹且别怕,我让春兰跟锦绣盯着呢,哪能出什么大事儿来。”   黄家矜娘身边的丫鬟在别人后院里给林家小姐的丫鬟递纸条,还能是什么事儿?兴国侯夫人也不会蠢到在自个儿亲戚后院里闹场子,这要不是借刀杀人就是黄家矜娘身边有了别人的人。   温宥娘想到这,跟宛娘道:“二妹妹在这陪着黄妹妹,我先去问问三娘,今日来的可有男客。”   朱三娘的屋子这会儿空了不少,相熟的送了礼自然回了各自长辈身边,见温宥娘微沉着脸便上前问:“妹妹这是怎的?可是家中奴婢有所怠慢?”   温宥娘拉过朱三娘的手,示意她将屋子里的丫鬟打发了出去,才凑在她耳边把林黄两家丫鬟的事情说了,说完便问:“那两家本不熟,也不知为何丫鬟之间却勾勾搭搭的。今日是姐姐及笄,妹妹担心出什么事儿才多嘴了一句,也不知道外院里是否有男客。”   今日朱三娘及笄,自然不会请男客,可朱家在京的三房里,第四房便是庶出,与其他两房素来不和,要搞破坏也并非不可能,想到这,素来淡然的她也脸白了,咬牙切齿道:“哪来的男客!”   回过神来,朱三娘先谢过温宥娘的提醒,又立即叫了身边丫鬟去打听四房的消息,转眼就叫着身边的丫鬟把林家姑娘看紧,这才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没过一会儿,去四房的丫鬟回来,倒是说四房并没有请男客,朱三娘楞了楞,随即又反应了过来,让丫鬟去给自己母亲带话让人看好四房的所有人,这才对着温宥娘道:“今日多亏了妹妹提醒,不然姐姐可是丢了大丑了。”后院里最忌讳出这样的事情,要在平日里便罢,关上门处理完也就完了。要今日出了败坏门风的事情,有这么多宾客在,朱三娘这脸连着朱家的脸都全不要了。   温宥娘拍了拍朱三娘冰冷的手,安慰道:“姐姐便放心的准备,剩下的事儿交给妹妹就行。总归跟未来夫家有关,妹妹出面比姐姐出面的好,先把林家姑娘拦住了,也不怕别人算计什么。”   事到如今朱三娘也没了别的法子,只能寻了自己的奶娘来吩咐,“嬷嬷你且跟着妹妹,待会儿妹妹要做什么事,你别拦着。”这是怕温宥娘不好支使朱家的奴婢,让自己的奶娘在后面撑腰。   朱三娘的奶娘五十许,后宅里人精中的人精,自然知道朱三娘这话不是无的放矢,这后院怕是出了事儿,也就点了点头,到底担心朱三娘的及笄礼,多嘴劝慰了两句才跟温宥娘往外走。   温宥娘带着黄家矜娘、宛娘先把未来小姑子身边的丫鬟让人捆着塞了嘴让人守着了,才跟着朱三娘的奶娘道:“今日要劳烦嬷嬷了,里面的事情是半点不能传出去的。”又塞了个装金珠子的荷包在她手里。   奶娘摸了摸,会意道:“几位姑娘且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传出去半句。”   温宥娘点点头,这才朝着林家姑娘所在的地方走去,身后只跟了宛娘、黄家矜娘,朱三娘奶娘,另两个丫鬟都是自己人,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是朱家的丫鬟也信不得。   宛娘让身边的锦绣跟春兰一起盯人,盯跟拦是两回事,要真只盯着不拦,也不知道后果会怎样。好在春兰比锦绣机灵得多,等温宥娘一行到的时候正跟林家姑娘的两个丫鬟对峙着。   “春兰、锦绣,还不给林家姑娘道歉?”温宥娘笑吟吟地上前道,无视林家姑娘铁青的脸色。   春兰、锦绣闻言立即给林家姑娘屈膝致歉,春兰更是脆声道:“是奴婢唐突了姑娘,请姑娘责罚。”   别人家的丫鬟,嘴里说着要你责罚,实际上却是要你打狗也得看主人,林家姑娘到底面皮薄了些,又心底有鬼,也只得道:“罢了,也不曾真有冲突到,下次注意着些。”   “也不知温大姑娘寻我有何事,需要两个丫鬟来半路里堵人。”林家姑娘自是不会放下身段跟丫头们计较的,转身便朝着温宥娘开火。   因周围都是自己人,朱家的丫鬟们都站得远远的,只有一个奶娘在,温宥娘也懒得跟姓林的耍花枪,直截了当道:“妹妹本无事寻姑娘的。不过恰好听说朱府近日不曾有请男客,又觉得跟林家姐姐倒是有话可说了。”   没有请男客,那么林家姑娘手里的纸条便来历不明了。温宥娘在赌,赌兴国侯的庶子不会让嫡母身边的人给心爱的姑娘送信儿,也在赌兴国侯夫人没傻到让自己女儿身边的丫鬟来当枪使。   林家姑娘闻言铁青的脸色转而发白,眼神扫过强装镇定眼神固执的黄家矜娘,又看见前所未有一脸冰霜的温宥娘,心里多少还是信了几分,只是抿着嘴不肯多说。她身边的丫鬟见自家主子不说话,自然也不敢擅动,收纸条的那个更是吓得头都比旁边那一个低了好两分,怕是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假装自己没给伺候的姑娘惹祸。   温宥娘见唬住了林家姑娘,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转身跟站在后面的朱家奶娘道:“劳烦嬷嬷给我们几个寻个没人的地儿说说私密话。”   朱家奶娘见人拦住了,自然也是放心了下来,只要自己奶大的姑娘及笄礼顺利,其他的也顾不得,“请几位姑娘随老奴来。”   温宥娘往旁边退了一步,对着林家姑娘颔首,两人并列跟在了奶娘后面,身后自跟着黄家矜娘与宛娘,最后才是几人的丫鬟。   朱家奶娘带去的屋子在朱三姑娘的院子里,等下面的丫鬟彻了茶,便一挥挥手让所有下人离房门二十步之远。   此事涉及到几个姑娘,自然是要关着门说清楚的,身边的丫鬟们即便再怕自家姑娘吃亏,也只能退出十步之外,各自对峙,又得尖着耳朵听屋内的响声。 ☆、第015章 丑事顿无息   等大门关上,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温宥娘并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杯,拿茶盖轻抚水面上的茶叶。屋子里一时间除了茶盖与茶杯碰撞的声音便只剩下几人微浅的呼吸声。   温宥娘低着头看茶杯里的茶叶不说话,宛娘与黄家矜娘是不敢说,剩下林家的姑娘心里装着事儿难以先开口,倒是开始仔细打量起温宥娘来。   温宥娘个子娇小,打扮从不入俗套却也从未与人争过风头,所以在京中闺阁中人缘才这般好。但认识她的人也知道,不管她打扮得如何简朴,那一身内有书香腹自华的气质却是在哪都不会被人小觑,更何况那一笔残荷更是得过帝王夸赞。直至今日,林家姑娘才觉得温宥娘身上哪只是书香气,书香气里夹杂着的那抹年长者才有的威严才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然她也知道温宥娘与黄家的婚事,以及黄家大房之间的嫡庶之争。她本嫡出,按道理自是要站在黄家大房嫡出的那一房,可偏偏她看中了那庶出的,日积月久的心里却多少有了偏向,觉得只有自己心爱的人才配得上兴国侯的爵位。得知黄家大房嫡出的订了温宥娘,暗地里也庆幸过温宥娘无势可依,将来夺爵也好,另谋前途也好,当是要比温宥娘过得自在。只是在此刻,以往的那些想法却通通开始败退,对温宥娘起了提防与恐惧之心。   对方的打量,温宥娘感觉到了,并没对此当回事儿。先不说兴国侯正当壮年,考虑爵位传承的时间还长着,就说她与兴国侯世子的婚事也还有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她未必找不到好的办法解除婚约,而对方嫁给自己未来夫君庶出弟弟的可能性并不高,两人彻底撕破脸面也得看成本。她关起门来可不是为了跟林家姑娘在别人家撕破脸皮来的。   等杯中的茶水变得温热,温宥娘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咙,将茶杯搁在一边的茶桌上,这才慢吞吞道:“还请林家姐姐身边的丫鬟把黄妹妹身边丫鬟给的纸条儿还回来,不然姐妹们也不好向朱家交代。”   这话说得极软,却是软中带着威胁。温宥娘不得不提醒林家姑娘此事朱家是知道了的,把纸条儿交出来是最好的法子。要隐瞒着不肯让人相看,朱家为了尚书令府与尚书府还有兴国侯府的和睦,少不得要闹得几家人都清楚。   林家姑娘自是不肯,温宥娘也不急,只看着搭在膝上的手,等着对方最后考虑的结果。黄家矜娘完全不知当如何处置,只能在旁边紧盯着温宥娘,盼着温宥娘将此事处理个利落。   倒是宛娘耐不住气性,开了口道:“林家姐姐莫不是要等着朱家把几家大人请到朱府来说个清楚?”与男人私相授受的是姓林的,传纸条的是黄家的丫头,跟温家是一点关系都沾不上,最多回去禁足半月,宛娘说话是底气十足。   宛娘这一问,倒让林家姑娘脑子清明了下来,到底是怕被家中知晓,只咬着嘴问:“温家妹妹的意思,我拿出来了,朱家就不予我家说去?”   是个聪明人,知道为了自己名声与人谈条件。温宥娘这才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勾起嘴角温言,“莫不是林家姐姐想闹得满城皆知好趁了愿?”   见姓林的变了脸色,温宥娘转而道:“今日是朱三姐姐的及笄礼,朱家自是想顺顺利利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怎么处置,还得看林家姐姐怎么选了。如今黄家妹妹在这,大家把话说开了来,自然就只是黄家与朱家的事情。说不开,便是林黄朱三家的事情。我与二妹妹横竖不过是路过的,不管事大事小都当与我们两姐妹无碍的。”   只要能摆脱麻烦,要纸条里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脑子没问题的都肯把东西交给黄家矜娘,且当没这回事儿过,至于黄家内部的事情自然也由得黄家内部自己解决。林家姑娘不只脑子没问题,相反还聪明得很。在考量到如今不能善了之后倒是打起了其他的主意,觉得黄统领独爱庶子,要这事儿真在黄家闹出来了,为了儿子黄统领未必不会给自己儿子提亲。想通了这一点,袖里的纸条就拿得痛快了。   温宥娘见对方终于拿了纸条,拍了拍黄家矜娘的手,示意她上前去拿,总不能让还是外人的她接手。   可惜黄家矜娘到底是差几分火候,本拿在手里只消回去跟身边的丫鬟一对,便可交给自家母亲处理,却是自顾自地打开了看,看完就算了居然还递给温宥娘。   温宥娘神情变了变,连着林家姑娘跟宛娘嘴角都抽了抽,心里虽觉这姑娘到底是个小孩子家,又似乎觉得温宥娘迟早要嫁到黄家去,现下看一看也不当什么,总比不懂事的黄家姑娘靠谱。   温宥娘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总得知道纸条里写的什么才好决定给不给朱家的看,横竖朱家要处理四房,有没有这一张纸条并无妨碍。打开一看,没头没尾,除了字迹没别的把柄可捏。除了黄家自己去查,怕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手。   既然没头没尾,自然可以将林家姑娘择出,温宥娘将纸条叠好,重新交还给黄家矜娘,道:“黄家妹妹仔细收着,等回去让你母亲查一查便是了。朱家那边,姐姐自会说清楚,这与林家姐姐无关。”   林家姑娘见温宥娘这般说,也满意了,暗道外面传温宥娘公正厚道果真如此,心下也有了些许好感,“那姐姐就在此谢谢妹妹。今日若不是妹妹出手,怕姐姐连活路都没了。”到这会儿心中倒开始害怕真被人算计了无路可走,对温宥娘自是感激不已,也暗示这事儿是温宥娘插过了手的,要真闹大了,必然也要算温宥娘一笔。   温宥娘只是一笑,“当不得谢。”   林家姑娘自不会跟温宥娘继续扯下去,今日在朱家差点出事,也不可能跟朱三姑娘道别,见事情处理完毕,便起身道:“这会儿日头也不早了,姐姐便先行一步。几位妹妹可要玩得尽兴。”   温宥娘跟着起身与林家姑娘一道走向大门,等一人一边开了门,温宥娘后退一步让林家姑娘先行之后才跟外面赶上前的朱家奶娘道:“林家姐姐身体不适要先行离开,劳烦嬷嬷领着朱家姑娘往侧门里去可行?”   朱家奶娘满口应是,神情也松快了两分,带着林家姑娘与所带的两个丫鬟往院子外去。   待朱三姑娘及笄礼毕,朱三姑娘的母亲一起随朱三姑娘回到朱三姑娘的闺房,听温宥娘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这才拉着温宥娘的手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要不然三姐儿的及笄礼怕是就成了一场笑话!”朱三娘母亲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而出,足以看出对此事的痛恨。   温宥娘谦逊道:“那也是三姐姐家家规甚重才没造成大过,我们几姐妹做的这点事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黄家妹妹今日怕是吓到了,也只望黄家妹妹回去时伯母派个人跟着,把此事说清楚,免得黄家妹妹难做。”   朱三娘的母亲与黄家矜娘的母亲有亲,即便温宥娘不这么请求也会亲自上门把事情说清楚,见温宥娘这般知礼懂事,也为自己远房表妹选了这么一个儿媳妇高兴,便笑道:“这还用你一个姑娘家来说?你就放心着吧,伯母不会让你黄家妹妹吃亏了去。”   此事既了,温宥娘也不好多呆,随即告别朱三娘,带着宛娘回到温府。因着两人阻止了一件丑事,朱三娘的母亲给两人回了重礼。一人一件足金的嵌红玉手链,虽不至价值千金,但造价至少也在七八百两银子左右。   温宥娘见宛娘一脸兴奋,也不得不提醒道:“今日之事万万不能传出去,二妹妹可把嘴给闭紧了,连二婶都不能说的。还有锦绣,也得敲打一番,不可入第三人之耳。不然二叔的官位,你自己掂量着办!”   宛娘连连点头,悄声道:“妹妹知道。锦绣是自己人,万不会胡说八道把事情传到云姨娘那边去的。”   温宥娘见不得宛娘一副我很聪明的模样,训斥道:“知道就好。不只二婶,你自己身边的人,不拘老小,只要是院子里的,这回都要梳理一番。免得到了定亲之后再来梳理,补上来的人未必用得顺手。” ☆、第016章 宛娘肃内院   温宥娘不知自己的话宛娘是否有真听进耳朵里,也并没有宛娘能说服二婶先收拾干净自己房的事少来跟她说酸话的把握。直至第二天早上去祖母房里请安时,才知道昨晚上二房大约发生不得了的事了。   温老夫人见温宥娘来了,也只是点点头,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小榻上了才道:“昨日你在朱家可是跟尚书令府中的小姐发生了冲突?”   温宥娘暗道看这样子云姨娘又给二叔上了眼药,这顺带也捎上她了,便道:“祖母,这话从何说起?您老人家何时见过孙女儿跟人不分场合的闹过了?”   温老夫人自是不信,自己养的孙女儿自己知道,何况就算温宥娘真的不懂规矩因是她养大的她也不会承认,也就点点头,“我就这般说,我养大的孙女儿,怎会这般不懂事。怕是你二叔又被那些下作秧子蒙骗了。”   有状不告是王八蛋,温宥娘从祖母嘴里得知是云姨娘在捣鬼,自然不会对她客气,“云姨娘怕是记恨昨日孙女儿没带三妹妹去朱家才多的舌头吧?”   见没这回事,温老夫人自然高兴,也就有了心思细问,“这从何说起?”   温宥娘便把昨日早时遇见筠娘的事情说了,“怕也是从二婶院子里知道的孙女带着二妹妹去朱家的事情,大清早的就穿得红红绿绿的往正道上站着,这哪像是去参加人家的及笄礼,要遇着个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才是朱家三姑娘。祖母您说,这个样子我哪敢带着她去?这不是去得罪人么?再说她之前也不曾给孙女儿打过招呼,朱三姐姐只给我一个人帖子,带着二妹妹去还担心朱三姐姐介意,要再带一个庶出的去,这成什么了?就朱三姐姐舅家舅母也没带庶出姑娘去,咱们能越过人家舅母家?”   此时氏族尚在,嫡庶之别,犹如天地之差。要家中独女,且养在嫡母名下尚好,那种养在姨娘名下的,哪能跟嫡出的一样处处交际。便是遇着新晋不懂事的新贵妻室不懂规矩带出去应酬了,怕也要得罪一片子人。   有些场合不分嫡庶只看家世,有些场合却是只看嫡庶不看家世。云姨娘偏偏做了妾还想着自己女儿跟嫡出的一般出去应酬,又哪来的底气?还当温府是她云家商户,嫡庶不分,因不能纳妾,睡完丫头生了孩子就说是嫡母的,各处往来毫无顾忌。也是二房温二爷宠得太过了。   温家老爷并没有妾室,因此温老夫人并不待见姨娘这种生物,这些年对云姨娘睁只眼闭只眼也不过是云家每年给小儿子的钱财并不少,但这并不代表云姨娘可以踩在二房夫人头上去践踏嫡出的姑娘。   温宥娘的这状一告,老夫人就觉得云姨娘该收拾了。不只胆大包天的打听主母院里的事情,更敢在男主子耳边吹风上眼药到大房里来了,要再不管教下去迟早得爬在她头上了来。   当然,老夫人也并非糊涂之人,也知道云姨娘这般嚣张皆因为自己小儿子的宠爱,要背地里敲打她一番,还不知道那个贱婢私下里会在小儿子面前怎么离间自己母子的感情。所以,这敲打还得放在明面上来,且还得让二房的所有人都参与。一是不能让小儿子因一个姨娘就跟自己生了外心;二是让自己小儿媳妇儿知道自己还是站在她那一边的,日后要更加孝顺;三是让二房知道就算仇氏不待见两个孩子她却是看成眼珠子的,毕竟一个每年给她银子,一个每年掏她的银子。   故温家二爷一散班回家就被母亲叫到了上房,且带着一妻一妾。儿子是亲生的,儿媳是八人大轿从正门迎进来的,自然都有坐。剩下扶风弱柳且一脸精明像的云姨娘跪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向温二爷。   好在温二爷虽宠爱云姨娘,但对老夫人还是一片孝心,在老夫人的上房里绝不敢做出半点不规矩的事情来。要知道惹火了老夫人,每年的体贴银钱没了,也够温二爷心疼一番的。云家每年给的银子再多,也多不过老夫人暗自补贴的去。所以看见受苦受难的云姨娘,心里一阵心疼也得假装没看见。   老夫人也没客气,只看了云姨娘一眼就有些厌弃,只对着自己儿子道:“昨夜你在二房闹了大半天,又来娘的屋子里说大姐儿对妹妹不够仁爱,又在朱家惹是生非。可是这贱婢给你嚼的舌根!”   温二爷还没来的及回应,下面跪着的云姨娘便哭着叫道:“老夫人圣明,卑妾不敢。”   竟敢在主子们说话时插嘴,老夫人更厌烦了,回头喝道:“闭嘴!”   温二爷见老夫人是真生气了,赶紧瞪了一眼云姨娘,也不敢坐着了,立着身子弯腰道:“是儿子的不是,求母亲宽宥。”间接承认了是听了云姨娘的蛊惑。   老夫人冷笑,“你自是有错!要不是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嫡庶不分,这贱婢也爬不到主子的头上去。”   云姨娘一听这话便知道坏了,怕是老夫人要收拾自己,赶紧再插嘴道:“老夫人。卑妾冤枉,卑妾不敢!”   老夫人不爱听云姨娘喊冤,直接一招手,让外面的嬷嬷进门堵了云姨娘的嘴。要说真宠妾灭妻,嫡庶不分,温二爷也是不敢的。且不说岳家还有势,就说宁氏也不个软弱可欺的性子,对云姨娘多有放纵,也不过是看在银子与温二爷的面上。   宁氏自是跟着跪在一边,老夫人少有对二房发火的时候,这回对着云姨娘发作,于公于私她都不会替云姨娘说话,但跪着摆着一个姿态总是不错的。   不得不说宁氏对老夫人的了解到了一定程度,老夫人见宁氏跪下,对宁氏那点不满也就消了,且让小儿子跟着跪下,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番,“老身活了几十年,倒是不知何时姨娘也可以越过女主子支使府中姑娘、少爷做事儿了!也不知何时姨娘可以做姑娘们的主,没帖子不打招呼便要庶出姑娘贴着嫡姐们出门子的!没出得门子还要在男主子面前说姑娘们的不是,败坏姑娘们的名声!老二,你倒给娘说说,哪家哪户有这规矩?”   温二爷跪在地上低着头没回话,在心里骂云姨娘明知道大房大姐儿是个难缠的,竟编排起她来让自己挨骂,之前的心疼这会儿半点不存,只恨不得把云姨娘一把掐死了了事。   云姨娘倒想辩驳,可嘴里被塞着嬷嬷们酸臭的手绢,也不敢吐出来让老夫人更生气,赏自己一顿板子,见着温二爷低着头的模样,深知这回自己是逃不过的,心中也后悔为了一时之气去招惹了温宥娘,这会儿也只能无声哭泣起来。   老夫人见温二爷不说话,恨声道:“身为妾室,却胆大妄为探听夫人院子的事情,以下犯上!光这一条打她四十板子都不为过。且不说怂恿主子不成规矩,编排主子不是,犯七条之口舌,撵出府都行!”   云姨娘一向嚣张惯了,哪还记得自己的生死是捏在别人手上的,老夫人的一番话顿时让她没了气,只得砰砰砰的磕头求老夫人饶恕,那眼泪也流得更加真心实意起来。   老夫人却嫌骂得不够,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怪大姐儿不带三姐儿去!一个庶出,穿得比嫡出还鲜亮就算了,死皮赖脸的跟了去,老二你一个宠妾灭妻,以庶压嫡是逃不脱的。别忘了那是吏部尚书府!更别说那是朱家嫡出三姐儿的及笄礼,穿得那般鲜艳,是让大姐儿带去踩朱家的颜面吗?”   温二爷对内院素来不关心,大多是谁的话好听便听谁的,这会儿从老夫人嘴里得知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可把云姨娘给恨死了,也庆幸三姐儿没跟着去,不然最倒霉的可是他,连忙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错了。”   老夫人还是知道给宁氏脸面的,缓声道:“你也别怪你媳妇儿不管事。那贱婢为你生了一儿一女,就为了你那庶出儿子,她也得给那贱婢两分颜面。要怪也就怪那贱婢得了两分颜色就要开染坊,心大得想做主做到大房里来了!”   老夫人一番痛斥,换来二房整个大清洗,宁氏与宛娘的院子,至少撵了五六个老小出来,有的被打板子扣银子,有的直接被发卖了出去,至于被只罚罚银子敲打的有多少外人并不知晓。   也就宛娘在晚间的时候跑到温宥娘这才说私密话,才知这是她的手段,故意让人把话传了出去,好看屋子里到底有没有云姨娘的人。这下子清理清楚了,特特来温宥娘这邀功,显示自己能干。 ☆、第017章 黄家事后续   温宥娘对二房的事情并没多少兴趣,该提醒的她也提醒了,该收拾的也收拾了,虽然她听见云姨娘被打了二十下嘴心里也挺乐的,不过更关心的却是黄家的事情,这可关系到她的以后。   要真嫁过去了,黄家的事情不事先打听个清楚,在里面也别想过得痛快。   好在朱三娘十分厚道,在第三日便上了门,关着门跟温宥娘说了她所知道的始末。只道是她祖母、祖父发话,把四房提溜出来,先打了二十板子,才把事情弄个明白。   原来是四房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子,先头老婆死了,因名声太臭一直没能找到全家都满意的继室,那混账不知从哪看到了林家小姐一面,心里便有了想头,又恰好在外喝酒时被人蛊惑,便跟外人勾连,差点做出坏事儿来。   至于那个外人,这一个串一个的,倒是串到了黄家后门了。朱家对此事的调查就此打断,直接把结果交给了黄家,剩下的事情也不适合朱家再查下去。   “你不知道,我祖母把四叔的两个孩子都抱在自己屋里养着了,祖父直接让人抬着四叔进了马车,连夜送出了京,送回老家去了。”朱三娘说起来也是一脸幸灾乐祸,对于那种想给自己及笄礼闹得更热闹的长辈是一点恭敬都没,见着倒霉被撵回了老家,恨不得喝酒三杯以示庆祝。   温宥娘在旁边听着没说话,暗中猜测动手的人到底是谁,想来想去却是谁都有嫌疑,还不只大房一家的事情。   她在黄府并没有什么人,得到的信息有限,加上大家族里大多都是一床被子盖住了天,外面的人想知道些事情也不容易。她手里没银子没权势来培养自己的势力,在古代这种讯息不发达的地方横竖是要吃些亏。   好在晌午时候黄家矜娘上门了,当是那边也有了个结果,想给温宥娘来透个气,顺便也让人闭嘴,到底家丑不得外扬。   等黄家矜娘把黄家府里的事情一说,温宥娘就觉得狗血了。   能拿到庶子字迹纸条的自然不是外人,除了书房里的丫鬟并无其他人选。那丫鬟在二十板子之下尚不肯承认,最后却是被吓唬卖到私寮里才开了口,却是庶子的生母拿让她以后当姨娘作饵子,监控着庶子的一切,得知庶子与林家姑娘心意相通,竟然使了手段想要分开二人。   “这……她竟不想自己儿子寻一个有助力的?”温宥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黄家矜娘倒是挺相信的,多解释了一句,“姐姐你不知,我那庶母竟然说害怕媳妇儿身份高了制不住以后会对自己不好才做下这些事儿的。她倒是把分家的事情都想好了,也不知能不能活到那日!”   要温宥娘没记错,那姨娘是跟黄统领一道长大的,两人情分极深,要不然当年也不可能跟黄家矜娘的母亲一起怀孕一起生子,且生的儿子比嫡子还受宠爱。   这些都足以养大那姨娘的胃口,侯夫人手段厉害护住了自己的儿子,更护住了儿子的地位,对方没傻到不想自己儿子娶一房得势的媳妇儿在日后去夺那个爵位。   那可是大家族里靠自己当上姨娘的女人,且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外面没见过世面的妇人那般短视。   “那侯爷呢?可怎么处置的?”温宥娘边问边疑,书房里伺候长大的丫鬟,跟主子情深意重,能让主子不顾岳家让她与主母同时有孕,得宠这么多年,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傻得一问便承认连点掩饰都没有的人。   黄家矜娘已经当温宥娘是自己的嫂子了,自然是无话不说,“自然是把人送到庄子上去了,说是去养病,先养个三五个月的再说。本来这些年我爹也不见多喜欢她,也从不让二哥跟她亲近,一直都让二哥养在母亲的名下。现在犯了事儿,母亲也救不得她。”   温宥娘眼神一闪,以往为了避嫌倒是没多问黄家大房庶出二子的事情,这会儿听黄家矜娘这么一说,倒是听出了疑惑之处,“你二哥哥是几岁开始养在伯母名下的?”   “两岁多时,那时二哥哥害了一场大病,说是姨娘没看好,就移到了母亲的院子里。其实妹妹上面三个哥哥自幼一块儿长大,关系好着呢。”黄家矜娘半嘟着嘴道,十分不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又担心温宥娘还没嫁过去便对庶出的哥哥们有了心结,倒时家宅不宁。   一个聪明的主母,当然不会把打压庶子的事情做在明面上,更别提那个庶子还被自己丈夫精心教养。   兴国侯夫人对于庶子最大的防备也不过于精心教养另外一个庶子来压住前面一个庶子,而自己的儿子自然要对兄弟友爱。   如果前面的庶子有争爵之心,那么先不说另外一个庶子是否会有意相争,哪怕前面一个庶子把嫡出的兄长踩下去了,得了便宜的也未必不会是与嫡母真正相近的庶子。   不管是嫡子承爵还是幼庶子承爵,做嫡母的再亏也亏不到哪去,这才是侯夫人心里真正的想法。   黄家矜娘所说,不过是自己所看到的,或是侯夫人想透过女儿的嘴对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儿有所提点。   三个儿子都在兴国侯夫人名下长大,且长幼有序,各有本事。作为嫡母,膝下两个庶子与嫡子一般的教养,外人如何想她贤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侯夫人如此是自愿还是被迫。   若是被迫,能将她逼至如此的便只有兴国侯了。兴国侯并不是糊涂鬼,不然也不会执掌北城兵马司。   若兴国侯执意要让庶子承爵,那么与颇有手段的侯夫人之间的争斗可以想象有多激烈。那么作为嫡子的儿媳妇,温宥娘进了侯府,那日子也绝对比在温府时难上数倍。   这亲还真不想结来着,输了自然没个好下场,要赢了怕也殚精竭虑便宜了后来人,温宥娘心里嘀咕着,继续顺着黄家矜娘的话道:“有那种想要辖制儿媳妇儿的想法,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黄家矜娘连连点头,“可不是。姐姐你是不知道,二哥哥小时候悄悄去见她,还被她骂是那什么,后来被爹爹听到了,爹爹就再也没进过她的房。其实爹爹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宠妾灭妻,只是可怜二哥哥生母不喜他,又怕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不小心暗害了二哥哥去,这才时时带在身边。这一回二哥哥的姨娘彻底惹恼了爹爹,把她那一家子二十几个人全撵了出去。”   黄家矜娘凑在温宥娘耳边悄声道:“二哥哥的姨娘对爹爹有救命之恩,所以爹爹才容忍她到今日。”   温宥娘挑眉,这下她可以确定黄家矜娘是替母传话了,里面怕也有因林家姑娘之事的敲打。想让她老实些,凡事别自作主张,不然她连丈夫的救命小妾都能下手段连根除了,更不怕一个没什么势的儿媳妇儿。不过黄家矜娘的话当不是侯夫人一句一句教导的,里面到底还是露出了点东西来。   姨娘得宠跟主母一起生了儿子,却对儿子并不够尽心,不够尽心到那时因还对姨娘情深的兴国侯觉得对方养不好孩子,要把孩子养在侯夫人名下。   等到后来,宠爱渐少的姨娘碰见儿子悄悄来看自己竟然破口大骂而不是拉拢,兴国侯更是担心自己的姨娘暗害自己生的孩子把孩子时时带在身边。   虽立了世子,却对庶子比待世子好万分,却打着庶子不受姨娘疼爱的幌子。这里面到底有多深的水?而自己带在身边的儿子喜欢上了林家姑娘,且与林家姑娘有私,兴国侯是真不知道?还是里面也有他的纵容?   眼瞅着黄家矜娘决口不提林家姑娘与她二哥哥之事,温宥娘心中却有些想法在发芽,不过确定问个小姑娘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个想法倒不如说给想听的人。   两未来姑嫂说了大半会儿话,黄家矜娘才离去。   温宥娘心里装了事,却是半点都等不得,等未来小姑子一走,立即回了屋子悄悄写了一封信,让夏荷经她在怀恩伯府的人手转了几道弯送去了尚书令家。   她可以确信,若是自己猜测的事情为真,那么林家姑娘要欠她天大一个人情,同时也可以让她不至于陷入兴国侯府里去与对方相争。   狸猫换太子。对于一个与兴国侯有救命之恩,且在兴国侯府根深蒂固家生子出身,与兴国侯情深意重的姨娘来说,又有何难?   那时侯夫人不过进门年半,与兴国侯的夫妻之情淡薄,上有婆婆敲打,下有奴才看碟下菜,自己又要忙着生子跟夫君看重的姨娘打擂台,与姨娘相比倒是处在了劣势。   至于兴国侯,与姨娘真心相爱必然会开始关注后院,担心新婚妻子对姨娘不好。当一个男人开始关注后院起来,那么后院里女人们的面皮有多少能够存留?   如今姨娘全家被撵出侯府,可以看出当年年轻气盛的兴国侯在自己后院看穿的或许只有心爱姨娘那一张鬼森的画皮。   当然,这只是温宥娘的猜想,至于是还是否,可都由得林家姑娘自己去琢磨了。   如果是,那么祖母必然不会再想自己与黄家结亲。如果不是,林家姑娘要查少不得动用林家的人,到时她与黄家庶子的事如何瞒得过尚书令,两人之事怕也难有结果,自己嫁过去少了一个劲敌。   虽然这是明晃晃的算计林家姑娘,不过对林家姑娘和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机遇。   要真论起来,温宥娘并不想嫁入高门。低门低户,人口简单的人家才是她的首选。   只有好拿捏的夫家,她才能真正的护住自己与弱弟。   荣华富贵又如何敌得过姐弟亲情与一世安宁? ☆、第018章 才名招算计   不管黄家之事最后会走向何方,老夫人宴请亲友赏花的日子已然逼近。   外面坚果铺子的老板使人递了单子把东西送齐,戏班子也递了戏单,小厨房的管事嬷嬷也回了话一切准备就绪。下面的小厮、丫鬟该敲打的已经敲打过,该赏的也有赏。   所有的喜乐与安宁就在晚间时被破坏殆尽,只因丫鬟朱儿的一句话。   温宥娘垂着眼,看着地面上的茶杯出神。   她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过到底是心软了一些,让有些人敢再三算计她姐弟俩。   跪在地上的朱儿见温宥娘久久不曾说话,便抬头看向立在一边的冬梅,见着冬梅一脸愤怒心中有了底气,“姑娘,奴婢句句属实。丹心把东西藏在了床头的箱笼里,奴婢趁她不在时倒了些在纸里包着。姑娘要不信奴婢的话,让人把东西交给外面的郎中一看便知。”   朱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双手奉在温宥娘面前。   温宥娘抬起头,一双眼睛黑黝黝的泛着冷光,那冷光却只是一现,又重新变得温和起来,“冬梅,赏。”   冬梅拿过朱儿手里的纸包,转手给了朱儿一个荷包的金珠子,笑道:“起来吧,姑娘知道你的忠心。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朱儿磕头谢恩,“姑娘待奴婢有恩,奴婢自当粉身碎骨以报。奴婢与丹心几人住在一个屋子里,虽平日里有小打小闹,却是不敢随意编排姐妹的。当年姑娘让奴婢盯着丹心,奴婢便知姑娘对她有了疑心,这才时刻盯紧了些。”   温宥娘点点头,“我知道你前几日与丹心之间有些争吵,也信你不敢拿这等大事来报私仇。待我查明此事,便让你去伯府伺候,也免得你这里也不自在。”   “谢姑娘体恤。”朱儿再次磕头感激道。   她本是家生子,奈何爷娘早去,在温府也没个真正的依靠。今日她说出了丹心来,即便是丹心先想对主子不利,她后举报乃是正义之举,丹心后面的人必然要置她于死地。要能离开,自然是感激涕零。   温宥娘摆摆手,让朱儿退了出去,才跟冬梅道:“你去叫了夏荷来把这里面的东西交给她,让她给张家送去,寻了郎中看里面装是什么东西。”   冬梅捏了捏手里的纸包,有些疑惑道:“姑娘,那边或是不会做得这般明显。”   温宥娘冷笑,“即便是砒霜,只要一点一点的,下个几年时间,怕是太医也察觉不出什么来。她有什么不敢的?当年的事情我姐弟俩都活了过来,我本不想跟她计较。但她还妄想对着我姐弟动手,也别怪我心狠手辣彻底把她那张皮给扯下来。”   冬梅便去叫了夏荷进屋,夏荷一打帘子见在油灯下一脸阴郁地温宥娘,连忙道:“姑娘这怎的?谁让姑娘受了气不成?”   冬梅低声将丹心之事说了一遍,又将纸包递给了夏荷,“姑娘让你把这包东西送去张家请个郎中看一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温宥娘想了想又制止道:“算了。这夜里有宵禁,此时谁也出不得门子。真出去了,反倒是给舅家找麻烦。还不如待明日舅母们过来再说。”   夏荷却是不同意,“姑娘,当初伯爷送奴婢过来,就是给姑娘传信的。这夜间虽有宵禁,不过也并不是没通信的法子。那边既起了坏心,又焉知何时下手?自然是要早知道才早有个准备。”   温宥娘摇头,“她今日才送了东西过来,若是咱们的人有什么异动,这不明晃晃的告知她,咱们都知道了?倒不如明日一早再送信儿过去,让几位舅母一起过来。她既然想动手了,我自然要给她动手的机会。”   温宥娘微微一笑,眼角像是渗了血,“明天倒是个好日子,要不闹出来,我倒是驳了她一片心意了。”   夏荷猛一抬头,压低声道:“姑娘是要下手了?”   温宥娘没否认,“我本想着,到底是一家人,之前的事便当没发生过。便是有什么想法,也只是想着留一手,以防万一。如今她要跟我撕破脸皮,准备了这么多年,我怕她什么?不过是个小三元就容不下去了,她既然不想让大房安宁,莫不是我还要忍着给她脸面?”   冬梅与夏荷都是最信得不过的人,温宥娘把心里的打算说了,三人又仔细商量了一番细节,这才散了去。   温宥娘又让春兰去二房寻了宛娘,说是明日怕是忙得要昏头,让她过来商量明日赏花宴之事,在其中搭一把手。   能搭手对于宛娘而言自然是好事,最关键的是宛娘想跟往年不一样,在大房大姐即将出阁前将祖母院子里的事情接手过来,以好显示自己的才能。   况且单独跟外院挂账的事情,二房也是心心念念良久。便是自己这一房在分家之前都不可能掌到中馈,能有个单独挂账的门路,也能捞到不少银子。   宛娘过来时,温宥娘已经半躺在了床上,两人自然是要促膝长谈的。好在宛娘也有此打算,早让锦绣将自己明日要用着的衣裳首饰一起拿了过来。   “姐姐倒是睡得早,偏偏又叫了妹妹来玩。”宛娘笑嘻嘻地往床边一坐,回头见自己的东西被锦绣摆好了,才让她出去打水进来梳洗。   等着梳洗完了钻进被子,宛娘才问:“姐姐叫妹妹过来,是哪差了人手不曾?怎的白天里没说?”   温宥娘拍了拍她的脸,“让你搭把手倒是辛苦你了。”   宛娘这几日因听了温宥娘的话,让筠娘吃了个小亏,心里自然是偏着温宥娘的,这会儿又有便宜可占,乐得很,“瞧姐姐说的什么话。姐姐你一叫我过来,我这不马上就来了么。不过是问一句,哪来辛苦不辛苦的话。”   温宥娘让人吹了灯,慢悠悠道:“也不是旁的事情,明日来的各家姑娘们,总有时间相处的。那几位夫人,妹妹你可得去露个脸应酬一番。姐姐也是怕你心直口快,才大夜里寻你来说一说。可得把平日里的脾气收一收,别管人家好歹,遇着再不喜欢的也得露个笑来。不然祖母这边以后怎么敢交在你手上?不说以后的事情,便是明日,露脸露好了,以前跟你不熟的夫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你的婚事指不定还能有得选。要是怕说错话,到时候只说该说的,别的只笑着脸迎人,就够贞静一条了。”   宛娘此刻对温宥娘不仅是言听计从,这一番话更是听得眼角发红有流泪的势头,“谢姐姐指点。以前妹妹有对不住姐姐的地方,姐姐可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   温宥娘笑出了声,“咱们俩能有什么?姐姐让着妹妹不是应该的么。今晚可赶紧了睡,明天三更天怕都得起床呢。”   宛娘嗯了一声,等温宥娘睡过去了才睁大了眼。   以前她一直被筠娘算计,在二房里不得父亲喜欢,在祖母那又有比她更受喜欢的大姐姐,大房的慧娘甚至连名字都起得比自己好,整个温家似乎就她一个人是没人疼的。   筠娘她可以说是庶出,假装不在意父亲的宠爱,反正身份没有自己贵重。慧娘深得父母宠爱,不管是大伯还是大伯母娘家,都要比二房要强势,她也得罪不得。只有大姐姐宥娘,幼时丧母,父亲不疼,舅家还是那样一般落魄人,却在祖母面前比自己要体面。凭什么?   她自是不服的,所以一边巴结着,一边深藏着内心里的嫉妒。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有这么一个隔房还处处为自己打点的姐姐,她还用嫉妒什么?   宛娘终是睡意来袭,困顿的闭上了眼。   第二日,两人虽不至于真睡至三更天便起,但因温宥娘要再次巡查诸事,宛娘更是要亲手下厨制作点心,在五更天就起了身。   厨房里因有宛娘在,温宥娘是极为放心的,便去看了园子里的摆设。   戏台子一直到昨日才搭起,温宥娘自然是不会给人动手脚的机会,直接让仇氏的人负责搭建与看守。   剩下的也不过是花卉的摆放,为防被破坏,温宥娘从来都是当日早期亲自督促花匠与仆人摆放。   等园子里的花卉按照心目中的想法摆好,夏荷已重新回到温宥娘身边,对着她一笑,接过旁边人手里的灯笼吹灭,温声道:“姑娘,天亮了。” ☆、第019章 仇家巧上门   温宥娘看了一眼园子中的花卉,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散发出勃勃生机,姹紫嫣红,“今个儿天气好,倒不用担心没搭棚子了。”   温宥娘为了省银子,又因时间不够,并没有搭建棚子。最怕那雨不请自来,让赏花宴成了听雨会。   这一大早的就见了日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咱们大少爷可是小三元,连老天都庇佑呢。”夏荷望了望天,轻飘飘道,“天一真人也是神机妙算的仙人,说没雨就没雨。可见姑娘跟大少爷一样福泽深厚。”   每每香火鼎盛的道观、寺庙,必然有能人所在,长春观如此出名,自然就应在了会看天气的天一道长身上。温宥娘带着人往回走,边走边道:“不过三月,天气凉着,还是要烧几盆炭火出来才行。”   夏荷笑道,“姑娘都放心,这些都是秋菊姐姐在准备,定然不会出错。”   放心,她放哪门子心,这会儿她倒是不担心仇氏赏花宴上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了,人家直接朝着她嫡亲弟弟下手,怕是想着横竖她要出门子了。   等她嫁出去个一年两年的,在兴国侯府还没站稳脚跟,又被羁绊着管不了娘家的事情,这时候温余卿不死就是在浪费机会。   等到温余卿死了,连半个依靠都没,在兴国侯府要立足也更没资本,然后自然就是炮灰中的炮灰。   大家都是当了□□还要立牌坊的人,谁不知那点手段。   温宥娘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夏荷给她重新梳妆,铜镜中的自己影影倬倬,跟现代的玻璃镜完全不能相比,整个头部看起来都有些抽象,不过十一二岁的姑娘,还是没开始发育的,“外祖父可有让人带话?”   夏荷精心梳着头,轻声道:“见着了伯爷的,今日四位太太都要来呢。等待会儿大太太来了,就知道那是什么药了。”   温宥娘偏头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十分满意夏荷的手艺,笑着道:“好了。你也快去梳洗梳洗,等会儿还有得你忙的。”   夏荷仔细打量了温宥娘一番,见着装上并无差池,这才应了声,又小心翼翼地把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收了起来锁住,放进了柜子里。   “姑娘,”夏荷捏了捏手中的铜制钥匙,正准备询问将钥匙交给谁保管便见绿珠跑了进来,不由得皱眉,“绿珠,不经传唤就往姑娘屋子里跑,成何体统?”   绿珠从外门跑到内门,跑得一门子汗,压根儿就忘了规矩,这会儿被夏荷呵斥,竟依旧没回过神,只巴巴的看向温宥娘,张嘴道:“姑娘,仇家的人也来了。”   “仇家?”温宥娘闻言也跟着皱了眉头,也没空计较绿珠规矩上的事情了,“我记得可没给仇家递帖子吧?”   绿珠连连摇头,“没帖子,是先进了那边夫人的院子,让身边人把礼送来的。听说也带了自家的哥儿在外院里。”   “来的是世子夫人?”温宥娘松了眉头,挑眉问道。   绿珠点头,“还有仇府大房太太。”   温宥娘对着绿珠摆摆手,让她退下了才坐在凳子上轻敲桌面,暗想这两人前来是为何。   按理,她与仇氏的两个嫂子可都没有什么交情,祖母与她们俩更没有。   仇府大房便是原配嫡子,只因早产体弱,长期重病在床,又加之有腿疾,所以世子之位落入了小廖氏之子之手。   不过小廖氏也是有手段之人,怕被人诟病苛待原配之子,硬是让残疾且体弱的原配嫡长子娶了书香门第的嫡长女。   能让嫡长女嫁给一个残疾没有功名的母亲,自然也不是亲生的了,与小廖氏一样乃是继室。   只是那一家继室并不是姐死妹继,而是因原配家世落魄又短命,男方另续娶了别门闺女,因善妒且贪婪又娘家得力,趁着丈夫不在,便将碍眼的原配女嫁了个瘸子,倒让丈夫得知之后无可奈何。   温宥娘能知这般清楚,还拜那继室所致,因将嫡长女嫁个病瘸子不说,竟然还想贪图原配嫁妆,最后被逼得无路可走的嫡长女大闹婚礼,将此事闹翻了出来,只拿了三千银票进门,其他母亲留下的嫁妆一分不要全捐给了族中。   因族长嫡长女嫁了个瘸子本就让族中颇有气节的士子不满,又见继室贪图原配嫁妆,让嫡长女在婚礼上闹了出来,丢尽了脸面,便几个族老一商量将那继室给休弃了。   继室娘家得力,见自家女儿被休,自是不肯罢休,加之朝中御史弹劾,那本升任京官的丈夫便被撵出了京城,一直在七品上徘徊,终生再也没有入京。而那继室虽被休,不过育有二女,到底也真不曾有过报应。   那嫡长女自幼被继室苛刻,脾性刚烈,又被嫁给了个病秧子,对小廖氏之恨不低于自己的继母,多年龃龉下来,又招了一个跋扈的名声。   温宥娘要打听仇家,这一打听最先打听到了就是这嫡长女的事情。   不过五年前,这嫡长女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竟然有了身孕,三十好几的妇人,竟生了个儿子出来。   外面的人皆觉得这不可能是大房的子嗣,怕是偷人所得,不过见着那儿子与老子一样病怏怏的,那怀疑才去了两分。   这儿子一生,又因爵位继承之争让仇府也热闹了一回。   大隆律例,功勋之家,嫡长继承,嫡长早夭,嫡长子嫡子继之,嫡长子无嫡子者便嫡次子继之,以此类推,最后才是庶出长子,次子等等。   然而嫡长子未死,只因身有天疾不得请封,前些年没有子嗣世子之位自然在二房那一边,如今有了子嗣,这继承权又该怎么算?二房是否该辞去世子之位,还给嫡长孙?   爵位传承从来不只是家事那般简单,关乎国之律例,朝上的大臣们自然要争得耳红脖子粗。   从仇统领的角度来看,自然是偏向二房的,且不说继室乃自己心爱之人,就说大房嫡长孙体弱有早夭之相,且来历不明,又怎的比不得自己精心教养文武皆通的儿子?   从大房的角度看……大房倒是通透,直接上表说自己自幼体弱,能活到今日得子便是天幸,不敢有多妄想,直接把世子之位给推了。   本就没他的份,却在朝中相争时推了一手,倒是让个病秧子得了谦让的名声。加之因是推让,他弟弟的世子之位便有些微妙,至少在朝中是嫡长孙继承还是嫡次子继承这个问题被那一封上表给压下去了,给了自己儿子继承爵位的机会。   那份上表也似乎写得十分微妙,具体写的什么温宥娘不知道,不过她知道自那份上表之后,有些人看小廖氏的眼光就有些不对。   她还记得有个跟仇家不和的夫人还说过小廖氏害残了嫡长子的话。不过因两家有怨,仇家势大,大多人听了也就笑笑,觉得那家夫人不知事,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故意杜撰的胡话。   温宥娘与仇家素无来往,仇氏两房的人都借着看小姑子的名义上门来,文武不相通,且温家二房夫人娘家不弱,怎么看也不是来恭贺温余卿小三元趁机修好的。   那么只有大房了,大房舅家落魄,大房太太的娘家至今没有再得势,自然要想多结交。   不过温余卿才一个小三元,又哪一点值得仇氏大房结交了?   温宥娘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再想,跟夏荷道:“钥匙今日就放你那了。你先去换了衣裳,让人盯着外院一些。仇家大房的是瓷瓶儿,二房的是霸王,别让他们俩跟别家的郎君起了争执。”   “是。姑娘。”夏荷把钥匙往脖子里一挂,因新得了指示,急冲冲的走了。   剩下温宥娘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了会儿没得想通便起身往外走去。因四个贴身大丫鬟都被分派了任务,身边少不得丫鬟跟着,就让绿珠跟在了身边。   “今日怎的去了外院?”温宥娘边走边问。要知道姑娘身边的丫鬟,哪能随便与外院相通,脚踏出外院更是坏了规矩了。   绿珠换了套衣裳,已然回过神,听温宥娘发问,心中一紧,忙辩解,“大少爷今日起得早,却是穿得单薄了些。司墨与司画不得进内院,姑娘又不许旁的人沾手大少爷的事情,奴婢瞧见了便取了大衣去。这才瞧见仇家的人来了。”   温宥娘闻言又问:“司琴、司棋呢?”   绿珠见主子并无怪罪之意,这才松了心弦,语气也松快了两分,“本来奴婢也去寻了司琴与司棋,只是她们俩说大少爷这几日不知为何不想让她们伺候了,正着急得不行,就托了奴婢将大衣带了去。大少爷瞧见奴婢之后也不怎的高兴,又有外人在,奴婢不敢多问,便径直回了后院了。”   温宥娘嗯了一声,走过长长的廊道才停下训斥,“你是我院子里的人,又是管着裁衣的,贸贸然出了内院,外院若是有人犯了口舌,你可还有活路?我还要不要闺誉?”   温宥娘眼角扫过一脸发白的绿珠,没等她回话,接着道:“下次若有这种事,便让人带话给司墨与司画,让他们两人在二门外候着就行。”   绿珠连连应声,跪下去磕头认罪,温宥娘见她是真被吓住了,这才安慰道:“好在今日外客还没有入门,便只罚你一月月例。你可有异议?”   温宥娘待奴婢自来宽厚,要差事办得好,偶尔打赏便是五两银子,当得大丫鬟半年月例,绿珠在制衣处办差,也常被打赏,被扣一月月例并不心疼,跟自己闯的祸相比更算不得什么了,连忙认罚,“姑娘,是奴婢思虑不周,一月月例太低,不如罚三月的罢,好让奴婢长个记心。”   温宥娘晒然,她一个心机深沉的,倒把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带得都跟人精似的了。这自罚三月,也是怕自己对她有了疏离之心,也好让自己知晓她是一心向着她,不敢有二心。   “那就三月。”温宥娘抬步道。   弟弟虚岁十二,已到可以定亲的年纪,不用别人提醒,怕自己也觉得不好再住在后院里了。   只是住在外院,内院不得插手,她又如何放心。好在这等顾虑在今日后便可解,再无后顾之忧。 ☆、第020章 一片慈母心   日头正好,温府大门外马车云集,下马车的人互相恭维着一起进了大门,男客在外院,女客进内院,一切都井井有条,彰显着温府的荣耀。   天子近臣,一门尚书,探花之子,小三元之才,即便温宥娘的帖子并没有发出多少,遣下人来送礼的马车也络绎不绝。   饶是前世出身于豪门的温宥娘,也不得不感叹怪不得权势一词可贯穿历史几千年而不歇。   温府不过一门尚书一探花一小三元便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更别提六部之中最为显贵的吏部,上面更有三省高官。   这人情往来,又哪是朝廷那点奉银养得起的。   不过这与她一个女儿家又何干呢?她这一生,无非是想嫁个简单的人家,有个可靠的娘家人足以。   温宥娘这十年来广结人缘,荤素不忌,不管跟温家有仇无仇的人家,都与人女眷不相争,此番前来的闺中友人虽不多,却是都有让下人送了礼来。   宛娘今日得以跟着温宥娘,还真将温宥娘的脾性学了两分,跟各家夫人、姑娘笑脸相对,寻得空时就跟温宥娘叫苦,“平日里不觉得,今日才知长姐的苦,可真是累煞人也。”   温宥娘闻言一笑,暗想等到她出嫁之后,宛娘再接手祖母院中事时,怕也忙不到哪去了。   宛娘管着老夫人的院子,二房哪可能不插手,能调动的人更多,又没个妨碍,哪用得找自己那般小心翼翼与精心。   “这点累就受不住了,以后——”温宥娘抬头见继母带着自己两个嫂子往自己这边来,顿了顿,待着人走近了才不冷不热道:“夫人。”   仇氏见温宥娘一脸冷淡地模样心里也不喜,只是自家嫂子都上门了她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凑上来,绷着笑道:“怎的在这站着,可是遇着麻烦了?”   女眷里姑娘们都由宛娘安排的,温宥娘自然是要招待夫人们,两人好不容易寻了空儿碰个头互通一下消息就碰到了仇氏,心里都没好感。   不过仇氏为尊长,又有外客在,不管是温宥娘还是宛娘,为了面子计,都得互相应酬。   宛娘见温宥娘没说话,担心大姐因对仇氏的隔阂闹出点什么来让外人瞧见,忙笑着上前道:“大伯母是带两个舅母来的吧?屋子里泡了热茶,大伯母先带舅母进屋里说说话?”说完还扯了扯温宥娘的衣角,生怕大姐说出什么*份的话来。   温宥娘自亲舅母上门之后便知道那味粉末是什么药了,只是她向来忍惯了,此刻见到仇氏虽然恨不得掐死她,但想着今日的谋算也没露出别的神色来,不过跟以往一般,鲜言寡语往后一退,算是给仇氏一行人让了道。   仇氏也准备如往日一般与温宥娘错身而过,哪知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大嫂的声音,“哎哟,这该是大姐儿吧?果然跟传闻里一样贞静娴良。”   一回头,仇家大房梅氏一手牵着自己的儿子,另外一只手却是拉住了温宥娘的手,脸上笑得出了朵花儿,却因这一手一个又一前一后相对让人看着实在是不成体统。   仇氏看着这一幕眼皮直跳,深觉大嫂今日来怕是没安什么好心,自己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真带了人来婆母院子里,却又因自己母亲是继室,平日里与大房并不和的缘故想发插嘴也不知从何说起。   要是把自己这个不讲理的大嫂惹毛了,别说婆母又借故敲打,怕别的夫人也会多想以为自己见不得原配嫡子好,最后弄得个里外不是人。   这一顾虑,便只能红着脸有些难堪的站在原地,只望向自己嫡亲的二嫂,想个法子把人给制住了。   被拉住手的温宥娘此刻也在打量着这个一直只听说过的梅氏,不到四十岁的妇人看起来却像是有四、五十了,本是一脸尖刻的脸却又带着些许温和让人觉得诡异。   等眼角扫过她身后的男孩儿之后,又觉得这份尖刻与温和却是十分相得。   任谁被嫁个病秧子这一辈子怕心中也是有怨的,长而久之便面相都变得刻薄了,等到三十岁上竟然能得一个儿子,一个女人的心里再怨气恒生,怕也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淡了几分心中不忿。   “梅太太。”温宥娘淡淡一笑,却是下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往旁边一侧,对着宛娘打趣,“还不快将梅太太带去见祖母?整日就知偷奸耍滑,越大越懒散了。”   好在仇氏也看得出温宥娘对梅氏的无礼似乎颇为不满,倒是先把心放下了,料想就算梅氏想与温宥娘合谋什么也得有机会。   温宥娘目送着仇氏一行离开,倒是多看了一眼已经被梅氏抱在怀里的孩子。   虽然是足月所生,不过见那孩子苍白的脸色跟身体的单薄模样,可见是从基因上来的体弱,跟余卿那种受刺激早产并不相同。   而那孩子也贞静得紧,只趴在梅氏的肩上,水汪汪的眼珠子盯着她,然后转角时突然裂开嘴笑了笑,看得出以后要能活到大也是个俊俏小郎君。   仇氏登了门,夫人那一边自然不用温宥娘再去应酬什么的,即便她去了,因尚在闺中,也真正应酬不了多少,也不过是在旁边听一耳朵闲话。   何况宛娘丢在一边的姑娘们其实大多与她相熟,此时宛娘不在,她得去继续招呼着,祖母那边让宛娘再去露露脸总也没错,想让宛娘嫁得更好的也并只不是二房。   温宥娘等到前去取糯米点心的丫鬟,便前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跟着家中长辈一同来访的十来位姑娘都是与她相熟的,毕竟她的圈子也是建立在老夫人的圈子基础之上。   因此,温宥娘的脸十分和气,进了自己院子便先笑了起来,跟诸位姐妹见礼。   等到戏班子到了温府,温宥娘便带着一群姑娘们去了内园子,那一串子的兰花也盛开了来,散发着隐隐淡香。   温家在京中并不算根深叶茂,也不过是温老爷子出息了久居京中如今官居二品,加上温家大房探花出身,这才在京中有了些许名望,不然当年也不至于要跟不算得眼的张家与仇家结亲。   因此,温府的院子并不比那些在京中经营几代的那么大。   不过这是在古代跟别的氏族相比,要换到现代,温家在京城这座宅子,也至少是几个亿的卖价。   内园子里戏台子搭得那么快,也是因为之前有过底子,加上不远处的大亭子,这才因天气的原因不用再搭棚子。   于今日这个场合,也最适合不过。   本在说着笑话儿的老夫人们见自家姑娘一出来,便笑开了口,招手让各自坐在自己身边。   其中一位对着温老夫人道:“老夫人真是福泽深厚,孙女儿各个都水灵灵的。”   温老夫人颇为得意,不过也自谦道:“哪里、哪里。夫人家的孙女儿才是百里挑一呢。瞧瞧那小脸红得哟,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能坐在温家内园子里的姑娘,家中长辈至少也是官居四品以上。在生存不易的古代,能投身到这样的家里,要不有福气就不知哪一种才算是有福气了。   在座的夫人们大多比温老夫人要年轻,不是自家夫君官位不如温老爷子就是小了一辈,对于奉承温老夫人基本上没什么压力。   大房温宥娘已有婚事,温长慧不过七岁,筠娘因口舌之罪被罚禁足,二房的宛娘在今日算是十几年来最出风头的一次。   也正是出了风头,事事警醒,半点不曾出了差错,让在座的夫人们都暗自点头,更有转着弯询问婚事的,让温老夫人跟二房满意不已。   今日仇氏也有在场,温老夫人虽不喜她,却也不会让外人看了温府的笑话,也顺带给仇氏所出的温长慧长了长脸。   温长慧还是小姑娘,童言童语一派天真,又长得可爱,很招夫人们的喜欢,一个卖好就顺带收了一大堆赠礼。   温宥娘跟仇氏不对付,但在外面也不会互相拆台,因此在外人眼里,也算得上是姐妹和睦。   虽然大家都知道温家大房是怎么回事儿,但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都会觉得两边都还算不错,哪家里面没点子牵扯呢。   温长慧一长脸,仇氏自然也得张嘴,仇氏一张嘴就得轮到仇氏的娘家了。   搭话的是仇氏大房的太太,半路拦过温宥娘那一位,这会儿也是笑得跟花儿似的,正跟温老夫人讨教养儿攻略。   在梅氏心里,当年早产的温余卿能够被养得如此康健,温老夫人自然是个有本事的。既然如此,那么她早产的丈夫生的体弱儿自然也能好起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梅氏跟仇氏一家不和,温老夫人自然也愿意给她脸面,两人也算是聊得欢快。   “哪用吃药?是药三分毒呢,没病也得吃出病来。小郎君以后是要顶天立地的,哪能拘在院子里呢?身子弱,那筋骨就得多松快松快。要心疼了,每日做些食膳补一补,也是够的了。”温老夫人笑眯眯道。   “老夫人可莫要哄我。”梅氏是决不信温余卿是这般养大的。同是难产出来的孩子,他丈夫跟温余卿为何就是两个不同的样子,这让她如何相信。   古代女人生育艰难,小孩儿存活率低,更别说是早产儿,十之bajiu都活不下来。但是把那些拿到现在来看,在古代那种医疗条件下一出生病怏怏能活到几岁上的,只要不是天残,身体就基本上没什么大的问题,不然早夭折了。   还真是多运动,多吃营养餐的问题。   梅氏不信,温老夫人不会勉强,只跟温宥娘招呼道:“宥娘,你且将你写的食谱子给梅太太一份。”   温宥娘应声而去,隐隐听见温老夫人爽朗的声音,“老身活到这把岁数,莫不是要靠哄你们这般小辈过活?余卿自幼被老身带大,除了生病时有吃药,其他时候从不请郎中!平日里多练练腿脚,吃些许补汤,就顺顺当当的长了这么大。” ☆、第021章 天岳疑中毒   温宥娘所写的食谱,大多是上辈子自己吃的.后来又学着做给自己弟弟吃,也算是手艺精湛,博才多学。   等穿越到这个世界,遇见一个早产的便宜弟弟,做得更是熟稔,把各种营养套餐做成了两本集子。   一本写的是各种药膳、补汤的步骤、用材,另外一本就是营养套餐的各种配套以及避讳。   古代与现代不同,现代的人们习惯于分享,许多东西都愿意无偿的拿出来给人看,特别是在吃的方面,也只有拿出来售卖的产品才会注重保密。   而在古代,不管是食谱还是其他技能方面的书籍,基本上都属于一个家族的机密,绝不轻易露出来,因此很多瑰宝倒因为家族的遭难而蒙尘再难见天日。   温老夫人的一句话立即让在场的夫人太太们震动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要,有泛酸的直接道:“老夫人真是厚道人,难怪这般有福,儿孙都争气。”   其实温老夫人在说完也后悔了,只是梅氏哄得她开心,她一忘形就让话脱口而出,也怪不得别人,只能在一边笑着,不想让人看出她脸上的勉强。   梅氏没想到几句话就得了这个便宜,哪有不高兴的道理,连连称温老夫人是菩萨下凡,慈爱无边,以后必然是百子千孙,福寿无极,五世同堂。   唯一不高兴的也只有仇氏与仇家二房的世子夫人了。能把一个早产儿调养好的食谱,谁不眼红?以往那些菜都是温宥娘亲自上手,仇氏再眼热也不可能张口找温宥娘讨要,又因是单独的小厨房偷师不得。   仇府的世子夫人闵氏不高兴的缘由更简单了,不管梅氏将食谱那去给夫君用或是儿子用,最后都将威胁到她丈夫的世子之位,她当年愿意嫁到仇家,并非看中自家夫君那般简单,多少也有她夫君能承爵的缘由。   食谱这种东西,其实温宥娘并未跟古人想的那般深藏,至少她自己屋里也抄有三份,曾经也有送出过一份给交好之家。不过要赠与的对象是仇家,却要另想。   仇府两房的爵位之争这两年虽然歇了下来,却是时不时都在朝堂上被人提溜出来争闹不休一番。   她手里的食谱,虽说是好东西,可却也是最容易被人动手脚的食物,要仇府大房与二房真闹到不可开交那一日,二房在食材上动了手脚,然后栽赃给老夫人,又该怎么办?   温宥娘拿着两本食谱掂了掂,最后还是写了一张纸条,等晾干后夹在了食谱的第一页中,这才拿着两本食谱前往园子。   梅氏拿到食谱直接往自己怀里揣,看得旁边的夫人们眼皮直跳,这人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哪怕是卷着放在袖中也行呐,怎的往怀里去了,一个妇道人家还知不知羞了。   也只有梅氏自己清楚,这些年她与小廖氏那两房人越来越不对付,身边的人中也不乏小廖氏的人,这等好东西她要是让丫鬟拿着,怕是还没回府就会‘不慎丢失’了,还是得捏在自己怀里安全,等回了府将食谱背下来再烧掉,也绝不落入其他两房的手。   温宥娘也看得无语,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长辈,只能笑着往老夫人身边站。   老夫人眼角抽了抽,完全有点绷不住的感觉,忍得十分辛苦,见自己的乖孙儿对着自己笑,也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舍财了。   就在老夫人不想再说食谱的事情,想将话头引到戏台子上时,园子外几个仆人匆匆而来,‘噗通’一声全都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学的规矩哪去了?”老夫人十分不悦地呵斥道。   跪在下面的仆人听到呵斥,跪在中间的那个小厮忙磕头道:“老夫人,仇家小郎君在外院出事儿了!”   ‘嘭——’‘嘭——’‘嘭——’   倒下的凳子一片,当场变色起身的就有好几人,今日在外院的仇家小郎君只有世子夫人的嫡幼子仇天岳,第一个扑上来的就是世子夫人闵氏。   闵氏此时也顾不得对大嫂不满了,只惨白着脸,颤巍巍的问:“你说谁出事儿了?”   温老夫人也吓了一跳,同时对仇家的人也有了两分膈应,本就是不请自来,还非得在自己请客的当口闹场子,就算是两家有仇,也不是这么打脸的。   闵氏被仇氏扶着,才险些没扑在跪着的小厮身上,就失措得完全没办法管事儿,仇氏只能亲自发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厮飞快回道:“小的是外院的常青,今日郎君来得多些,便是小的几个在旁边伺候着。仇府的小郎君喝了一口大少爷的大补汤,没过片刻就开始吐白沫,有别家郎君说这是中毒了!”   听完小厮的话闵氏顿时晕了过去,仇氏只能对着身后的丫鬟喝道:“还不上来把夫人扶到一边去?”   温宥娘完全没想到今日还有这一出,她本想着让外院养的狗去试一试温余卿碗中的汤,好以此为由头将事情闹出来,彻底割裂她们姐弟跟大房的关系,哪知道那汤竟然被仇天岳喝了去。虽仇氏可恨,她却未想过将报应报在不相关的人身上。   “可有请大夫?”温老夫人也吓着了,她还当是哪小霸王跟人起了争执闹起来了。   小厮道:“大少爷当即就让人去请了坊间的良神医,又让小的来请老夫人拿老爷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温老夫人颔首,对着身边的嬷嬷道:“秀娘!快去取老爷的帖子给外院的管家,让他赶紧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   仇氏见温老夫人这般处理,也没用得到她的地方,便后退了两步,去看自己已经晕过去的娘家二嫂,又遣了自己身边的人去外院瞧个究竟。   温宥娘见小厮跟身边的丫鬟婆子退下了才道:“绿珠,让二管家拿父亲的帖子去官府报案!黄果儿你带几个嬷嬷去守着小厨房,但凡今日进出小厨房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绿珠、黄果儿应声急急而去。   听着耳边的窃语声,温宥娘沉着脸对诸位夫人屈膝跪下,磕了三个头才道:“各位夫人,我大房之事,恐怕京中官宦之家无人不晓。如今仇家世子夫人的小郎君在我府中出事儿,宥娘想请各位夫人给宥娘做个见证!”   本来想离开的几位夫人见温宥娘这番作态全都不好意思再提心中的想法,只赶紧上来拉人起身,“哪用说得这般严重?恐是早上吃多了罢。”   温宥娘哪会给她们离开的机会,跪在地上不起,只抬着头道:“那补汤本是给我幼弟喝的,若不是仇府小郎君喝了,倒在地上的便是我幼弟!宥娘不过内院中小小姑娘,见识浅薄,今日涉及到两府,之间又有恩怨,只求诸位夫人给宥娘姐弟俩做主。不论是吃多了,还是中毒,也好在今日将话说开,免得他日宥娘姐弟性命不保!”   温老夫人跟温府的两房夫人完全没想到温宥娘会说出这般话来,老夫人自是没来得及反应,宁氏却是脑子转过来了,对着仇氏迟疑道:“这先让老夫人与儿媳们一道去前院看一看如何?不管如何,这都是两府之事,怎么好……”   温宥娘看向宁氏,大恸道:“二婶莫不是要逼死侄女儿?今日此事不弄清楚,且不说事关侄女侄儿性命,明日外人将如何看待我温府?”   说完话,温宥娘转过身,继续对着诸位夫人磕头,“求诸位夫人给宥娘姐弟做主!”   石头磨的地面,磕头声‘砰砰’作响,让许多夫人都动了恻隐之心,她们虽不愿意管闲事,却也愿意当个见证的。免得明日传出个什么来,到时候仇府与温府将账算在他们头上可不算妙。   也就在这时,本在温宥娘院子里不曾出面的张家四个舅母相携而来,见温宥娘正跪在地上磕头忙远远叫道:“这是作甚?仇氏?你又作耗磋磨我侄女儿了?”   仇氏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看向张府一群女眷的的眼里带着厌烦,张府中就没一个好人,大多唯利是图,见对方对自己发难,自然是要辩驳一二的,只正想说话却被温宥娘抢过话头。   “舅母!救命!仇家小郎君喝了弟弟的补汤出事儿了!”温宥娘流泪满面,抱住了疾步走上前来的张府大房夫人的腿。   “余卿的补汤怎的被仇家的小郎君喝了?本就是给身体弱的人补身子用的,康健的怎喝得?”温宥娘的大舅母皱眉问,伸手将温宥娘扶了起来。   温宥娘掏出手巾抹了抹脸,道:“外院的来说有郎君说是中毒了。”   “中毒?”温宥娘的二舅母闻言冷笑道,“怕是得病了吧。馋病发了!”   仇氏只冷冷地看了几个张家人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去外院看个清楚!”心中已拿定了主意,此事事关温仇二府,眼下还夹杂了不要脸的张府诸人,要不将事情彻底查清,即便此时出事的是她娘家侄子,恐怕第二日整个京城在传的都会是温家大房继室因嫉妒暗恨温余清中小三元而下毒手却报应在娘家侄子身上,以后她所出的几位想要嫁娶就难了。   然,外院人多嘴杂,多是粗鄙小厮,不适宜夫人们一同前去,几番商议,最后选中了侯府的老夫人以及霍府老夫人作为见证人与温家老夫人及张府、仇府之人一同前往。   仇府大房本不关事,却也要跟着前往,于梅氏而言,巴不得二房三房的男人死绝,好让她夫君或儿子承爵,好让那个依然没有报应的继母后悔去。   众人见梅氏也要跟着去外院,目光皆变得有些奇异,仇府中事并非年鲜闻,梅氏若是聪明人便不可前往参杂,又因梅氏恰得温府老夫人所赠食谱便出了补汤之事,此去抑或是为食谱功效?   梅氏自是两者皆有之,一来想看二房的凄惨,二来确实是想知道二房那个常趁自己不注意欺负自家儿子的贱种到底是中毒还是补汤有问题。   若是补汤有问题,那她怀里那两本食谱就算是神仙写的,她也是不敢用了。 ☆、第022章 刘太医确诊   内院诸人到外院时,外院并无慌乱,除了一直在地上躺着的仇天岳有些不合时宜之外。   温老夫人一见躺在地上的仇天岳,也觉面上过意不去,忙对着温余卿假意呵斥道:“怎的任由客人躺在地上不动?哪有这般待客的?”   “我的儿……”闵氏一声哭诉,便越过几位老夫人,扑倒在自家嫡幼子身边,趴在人身上大哭起来。   闵氏此举弄得旁边的诸位小郎君深觉囧然,仇允岳自口吐白沫倒地起到此刻昏迷,不曾有半个人相接近,此番亲生母亲上前便趴在身上哭着,可有试探儿子是否还有气息?   温余卿扫过闵氏一眼,低头道:“仇府小郎君是喝了孙儿的补汤才口吐白沫,且生死不知,孙儿不敢亲近。又听闻阿姐有让人拿帖子前去官府报案,更不敢轻举妄动。”   主人家不曾有动作,来做客的其他小郎君又怎敢,皆作壁上观,只求不牵扯进去,然后躺在地上的人便一直躺在那了。   温老夫人忙道:“还不叫人将小郎君扶进屋里去?这躺在地上成何体统?”   这时有小郎君插嘴道:“老夫人,可得先查探一番可尚有气息在?若是……了,为官府查案,还是不要动为好。”   闵氏的哭声顿时停了,抬起头来用红肿的眼瞪人,“你是哪家的小郎君,可有这般咒人的?”嘴里虽骂着,手却伸到了自家幼子的鼻下,等探得了鼻息这才放心下来,对着旁边站着的仇氏使眼色。   仇氏知别指望温宥娘或老夫人的人搭手的,两人就算是为了避嫌也不会动,只能示意自己的配房背着仇允岳进了温长明的内室。   好在坊中良神医也恰赶来,几番救治催吐之后确诊道是中了毒,毒物为砒霜,只量较少,这才不曾危及性命,但要说何时醒来,也得看天命。   良神医虽不是出自太医院,却也是家中五辈行医,医术了得,他说是砒霜之毒,那么便bajiu不离十了。   砒霜此类毒物,温宥娘素来谨慎,从不购买。即便是内院及小厨房为防耗子作耗,也只是让人买了四五只猫来抓捕。   此事仇氏也知,因此内心有些不安起来。   若说是砒霜,温宥娘与老夫人的院子里肯定是没有的,那一对祖孙惜命得紧,院中半点毒物不存。可她与二房却是有的,不是谁都耐得住养几只猫大半夜的闹得整个院子不得安宁。   二房素来得老夫人的心意,又与温宥娘姐弟交好,要说嫉妒温余卿小三元投毒,这连她都不信。   最大的嫌疑便是她了,她对外示如亲子的大儿与温余卿之争早闹得满城皆知,这笔帐怎么算都可能算在她的身上。   良神医不是多话之人,只开好了药,让闵氏收好自寻药房抓药,与温老夫人写了仇允岳的诊断书,收了诊金之后便离去。   郎中一走,仇允岳又暂时无碍,从人命官司下降到中毒案,也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也有可空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事说来也是仇允岳运道不好,温老夫人宴客,内院里有人看着自然是不会出事,然外院里温府说得上话的长辈们都在上朝值班,几个泼猴无人看管便闹腾了起来。   最起先也不过是有家小郎君拿温余卿与温长明作比,将温长明踩在了脚底下。温长明却因在座诸人都与他不相熟,并未敢当场动手。   等到内院的小厨房将温余卿的补汤端出来时,温长明却是发作了。   补汤本就鲜美,让人闻之欲品,不过诸郎君也知此乃是给体弱之人补身所用,大多打趣温余卿有口福。   哪料到温长明会将补汤抢过递给了仇允岳,道是自个儿表弟前些日子得了风寒没好几日,也喝得这补汤补一补身子,挑衅于温余卿。   仇允岳年纪虽小,在仇府又是小霸王般的存在,却也不傻,他知道温家大房自家姑姑跟原配子女之间有仇,因此不想跟温余卿起冲突,便婉言拒绝。   温长明不知自己的身世,但常年被仇氏与仇府诸人捧着,一直当自己是仇允岳的嫡亲表哥,见仇允岳在那么多小郎君面前不给他颜面,心下也火了,直言仇允岳若是不喝,今后便与他一刀两断。   仇允岳无奈,只好与温余卿赔罪,最后将补汤喝了一口。装补汤的碗也不过比茶碗深一些,一口下去就去了大半。   未等片刻,仇允岳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几次之后便不动了,吓得诸小郎君差点落荒而逃,其中一人更是说出此乃中毒的话语。   就因此人之言,温余卿不敢擅动,先是恳请诸人不要离开外院半步,后让人前去请坊间良神医前来,又让小厮前往内院问话,知会家中长辈,看如何处置这件事。   说来说去,便是温长明心胸狭窄,见不得嫡兄比自己强,故在外人面前挑衅于他,又嫉妒温余卿有嫡亲姐姐亲自下厨所熬补汤这才起了的事端,奈何不知仇允岳为何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神医又断定为砒霜中毒,一下子却是把舅母给得罪了。   媳妇儿跟小姑子之间,有深情厚谊的,却也得看对方值不值。   当年仇氏做出的丑事,别人不知,但仇府中她却是知道的,本就不喜她品行不端,这些年往来密切都不过看在婆母面上。这会儿得知自己的儿子是因小姑子的儿子争强好胜才重的毒,心中恼恨可见一般。也就顾忌着仇府名声,不敢轻易张嘴,怕带累仇府。   仇氏心中头也暗暗叫苦,本来此事与她无关的。   温宥娘姐弟不得夫君喜爱,以后必然也不会让温余卿当温府家主,到时温余卿再风光,她儿子得了家主位,对方也得臣服于他,不然也只有脱离家族而去,没有家族依托的人在仕途上又怎可能长远,所以她对温余卿是半点恶意也无,更不会让人做下毒这种事。   虽然此时她的嫌疑最大,却也并不担心,一直到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是逼着嫂子幼子喝补汤的人这才觉得事情恐怕闹大了。她的二嫂视幼子如命,此时因自己儿子遭了难,以后双方的亲情怕也是要断的。   老夫人听闻后,叹了口气,对着闵氏道:“闵氏你可是听见了,此事可怪不得谁。说来老身还要多谢你儿救命之恩。神医说那量虽少,药不死一个康健的郎君,药死老身自幼体弱的乖孙却是绰绰有余的。”   闵氏垂下眼,不再看身边的仇氏,只小声道:“一切由老夫人做主。”   温老夫人要的便是这句话,得了之后便对其他两位夫人说:“两家妹妹也是听清楚了的,仇家小郎君之事,并非姐姐府上故意为之,不过是一场误会。”   两位老夫人连连点头,这样下来,要查的事情便只有温余卿的补汤中为何有砒霜,这是温府内院之事,她们并不好再询问下去。   这时温宥娘的大舅母出了声,“老夫人,既然仇家的事情说开了,那么是否该说说我侄儿之事了?当年我这一对可怜的侄儿侄女为人所害得了痘疹,堪堪之下才将命保住。那时老夫人可是跟我家婆母保证过此生都不再让我两个侄儿侄女受委屈,可这才区区几年,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温老夫人确实存了后面的事情关起门来自家解决的问题的心思,不过她也知道张府这几位儿媳的泼皮无赖,今日要不把事情说清楚是不行了,且自己大孙女儿也让人去报了案,连她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般胆大,敢暗害她的孙子。虽然她也对仇氏有所怀疑,然仇氏之父乃天子近臣,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要指责也得掂量掂量。   老夫人跟先太夫人斗了一辈子,最恨的便是先太夫人以自己不会教养为由将大儿子自幼抱离自己身边,让大郎与她母亲情浅,后又暗中撮合大郎与仇氏,想将自己儿子彻底掌控在她手里。   如今她亲自教导的孙儿孙女都才名在外,虽然太夫人早过世多年,这也挡不住老夫人心中的那股子畅快。先太夫人不是说她不会教养么,如今她教养出来的两个小辈可是个个比仇氏养出来的强,这足以证明先太夫人的糊涂,自己并非她说的那般不堪。故要有人想对温余卿与温宥娘不利,她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既然如此,今日有两位老夫人坐镇,老身也不怕家丑外扬了去,必要给亲家舅母一个交待!”温老夫人对着张家大夫人道。   张家几位夫人太太见温老夫人的话也满意了,其中三太太对温宥娘道:“既然仇家的事已了结,剩下的便是温府家事。我等虽是你的舅母,却也不好插手温府中事。此事事关你幼弟性命,我们几位舅母也愿意当个见证人的。”   这是要温宥娘放手去做的意思,温老夫人也觉这般合意,在她眼中,自己的孙女儿在管家方面是一等一的强,要问出此事的各种干系理因不难。   待到太医院的刘太医前来,再次确诊仇允岳乃是中了砒霜之毒,闵氏对此便不再有疑,刘太医与仇府可要比温府亲近得多,对她自然是知无不言。   送走刘太医,温宥娘便开始审案。 ☆、第023章 温宥娘破案(一)   外院中有可能接触到汤碗的所有人都被叫道几位老夫人面前,竟仅仅两人。   一人是之前去内院报送消息的常青,一人是温余卿的贴身小厮司墨。   两人上前给诸位夫人郎君及温宥娘请安之后,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司墨最先开口。   “小的司墨,乃是府中大少爷的贴身人。因今日老夫人要在内院中宴客,外院也有男客到访,大少爷便带着小的在外院待客。大少爷自幼体弱,即便在学堂之时也每日要服一碗补汤。往日在府中之时,大少爷一直在内院备饭,只今日因待客才让小的去二门端了补汤过来。从二门到大少爷面前,一路并无他人经手。有常青替小的作证。”司墨说完磕头。   常青接过话道:“小的可以作证,司墨从二门在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蓝翎姑娘手里端过补汤到送至大少爷面前,并无他人经手。小的与常青也在蓝翎姑娘手里的本子上留过指印。有二小姐身边的彩凤姑娘作证。碗盖上的糖丝印也是未断,直至被二少爷递给仇府小郎君。此事在座诸位郎君均可为证。”   糖丝印其实便是糖加热在敷在碗盖与碗之间的两条糖线,线条贴着碗盖与碗上,出锅片刻便会干硬起来。若是有人想在途中打开碗盖往里添加他物,两条线条必断其一。这是温宥娘为了防他人加害温余卿才想出的法子,一般在温余卿在外院备饭时才使用的手段。   在座的小郎君们纷纷点头,司墨最开始让温余卿确认盛补汤碗上线条完好之时他们还大感惊讶,不知温府为何有这般行径,如今看来他们却是明白了,此法应对内院阴私倒也不错。竟不知温府大郎君在自家府中竟防备至此,不由得纷纷送去同情的目光。   几个小郎君都明白的事情,两位久居内宅的老夫人又如何不知,未免饭菜途中被人妄动,大家族之中都有各种防范手段,此法并非少见,看向温余卿的眼神也颇为同情。   温宥娘对两位老夫人道:“两位老祖宗可还有疑问?宥娘觉得此事因与外院无干,不过是否真无关,得看到时官府中人据查。”   两位老夫人颔首,其中霍老夫人道:“可见问题还是出在了内院中了。温家姐姐以为呢?”   温老夫人自是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几姐妹便回内院再查。张家亲家与仇家亲家可有异议?”   张府与仇府诸人自然无异议,温宥娘便让人将常青与司墨看住,又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回了内院。   与沉着脸的其他人不同,仇氏脸上更多了一分迷惑与心乱。   事情出在内院,她的嫌疑就更大了。但她虽不喜温宥娘姐弟,却从无谋杀他们姐弟的意思。   温府百年书香门第,并非世家出身,清贵至极,并无多少财产可争。她不是目无远见的蠢钝妇人,又怎会让自己的名声有损。   可不是她,家中谁恨他们姐弟欲死?二房宁氏虽刻薄,却也没胆大到敢谋害温府子嗣的地步,温府也并没什么值得宁氏害死长房子嗣想要得到的。   仇氏眼角扫了与自己一步之隔的宁氏一眼,对方紧皱着眉头,一副深思模样,却无担忧之意,也证明了此事恐怕不是她所为。她虽担心长子对温余卿有恨,在书院加害不成又在府中针对,但温长明身边的小厮并未来报有异,且要是他儿子让人动的手,也不会害了自己表弟。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仇氏抿了抿嘴,只希望前去给夫君报信的人更快一些,好让夫君尽快赶回来替自己做主,她最怕的是此事就是一个局,一个继女对她设的局。温宥娘的手段与心机,她是最见识不过。   除了过程不甚美妙,此事确实是温宥娘设的一个局,仇氏妄想害她幼弟,她岂会给她机会?温宥娘跟在仇氏身后,眼帘微垂,只看着仇氏的裙摆转动着脑子。   仇允岳中毒在她意料之外,然他既然没死,那么对她而言自有好处。   在古代,一个女人最先能靠的是娘家,然后才能靠子嗣。能让仇府的世子夫人对仇氏有了隔阂,等于是断了仇氏一臂。   在内院里的夫人们见温老夫人带着人回了内院以为事情已经查明,都松了一大口气,其中一人道:“可是无碍了?”   没死,自然是无碍,霍老夫人颔首,“仇府小郎君已无碍,劳诸位夫人担心了。”   霍老夫人与温老夫人是自闺中就交好的姐妹淘,此时替温老夫人说这一句并不算失礼,且这事儿也的确要让外人来道才能令人信服。   在座的夫人们听没事儿,又见主人家去外院并无多少时刻且未听说温府男主子出现便知问题怕是出在内院,既出在内院,又见仇府世子夫人不复与仇氏亲近,那么是谁的手笔已经一目了然。   对于温宥娘的遭遇,诸位夫人们抱着极大的同情,但这并不代表她们愿意面对面跟仇氏对上。她们留在这本就于理不合,见事涉内院了自要离开。   温宥娘此时也并不阻拦,她让她们与自己做主,唯一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封她们的嘴。今日之事,传什么的都会有,但绝无传她姐弟的可能。   宛娘此时挑起了整个送客的担子,虽没过二门,这一路也不短,在诸位夫人离开时带着歉意道:“请各位夫人莫要怪姐姐之前失礼,今日宴会上的一切皆是姐姐与我筹备,姐姐也是担心做妹妹的害怕这才叨扰了。”   宛娘往日里并不怎么招人喜欢,然这一句话却是让夫人们对她高看了一眼。先不说之前的应对得体,就此时她还愿意跟温宥娘一起承担,便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见着诸位夫人收下歉礼满意离开,宛娘才冷下脸来问身边赶来的锦绣,“可是打听到外院的事儿了?”   宛娘脾气暴躁,常对下人发火,但待人好时却是真诚,对贴身丫鬟锦绣更是没得说。锦绣对宛娘也绝对主仆情深,但凡宛娘吩咐的事情无一不办得妥帖。   “姑娘,去厨房看着的彩凤被牵扯进去了。不过是大姑娘身边的蓝翎一起,端补汤给外院的是蓝翎。彩凤最多是被带去问问话。”锦绣回道,又将打听到的外院消息又复述了一遍。   宛娘将手搭在锦绣手臂上,轻声问:“锦绣你觉得这是谁的手笔?”   锦绣摇头,“奴婢不敢妄议主子。但是今日奇怪的地方也忒多了些。”   奇怪的地方在于仇家的人竟然挑在今日上门,上门就算了,往日也不是没遇着这种情况。   但仇府的人明明与府中老夫人不和,竟然还会去见老夫人就怪了。更别说以往跟温家半点交集都无的仇府大房太太。   宛娘也觉得仇府今日上门得太巧了些,两家虽是亲家,却也是仇家,这无缘无故的来上门,还放心大胆的将自己儿子放在外院,怎么看都不像安了好心的,“咱们先回去看姐姐怎么说。中毒的事儿,自然有祖母给姐姐做主。”   只可惜宛娘刚回到园子里,就听闻官府捕快已经上门,只能带着人回了二房回避。   温府的园子被内外院分为两半,因男女内外有别,官府的男捕快全在外院中的园子里滞留,只京中大捕头严如霜带着唯一的女捕快郑玫娘前来内院。   严如霜乃世家出身,捕快本是贱籍,不是他这种贵族所操持的行业。但架不住他喜欢查案,更是才学上乘,惊艳了帝王,被御赐为御前捕快,虽官位不高,却也算是京中第一人。   严如霜带着郑玫娘上前给几位老夫人请完安就不再客气,坐在椅子上道:“恰之前贵府前来报案,说是出了人命官司。现下中毒之人已无碍,老夫人是否要再查下去?”   今日仇府、张府中人都在,想要轻易说开怕是不行了,温老夫人点头,“劳烦严府郎君了。这本是家事,然事涉三家,老身不敢独专,特请官府来做个见证。”   严如霜在外院之时已将事情的始末听了个明白,闻言便道:“老夫人客气了。如霜在外院之时已将事情始末询问清楚,老夫人可是想知道何人投毒?”   温老夫人颔首,一脸歉意,“此事本是内院家事,不敢坏严府郎君名声。让老身孙女出面查问,郎君只需作证即可。”   虽是事涉三家才报的案,但高门大户的内院中事,在不涉人命官司,且上面没有指令之下,严如霜确不适合大张旗鼓查案。   “可。”严如霜颔首。   温老夫人见状,便问仇府世子夫人与张府诸位夫人太太,“两家亲家可有异议?”   有官府中人坐镇,且氏族出身,两府中人哪来的异议,一同点头道:“但凭老夫人做主。”   “宥娘,今日宴席乃你一手操办,如今由你来盘查,可行?”温老夫人一句话将温宥娘推向前来。她虽管自己的院子,可也一直由温宥娘在一旁协助,要真论深浅还是得温宥娘才行。   温宥娘上前对严如霜福了福身,道:“请严捕快指教。”   严如霜只勾了勾嘴角,温宥娘的才名在京中并不算小,但那几分才名温府造势还是真才实学,他今日倒是可以见证一番。   温宥娘见严如霜只勾了嘴角也不在意,这虽在内院,但离女眷们真正休憩的内院尚远,且严如霜如今已三十有余,世家出身,对于男女大防这一点,并不大讲究。   要知所谓男女大防,女子脚不出内院,那也是在她所在的世界明清之时才变得十分严谨,在之前氏族尚在势力正盛之时,男女之间互表情义,互相约会踏青乃社会常态,这种在内院园子中相遇或男女共事,并算不得对名声有碍。   这个世界也讲究男女大防,却也只在清贵人家流行,只为证明自身或祖上虽是庶民出身,然不只才学比得过世家,在品德上也并不差,足以在朝廷上与氏族抗衡。 ☆、第024章 温宥娘破案(二) 温宥娘转身在一旁坐下,道:“将今日出入园子、小厨房的仆人全部请来!” 不多一会儿,五十多仆奴全跪在了园子里, 温宥娘扫了一眼埋着头的人群一眼,对着跪在最前面的夏菊道:“人可是来齐了?” 夏菊磕头道:“来齐了。小厨房有冬梅姐姐看着。各类器具全部用封条封住,只等官差大人清查。” 夏菊这两句话让坐在一边的严如霜挑了下眉,看向温宥娘的眼神里也有了抹深思。他活了三十多年,尚没见过哪家娘子在管家上竟这般老练。 温宥娘颔首,对严如霜道:“严大人有所不知,祖母院中设有小厨房,平日里为了便于管理,设有规则一百零七条,有账薄数本。其中一本专录小厨房到外院食盒经手之人及见证人,上有经手之人手印,以胭脂为印泥。” 跪在下面的夏菊闻言,便将手中的账本呈上。 温宥娘看向严如霜:“严大人可要查看。” 严如霜抬手,“可。” 身边的郑玫娘立即上前将夏菊手中的账本拿过,翻了翻确认无误后,将最后一页递在严如霜面前。 最后一页上记录的温余卿的补汤经手人与见证人名字与手印,从小厨房到内院再到外院,上有名字六人,指印六枚。 严如霜接过账本又仔细翻看了一番,才跟温宥娘道:“此法虽好,但如何证明按手印之人就是上面所记这人?若没看错,上面的人名皆出自一人之手。” 温宥娘点头,“确是如此。祖母院中不论丫鬟、婆子还是外院中的小厮,甚至马夫,皆识自己名字。且小厨房中有一人善记账,只要在上面记上内院与外院经手人之名,便只有这几人可动食盒,违者交接之人与见证人共同受罚,一人犯错,全家发卖。故不敢有下人胆敢轻忽。” 严如霜摇头,将账本递出,“即便是如此,也不过为事后之事提供依据。”若有人真心作恶,到底也无法阻拦。 只是人生在世,谁又能真正避免得了他人的恶意?能留下查事依据已属万幸了。 温宥娘接过绿珠递过来的账本,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从小厨房到外院,负责端补汤的是蓝翎。作证者为彩凤。可对?” 跪着的仆人里走出两位丫鬟,上前再次跪下磕头。 “奴婢蓝翎。” “奴婢彩凤。” 温宥娘将账本递给绿珠,“你们且看看,上面可是你俩手印。” 绿珠将账本打开在蓝翎、绿珠眼前露过,两人齐声道:“是。” “那就从蓝翎开始说。”温宥娘道。 “喏。”蓝翎再次磕头,开始娓娓道来。 “奴婢从小厨房黄妈妈手里拿过食盒,与彩凤一道打开检查过糖线,见糖线完好才按的手印。因园子里有贵客,就跟彩凤走的小道。其间遇见过八位姐妹与两位妈妈可以作证,中途并未停留。” 彩凤磕头证实,“奴婢可作证。” “那八位丫鬟与两位妈妈可在?”温宥娘又问。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蓝翎与彩凤身后又跪了一排人,其中一个领头的婆子道:“奴婢等可作证见过蓝翎与彩凤,不曾发现异样。” “那问题就出现在小厨房里了?”温宥娘闻言扫了一眼跪着的人。 小厨房一向由温老夫人身边张嬷嬷的儿媳管着,此时温宥娘说问题出现在小厨房中,她虽不服气,却也不敢有异议,又因有外人在不敢辩驳,赶紧上前请罪,“奴婢看管小厨房不周,请大姑娘责罚。” 温宥娘只说:“今日小厨房繁忙,你看顾不周也情有可原。然事实尚未清楚,妈妈且先在一边候着吧。” 张嬷嬷的儿媳应声跪在了一边,温宥娘道:“今日熬汤的可是朱儿” 朱儿从人群里爬了出来,脸色似被吓得苍白,“奴婢在。” 温宥娘见朱儿那模样,皱眉道:“脸色这般苍白,是怎的了?” 朱儿抬起头来,眼睛那一圈儿都已经哭肿,“奴婢今日不知为何吃坏了肚子,在熬补汤时如过厕,虽用醋洗过手却不敢再亲手熬汤,且让小厨房的鱼儿代劳了。奴婢可作证,鱼儿一举一动皆由奴婢说的来,不曾往里添加过东西。” 拉肚子?温宥娘道,“可严重?之前良神医来时怎的不让人来报?” 朱儿闻言一下哭了出来,“是奴婢对不起姑娘,才让别人有了可趁之机。求姑娘给奴婢做主!”言外之意便是她拉肚子之事怕是有人下了巴豆之类的。 这时旁边的彩凤插嘴道:“奴婢可以作证,朱儿今日确实是无缘无故吃坏了肚子,上过好几次茅厕。洗手用过的醋都还留着呢。” 不管是老夫人的院子还是温宥娘的院子,里面的丫鬟婆子都是在小厨房中用饭,且饭点前后皆不得再进食。 “只有朱儿一人如此?”温宥娘问。 小厨房中的下人们纷纷应是,加之昨日朱儿来报的事情,也难怪朱儿会觉得是有人害她,恐怕此时已经开始怀疑丹心了。 温宥娘知此事乃丹心所为,也是在之前她敢设局的原因,料定丹心会趁着今日小厨房繁忙而动手,而被派去单独在一边熬汤的朱儿必然是她算计的对象。 “那你可知你是吃什么吃坏了肚子?”温宥娘明知故问道。 朱儿捂着肚子磕头道:“奴婢今日跟其他人吃食一样,只早起时喝过一杯茶水。往日每日晨起奴婢都会喝一杯凉茶,并未出现过今日之事。” 此话才一说,朱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粗鄙的声响,燥得朱儿脸色立即变得涨红起来,嘴动了动到底没能再说出话来。 温宥娘扶额,赶紧道:“你且先下去治治肚子了。” 朱儿闻言,一蹦而起,捂着肚子一溜烟跑了,跟背后有鬼追似的。倒惹得旁边站着的郑玫娘笑出了声。 负责熬汤的朱儿虽然先下去了,温宥娘却并在熬汤上找不到突破口,“鱼儿可在?” 一个十一二岁的丫鬟跪了出来,“奴婢在。” 温宥娘也常下厨房,因要掌控火候,对负责烧火丫头鱼儿十分熟悉,鱼儿虽小,但十分本分,要让她害人也没那么容易。 “朱儿如厕之时,是谁在照看熬汤的火炉。”温宥娘反而问在旁边跪着的张嬷嬷她儿媳。 张嬷嬷那儿媳忙回道:“是柳妈妈。” 人群中的柳妈妈走了出来,跪下道:“当时朱儿姑娘是让老奴看着的。” 温宥娘看了一眼躲在人群中已然缩成一团完全不敢抬头的丹心,只冷冷一笑,口道:“柳妈妈可是一直看着,可发现有其他人靠近火炉。” 柳妈妈磕头正打算说话,在一边跪着的鱼儿突然出了口,“奴婢看见丹心姐姐靠近过火炉!” “丹心呢?”温宥娘问。假装不曾看见已经发抖的人。 “奴婢丹心在。” 过了好一阵,才一个低着头的丫鬟爬了出来,哭着道:“大姑娘,奴婢没有下毒。” 温宥娘并没有看她,而是道:“还有谁靠近过熬汤的火炉?” 没有人站出来。 温宥娘又问:“补汤出锅之时,是由黄妈妈负责吧?可有其他人插手靠近?” “也就是说,除了鱼儿跟丹心,没有别的不相关的人靠近过火炉了?”温宥娘说。 跪在地上一直在哭的丹心突然出声道:“还有冬梅姐姐也靠近过!” 温宥娘问旁边跪着的张嬷嬷儿媳,“可有此事?” 张嬷嬷儿媳脸色微变,道:“这……老奴不知。今日小厨房太忙,又有二房……” 这是要攀扯到二房去了来推诿自己没看着小厨房的责任了,温宥娘打断她的话,“好了。那么除了丹心还有谁见过冬梅靠近火炉?” “奴婢有看见。”出声的又是鱼儿。 “朱儿姐姐第一次如厕之时,丹心姐姐随后就进了小厨房要点心吃,说是不曾吃饱,实在是饿了,然后又打开过盖子用汤勺调过,因奴婢要烧火,一个转眼,丹心姐姐也不知是何时就走了。后来冬梅姐姐进来,问丹心怎么进了厨房,听说是来要点心的又没拿点心走,也打开过熬汤的砂锅盖子看,还让奴婢们小心一点,别让人见忙有了可趁之机。之后朱儿让奴婢替她熬汤,奴婢就一直小心看着了,不曾再有人靠近。”鱼儿道。 “黄妈妈呢?当时从出锅到入碗、装盒,可有谁作证?”温宥娘问。 黄妈妈走了出来,道:“有朱儿及鱼儿作证。” 鱼儿也道:“奴婢跟朱儿姐姐可以作证,从出锅到进盒子,黄妈妈都不可能下毒。那个做糖线糖花儿剩下的糖浆,还是黄妈妈亲手拿给我吃的。我现在还好好的呢!黄妈妈还说剩下那点补汤要拿给自己孙子喝,要是黄妈妈下毒,那不是要害死自己孙子吗?” 黄妈妈在一旁落泪道:“鱼儿说的都是真的,奴婢家中孙儿体弱,剩下的补汤不及半碗,一向是由奴婢拿回去给孙儿喝的。哪知今日会出这等事,里面竟被人投了毒!那剩下的半碗汤还用热水温着的。求大姑娘给奴婢做主!” “朱儿觉得她拉肚子是被人下了药,补汤只有丹心与冬梅、鱼儿三个不相关的靠近过。我记得朱儿是跟丹心一个屋子吧?冬梅与夏荷一个屋子,鱼儿孤儿出身,一直睡在小厨房旁的屋子。既然如此,那么就只有搜身跟搜屋了。砒霜乃是剧毒,大多用厚纸跟瓷瓶儿装着。今日有官府在此,若搜出什么来了,有什么被冤枉的,皆可找严大人做主!”温宥娘冷声道。 “要是没有呢?”一直充当背景板的严如霜严捕快突然道。 温宥娘笑得冰凉,“那今日相关人等全家便去西北挖矿吧。温府百年书香门第,打杀奴婢的事情倒也做不出来的,只能饶了她们一家性命。” 此时的挖矿,便是挖煤,西北地冷,地势偏僻,每年冷死饿死不知其数。跪在下面的那些奴才,大约是宁愿被打死,也不愿意自己一家被发卖到西北矿场去的。 温宥娘的话才说完片刻,还来不及派人前去搜屋子,便有人开始告发起来,“求大姑娘替小的做主。下毒之人肯定是丹心,前几日奴婢还看见她与大夫人院子里的廖嬷嬷勾勾搭搭的!不知道收了廖嬷嬷什么东西,用一个锦囊包着的!” ☆、第025章 温宥娘破案(三)   仇氏若此时不说话,恐怕这残害原配子女的名声就要传出去了,忙呵斥道:“作死的奴才!你再胡乱攀咬,小心你的狗命!廖嬷嬷乃我奶嬷嬷,一直被我在外荣养着,偶尔才进府看看我,怎么可能跟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认识!”   温宥娘只瞥了一眼发怒的仇氏,跟严如霜商议道:“内院搜屋之事,没得连累两位老夫人亲自动手,只派两个贴身丫鬟与仇府世子夫人与我舅家大舅母一起如何?还请严捕头借郑捕快一用,此事还是要有官府中人才好。”   温老夫人在一边听得心惊胆跳,想想自己管着院子,竟然不知下面的奴才胆敢谋害主子,忙在一边也请求,“劳烦严捕快与郑家娘子了!”   严如霜点头,对郑玫娘道:“也可。”   闵氏自然是无话可说,只要能找到真凶,就算丢了体面,自己亲自去温府内院查看由如何,毕竟是自己小姑子的夫家,且还是小姑子掌家,也不怕闲话。   前去搜查的人浩浩荡荡而去,剩下的人坐在那便有些冷场,都在脑中琢磨今日之事。   仇氏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小手指,恐怕她一直没发现自己一紧张就有这毛病,只心里火着、怒着,不知为何自己夫君竟然还没有到家。   温宥娘看着仇氏不停卷着的小指,突然道:“其实也不用搜屋那般麻烦,下毒之人身上未必没有证据。”   所有人将目光看向温宥娘,其中严如霜说:“还请温府大娘子直言。”   温宥娘对着丹心一笑,“要在小厨房中下毒,避过那么多人的眼睛,恐怕装在瓶子里或者纸包里是不行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藏在指甲中。就算是用纸包住藏在袖中,在袖中打开纸包时,手指上也会沾有。丹心,你说你没用下毒,可敢将你的十指伸出来,自己舔一舔?你放心,只要你没沾过,是绝不会中毒的。”   鱼儿在一旁搭话,“大姑娘,我也要证明吗?”   温宥娘点头,“也可。你若没有下毒,也并没有碰过补汤,自然会无事。”   鱼儿哦了一声,把手指伸进嘴里舔了舔,最后呸呸两声,“涩的!”   烧火丫头的手指头,每天被烟火熏着,哪会没有味道呢,鱼儿的动作逗得人发笑,却是更显得旁边的丹心其心不良。   “丹心你不敢。原来你也怕死?你进府五年,主子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竟然让你吃里扒外的想要谋害主子!”温宥娘盯着丹心道。   丹心此时已经无话可说,温老夫人的院子虽然外人听了规矩多,但实际上十分自由,丫鬟、婆子之间也鲜少有争斗,可等到出了事再来查,才发现那点子自由又哪是自由呢,一举一动都有证可查,谁也逃脱不了。   温宥娘见丹心匍匐在地不肯说话,也就说:“之前是谁说的丹心与大夫人房中的嬷嬷有交情?”   仇氏哪能让温宥娘把事情牵扯到自己这边,忙打断道:“宥娘慎言!丹心可是你当年亲自买的丫鬟,卖身锲也在你手中!”言外之意就是丹心说不定是她拿来算计她的。   温宥娘闻言看向仇氏,目光戏谑,“是么?夫人你对丹心了解得真深,府中旁人都以为丹心是我舅舅家送的呢!”   “我……”仇氏顿时哑然。   温宥娘身边的替身大丫鬟,不是老夫人的人就是张家送过来的,就算是在外买的冬梅,也先在张府被□□过。仇氏千方百计的往老夫人的院子使力,也只□□一个小丫鬟到温宥娘身边,却只是八个小丫鬟里甚少被用的一个。   现在她在温宥娘身边的眼线出了事儿,甚至牵扯到自己身边的奶娘,这让她如何镇定得了。这心一乱,自然就口不择言 ,暴露出了不该暴露的东西。   温宥娘对着哑口无言的仇氏一笑,正过脸对着之前出言的道:“之前说话的是小桃对吧?”   一个丫鬟走了出来,却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只跪在那低着头。   温宥娘看着她那装着一副倔强模样的姿态给逗乐了,笑着说:“可别说你看错了,你全家的卖身契可是在我手中。”   这话有些威胁的意味儿,仇氏自以为找到攻击的口子,插嘴道:“宥娘不觉得这逼人太甚?莫不是想屈打成招?”   温宥娘淡然道:“夫人逾越了。”   这是三府中事,张府自然以温宥娘的大舅母为首,仇府以世子夫人为首,温府自然是老夫人,有作证人严捕快。   温宥娘奉祖母之命清查事情始末,这才有的资格开口。仇氏作为老夫人的儿媳,此时的权利并没有温宥娘大。   五个字让仇氏的脸顿时涨红起来,咬牙不再说话,只把自己手里的手帕搅动着,将它作温宥娘的替身磋磨着。   严如霜此时才觉开了眼界,竟然有女子敢不把继母如此不放进眼里,连半点尊敬也没,在心中却开始相信京中流传过的流言。   不管外面传的谁对谁错,温府大房继室与原配子女之间不合却是真的了。又听见温宥娘说了一句。   “夫人最好还是将廖嬷嬷请来为好,不然到时让严捕头去抓人,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温宥娘对着仇氏又凉凉道。   官差上门抓人,从温府到廖嬷嬷住的地方,再到衙门,三点两线之间会闹出什么流言出来,谁都不知道。   这句话把仇氏气得个半死,怒道:“莫不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只要是个人胡乱攀咬我院中的人,我便要将人叫来对峙?”   “难道不是?”温宥娘疑惑道,“夫人就打算这么让人污蔑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人出来对峙?还是廖嬷嬷也是被人指使?”这是直说凶手是仇氏了。   严如霜是男子,可没兴趣听内院女人之间耍的嘴皮子,直接打断两人的口水仗,对温老夫人道:“若丫鬟小桃说的是真的,恐怕还是要请那位廖嬷嬷出来与她对峙以表清白了。”   温老夫人看向仇氏,眼底带着深深地厌恶,呵斥道:“还不快去把人带上来?怎么?还打算上衙门去说清楚?”   仇氏未动,丹心是她安□□去的,廖嬷嬷也是她的人,可她从来都没有让两人接触的意思,她在温宥娘身边安插人只是为了探听老夫人院子里和温宥娘的一些消息,万不会让自己的人动手做受人把柄之事。   温宥娘见仇氏未动也并不急,只对着温老夫人道:“祖母也不必着急。丹心到底也是廖嬷嬷的外孙女儿,廖嬷嬷对她或许还是有血脉之情的。”   温宥娘的一句话将丹心打落了地狱,她知道她与廖嬷嬷之间的关系,所以她不管承不承认都逃不掉了。丹心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只巴望着看向仇氏。   往老夫人管的院子里插人,还是从外面□□来的。温老夫人看向仇氏的眼神像是冰凌子,甚至连话都懒得再说。   老夫人在当年太夫人还在之时并没过过好日子,等到太夫人过世了,却把中馈交给了仇氏,她的日子并没有变好,一直到因为温宥娘姐弟被苛待的事情把自己的院子独立出来才真正做得了自己院子里的主。   如今仇氏竟然敢往她院子里塞人,这让老夫人想起了曾经被太夫人与仇氏一起‘欺负’的日子,对仇氏又如何能做到心平气和。   “窥视长辈,也亏你做得出来!”老夫人端起茶杯就朝仇氏砸去,怒声道:“今日事了,你就领着休书回你仇家去吧!你这种儿媳妇儿我温家要不起!”   这是老夫人第一次说出休妻的话,吓得仇氏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连累温宥娘起身往旁边站了站,她可没有陪仇氏一起跪的想法。虽然按规矩,她也该跪。   “祖母别气,先喝口茶润润喉咙。”温宥娘上前端了一杯茶给老夫人,从而完全避免了自己跟着一起跪的命运。   温老夫人喝了一口热茶之后心里好受了一点,指着仇氏说:“在外人面前你给我做什么样子?别给我跪,我受不起。”   又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张嬷嬷与利嬷嬷说:“把她扶起来。可别让我那乖儿看见了,又说我这为娘的磋磨他媳妇!”   温老夫人想起太夫人还在时自己所受的委屈,仇氏跪下来也想起了自己当年所受的委屈。   她是太夫人娘家人,太夫人自幼就有让她当自己孙媳妇儿的意思。但这有什么用,一直到十四岁,她跟夫君都还没能彻底定下来,就因为老夫人不喜欢她,嫌弃她娘家那时底气不够硬。后来她熬到十七岁,孩子都给温家生了一个,要不是自己父亲开始受重用,而温宥娘的母亲正好死了,她连这继室也没那么容易。   这些年有太夫人在的时候仇氏没受过什么苦,太夫人走了之后,她娘家彻底得势了,老夫人并不敢把她怎么样,加上太夫人临死之前将中馈交给了她,她嫁进门的这十来年也算是顺风顺水。一直到今天,她似乎才发现她以为的当家夫人不是那么回事儿,她的命运也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   仇氏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也不顾忌着有外男在,只低着头哭。直到有人上前来说,温家老爷及大爷、二爷回府了,那细微的哭腔开始高扬。   这一下子,连在旁边看热闹的仇府大房太太也露出了不屑的眼神出来,更别说张府的其他三位太太,看向仇氏的眼神就像看小丑一般。   这莫不是以为男人回来了就会给自己做主,做过的事情就可以当没做过?还是当严捕快的官府不存在? ☆、第026章 温宥娘破案(四)   温府男主子们一听到府中出了事儿就急急往府中回,然京中禁止驰马,再急也只能让抬轿子的轿夫们加快脚程,最终回府之时事情已到末尾。   温府大爷走得比自家父亲跟弟弟更急,一进园子见自己心爱的女人正跪在地上哭得差点断气,那心口就开始疼,连礼都忘了,将爱人抱进怀里,盯着温老夫人道:“母亲可是哪不舒服了?”   这言外之意便是当母亲的心情不好,所以磋磨儿媳了。这般的话从嫡亲儿子的嘴里说出来,不说温老夫人怎么气着,便是旁的人也觉得此子竟这般大逆不道,对温老夫人同情起来。   温老夫人虽被气着了,却也是习惯了。这些年,每每不管那仇氏犯了什么错,在自己这个儿子眼里,都是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在磋磨。可自己被他祖母磋磨的时候,也未曾见他跳出来说过一句。   大房的怨自己疼爱二房太过,二房的虽不出息,然当年二房的却敢为了自己跟太夫人顶嘴,她不疼爱二房难不成去疼爱大房这两个没良心的?   即便是自己这个儿子,当年她难道没巴心巴肺过,她不喜欢仇氏,也不想让自己儿子娶仇氏,可后来仇氏进门,她可真有刻意为难过?   可就是一日一安,就被婆婆责难说磋磨儿媳,变成五日一安,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却在旁边一言不发,满眼除了对仇氏的心疼就只剩下对母亲的不满。   果真是狼心狗肺,温老夫人看向温大爷的目光也慢慢的冷了,心口的痛久了也就麻木了,只冷笑着道:“我可不敢磋磨你那好儿媳,你且问问她都干了些什么!今日官府的人也在,莫要说我这个当娘的见不得你们大房好!”   立在旁边的温宥娘眉头一挑,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忙安抚道:“祖母莫气,父亲也不过是心急了一些,这才口不择言。祖母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父亲生下来,父亲又哪有不感恩的呢。祖母对咱们大房也向来是贴心贴肺的好,这些孙女儿都可以作证呢。”   温宥娘的两句话便把老夫人说软了心,只摸着温宥娘的手说:“感恩?只求他不记恨我这当娘的生下来没养过他就好,毕竟我这当娘的商户出身,又哪比得上太夫人书香门第出身呢。”   老夫人说自己商户出身,比不得太夫人书香门第,又何尝不是在讽刺太夫人。太夫人当年以老夫人出身不好不会教养为由剥了老夫人对大儿子的抚养权,可也忘了两家若不是门当户对当年也不会结亲,说老夫人出身不好,却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要知道,老夫人的祖父当年确实是从商户过继到早逝的庶民伯父家的,可太夫人的父亲又何尝不是,也不过是太夫人的祖父当年花了大半家财把太夫人的父亲过继到了一家秀才家当了儿子,谁又比谁高贵了去。   温家老爷一进园子就听到温老夫人这一句话顿时怒了,却不是朝着温家老夫人,而是对着自己大儿子,“孽子!还不给你母亲道罪!谁给你的胆子顶撞长辈!”   温老夫人见着温老爷子,心中却有了气,他的儿子倒是会护着儿媳,可当年她被太夫人磋磨的时候呢,可没见过他有护过一回。要不是早年有公公跟老姨娘帮扶着,她在温家说不准就被磋磨死了,哪还有如今的好日子。   温老夫人冷眼道:“可当不起探花郎的道罪,嘴里说着错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怪我这当娘的没见识在外人面前不给她颜面呢!”   温老爷也看见了坐在一边的其他两位老夫人跟官府的捕快大人,也知道自己大儿子的德行,恐怕又是不管不顾当着外面的人为了自己媳妇儿跟当母亲的顶嘴了,只能踢了一脚道:“给我滚到一边去!”   等温家大爷滚一边去了,这才对着官府的严捕快揖礼,“让严家郎君看笑话了。”   严捕快起身回礼,客气道:“哪里。今日本是府上前来告官,说是府中出了人命,下官这才带人前来。还望温老爷莫要怪罪。”   温老爷如今虽已官至二品,但严家乃是氏族,祖上就九卿就出了十来位,面对严捕快是完全不敢拿乔的,伸手请人落座后问:“不知事情查得如何?”   严捕快颔首,“已理清楚,只差佐证了。”   这时本倒在温家大爷怀里哭的仇氏对着温老爷叫道:“求公公替儿媳做主!”   平心而论,温老爷是不喜仇氏的,然仇氏娘家得势,他也不敢轻视,只能问严捕快道:“不知此事与我家儿媳有何干系?”   严捕快便将此事始末说了个清楚,最后道:“有没有干系,如今尚未有确切证据,只是怀疑罢了。”   温老爷听了严捕快的话,哪里用再听最后一句,就已经肯定此事是仇氏所为,只是没想到最后却害了自家嫂子的儿子。但仇府他却不想得罪,只坐在一边不说话。不管如何,此事最后都是他仇府中事,儿媳妇跟女儿,最终也不过是儿媳打碎了牙混血里吞。   不消一会儿,前去搜屋的人就浩浩荡荡而来,其中一位手中更是托着一个小瓶儿。跪在地上的丹心见此,彻底昏倒了过去。惹得温家老爷也看了一眼。   既然从丹心的箱笼里搜出了瓶子,在郑玫娘确认是砒霜,温宥娘在请示严捕快与自家祖父之后便让人用冷水将丹心泼醒。   温宥娘见丹心醒了,这才继续道:“府上的丫鬟婆子都知道,老夫人的院子因养有几只猫,是从来不会有砒霜的,不论是外院还是内院的账房,里面都不会有买砒霜的条子。这一点,内外院的账房皆可以作证。”   “当然,这跟案情也没多大的干系。”温宥娘从旁边丫鬟手里拿过装砒霜的瓶子,“因为证据就在这个瓶子上。”   “众所周知,京中贩卖瓷器的瓷器行业不过那么四五家,这瓷瓶是哪一家出的,一看底部就知。再有就是药房,因砒霜剧毒,药房在售卖之时皆有存证。且装砒霜的瓶子,大多为瓦瓶或厚纸,能用瓷瓶儿装的,都是非富即贵之家。这两点,只要随意一查就知。”温宥娘将瓷瓶重新放回盘子中。   “丹心你可有解释的?”温宥娘问。   丹心垂头不语,想她外祖母乃夫人的奶嬷嬷,父母又在伯府中做事儿,自己年幼时也并未卖入人家,在自己家中也是娇小姐一般的长大,后来被外祖母送到温府大小姐的身边,也没管过什么事儿,即便是平日里多有打听,然这等事情她又如何知道。如今事发也只能等死,只求保住自家一家子就好。   温宥娘也没有指望丹心会说出什么来,丹心的一家子都在仇府上,怕是她死了也不想牵连自己一家子的。只是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又哪是你不承认便牵扯不到的。   “我得知丹心乃廖嬷嬷外孙女也算是凑巧了,两年前丹心替我办了件事儿,我便赏了她一只银簪子。那只银簪子乃我亲手所画请银匠制的,后来却不知怎的到了廖嬷嬷头上。廖嬷嬷逢人说是自己女儿送的。我也就奇怪了,丹心不是无父无母,当年还是被家中小叔所卖,这些年跟那家人并没有来往,怎的簪子就到了廖嬷嬷头上了呢?后来又查到,丹心每几月便会让人把自己的银子带出府,那带出府的人也是夫人身边的人,且几次都是奉夫人之命去看廖嬷嬷的。夫人您说巧不巧?”温宥娘一个转头,将矛头对准了仇氏。   仇氏此时仍躺在温大爷怀中,泫然欲泣道:“此时我怎知,众人皆知后母难为,你我……”   “夫人!”温宥娘打断仇氏的话道:“后母难为,继子难当的话就莫多说了。我今日就问一句,当年我姐弟得了痘疹,最后查出来是被人所害,最后查到夫人的院子里,这可是真?”   “我……”仇氏没想到温宥娘会翻出几年前的事情来问,忙看向温老爷,“当年之事到底如何,是父亲一手处置的,宥娘若有疑问可问你祖父,我可有害过你姐弟!”   这是打算把温老爷拉下水了,当年温老爷压下此事何尝不是因为仇氏的娘家得势,见此事仇氏竟将事情推在他身上,对仇氏更加不满,却也只能抿着嘴在一边旁观。   温宥娘不会给仇氏躲避的机会,只冷眼道:“夫人也不用推诿了,当年那被撵出府的丫鬟如今已被我舅家找到。如今可是儿女成群呢。”有了儿女牵挂,还怕那女人不说实话。   仇氏的脸一时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引得温府大爷一片心疼,大怒道:“闭嘴!你个逆女!自幼不尊老爱幼便罢,如今还胆敢……”   “闭嘴——”温老爷将手中茶杯砸向大儿子怒吼道。再不住嘴,什么都摊开了来,自己这一张脸怕是在今日要丢尽了。   仇氏见那热杯扑面而来,心下一横猛的往前一冲,故意让茶杯砸到了自己的头,茶水混着血水往下淌着,却跪地道:“求父亲息怒。”   温宥娘在一边冷眼看着,也不戳破仇氏那点小心思,只福身对温老爷道:“此事到此也大致清楚,并非我温府对仇府有何不满。祖父既然回府了,此事理因交由祖父处置,宥娘之前逾越了。”   说完温宥娘又对其他两位老夫人、严捕快及张府、仇府各房人道:“宥娘之前所言,若哪有不足,请诸位夫人赐教。” ☆、第027章 温宥娘破案(五)   温宥娘退回温老夫人身后,垂首不再言语,一副由祖父做主的模样。   温老爷能怎么样?他大孙女儿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只恨不能身为男儿身,不然他也不会为了温府让仇氏这种勾得让自己儿子连礼仪都不顾的女人进门还处处忍让。   如今事情已然查明,不过是仇氏憎恨张氏所出的儿子抢了自己儿子风头,这才暗示安排进温宥娘身边去的钉子下毒。可这个蠢妇,只当温宥娘是一般闺阁女子,大房原配子女可由她任意拿捏。   又想到孙子这一辈如今也不过温余卿一人可看,竟差点被这毒妇毒害了去,温老爷子心中便起了火。   仇氏所出的小儿子眼下看后有出息,从小看老,难道出息比得过温余卿。加之温余卿跟二房的关系要比仇氏所出子女的要强得多,就算为了温府日后的荣华与繁盛,两房的和谐,温老爷子是希望温余卿以后领头温府的,而不是让自己的孙儿依然还靠仇府吃饭。   如今太子与大皇子之争才开始,仇府日后走势如何,谁又能知晓,指不定砍头灭族就在眼前。   温老爷子心中恼归恼,却也知道轻重,首先他就得把严府郎君这尊煞神跟请走了,“下人作耗,谋害主子,在哪都是打死的命,之后的事情便不好劳动严府郎君了。今日之事,还得多谢郎君相助。”   相助什么,无非是让他别把此事闹了出去。只是温老爷却想错了人。温宥娘让人请官府的人来,就已经算定了来的人会是尚在京中不曾外出办案的严如霜,而严如霜最出名的便在于不畏权贵,办案如神。   “温老爷是要让下官空手而归了?”严如霜果真如温宥娘所想一般脸色一变,冷然道。   温老爷子嘴角动了动,似乎才想起严如霜查案从不空手的传闻,加之国法在上,他是礼部尚书,严如霜这话让他并不敢辩驳,忙道:“只是些许小事,不敢麻烦郎君而已。温某对严郎君并无不敬之意。”   严如霜本就大家族出身,自然知道温老爷子的意思,然而正是如此他却是不想放过,不然当年他也不会破门而出,当了一个小小的捕快。   只见严如霜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只用将犯人带回衙门便是,此后之事便与温府无关。”从温府带出的奴婢,最后牵扯到仇府的奴才,又哪是一句与温府无关可以斩断的事情。   温老爷子无法,到底抹不下脸皮再说好话,只得道:“那不知严府郎君意欲如何?”   严如霜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丹心,道:“依我之见,这丹心背后必然是有人的。然温尚书你要一意包庇,严某也无法,只得带了那一家子回去复命。奴婢谋害主子,凌迟处死,一众家眷发配三千里。伪造身份,与家人更是罪加一等,灭三族。”   丹心闻言心中一突,才知此事不是自己心中想的那般,自己一家子今日都要舍在这里了,她死了不要紧,但家中还有幼弟,发配三千里便是在西北极寒之地,哪还能活。   “夫人,救命!丹心死不足惜,可奴婢家幼弟不过五岁,哪能去极北之地!”丹心哭着朝仇氏猛磕头。这一病急乱投医之下,算是坐实了仇氏的罪名了。   仇氏瞪着丹心,嘴唇不住的发抖,伸出手指向丹心,愤恨道:“你为何害我!”   严如霜因是氏族嫡出,知道的东西比外人更多,对仇氏向来没有好感,只道:“夫人觉得冤屈,将廖嬷嬷请来不就是了?这又有何难?”   仇氏伸出的手顿时软了下去,丹心不是她亲自安排,然却与她有关,若真当廖嬷嬷带上来,问出些不该问的东西,又该如何。   她遣人投毒谋害原配子女,只要不承认,她夫君还是愿意庇佑她的,公公忌惮着仇府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无非是将她禁足或是其他。   然而若是查到仇府头上,怕是公公便会怀疑此事乃仇府所为,这是要让两府结仇的节奏。   想到这,仇氏心中也决定了将丹心舍弃,捂着额头跪在温老爷子面前道:“这个丫鬟儿媳绝不认识,也不会是廖嬷嬷的外孙女儿,廖嬷嬷的女儿如今正在仇府做事儿,又怎么会将女儿送到温府来,且还不是儿媳的院子里。丹心当年是宥娘从外带进府中的,有何来处儿媳俱是不知。”   温宥娘笑了,只嘲讽的看向丹心。你一心想要保住的人啊,现在要舍弃你了。   严如霜眼中也有了些许不耐烦,道:“有没有关联,叫上来一问便知!莫要推脱,难不成是在等本捕头亲自去抓人。”   严如霜一发火,便是谁的面子都不想给了,只对身边的郑玫娘道:“还愣着作甚,让兄弟们去把廖嬷嬷一家给我抓来!都当本捕头是块泥巴,随你们捏呢!”   本来严如霜只想抓着丹心一家子就回去就算是结案的,哪知仇氏在此时此地了依旧满嘴谎言,心中厌烦得紧了便不想放过了。仇氏的父亲就算是天子近臣又怎么样,天子可还没有昏庸,这种当着天子的宠臣还干出这等子抹黑天子颜面的事情,天子也高兴不到哪去。   温老爷子被仇氏一席话气得一佛升天,又听见严如霜的话心中更是恼火,只恨恨看向仇氏,“有无相关与你何干,且退在一边去!妇道人家,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温家大爷一件自己父亲发火,忙示意仇氏的丫鬟将仇氏拉到一边去,跟温老爷子道:“是仇氏逾越了,求父亲原谅。”   温老爷子看着跪在地上的温家大爷,心中却是有些冰凉,若是有一日他死了,这温府怕也要落魄了。唯一出息一点的儿子却还这般糊涂,又如何成得了事。   只能看孙辈了,温老爷子闭眼睁眼之间已经下了决定,跟身边的管家道:“孙二,你且带着官差将廖嬷嬷一家带回府中。既然陪嫁到了我温府,自然是温府中人,旁人不得干扰!”   其实廖嬷嬷家又哪有什么人呢,儿子女儿都在仇府做事儿,自己随着仇氏嫁人温府,后被荣养着,家中也不过只有几个孩童需要照料。   二管家应声,对郑玫娘弯下了腰,“郑捕头,请。”   孙二与郑玫娘离去,温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道:“此事之后便劳烦严府郎君了。”却是不再管的意思。   温老爷子也清楚,严如霜脾气虽不好了一些,然他是皇帝的人,对着皇帝亲信多少还是会顾及一些颜面,之前说他包庇那话就是要放仇氏一马了,哪知道自己的儿媳竟然蠢钝到如此地步。   这要闹便去闹吧,横竖他温家也是苦主,真闹大了,头疼的也只是仇府。何况此事闹得这般久,他也不信仇氏没有往仇府传递消息,仇府伯爷要值班,他府中的夫人又不是傻的。   只是温老爷子这想法才从脑子里冒出来,就听见园子外的吵闹声,等吵闹声近了,却是瞪着上前来的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前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张府的老伯爷领头,后面跟着本该去抓廖嬷嬷跟丹心一家子人的二管家跟官府的郑玫娘,后面又跟着一浪一浪的人。   “老亲家。”温老爷子起身上前去扶人,温老爷子虽看不起张老爷子,可也真怕张老爷子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张伯爷没搭理温老爷子,横竖他现在也不求温府接济提拔什么的,只对着跟着温老爷子站在一边的严如霜作揖,“今日本是家事,不敢劳烦严府郎君。如今廖嬷嬷一家已经带到,只求严府郎君给我两个可怜的外孙做主!”   “外公。”温宥娘上前行礼。   张老伯爷点点头,苦逼着一张脸,摆了摆手,“哪用多礼,我连你们姐弟都护不住,哪有脸让你叫一声外公呢。”   温老爷子不喜欢张老伯爷过于钻营,然温宥娘姐弟却是孙辈的希望,且与张老伯爷极为亲近,也不得不说话,“亲家这话羞杀我也。”   “亲家?”张老伯爷冷笑,眼神扫过一旁依偎在一起的苦命鸳鸯,心中的恨意更甚,“温府的亲家不是仇府么?外面谁不知温府大郎与仇府小娘子自幼倾心,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温老爷子最不喜欢张老伯爷的就是这一点,专捅人肺管子,哪里疼痛捅哪里。他娘做的事儿,都报应到了他身上。外面说是当初张氏抢了仇氏夫君,可只有他知道,当时他就没有让仇氏跟自己大儿子定亲的意思,全都是他娘痴心妄想。要不是仇府后来扶摇直上,连继室他都没打算让仇氏进门。   “仇氏毕竟是对儿媳执妾礼的。”温老爷子既然偏向温宥娘姐弟,自然也愿意给张老伯爷面子,狠狠捅了仇氏一刀。   仇氏最恨什么,最恨她明明跟仇府大郎两情相悦最后却只能当个继室,对着原配执妾礼。温老爷子一句话就让本站立着的她摇摇欲坠,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打她的脸,告诉她她从来没把她当作过自己的儿媳妇过。   这话连温家大爷都被伤到了,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朝着温老爷子痛声道:“父亲!”   温老爷子看着温家大爷眼神晦暗,一个被女人左右的男人,空有探花之名,就连探花之名也是……罢了罢了,也指望不得他了。   “孽畜!还不过来见过你岳父!”温老爷子恨铁不成钢道。每日只知情爱,他日他一死,怕是要搬到仇府去当上门女婿了。   温家大爷不喜张老伯爷,张老伯爷也并不勉强,摆手道:“不用了。他从未当过我是他丈人,我也不用当他是我女婿。探花郎的女婿,我可要不起。”   张老伯爷最后一句话说得更为讥诮,十七岁的探花郎,当年出门游马时也不怕闪了腰。   温家老爷自然之道张老伯爷嘲笑的是什么,看着真没动的温家大爷也真是灰心了,也不愿意再管这一摊子事,只跟张老伯爷道:“亲家既将廖嬷嬷一家带来,便交给严府郎君处置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温某绝不说二字。”   温家老爷没想到张老伯爷能抓到廖嬷嬷一家子,只要有点脑子的就知道,这恐怕是全家外逃所以才被拦住了,不然张家又怎么进得了仇府去抓人。   严如霜看戏也看得差不多了,扫了一眼跪在地上被捆着的一群奴才,道:“送去官府罢。既然事情已了,下官便告辞了。”   严如霜带走了一切认证物证,其他两位做见证的老太君自然也要离开,毕竟事情真相如何她们已知道,温仇两家到底怎么处置此事,却不归她们管了。 ☆、第028章 张府欲断亲〔一更〕   外人一走,张老伯爷就变了脸,盯着温家大爷道:“我素知温探花不喜我儿所出两子,今日我来温府也不为什么公平真相,只求温家大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儿遗孤,让老夫带回张府就罢!”   张老伯爷这是要断亲了,以后温宥娘姐弟改名换姓进张府,便是张府嫡出的孩儿。这种事张老伯爷早就想做了,今日得此机会自然要提出来。   温大爷被张老伯爷这句话震住了,呐呐不得言,而温老爷闻言一跃而起,拿着旁边的本是压奴才的棍子朝温家大爷打去:“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还不给你岳父跪下!”   家中孙辈如今出息的不过两三,除去温宥娘姐弟,剩下那一个也亲近这两姐弟。眼瞅着张府也要决定学而优则仕了,要温宥娘姐弟改姓张,怕是娇姨娘所出的那个记在张氏名下的温长倬也跟着回张家并非不可能。到时候他温家还靠什么?靠这个不成器的探花郎?仇氏教得出什么好东西出来?   温老爷子越想越气,温家大爷身上的棍子越落越密集,砰砰的响声吓得周围一圈子人全立在了那,直到被温老夫人一声哭诉将人惊醒。   “我苦命的儿呀~”温老夫人一声大哭,挡在了温家大爷身上。   温家老爷子可不敢打自己夫人,只能将棍子丢在一边,又狠狠踹了温家大爷一脚才作罢,只气呼呼的道:“你养的好儿子!”   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伤了自己再多的心,也不忍心被当爹的往死里打,但温老爷这一句苛责温老夫人可不敢担,横竖这里也没有外人,便回道:“可不是妾身教出来的!”   温老爷子被这话给堵着了喉咙,当年他母亲与夫人斗法,他两不相帮,到如今他是真后悔了,都看他母亲教出的什么东西。   张老伯爷在一旁看了半晌,冷笑着道:“温老爷,咱们俩谁不知道谁,唱戏这种事儿就别在我面前来了。今天不管怎么着,我的两个外孙都是要带回张家的。还留在你温家,莫不是让你们磋磨死。”   带走温宥娘姐弟,别说温老爷不同意,温老夫人也不会同意,这两个孙子孙女可是她的命根子,“姐夫这是在怪我没把宥娘姐弟看好?”   撇开两家的联姻关系,温老夫人还是张老伯爷的姨妹呢,虽然两姐妹不是一房但也是一宗,在祖地也是梯坎上梯坎下的关系。但在古代这也算是有亲,互相能走动的。   张老伯爷回道:“莫不是姨妹看好了?”   “你!”温老夫人是真不怎么喜欢张老伯爷这人,也亏得她跟伯夫人是同宗姐妹,不然早断了关系。   张老伯爷可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只跟温老爷子道:“今日我来,只为两件事。一件事是为了清理我儿当年的嫁妆。第二件事就是带着我儿的遗孤回张家,开家庙入祠堂。照样是伯府嫡出的孩儿,谁也不能小看了去!”   旁边的仇氏听见张老伯爷要带温宥娘姐弟回张家暗中高兴不已,温宥娘姐弟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克星一般,对上了就没得好过。至于嫁妆,她仇府天子近臣还会贪墨一个落魄伯府的嫁妆不成,这十几年来的账本,她可是理得清清楚楚,半毫不差。   温老爷子不傻,温府百年书香门第,说不好听一点就是穷酸一家,即便他一步一步爬到礼部尚书的位置,然而此时氏族与寒门士子在朝廷上你争我夺,寒门士子大多家境贫寒,为了上爬又不敢与民争利,加之应酬繁多,整个温家除了装点门面,还真没什么财产。   他虽没不要脸到想用前头儿媳妇的嫁妆,却是希望前头儿媳妇的嫁妆留在温家的,当做是温家的财产传给温宥娘姐弟,温余卿最后撑起温家门面之时也不会太难看。要知道,当年张氏是张府准备送进宫的,为她备下的嫁妆折合成银子并不少,后来嫁给温府自然又变成了嫁妆。   因此不管是嫁妆还是人,温老爷子都不会让张老伯爷带走,只能腆着脸道:“亲家,按大隆律例,宥娘姐弟都改不了姓张的呀。卿小子以后还要科举入仕,其父不明,其母归家,这写上去也不好看不说还会档卿小子的路不是?”   按照大隆律例,张府可以抬回张氏的嫁妆与牌位跟温府断亲,然而温宥娘姐弟只要不是张氏后继无人过继回张家,不然是一辈子都要姓温的。   即便张家将温宥娘姐弟上了族谱,当做嫡出的,温余卿在科举上却会因父不明而有可能被人当做把柄攻讦丧失资格。   且父尚在,抛弃温府回张府,也算是大不孝之一。古代重孝廉,不孝乃大罪。   温家如今能拿来威胁张家的也不过如此,张老伯爷当年虽站错了对,然却也不是蠢人,只冷笑回道:“我怕什么,只消给我乖外孙娶个贤良妇,生个聪慧的曾孙子,还怕以后余卿一脉入不了仕?如今以我外孙的才名,便是一辈子不入仕,也能光耀门楣!”   这年头流行隐士,也流行不做官的名士,温余卿如今乃小三元之才,若以后不入仕,就此开始游学诸地,与人谈玄,照样会有人捧,光耀门楣。   温老爷子叹气,“亲家又何必说出这些话来。科举入仕难道不比在外吃苦强?如今局势动荡,名人隐士难道就真的躲得过一切?”   名人隐士出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才学自然是首要条件,然而想要出名,却也得要口才好,口才好之外还得身后有家族捧着。   没家族捧你,谁愿意与你玄谈。即便如今世上寒门名士并不少,成名之时却已年迈。在成为名士有人捧着之前,也得考虑吃喝问题。   张府的爵位是最后一代,又不像氏族那般根深叶茂,温余卿真回张家走隐士名人那一条路,怕张家也等不起。   张老伯爷瞥了一眼正‘心疼’温家大爷的仇氏,喝了杯茶才道:“再难也好过在温家被毒妇磋磨至死。”   此话仇氏自然是听到了的,却没有反驳,温家老爷那几杖差点将她夫君打昏死过去,即便她觉得张府人逼人太甚,那点委屈却也抵不过自家夫君的伤势。   温家老爷自然明白张老伯爷的意思,先不说此次的投毒,就说七年前温宥娘姐弟的痘疹,都是仇氏身边人所为,若说在这背后没有仇氏指使,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但仇氏之父深得帝心,温府又再无其他强势姻亲,要休了仇氏得罪仇家这是万万不能的。   仇氏休弃不得,温宥娘姐弟舍弃不得,温老爷子左右为难之下,选了折中的办法,“从今之后,中馈便交给二媳妇。仇氏禁足内院,未经通报不得离开院子半步。仇氏的几房陪房全部撵出府去!”   撸了仇氏手中的权利,又将她身边的人尽数打发,这与软禁又何不同,本奄奄一息的温家大爷勉强抬起头来,一脸恳求,“求父亲留两个人伺候仇氏!”   温老爷子看着不成器的儿子,冷笑着道:“留下来又来残害我孙儿孙女儿?”   仇氏忙磕头道:“若此事儿媳说不是儿媳所为,父亲也是不信的。既然如此,儿媳还不如一死已正清白!”   说完仇氏就要往旁边的高脚椅上撞去,要掌不了中馈,身边的羽翼尽数被拔去,等着被二房的嘲讽欺辱,还不如一死以求生路。   温老爷子最恨的便是仇氏这幅做尽了坏事儿还显摆无辜,被人戳破还要要死要活威胁人的模样,只冷言对被身边奴婢拦住的仇氏道:“要死也滚出温府再死!温府可留不得你这蛇蝎妇人!等拿了休书,你愿死在哪死在哪!”   温老爷子说这话完全在唬仇氏,然而那张气得涨红的脸却不会让人以为这是假话。   听到休妻这话的仇氏果真停了下来,只哭着道:“父亲,儿媳不曾做过残害姐姐儿女的事情!”   温老爷子一把年纪了,满心的雄图大志要振兴温家,可没那股子怜香惜玉的念头,只道:“休妻与交出中馈,你自己选一样。莫说我这当公公的不曾给你机会!一次两次都管不住身边的人,那就换一批,总会有听话的!”   张老伯爷在一边火上浇油道:“温老爷子你又何必棒打鸳鸯,外人谁不知温家大爷与仇府小娘子乃是一对璧人,要拆散了多可惜呀。不过是两个孙子罢了,又不是没有其他孙子,何必舍不得呢。”   温老爷子只能干笑道:“亲家觉得这般处置如何?”   “你温家事与我张家何干?”张老伯爷反问。   要不是家丑不能外扬,温老爷子这会儿被气得差点把同意温宥娘姐弟离开温家的话说出口,“那亲家还待如何?”   张老伯爷道:“自然还有我儿嫁妆一事。”   嫁妆之事,温老爷子还是不担心的,虽然他不喜仇氏,但每一年的账目他也有过目,并无差错,仇氏在管理张氏嫁妆这一点并无过错。   “既然这样,仇氏今日先交接了嫁妆也成。宥娘马上要出嫁了,也该将她母亲的嫁妆拿出来跟余卿两人分一分。”温老爷颔首。   温老爷子看向仇氏,对着故意忽略了良久的温家大爷道:“还楞在那作甚,还不滚去上药,难不成还等着我亲自来?”   温家大爷忙作揖告退,被仇氏身边的丫鬟扶着往内院里去了。   剩下仇府的两房人在,温老爷子也并不好撵人,只道:“今日既然三家都在,那么今日清点张氏嫁妆也正好。据闻当年儿媳的嫁妆是……”   张老伯爷却是拦住了温老爷子的话,“亲家还是先不说嫁妆清点之事,嫁妆清点之事自然有内眷负责清点,没得让我们这些个大男人也上的。我另有事想请教亲家。”   张老伯爷改口叫亲家了,温老爷子放下心来,至少先儿媳妇的嫁妆跟两个有前途的孙子孙女儿保住了,忙道:“亲家,请说。” ☆、第029章 仇氏挪嫁妆(二更) 外书房。 “当初我儿本打算进宫,此事亲家当是知晓。”张老伯爷说道。 温老爷子点头,当年张家的确是打算将女儿送进宫去,然而最后却阴差阳错的嫁到了温家,因此张府本打算让张氏带进宫打通门路的银钱全都重新换成土地田地地锲和古玩送进了温家来。 张老伯爷见温老爷子点头便继续道:“当年我张家偶有困境,本想找亲家借用嫁妆一二,然后亲家却说是要留给我儿所出儿女的,不得擅动。” 温老爷子继续点头,当年温宥娘且才两岁,张家借着要带回温宥娘姐弟回张家的借口打算把张氏的嫁妆拿去打点本就无望的官途,怕是有去无回最后连半个子儿也留不下给温宥娘姐弟,所以他当时严厉拒绝了。 “可这两本账本,我就不怎么看不懂了。便在今日拿给亲家,给我解惑解惑。”张老伯爷从袖中拿出两本账本来。 温老爷子有种不祥的预感,待接过账本再打开来看,脸色是越看约难堪,最后看不下去之后才合上账本道:“亲家,这是老夫之失啊!” 张老伯爷可不是来听这一句话的,只道:“还请亲家将第二本账本再看一看。” 温老爷子无法,只得将第二本账本翻开了来,脸色那层羞愧立即变成了愤怒,也不过堪堪看了几页,账本便被大力合上了。 “亲家。”温老爷子深吸了口气,再开口却是半点底气也无了。 温老爷子的好母亲,当年竟将张氏的嫁妆压箱银挪用了五千两给娘家,而他的好儿媳仇氏,胆子更大了,竟是将张氏在京城外的良田换了个遍,最后将上等田换成了中、下等田。 枉他以为仇氏在这些年管理张氏嫁妆上并无纰漏,每年上缴的粮食与张氏在时并无差别,原来骗的也不过是他。 要等到温宥娘嫁出去,手中的田产不如之前,怕是也怪不到仇氏去了,只怪自己的孙女不会经营,不然为何仇氏在时收粮那么多,而落在孙女手中却要少一半不止。 “不知亏损多少?”温老爷子问。 张家伯爷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半晌才慢悠悠道:“且不说当初我儿那一万二千两的压箱银被挪用再没有还回来的那五千两。就说剩下的七千两,被仇氏挪去放印子钱,这些年下来,也不知几何了。还有被仇氏换去的七百亩良田,如今上等田已涨至八两银子一亩,且那些地段再有钱怕也是买不会来的。” 温老爷子听得脸冒虚汗,温家也有过良田三千的时候,只是那时温家祖辈兄弟众多,后来分散下来到温老爷子手中时也只有良田三百亩,和两三百亩中下等田。 七百亩良田,如今便是价值五千六多两银子,且现今良田难买,怕是七八千两也未必能将原来的良田买回来。毕竟好田土,从来都不愁卖的。 张老伯爷十分悠然地又道:“亲家可知道我儿那七百亩良田去哪了?” 能去哪?温老爷子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去问了,竟然能被张老伯爷查到这,大约那批良田的下落也是清楚的。 “可是在仇府名下呢。”张老伯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脸讥讽。 七千两银子的本钱,放了快十年的印子钱,其中有多少暴利?恐怕十万两不止。而且国律有定,官宦之家不得放印子钱夺民利,否则抄家灭族。那几百亩良田跟银子钱一比倒没那般重要了。 “亲家放心。那七百亩良田温府必然还上。而那笔印子钱……那一万两千两银子,一月之内也一并还上。”温家老爷子十分艰难的说。 “至于这些年多出来的那笔印子钱,国法在上,怕也只有捐给户部了。”温家老爷子补充道。 张老伯爷对此极为满意,“那种祸国殃民的钱,我外孙怕也是不敢要的。亲家此举甚好。” 张府今日来,本就不是真想把温宥娘姐弟接回张家去的,不过是要让仇氏在温府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且将仇氏那张面皮揭开,既然目的达到,那么张氏曾经明面上的陪嫁反而是不急了。 张家老伯爷起身对温老爷子告辞,“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搅亲家了。其他嫁妆之事,日后再忙也行。” 当年张家以为张氏要进宫,将家中大半家当换做银两,后来为了撑面子又折成产业陪嫁进温家,那几年日子着实过得困难,才会不要脸不要皮的上温家来讨要嫁妆,然而这几年日子过得好了,那点子家当也不再计较。 温家老爷子亲自将张老伯爷送出府,随后就让身边的小厮去叫人:“去把那孽畜给我叫到书房里来!” 小厮闻声而去,剩下温家老爷子瘫坐在椅子上,内心一片凄凉,暗道莫是天要亡温家不是,不然怎的会娶进这样一门祸家的儿媳妇。 温家大爷到外书房时,温老爷子依然闭着双眼,一脸颓丧。 “父亲。”已经包扎好头的温家大爷见自家父亲一脸疲惫,不知张府跟温府谈到了什么,只小心翼翼喊道。 温老爷子睁开眼,盯着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儿子,只往旁边指了指,示意他坐下,心中还在想当初让他在太夫人院子里长大是不是错了。 要是大儿子没在太夫人院子里长大,又怎么会被太夫人利用,被仇氏迷惑,到如今铸下弥天大祸。 温老爷子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后悔当年没有在夫人与母亲之间斗法时对夫人伸出手。 “这两本账本,你且自己看看。看完后告诉爹,你打算怎么办。”温老爷子十分虚弱的指了指旁边自张府老爷子走后就没有再动过的那两本账本。 温家大爷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这般模样,也知是大事,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只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账本,然后脸色一点一点惨白了起来。 等看完账本,温家大爷犹有不信,站起身在温老爷子面前辩解道:“父亲是从哪得来的这些东西?可有证据?若是张家送……” ‘啪’—— 温家大爷只觉得脸颊有些麻,牙齿也被打松了两颗,然后是铁锈的味道直往鼻子和喉咙里冲。 “孽子!你还为那毒妇说话!”温老爷子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温家大爷怒吼道。 温家大爷只低着头不说话,然而整个脑袋都是昏呼呼的,像是是七八只麻雀在打架,各自吵闹得不成一团。 “你的好媳妇儿啊!”温家老爷惨笑道。 “拿着张氏的压箱底银子,借着温府的名头放印子钱,最后把银钱给了仇府。换了张氏的七百亩良田,最后也是换给了仇府。你心心念念的好女人,可有半点将你温家放在心里?” 温老爷子摇头,“我是真后悔了。当年就不该让你养在太夫人的院子里。” 探花郎,官居四品,却是连家都理不好,温老爷对着自己的大儿已然无多话可说,只道:“你将这两本账本拿去给你那好媳妇看。问她还顾不顾她那几个孩子的命了。不顾,她且拿着休书回仇府去。还顾着,便将那七百亩良田,与这十年来的印子钱交出来!不然老夫就算是死,也要拖着她仇府一起。别也想好过!” 温家大爷仍是不信,只道:“怎么会是真的呢,父亲。仇府一向大方,家中资产颇多,怎么会放印子钱?” 家中资产颇丰?仇氏她父亲兄弟众多,有七八人之余,当年为了夺伯府世子位闹了多少事情出来,后来世子位定,仇氏祖父立即分家,要没有将资产平分,那些庶出的又怎肯离开京城。 仇府,在没有从龙之功前,比之张府还不如,不过一副伯府的空架子罢了。这也是温老爷子当年在太夫人与自家夫人在大儿子娶儿媳之争时冒着不孝的名头也不肯出声的缘故。 仇府大方,那也不过是对着他温家大爷大方罢了,那时太夫人想要将仇氏娶过门给大孙子,仇府的爵位已是最后一代,而先帝却开始重用自己,换成他怕也会对自己这个儿子大方得紧。 温老爷子扶额,吼道:“还不快滚回去!” 温家大爷拿着账本正打算出去,温老爷子突然又说了一句,“当年张氏,先帝是打算指给陛下的。” “此事儿子早就知晓。只是张氏不肯入宫,这才算计了儿子。”温家大爷答道。 温老爷子一脸悲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以为你比得过陛下?” 温家大爷摇头,疑惑道:“父亲为何这般说?” 当年仇氏之父早被先帝安排给了现在的帝王,此步暗旗一直到最后他才知晓。可笑他那时还觉得仇府在过了仇氏之父这一代后便会远离京中了,并不满意仇氏,因此没有插手儿子的娶妻之事,只让自己母亲与夫人各自斗法,只想着等到自己儿子高中之时再谋姻缘,这才一错再错。 “去吧。”温老爷子挥手,转过身走到书桌前,盯着书桌上的白纸不知该如何下笔。京中放印子钱的人家不少,然而他家却不行,张府不会轻易放过几番想要温宥娘姐弟去死的仇氏。 而素来英明,不欲达官贵族放贷的皇帝要知道温府放贷达十万之巨又会生出多大的雷霆之怒来? ☆、第030章 温大爷查证   温家大爷揣着两本重逾高山的账本却没有回仇氏的院子,反而去了大房的偏院。   大房的偏院十分冷清,不管是离二门还是仇氏的院子都十分远。   那里住着温家大房二少爷名义上的生母,张氏当年备给温家大爷的红姨娘。   红姨娘素来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当年张氏还在之时,她没争,后来张氏死了,仇氏过了门,抱在她名下的孩子被仇氏抱了回去,她干脆就在自己院子里出了家。   虽没有断发绝情,但常年礼佛,甚少出门,更别提出院子了。   温家大爷进院子之时,连一个丫鬟都没见到,再走到门前,只听见帘子里面传来轻微的木鱼声,一声一声敲打在他的心口上,竟然也有了股凄凉之感。   等听了半响的经,温家大爷捞开帘子,看着背对着自己跪在佛前的人,老半天才叫出了声,“红梅。”   穿着僧衣跪着的人也良久才转过身来,抬头见是温家大爷,便道:“阿弥陀佛。贫尼已是出家之人,不知施主今日前来有何事?”   当年红姨娘抱养温家大爷与仇氏的私生子那一年多,温家大爷也常到这个院子里来的,两人虽不曾做过什么,然也有过温馨相处时刻。   到如今十余年过去了,两人再见面,红姨娘是从未爱过自然心如止水,而温家大爷却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红姨娘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虽长得并不漂亮,然而却是爱笑的,一头乌黑的发更是惹眼。   可如今这妇人,即便戴着法帽,也看得见耳鬓无法遮挡的白发。   没想到这一晃便是十年了,温家大爷突然觉得这时光如梭,竟是这般的快,像什么都没有捞住一般。   “阿弥陀佛。”   一声法号将温家大爷惊醒,回过神来,便坐在上首,对着红姨娘道:“你也坐。”   红姨娘坐了下来,只是垂着眼,数着手中的佛珠。   “这些年,内院之中可有被怠慢?”温家大爷问道。   怠慢什么?当初她不过是个小丫鬟,一月八百钱的月例,成了姨娘就有了三两银子,这些年下来也存了不少。   这样算起来其实也不算怠慢的,反是她似乎占了便宜。   红姨娘摇头,“贫尼已是方外之人。”   两人就这般沉默了下来,直到两刻钟之后,温家大爷再忍不住,开口道:“今日来,是想问红梅你几件事。”   “施主请问。”红姨娘双手合一道。   “张氏,当年的嫁妆,你可清楚。”温家大爷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红姨娘有些讶然的抬眼看了看温家大爷,见对方是真心在问,便道:“大小姐当年的嫁妆。论抬,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如今十来年过去了,贫尼还记得的也只有一万两千两银票的压箱底,与那从别的世家手中买过来的七座庄子,共有良田七百亩。京郊有一处庄子,其他的也不过是些许器具与书画。”   “那七座庄子,你可知在哪?”温家大爷又问。   红姨娘闭眼想了想,道:“应多是江南之地,两湖也有两处。京郊的庄子,只有一处,不过百亩左右,上等、中等交杂。”   账本上的东西被证实,温家大爷心口上的石头终于压了下来,有些让他难以呼吸。   “嗯。”   温家大爷没有再问其他,只道:“你若是真想出家,我便替你寻座庵堂。”   红姨娘跪在地上:“谢施主。待大姑娘出嫁,大少爷成婚,贫尼愿去广慈庵祀奉佛祖。”   温家大爷看见佛像下张氏的牌位,木牌陈旧而字上的红漆却像没上多久的,便感慨道:“张氏待你并不好,而你却总记挂着她。”   红姨娘闻言淡笑,“如今贫尼只愿大小姐能够顺利投胎,重新做人。远离鬼祟,一生平安。”   温家大爷并没听出红姨娘话中之意,点点头便抬脚离开。   剩下红姨娘对着菩萨跪下,喃喃道:“佛祖啊,为何这世间修桥补路的善心人死无尸骸,杀人放火的罪人却能得享富贵?”   温家大爷出了红姨娘的院子,却依然没有回仇氏的院子,转身又去了娇姨娘那。   娇姨娘正在给温宥娘姐弟缝制下一季的外衣,见丫鬟捞起帘子说温家大爷来了,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虽心里暗想不知对方来干什么,然而却是亲自出了门去迎。   “老爷今日怎想到到卑妾这来了?”娇姨娘脆声道,对着温家大爷福了福。   从红姨娘那冷冰冰的院子里出来,温家大爷觉得满身的寒气,到娇姨娘一张嘴,才像回了热腾腾的人间来。   温家大爷心中暖了暖,轻声道:“前几日听说你酿出了一坛春日,横竖今日没事,便来尝一尝。”   娇姨娘虽然只是姨娘,身边也没多少得用之人,然而她却在老夫人面前颇有脸面,今日在园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哪有不知道的。   老爷哪是想起来喝酒了,只不过是在躲夫人罢了。   不过这对娇姨娘而言并无干系,温家大爷愿意在她这喝酒,她当然愿意奉承。   她虽有了一个儿子,但谁会嫌儿子多呢。   吩咐身边的铜钱儿去小厨房点了两样下酒小菜,娇姨娘亲自暖了酒给温家大爷端了上来。   “老爷你且尝一尝,看看够不够绵长。”娇姨娘倒了一杯酒,端给了温家大爷。   温家大爷早就闻到了酒香味,也知春日这酒的味道,端过来一杯饮尽,回味一番后道:“果真好酒!”   娇姨娘将酒杯满上,笑道:“老爷喜欢就好。以后卑妾每隔三月便酿一坛给老爷可好?”   有外面没有的酒喝自然是好,温家大爷又连喝了两杯,这才停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也使得。”   娇姨娘自是高兴,继续将酒杯满住,挑着好听的话儿劝着温家大爷多喝酒,最好醉得离不开院子,就歇息在自己这。   温家大爷连喝了两壶酒,脸色也上来了,微醺醺地看着眼前的人。   娇姨娘虽然出身不怎么好,然而却也是个漂亮人,等进了温府不用再抛头露面,保养得更好了,即便是有了一个孩子,二十多的人身上却是恰好带了一分媚骨在。   温饱思□□,但心里装了事儿的温家大爷就算是喝醉了都思不起来,只盯着娇姨娘看了半天才来了一句:“你可知京中有多少放印子钱的?”   印子钱的事情娇姨娘半点没打听出来,忽而听到温家大爷这么一问,心中几番猜疑,问道:“可是先头夫人的嫁妆出了问题?”   不然老爷怎么问到了印子钱,她可记得温府并不差银子,除非是媳妇的嫁妆被挪用,只是自己一房填补才有这可能。   温家大爷闻言沉默不语,他本就是温文尔雅的性子,便是觉得娇姨娘这话逾越了,此时酒醉心乱之下也没了规矩二字。   娇姨娘见温家大爷并没有否认,当自己是猜对了,心中不由对仇氏多了一分鄙视,平日里端着一副可怜人的目光来看人,没想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于印子钱,娇姨娘家中是卖酒的,平日里接触得倒是多。   不过她都进府八年了,现下怎么样却不怎么知道,只能捡着以前知道的说,“卑妾已经进府八年,印子钱的事情还是尚在闺中时听闻过一些。”   温家大爷点头,“你说。”   屋里的银炭盆子散发着热气,噼里啪啦的火声里夹着着娇姨娘那一把好嗓子,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   “要说放印子钱啊,还是勋贵中的人多,不过世家跟读书人家里的也有。落魄了遇到不会经营的主子,除了放印子钱也找不着其他的营生。那时卑妾还在酒肆中卖酒,就有许多客人有借过印子钱。不过皇帝陛下不是不许大户人家放印子钱么,有很多都是大户人家里有头有脸的奴才们偷偷拿了主子的银钱出来放的,反正只要回了本,那利息就能再放出去。就是借钱的可怜了,利息重了,许多还不上,连住的屋子都拿去抵了债。”娇姨娘说到最后叹道。   温家大爷自然知道印子钱的坏处,不然皇帝也不会禁,不需要娇姨娘在他耳边唠叨,只问:“你知道的有哪几家?”   娇姨娘觉得老爷肯定是要去借印子钱来还先头夫人的嫁妆,就道:“卑妾知道的也是八年前的,只是知道几家的下人有放印子钱,是不是他们主子的意思就不知道了。像是勋贵中的杨家,都最后一代了,家里只剩下一座空宅子,再不放贷估摸都活不下去了吧。还有以前是世家的韩氏,早年死了一大家子,剩下几个小主子管不得事,平日见着买东西也大手大脚的,也有放钱。还有……”   娇姨娘这一说,脑子就像打开了阀子,许多东西都滚了出来,然后发现了脑子中装着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温家大爷听到一半,见娇姨娘不说了,就皱起眉头道:“还有什么?怎的不说了?”   娇姨娘见老爷上了火,忙小心翼翼道:“还有就是,也不知道真假,就是以前卖酒时,卑妾也听说过有人找人借过印子钱,说是温府的,利息要少半厘。后来也不知道闹出过什么,利息就跟别家的一样了。”   温家大爷脸一沉,“可有闹出过人命?”   “这个卑妾就不知道了。不过借印子钱的,哪年没死过人呢。怕是哪家都有吧,有些赌徒借了钱还不起,卖儿卖女卖老婆,最后没卖的了,除了被打死还能怎么办呢。”娇姨娘叹着说。   ……这一夜,温家大爷睡在了娇姨娘的院子里。 ☆、第031章 旧日婆媳仇   温家大爷时隔多年,再次睡在了娇姨娘院子里,这个消息像是被风吹了一样,不到两刻钟全府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仇氏听闻这个消息后,差点晕厥过去,只瞪着双眼看着门帘,一脸愤怒与绝望,自言自语道:“他又负我……”   唯一不知道的怕也只有跟温老夫人睡在一起的温宥娘了。   今日的事情让老夫人受了许多刺激,等送走两家的人之后,老夫人就倒下了。   温宥娘自然要留下来给温老夫人伺疾。   老夫人从回到自己院子便开始落泪,怎么劝也劝不住,连晚饭都没有吃,一直到晚间休息了才让温宥娘留下陪她。   老夫人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刚强人,心机城府见识也不深,因娘家的原因也有些爱财,然而要说心地却是不坏,反而有些软。   两祖孙躺在床上,老夫人睡不着,只抱着自己瘦小的孙女儿又开始想哭。   “咱们祖孙俩啊,这辈子都不容易。”老夫人哽咽道。   温宥娘能说什么,也只能劝道:“祖母别难过了,你还有我跟弟弟呢。以后我们两个都孝顺您,让您开开心心的。”   老夫人闻言更是伤心,只是哭了一下午也哭不出来什么了,便捡着话与温宥娘说。   本来是长辈之间的事情,没道理说给小辈的听,然而温老夫人嫁进温家几十年,许多话是连身边老嬷嬷都不想说的,到如今心灰之后却只寻得一个孙女儿说自己的贴心话。   老夫人本姓徐,与温宥娘的外祖母出自同一家族,两人同宗同族相隔不过三代。   只是那时温宥娘外祖母的父亲官大一些,又跟张府早过世的太老爷有过命的交情,两家才有了联姻。   而老夫人的父亲那时不过举人,只能嫁到当时同是举人家的温府。   两家本就是门当户对,然而老夫人嫁进温家来却并没有过上想象中的恩爱日子,只因她的婆婆跟徐家有仇。   这又要涉及到老夫人上一代的恩怨,事关徐、吴、廖家三府。   徐家、廖家、吴家百年前都是同一地的大商户,后来都选择了将自己所出的儿子过继给庶人,想要弃商从文。   朝廷开了科举,然而商户即便放弃从商,也三代内不得科举。   雄心壮志见过世面的商人们又哪等得起三代之后,最后很多都选择了过继的法子,将自己读书成器的儿子往科举上送。   当时吴家最先过继自己的儿子出去,就是后来的吴府,那个考上秀才的比徐、廖两家的都要大上两辈。   然后就是徐、廖两家,在时隔四十年后,各自过继了一子在自己的族中。   只廖家花了一半家财才将儿子过继到了同族一家出了几代举子的人家名下,还只是庶子,只为了几代读书人的名头,那人便是温府太夫人的父亲。   而徐家为了省钱,只花了少许的钱将儿子过继到了一户绝户家,给那家续了香火,剩下的财产全都留给了自己儿子,没便宜外人,那个过继的就是老夫人的祖父。   当时太夫人的父亲被过继到的那一家与吴家乃是世家交好,两家人互相走动得极为勤快,孩子之间自然就熟悉了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夫人便对吴府的小公子动了心思。加之两家本有联姻的想法在两府来往时并没有男女忌讳。   然而等到太夫人年满十五及笄之后,却是得知了吴府与徐府结亲的消息,而那小公子定下的姑娘正是太夫人的小姑姑。   太夫人的父亲本就是过继来的,与吴府世家交好的是廖家嫡出一脉。两家互通婚多年,也至于因一次婚事不成而结怨。   但太夫人却是怨恨起徐家来了,觉得她与吴府公子之间无缘,是因为徐家夺亲抢了她的未来夫婿。   自此后要遇见徐家的女眷们便开始言语刻薄起来,结果倒是让自己跟吴府公子的事情坏了自己的闺名,在当地难以嫁人。   不到一年太夫人的父亲考了官,与当地温家老太爷相交甚得,互许了婚事,将太夫人嫁到了温家。   要故事只停于此,便也只不过是一场遗憾,不会有有后来的婆媳之争。   只可惜命运之事,向来由天不由人。   温家老太爷不知从哪知道了太夫人曾经的心思,也有可能是太夫人后来在温家露出了什么马脚。   在温老爷子出生七年后,温家太老爷突如其然的纳了一房妾室。   那房妾室并不是厉害的,也不漂亮,性子也温和。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将温家老太爷的心给拢住了,让温家老太爷除了初一十五之外再也不入温太夫人的房。   太夫人一生好强,却是从没想到会遇见温太老爷这种差点宠妻灭妾的人,因此对徐家的恨意更深。   觉得若非徐家抢她夫婿,她也不会所遇非人。   等到温老爷子年满十六考中了童生本打算议亲的时候,温家老太爷又一棒子打在了温太夫人的头上。   温府要与徐府结亲,而结亲的对象正是抢她夫婿的那一家。   这一口气太夫人如何忍得,再大闹一场也无法阻止婚事之后,老夫人的苦日子便来了。   “你姑祖母与姑祖父无子,却十分恩爱。她眼红不已,却是把自己儿子往你姑祖父那模子里教。做得太过,怎么能不让你曾祖父知晓。这才有了太姨娘跟你二祖父。你曾祖母却是更加恨我们徐府了。”老夫人叹道。   “我从进门那一日到她病故,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只要是能磋磨到儿媳妇的地方,你太夫人都不会放过。连我生了儿子,她一句我徐家出身商贾,不懂教养,就把孩子夺了过去。那时我才只看过你父亲一眼,连抱都没有抱过就再也没了亲近的机会。她为了不让我与你父亲相近,时常在你父亲面前呵斥于我,又在后背与你父亲说我并不心疼他,等到你二叔生下之后更是有了由头间隙我与你父亲之间的母子情。”   “只可笑,她恨了徐府一辈子,却不肯相信不是徐府抢了她的夫婿,而是吴府从来都没有要她嫁进去的想法。那时吴家几代下来,日子已经捉襟见肘了,哪会去娶一个没多少家底的廖府庶支之女。即便吴府当时不差钱财,娶的也只会是廖家嫡出一脉的姑娘!”   老夫人藏在心中多年的事情终于说出了口,心里一下子松快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再低头看已经开始打呼的温宥娘,也松了一口气。   自己说长辈那些不耻之事,她即便一大把年纪了也有些觉得有些不好。   倒弄是非,是有违妇德的。   只自己起身灭了油灯,回到床上轻拍了温宥娘的背两下,也睡了过去。   眼瞅着故事快要完的时候,温宥娘假寐了过去。   不然要睁着眼准备怎么说这婆媳之间的一笔烂账?   两个都是祖宗,虽然一个入了土,可在这古代里,可都说不得坏话的。   且等老夫人图一时口快说出来了,再反应过来她在小辈面前说了婆婆的坏话,两人之间会怎么尴尬?   说不定反而会让祖孙之间有了隔阂了,这可跟现在两个姑娘因为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所以互相会变闺蜜不一样。   等着老夫人睡着了,温宥娘才开始慢慢想今天晚上听到的事情。   她穿过来的时候,太夫人快不行了,但在磋磨人上面却是更加厉害。   已经当了祖母的老夫人那时还要整夜整夜的伺疾,每日晨昏定省,立在一边给太夫人布菜。   却又不许老夫人让仇氏晨昏定省,说是磋磨儿媳妇,完全当自己的行为不存在一般。   那时她就知道太夫人是个挺变态的老太婆了。   等到没多久太夫人过世了,那种让人觉得窒息的日子才没了。   太夫人一过世,老夫人倒是大病一场,养了一个月精神才彻底好起来,甚至比以前时候更好。   脸上的喜色也多了一些,她也开始像太夫人那样磋磨仇氏。   可仇氏与老夫人不同,她有得力的娘家、一心一意的丈夫,顾全温家前程的公公。   说是磋磨,实际上也没磋磨到过什么。   在几次跟儿子、丈夫起了冲突之后,在温宥娘的劝导之下,老夫人也没了兴致跟仇氏作对,直接不让仇氏请安了,只眼不见心不烦。   跟仇家和廖家也十分冷淡,差不多没有来往。   以前温宥娘以为太夫人磋磨老夫人是这个时代的特征,女人关在内院里关久了就变态了,到今日才知,原来是两家有仇。   也难怪闹到这种地步,温宥娘翻了一个身,暗叹两个祖宗都是可怜人。   温宥娘并不怀疑老夫人说的话有假,因里面每一件事的因果链都十分完整。   说句不好听的话,不要脸的也怕是太夫人了。   吴府那小公子若钟意太夫人,要真心想娶太夫人,怕是闹死闹活的娶了,哪会被迫娶了老夫人的姑姑,还恩爱得紧。   要知道老夫人那位姑姑一辈子无子女,而吴府那位小公子却也没有纳妾过,只是死后从嫡兄那过继了一个儿子。   而两人才子佳人,虽然不是世家出身,但夫唱妇随,游山玩水。因吴府小公子画技了得,在当地还颇有声望。   温宥娘想通这一点,安稳的睡了过去。等到得知她父亲竟然又睡在娇姨娘的院子里的事情时,已经是在第二日回到自己院子之时。 ☆、第032章 小廖氏上门(一更)   严如霜办案,自然是要将所有可疑之人送进牢里关上,慢慢来审。   还要做笔录,画押,呈给府伊签字结案。   没个一天时间,再小的案子,涉嫌进去的人也出不了牢房。   温宥娘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冬梅才从官府里出来在后门里跳了火盆用柚子叶洗了身,烧了小炉子把头发烤干了才进屋子。   “昨夜去了娇姨娘的屋子,下半夜都没出来?”温宥娘挑眉。   冬梅从牢里出来,第一件事便是要说廖嬷嬷一家的下场,只是在烘头发时听到传了一晚上的大房老爷睡在娇姨娘的院子,这才先将此事说了。   “嗯。家里的丫鬟都在传呢。越传越不像样了。”冬梅皱着眉头说。   温宥娘想了想,对身边的秋菊说:“去问问昨夜娇姨娘可有在小厨房要水。要了多少。”   娇姨娘自投靠了老夫人,也占了不少便宜,像半夜用热水这种事情,就爱找小厨房要,不用自己花银子。   横竖温家大爷也多年不在娇姨娘那去,半夜要水的事情一年也只偶尔,温宥娘还舍得那点银钱,也就顺着娇姨娘了。   秋菊应声而去,冬梅接着说:“一看就是个眼皮子浅的,奴婢就是担心她若是得宠了,怕对大姑娘跟大少爷不利。”   以前有仇氏在,娇姨娘自然只能靠着老夫人才有好日子过。   如今仇氏被温老爷夺了中馈,又被禁足院中,温家大爷又睡到了她院子里一整夜。   这是眼瞅着要再飞起来了,谁知道会不会为了自个儿儿子算计温宥娘姐弟呢。   温宥娘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再折腾也扶不了正,她都进府八年了,也该学聪明了些。最多也不过是想拿大房的管家权,也不看看父亲愿不愿意。”   冬梅是不喜温家大爷的,听温宥娘这么一说,就问道:“难道就这样了,老爷还信仇氏?”   温宥娘撇嘴,怕是只要仇氏不亲口承认,温家大爷都是不会信的,指不定仇氏认了他还会觉得是仇氏受人所迫才背的黑锅。   不过温宥娘对自己便宜爹的家事也没多少兴趣,更关心的是廖嬷嬷一家,“廖嬷嬷一家怎么判决的?”   “丹心最后承认药是给廖嬷嬷给的了,但廖嬷嬷咬舌自尽,就再没问出其他的什么来。不过官府还是判了廖嬷嬷一家变为官奴,全家流放西北,丹心凌迟处死。”冬梅道。   “印子钱的事情没问出?”温宥娘问。   冬梅摇头,“奴婢不知,严府郎君是将奴婢们分开了问的。结案词上也没写印子钱的事情。”   “嗯。”见印子钱的事情没闹出来,温宥娘也没再问了兴趣了。   没多久,秋菊也问完话回来了,只眉飞色舞的跟温宥娘将在外面听到的新鲜事儿,“今天娇姨娘去给夫人请安时比平时晚了三刻,听说夫人气得砸了杯子,说娇姨娘竟然敢留主子留宿,要杖责二十。结果娇姨娘转身就走,说是找二房太太领杖子去。把夫人气得脸都白了。”   温宥娘听了也笑,“怕是娇姨娘还是挨打了吧?”   仇氏昨日被温老爷子夺了中馈跟禁了足,但她院子里却是自己的人,哪有让娇姨娘转身就走的机会。   秋菊一拍手,“姑娘果然一猜就准。夫人可不是让人拦着了么。不过娇姨娘身边的铜钱儿跟杏儿也不是差的,直接两边打了起来。一边说娇姨娘违了内院的规矩,一边说夫人已经没掌权了,要领罚也得找二房太太去。最后娇姨娘脸上还被夫人身边的丫鬟打了一巴掌,这会儿正在院子里骂人呢。”   “昨晚小厨房的上了多少热水?”温宥娘笑着问。   秋菊回道:“说是就只用了两壶热水,让嬷嬷提了一桶井水去。”   也就是说昨晚娇姨娘也没真跟温家大爷怎么样,不然就是四壶热水,两桶井水了。   温宥娘倒是想通了,大约她那便宜爹是去娇姨娘院子里喝酒去了,等喝醉了又不想去仇氏那面对现实,就干脆睡在了娇姨娘那。   内院里的规矩,妾室不得让男主子留宿。   想来昨夜仇氏是派了人去娇姨娘的院子接人的,但是被娇姨娘拦了下来。   毕竟醉死了的温家大爷人,要挪动还真要两个壮汉才行,大半夜的内院又怎好放小厮进来。   仇氏如今身边放心的嬷嬷只剩下一个,昨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就商量决策也得把人留下来商量事宜。   放下面的丫鬟去,怕是自己地位突遭打压,也怕被爬床。   娇姨娘这一拦,估计仇氏心里就多想了,也顾不得什么贤惠名声要打娇姨娘一顿出气。   再加上被杖二十棍,往着腰上屁股上打,一不小心就算娇姨娘一夜惊喜,那孩子怕也坐不住前三月的胎。   只是可惜,温家大爷今早便要去上早朝,昨夜宿醉,起床后应当是没见过仇氏,如今恐怕仇氏还不知放印子钱之事该知道的早已经知道。   温宥娘跟秋菊道:“你让人盯着那边一点,今日仇府的人怕就要上门了。”   仇氏虽是继室,可也是温府长子媳,昨日仇府世子幼子在温府差点被害,又被剥夺中馈与禁足。别说仇伯爷,怕是小廖氏在今日都会上门来问罪。   果真如温宥娘所料,晌午时候小廖氏便带着自己小儿媳上了门。   温老爷子昨日虽放话说让仇氏考虑要休书还是要中馈,但二房的明显坐不住,温宥娘她二婶今早一早便带着人去仇氏手中要拿对牌。又顺带着将府中所有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召集起来训了一番话。   小廖氏的上门颇为受辱,竟被看门的小厮给拦住了,说是没有帖子,要先请示二房主母了。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进门去送消息的小厮才慢吞吞的走出来,说是老夫人不见、宁氏也不见,只让人带着小廖氏一行往仇氏那去。   小廖氏被气得脸色铁青,最后为了女儿却还是忍了下来,带着小儿媳被人防贼一般的盯着送到了仇氏的院子。   仇氏本在榻上哭泣,听闻母亲来了,便起身去院子门口迎接。   小廖氏见仇氏脸上的眼泪未干,眼睛肿成一片,连忙把仇氏往自己怀里带,一边跟着仇氏往里走,一边压低声道:“你这是怎的了?昨日你嫂子回去说你被拿了中馈,你公爹又把你禁足。吓得为娘当时就想过府来看你,可你那大嫂整日闹不休,今日来请安竟找我要建小厨房,要单独跟外院挂账。一直闹腾到现在才完!”   仇氏拿手绢捂着脸道:“母亲还来问我,昨日发生什么事,母亲是真不知?我当初是让母亲安排个人进府,可你安排谁不好安排了廖嬷嬷的外孙女儿去!”   小廖氏脸一变,神情也变得扭曲了些,“娘的好女儿,廖嬷嬷是娘身边的人,跟了娘几十年,后来又跟着你嫁到温府来,是最最能信的人。你要娘安排一个人进去,换了外人,谁能这般忠心呢?廖嬷嬷本打算替自己外孙女儿找个读书人,一直养在自己院子里没见人,这才被选了来。只是没想到竟然被那贱种知道了!”   “可你也得给我说一声不是?若是女儿知道,又哪会让人轻易跟丹心接触。”仇氏抱怨道。   仇氏一心以为丹心被温宥娘发现,是因为两边的人接触频繁,却不知从一开始温宥娘就拆穿了丹心的目的不纯,进而没用多久就知道了丹心是谁。   小廖氏冷哼了一声,她也没想到丹心的身份会被戳穿,还导致了廖嬷嬷的惨死和一家子沦为官奴被流放三千里。   廖嬷嬷是小廖氏的陪嫁丫鬟,不管是小廖还是仇氏,两人对这个身边人都是有着深厚感情的。但这种感情深厚到哪一步,也不过是看她对主子能有多有用罢了。   “这一回说不定就是那贱种设局害的你!”小廖氏咬牙道。   仇氏也这般觉得,跟小廖氏道冤,“老夫人的院子里从来不用砒霜药鼠蚁,女儿又不是傻的,真要害她们姐弟哪会用砒霜这种一查就知道的东西!”   小廖氏的脸更加难看,顿了良久才开口说:“是娘给丹心的砒霜。”   仇氏身子一抖,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小廖氏,“娘,你怎么能这么做?我不是早就说过,他们姐弟早会分出去的,你又何必下手。”   小廖氏这两年被仇府爵位的事情磨得少了许多耐心,对功名利禄看得比以往都重了些,见自家女儿指责自己也没生气,只冷着脸道:“你以为娘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要是以往大房没生出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要抢你哥哥的爵位,娘需要这般为你谋划?你父亲的爵位朝上还在争着,谁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在谁头上。要你哥哥没爵位撑着,你在温家会有好日子过?你别忘了那是小三元,再过几年温家再出一个探花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你以为温家那老头子不会把家主的位置直接传给那个小贱种?到时候你又是继母,儿子又不是家主,又没个可靠的娘家你还过得下去?”   仇氏嘴动了动,最后没有底气的辩驳道:“继母也是母亲,难道他敢忤逆不成!何况夫君也不会同意家主之位给那边的。”   “继室也是妻,可这十年来那边可有对你请过一回安?现在翅膀还没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巴望着等他翅膀硬了对你好了?你别忘了家主也是有权利休妻的!”小廖氏拍着仇氏的手背说道。   仇氏的身体一僵,她知道母亲说的都是真话,也都是为了她好。   她从来不觉得温宥娘姐弟会对她好,可她也不想埋怨母亲帮了倒忙,只好问其他,“那廖嬷嬷一家呢?娘可有安排好?廖嬷嬷陪了女儿这么多年,没想到女儿无能,连她也保不住。”   小廖氏此时还不知印子钱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了,安慰道:“你放心。娘都安排好了,送他们的官差也打点过。等他们过去先去上几年,等这事儿平息了,我就让你父亲派人去将他们换出来,安置在远处的庄子里。”   仇氏点点头,心里的负罪感一下子消失了,这才有精神说温家大爷的事情。   “从昨天严家郎君把人带走之后,他就没进我院子。去了娇姨娘那,半夜里我派人去请人,竟然被一个妾室给骂了。”   仇氏说到这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到今天早上,连朝服都是娇姨娘身边的丫鬟来拿的。竟连看都没来看过我一眼。娇姨娘早上还来女儿这欺辱女儿了一番。如今女儿除了院子里的人,是谁也支使不动了。”   下人们是最会看脸色的,昨日仇氏那一出,加上温家大爷在娇姨娘院子里睡了一夜,除了仇氏院子里跑不掉的,其他的被宁氏早上一顿训,怕都不会再那么听仇氏的话。 ☆、第033章 宁氏掌中馈(二更)   小廖氏与仇氏在仇氏院子里说了很久,甚至不用温宥娘的人去套话,就有人来温宥娘这示好。   温宥娘只让人拿了银子打赏,并没有见人。   小廖氏跟仇氏之间会说些什么,都在温宥娘的预料之内。只是她今日来了,要想顺顺当当的替自己女儿出气却是没那么容易。   温宥娘慢悠悠地绣着手里的手绢,又听春兰进门说是温长慧在院子外面等着,想要见一见她。   “不见。”温宥娘笑着回道。   温长慧来也不过是想跟仇氏说好话罢了,自然也会把仇氏往无辜的一方扯。   温宥娘可没闲情去听另外一个穿越者的扯淡,因为她也知道投毒的事情不会是仇氏做的。   仇氏这种小白花,怎么会亲自让人对着原配的子女动手呢?那种会被人拿住把柄的事情,只要脑子聪明一点的都不会做。   就像当年她想苛刻温宥娘姐弟,就没有明示过谁,但周围的人就能顺着她践踏他们姐弟。   最后这事儿被温宥娘在张府戳破开来,仇氏更是顺着这个名目将廖嬷嬷打发了出去完全负责印子钱的事情,反倒让温家大爷对仇氏更为愧疚,对温宥娘姐弟完全不管不问起来。   要不是温宥娘是穿越来的,她们姐弟恐怕就会像书中那样最后下惨凄凉,连带着舅家也一道灰飞烟灭。   更不要说七年前,她们姐弟的痘疹,也拜仇氏所赐。   那时不过是温家老爷子见温余卿机灵,想要亲手教导温余卿。   仇氏便让小廖氏上了门,没几日温余卿就染上了痘疹。   仇氏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忘了温家老爷子不是温家大爷,最后她院子里的丫鬟被撵出去了一个,温家大爷有了一个娇姨娘。   当年不过机灵点就容不下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一个小三元。仇氏没动手,是因为她知道有人会为了她动手,来维护她那白莲花的形象。   最慈不过父母心,仇氏不动手,不就是等着自己的好母亲小廖氏来动手?   仇氏以为这次的事情只是处置一个丹心与一个廖嬷嬷就错了。   温宥娘仔细刺着手里的花,小廖氏三番两次出手替仇氏害他们姐弟,她又怎么会让小廖氏好过。   这一回,小廖氏不死也得脱一层皮,不然怎么对得起她隐忍的这十年。   “姑娘,仇家伯爷也上门了。”春兰再进屋子的时候带来了这个消息。   温宥娘闻言放下手中的刺绣,甩了甩绣的酸疼的手,“谁在招待?”   春兰对着温宥娘眨眼:“老爷跟大爷二爷都上了朝,内外有别,只能委屈伯爷被二管家在外院长舒堂先喝点茶了。能做主的老夫人昨日被气晕过去,今日还未起身 ,也没空闲招待仇家夫人。”   温宥娘笑了笑,起身弹了弹春兰的额头,“幸灾乐祸得也太明显了些。我也该去陪祖母用饭了。”   温宥娘带着春兰到了温老夫人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茶碗摔碎的声音,就停下来看了眼守在门前的婆子。   “是仇府的伯爷让人带了话进来。”那婆子向来会看眼色,见温宥娘看她,立即上前来说了。   温宥娘点点头,待旁边的丫鬟捞开帘子,才笑着道:“祖母,什么事儿又让您劳神了?神医不是跟您说最近这段日子都不能动怒?何必为了些外人动气呢。”   温宥娘说完话才发现宛娘也坐在旁边,又道:“宛娘也在啊。”   宛娘起身给温宥娘行了姐妹之礼,这才故意道:“就只许姐姐霸着祖母,妹妹来看看都不行呐?”   温宥娘一脸戏谑道:“又吃醋了。姐姐是巴不得妹妹天天陪着祖母呢。祖母你说是不是?”   温老夫人今日精神好了很多,见温宥娘跟宛娘斗嘴也高兴,就说:“你们姐妹俩也真是,回回都爱斗嘴玩儿。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怎的还这般不知事。”   宛娘吐舌头,抱着老夫人的胳膊道:“就这样才显得亲近呢。”   温宥娘坐在了老夫人另外一边,也跟着点头,“仇家的人又说了什么惹祖母生气了?”   宛娘冷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不过仇家那老东西竟然在咱们府上摆他伯府的谱呢。谁爱理他去?”   温宥娘笑,“这不是没个法子么。咱们内院的女眷,又怎么好去招待一个外男呢。温家可是书香门第,比不得勋贵人家,连女儿都可以随便往别人家送。”   这嘲讽得,连宛娘都听不下去了,只捂嘴笑。   温家谁不知道当年仇府把仇氏往温家一放就是几天半月的,还说什么为了陪着太夫人,就是巴望着温宥娘的父亲呢。   温老夫人听了这话也觉得高兴,仇府再厉害,当年不也不要脸似的把女儿往温府送。现在在她面前来装什么伯爷的款,真当自己是什么高门大户了。   温宥娘见老夫人今日心情不错,也放心了下来,随口说道:“今日两个都来了,怕是要给夫人撑腰呢。孙女儿这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不要脸的人,害了人还要来喊冤。”   温老夫人呸了一声,“呵。她仇氏不自幼如此,哪一回惹了事不是让别的人背的黑锅?此回人证物证俱在,就因她父亲是给皇帝陛下守门的就这么放过了去!苍天真是无眼!”   温宥娘忙端起新沏的茶给温老夫人,“祖母又何必为那等人生气,不值得的。”   温老夫人接过茶,叹息着道:“我不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是可怜你们姐弟俩,自幼失母,又遇着了这种恶毒的后母。若是哪一日我不在了,谁又护得住你们姐弟呢。”   温宥娘眼眶一红,抓着老夫人的手道:“祖母自是会长命百岁、五世同堂的。又哪里照看不了我们姐弟呢。”   宛娘在旁边闻言,忙道:“祖母也真是的,可把姐姐都吓红了眼。怎的想起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来?伯娘对姐姐哥哥不好,可还有我娘跟我呢。我们母女可不会让大姐跟大哥吃亏的。”   温老夫人从没有掌过中馈,后来又自己管着自己院子,也在这时才想起府中的中馈已经交给了老二家的,便道:“你娘初掌中馈,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别乱来,先按旧例来着,等拿个好章程了再改。切莫让府中出了乱子,那有些贱蹄子有机可趁!”   中馈交接得这般急,两个儿媳之间肯定只是拿个对牌和库房钥匙那般简单。仇氏掌管了温府十来年,要在里面动手脚太容易不过。   若是宁氏贸贸然改了规矩,里面被仇氏的人动了手脚,让温老爷子觉得宁氏无法掌管温府内院,那中馈大约又要回到仇氏手里了。   而宁氏若没有改规矩,出了什么差错,最后自然有处可寻,再差也只会让仇氏与宁氏二人共掌后院,那时仇氏想害温宥娘姐弟也没昨日那般容易了。   宛娘也是希望自己母亲一直掌着中馈的,在内院中,掌着中馈也没掌中馈可是大有区别,听自家祖母说这话,忙接道:“母亲也是这意思呢,本也打算等清点完库房再来请祖母拿个章程的。只是孙女儿又担心祖母的身子,还想着先问问姐姐了来。等拿好了章程再让祖母过目,也让祖母别那么辛苦。”   温老夫人闻言自是心中熨帖,这也是她偏爱二房的原因,听见宛娘让温宥娘商量,就想到了一件事,便说:“你们姐妹也到了快出嫁的时候,这中馈也该学起来了。祖母我早年虽在家学过,可惜这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也忘得七七八八。你姐姐做事儿,我是放心的,没有不妥帖的地方。然而中馈不比我这个小院子简单,到底还是要仔细为好。”   这便是要温宥娘插手中馈的意思了,宛娘自然没有不同意的意思。她母亲早年也在家学过,然而嫁进温府十来年,这一次才第一次掌中馈,也没那么容易。   先不说温宥娘的本事让宛娘跟宁氏信服,就说二房的为了避免中馈交接这段日子出错,也是愿意温宥娘插手的。   “那宛娘就先代母亲谢谢祖母了。”宛娘赶紧起身,对着温老夫人行礼。   温老夫人其实并非不想掌中馈,只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且当年太夫人去世之时也说过不许温老夫人掌中馈。   温老夫人不喜欢太夫人,然而也知道太夫人的遗言温老爷子是不会违背的,便想着温宥娘学着打理中馈,与她其实也无二。   “在祖母这里,还这般客气做甚?还不快起来!”温老夫人笑着拉起了宛娘。   宛娘对温宥娘挤眼,“大姐,要不咱们这会儿就去看看库房?”   温老夫人道:“去吧。去吧。就知道留你们两个猴儿不住。等会儿可记得来祖母这食饭,别耽搁了。”   温宥娘笑着说:“知道了,祖母。孙女一定早早的带着妹妹来陪祖母。” ☆、第034章 宛娘讨经验   宛娘跟着温宥娘出了院子,却是没去库房那边,只跟温宥娘道:“姐姐,咱们去院子里说会儿话可行?”   有什么不可行的,宁氏清点库房不可能不尽心,不需要温宥娘跟宛娘前去帮忙,而宛娘叫她出来,明显会问的是其他的事情。   “我们姐妹哪还用这般客气。”温宥娘笑着道,带着宛娘便回了自己院子。   等进了屋子,宛娘才道:“姐姐你也知道我母亲那性子,最是着急不过。昨日祖父不是让伯娘选么,这才一夜她就忍不住了,早上竟是亲自去找伯娘要了对牌跟库房钥匙。可其他的交接竟是半点没问。可是愁死妹妹了!”   念了十多年的东西,一朝能到手,宁氏又哪有不急的道理,也就宛娘到底长大了,也知道此事不妥。   温宥娘安慰道:“有什么可愁的。只要库房没问题,其他的又哪出得了岔子。”   宛娘眼角扫过门帘外,凑上来低声道:“妹妹是担心那边的人使坏,也不知安插了多少人进去。要是我母亲不小心出了差错,这可怎生是好?”   温宥娘笑了,拍着宛娘的手道:“原来妹妹只担心这点事情。这又有什么难的?只需将她的陪房尽数撵出,其他的不动便行了。祖父昨日也是这般吩咐的。剩下的那些,还不是卖身契在谁手里便听谁的。那边如今已经是泥菩萨难保,谁会傻得继续跟她呢。”   “那空出来的位置,到时还是让祖母拿个章程。要贸贸然安排人进去,也担心下面的人不服,反倒不美了。”宛娘道。   温宥娘闻言脑中有了想法,“其实也未必需要安插多少人进去。”   “姐姐的意思是?”宛娘挑眉问。   温宥娘分析道:“安插的人多了,下面自然不会满意,到时候若是联合在一起闹起来,二婶未必不会吃亏。倒不如只安插那么几个,其他的就在原来的人里面往上提拔。到时吃谁的饭服谁的管,二婶与她们又提拔之恩,难不成她们愿意砸了自己的饭碗?”   “到底钱锦动人心呢。”宛娘有些担忧。   温宥娘摇头,“且看今日之后了。祖父是不愿意仇氏再出院子的。但仇府的人若是仗势逼人,祖父也未必不会退一步。前些日子,你们房撵了那么多人,本就人手不足。若是只念着往其他地方放人,让自己院子里被人趁机闹出了事儿,倒时一样的拿不住中馈。”   宁氏和宛娘的院子要闹出了事儿,可就是事关名声的大事了,跟安插人在各处相比,明显前者要重要得多。   宛娘只顾着想拿稳中馈,却忘了自己院子里的事情,等温宥娘提醒,这才回过神来,“姐姐你是说,那边要是想拿回中馈,最有可能要从我母亲跟我的院子里出手?”   温宥娘反问:“有什么比一件事就让你们一辈子掌不了中馈的更利落?”   宛娘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我们房里莫不是也有她的人不成!”   早些年早就成筛子了,连姨娘的人都有,何况掌着中馈又多年不合的大房主母,便是宁氏自己的人,为了那点子赏钱,怕也是愿意出卖主子的,横竖也没什么大事。   “如今母亲与我房中剩下的可都是自己人了。”宛娘皱着眉头说。   温宥娘道:“敲打敲打,让她们清楚到底谁是主子就好。自己院子里还是要自己人才行,不然像当年我们姐弟那般,一不小心便让人把沾了痘疹的脏东西带了进来。也是上天庇佑,才让我们姐弟活了下来。”   这下宛娘的脸更难看了,当年温宥娘姐弟的事情那是她还小,但也知道那时候闹得有多大。   祖母拿时候天天在屋子哭,骂大房的仇氏不得好死,最后还是没能把仇氏怎么样。   连祖母都不能拿仇氏怎么样,何况比仇府要差几层的宁府。   宛娘咬着唇,心里也真担忧了起来。   整个温家,也只温宥娘姐弟出了痘疹,那时小的差点没命,大的差点毁容,能活下来也是九死一生之难。   要换了他们姐弟呢?宛娘心里完全不敢想,也想不出他们姐弟要遇见这种事该怎么办。   这么一想,宛娘想换掉仇氏的人的念头更重了,“外院账房里有一个先生,娶的便是那边的人。还有大管家的小儿子、二管家的女儿,都跟那边有关系。账房先生还好说,可是大管家跟二管家都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祖父也十分器重……”   温宥娘抬眼看宛娘,暗想也心大了一些,连外院都想换了。这要真敢换,她敢保证祖父第二天就会将仇氏放出来。   “账房怕什么,难不成会记账的只有他一人不成?大管家与二管家跟了祖父一辈子,会是因为一个儿媳一个女儿就置温府于不利?他们可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温宥娘道。   “姐姐的意思是?”宛娘眼前一亮,顿时明白了温宥娘的意思。   温宥娘点头,“二婶若担心那个账房捣鬼,不过立两个账本便行。一本内院的管,一本外院的管,各自互相按了手印。即便是他在账目上捣鬼,两本账目不一致,条子不一致,难不成能推到别人身上去。”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也不过不了了之。谁也证明不了谁。   “至于大管家和二管家。”温宥娘顿了顿,“他们只会听祖父的话。旁的人,谁也别想收买了去。”   就算是仇氏拿出温老爷子以后管家的诱惑,那两个人精,也得等到真到那一天才会下注。   可温老爷子那身子骨,别说十年,怕是二十年都能撑得住。   宛娘放心了下来,就道:“那那边的人,姐姐觉得怎么办才好。我昨夜无事算了算,她那四家子陪房,到如今在咱们府上,还真是……”   十来年的时间,早年有太夫人铺路,后来有丈夫的言听计从,公公暗中的默许,仇氏的爪子,在整个温府,光是联姻就已经是一大片人了。   “有多少?光联姻的。”温宥娘问。   “十三家。”   宛娘比了比,撇嘴道:“不算其他,光一房的算,也有四十多口了。”   温宥娘暗中算了算,这个时代没有计划生育,下人经常劳动,倒是比精心保养的主子要好生养得多。   这嫁了一个,转眼就生了三四个。好在这最大的怕也才七八岁,只打发那些大的倒也容易。   “本来只他们十三家,也好打发。只是下面家生子之间的联姻也多,那些人都在好位置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竟是一个也不好动了。”宛娘叹着气道。   不然她又怎么会来找自己,温宥娘知道宛娘跟宁氏担忧的是什么。   “那就除了厨房跟才卖这两头,其他的都先不动。”温宥娘说。   宛娘点头,“采买、大厨房这两头是最重要的地方。油水多,也最易出问题。”   “今日仇府的人全都上了门,连仇府伯爷都来了,最后会怎么处置也不知。”   温宥娘的声音清清淡淡,说出嘴的话却是重逾千斤,“万一仇府的人逼着祖父将此事罢手,想让仇氏重新出来。动得越多……”   动得越多,仇氏能做文章的就越多,二房的宁氏错得就会越多。   宛娘发现自己今日不知要叹多少气,“咱们温府也好歹是百年书香门第,却是被一个武夫给逼得……嗨!”   “姐姐,你说,祖父别真的转眼又把人给放了出来吧。祖父好歹也是二品大员,那仇府也才二品。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宛娘甩了甩手中的手绢道。   同样是二品,可一个不是吏部,一个掌控宫中三千禁军,仇府就能死死踩住温府一头,谁让温府比不上仇府当年忍辱负重,为明哲保身一直到后来才投身新皇。   温宥娘也跟着叹气,“谁让咱们府当初……”   “当初什么?”宛娘好奇地问。   后面的话说出来就要惹祸了,温宥娘笑着说:“还能什么。让咱们祖父是将军,也不怕他仇府了。”   宛娘一向想得不深,见温宥娘这么说,也没听出里面的话来,只道:“那姐姐的意思是,今日就只先清点了库房了。要真换人,也得慢慢图之,看祖父的意思?”   “嗯。要今日之后,祖父没放话让那边继续掌着中馈,就只换大厨房的管事嬷嬷跟管采买的那两家子。一家子用二婶的人,一家子用下面的人提上来。那一家子自然会知道怎么管着下面的人。也对采买熟悉,不易出错。只敲打一番那一家新去的,别去抢风头,只慢慢来,等将采买的事情摸透了再冒头也不迟。”温宥娘说。   “大厨房只换一个总管事嬷嬷能行?”宛娘感觉有些不妥。   温宥娘摇头,“祖母身边的人也要放一两个的。剩下的个也一样从下往上提。厨房油水最大,仇氏的人也最多。撤下她的人,就从那管事的下面提拔一个上来,最恰当不过。熟门熟路,出了事儿也推诿不了。”   宛娘从未管过这些闲事,昨日想了一夜,又来跟温宥娘商量了大半天,倒也觉得勉强摸到了中馈的门。   到这会儿也困得紧,就道:“那姐姐你且歇歇了,昨夜守着祖母也不易。妹妹先去库房看一看了,再过来跟姐姐一起去祖母那请安。”   温宥娘将宛娘送出院子,就有人来跟她道:“姑娘。大爷和二爷回府了。”   那就是温家老爷还没回来了,此时温家老爷会在哪,温宥娘心中已然知晓。 ☆、第035章 小廖氏问罪   宛娘出了温宥娘的院子,就见自己院子里的丫鬟朝自己走来。   “怎的?”宛娘道。   那丫鬟凑上来道:“四姑娘在姑娘院子里坐了很久了。”   宛娘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儿了,道:“就说我今日忙着,让她有事别日再来。”   宛娘的贴身丫鬟锦绣一听,忙道:“姑娘,太太今日才掌中馈,就不见四姑娘,怕是不好吧?”   宛娘听这话笑了,“平日里也没见什么走动,这会儿当娘的出事就来了。来寻我能有什么好事?我可不愿意为了她得罪大姐。当初我娘让她娘多带我出去走动,她娘是怎么说的?我对她好,能指望她什么?”   宛娘一甩手,朝着库房的位置去了,她娘掌了中馈,她屋子里也该添一两样像样的家具不是,没得好处全便宜了大房。   宛娘没走多久,温长慧又去了二房的消息就入了温宥娘的耳。   “姑娘,四姑娘找二姑娘是想做甚么?”冬梅想不通一个几岁的孩童在仇氏被禁足后东走西奔的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温宥娘并没把温长慧放进眼里,猜想大约是穿越女打算使用穿越光环了。   “奴婢有些担心她是替夫人传话的,去二房算计姑娘。”冬梅担忧道。   温宥娘笑着说:“哪有那般容易呢。二婶可是不见鱼儿不撒鹰的主。三弟还算年幼,那边就是想利诱,现下也拿不出利诱的砝码来。”   “不是还有二姑娘的婚事。”冬梅道。   温宥娘不以为意,“要是往日想用宛娘的婚事作筹码,大概是可行的。可惜的是,到了今日,二婶怕是要离仇氏远远的,恨不得不是自己妯娌,更别说让仇氏给宛娘寻亲事了。”   谁能指望一个会下毒谋害小辈的给一向干系不好的妯娌介绍女婿?怕也是没安好心。不是想利用二房,就是想害宛娘。   宁氏的心理,温宥娘摸得比谁都清楚。毕竟这十年来的刻意交好,也不是白花功夫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只看仇府上门之事,今日祖父如何处置了。”温宥娘道。   冬梅想了想,也觉得今日仇府上门比较重要,温长慧不过是个小丫头,又哪能做出什么大事出来。   “要是老爷也包庇该怎么办?”冬梅对于温宥娘的处境比温宥娘本人还要担心三分,是巴不得仇氏从此消失了就好。   温宥娘自嘲的笑了笑,“本来就没指望祖父会闹出来。闹出来了,我们姐弟也得不了好。不过是让对方忌惮,不敢再对我们姐弟动手罢了。”   “都敢直接下毒了,还有什么不敢。最后别是想杀人灭口吧?”冬梅完全不觉得仇氏一家的人是能威胁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磨灭证据杀人灭口。   温宥娘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杀人灭口?要杀多少才够。天子脚下,他可没那么大的胆。”   七千两银子作底子的银子钱,这十年来要放给多少人?那么多人全都能是人证,手里都有字据作证。   别说仇氏,就是天子只要脑子不抽风,也不敢一口气杀那么多人。   何况仇氏放印子钱的证据,温宥娘可是放在了一个好地方,只要拿不到证据,仇府就不敢妄动。   仇家伯爷那位置,可也有的是人想接手而找不到扳倒对方的证据。   如温宥娘所料,不多时,就有人来报,小廖氏在外院跟温宥娘的便宜爹闹起来了。   小廖氏怒气冲冲的对着温家大爷道:“当年姑爷娶我儿之时可是怎么跟我们两个老的保证的?你说你会待瑾娘好!就是这般好的?”   温家大爷被小廖氏指着鼻子骂并未生气,只是问:“不知小婿哪做得不好,还请岳母明示。”   明示?怎么个明示法?小廖氏顿时哑了。   说不该撸了仇氏的中馈,可这是温家老爷发的话。说温家大爷不该纳妾,可大户人家里,谁家里没两个妾室呢。   就连仇府,仇家伯爷身边也有一两个妾室放着给别人看。更不可能岳母指责女婿不该去女婿妾室房中留宿了。   小廖氏恨啊,恨当初没让温家大爷立个字据,说一辈子一心一意对仇氏,绝不纳妾。不然今日就能拿出当初的保证来,甩在温家大爷脸上,看他做的什么好事。   “闭嘴!”仇家伯爷怒道。   女婿房中事,又哪轮得到岳父岳母说话,仇府伯爷第一次见小廖氏竟然如此荒唐。   小廖氏不甘心的闭了嘴,只瞪着温家大爷,不甘不愿的坐了下来。   温家大爷对着仇府伯爷道:“我知岳父岳母来所谓何事,只是眼下家父尚未归家。要不先吃点东西,等家父回来了再说?”   仇府伯爷还算是明理的,点头道:“贤婿你莫怪你岳母刚才失礼,她也只是关心则乱,一听说小儿出了事就急匆匆赶来了。”   温家大爷有些感激的朝仇府伯爷道:“事关重大,小婿也不敢自专。昨日之事,小婿也不信是夫人做下的。只是当时人证物证俱在,且又有官府中人插手。父亲一怒之下,禁了夫人的足。”   仇府伯爷叹气道:“到底是当初我们错了。”   言下之意便是当初不应该让仇府与温府结亲,这话在往日被温家大爷听了,必然要诚惶诚恐的谢罪,然而今日这话听了,温家大爷也只是闭着嘴不说话。   仇府伯爷没想到自己女婿是这般反应,暗道昨日之事恐怕还只是开端,在仇府人离开之后,恐怕还有别事发生。   “也不知昨日我俩儿媳走后,府中又出了何事?才让贤婿你说要等亲家回来了再谈?”仇府伯爷按下心中那股不妙的想法,询问道。   温家大爷只摇头,不肯说明,“岳父还是等家父回府后咱们父子三人再谈吧。”   小廖氏在一边横眼,“什么事连我也听不得?你当我不知晓,你们三个要说什么?商量着怎么休了我儿?”   温家大爷面露不耐,虽只有瞬间,却也被仇府伯爷发现,忙呵斥道:“你若没事就进瑾娘的院子里陪她去,在这插什么嘴?”   小廖氏这是第一次被仇府伯爷这么打脸,一张老脸气得通红,然而也不敢违背夫君的话,只得起身哼了一声走了。   堂中一下子只剩下两人,仇府伯爷才叹气道:“昨日之事,老夫已问清楚。然老夫的女儿老夫知道,下毒害人这种事是不敢做的。这里面可是有其他的误会?”   温家大爷其实也不相信自己深爱的人会是那种毒妇,然而昨日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他受了很大的刺激,对于妻子人品也开始有了怀疑。   “岳父。”温家大爷的声音有些嘶哑,从喉咙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十分艰难,“当初,张氏所出的两个孩子在府中被苛待。我知道不是夫人所为,但夫人还是为了平息外面的谣言将身边的廖嬷嬷撵了出去。因此小婿自觉歉疚夫人良多,从此不再看张氏所出的儿女一眼。”   “后来张氏子年六岁,与长明一起读书。家父见其聪慧,便带在身边亲近教导。哪知让人沾了痘毒,张氏女为照看幼弟,一同染病,几经生死。当时家父查到了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身上,小婿仍不信是夫人所为。以为是他人所为嫁祸夫人,便更不喜张氏所出。昨日……”   “贤婿莫不是以为这都是我儿所为!”仇府伯爷打断温家大爷的话,一脸愤怒道。   “昨日,贵府没有请帖却不请自来,幼子误食砒霜,查到最后乃家母院中之人所为,此人又被查出乃廖嬷嬷外孙女儿。且官府插手,丹心已承认砒霜源于廖嬷嬷。廖嬷嬷咬舌自尽,遂结案。岳父,你若是小婿,该如何作想。”温家大爷一字一字道来。   仇府伯爷猛拍了一掌茶桌,道:“我儿自幼单纯!你莫不是第一日才认识她?她会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温家大爷闭眼睁眼间已决定将心中想法托出,“瑾娘的为人,我自然是知道的。然而别人呢?”   “贤婿这是什么意思?”仇府伯爷捏紧了拳头,瞪向温家大爷的眼珠子突出得如鼓出得牛眼一般。   温家大爷这是在怀疑他仇府中人了,这是打算把污水往仇府身上泼?   温家大爷回道:“小婿还能有什么意思?若廖嬷嬷是冤枉的,她又何必咬舌自尽?若她一家是清白的,又何须全家逃出城被张家的人捉到?”   仇府伯爷在昨日回府知道了自家孙儿在温府中毒和女儿无故被拿了中馈之事,却没有人跟他说廖嬷嬷是咬舌自尽跟全家出逃。   “谁知道是不是廖嬷嬷一家被人威胁了或者收买了?”仇府伯爷说出这话时,心中的底气也弱了下来,说得也口不应心。   印子钱的事情,温家大爷不知此时该说还是不该说。他自幼跟仇府往来甚密,说句大不孝的话,他跟小廖氏之间的母子之情都要大过自己跟老夫人之间的。   然而小廖氏跟仇氏一相比,在温家大爷心中也是有轻重之分,能够以取舍论的。   廖嬷嬷是小廖氏从廖家带到仇府的人,一家子人除了小廖氏全在伯府做事,投毒的事温家大爷不相信是仇氏所为,也只能把怀疑人往小廖氏的方向想了。   何况还有印子钱利钱全归仇府这档子事,只会显得小廖氏更加可疑。 ☆、第036章 两府共决议   “这只是其中的两本账目。亲家既然来了,也免了再往仇府一趟,商量此事如何解决。”温家老爷从皇宫里回来,便直接在书房里见了仇府伯爷。   仇府伯爷翻开账本,只看了几页便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温家老爷早知仇府伯爷会这般说,只道:“是不是胡说八道,亲家去查一查不就知了?连张府都查得到的东西,仇府要查恐怕更为容易!今日,我已将此事报给陛下知晓,这十来年到底有多少利钱,还请伯爷做主捐给户部,也好过被人当做把柄攻击我等!”   昨日温家之事早就传遍了京中官宦人家,今日温家老爷带着两个儿子一去上朝就看见周围的同僚指指点点。等皇帝临朝,为温家之事弹劾温老爷的御史大夫就有两位。   温家老爷的礼部尚书之位,得来不易,坐得更不稳。   礼部尚书因官位清贵,常年被氏族把持在手中,皇帝任命他为礼部尚书,便有打击氏族的意思。如今温府出了事,哪会不被拿出来攻击他的。   今日若不是皇帝压下折子没有明断,温家老爷这二品恐早就被罢官了。   更别提印子钱的事情,若是被人在趁机在朝上闹了出来,即便是皇帝想保他,在国法之下也保不住的。   因此温家老爷在下朝之后,见没人提及印子钱之事,这才壮着胆子前去面见皇帝,将此事说了出来。   到此时温家老爷也庆幸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极对,皇帝听闻温府有放印子钱,自然是极其火大,然而听见此事是仇氏私下里所为,且利钱竟然入了仇府,对温家老爷的火气就没那么大了。   仇府有从龙之功,皇帝再恨铁不成钢,也要给两分薄面的。毕竟是自己的人,哪会让人逮出放利的事情来打自己的脸,削弱自己的势力。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仇府将这一笔钱拿出来,找个名目捐给户部,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即便等到日后有人将此事查出来,皇帝也能用此利钱用于户部转圜,保住自己的人。   “还有张氏的七座庄子,最后也尽在仇府下人名下。亲家,仇府几代爵位,莫不是这点东西也要贪墨?”温家老爷道。   仇府伯爷浑然不信,“我仇府每年有多大出产,莫不是自己还不知道?他张家是有爵位的,难道我仇家祖上就没有?需要贪墨他这区区几百亩良田?”   温家老爷只好道:“我知亲家的意思,然而证据在此,又作何解?亲家自派人在当地衙门问一问,这七百亩良田是否在仇府名下便知真假。”   “这是张家拿出来的?”仇府伯爷冷笑道,十分怀疑这是张家做的假账,见温宥娘要出阁了想要敲诈温府一番。   温家老爷一听便知仇府伯爷的想法,便道:“张府也不差这几百亩良田。需要来哄我温府的银钱。”   “张府已十多年不曾有圣恩了,不差这几百亩良田?当初又是谁上温府来想要拿回女儿的嫁妆?”温府伯爷是不信张府不差钱的。   温家老爷摸了摸胡子,“当初张府的确是差钱,然而今日不同往日。张府借着行商郑家近几年也收入颇丰,哪会算计那几百亩良田。反而是那几百亩良田,当年乃是落罪的世家为筹银两所卖,被张府收了过来。如今是想买也买不到那上等好田了。”   温家老爷说完瞟了一眼仇府伯爷,见对方依然不信,便道:“亲家若是不信何不回去问问亲家夫人,她总是知晓的。此事若是被张府闹了出来,我温府没什么,不过是监管儿媳嫁妆不利,然而张氏嫁妆一直由儿媳掌管,到时被疑的也不会是温府的教养。”   仇府伯爷自诩坦荡一生,最厌烦温家老爷这种文臣,当初也并不看好仇府与温府的亲事,然而也只有到此时最为后悔,当初竟然让自己的女儿跟温家大爷有了私情,不然哪有今日之事。   账本上的数目,做得极为有条理,有始有终,丝毫看不出伪造的迹象,这要换一个对自家人没有信任的,怕是一看信一个准。   自己的夫人一向贤良,便是对待与她不合的大儿媳都极尽耐心,又怎么会做出这种抹黑仇府颜面的事情。   因此,即便温家老爷让他回去问小廖氏,仇府伯爷也依然没放在心上,料定这是张府的阴谋,反而因为女儿嫁进了温府,不得不提醒温家老爷道:“郑家并没有用得找张府的地方,为何愿意搭着张府做生意?如今张府凭空拿出两本账目出来,便要说我儿贪墨张氏嫁妆。张府的人说话,亲家你也信?”   温家老爷冷笑,“张府的话我不信,可亲家你的好女儿什么秉性,还需要我再说?当真天真无邪,十六年前的事情会发生?外人都说是谢氏要入宫为妃,才会让张氏算计于她。实际上呢?当初——”   “亲家慎言!”仇府伯爷打断温家老爷的话。   温家老爷只看着仇府伯爷不再说话,但脸上的意味十分明显,仇氏自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养出仇氏那种人的人家也能好得到哪去,也别在他面前说张家如何了。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且先帝严令禁止提及此事。亲家在今日又何必拿出来说?”仇府伯爷黑着脸道。   温家老爷嘲讽道:“不是亲家自己说的自己的女儿自己知晓是什么人?”   仇府伯爷喉头一梗,竟然无言以对。   温家老爷接着道:“印子钱的事情,你当是假的,我已上报陛下。是真是假还请伯爷亲自去陛下面前辩解。至于张氏那700亩上等良田,我自也会派人去江南一带查问。若是真的,也还请伯爷高抬贵手,免让温府难堪,说是连儿媳嫁妆也贪。温府不是勋贵之家,百年名声得来不易,不敢轻易毁之。”   仇府伯爷沉默良久,才道:“温府名声,便是我外孙的名声。亲家何必拿此压人,就算是为了我儿瑾娘着想,此两件事老夫也会查探清楚,还温府一个清白。”   温家老爷拱手,“那就多谢亲家了。”   仇府伯爷起身而去,温家大爷连忙起身相送。   等将仇府伯爷、夫人送走,温家大爷才重回书房,试探着问:“父亲,十六年前的事情……”   温家老爷这会儿只闭着眼睛什么话都没说,让温家大爷站在一边有些心急肉跳。   十六年前、谢氏、张氏……   这三点连起来,其实温家大爷心里就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也是因那件事之后,他对同是表妹的张氏见恶。   可如今从两家父辈的嘴里说出当初的事情来,这让温家大爷心中十分惶恐,特别是在他开始怀疑仇氏的时候。   “父亲。”温家大爷又轻轻叫了一声。   温家老爷睁开眼,看着一脸惶恐的儿子,叹气道:“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先帝也下了禁令。今日之事,你就当从没听说过就好。也莫要去查探,不然咱们温府百年怕是要毁于一旦啊!”   温家大爷垂下了眼,“那此事可跟仇氏有关?”   温家老爷看着自己固执的儿子,不得不多说了一句,“跟仇氏有关没为父不知,但为父知此事当与张氏无关。”   温家大爷告别温家老爷,出了书房却是在院子里立住了。   十六年前,氏族谢氏南迁,在朝中三十多为官者一夜之间上书辞官或挂冠而去,后南迁时又遇劫匪,被杀大半,自此大隆再无氏族谢氏子入朝。   而谢氏弃大隆而隐居的缘由,只因谢氏明珠被辱,先帝没有找到真凶,让谢氏族老之一血溅金銮殿。   后来京中便有了流言,道是因有传言谢氏明珠将入宫侍奉先帝,而同样要入宫的张氏为了少一劲敌才与谢氏族人勾结,暗害于谢氏明珠。   然在与仇氏婚后,温家大爷却是又得到了另外一种说法。依仇氏所言,张氏当年是醉心于他,见他倾慕谢氏明珠才华,这才做出了错事。   如今,在这两种说法之上,却从父辈口中得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十六年前谢氏的南迁,到底是怎么回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为何先帝下了禁令?是否先帝也有参与在内?这与仇氏又有何干系?   这些疑问将温家大爷的脑子弄得乱了起来,等再回过神来,却是发现自己又走到了娇姨娘的院子里。   温家大爷自诩是情深之人,一生钟爱的都只会是仇氏,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跟娇姨娘一起的时候,他是愉悦的。   娇姨娘的性子泼辣,但也并不是不讲道理。她与温柔的仇氏不同,心里装不下话,有什么说什么。   即便是当初她进了府,也说得正大光明。她长得不差,又被温家大爷坏了名声,为何不能进府当姨娘?难不成要一根绳子吊死在侍郎府才是对的?   跟这种人说话,让温家大爷觉得轻松。   即便之前他有七年不曾入娇姨娘的院子,然而不过昨天夜里跟娇姨娘念叨了两句,曾经在心底已经变得淡得跟影子一样的人,又在他心中鲜活了起来。   其实即便娇姨娘不那么泼辣,让他觉得轻松,他如今除了娇姨娘那也不知能歇息在哪了。   睡在书房里,一个人孤零零的,终究是比不上身边有个人可以陪着自己说话的强。 ☆、第037章 温长慧知情   温府男主子们跟仇府怎么谈的温宥娘不知道,她也没傻到要去收买他们身边的人。她只用知道温家大爷又歇在了娇姨娘那就能够猜测出,两家谈话的结果如何。   仇府的两口子出门时,仇家伯爷脸是沉着的,就表明温家老爷已经据实以告,且不会承担仇氏所做之事。   温家大爷睡在娇姨娘的院子里,就证明他对仇氏所为之事心中已经有了想法,然而深爱对方多年,不忍面对,这才会逃避一般的睡在了娇姨娘的院子里。   至少,在那里,会有一个女人给他宽心。   冬梅十分敬佩温宥娘的分析能力,在从外面打听到温家大爷睡在娇姨娘那之后,就道:“姑娘当初怎么就知道那边会挪用夫人的嫁妆?”   温宥娘一偏头,假装天真道:“你猜啊?猜对了有赏。”   冬梅看着比自己小的温宥娘只是笑,她是真把温宥娘当做自己的妹妹在疼爱,虽然她只是卖身与她的奴婢,可她们之间的情义,却是一般姐妹都难有的。   冬梅不猜,温宥娘也不说。   其实要发现仇氏是否有动用过自己母亲的嫁妆十分简单,也拜温宥娘穿越得早,所以在新帝一登基,仇府被重用之时,就开始关注对方起来。   仇府与张府同样是伯爵府,且同样算得上是走向落魄。只是张府子嗣偏少,所余家私甚多,故张府并不需要像仇府伯爷那般,因府中兄弟太多,父辈迟迟不立世子,内院阴私过重而不得不选择投军。   张府在先帝之时,在勋贵中还算得上尚可,虽是最后一代,但温宥娘的外祖父才上七岁便被立了世子。   且温宥娘外祖父的父亲也算脑子清明,在先帝的先帝尚在位时,为配合皇帝打压氏族,更是娶了庶族之女。   那时温宥娘的其他几个庶出外祖父完全不能与嫡出出身的外祖父相争。几人在父辈死后,只分了一点点的薄产便被遗言撵回了故里。   至今重回京中的不过晚辈中的一两房。   然而仇府却不同,仇氏的祖父一生多情,妾室足有六房,光庶子算起来便有七八个,更别说庶女。   仇府祖上留下来那点遗产,在庶子庶女的各自嫁娶中便消耗了不少,更别说最终仇氏的祖父无奈立下世子,为平庶子们的不甘之心,将遗产平分。   最后落到仇氏父亲手里的那点遗产,恐怕连原配的嫁妆都抵不上。空有一副伯爵府。   然仇氏之母乃是继室,廖家掌权的却是嫡兄,作为一个为了照料侄子才嫁进伯爵府的庶女,她不管是为了拢住夫君的心还是为了让娘家给她撑腰,她也不敢动用原配嫁妆。   所以在小廖氏嫁进仇府的二十多年里,仇府依然还是空架子,没有圣恩的伯爵府,连赚钱都没有门路,毕竟在大隆排的上号的商户们只会走朝中重臣的门路。仇府也没有温宥娘手中的所谓价值千金的方子,更不会有商户会与之合作。   在仇氏父亲从军的那些年,也一直到先帝末期才开始被提拔。   在被先帝看重之前,要入先帝的眼,除了舍得拼命,也还要有给你拼命的机会。   即便小廖氏再会经营,在军中要出头,也要拿出不少的银子来走动。   总的来说,仇府的收支出在二十多年里只能算是勉强平衡。   这从仇氏的嫁妆中就足以看出,虽明面上说是不好越过原配张氏的规模,实际上却是囊中羞涩。装嫁妆的库房跟张氏的嫁妆库房差不多大,然而多是大件,并不值什么钱。   等到温宥娘五六岁后,仇氏打赏下面奴才的银子多了起来,下面的奴才都当是仇府被重用发达了,从没有想过仇氏有挪用张氏的压箱银放利钱。   这个时候仇府也的确是比之前大方了起来,让人觉得是发达了。然而真正管过家,知道富贵人家那一套的却是会知道里面的真相。   才被重用两三年的臣子,又哪来的发达。因皇帝让仇府再能袭爵两世,曾经赐下的田土尚未收回,已算得上是极大的恩赐。   毕竟世家还没有彻底的沦落,而庶族又开始崛起。不管是世家还是科举入仕的庶族,都有免各种赋税的权利。   皇帝不管是私库还是国库,其中银钱并不多。每逢干旱水涝,大多还要靠世家、地方富户出粮救济。   所以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即便重用仇氏之父,也不会大手一挥赏下几千几万两银子来,更不会再增加恩赐田土,让自己的国库受损。   等到后来温宥娘从外祖父嘴里问到的,也的确赏赐的金银不多,且并没有跟商户人家往来,便猜测到仇府不合理的经济来源了。   除了挪用温宥娘母亲的嫁妆跟放利钱之外,仇府没有其他的非田土铺子收益的来源。   等到温宥娘让舅家去一查,果真便查了出来被仇氏换走的那七百亩良田,还有在十年前在票号中被取出过的压箱底银票的记录。   在这么顺藤摸瓜下去,仇氏打着温府的旗号放利钱的事情自然而然便被张家查了出来。   等到了第二日,有丫鬟来报说昨日娇姨娘屋里要了两道水时,温宥娘就知道仇氏恐怕是再也难以翻身了。   如果不是对仇氏怀疑到一定程度,那个标榜真爱的父亲哪会再去睡娇姨娘呢。温宥娘笑了笑,让人将这个消息散了出去。   仇氏今后恐怕是没心思来对付她们姐弟,要忙着对付娇姨娘了。   只是娇姨娘父母早就远离京城,而仇氏又被禁足,温长倬被养在老夫人的院子里。仇氏想要对付娇姨娘,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即便是娇姨娘要了两道水,温宥娘心中还是有些怀疑,但这种话题只能问已满二十岁的冬梅。   “娇姨娘真成了事?别是做给那边看的。”温宥娘道。   冬梅想了想,也觉得其中有疑,“这回娇姨娘是让铜钱儿拿了银钱去大厨房里买的热水。她一向爱走小厨房,怎的这回就走大厨房了。”   温宥娘想了想,也不知道这是娇姨娘故意做给仇氏看的,还是真的跟温家大爷又勾搭上了,只好道:“管她是真是假,都跟我们院无关。你让人盯着那边一些,看那边是什么反应。”   温家大爷又睡在了娇姨娘的院子,这一回在大厨房要的两道水,没理由还瞒得住仇氏。   仇氏能有什么反应,也不过是搂着自己的女儿抹眼泪。   温长慧当然也知道前两日发生的事情,她后来被人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并未亲历破案的过程,然而温府下面的奴才们却是传得沸沸扬扬。   更别说自从昨日在朝廷上温家被参了几本之后,到今日大约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此事。暗中唾骂仇氏心狠手辣的不在少数。   “娘。您可真有给大哥哥投毒么?”温长慧有些小心地问。   在温长慧心中,她的母亲算得上是天下最善良的人了,连她上一世的母亲都不能相比,又怎么会给温余卿投毒。   仇氏闻言哭得更狠了,哽咽道:“现在连你也怀疑为娘给他下毒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温长慧到底是成人的灵魂,不会跟一般小孩子一样,看见母亲哭便跟着哭,只会想事情中不合理的地方。   在温长慧看来,他们这边跟温宥娘姐弟那边根本算不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像那些勋贵中那样,有个爵位可以让人争得你死我活。   即便是温余卿以后当上了家主,两边迟早会分家。只要一分家,即便对方是家主,只要两边互不来往,也不会有相冲突的地方。   至于温家的产业,按照律例,嫡出长房要分大头,长房嫡长子也要分大头。这些她都没放进眼里。   先不说他们兄妹不差温府这点钱,就说凭她是穿越过来的,能做出的新东西到时候也不知道会赚多少,根本不需要跟温宥娘姐弟去争。   所以,她们这一边根本就没理由去毒害温宥娘姐弟。   “那廖嬷嬷是怎么回事?可是被人收买了?官府判案是怎么判的?娘,咱们得去给廖嬷嬷一家查清楚才行,不然这个黑锅娘就背定了!”温长慧又道。   仇氏心中一苦,她娘做了糊涂事,让她背了黑锅,还能怎么样。难道要她说让廖嬷嬷下毒的是她母亲,与她无关?   “娘,咱们还是得让外祖父去查才行。您不好出门,便我去外祖父家。她们总不会不虚我去外祖父家了。”温长慧继续道。   本在哭着的仇氏听到这一句,忙道:“不行!”   温长慧心里的想法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就为了替仇氏洗清冤屈,结果仇氏一句不行就让她傻了。   “娘。怎么不行了?现在都传得到处都是了。再不查清楚,外面得人该怎么看我们啊。还有父亲,这两天竟然歇在娇姨娘那了。母亲应该跟父亲说清楚,让父亲去查也行啊。”温长慧的话跟沸水泡似的,一开口就是一长串。   仇氏抿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小女儿说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要是让自己女儿知道了,她会怎么看待自己?会不会跟自己生疏了去?   可看着温长慧脸上的着急,仇氏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是你外祖母让廖嬷嬷下的毒。” ☆、第038章 天真穿越女   温长慧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在地毯上滚了两圈后停了。温热的茶水透过棉布打湿了脚,随即变得冰冷起来。   “母亲……”温长慧睁大着眼看着面前的妇人,完全不知道话该怎么说下去。   仇氏在说出下毒之人的那一刻,发现自己似乎不那么难以开口了,只抱着温长慧道:“所以你让娘去怎么查?查谁?你外祖母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咱们好!”   “为我们好就可以下毒杀人了?”温长慧完全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她是来自男女平等,法制已经逐渐健全的21世纪的新新女性,平日里见着菜市场杀鸡杀鱼都会觉得心中难受。   如今自己的亲人在自己面前说着谋害人命的话,这让她的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别说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就是让人打死一个下人她也下不了嘴。   仇氏自然知道自己女儿的善良,然而此时她却不得不为小廖氏说话:“慧娘。别怪你外祖母,她也是没办法呀。”   除了天生变态,没有人愿意杀人造孽的。特别是在封建迷信,相信天道轮回的古代。有些事情,站在了不同的角度,有了不同的解释,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仇府大房有腿疾且病弱,所以当年仇府上书要立嫡出第二子为世子的时候,不管是礼部还是皇帝,都没有提出异议。   然而如今大房有了子嗣,且还是嫡子。从礼法的角度来看,大房有疾不能继承爵位,然而大房的嫡子却是行的。   于皇帝而言,仇府的哪一个嫡子继承伯府于他都无碍。于朝中大臣而言,不论是谁,都必须得有法可依才能彰显国威。   但换到仇府来看却不是如此。   仇府伯爷就算是从家族以后的兴盛出发,也是愿意健康的儿子承爵,让仇府长盛不衰。从小廖氏的角度来看,即便当初她是为了照顾侄子才有机会当上伯夫人,这也不代表她愿意自己嫡姐的儿子压在自己的儿子头上。   人心都是偏的,没得理由不爱自己的儿子去爱别人的。特别是那个儿子还是自幼压自己一头的嫡姐所出,只会更让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再被嫡姐的儿子压着。   如今儿子以后的爵位还尚不知着落,眼瞅着女儿这一边也要被原配的儿子压着了,小廖氏哪有不急的道理。   小廖氏不敢对仇府大房的独苗下手,一是大房的护得紧,二是出手了未必能收尾,不想被自家夫君查出什么出来。   选择对温余卿下手更好解释了,仇氏与原配子女之间的感情极为淡漠,如果原配子女得势,就算他们不对着仇氏这一方下手,那些巴附着温余卿这一边的为了讨好他也会对仇氏所出的下手。   更甚至,在小廖氏的想法中,温余卿若是得势,说不定还会支持她嫡姐的亲孙子夺去自己儿子的爵位。   等到时候两边联手,她所出的和仇氏所出的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她辛辛苦苦谋划几十年,难道就去便宜别人?   所以温余卿不该死,谁该死?只要温余卿死了,温宥娘在娘家没有帮扶的兄弟,即便是嫁得好又怎么样,没有娘家帮扶,在夫家怕也不会好过。   仇氏将此事的利弊跟温长慧一一道来,让温长慧听得脑子一片乱码。   “娘。二舅舅跟三舅舅就算没那个爵位也会有前程啊!反而是大舅舅,一身病痛,表弟看着身子也弱。本就是大舅舅的,还给他又怎么样?想要爵位,自己挣也一样!”温长慧道。   仇氏看向温长慧,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本来就是人家的?国法有云,天疾者不得承爵。那爵位本就该是你二舅舅的!再说你以为挣个爵位有那么简单?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将功成万骨枯,哪那么容易就封爵的?陛下登基十余年,尚未封过一个爵位,更别说先帝时也才分封过寥寥几人!”   温长慧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她上辈子也看过许多穿越小说,里面打仗封爵都几句话的事情,到如今被仇氏一说,也知道小说与现实的不同。   然而她依然不同意仇氏跟外祖母的做法,“舅舅那一边的先不说。可我们温家连爵位都没有,都是各凭本事读书吃饭的人家。外祖母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害大哥哥?大哥哥眼下看着有前程难道不好吗?娘,是您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仇氏摸了摸温长慧的头,惨笑道:“傻姑娘。哪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他出息了,哪会想着你们兄妹。等以后你出嫁了,在夫家吃亏了,他也不会为你说话的。”   可是她完全就没想过要占温宥娘姐弟的便宜呀,温长慧在心中道。   祖父是二品文官,外祖父是二品武官,在皇帝面前都是有颜面的人。   她又是重活一世的人,哪会让自己吃亏。即便是嫁人以后要靠娘家,她有两个嫡亲的兄长,还有几个表哥,就算遇人不淑夫家怕也没欺负她的胆子。   为什么要针对温余卿?   这是温长慧第一次感觉她与这个朝代的格格不入,这里视人命为草芥,一家子人为了点利益可以争得你死我活。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母亲的善良,是真的还是假的。   过了良久,温长慧才继续道:“可是娘以后怎么办?难道祖父要关娘一辈子?”   温长慧更加担心仇氏被禁足。母亲被禁足,她连出门的机会都没了。   何况还有仇氏谋害原配子女的流言,她年纪小,也没来得及交手帕交,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她想要在古代好好生活下去,没有朋友又怎么行。   “嗯?”   仇氏茫然的应了一声,其实心里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禁她足的是温家老爷,何时解除禁足也不是她说了算。   至于温家大爷,仇氏如今有些心灰意冷,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怕也跟七年前一样了。   口口声声的说着爱自己,可一出事,连问都不问却在心里给自己定了罪。还有那个娇姨娘,居然又得了宠,还不知道会骄纵到哪一步去。   仇氏心里乱得并不比温长慧的少,只是很多话她都不能跟还是孩子的温长慧说,只闷在心里,那些想法像刀子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凌迟着自己的心。   不过仇氏也没做好见温家大爷的准备。当初痘疹的事情,可以说是院子里的丫鬟对温宥娘姐弟怀恨于心,可如今下砒霜的事情,该怎么跟自己夫君开口?   说自己的无辜的,说是自己母亲动手,还是说只是廖嬷嬷见温宥娘姐弟对自己不敬,所以心生怨恨下的手?   温长慧看着一脸茫然,眼皮红肿的母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毕竟下毒的是她的外祖母,不管怎么说似乎都没有理。   “娘。等父亲回来了,我去寻他说说话。咱们把话说清楚,这件事是外祖母做的,可并不是娘的意思。父亲那么喜欢娘,是不会怪在娘身上的。以后我们再也不做坏事了,只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去求大姐,大哥也没出什么事,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最后温长慧能想到的,也不过是跟父母重新回到以前一样的日子。父母恩爱,兄妹和谐,依旧是欢乐一家。   仇氏想着自己的心事,听得迷迷糊糊的,只把最后一句听了清楚,忙抓住温长慧的手道:“不许去!”   “慧娘,你不许去!她就不是会吃亏的人。她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外祖母给她弟弟下毒,她肯定会还回来!”   仇氏说到这,身上顿时惊起了冷汗。她差点忘了温宥娘那不肯吃亏的性子,哪会轻易放过此事。   “她不会放过我们的。”仇氏捏紧了温长慧的手,也终于清醒了一些。   被紧紧抓住手的温长慧叫起来,“娘。手疼!”   仇氏又急忙放下了温长慧的手,十分严肃的嘱咐道:“慧娘,这些日子你要小心。也别去招惹她们姐弟俩。”   “咱们等你爹今日回府,就让他给我们院子里砌一个小厨房。咱们自己弄来自己吃,不吃大厨房的东西。”仇氏咬着嘴,到底还是决定先去见温家大爷。 ☆、第039章 剧情现端倪   仇氏要立小厨房的事情只在内院里冒了一个泡就没了,温宥娘得知的时候还从丫鬟嘴里听到了一件大事。   “姑娘,薛家九娘今日醒了。”从外院打听消息的夏荷走进屋小声道。   温宥娘闻言失声,“命可真大!”   薛家九娘是平南伯薛家大房的嫡长女,在半月之前从南边回京,在京中竟被镇南侯的嫡长子戚钺驰马冲撞,这一昏迷就是半个月。   因平南伯是镇南侯的副将,因此事发之后整个京中都震动了,纷纷议论两家是否会交恶。而为了平息事态,皇帝有没可能调回在南边镇守的平南伯与镇南侯中的一人,也算是勋贵中最关注的事情。   如今薛家九娘醒了过来,恐怕许多勋贵都要惋惜不已。两家之间没有一条人命横着,要交恶也没那么容易,想要去南边掌军的勋贵们也没了机会。   “可不是呢。可真是福大命大,祖上积德了。”夏荷也感慨道。   在古代,昏迷了十多日还能醒过来,要不说是祖上积德,菩萨保佑都没人会信。   温宥娘与才回京半月的薛家九娘并没有交情,得知这消息也只感慨一番后没别的想法。   就是传话的夏荷也更爱说仇氏那边的消息,“早上闹着要开小厨房,说是自己拿银子,结果被老夫人骂了回去。说是她们那院儿,其他人可不敢做主。”   温宥娘哼了一声,觉得仇氏这举动十分可笑。   夏荷在旁边继续道:“奴婢觉得,她那是做贼心虚了,以为谁都跟她一般恶毒。这是在防着姑娘呢。”   仇氏在厨房跟采买中的人一夜换了个干净,她要不急才怪。   对于仇氏的想法,温宥娘才懒得去揣测,对方怀疑她会下毒报复回去,就让仇氏一直心惊胆跳下去也好。   别说担心她下毒,就算是仇氏自己吞了毒来陷害她,温宥娘也不会害怕。   因为大厨房里,她一个人都没有。   在温宥娘琢磨着放点什么样的流言让仇氏心惊胆跳的时候,在京中的北城,也有人对她的存在表现出极大的趣味。   “你是说,这几天,外面都在传仇氏谋害原配嫡子?”躺在床上的姑娘脸色十分苍白,额头上还敷着布巾子。   跪在地上的丫鬟整埋着头说话,“应是真的,下人们这两天都在说这事儿呢。”   躺在床上的姑娘没再问,只是睁着眼睛看床顶上的帷幔。   她才接受自己重生的现实,就发现重生回来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好比在上辈子,她只昏迷了五天,而这辈子却昏迷了半个月。   又好比,在三岁就会病死的人没有死还成了小三元,而在前两个月就该不小心落入荷塘死去的人现今还活得好好的。   “说说她吧。”再闭上眼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姑娘重新开口道。   跪着的丫鬟在脑子里琢磨了一番才道:“奴婢也只是从其他院里的丫鬟嘴里听说过一点。温家大姑娘从小就脾气好,为人又大气,跟京中的娘子们关系都不错。就是有个恶毒的继母,从小见不得她们姐弟好。”   脾气好,为人大气?恶毒的继母?要不是身边的人都是自己的家人,两辈子都一样,薛九都要怀疑自己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不是重新活过了一回。   亦或是,她不过做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噩梦。   “那继母有几个孩子?叫什么名字?”薛九又问道。   “回姑娘。温家大房有六个孩子。原配生了两个,继室也有两个,庶出的两个。继室生了一儿一女,嫡二子叫温长瀚,嫡四女叫温长慧。”   温长慧……薛九的头瞬时一炸,铺天盖地的恨意卷来,让她忍不住□□了一声。   “姑娘?可是头还疼?”跪着的丫鬟听到声响赶紧抬头看。   薛九忍住恨意,被子下的手捏得紧紧地,咬牙道:“无事。继续说。”   “姑娘,要疼可别忍着。”丫鬟明显更担心自家姑娘的身子。   薛九睁开眼,怒道:“让你继续说没听见?”   “没了呀。姑娘,奴婢就只知道这点东西。要知道更多,也得先让人出门子打听才行呢。”跪着得丫鬟叫苦道。   这都什么事儿啊,姑娘一醒过来怎的就只问别人家的事情,也不想想自己身子有哪不舒服。虽然之前已经请了太医来看,可谁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丫鬟心里的诉苦薛九自然是不知道,只看见人还跪着,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颇为和善道:“别跪了,起来吧。自己寻个地方坐着。”   跪着的丫鬟忙道:“奴婢不敢。”   薛九冷下脸,“让你坐便坐,难不成还要姑娘我求你才行?”   薛九的脾气一向是不好的,丫鬟也不敢违背,只好起身寻了小圆凳坐了下来,又担心自家姑娘哪不舒服就靠床近了一些。   “姑娘要想知道温府的事儿,奴婢让奴婢的哥哥去打听就是。这会儿姑娘可别想太多了,太医说了要静养,少思虑呢。”   薛九冷笑,少思虑?再像上辈子那样没心没肺的,怕是全家死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温家的事与上辈子似乎有些不同了,薛九也知道自己才醒过来,身边的丫鬟能在内院里打听到这点消息已属不易,也就没了责怪之心。   何况早吃够了苦,又哪还有那些骄纵之气。   “那就让你哥哥尽快打听出来。也不知道母亲怎么跟戚家说的,可有责怪戚钺。”薛九道。   坐在床边的丫鬟闻言,脸上露出了愤慨,“明明就是戚家郎君的错,姑娘醒过来却是让夫人别怪戚家的人!莫不是咱们老爷在他们老爷收下做事儿,就该被这般践踏?”   薛九听到丫鬟的话,嘴角勾了勾,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挑动出情绪,不由得嗤嗤笑了起来。   上一辈子啊,她要听到下面的人这么说,怕是早就闹起来了。   可是结果呢?自己的急脾气,不会拐弯的性子,却是害了自己,也害得自己一家家破人亡。   在经历过一世后,她哪会再生气。因为再过几天,冲撞她的人就会不小心死在了水里,到时候薛家与戚家就会因此决裂。   戚侯爷会被皇帝从边境召回,让她父亲代替戚侯爷的位置。   而她会被……   后面的事情不想也罢,薛九自嘲的想到,总归是自己没个好下场罢了。而本来已经在跟她议亲的戚家,最后也落魄了下去。   上一辈子这个时候,薛九只看到了戚钺的不学无术与对自己的恶意,等到过了许多年,在戚家落魄,自家父亲生死不知,自己即将走向死亡之时,才想通了许多事来。   戚钺当初说冲撞她是因为马儿受惊了,或许不是假话。后来戚钺的死,被人嫁祸给薛家,怕也是别人下的套。   只为了让戚家与薛家交恶,更是有人不想让两家联姻。   至于背后的黑手,等到她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让自己的人送出一封密信,也不知道生死不知的父亲是否有机会打开它。   “也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才到京城。”薛九喃喃道。   坐在床边的丫鬟一听,赶紧道:“夫人昨日就收到了老爷的来信,说是最多七八日就到了。”   七八日,薛九想了想道:“红玉,去跟夫人说,咱们明日去戚府一趟。”   坐在床边的丫鬟,也就是红玉一听楞了,“姑娘?”   前段日子,戚府的来府上道歉,夫人还让人把戚家的人撵了出去,怎么这会儿姑娘却主动要去了。   薛九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接着道:“还是先去看看母亲忙不忙了,不忙的话请她来我屋里。我有话想跟母亲说。本来也该我自己起身去见母亲的,只是如今也起不了床来……”   红玉赶紧点头应是,她可不敢让自家姑娘起床,太医可是说了要静养的。   更别说姑娘之前说的明日去戚府一趟,是打算被人抬着去吗。   这种事情还是要告诉夫人才好,她一个当奴婢的又哪能劝得动姑娘呢。   薛九最后又嘱咐道:“温家的事情,尽量打听清楚。” ☆、第040章 王朝之旧事〔一更〕   薛府与戚家的事情再次热闹也没多久,没过几天平南伯带着镇国公世子一行进京的消息突然传遍了京城。   内院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温宥娘有些糊涂了,茫然道:“镇国公世子?我怎么记得京中没有镇国公这一号人。”   连有包打听名号的黄果儿都傻乎乎的了,“奴婢也不知道,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谁都不知道是谁,可吓死人了。”   温宥娘揉了揉太阳穴,跟黄果儿道:“大概多年没回京吧。你先下去,让夏荷来见我。”   夏荷也不知道镇国公是什么,镇南侯倒是知道,最后只能道:“姑娘,要不去问问伯爷?”   温宥娘点头,她外祖父比她多几十年,应该比她清楚镇国公是谁。   她看了那么多书,不管是杂记还是本朝史记,可都没发现有谁写过半句镇国公相关的事情来,更别说镇国公的名字、家族之类的。   等到了张府见到张府伯爷,温宥娘才发现,她这些年在温府呆着,自以为比一般闺中姑娘看得多见得广,也不过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至少她连镇国公是谁都不知道。   京中大半的人不知道镇国公是谁,其实也不奇怪。   张府伯爷也差不多快把这个爵位给忘了,更别说这个爵位的主人姓谁名谁。   他也是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有关于镇国公的,被尘封了快百年的事情。   这要从前朝说起。   那时前朝末帝昏庸荒唐,高皇帝带兵起义,推翻前朝□□,建立大隆。   建立新的王朝后,自然就是大封有功之臣。   当时四公八侯十二伯,整个京城简直就是勋贵们的天下。   镇国公在当时就是四公之首,手握重兵,在高祖建立大隆之后,依然带兵在南方讨伐南蛮。   一直到太宗即位,因南蛮未被攻克,还在南边与南蛮对抗。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镇国公却是突然叛变,竟然自立为帝,国号南宁,与大隆对峙。至今九十余年过去了,双方依然互相对峙,偶有战事,却是谁也吃不下谁。   当年太宗不过即位三年,座下皇位并不稳当,最后见镇国公之事无可挽回,便下令史官□□此事,又将镇国公之前的功绩抹灭,只当大隆没有镇国公这一号人。   从此之后,整个大隆就再也没有封过镇国公,因此镇国公之名渐渐消失于京中,时至今日还记得的也算是寥寥无几。   就在七年前,南宁占据了锦城,让新登基的皇帝大发雷霆。便派了镇南侯与平南伯带兵去了南边。   却是一直没能将锦城夺回来,反而因为两兵交接,让本是富饶之地的锦城日渐衰落。   现在就算是朝中的人也大多记得是是南蛮子与大隆互不对付,且南蛮子侵占了锦城,两边打仗一打便是多年。   温宥娘听完镇国公的事情后,有些傻了,她穿越过来十多年了,这些年除了记得自己穿的是一本书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忘得七七八八。   可即便是忘得七七八八,似乎小说里也没有镇国公这一节才对。   还有南宁,她也算得是第一次听说在大隆之后还有南宁这个国家。   要早知道有南宁,她哪用呆在温家跟仇氏斗,直接带着弟弟悄悄去南宁也比跟仇府对着来要强。   好在温宥娘的外祖父替温宥娘解了惑,“南宁地势偏远,且物产不丰,与大隆私下里也少有往来。加上南宁皇帝本是大隆的镇国公,这种事情又哪会宣扬出来。即便是跟南宁打仗,也只称之为南蛮子。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温宥娘终于明白南宁好歹算是一个国家却在大隆毫无存在感的原因,只因大隆不承认,便最大化的虚化南宁,将南宁看做是南蛮子。   加上两个国家往来不多,所以才让整个京城里的都昏头了。   “那镇国公世子就是南宁的太子?”温宥娘问。   张府伯爷点头,“不过听说南宁皇帝偏爱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所以才将太子送到了大隆来。嘴里说是谈判,心里恐怕不会这么想。”   大隆花了快一百年都没能把南宁拿下,还让对方吞了锦城,南宁还哪需要跟大隆谈判。即便是羡慕大隆物产丰富,但近百年跟大隆之间少有交易也表明南宁未必差得过不下去。   这把太子往大隆送,怎么看也像是不怀好意,难怪能有那种传言传出来。   “外公,那南宁的二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温宥娘问道。   张府伯爷一晒,“据说二皇子行军打仗颇为厉害,所以才得了南宁皇帝的欢心。”   “一大把年纪了?”温宥娘道。要没一大把年纪,哪能看出行军打仗厉害。   张府伯爷嘴角一抽,摸了摸自己胡子,比了一个数。   十七。   温宥娘直接无语,就她所知道的,十七岁军事上十分厉害的,看来看去也只有上辈子那个世界历史上的那位冠军侯。   有一个在军事上十分出色的二皇子,那么太子的地位必然危险。   南宁这个适合送太子来大隆,还真未必没有想让大隆害死太子,然后鼓动南宁士气,让二皇子带兵侵犯大隆的意思。   回到温府的温宥娘把屋里的人打发干净,将门窗关紧,这才掏出脖子上的钥匙,走到衣柜下面,拖出一个箱子来。   箱子四角用铜皮包着,露出的木料涂着红色的漆,因经常打扫,上面并没有多少灰尘,只是年份久远,看起来有些陈旧。   温宥娘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书本小心翼翼的挪出,最后在中间位置里拿出了一本出来。   书封上写着论语两个大字,但一打开就会发现,这里面的字与大隆字有着极大的不同。   温宥娘在穿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穿进了一本书,便找机会将故事写在了一个本子上。   只是那时她已经穿越过来两年,才有机会碰到纸笔书之类的,记载下来的故事或许只算得上是一个故事的大纲。   至于细节之类的,就算是当初她看小说的时候都没有仔细观察过,更别说穿越后两年的记录。   温宥娘打开书仔细看了起来,上面确实是没写到南宁这个国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穿的是真实的世界,而小说因为字数的限制而对无关紧要的周边环境上写得没那么细致,所以将南宁忽略过去了。   将曾经的笔记看完,没发现有用的信息之后,温宥娘又将笔记重新放了回去。   她从来都不是靠剧情活好的人,其实对记下来的故事也并不怎么在意。   再难,于她而言,也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出路可走。   等到薛九给她递了帖子上门的时候,温宥娘又发现,薛九似乎也不在主要剧情里面。   不过在不在主要剧情里,对她无关紧要,但对于现实的她却紧要得很。   薛九在六岁前就跟父母一道前往了南边,抵御南宁国的侵略。等到此回回京,已经七年。   七年前,温宥娘堪堪护住自己的弟弟没被痘疹夺了去,又哪能知道平南伯府的事情。等到如今温宥娘能一手掌控自己的院子,不需要时时刻刻关注着后院,有更多的时间关注温府外的家国大事后,平南伯府的薛九给她递帖子了。   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一不是亲戚,二不是好友,突如其然的递来了帖子,这让温宥娘完全摸不着头脑。   “别是给错了。”温宥娘自言自语道。   可惜上面红纸黑子还真跑不了,的确是给她的。   上面写着希望她明日过府一叙。似乎是担心她不来,最后居然又添了一句,有黄家秘事告之。   温宥娘琢磨了一番,想着莫不是薛九看上她那个未婚夫了?不然何必又是想见她,又是黄家秘事的。   这么一想,温宥娘就开心了,觉得明日还是可以去拜访一下的。要是对方对黄家世子有心思,她完全不介意在不损毁自己形象的前提下给她俩当个红娘什么的。   只有夏荷知道帖子的存在后颇为不安,揣测道:“薛家姑娘找姑娘能有什么事?还黄家秘事,她家都七八年没在京中了,哪来的秘事能让她家知道?可别是对姑娘怀有什么歹意。”   温宥娘想了想,发现这种可能性太低。   要说结仇,除了仇家一家子,就再没别家了。即便是温家在朝廷上有政敌,还不至于能利用到皇帝重用的戍边将领头上。   何况她与薛家九娘完全没交情,但仇府与薛府照样没发现有什么交情。   薛家回京半个多月,也没见仇府有上门拜访。   且仇府伯爷当年从军,也与薛家不在一个军中。不然皇帝也不会那么放心的将皇宫守卫交给仇府伯爷。   “帖子已经递进来了,难不成不去?何况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她何必害我。就算她想害我,在她薛府出了事,难不成薛府逃得掉?”温宥娘倒也不真担心对方不怀好意。   有点脑子的人要害人,也不会选在自己的地盘里干。   夏荷还想说点什么,最后看温宥娘的脸色也只好作罢。   其实温宥娘知道夏荷在担忧什么,她们院子当年太弱,防仇氏那一边太过,以至于对任何突如其来的示好都抱着一股怀疑的态度。   而薛家九娘也的的确确是突如其来的示好,动机不明,让人怀疑。 ☆、第041章 晴天出霹雳(二更)   薛家也算是老牌世家,又是勋贵,在百多年里有起有伏,从侯降到伯,根基却是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京城。   温宥娘跟着薛府的丫鬟从正门被抬到后院,这一路看下来,也不由得咋舌薛府的富贵与温府果真不同。   要她没估算错,恐怕一个薛府至少有四个温府大。且一路上立着的奴仆也至少上百,更别说那些各房各院,隐于房中的下人不知有几何。   “温家娘子。到了。”   轿子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来,随后跟在轿子边的丫鬟轻声道。   温宥娘点头,下轿之后才打量面前的院子。   薛家九娘住的院子,构造也十分大气,在院子里竟然还有一座不小的假山,假山旁更有活水流过。活水流过不大的池塘,此时已冒出碧翠的荷叶。   从院子大门到正屋,中间用青石板铺出一条直道,直道旁铺着因是从外省搬运来的鹅暖石,个头不大,圆润光滑,间或间有翠绿的小草长成,看上去十分趣味。   有钱就是任性,温宥娘跟着带路的丫鬟走进正屋,还没见着薛九,就已经在心中对薛九这人有了一点印象。   等见着了薛九,温宥娘心中完全不能用惊涛骇浪来形容。   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姑娘,那露出的眼神与气势,不管怎么看也绝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   薛九看向温宥娘,心中也有惊讶。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上一辈子传闻中那般脾性暴躁,凶残恶毒。   不过结合最近从外面收集到的资料,薛九心中对温宥娘这个与上一世不同的存在已经有了定论。   “温家姐姐可让妹妹好等。”薛九起身迎向温宥娘,亲自将人带入了坐。   温宥娘但笑不语,从薛九并未从院中迎客开始,她就觉得薛九对她,未必存着什么结交的好意。   两人一主一辅位上坐着,并未说话。   等下面的丫鬟端了茶上来,再次退了出去之后,薛九才开了口。   “外面传闻姐姐秉性恶劣,脾气暴躁,今日一看却不是如此。也不知是谁放的谣言来陷害姐姐?”   薛九说完话,便盯着温宥娘看,似乎想从温宥娘的脸上看出些东西来。脸上也带了点愤慨之情,不知道的人还当两人是多好的姐妹。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污蔑,温宥娘自能出门见客跟人攀交情起,给自己定制的人设就是温婉大方得体,争当京中闺秀中的矛盾调解委员会主任,就算是仇氏想污她的名声,也不会有人信。   一个进京不过大半月,还昏迷了半个月的姑娘跑来告诉自己说有人在说你坏话,温宥娘觉得她要是信了她就是蠢货。   “谣言自然是胡说八道了,薛家娘子无需介意。”温宥娘微微一笑,十分客气道。   可能温宥娘的答案与反应都让薛九不怎么满意,薛九看着温宥娘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了,等最后还是对一脸无辜样的温宥娘败下阵来,只干巴巴道:“到底是传了出来,怕是对姐姐名声不好呢。”   还未等温宥娘再说,薛九又道:“今日是妹妹跟姐姐第一次见面,妹妹想给姐姐讲一个故事,不知道姐姐愿不愿听妹妹唠叨一场。”   要是她跟黄府世子的亲事,温宥娘觉得自己还是有兴趣听的。   这故事还最好悲伤一点,能把她感动得痛哭流涕,最后甘愿成全他们两个苦命鸳鸯。   “薛家娘子何须客气,直言便是。”温宥娘依旧笑着道。   薛九见温宥娘应下,喝了一口茶后开了口,声音哀怨婉转,确实像在说一出悲剧。   “曾经有两位姑娘,因家中有亲,虽祖辈交恶,但她们却相处甚和。”   温宥娘的嘴角抽了抽,这桥段有些似曾相识。   “两家姑娘都住在京中,有一个共同的朋友,被称为帝京明珠。”   这个就陌生了。温宥娘继续听。   “后来帝京明珠被人陷害与人有染,连陛下不曾查出真相,却有流言道是两位姑娘中那位会进宫待选的姑娘做下的恶事。”   依然陌生。温宥娘默默的想。   “一年后,那位本打算进宫的姑娘却被人发现与自己表哥有了私情,无法之下嫁了表哥。然后京中却又有了流言,说是进宫的姑娘抢了另外一个姑娘的未婚夫。”   这一段已经不能说是有点耳熟了。温宥娘不知道薛九到底想说什么,只能继续听下去。   “再过三年,那位嫁给表哥的姑娘在产子之时大出血离世,留下一个病弱的儿子与年仅两岁的女儿。”   温宥娘终于淡定不了了,看向说故事的薛九,眼神十分不善。   薛九见温宥娘终于有了反应,扯着嘴角笑了,继续说着。   “随后不到百日,那位还没有嫁人的姑娘就嫁进表哥家当了继室。”   薛九看着温宥娘轻笑了一声,随后的话字字惊雷,吓得温宥娘半晌没回过神来。   “那位本该进宫的姑娘的两个孩子,说来也可怜。难产的幼子,不过三岁便病死了。大的那个姑娘倒是命好,活到了十四岁,定了一个有前程的未婚夫。可惜最后还是不小心淹死在内院的荷塘里。被人发现时,脸肿得都让人差点认不出来。”   温宥娘垂下眼皮,这个故事可够惊悚的,跟她坚信了十年的故事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版本,且不同得让人心底有些微凉。   可故事还是继续,薛九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位已经订婚的姑娘死了之后,不成器的舅家前去拖回了她母亲的嫁妆。不过半月,却被人参了一本与民夺利,被皇帝查出放印子钱的事,除了家产充公之外,全家成年男丁被抄斩,女眷被打为官奴,没入掖庭。从此京中再无此人家。”   温宥娘突然知道薛九为什么给她递帖子了,也知道了薛九的来历。   这个世界,能让她穿越,自然也能让别人重生。没理由她是穿越的,就不许别人重生。既然是这样,那么薛九为什么寻她,目的或许就十分明显了。   大概也是跟仇府有仇的,不然何必来试探她是否是重生。也不需要讲这个故事出来。   “薛家娘子有什么话,其实可以直说的。”温宥娘看向薛九道。   薛九大约是才醒过来没多久,说了一个故事就显得十分疲惫,靠着椅子一边道:“其实妹妹一直想知道,那个淹死在荷塘里的姑娘心中恨不恨。”   温宥娘想了想,十分诚恳道:“谁知道呢。毕竟姐姐也没掉进荷塘里过,也不知道那位姑娘恨不恨吧。”   薛九笑了笑,“我才回京半月,就听到了姐姐的许多事。觉得姐姐过得也十分不易,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否极泰来。”   温宥娘眉眼一动,笑道:“还得借薛家娘子吉言了。”   薛九就没见过温宥娘这么冷静淡定的人,被人戳破了来处依然临危不惧,难怪这一世能将自己跟幼弟护得死死的,让继母那一边完全占不了什么便宜。   “前两日妹妹听说了一点姐姐府上的传言,说有人给府上大郎君下毒。虽然官府判了案,那一家子奴才也没落个好下场。也不知道等姐姐出阁后,还能不能护住自己嫡亲的血亲。”到这个地步,温宥娘还淡定如斯,薛九也只能直言。   温余卿的安全问题的确是她唯一担心的事情,不然她也不会想着要退了黄家的亲事,想下嫁一户简单的寒门学子借住在温家,好能继续在温府插手。   温宥娘也不再装神,也直言回道:“薛家娘子想让姐姐做什么可直言。无需这般拐弯抹角。”   薛九听到这话有些高兴,苍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妹妹也不过是为姐姐抱屈罢了,哪有其他的想法。即便是有,也不过是希望姐姐小心一下身边人。印子钱什么的,也都是姐姐家的事情了,妹妹也不敢多嘴。不过是担心姐姐不知道某些事而吃了亏。”   温宥娘觉得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重生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还能顺着套些话出来,“就是不知道上辈子,那个订婚的姑娘死后,又发生了什么,才让薛家娘子怨气这般的大,一回来便要来寻她说话。”   两人的话终于说到了一点之上,薛九并不想回忆凄惨的过去,只道:“不过是一同得罪了一家子人罢了。一人计短两人智长,最后说不定也少吃些亏不是。”   薛九的父亲也算是天子近臣了,这个盟友就算是各有打算,温宥娘也想要短暂的结盟,“那还多谢妹妹的关心了。”   温宥娘叫了薛九妹妹,自然会投桃报李,“印子钱的事情,其实姐姐早就知晓。恐怕如今陛下也是知道的,只是该头痛的不是温府,也不会是张府。”   非温府、张府,那么必然就是仇府了。但薛九并不怎么高兴,皇帝知道了,却到如今还没有风声,就证明此事皇帝是不想闹出来的。   这一点温宥娘自然也明白,不过既然是送礼,自然不会来虚的,“也不知道廖嬷嬷一家如今怎么样了。毕竟下毒的是廖嬷嬷跟她外孙女儿,跟其他人何干呢。一家子,可是十多口,全往西北去了。这老的老,小的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日。”   温宥娘说得是对对方十分怜悯,薛九知意,一语双关感慨道:“为奴为婢的,命便是这般不值钱。” ☆、第042章 拿错的剧本   温宥娘坐在马车上,整个人都挎了下来,今日在薛府听到的那个故事,于她无异于晴天霹雳。   如果薛九说的是真的,那么就能解释她为何要跟自己结交了。   但若是假的呢?万一薛九也是穿的,不过拿一个乱编的故事来糊弄自己?   或者是谁想要对付仇府、温府,拿她当枪使?   夏荷并没有跟着进屋,不知道温宥娘跟薛九说了些什么,可见到温宥娘这一副疲惫的模样也知道两人说的恐怕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姑娘可是累了?要不要奴婢按摩一番?”夏荷低声问道。   温宥娘摇头,只将头靠在夏荷肩上,“明日咱们回伯府一趟。”   夏荷闻言就问:“可是薛家娘子给姑娘为难了?”   温宥娘微微摇头,并不想说薛九的事情。   薛九以为她是重生的,她也猜测薛九可能是重生的,然而薛九似乎对剧情十分的了解,她却对剧情一无所知,连原身上一辈子的命运都不知晓。   这种感觉对于温宥娘这种掌控欲十分强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一个魔咒。无时无刻的提醒着她,她的命运捏在别人的手里。   温宥娘开始怀疑她当初是否拿错了剧本,毕竟当初她认定自己穿越到继室文中时,也不过区区几岁。   虽然几岁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成人的灵魂,但这并不代表占有多大的优势。至少在那时,她能得到的所有信息,都不过是从温家内院下人们嘴里知道的。   就说她母亲之事,不管是温府还是仇府的主子,都从没有一人提过。还有私生子之事,是否有别的小说里也有这个桥段?   那个也是穿越的温长慧,或许并不是穿越?至少到现在温宥娘没看见对方有穿越的迹象。   还有她母亲跟仇氏和温家大爷之间,可能不是闺蜜争夫的梗?自少在薛九嘴里,不是闺蜜争夫这般!   温宥娘想得头痛欲裂,也想不出个名堂来。   等回到自己院子,拿出当年自己写的笔记,一点一点的推敲,温宥娘觉得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在温府里。   温长明是温家大爷从外面抱到红姨娘名下的,这毋庸置疑,温府内院中有些资历的老人都知道。   张氏是否抢仇氏的温家大爷,此条不明。待查证。   张氏的嫁妆被仇氏保管,此条明确。但大多小说里,都有这个情节。   太夫人与温老夫人关系不良,此条明确。只别说小说,就是在现代,婆媳不和也十分常见,并不足以为证。   老夫人贪财,此条存疑。至少温宥娘从没听温老夫人说过一句她母亲嫁妆的事情,这让太夫人以老夫人贪财为由将张氏嫁妆交给仇氏保管的理由并站不住脚,反而符合老夫人说的两家有仇,所以才有中馈与张氏嫁妆不交予老夫人的说法。   温长慧是否穿越,存疑。在温宥娘记得的继室文中,温长慧似乎是被她推进荷塘里将温长慧原身淹死后才穿越过来的?   那时继室文中的原配之女已经快出嫁。因为记不怎么清楚,在写笔记时写得十分含糊,没有确定。但现实中,她从温长慧出生到现在从来没做过什么。温长慧要是穿越,除了胎穿,其他的穿越无从说起。   温老夫人曾经还有一子一女,然都是早夭,排行为三、四。这一条在她以为的继室文中似乎没有。   在温府外。   南宁国的事情,不管是大隆刻意模糊对方还是其他什么缘由。笔记中这一条没有。   大皇子与太子,在笔记中似乎没有。至少她的笔记中没有提到大皇子这人,只有太子。   印子钱此事,笔记中没有。   ……   温宥娘一一分析完笔记,最后捂着头笑了起来。她已经可以肯定,她当初是拿错剧本了。   她以为她穿到继室文里,凭借的只不过是在内院中的所见所听,各种猜测,总结出来了一个结果。   也怪她当初忙着把论文快点写完,所以看小说的时候全都一遍而过,只顾着掌握小说各种类型的特征及影响,而忽略了每一本小说中细节上的东西。   想到自己拿着一个错误的剧本,竟然护着温余卿活了十年,温宥娘就觉得自己运气还真不是盖的。   合上书,温宥娘觉得她可能需要给薛九回一个帖子了。   有很多事情,她都不明白,除了问薛九,她似乎也没别的选择。   虽然在今日的相处中,薛九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容易好套话。   温老夫人是知道温宥娘去见薛九的,在温宥娘去给她请安时不由得问了问:“咱们跟薛府也没甚交情,她家姑娘怎的就给你递了帖子呢?可说了什么不曾?”   薛九那些话,要说给老夫人听还不得把她给吓死。温宥娘摇头,“不曾。祖母,咱们府跟薛府以前可有什么交情?”   温老夫人颔首,“那也是在十多年前了,那时陛下尚在潜邸,两家其实是是有往来的。后来陛下登基后,两边就没来往了。”   文臣武官不相交,也算是双方在皇帝面前袒露了自己的忠心?所以不管是温家还是薛家,这些年都颇为受重用?   不过温宥娘想跟温老夫人说的,并非是朝廷上的这些事,“恩。其实薛家娘子也挺奇怪的。孙女跟她无亲无故的,她怎的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之前问你你还说没说甚,怎的这会儿又有了。”温老夫人打趣道。在她心里,也是没把薛家当回事儿的,横竖两家其实已经是没了交情的。   温宥娘撇嘴,“之前说没说什么是没说跟咱们府的呀,祖母。她跟我说的是黄家的事呢!”   “黄家?黄家怎的?”老夫人忙问。   温老夫人对自己一心替温宥娘挑选的夫家还是很关切的。   她与温老爷子之间算不得恩爱,但温老爷子却一辈子没纳妾,也足够对她尊重了。   因此也希望黄家的世子能够这般对温宥娘尊重就好,也不指望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活得越老的人,在这些事上越通透,也知道那是最靠不住。   温宥娘让温老夫人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后,才悄声道:“薛九给孙女说,黄家的世子是狸猫换太子呢!”   “狸猫换太子?”温老夫人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典故。   也好在温老夫人读书少,不知道的典故海多了去了,这才让差点漏嘴的温宥娘给圆了回来,“薛九的意思是说,黄家世子其实是黄家那个宠妾的儿子呢。两人早年被那宠妾换了过来。”   “简直就是荒谬!”温老夫人闻言大怒道。   温宥娘在一边道:“可不是呢。连咱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一个离京多年的小娘子又是从哪知道的?”   温老夫人抿着嘴,想了想道:“难不成薛家九娘看中了那庶子?所以想给他个身份?毕竟薛家也算是世家了。连配黄家嫡出的都算是低嫁,更别说一个庶子了。”   温宥娘早就猜测黄家的世子跟庶子之间的关系,但薛九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没表现出她想要的表情,反而像是用一种旁观看热闹的心态在说,怎么看都不像是看中了黄家的谁。   何况薛九还表现出了自己的重生属性。或许是在很多年以后才发现的?   只是在薛九嘴里,自己是早就死了的,肯定没嫁成世子,也不知道嫁给世子的是谁,最后此事揭发出来,倒霉的又是谁了。   温宥娘想要再见薛九的念头更加迫切了起来,但也知道她不能急,她一急就将主动权给了薛九,两人才结起来的同盟恐怕很快就不会是同盟了。而没有了主动权的她,恐怕一举一动都会受到薛九一方的制约。   温老夫人跟京中其他官眷中的老夫人们都一样,有着爱八卦的基因。   这件事不管是真还是假,薛九能对温宥娘说出来,老夫人就觉得她应该上黄府一趟。不然等到流言四起之时,黄家得不了好,跟黄家世子有婚约的孙女儿还怎么做人?   “宥娘,去给侯夫人写一张帖子,就说后日咱们去她府上一聚,有要事相商。”温老夫人吩咐道。   等想了想,又说:“嗯,把库房里你舅母让人带来的那两匹云水绸也一起送去。剩下的就按老规矩来。”   温宥娘应下了才问:“祖母,这个也不知道真假,难道也要跟伯母说?”   温老夫人拍了拍温宥娘的手,“傻姑娘。当然是要说的。别说这流言传到外面去了对黄家、温家都不会好。就说侯夫人与你母亲交好,这个事儿你也得让她知道。”   “我娘跟伯母交好?”温宥娘讶然道,她可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儿。   温老夫人笑道:“恩。只是后来你娘死后就没什么往来了。要不是有你娘的关系,她又怎么会将你定给自己的儿子呢。”   那时温宥娘的母亲早已经死了,且新皇登基,张府又站错了队,黄家不再与温家来往,跟张府也不来往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既然这样,侯夫人为何还愿意把自己定给她儿子?要知她虽是温府嫡出,父亲是探花,祖父是二品礼部尚书,可她跟自己弟弟在温府爹不疼娘不爱的,对她儿子哪来的帮扶? ☆、第043章 宥娘查旧事   不管薛九说的事情是真是假,黄府的侯夫人与她母亲是否好友,温宥娘都只能去问自己的外祖父。   “她手里可有凭证?”张府伯爷一听到薛九说的事儿就皱眉道。   温宥娘摇头,“孙女儿也是这般跟她说的。只是她也没拿出什么证据来,不过在此之前孙女儿也有所怀疑。”   温宥娘将上次在朱府发现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黄家庶子与尚书令林家嫡出娘子的事情说了。   张府伯爷摸着自己的胡子,半晌才说话:“此间确实是有可疑的地方。只是……”   温宥娘知道外祖父想说什么,直接问了出来,“外公,娘生前跟侯夫人可是闺中姐妹?”   这也是张府伯爷纠结的地方,点头道:“确实是。只是后来你母亲离世,她就再也没上温府的门了。跟咱们张府也是在陛下登基好几年,见陛下没有降罪张府,才渐渐有了来往,但也少上门拜访,只逢年过节时遣下人送礼。”   “那跟仇氏呢?”温宥娘问。   “仇氏?”张府伯爷眼睛一瞪,顿时冷笑,“她算什么闺中姐妹?不过是因你祖母的关系,两家连着亲,面上客气罢了。”   温宥娘似乎又发现了与笔记中不同的地方,“可她们都说是我娘与仇氏生前交好,然后娘还抢了父亲。”   这个流言,在十多年前流行得最广,这十多年过去了,似乎京中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张府伯爷曾经也愤怒过,但最后也淡然了,“都不过是外面的人乱传罢了。你娘与仇氏怎么可能交好。你祖母与太夫人之间闹得那么僵,当时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不过是因了谢氏明珠,你母亲对仇氏才客气了两分。”   谢氏明珠?要是温宥娘没记错,薛九跟她讲的故事里,似乎也有这么一号人。   “那谢氏明珠是谁?”温宥娘忙问。能让两家仇敌的女儿端上面上情的,恐怕也不简单。   张府伯爷摇头并不想直说,只委婉道:“那不是你该知晓的,你只要记得如今朝堂之上再无谢氏族人就好。”   “不是孙女儿想问,只是有人说谢氏明珠是被娘害的,张府也因为这样被别人轻视。孙女儿心中不服。”温宥娘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手背上青筋直冒。   现在想来,要说张府为了名利无所不用其极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应当就算是在此事之后。然后才算得上当年张氏死后,去温府要回嫁妆一事。   “不服又能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人要让母亲把那个黑锅背下,咱们张府也只能背了。”张府伯爷也痛恨当年放出流言之人,然而却也无能为力。   “可怎么会因为她,母亲跟仇氏会让外人觉得关系好?”温宥娘依然不放过这个话头。   张府伯爷看着固执的温宥娘有些无奈地道:“谢氏明珠……其实当年也被称作京中明珠。整个京城,所有官眷中,不论是品性还是才华,没有一家的娘子比得上她。那时你母亲与仇氏都倾慕谢氏明珠的才华与品德,常因谢氏明珠的缘由聚在一起。除此之外,两人并无交好。”   温宥娘疑惑道:“那当年流言到底是谁放出来的?又怎么恰好选中了娘?”   张府伯爷嘿嘿一笑:“谁让咱们伯府已经没什么底子了,除了被人践踏难道还能践踏别人?”   “那娘跟仇氏之间,又是怎么回事?”温宥娘今日是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来的。   若不把心中的疑惑弄清楚,大约是连觉都睡不着的。   “你娘抢了仇氏的未婚夫?也亏得仇府不要脸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张家伯爷猛拍了一掌茶几。   “当年温府老东西根本就没看中仇氏,他看中的是现今尚书令家的一个嫡出!只因那时温家大爷没有功名在身,所以他没敢去提亲。温家那老妖婆千方百计的想要帮扶自己没出息的娘家,也知道自己那一房没指望,才选了跟廖家有姻亲的仇府。温家那老东西自己不敢去跟那老妖婆争,就让你祖母去跟老妖婆斗。斗死了自己的一子一女,最后还不是没让自己儿子娶成!”   张家伯爷说到最后都有些幸灾乐祸了,“横竖都是命呐!”   “姑姑跟三叔是被□□母害死的?”温宥娘觉得有点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了。   她知道的可是早夭,连温老夫人也是这般说的。   张家伯爷道:“可不是害死的?那时温家那老东西被外放江南,要带着你祖母一道去。你最小的那个姑姑才两岁呢。老妖婆留不住你祖母磋磨,就把孩子留下来了。没等两年,可就死了个干净!”   ……温宥娘无言以对。   难怪她祖母每回过年都不去家庙里祭祖让仇氏代劳,怕是恨都来不及,哪还会去跪呢。   不过古代婴儿的存活率极低,四个孩子死了两个也不足为奇,那种生一个死一个都比比皆是,也未尝是太夫人害死的。   只是不管是不是太夫人害死的,祖母也是会把这笔账记在太夫人头上的。   连着让两个孩子都病死,不说谋害,照看不佳是逃不掉的。   不然怎么不见她父亲被抱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后出事?   “所以,当初说我娘抢了别人未婚夫是仇府放出的流言?”温宥娘猜测道。   要说谢氏明珠的事情因为事情牵扯过大让张府伯爷不敢去查流言的源头,那么抢仇氏未婚夫这种流言没理由不去查。   张府伯爷冷笑,“不是仇府莫不是还有别家,恨不得张府的从此消失在京中。你祖母要没咱们伯府撑着,早被那老妖婆磋磨死了!”   说起来似乎也是这样,老夫人当年跟张府闹僵也是因为她母亲死后要嫁妆一事,在之前两边的关系在老夫人的陪房嬷嬷嘴里听说还不错。   这种女儿死了,还有外孙在女婿家的,就去要嫁妆的行为,不管是从礼法上还是从人情上来看,还都有些让人觉得丢脸。   更别说那时上面还被太夫人压着的老夫人,在外要被别人嘲笑,不管嘲笑的是温府还是张府都与她有关,在内不只要被温家老爷埋怨还要被太夫人耻笑借此磋磨。   不闹僵,那还真是圣母才做得到的事情。   张府伯爷却不这般认为,只挎着脸道:“当年先帝已经写好了圣旨,要将你母亲赐给当今陛下。至少也是一个孺人的身份。只可惜还没来得及下旨,你母亲就出了事。她连你母亲都护不住,难道我们去要回你们姐弟跟你母亲的嫁妆错了?”   当初张府上门要的不只是嫁妆还有她们姐弟,温宥娘觉得今天出门烧那一炷香算是烧对了,倒是问出了不少东西。   早知道自己拿错了剧本,她又何必当哑巴这么多年,什么都不问,只管自以为是的按照自己的想法走,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   不过温宥娘倒也明白为什么最后会被传成张府要温府还嫁妆这种丑闻,别说仇府会出手,就说温府为了自己的颜面,怕也是会踩张府一脚的。   “那我娘跟父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温宥娘最想知道的事情了,这可关系到她是否真拿错剧本的切实证据。要她娘对温家大爷没感情,完全不需要再查证其他来证明。   “当年出事之后,你母亲有说过是被人算计了。”张家伯爷道。   温宥娘想了想,道:“有人觉得母亲挡了路?”   “谁知道呢。那时候因此这件事,张府彻底触怒了先帝。后来张府想要查是谁动的手就再也没了机会。可木已成舟,除了嫁给温家,也没别的办法。”张家伯爷如今说起此事依然愤慨不已。   若是温宥娘的母亲当年能顺利指给当今,就算是张家跟另外一位皇子关系更亲近,但因有送出一个女人进府表忠心,虽不至于说让张府有更大的前程,然温宥娘的母亲只要诞下子嗣。   不论男女,现今就是公主、皇子。   就算张家没了爵位,有个皇亲做后盾,也不会担心以后变成庶族。   所以,闺蜜抢男人这个桥段,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   她的确是拿错剧本了。她母亲当年的事情,具体是如何,最清楚的只能是当时也在别府园子里的张府老夫人。   当温宥娘问起这起成年旧案时,张府老夫人顿时泪流满面。   “你娘是被温家那个老虔婆害死的啊!”老夫人哽咽道。   雷这种东西,劈着劈着就习惯了,温宥娘从外祖母嘴里听到这条信息,也没觉得多惊讶。横竖是另外一个剧本,什么可能都有。   “那时你娘怀着你弟弟已经十月,眼见着就要生产了。可咱们府上送过去的产婆就恰好吃拉了肚子,让温府的产婆一个人接的生。然后你娘就难产了!”   张府老夫人杵着拐杖大喊道:“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都没吃什么亏,难道生第二回的时候就生不下了?你弟弟出生时可没有你重!”   “你出生时有五斤,可你弟弟出生时才四斤多一点!说是被卡住了,生不下来。最后才难产死的!都当咱们张府好欺负呢!比不得她们温府、仇府有权有势!为了给那贱妇腾位子,就生生害死了你母亲!”   原来他弟弟并不是早产体弱。   张府老夫人的话像重锤一般,一句一锤的打在温宥娘的心上,疼得她最后也跟着大哭起来。   失去了母亲的庇佑,即便是成人的灵魂,并非亲母,可受了那么多的苦,成长得那么难,又怎么可能没有委屈呢。 ☆、第044章 帝王欲赐婚(一更)   温宥娘哭了一场,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委屈彻底宣泄了出来,整个人都松快了些。只是在回到温府之后,却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   等过了四五日,身上的感冒一好,镇国公世子一行就已经到了京城。   当今陛下为了迎接镇国公世子在皇宫办了一场宴会。但凡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女眷,都接到了禁宫皇后的帖子。   温宥娘看到帖子的时候不由得问:“陛下是打算赐婚给镇国公世子?”   不然帖子上何必言明要带上家中嫡出娘子。   温老夫人也这般猜测,只是脸上并没带上什么喜色。   温府还没定亲,适合婚配的,也就二房的宛娘。   可先不说宛娘的性子不适合嫁给镇国公世子,就说这凭空出现的镇国公世子,平日里连听都没听说过,谁愿意把自己家精心教养的娘子嫁给他?   谁知道他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是博才多学还是战功累累?从哪来,又准备往哪儿去?   “宥娘,你去跟宛娘说说。可别被那点子富贵迷了眼。”温老夫人最后道。   温老夫人虽然也想宛娘高嫁,不过也得对对方知根知底。   这凭空冒出来的,谁愿意谁去,温家可不卖孙女儿。   宛娘从温宥娘嘴里知道陛下打算为镇国公世子赐婚,眼也亮了,不过那颗向往富贵权势的心还是没有被糊住眼。   “姐姐,镇国公世子到底是谁啊?怎的就没听说过?”宛娘狐疑道。   温宥娘不怀好意的一笑,凑她耳朵边道:“南蛮子那边的太子。”   “太子?”宛娘被唬了一跳,随即又茫然了,“那跟镇国公世子?这是什么关系?”   横竖是百年前的老账,虽然之前的皇帝有下禁口令,然后私下里说一说只要不传到外面去,倒也不打紧。   再者温老爷子还琢磨着往宰相那位置奔,是决计不想让自己的孙女儿嫁给南宁太子的,这一嫁整个温家的仕途都完了。   等温宥娘把镇国公世子的来处一说透,宛娘就傻眼了,心里的那点子小心思被浇得透凉。   南蛮是什么地方?反正在京城人眼中,那就是穷乡僻里,跟西北煤矿那地儿没差了。   这种地方,就算是去当太子妃,宛娘也没那个想法。   温老夫人担心宛娘被富贵迷了眼,可也忘了人家奔着富贵去的,一般都有双利眼。   什么人家该嫁,什么人家不能嫁,只需稍微一听到点消息,心里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姐姐的意思咱们不用打扮得太出色?”宛娘道。   温宥娘点头,“该怎么装扮就怎么装扮吧。横竖京中又不只咱们一家。总会有傻子会去搏一搏的。何况陛下也未必舍得祖父。”   朝堂上的事情宛娘不懂,但她知道她要是嫁给了外族人,整个温家都不会好了。   到时候她嫁得天高地远的,在大隆娘家又不得势,还不是被南宁的人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更何况她还从温宥娘嘴里得知,这个太子似乎不那么得宠。   南宁的太子似乎的确是不怎么得宠,从平南伯从南边将人护送回京这一路,就被刺杀了好几回。也因此才会走走停停了两个多月才到京城。   一个不受宠的南宁太子,对大隆而言有多重要,恐怕没有谁比皇帝更加清楚。皇帝清楚,身处上层的官员们更加清楚。   只是也不是谁都有一副解救苍生的胸怀。   至少温宥娘看到了好多家娘子穿得都比平日里低调得多,反衬着她们这些照日常穿戴的出色了起来。   宛娘在一边扯温宥娘的袖子,“大姐姐,要不咱们把绒花取下来?”这也太醒目了点。   温宥娘笑了笑,大隆的确是愿意跟南宁太子用联姻以换取和平,甚至是拿回锦城。可大隆皇帝也没软到真让南宁太子在大隆臣女中随便挑拣的地步。   从京中冒出镇国公世子好进京的消息都快半月,温宥娘就不信皇帝心目中没有人选,而下面当臣子的心中没有想法。   “不用。”温宥娘道,又回头对跟着来的温长慧道:“待会儿你跟在我身后,别乱走。”   温长慧对皇宫要比温宥娘熟得多,毕竟仇氏与宫中的淑妃交好。虽才七岁,却时常被仇氏带进宫。   皇后生有二皇子,只七岁上进崇文殿读书便被立为太子。而淑妃生有皇四子,一向低调不争,与皇后关系尚为良好。   因此仇氏与淑妃的交好,并没有碍着皇后的眼。   温宥说这一句,也不过是客套。   加之温长慧是跟着温老夫人来的皇宫,要是东跑西跳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候也只会给仇氏出院子的机会。   这种事情,最好要从最开始就防范于未然。   温长慧虽然才七岁,但宛娘并不喜欢这个大房的妹妹。   她承认她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向往荣华富贵,然而要时时被这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眼神看着,就是菩萨心里也会有不满。   因此宛娘闻言就笑了笑,“四妹妹子宫中怕是比姐姐还要熟的,姐姐还怕四妹妹走丢了?”   温宥娘笑着看了宛娘一眼,就让对方闭了嘴。   一荣俱荣易损俱损的道理,宛娘不是不懂,只是在她眼里,让她跟温宥娘这个大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是愿意的。   但要换成筠娘跟慧娘,她可不愿意。   温长慧也不傻,当然知道自己母亲被关进院子里后,在温家的日子肯定不如之前的好过。   只是这是在古代,她也没办法,总不能说跟温家割裂开来,让她母亲跟父亲搬出温府来。   别说她不敢这么说,就是她说了,恐怕她母亲也会给她一个大耳巴子。   此刻被温宛娘言语刁难,温长慧也只能往温宥娘身边靠了靠。   跟着温宥娘总是没错的,她总不会看着自己的一个妹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另外一个妹妹欺负吧。   温宥娘的确是那种不可能让外人觉得温家两房不合的人,即便这种不合早就被人知道得清楚。   但面子这种事情,该绷的时候还是得绷。   就像已经走到她们眼前的薛九,温宥娘还真只能硬着头皮往温长慧面前站了站,也不知道这两人上辈子有什么惊天地鬼神的纠葛,让对方在皇宫里见着人了就敢怒气冲冲的走上来。   “九妹妹也到了。”温宥娘笑着问。   薛九见温宥娘挡在温长慧面前,也知道自己的不妥,只勾着嘴冷笑道:“温家大娘子果真是厚道人。只是白眼狼这种畜生,可是养不熟的。”   温宥娘觉得太阳穴边的青筋直跳,回头跟宛娘道:“宛娘你带着四妹妹去祖母那,我随后就到。”   宛娘对着一见面就杀气腾腾的薛九是有些害怕的,见温宥娘让她离开,也顾不得跟温长慧那点子不和,拉着人的手就走。   等两人走远了,温宥娘才道:“九妹妹今日的火气可真大。”   两人随着假山里的小路往御花园里走着。   薛九压低了声音道:“不生气?廖嬷嬷一家十多口,可是一个活口都没留。”   敢情是打算拿廖嬷嬷一家子去咬仇府没咬到,这才这么大的怨气。   仇府会灭口这种事情,温宥娘当然会知道,不然她当时也不会把这一条信息告诉薛九。   要真被薛九把印子钱的事情人证物证拿到,到时候倒霉的不是温府就是张府,但决计不会是仇府。   要知道,能让一个帝王放心守着自己的院子的可不比一个尚书好找,更别提一个落魄伯府了。   要真被掀开了来,皇帝最有可能的只会是保仇府,降温家大爷的职,砍张府的脑袋。   温宥娘不在意道:“人过留声,雁过留痕。怎么死的总得有个证据吧?”   薛九哼哼了两声,“证据?什么证据?一座破庙,连一路押送的都一起烧死了!”   “总不可能在那不动,任由别人烧吧?”温宥娘道。   薛九嗤了一声,“算了。寻个时间我与你说道说道。”   温宥娘点头,问道温长慧的事情,“我四妹妹如今不过才七岁,一切都还来得及,九妹妹又何必这般拉着过去不放?”   薛九侧头打量了温宥娘一番,“姐姐如今已经是大仇得报了一半,当初的良人也能顺顺当当嫁了,自然是没有怨气。才七岁?七岁看老,你那妹妹一看以后都不会是个什么好东西。”   不管温长慧以后会不会是好东西,至少薛九也算聪明,知道直接对付一个姑娘不如对付整个仇府来得强。   毕竟仇府是温长慧最大的靠山,要没有仇府撑腰,温家自己就会舍弃仇氏。   这是重生后,打听到这些年温府所为之后,薛九得出的结论。   这也是薛九决定跟温宥娘继续打好关系的原因。   在她看来,温府对这姐弟俩的态度与上一世截然不同,就是因为温宥娘的重生。   只有一个落魄伯府的舅家,都能将背靠天子近臣的仇府的仇氏逼得禁足,还撕了上辈子到最后才被人撕破伪善的仇氏的脸。   这种人,薛九不想当她的对手,也不得不承认同样是重生的人,温宥娘变得要比她厉害。   譬如她如今的境地,想要告诉自己父母,仇府后来会让薛府家破人亡,爹娘不信便罢了。   就是她自己,想要对付仇府,此时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来。 ☆、第045章 宁太子其人(二更)   南宁太子,也就是镇国公世子,从面相上看,是美男子一枚。那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的确是有勾人的资本。   温宥娘一侧脸看见看得一脸痴迷得宛娘,不由得在桌下掐了宛娘一把。   宛娘被掐得直想叫唤,又似乎想起这是在皇宫的宴会之上,只好强忍了下来,回头盯着温宥娘,眼眶都红了。   温宥娘只冷眼看回去,等宛娘受不了温宥娘那目光低下头,再抬头,南宁太子已然离开。   这时宴会之上窃语声阵起,大约谁都没想到镇国公世子会是这样一个好看的男人。   位高权重,俊美无俦。   温宥娘已经可以想象,整个宴会中有多少家的娘子会心动了。但只要心动的不是温家人就好,不然这才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宛娘疼得差不多了,才跟温宥娘咬耳朵,“姐姐,世子长得真不错。”   温宥娘冷着脸回了一句,“你想嫁了?”   宛娘连连摇头,南蛮那地方哪比得过京城的繁华,她再喜欢看美男子,也不会为了美男子放弃京城的好日子。   温宥娘见宛娘摇头,才放心了下来,再抬眼一看,自然看见了坐在勋贵那一面的薛九。   不知那人在想什么,身边的堂妹扯她袖子也没个反应。   之后便是才艺表演。   皇帝想要给南宁太子赐婚的意图更为明显了,两边相距不过一条不宽的人工河流,河流边上的假山矮且瘦,加上树枝遮挡,隐隐约约,却是恰好让另外一边可以看到场地中心。   皇后也难得有了兴致,亲自点了几家闺秀上台表演,琴棋书画,无一不允。   不过对这些温宥娘都没什么兴趣,她只瞧见薛九神色不定的起身离了席,也不知往了哪去。   只可惜这是在皇宫之中,她也不敢让自己身边的人去盯着,不然出了什么事儿就是有嘴说不清。   “姐姐,吴家娘子这是怎么了?琴技怎的比往日差了这么多?”宛娘在一边问。   温宥娘看了台上的人一眼,顿时明了。   “可能是手疼吧。”温宥娘含糊道。   宛娘当然知道是什么缘由,也不过是因为无趣所以才跟温宥娘说话,“也不知道之后的会如何。”   温宥娘倒是相信,以她对京中闺秀的了解,绝对会有人违背家中长辈的嘱咐来出这个头。   “热闹还在后面呢。”温宥娘道。   温长慧在一边插嘴,“大姐姐,什么热闹?”   温宥娘意味不明的看了温长慧一眼,哄小孩子似的说了一句:“小孩子不懂,自己吃花生玩。”   温长慧被这一句话堵得脸都红了,旁边宛娘低笑了一声。   吴家娘子得古筝弹得还真是……温宥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大概是第一个上场的,又知道自己可能被选去南蛮和亲,所以一害怕跟激动,就有些失了水准。   也不知道这一曲之后,皇帝的脸有多精彩。至少皇后此时的脸已经不好看了。   皇帝的确在事先就圈了几家官员的女儿出来,到时候不管是赐婚给南宁太子,还是送去当妾室。   大隆在南宁太子身边,总是要有那么一个钉子的,特别是在皇帝打算暗中支持南宁太子夺位的时候。   吴家娘子弹到最后一个音,急匆匆的下了,温宥娘甚至看到了她那一脸的屈辱跟眼眶中强忍着没有落下的眼泪。   还真是……有些可怜。   温宥娘知道皇帝的打算是什么,只是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连世事都不明白的娘子们身上,恐怕也是有些强人所难。   就只看了南宁太子一眼,温宥娘就觉得这不像是个好揣测的人。让一个什么都还没弄明白的娘子去他身边当探子?   怕也只有古人做得出来了。   第二个上场的是许家娘子,善牡丹。   画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入了迷的人不在意看的人怎么想,只用想着怎么把画画好。   看别人画画的人就不容易了,即便是有宫廷乐师奏乐,要看一出哑剧也难。   因此,说话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宛娘在一边跟温宥娘打赌,“姐姐,咱们堵一根簪子。许家娘子这一回肯定画得不好。”   谁想嫁去南蛮啊,去了可是受苦受难。   温宥娘笑着问:“看中我新打的哪根簪子了?”   她即将及笄,因此打造的簪子也多了起来,又是花的外祖父给的银子,确实有些让宛娘眼红。   宛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手绢,“赌不赌嘛。”   温宥娘点头,“赌吧。输了就替我缝条手绢吧。”   温长慧在旁边听得眼热不已,她就从来没收到过温宥娘的东西。特别是那些首饰,十分好看,只要是个女孩子都会喜欢。   可她也知道两边的关系,再眼热,也只有忍着的份儿,谁让自己还小,需要装扮的地方不多,且自己也画不来什么好看的首饰图。   “大姐姐,咱们也赌一赌?”   温长慧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开了口,她倒没想要温宥娘的东西,只是单纯的想跟温宥娘搞好关系。   母亲被关,她总不能再温府里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要靠着温宥娘,能让自己再温府不那么摸瞎,她也是愿意的。   温长慧与她母亲不同,她母亲如今被禁足在院中,每天都会暗中诅咒温宥娘姐弟,是打死都没打算跟温宥娘姐弟服软。   可作为简单家庭出身的她,在上一世就为了生存学会了一切求生技能,对于这点脸面,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可温宥娘拒绝了,“小孩子,别学这些。”   宛娘又在一边笑,对着温长慧吐舌头,嘲笑她巴结不成。   温宥娘没心情管她们姐妹俩的这些小动作,她在意的是一直没有再出现的薛九。   作为一个不知道剧本的穿越人士,发现一个重生人士,没道理不关注,特别是在对方言行举止值得怀疑的时候。   但再关注,也不得不想到这是在皇宫之中,温宥娘心里的遗憾又多了一分。   她连温家男主子的身边都没插过钉子,更别提皇宫里了,这更是一个技术活。   再回头看台上的许家娘子,看那神态,怕是要结束了。   温宥娘笑着跟宛娘道:“今日回去之后,可得替姐姐把帕子绣好。”   果不其然,许家娘子的牡丹图竟然是超水准发挥了,不只让皇后看了觉得惊讶,更是连皇帝看了都大呼灵活生动。   只有南宁太子看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皇帝的赏赐了被太监送过来了的,一支玉质的画笔,上面雕刻着牡丹花与枝叶相缠。   如此看来,怕是每一家的娘子,那礼物都是预先备好了的。   宛娘见了那支画笔,心中也嫉妒了一下,不过一想到皇帝赐下御笔的目的,那点子嫉妒也消散了,只可惜自己没能赢到温宥娘的簪子,“姐姐怎的知道许家娘子画得好?”   温宥娘跟她打哑谜,“因为她本来就善牡丹嘛。”   许家这位娘子,说来也可怜。   她父亲辛辛苦苦读书二十多年,终于在三十那一年中得进士,被外放出京做官,最后快四十岁时才得了她。   然而在许家娘子五岁之时,父亲遽然离世,作为继室的母亲连守孝的日子都没过完,也跟着一命呜呼了,上无兄弟下无侄子,只能跟着嫡亲的叔叔家过日子。   许家内部的事情到底如何,温宥娘不可能清楚,但是却知道许家这位娘子沉默寡言,看着不像是过得好的样子。   连她二叔家的庶出妹妹,都能对她随意呵斥。   此番许家娘子进宫,怕是被她叔叔推了出来,要代替她的堂姐妹。   而皇帝竟然也答应了,浑然不想想许氏要真跟了南宁太子,在大隆内没有嫡亲亲人,她会当好那枚钉子?   恐怕只需要南宁太子随口两句保证,就会把京中侵吞自己大房遗产,对自己不算仁善的叔叔一家给忘了。   不然,这超过平日水准的牡丹又是如何画出来的?   但皇帝赐下了东西,或许是跟许家娘子有别的交易?   皇后见皇帝赐了东西,自然也不甘落后,紧接着又赐了一柄如意。   有了许家娘子抛砖引玉,后面被点名的小娘子们也大胆了起来,大约是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被选中,说不定更能得到皇帝和皇后的赏赐,以后要有御赐的东西在嫁妆第一台打头,那是连夫家都会高看一眼的。   更别说有几家没被点名的娘子,向来是爱凑热闹的,都纷纷愿意献艺。   这一下子,整个宴会的气氛才是炒热了起来。   这边的才艺比拼,那边的文武比较。男人比不得女人斯文,见着好的,自然要高声唱和。   倒是两边都十分热闹了。   宛娘在一边也看得雀雀欲试,手痒得很,她最近新学了一支曲子,可想跟自己姐妹们显摆了,但一直没寻到机会。这会儿要弹出来,怕也是一样的。   只是宛娘的这个想法,只跟温宥娘一说,就知道不成。因为温宥娘只眯着眼睛对她一笑,就把她给吓住了。   献艺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温宥娘简直是拿宛娘没办法,就算她知道皇帝不会让宛娘嫁给镇国侯世子……其实就是去当妾。   在大隆南宁太子是镇国公世子,皇帝愿意自欺欺人南宁的皇帝是自己的镇国公,镇国公世子为了得到大隆的支持愿意配合自己还是大隆的臣子,赐婚自然连皇族里的都不用。   其实最佳的联姻对象还是应该从皇族里挑,到时候即便是南宁太子回到了南宁,因为皇族身份贵重,也会是太子妃,生下的孩子继承大位的可能性极大。   只可惜看样子皇帝极为忌惮宗室,即便皇帝当初继位时已经一个兄弟都不剩,只剩下几个侄子侄女,还有老一辈的皇室子嗣,也不愿意拿去南宁和亲。   换成臣子的女儿,等南宁太子回了南宁,一个大臣的女儿难不成还当得上太子妃?   恐怕最多也只会是一个孺人的身份,还不会受宠。   等到南宁太子娶了正妃,在无亲无故的南宁,一个小小的孺人要怎么活……   “别去显摆你那点雕虫小技,到时候被笑了可别哭鼻子。你跟我赌的是哪根簪子?等回去姐姐送与你便是。”温宥娘没办法道。   宛娘见不能展现自己的琴艺,觉得颇为遗憾,但转眼想献艺了皇帝皇后未必有东西会赏,不去凑热闹温宥娘那根簪子却是会实打实的归自己。   这么一算,还是不献艺的强。   “真的?”宛娘惊喜道。   温宥娘十分肉疼的点头,心想这会儿该消停了吧。   只是她不知道,宛娘的这点折腾,跟接下来别人对她的折腾,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 ☆、第046章 温薛合献艺   宛娘因为一根簪子彻底消停了,温宥娘完全放下心来。   跟皇帝和皇后有可能的赏赐相比,温宥娘完全相信以宛娘那务实的性子,会选择从她手里拿到喜欢的东西。   而这时,离席良久的薛九,又回到了位置上。   温宥娘扫了一眼,发现薛九身边的人并没有少,不知之前离开的目的为何。   薛九也发现了温宥娘的目光,只微微一笑,倒是给人一种你放心我不会坑你的意味。   温宥娘也对着薛九笑了笑,就听见坐在皇后下首的淑妃开了口。   “娘娘,臣妾听闻温府宥娘画技了得,不知今日可否能得一见。”   淑妃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就是话里带着太多恶意。   温宥娘冷不丁被点名,一脸茫然的看向淑妃,见对方那一抹笑,也跟着回了一笑。   她穿越十多年,进宫的次数基本上寥寥无几,且每一次见都是跟着祖母随着一大群命妇朝见皇后。   这种第一次在皇宫宴会中有了存在感,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仇氏的事情,京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也代表皇宫中无人不知。   皇后只看了淑妃一眼,并没有生气,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得保持一国之母的威仪,只冷声道:“温家宥娘善画残荷,怕是与今日场合不适。”   言下之意便是就算是想替仇氏出气,也得看看场合,别一副不懂事的样子。拿出以往懂事的性子来,不然有的是你好看。   坐在下面的温宥娘却在想,当年她母亲被算计,这里面有没有淑妃插手。   两人同为勋贵之后,要她母亲顺利被点给皇帝,当年也应当是跟淑妃一起进王府的。   而且两人家世也相当,爵位都只剩下最后一代。就是在颜色上,也不相上下,还是同一类型。   如今淑妃的娘家在京中虽不至于横行霸道,然四皇子也算得上是颇有宠爱,娘家也得过不少圣恩。   反观张家,因她母亲当年的失贞,触怒先帝,在京中立足越来越难,每逢出事便是被人当踏脚石踩在脚下。   还有跟仇氏的交好,淑妃一向是不争的,有什么理由不顾忌仇氏身后的仇府,而跟仇氏交好?就不怕皇后忌讳,或者是她进宫后对皇后投了诚?   温宥娘并不觉得皇后当年会对她母亲出手,先不说她是皇妃,而她母亲最多是一个妾,就说以皇后的家世,她也宁愿要一个落魄勋贵家的女人进府,也不愿意要家世好的女人进府与她相争。   所以不管当年的事情是如何,皇后即便是知道,也只会是中立。   而且仇氏才出事,淑妃就这么跳出来了,要说这里面没什么干系,怕是鬼都不信。   温宥娘再看向淑妃时,眼神变得深了起来。   如果当年得事情是淑妃插手,那么跟仇氏关系好就不难解释了。   一个表面上看着不争的人,坐在了四妃的位置上,还让皇后少有忌讳,这种心智的人要做事的话,恐怕是不做则已,一做做绝。   此时淑妃出这个头,打的或许就是想将她弄到南宁去?   那么要此次失败,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温宥娘眨眼之间就下了决定,起身出列跪道:“承蒙淑妃娘娘厚爱,宥娘虽最善画残荷,然山水、人物也学过一二。”   “何况,宥娘也想要皇后娘娘一份赏赐,好给自己嫁妆打头抬呢。”   温宥娘这话一说,皇后似乎想起了温宥娘已经定亲,献艺也无伤大雅,便笑着道:“个个都冲着赏赐来,本宫今日倒是要破财一番了。”   坐在下面的官眷们自是要恭维一番,皇后娘娘这话一出就是要大手笔的节奏,但凡家中有娘子表演的,谁又不欢喜。   淑妃脸上的笑,十分僵硬。   恐怕她也忘了温宥娘已经下定的事实,或者是以为南宁太子会蠢到找皇帝要一个已经下了定的女人?   或者,她有更深的计划?   温宥娘跟身边的冬梅使了一个眼色,这才走上了台。   冬梅意领神会,立即跟了上来,挡住了想拿颜料等上台的宫女,“不用劳烦姐姐,就让奴婢来吧。”   送颜料上来的宫女明显不愿意,脸色十分不好。   温宥娘在一边看见了,笑着道:“就让我自己的丫鬟来吧。她知道我要怎么用。”   宫女看了看温宥娘,又看了看挡在自己面前一脸坚决的冬梅,脖子动了动,到底是没能转过去。   温宥娘一看就知道这个宫女不简单,那本来想要转过头的脖子僵在了半路,就证明她是受人指使的,然而无法下手下意识地就会看向指使的人。   而宫女想要转的方向,还恰好是皇后所在的方向。   皇后下面,便是淑妃。   淑妃、颜料。   温宥娘只需要把两个词联想起来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无非也是当年对付她母亲那一套换了个由子。   以为她是张氏,好算计得很?   淑妃这女人还真是……   这可是在为镇国公世子选妃,为了私心砸皇帝的场子,要真被她成事儿了,怕也离失宠不远了。   温宥娘从另一个宫女手中拿过画纸,铺在了案桌上,轻轻用镇纸压住,并没在意一边的对峙。   不管多不合时宜,她不会给淑妃算计她的机会。   不过温宥娘的运气明显不错,就官眷们要注意到冬梅与那宫女的时候,坐在下面的薛九出了声。   “皇后娘娘,听温家姐姐说她会画人物,就让她这会儿给我画一张如何?我可打算给娘娘看我薛家的枪法呢!就让她把臣女的英姿画下来好不好?”薛九笑嘻嘻地扬声道。   薛九的父亲也算是边疆大员,别说这个提议还合情合理,便是不合情理,为了自己儿子,皇后也只会答应。   “边疆儿女果真飒爽!这又有何不行?这一武一文的,才能彰显咱们大隆女儿的风采呢。”皇后扬声笑道,也算是说给另一头的南宁太子听。   让人作画这种事,先不说娘子们年少,画像不小心流出不好,即便是有那个想法,也得悄悄在家才妥当,哪有自己再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的。   皇后的一句话,就替薛九圆了过去,自然也顺带了温宥娘。   温宥娘听到皇后这么一说,也跪地道谢道:“多谢娘娘。宥娘今日便献丑了。”   因薛九已经拿着红缨长枪上了台,本跟冬梅对峙着的宫女不甘不愿的将东西交了出来。   又有宫女将案桌抬到了角落,冬梅完全接手了一切的摆放。   颜料、画笔、清水。   温宥娘与薛九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信任,便各自定下心来。   薛九的薛家枪法,流传已有数百年,早已分化为了两套。   一套是薛家男丁学的,用于战场杀敌;一套是薛家女眷学的,已经化为剑舞,一般用于祭祀献艺之类。   薛九将长枪一摆,温宥娘就发现她或许是要耍薛家男丁所用的枪法了。对面的武官们一见,立马高声喝唱起来。   在现代。男人天生对战场有着热血,女人对战场上的男人天生有着一股子崇拜。   即便耍着枪法的是一个姑娘,对温宥娘而言也足够让她热血沸腾。   一个军人,不论男女,她就应该身披战甲,手握长枪,立于千军万马之上。长枪所指之处,就是大隆国土所在。   在武官们的喝唱中,薛九的最后一枪耍完,汗流满面,一双眼坚定而决绝。而温宥娘只剩下最后几笔,笔触软中带硬,下笔如刀。   画完丢笔,温宥娘仍觉胸中热血在沸腾,耳鬓的汗滴在前襟而不自知。   虽只是一幅墨画,除了缨枪头上那一抹红,再无鲜色,且笔画简单,然温宥娘自己却是满意不已。   当是超过自己的那一副残荷了,温宥娘后退两步,与薛九对视而笑。   简直就是畅快。   待画风干送往皇后娘娘面前阅览,又被送往另外一边,温宥娘重回温老夫人身边。   见温老夫人一脸担忧,温宥娘不得不安抚道:“没事的,祖母。孙女儿已经换了庚帖,世子风光霁月,哪会看上我呢?”   温老夫人摸了摸温宥娘的手,见她手指冰冷又捂了捂,“祖母哪是担心这个呢,就是怕你太好强了。”   就像之前淑妃的挑衅,既然皇后娘娘已经说了话出来,又何必是冒那个头呢。   虽然淑妃得罪不起温家,可温宥娘姐弟在温家得处境,就算是被淑妃欺辱了也未必能讨回多少公道来。   温宥娘这一上台,便是故意跟淑妃对着干了。温老夫人怎么能不担心。   连旁边的宛娘都道:“姐姐何必争一时之气,没得吃更大的亏。”   说完这一句,宛娘又回首瞪了温长慧一眼,冷笑着压低声道:“不要脸!”   仇氏与淑妃之间的关系,温家是极为明白的。   这也算是温家老爷十分不喜仇氏的缘由之一,温家老爷要做纯臣,哪容得下儿媳妇跟后宫里的女人热乎。   不过这也是大人之间的事情,宛娘这般骂温长慧,即便是声音再小,旁的人再可能听不清楚,温宥娘也得教训。   “那根簪子妹妹是打算不要了?”温宥娘问。   宛娘咬着嘴不说话了,只回瞪了温宥娘一眼,一副你不识好人心的脸色。   温宥娘只能去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憋着点,别跟炮仗似的,不看场合的闹。   淑妃为难她,或许是有替仇氏出气的意思,但跟温长慧能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是温长慧开的口。   这种牵连无辜的事情,温宥娘最不喜欢宛娘做。她千方百计的替宛娘把性情移好,难不成就为了她给自己出气不成。 ☆、第047章 双娇得赏赐〔一更〕   温宥娘的画,御花园另外一头,第一个看的便是皇帝。   看着画上的人物与风景,皇帝十分高兴,连声道:“好!好!好!”   画中的薛九穿着盔甲,身材十分模糊,并看不出男女来,座驾也只寥寥几笔黑墨染尽。最明显只有那两座山,与两山相对的红缨枪。   若不是这般,皇后也不敢将画命太监送到皇帝这一边来。毕竟薛九也是女流之辈,画像哪能随意传阅。   那两座一高一矮的山便是大隆与南宁之间的最大屏障,让画中人枪指两山的意境再好不过。   反正只是娘子们的献艺,即便是对南宁有所冒犯,此时以镇国公世子的名义来京的南宁太子也不好怪罪不是。   大隆与南宁,即便是谈和,也不会和到双方在边界不设兵马的地步。   因此,大隆的官员,不管是武官还是文官,在看见温宥娘那一副画之后,竟没有一个不叫好的。   在座的温府、张府等人更是深觉脸上有光。   南宁太子继皇帝看过画之后就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含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在听到大隆臣子一声接一声叫好,也没多出半分神色来。   这一举动让大隆的太子与大皇子都关注了起来,暗中揣测南宁太子是没看懂,还是心思深沉已有了对策。   大隆的皇帝自然也关注着南宁太子的反应,他继位多年,在阅历上就完胜自己两个儿子,一眼就看出了南宁太子的心机深沉。   这样一个敌国太子,与他的合作是否值得或许也要重新衡量。   等到画作被传回皇帝面前,南宁太子突然出声道:“之前在对面舞枪的娘子不知是何家的?果真英姿飒爽,让人过目难忘!”   薛伯爷在一边听闻,忙起身道:“此乃老夫之女,平日不爱红妆只爱武枪弄棒,让世子见笑了。”   此时皇帝也插嘴道:“薛家娘子离京七年,这也是朕第一次见到,果真不坠薛家声名!薛卿家养了个好女儿啊!也不知便宜了谁家郎君去。”   薛伯爷等的便是皇帝这一句,回道:“禀陛下。老臣之女与戚侯爷家的长公子已定了婚事。老臣此次回京,还想着求陛下给两个小辈一个体面。”   一方军队的一把手跟二把手联姻,除了傻子,没哪个皇帝愿意。然而此时皇帝却骑马难下了。   他本打算是将薛九赐给自己的四子为正妃,这才让薛伯爷将女眷带回京中,同时还涉及南边军权的调动。   谁知道两家私下里竟然有联姻的意思……不,准确的说是皇帝也知道这两家有联姻的意思。   平南伯可是镇南侯一手带出来的,互通姻亲并不奇怪。   要不是两家联姻的意图被皇帝发现,皇帝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给自己的四子定下人选。   毕竟薛九才十三,大多大臣府上娘子要定人家至少也得十五及笄之后,先定下后十七八才成婚的也不少。   为此皇帝连圣旨都写好了,只等今日宴会之后颁发。   哪知道有南宁太子这一出。   要让皇帝将薛九嫁给南宁太子,不管南宁太子回去把她封成什么,对皇帝而言都是不放心的。   皇帝担心戚家跟薛家连成一家后来会有不轨之心,却更担心把薛九嫁给南宁太子后远在西南面的戚家与薛家军会有异动。   况且在皇帝心里,本是打算再重用薛家的。   这一比较起来,皇帝也只能忍痛同意了两家的婚事。   好在镇南侯府的继承人并不能接掌西南的戚家军,这让皇帝心中好受了不少,就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朕免不了要做个媒人了。”   两家自然是跪地,谢主隆恩。   南宁太子在一边瞧着,颇有趣味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皇帝被这一句堵得想吐血,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怎么给自己的四子指一个有身份的正妃,结果又听见南宁太子开了口。   “那着画这一位娘子总没许人家吧?”   南宁太子这一句直接让皇帝把淑妃厌上了,要不是淑妃话多,又哪来这么多的事儿。这一件接着一件的,就没个消停。   好在温宥娘的事情皇帝倒好推脱了,“可惜世子是晚回京了半年,温家大娘子早与兴国侯府的世子换了庚帖。”   南宁太子颇为遗憾道:“京都女郎果真与南面不同。咱们南方的娘子,看中了谁就大胆上前示爱,哪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麻烦。”   所以你们是蛮夷,我们是礼仪之邦。   温家老爷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给憋住了,十分圆滑道:“各地风俗都各不大同,各有各的规矩。”   南宁太子见温家老爷便道:“这位大人是?”   温家老爷子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又不得不忍下去,解释道:“老夫乃礼部尚书。”   “哦。记得了。你家儿子娶了两个媳妇是吧?”南宁太子道。   温家老爷忙解释,“是先儿媳因产子离世,后才续娶了一位夫人。”   南宁太子听得摇头,“咱们南边的人,一辈子只娶一个便够了。”   这话纯属扯淡,就温家老爷所了解到的南蛮,不是走婚便是无媒苟合,哪来的一辈子只娶一个。   无非是大多南蛮子不比大隆人好活,男人比女人死得要早些,这才来的一辈子一个。要换个长寿的,妇人死了,也有续娶的。   不过这种事情温家老爷自然也不能直言出来打南宁太子的脸,只笑着道:“咱们大隆自来奉行的便是一夫一妻,余下不过妾室罢了。便是续娶,也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与照顾原配子嗣罢了。”   南宁太子微微颔首,“只是京中盛传你府上继室谋害原配子嗣,不知是真是假?”   温家老爷老脸顿时红了,这本是被皇帝压下的事情,竟然也被一个才进京的南宁太子听到了,足以看出当日温府的事情到底闹得多大。   “不过外界流言,不足信尔。”温家老爷不得不厚着脸道。   南宁太子看向皇帝,“陛下,这真只是传言?”   皇帝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但一国之君在这种事情上还不至于说假话,只能道:“是真是假,问一问温家大娘子不就知晓?”   南宁太子摇头,“算了。是真是假又与别人何干呢?某也不过是惜娘子之才,若大隆不好,与我回南边也是可行的。既然温家娘子已有归宿,且京中乃是传言。某也不需多此一举。”   皇帝干笑道:“世子过虑了,大隆乃礼仪之邦,温府又是书香门第,又怎会有传言中的事发生。”   南宁太子但笑不语,当年若不是大隆皇帝逼人太甚,他家祖上又何必自立为国。在他面前说大隆乃礼仪之邦,也不怕闪了舌头。   不过上位者素来如此,南宁太子也是其中之一,更是深得其中精髓,只暗叹如薛九、温宥娘之流为何不在南宁。温宥娘那一幅画虽有挑衅于他的意思,这点不敬他还没放在眼里。   只是……南宁太子看了身侧的侍者一眼,见他面色不变,才跟皇帝道:“薛家娘子的枪法与温家娘子的画技,都让某佩服不已。大隆果真人才济济。”   就这么轻易的把温宥娘的冒犯放下了,半点没还击回来的意思。南宁太子的忍功,让大隆的文官武将们都跌破了下巴。   南宁太子不挑衅回来,皇帝自然是高兴,对薛九与温宥娘的赏赐更是丰厚:“来人!赏——”   “陛下有赏——”   “赐薛家九娘子霸王枪一柄——”   “赐温家大娘子玉帽黄金笔一支——”   太监的唱和将整个御花园都镇住了,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便跟身边人议论起来。   霸王枪,是跟先帝打江山的一位国公爷所有。   国公爷早逝,无妻无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妹,这柄枪就被先帝收藏在了私库当中。   百年多年下来,历代皇帝都不曾把它拿出来赏赐,此番一赏便是赏给一个小娘子。怎么能不让臣子们感到震惊与不解。   与给薛九的霸王枪一比,温宥娘的玉帽黄金笔就不起眼起来。   在座的闺秀们,特别是武官家中的闺秀,看向薛九那眼神就是□□裸羡慕嫉妒恨了。   薛九双手接过霸王枪,回头对温宥娘一笑。   “一起更衣?”薛九小声道。   温宥娘微微点头,退下将赏赐交给温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道:“祖母,我且先去更衣了。”   温老夫人见温宥娘得赏,脸上有光得很,也知道画画这种事情最是劳神,就点头道:“皇宫重地,可不要乱跑。让冬梅跟紧一点。”   温宥娘应声,“嗯。祖母别担心,有薛家九娘子一起呢。”   温家与薛家没什么交情,不过温老夫人还是喜欢自己孙女儿受欢迎的,也知道薛家肯定要比温家要得帝心,又哪不放心。   温宥娘一走,剩下宛娘跟老夫人在小声说话:“祖母,几年前,姐姐也得过一支御笔呢。”   还是跟这一回的的一样,皇帝似乎特别喜欢这一款。   温老夫人听了,高兴道:“好事成双。”   心里想着等到温宥娘明年成婚,嫁妆第一台便是这两支御笔,也不知多风光。即便是嫁进勋贵家,也没人敢小看了去。 ☆、第048章 戚世子落水(二更)   说是更衣,在皇宫内有个淑妃虎视眈眈,温宥娘还真没入厕或换衣服的想法。   两人从宴会上退出,薛九手里还拿着皇帝御赐的霸王枪。   温宥娘笑着道:“薛妹妹竟不让人小心供着?”   薛九耍了一个枪花,面色颇为满意,“陛下既然赏了,自然是要日日用着的,才不负陛下一番心意。”   温宥娘看得眼馋,她上辈子体弱,这辈子投身在书香门第,对于薛九这种身体健康能武的人极为钦佩。   薛九在一旁递出霸王枪问:“拿手上试试?”   “毕竟是陛下御赐的,不太好吧。”话虽这般说,不过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薛九看着温宥娘这纠结的模样也笑了起来,才觉得这姑娘也不是那么心思深沉,或许是上辈子死得早了些,还带了孩子气。   “姐姐放心,陛下不会怪罪的。就是怪罪,也只怪罪妹妹一人。”薛九爽快道。   温宥娘闻言最终还是抵不过自己心中的念想,伸出手将长枪接了过来。   等接过来掂了掂,温宥娘才道:“原来也不重。”   薛九笑着说:“也就枪头乃是金刚所制,重了些许。长杆却是不重的。本就不能拿去上场杀敌,太重也无用。”   温宥娘一听,好奇道:“上阵杀敌的长枪要重一些?”   薛九点头,“嗯。选的木头不一样,枪柄要重上许多。”   温宥娘正打算再问些战场上的事情,耳边突然响起呼救声。   薛九在一边也听见了,问她:“温家姐姐一起?怕是哪家孩子不小心掉进水里了。”   温宥娘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虽然她也管过不少。但地点要是在皇宫里,她还真不想管,连热闹都不想去凑。   她可没什么背景可以被她挥霍的,要真出凑热闹凑出什么来,温家没人会保她。   只是此时想不想凑已经不是温宥娘能决定的了,她一只手里还握着长枪,另一只手却被薛九拉着往前走。   薛九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来,但脚步却是出卖了她的急切。   温宥娘一下子定下了心来,薛九作为一个重生人士,会这么在意呼救的人,那么对方的身份不是极高就是对薛九而言十分重要。   要是这样,去凑凑热闹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温宥娘紧跟上了薛九的脚步,好让她别把自己的衣袖扯皱。   走出假山,温宥娘就看见水池中有人伸着双手,脑袋在水中一起一伏的,并不停地呼救。   然而水池边上不知为何,竟然连半个人影都没。   本挽着温宥娘手臂的薛九却是再也按耐不住,朝着水池边径直跑了去,最后跳进了水里。   “这……”温宥娘回头看向薛九的丫鬟,“薛家娘子可是会水?”   跟着薛九的丫鬟似乎已经傻了,惨白着脸,连人都在抖了,哪还能回温宥娘的话。   温宥娘见她那副模样也叹气,忙跟冬梅道:“我就跟她在这,你立马去找人过来。”   冬梅应声而去,剩下温宥娘跟薛九的丫鬟站在一边。   “我说……”温宥娘看了水里游得十分顺畅的薛九一眼,正打算开口又听见了身后有隐约的脚步声传来。   温宥娘不得不又朝水中看了一眼,然后顾不得管这会儿已经醒神过来大叫着朝水边跑去的丫鬟,握着手里的长枪,开始往回走。   不过两步,从这里正好看不到水池,温宥娘往角落里一靠,紧紧握着手里的长枪,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猛的将长枪伸了出去。   “呀——”   一声惊讶的叫声传来,本要再上前一步的男子停了下来,斜着眼看见了在一边的温宥娘。   “这位娘子,这是?”男子看上去似乎不认识温宥娘。   温宥娘淡然一笑,“孟世子的打算恐怕是要落空了。”   男子犹如川剧变脸一般,看向温宥娘的眼神顿时变得凶恶起来,“怎么?温家娘子知晓本世子想做甚?”   温宥娘动了动手中的枪柄,摆在孟世子脖子前的枪头直接碰触到了他的脖子,逼得对方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温宥娘见对方如此识相也满意了,“英雄救美这等美事,世子爷怕是看戏文看多了。”   孟世子闻言笑了,“外人都传温家大娘子聪慧异常,惜不为男儿身。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不过,娶不了薛家娘子,温家娘子你也不错。你说要是别人看见你我两人在此私会,会如何作想?”孟世子冷笑道。   温宥娘挑眉,并没把孟世子的威胁放在心上,“便是世子想娶,怕也要国公爷同意吧?”   孟世子的姐姐便是当今太子妃,出身当前最大的勋贵荣国公府。   因府中出了太子妃,荣国公府算是彻底的□□。因此在联姻之时,极为谨慎。   温宥娘完全不担心孟世子真能娶她过门,毕竟京中谁不知道娶她得不了温家的势呢。即便是看中了她弟弟,这还有十年二十年好等。   何况温宥娘已经与兴国侯府订亲,荣国公可不会让自己孙子糊涂到扯太子妃后腿的机会。   虽然孟世子去年大婚,的确是扯了太子妃一下极大的后腿。   可惜了一张人模人样的脸,就是不干人该干的事儿。温宥娘暗想,这世道也忒不公平了些。   温宥娘的话似乎极大的刺激了孟世子,刺激得整个人都冷了起来,脸上更是恶意满满,“温家娘子好宽的心。谁又说要娶你了?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   这是打算坏了温宥娘的名声,毁了温宥娘的亲事了。   温宥娘冷笑,琢磨着要不要直接把这种泼皮无赖的喉咙捅破了算了,横竖这里也没外人,把枪头一洗,谁知道呢。   孟世子显然是那种欺软怕硬之人,才张嘴说要毁温宥娘闺誉,转眼见温宥娘一身杀气,就吓得又退了一步。   温宥娘将枪头又往前送了一寸,见对方这般害怕,倒真有了给他放点血警告的想法。   只这个想法才冒出来,还来不及动手,孟世子身后又出现了一男子。   看见孟世子身后的人,温宥娘放心了下来,也将长枪收了回来,只竖在一边。   孟世子还不知身后有人,见温宥娘收了长枪,心里还在嘀咕着怎么了,嘴里却不饶人,“怎么?这会儿……”   “孟世子。”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想说出口的话。   孟世子一回头,见到身后的人,整个脸都僵了,有些张口欲言却不知如何说起。   孟世子身后的人正是兴国侯世子,温宥娘的未婚夫。   兴国侯世子对孟世子笑了笑,十分有礼道:“之前还看见孟世子的小厮正到处寻人,不想世子原来在这。”   孟家的爵位虽然比兴国侯府的高,但兴国侯手握北城兵马,兴国侯世子又是文武双全的人。   孟世子这一对上兴国侯世子,就单说打不过对方,此时也只有示弱的份儿。   “那愚兄先走一步。”   孟世子一抱拳,一溜烟的跑了。剩下温宥娘跟兴国侯世子面面相觑。   “温家娘子这是?”   最先开口的还是兴国侯世子。他也是走来透透气,走着走着发现有人声,因好奇才上前来看。哪知道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未婚妻。   两人虽订下了婚期,然而兴国侯世子却是没见过温宥娘几面,更遑论深入的交谈。因此对温宥娘的了解并不深刻,只单纯的欣赏温宥娘的画技。虽他庶弟的的画技在她之上,但女子中能有此心境者,也算寥寥无几。   兴国侯世子别说长相,就那一身正气便要比孟世子强得多。   温宥娘也就这会儿才认真打量了未婚夫一番,虽十分满意,心中却十分遗憾。   若是兴国侯世子的家世差有些,或是她的处境强一些,两人想做一对恩爱夫妻也不难。只可惜她处境艰难,一心只想为幼弟筹谋,怕是嫁过去之后,也难得有心思与世子交心处处为他筹谋。   想到这,温宥娘本有些雀跃的心就渐冷了下来,后退一步道:“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兴国侯世子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对自己冷淡起来,又不好多问,生怕失礼,只好道:“温家娘子怎的连个丫鬟也没带?皇宫重地,还是不要乱走的好,免得迷路。”   温宥娘回道:“奴之前恰与薛府九娘一起打算更衣,路过此地,却听闻有呼救之声。见周围无人,薛家九娘急公好义,竟是跳下了水去相救。奴无法,只好让丫鬟前去叫人,又守在此路,免得有郎君不知冲撞了。”   这已是四五月间,天气转热,即便薛九穿的是武装,要*的一身被外男看见了,于名声亦不好。   兴国侯世子一听,就抱拳道:“既然这般,还请温家娘子上前看一看薛家娘子是否妥帖。这里便交给某守着即可。”   温宥娘对兴国侯世子的人品还算是有些信任,闻言便点头,“那就劳烦郎君了。”   兴国侯世子微微一笑,一脸和气道:“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多礼。”   这话暧昧得,即便是多活了几十年的温宥娘也不禁耳根红了红,一个转身急匆匆走了。   倒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等温宥娘提着长枪走到水池边,看见躺在一边被水呛得脸都白了的男子时,顿时无语了。   这落水的不是别人,恰好是镇南侯世子戚钺,京城勋贵四霸之首。   “薛家妹妹可无事?”温宥娘转过头问道,然后闻到了一股十分不好的味道,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倒像是鼻子闻错了一般。   加之薛九一身衣服湿透,却是露出了已然发育的身体曲线,可是嫉妒死温宥娘了。哪来顾及那一抹是事而非的味道。   不过这会儿嫉妒人家凶器这种事情也要先排后,得把薛九湿身这个问题给解决了。不然等一会儿人来了,可就麻烦了。   见薛九面色无恙的摇头,温宥娘不得不提醒道:“薛家妹妹是否可先让身边的丫鬟去取一身衣服来?”   薛九闻言阻止道:“无需麻烦。姐姐怎的过来了?那边可是有人守着?”   温宥娘点头,“恰好遇见了兴国侯世子,便劳烦他了。”   薛九听到兴国侯世子在,本是苍白的神情动了动,然后看向温宥娘,见对方一脸坦然,也就不再问。 ☆、第049章 薛九封县主   镇南侯世子落水的消息,并没有多久便传到了宴会上。同时传到场的还有镇南侯世子被薛家九娘所救之事。   南宁太子闻言,不由得大笑,“两位果真是天作之合,连上天都要成全了。”   戚府与薛府自然齐声谢南宁太子吉言,两家倒是默契十足。   皇帝在一边气得心肝肺都疼,脸上却不得不露出关切的神情来,“可是无恙了?”   跪在下面的太监道:“世子跟薛家娘子都无恙,此时已被带去偏殿更衣,皇后娘娘也请了太医前去诊脉。”   皇帝一脸放心下来的模样,继而脸色一冷道:“可是怎的落了水?你们这些当奴才的怎么看着的!”   跪着的太监此刻连牙齿都在打抖,“回陛下,这个……也是世子爷不小心滑了脚。奴才们有罪,求陛下责罚。”   作为京城四大恶霸之一的镇南侯世子是什么人,其实在座的都十分清楚,太监这么一说,反倒让人觉得肯定是镇南侯世子自找的了。   镇南侯远在西南镇守边关,也只有镇南侯的嫡庶出兄弟留在京中,此时不得不起身替镇南侯世子告罪。   皇帝素来偏爱几位边疆武官的儿子,就算是惹祸了都会包庇,何况只是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罢了。下次到底要小心些,也不是第一次进宫,怎的就冒冒失失的了。此回怕是被吓着了。等王太医把完脉,回府后也一日请一次脉,到病愈为止。”皇帝大手一挥道。   戚家人自然跪谢,虽心中踹然。   又听皇帝道:“薛卿家果真教女有方!如今又救了镇南侯世子一命。便赐封为县主,赐字武。”   从伯府嫡女到有封号的县主,皇帝大手一挥便是一个封号,然而跪着的薛家人却半点没有高兴,反而心中发苦。   两家联姻,本就忌讳,然比起嫁给皇室,薛家伯爷却是宁愿让自己女儿嫁给戚家的恶霸了。至少若是出事,他还能替自己女儿讨一个公道。两家交好,也算门当户对,吃亏不到哪去。   可如今皇帝赏了一个县主封号下来,表面上虽是能让镇南侯府的诸人不可小看,实际上戚家那霸王哪里能容忍被妻室封号所压,夫妻关系必然冷淡。   而此回镇南侯若是如女儿猜想的那般被调回京城荣养,恐怕自己女儿在戚家更不好过了。   皇帝要赐封薛九为县主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遍了皇宫。   局外人无一不嫉妒薛九的好命,不过是从南蛮子那边回来的娘子,竟然得了皇帝如此恩宠。   温宥娘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下意识去看薛九的神色,薛九远离京中或许不知,然她对京中几位恶霸倒是极为明白的。   像戚钺这种公子哥儿,自己没什么本事,只会仗着家世作威作福,但喜欢的却只会是那种温柔听话乖巧俏丽的娘子。   先不说薛九并不适合戚钺这种人。就薛九如今也算得上是皇室中人,虽县主的封号不过四品,但从身份高贵低贱上却是完全压制住了戚钺。   这对于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而言,怕是只会怨恨薛九身份比他高了。   两家联姻皇帝会赐婚其实是跟自己被封县主的事情一起传出来的,故温宥娘才会那般看自己。   薛九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她比谁都知道戚钺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跟温宥娘道:“嫁给他,也比嫁给别的人强。”   别的人自然指的是上辈子她嫁的那个忘恩负义,鲜廉寡耻的男人。   温宥娘听懂了薛九话里的意思,然而却不知薛九上辈子嫁了谁,只好笑了笑,并不说话。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戚钺耳朵里,只是他已经被落水之事吓得差点丢了魂,赐婚跟未婚妻被赐县主封号的事情对他的冲击反而没多大。   戚钺的脑子里还响着薛九对着他说的那一句:“你感觉到了吧,水里面有人。”   水里面有人,拉着他的脚往下扯,要不是薛九将他救了起来,到时候他会怎么样?   他会死!   他死了后呢?   戚钺虽然被宠得不成样子了,然而脑子却不是傻的。   他知道皇帝各种纵容于他,是因为他老子在南边守着边疆。也知道勋贵之家,要是手中握有重兵的,日子其实也没外人看到的那般好过。   所以,在温宥娘跟薛九换好衣服,发现站在外面还让人扶着,并站不稳的戚钺时,都有些傻了。   只见戚钺恭恭敬敬的对着两府娘子作揖道:“某今日多谢两位娘子救命之恩。”   温宥娘第一次见到霸王戚钺竟然会对人道谢,而薛九看上去却显得过于理所当然。   “举手之劳罢了。”薛九颇为冷淡道。   温宥娘看了薛九一眼,对她救人前后不一的态度了然,也笑着道:“戚家郎君无需在意。”   戚钺闻言点点头,便让别人扶着他往回走,竟是没有再多发一言。   见着人消失在眼前,薛九才道:“其实他也不坏,只是没人好好教导罢了。”   皇帝喜爱几位世子,直接接到宫中读书,家中也仅剩不大理事的女眷,隔房叔伯不好管教,没人教导自然就往歪的方向走了。   这话温宥娘并不敢接,因要往深了说,便是帝王的御下之道。   没哪个皇帝能容忍手握重兵的勋贵连着两三代都手握重兵,倒时整支军队只知将领不知皇帝,就会成为王朝的最大隐患。   所以,将妻子留在京中做人质,对帝王而言并不够。   将对方的儿子养废,让对方后继无人,明显要比最后想破脑袋从对方手里拿回兵权,或是找个名目灭族要仁慈得多。   在两人分开时,温宥娘突然问道:“黄家,最后怎么了?”   薛九偏过头看温宥娘,只翘起嘴角道:“你应当知道。”   温宥娘当然知道,怕也是下场不甚美好,不然薛九不会利用她向黄家传话,卖黄府一个人情。想要黄家在别人还没发现之时,将内部的隐患解决好。   只是……温宥娘看着已经走上马车的薛九,最终还是将想问的话咽下。   交浅言深,明显不会出现她跟她之间。   因为她们是一样的人。   温老夫人见温宥娘与薛家告别上了马车,才让身边的丫鬟放下帘子,十分担忧道:“今日在皇宫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有吃亏了?”   温宥娘笑着摇头,对温老夫人道:“祖母放心。没什么事儿。咱们回府中了再说。”   旁边宛娘本想也跟着问的,听温宥娘这么一说,也只好说到其他,“姐姐今日可是出了大风头了。陛下又赏赐了一支御笔。”   瞧这话酸得,温宥娘不得不道:“若是陛下赏的温府,咱们姐妹一人一支,放在嫁妆第一台,这才是风光呢。”   一句话把宛娘给安抚了,不是温宥娘不肯给,实在是皇帝赏的,再转给别人恐怕不太好。   宛娘其实对温宥娘也没多少羡慕嫉妒,要说羡慕嫉妒,有薛九被封县主在前,其他献艺被赏赐的姑娘都比不得。   “薛家娘子今日还真是……”宛娘本想酸一酸薛九今日双喜临门,但一想到薛九被指婚给戚钺那恶霸,又觉得这薛家姑娘运气没那么好了。   温宥娘在一边没接话,今日所见的戚钺,让他有种,其实这人也并非传言那般差的感觉。   薛九与戚钺,若是婚事真成了,也未必不会过不好。   毕竟薛九好歹也重生过一回,比戚钺多活了一辈子,看上去上辈子似乎也吃过苦,既然这般了还拿不下一个少年,就有些丢重生一回的脸了。   不过,今日戚钺在皇宫中落水,这事儿里面恐怕也有文章。   要她没猜错,薛九那么急着要去救戚钺,就应该知道对方今日会出事。   联想到之前薛九昏迷时,薛九的母亲将薛家人拒之门外,到醒过来双方又当没事儿一般恢复了交情。   薛九应该也是在这个时间里重生的。   这么看来,戚钺在上辈子的今日,怕是死在了皇宫中的。   前半个月,戚钺的马受惊将薛九撞昏迷了过去,再转眼薛九的父亲护送南宁太子到京城,然后戚钺死在了接风宴上。   这中间,只要有一丝丝的谣言,或者被制造出半点伪证,让人觉得戚钺的死与薛家有关。那么戚家跟薛家怕从此之后就是死敌了。   毕竟戚侯爷常年在外带兵,虽带有妾侍过去服侍,嫡出的孩子却只有戚钺这么一个。   而两家有了仇,又是一支军队的正副手,虽然双方能够互相制衡,但要是在战时,恐怕就会造成大祸。   再联想到,薛九明知戚钺会出事,却不愿意带一个会水的丫鬟,或者通知戚家人小心,而是宁愿自己亲自下水去救人,算是半毁了名誉。   这里面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了,温宥娘闭着眼睛想。   要是她推测没错,那么两家结仇后,薛伯爷大概是取代了戚侯爷的位置,全权掌控西南,随后薛九必然被皇帝指婚给一个身份不低的人。   不然就无法解释,薛九为何宁愿自毁名声。   除了躲避上辈子的亲事,温宥娘想不到其他的地方去。 ☆、第050章 温府谈公案   温宥娘回到后院没多久,还没来得及跟温老夫人说今日的事,就有婆子到老夫人院里来找。   说是温老爷子有请,让温宥娘去书房见他。   要询问的应当是今日戚钺落水,薛九相救的事情。这里面的水太深,温家老爷怕是心里也有许多的想法。   温宥娘就跟温老夫人道:“祖母。孙女先去见祖父了。今日的事情,就等明日请安来说好不好?”   温老夫人虽然跟温老爷子感情不深,但温老爷子一辈子没纳妾,也算是给了她一份体面。因此她也是愿意给温老爷子一份体面的,一般事情上都不会跟温老爷子对着来。   温老爷子要见温宥娘,温老夫人虽不知道里面的明堂,不过也知道是去问戚家世子落水的事情。   “既然是老爷子找你,你先去就成。祖母这,什么时候说都不晚。”温老夫人一脸慈祥道。   温宥娘跟着婆子到了书房,见到坐在上首的温老爷子和左下手的温家大爷和二爷,便一一行了家礼。   温老爷子见者温宥娘也十分满意,颔首道:“这里没有外人,也毋须那般多礼。自己找位子坐下便成。”   温宥娘应了一声后,在右下首第二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温家老爷子见温宥娘坐下了,下面的奴才又端了茶上来,才问:“今日在皇宫里,戚家世子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宥娘就知道温家老爷会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心中早打好了腹稿,“回祖父。此事孙女也不甚清楚。只是因与薛家九娘相约一起去更衣,却在途中听闻有人呼救。薛家九娘恐是不懂京中规矩,竟亲自下水去救人。孙女儿见薛家九娘是会水的,就先让身边的丫鬟冬梅去叫了人。又担心薛家娘子被误入的冲撞到,就守在了一边。”   温家老爷子不愧是官居二品的大员,只听温宥娘这么一说,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周边没有宫女跟太监守着?”   温宥娘点头道:“孙女儿也发现这一处不甚对劲。因此在薛家九娘跳下水后,没看清呼救的是谁便退进了假山之中。实际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等遇见黄府世子听到人声上前来看时,薛家九娘已将戚家世子救上了岸。”   “嗯。”温家老爷子颔首,十分满意温宥娘所做。   还有一点温宥娘没说,在她靠近薛九时,其实有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儿的。   只是不管是谁的血,恐怕当时在水中的就不只两个人才对。   没道理薛九下水救人,又顺便捅了对方一刀子。何况戚钺后来跟两人道谢那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了外伤的。   其实就是有人想要皇宫中害死戚钺,要将对方弄成失足落水的模样来。这一点即使她不说,大约温老爷子也是猜得出来才对。   温宥娘在这一点上说了谎,也是为了自保。   以她对温家老爷子的了解,要是她说了出来,自家祖父未必不会去怀疑下黑手的人觉得她也知道事情的始末要选择灭口。   在皇宫中害人,又能将水池边上守着的太监宫女调开,背后的黑手,猜来猜去也不过那么几家。   要出手的是皇帝,温家老爷恐怕为了‘真相’,也要温宥娘去死一死了。   所以温宥娘绝口不提她怀疑水中只有第三人的事情,只假装自己到最后才知道被救的是戚世子。   连最开始突然冒出来的孟世子,温宥娘也瞒下没说。   孟世子在薛九跳下水后才靠近,看那样子也应该知道薛九下水救人的,不然也不会不安好心。只是不知道是一直跟在她们身后,还是早就发现了戚世子的落水。   两人同为京城四霸之一,也算得上是酒肉朋友,要孟世子一早就发现戚世子落水而不出手。就表示太子是要戚世子去死了。   这里面的水,不知道会浑成什么样。   温家老爷子明显也跟温宥娘想的那样十分多想,只是从温宥娘嘴里知道得少,故还不至于连太子也怀疑了。   等温宥娘一走,温家老爷子才跟自己两个儿子道:“今日之事,你们兄弟有何看法?”   于官途上,温家大爷比温家二爷要顺畅,然在看事上,温家二爷却不比温家大爷差。   温家老爷子一问,温二爷便道:“戚家世子久居宫中读书,恐怕没那么容易落水。”   “落水之时,身边空无一人。别说往日的太监、宫女都不在。就连戚世子身边的跟班都不在,就更可疑了。”温家大爷接过弟弟的话道。   温家老爷子摸着胡子,“你们兄弟觉得会是谁的手笔?”   如今朝堂之上□□与大皇子党已经隐隐冒头,戚侯爷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两边为了争这一助力,也应该是利诱为主,不至于想要戚侯爷唯一嫡子的命。   然戚世子实在无用,也未必不是两位皇子中的一人,用他的命来做局拉拢戚侯爷。   只是如今皇帝才登基十余年,大皇子与太子似乎都太坐不住了些。   当然,还有一个嫌疑人,温家老爷并不敢说。   温家老爷不敢说,温家大爷跟二爷也并想不到那去,毕竟是皇帝亲手提拔起来的人,不过七八年,失宠哪会这般快。   “或许是太子的手笔。”温家二爷道。   温家老爷子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皇子的舅舅当年对戚侯爷有过救命之恩,现下两人一人掌北面军权,一人在南面带兵。两人若是联手,于太子而言就是极大的隐患。先前世子冲撞了薛家九娘,导致薛家九娘昏迷了半月。要世子死了,戚家必然会怀疑薛家人动的手。到时两家相恶,太子不论是插自己的人进去,还是收服其一方为己用,都会打破大皇子势力在军中的格局。”温家二爷侃侃而言。   “但两家之间正在议亲,薛家九娘也并没有出什么大事,要戚家如何相信是薛家动的手?再来薛伯爷与戚侯爷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薛伯爷也算是戚侯爷带出来的。”温家大爷否定道。   温家老爷听了,就道:“那钰儿觉得会是谁的手笔?”   温家大爷对阴谋一向不是那么擅长,被自家父亲一问,脑子里也没想出个什么来,只能干巴巴道:“两个人,总有一个是跑不掉的。薛侯爷跟父亲一样,一心效忠陛下。朝中文臣被胡丞相一手把控,大皇子无法插手,未必不会把念头伸进南边的军中去。”   温家老爷不置可否,良久后才道:“不管是谁的手笔,其实也与我等无关。如今天子圣明,正当壮年,是容不下别人插手的。今日之事,咱们爷三个说说成,在外面千万别出口。本就是勋贵之间的事情,咱们文臣也不宜多管那些闲事。”   温家两个儿子连连点头,只温家大爷点到一半突然问道:“父亲,有件事儿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且说。”温家老爷道。   “父亲一向不让儿子管宥娘那一边的事情,如今您又说文臣跟勋贵之间没什么关系。但她们姐弟却跟勋贵家的娘子郎君交好。这回更是跟薛家娘子一起出了事。这是否有些不妥当?”温家大爷问道。   温家老爷子听到这话差点气得吐血,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的好媳妇还跟淑妃套近乎,你怎的不去急一急?十几年没管过的,这会儿想到不妥了?早去哪了?还是看你媳妇没把你那两个孩子给毒死,不甘心?”   “儿子不敢。”温家大爷一下子跪了下去,低着头道。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温家老爷子冷笑道。   “你若有心,多关心他们姐弟一些,他们姐弟会去亲近张家?不亲近张家,又哪来的机会亲近那些勋贵?”   温家老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你那好媳妇,要愿意带着他们姐弟出去见见你那些同僚的子女,他们姐弟需要去跟那些勋贵家的交好?”   “如今你知道不妥了?你倒是别娶那祸害一家的女人进门!她可也是勋贵家的出身!比你先头媳妇儿家还厉害!你怎的不跟仇府断绝关系?”   温家二爷见自家大哥把老头子惹毛了,立即一溜烟跑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姿态。   不过温家老爷也顾不得温家二爷,只朝着温家大爷往死里骂:“当年我告诉过你什么?说过让你娶读书人家的女儿。你可有信?你看看,谁家读书人家的女子做出过那种毒害子嗣的事情?”   温家大爷已经多日不见仇氏,但即便是如此,对仇氏依然维护,只抬着头道:“父亲,砒霜之事,只是个误会。我与仇氏自幼相识,哪不知她是什么人。”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温家老爷子直接将茶杯砸到了温家大爷身上。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当年就不会要死要活的娶她!误会?哪来的误会?不是她就是她母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家老爷子到底没能将自己的母亲骂出来,仇氏自幼不是在温府便是在仇府,要说仇氏是谁教出来的,他那糊涂母亲怕也出了一份力。   要当初跟如今的林家结成亲了,别说林家的家教甚好,就说在仕途上,温家大爷也不至于呆在一个清闲位置上。   温家老爷子发现,自从他发现温余卿比自己儿子会有出息之后,再看自己这个儿子,却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没出息。 ☆、第051章 宥娘探剧情   “要是郎君死了,恐怕戚府与薛府就要不死不休了。如此一来,若是与南宁开战,主将副将不合,要赢自然艰难。到时不管是郎君的父亲,还是九娘的父亲,总有一个会被罢官才能平息众怒,那么最后罢官夺爵的只会是郎君的父亲了。谁让郎君的父亲有失子之痛,这才大意失锦城?”   温宥娘笑着对坐在对面的戚世子道,“郎君觉得奴说得有没有道理?”   薛九不等戚钺回话,接着道:“从此京中勋贵与世家当中,便再也没有戚府的立足之地。”   落魄了的世家、勋贵,除了滚回老家,想要再起复,就难了。   戚家因大房戚侯爷在南面掌军,其他房的并不受重用,也没有精才绝学之辈。戚侯爷一倒,垮下的就只会是全家。   因为既然戚侯爷都被削了爵位,那么戚家其他几位靠蒙荫出仕的兄弟,自然也会被别人挤下位来。   戚钺在一边听着,忙举杯道:“两位娘子果真好见识。”   好见识?温宥娘一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随后提着旁边的茶壶又自添了进去,并不言语。   只薛九接过话道:“如今,戚薛两府联姻,必然会招到忌讳。再过几日,恐你我二人的父亲,当有一个被召回京中了。”   温宥娘道:“郎君不如猜猜被召回的将会是谁?”   戚钺苦笑道:“我父年纪已大,身上旧伤颇多,每到冬日便会骨疼。怕被召回的不会是薛家叔父。”   一是戚侯爷年纪比薛九父亲大了一些,二是戚侯爷身子骨比不得薛家伯爷,三是从副将提到主将,薛伯爷必然对皇帝更加忠心。   “若郎君当日真出了事,也不知九娘会被指给谁?”温宥娘在一边又道,却是朝着薛九问的。   上一辈子,薛九会嫁给谁,温宥娘还真十分好奇。也不知怎的跟仇府结了仇。   薛九看向温宥娘,并未回答,反而道:“你那妹妹,便是还小,也心思诡秘,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温宥娘不知这是第几次听薛九提醒她小心温长慧了,问道:“九娘不喜欢我妹妹?”   薛九扯着嘴角道:“谁会喜欢呢?”   温宥娘没错过薛九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在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能让薛九那么憎恨的,必然是上辈子让她吃过大亏的人。   然温长慧能让薛九吃什么亏?   抢丈夫?   温长慧如今才七八岁,比薛九小了五六岁余,要抢丈夫什么的也不至于。年纪相差太大了些。   那就是温长慧后来的丈夫对付过薛家或是薛府?或者是仇府后来对付过薛府?   自从知道自己穿的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一本书之后,温宥娘就完全迷糊了。   有心想自己穿的到底是哪一本书,却是时隔十多年,早已经把现代快速扫过的小说本子忘了个干净。   到现在身边一个又一个不在预料内的人跟事出现,要将跟自己相关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不管怎么样都算是一件大工程。   特别是在,她内心慢慢开始觉得剧情已经开始了之后,有了一种难以表述的急迫感。   因此,薛九这个重生者,就成了她关注的对象。   即便她跟她弟弟已经脱离了故事,继续活了下来,可谁知道这个故事的走向会不会被小小的两个不重要的人物死活而改变?而他们姐弟的命运只是稍微拐了一个弯,随后又会被掰回原来的命运之线上?   “姐姐想知道在死后,发生了什么?”薛九在戚钺走后问道,脸上微有薄怒,明显是不满意之前温宥娘问的那一句若戚钺死后她会指婚给谁的话。   温宥娘并没有否认,也假意没看出薛九脸上的怒气,“就算我们姐弟侥幸活了下来,可谁不愿意离麻烦远一点呢?”   薛九看向温宥娘,“可妹妹为何要告诉姐姐?”   “妹妹要姐姐对付我的嫡亲妹妹,可总得拿出个缘由来吧?且不说慧娘如今不过七岁,并还不能妨碍到什么。便是妨碍到妹妹了,可跟姐姐又有什么干洗呢?”温宥娘反问道。   这是温宥娘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说到两人的分歧点,薛九良久没有言语,等回过神来便笑了,“姐姐怕是忘了,仇府可不会放过你们姐弟。若是温长慧得势,姐姐以为你们姐弟还能有好日子过?”   “你怎知就没有好日子过?”温宥娘反问道。   薛九意有所指道:“印子钱。”   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薛九便说过张家最后的命运是抄家灭族。而由头便是私放印子钱,与民争利。   温宥娘一下子明白过来薛九为何不肯说了,她是跟薛九说过廖嬷嬷一家事关印子钱的事儿,然而先不说仇府的不会轻易授人以把柄会杀人灭口,就说廖嬷嬷手中的证据。   不管是从本钱还是字据来看,都与仇府拉不上关系,然而薛九却想要她手里的账本,她又怎么可能给她?   “薛家妹妹。有些东西不是姐姐不给,而是给了也无用。”温宥娘道。   薛九并不说话,只是捡着盘子里散着的果子吃。   “我不知道妹妹你跟慧娘有什么仇。也不知道妹妹跟仇府会有什么仇。可除了温家,我们姐弟再无立足之地,我便是死了,也不可能让温家出事!”温宥娘见薛九神色不动,便勾着嘴道。   那笑里带着一丝冷意,像是冷进了骨子里。   薛九回道:“不是还有张家?姐姐这是当怀恩伯府不存在?”   “舅家与自己家,到底不同。”温宥娘道。   薛九并不这般认为,“张老伯爷怕也是希望姐姐姐弟俩回到张家的吧?据闻前些日子,还差点闹断亲了?”   “可毕竟国法礼法不容。妹妹这是要让我幼弟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背弃父宗,妹妹是打算让余卿一辈子出不了仕?”温宥娘问道。   薛九道:“那只是指无故背弃父宗。”   温宥娘闻言,也颇为遗憾,“怀恩伯府还不需我们姐弟继承香火,温府家中长辈慈爱,素无坏心。便是有仇氏为祸,也只是仇府教女不言,休妻或送入庵堂即可。要父子、父女断情,恐怕天下读书人都不会同意。”   若是老夫人不喜她们姐弟,若温家大爷容不下她们姐弟,若温家老爷子是个糊涂鬼,这断亲倒也容易了。   律法无外乎人情,孝道再重也重不过双方没完全有亲情的仇敌,找个稳妥的靠山,这断亲也决计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在先帝时,也并非没有此例。   可温老夫人视她们姐弟为命根子,温家大爷虽对他们姐弟不闻不问,却从没有过歹意,更别提老狐狸一般的祖父了。   温宥娘哪会没想过断亲这回事,只是软硬条件都不合,不得已罢了。   “谁不愿意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温宥娘叹道。   薛九这一副重生后有仇报仇的气性,却是要连温府一起从世上拔出了。   可没了温府,她们姐弟该如何立足?便是如薛九的愿,他们姐弟回了怀恩伯府,在府中她们姐弟又该如何立足?   她一个女人无所谓,嫁人之后就是泼出去的水,不管她是好是坏都是别人家的人了。可是她弟弟却是要生生加进去分张家一分家产的。   张家的几位舅母,不论是嫡出一房的还是庶出一房的,如今都待她们姐弟如亲生,那是因为她们知道,张家的银子是她出力拿到的,所以愿意在力所能及中处处为她们姐弟张目。   可这跟让温余卿改弦易张,去姓张跟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儿子分家产却是另外一回事。   她给她们的银子,她们收下了,她们能为她们姐弟做的事儿,做到了。便就是不相欠。   但要让她们放弃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这天底下又哪来的那么多圣母呢?她们有娘家有儿子,以后也会有孙子。没得不顾及自己子孙,却是替别人忙活的。   “你怎知,温府对你们姐弟没有杀意?没有杀心,你们姐弟上一辈子又是怎的死去的?余卿这一世安好,要是妹妹没猜错的话,姐姐回来之时就不过堪堪两三岁罢?温府里是些什么样的人,莫不是姐姐还没看清楚?”薛九道。   温宥娘当然知道温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便是处处不能跟她现代的父母相比。可这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没办法么。   人总得活下去,才有精力想其他的事情。在温家,她总得先保住她们姐弟的命,然后才慢慢谋求活得好一些。   至于亲情,她能指望谁?她这副身体的母亲早死了,父亲又是看不上眼的。便是温老夫人与张府的外祖父外祖母真心疼爱她们姐弟,她还要顾虑她们年纪大了,不想不孝。   “他能杀,那便杀。真到那一步,就是鱼死网破了。姐姐又何必坐在妹妹这?”温宥娘道。   温家的有些人,她要摆不平,要真能闹到她们姐弟没有立足之地,随时会丧命的地步。她哪用来跟薛九套近乎,想要温家安好。   说到底,温家人再不怎么样,也还没到泯灭人性的地步。而她们姐弟,也不会傻到把自己放在于温家无用的位置上。   “只是这天下,哪一家哪一户不是这样呢?这世上,除了亲生的母亲,谁又能真的为儿女算尽心思?不过都是各有各的命罢了。咱们姐妹能再来一回,便是要把日子过好了,又哪来那么多的怨恨。这不是太过抬举那些东西。”温宥娘委婉道。   到底也不好直说,你这厮好不容易有个重生的机会不赶紧感谢上苍,谢主隆恩,好好享受生活,整天想弄死这个弄死那个的,你累不累。 ☆、第052章 来是宫斗?   薛九听了,有一些怔怔然,最后摇头道:“妹妹比不得姐姐这般心宽。便是再来一回,心中的怨,也没那般容易消的。”   温宥娘扶额,不得不问道:“那慧娘到底是何处得罪于你?”   “夺夫之仇,灭族之恨。”薛九一字一顿道。   温宥娘脑袋飞快的的左右转了一圈,见周围没有人在,才放下心来。   敢情她穿进一本宫斗小说里的?   以薛九的家世和薛府的权势,必然是高嫁的。   温长慧今年不过七岁,等到七年后可议亲,要能夺薛九的丈夫,那么薛九的丈夫至少也得二十多岁了。   就算是温长慧跟仇氏是一个德行,但温家老爷子也不是仇家伯爷,哪会让自己的孙女去嫁给人当继室,这里面还是逼离、逼死原配的。   便是温长慧不要脸了,温家老爷子也是要脸面的,恐怕宁愿一碗砒霜下去毒死自己的孙女儿,也不会让温家背负这个污点。   这可是关系到温府百年千年名声的事情。   那么就是温长慧去做了妾了?   别看温宥娘拿过做妾唬过宛娘,其实那也真是吓唬,温家老爷子也是宁愿把自己孙女儿一碗药药死也不愿意自己孙女儿去做妾的。   这一样干系到温府百年名声,这时代,名声便是权势的助力。   除非这个妾是温府推脱不得的。   那就只有皇家了。加上薛九那一句,灭族之恨,能闹到灭族那种地步,也只有皇帝的后宫倾轧与前朝势力争夺。   要还是皇子之时,可没谁傻到会让小妾去拆自己嫡妻的台的。要知道薛九身后的薛家,在南面的军权,哪个皇子都眼红得很。   这是温家完全无法比拟的,毕竟温家老爷即便是做到宰相那一步了,遇到带兵的薛伯爷,照样也得掂量掂量。绝不会傻到说我看中某皇子正妃那位置了,让你女儿去死一死的话。   那么就是薛九嫁给了某个皇子,然后皇子登基或是皇帝为了给皇子添加砝码,又将温长慧指给了皇子当儒人之类的妾侍。   等到皇子顺利登基,觉得薛家碍眼了,想要培植自己真正的亲信,再跟温长慧来一段真爱,那么薛家就得倒霉了。   这灭族之罪,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要真是这样,温宥娘其实也挺理解薛九这种报复心态的。要换她嫁个男人靠着自己的娘家的助力登上皇位,最后卸磨杀驴,她重生了也得把那群贱人给一个一个杀光。   加上之前薛九在皇宫救人,自毁名声,温宥娘越觉得自己猜中了剧情。   当然薛九如今十三,成婚也就十五、六岁的事情。   先不说大皇子妃是继妃,看起来不像个短命的。太子妃也一脸长寿之相,还不用着急继妃备选之事。   就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也不会把薛九指给太子与大皇子的其中一人。   三皇子有目疾,长期闭门少出,且有正妃,没哪家愿意把女儿送进府去跟圈禁似的当妾。皇帝也没那么蠢萌,把重臣的女儿指给有天疾的儿子打重臣的脸。   那么跟薛九年龄相差不多的,就只有淑妃所出的四皇子了?   淑妃勋贵出身,娘家虽因四皇子而在京中有些许体面,不过跟太子与大皇子,甚至六皇子比起来,其实只能算得上是恩宠一般。   要是皇帝将薛九指婚给四皇子,从制衡的角度来看,也未必不可能。   至少有太子跟大皇子摆在前面,后面紧跟着年幼的六皇子,四皇子就显得没那么大的机会了。   做为一个还有几十年好活,要一边御下,一边打压已然长大的皇子们的帝王,将重臣之女嫁给自己不算是最宠爱且年纪也不大的儿子也不是不能理解。   真等到那个儿子彻底长大了,羽翼有机会丰满了,那时皇帝自己恐怕也差不多到时候。   对于一个将死的帝王,那时自己的儿子谁当下一个皇帝也没那么重要。   这么一看,皇帝未必没有现在就开始慢慢扶持四皇子的意思。反正淑妃的娘家也没什么权势。   便是四皇子娶了薛九,有了薛家作靠山。在朝廷上文官被胡相爷把持,武官大多偏向大皇子来说,也不算有什么底气。   等到自己快挂的时候,四皇子不过三十而立,大皇子跟太子恐怕已经争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到那时,皇帝才甘心将手里的权利交给下一个人。   要是薛九嫁给四皇子,给淑妃当了儿媳妇,温宥娘顿时有些不敢想了。   好在薛九这辈子也不用嫁给四皇子,温宥娘也放下心来,要有个重生的对手,这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那便是妹妹跟慧娘之间的恩怨了。只是妹妹如今不会再走错路,怕也跟慧娘撞不在一起的。何不放下早年的恩怨,好好好这辈子?”温宥娘颇有点我没被抄家灭族,心境很平和的想法。   “便是妹妹跟慧娘上辈子有仇,这辈子要报一报。又何必让温府陪着她一道呢?要陪也不该温府不是?”温宥娘又满不地道的将仇恨值拉到了仇府身上。   凭心而论,要四皇子上辈子真要除掉薛家,要找出能接受南面军权的,大约也只有仇府了。毕竟仇氏的嫡亲的哥哥也是文武双全的人,且如今也在军中。   “姐姐还是心软了一些,连杀母之仇都能放下。妹妹自愧不如。”薛九似笑非笑道。   温宥娘眉头一动,“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姐怎的听不懂?”   薛九道:“姐姐回来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查过当年之事?既还这般维护温家。当初害死姐姐母亲的时候,有谁出来说过一句呢?”   温宥娘笑了。便是当初这具身体的母亲之死是温府中人下的手,其实也不用查便知道有哪些。   最想她母亲死的,怕是莫过于太夫人了。当初太夫人一手把持中馈,能在她母亲生产时动手脚的,恐怕也只有她。   内眷害死媳妇这般大的事情,没有理由温老爷子不知道,不过鉴于温老爷子那一颗向往权势的心,当时恐怕满心想的是张氏死后再续娶文官的女儿做儿媳,自然不会出声,更不会拦着。   而温家大爷估计就是时时刻刻巴望着她母亲早死,好让他迎娶仇氏了。   再来看二房的宁氏与温二爷,大房的事情与他们二房何干?   温宥娘觉得,她要是真重生回来的,估计手里的小黑本上的名字温家怕要占一大半。   可惜她不是重生,跟张氏也没什么母女之情,也没个靠谱的舅家,报仇这种事连想都别想了。   “逝者已矣,查出真相了,又怎样?母亲能活过来?她活不过来,我们姐弟总是要过日子的。”温宥娘唏嘘。   薛九偏头看了看温宥娘,也知道要说服温宥娘舍弃温家太难。就是她处在她那个境地,也做不来舍弃温家的事情。   毕竟张家的确是难以靠得住,要两家断亲起来,未必争得过温府不说,就是她们姐弟回到张府,日子怕也未必好过。   只是她又如何甘心,温宥娘上辈子死得早,又哪知道她过得有多艰难。可那些痛苦都拜温长慧所赐呢。   就在上辈子,她无数次想过,要是温长慧不是出身温府、仇府那该有多好。   如今能重来一回,就是她不想嫁给那个负心薄情的玩意儿,她也不愿意温长慧再有机会攀龙附凤。   不然她重生一回为的是什么?上一辈子抄家灭族难道就当作不存在过?   温宥娘不想跟薛九争论上辈子的事情,毕竟她也没什么切身体会,未必能完全理解薛九的想法,只能捡着现在的事情来说:“妹妹也知道上辈子印子钱的事情最后是张府背了黑锅。可这么大一件事情,黑锅又哪那么容易背的?”   “张家背了黑锅,那是因为当初仇氏拿的是我母亲的压箱银去放印子钱。”   “张府的银子、温府的名声。这与她仇府何干?”   “就算是查到最后,仇府也会安然无恙。这又能间隙得了多少?”   ……   温宥娘坐在马车上往回赶,因薛九约的是京郊的庄子,在天黑城门落下之前她必须回到温府。   今日她能说的已经说完了,若薛九还执意妄为,那么她也没办法,只有见招拆招了。   她跟薛九可不同,她在温府虽然没什么话语权,但在张府的掌佗人面前,是能说上话的。   而薛九要怎么跟她的父兄解释上辈子的事情?便是说佛主托梦,薛伯爷恐怕也不会如薛九的意,在与其他家族还没有冲突时就对对方下手。   特别是在得知薛九不用跟梦中一样嫁给某位皇子之时,薛伯爷会选择的只会是中立,继续效忠当今。   就是最后真到必须站队的时候,只要对方不是薛九梦中的那人,大概是选谁都行的。不管怎么样,在当今在任之时,只要当今还没糊涂,薛家就不会反。   这也是薛九愿意跟她虚与委蛇的原因。   薛九不过是内阁女子,且刚回京,手里能用的人太少,在家中父兄并不信任且支持她复仇的前提之下,她只能来寻找其他的合作者。   对薛九而言,‘重生’了十年的她就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了。   久居京中,与大多闺秀交好,且行事作风手段不差,处处压制住了自己上辈子的敌人。   薛九想要她当她手里那把刀,那也得她愿意了。   两人之间总是要拿出足够诚意的筹码的,薛九要保薛家,她也不得不保温家。   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要不能达成一致,那就永远不能真正的联手。   再想到张氏的死,温宥娘暗中叹气。恐怕也只有对不起死者了。 ☆、第053章 翩翩少年郎(一更)   马车没跑多久,坐在前面的冬梅就打开了前面的竹帘,将头伸进来道:“姑娘,下雨了。”   温宥娘捞开旁边的帘子一看,路道两边的远处的林子果真开始雾雾蒙蒙的了,回头道:“进来坐着吧。别淋湿了。马夫可有带斗笠跟蓑衣?”   冬梅弯腰走了进来,回道:“带了的。都在外面挂着呢。这会儿正好用着。”   温宥娘点头,就听夏荷问:“姑娘,咱们天黑之前能赶回府么?”   “能。”温宥娘肯定道。   四五月的雨,也算得上是春雨了,只比三月的要大一些,但也不至于到需要马车减速的地步。若按着来的时辰算,应当是能在天黑前回到温府。   因马车里还烧着炭火,又多了一人,冬梅将布帘拉开了一些,让马车里不是那么闷。   夏荷在旁边跟温宥娘说起戚家世子的事情,“姑娘,薛家娘子想见戚家世子,自己约人去庄子上就行,何必叫上姑娘呢。这要是被外人看到,还不知怎么编排呢。”   冬梅其实心里挺不喜欢夏荷什么都要插嘴的性子,但在姑娘面前不敢放肆,只能委婉的道:“姑娘做事,还用你来说?整天就知道瞎担心!”   夏荷完全不服,“什么是瞎担心?姑娘这些年过得这般小心翼翼的,名声可是珍惜得紧。温府又是读书人家,可比不得那些勋贵家的娘子,能够鲜衣怒马。”   温宥娘在一边笑道:“哟,还知道鲜衣怒马了?最近又开始读书啦?”   夏荷脸一红,扯着衣襟下摆垂下了头,顿时没了之前的气势,呐呐道:“没呢。”   冬梅在旁边拆台道:“就刚刚跟薛家娘子身边的丫鬟学的。这会儿就卖弄上了。”   温宥娘一听就想起了薛九身边的那几个丫鬟,是有一个看上去挺能说的,就道:“夏荷你要是能把那个姐姐的那张嘴给学会了,以后就给你许个读书人,你看行不行?”   夏荷可不上当,回嘴道:“姑娘便取笑我罢,哪个读书人会娶个奴婢出身的。”   温宥娘只笑着不再闹她。如今科举已成风气,这天下不管是种田的还是行商的,都往科举上看着呢。   要是家里穷一些的,或是想要找个靠山的,未必不会娶个婢女当妻室,无非是要找大户人家的罢。   不过此时她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保证,也不好给夏荷说这些,免得他日她做不到,反而让人空欢喜一场。   温宥娘正这般想着,突然感觉到身下一抖,前面马夫打在马身上的鞭子啪啪作响,比之前急切了许多。   随后便是一番颠簸,冬梅跟夏荷紧紧将温宥娘护住,抽空大叫道:“黄二家的,你这是做甚?”   马夫没闹话,一直到片刻后才将马车慢慢停下来,低声道:“姑娘,之前那路怕是滑坡了。”   “滑坡?”温宥娘皱眉。   这个季节没有大雨,前几日也算是清空朗朗,要说滑坡似乎也不大可能。   冬梅听温宥娘那句话,下意识的捞开布帘,往外看去,随后松了一口气,朝竹帘的方向道:“又不是什么大雨,哪来的滑坡?”   马夫立即回:“回姑娘,之前那段路边上的山有绝壁,时常掉石头下来。并非有雨之时才会滑坡。”   温宥娘见冬梅脸色无异也就放心了下来,马夫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有些山崖绝壁,因常年风吹雨打,又无植被固形,在没有被大雨冲刷之下也会偶尔掉些石头。   说来,也是这处庄子太过于偏远了一些,一般京郊里大户人家的庄子,道路边大多是田土。   “之前道上的碎石可多?”温宥娘问道。   要是碎石偏多,怕是大规模的风化掉落了,也不知她们身后的薛九如何。   这话才问出口,身后也传来了驰马声。   等马蹄声渐进,后面的马车慢了下来,最后与温宥娘所在的马车并列,有丫鬟问道:“我们娘子问,之前绝壁滑坡,温家娘子可有碍?”   冬梅看了温宥娘一眼,将布帘捞开了一条缝道:“无碍。多谢薛家娘子关心。”   那丫鬟应了一声后没再出声,随后另外一个丫鬟下了马车,在竹帘前道:“我们娘子想请温家娘子过车一叙,不知温家娘子可有空?”   之前她们两人分别之时,谈话不算得愉快,这会儿薛九就想通了?   温宥娘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同意了。   薛九见温宥娘进马车,因马车狭窄,也不好起身相迎,就往一边让了让,做足了好客的姿态。   温宥娘一点没客气,径直坐了下来,才笑着问:“妹妹这是?”   薛九微皱着眉头,“之前道上有些碎石,我便让跟着的人将之清理。咱们便在此候一候也无妨。只是……”   温宥娘挑眉,“薛家妹妹何须这般欲言又止?”   薛九是拿温宥娘没办法了,只好道:“之前咱们姐弟虽说得不投机,可姐姐哪能说走就走?这京郊也并非那么太平,姐姐一个姑娘家家的,胆子哪来那般大。”   这是在关心她了,就是嘴里不怎么饶人,约莫是还在为之前谈不拢生气。   温宥娘笑着道:“那不是姐姐知道妹妹一定会跟着来?哪会舍得姐姐一个人回京呢?”   自从颜如霜当了京中大捕头,几番整治下来,整个京中连着京郊连作奸犯科的少,更别说土匪之流了。不然温宥娘也没胆子大到出京城也不带些家丁。   薛九明显不知道京中的这些情景,只皱着眉头继续道:“咱们姐妹有幸相识,也算是缘分了。即便是有些许口舌之争,下一回可不许说走就走了。姐姐的安危却是比那些吵闹重要得多。”   温宥娘见薛九示好,也忙道:“那是自然。这回就算是姐姐不懂事,倒是害得妹妹担忧了。姐姐在这给妹妹赔罪了?”   薛九哪会让温宥娘真赔礼,忙道:“哪用姐姐你赔罪,也是之前妹妹太过分了些。”   随后声音一低,颇为叹息道:“妹妹也只是为姐姐不值罢了。”   温宥娘拍了拍薛九的手,也领她这句话的情。   人之命运,素来难以掌控。她倒霉穿到了温家,就只能接受温家给的一切。   便是温家上下全是狼心狗肺之徒,对她们姐弟只有利用没有亲情,她也只能认了。   何况温家至少还有人是真心想要她们姐弟好?   薛九带的家丁没多久便赶了上来,温宥娘已下了马车,正打算走到另一边,忽听薛府的家丁道:“躲在那的是何人?”   温宥娘朝着薛府家丁呵斥的方向看去,只看见路边有一稻草堆,也不知谁家农户这般大方,将上好的柴薪往田地里丢。   便是在后世里见过的稻草人,也没这般粗糙的。   但要说那里面装了人,怕是薛家家丁过于谨慎了。   温宥娘正想开口说一句,嘴张在半路又重新闭上了,并决定坚决不再开口。   只因那稻草堆里,还真爬出了一个人来。   从草堆里爬出来的青年头上沾上不少稻草梗,怀里抱着一个月白色的布包,见到一群拿着武器的家丁也没怎么害怕。长得也算是五官端正,看起来像个正派人。   冬梅在旁边打着伞道:“姑娘,先上马车了。”   温宥娘一脚踩在马凳上,就听见那青年一口江南软糯的口音,“小生姓余,乃江南举子,前来京都省试。”   在温宥娘弯腰进入马车时,又听见他道:“今日只因小生钱袋被偷,只能徒步回书院,途中下雨,恐湿了书本,才躲进草堆避雨,并非有不轨之心。”   温宥娘坐在马车上,捞开布帘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余姓举子,对冬梅道:“给那位公子一把伞,便让薛家娘子的家丁放他走罢。”   “姑娘知晓他是谁?”冬梅惊讶道。   温宥娘点头,“若是我没猜错,应是弘文书院山长的故交之子。”   从江南而来,姓余,举子身份,颇为迂,为人方正。此条道上的书院仅弘文书院一家。   除了温余卿嘴里那个迂腐方正过头的余大哥,温宥娘还想不出别的人来。   冬梅见温宥娘这般说,也不多问,只拿了一把油纸伞又出了马车。   再进来之时,冬梅头上还有些许雨珠,抬头对着温宥娘道:“姑娘,奴婢已经按您说的让薛家娘子放了那个读书人离开。”   温宥娘笑着挤眼道:“冬梅觉得那男子如何?可是合心意?我听说因守孝被退了婚事,至今还没有成亲呢。”   冬梅半点没脸红的意思,她是下定了心不成亲的,只把头往火盆上方靠着烤被打湿的头发,随口道:“姑娘又胡说八道。您怎知道那位举子还没成亲?”   温宥娘一听这话就知道冬梅的心思了,要是在现代,冬梅觉得不成亲就不成亲,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在古代,女子哪有不成亲的道理。   就算古代为了陪着主子,一辈子不成亲,自梳的丫鬟也不少,但温宥娘还是不想冬梅到最后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没得让自己贴心的人,一辈子当她的奴婢。   *****************   温宥娘回到温府时,京中各大城门恰好落下。   春兰见她们一行回来,便急急上前道:“姑娘,镇国公世子派了帖子来。”   本来心情不错的温宥娘眼皮一跳,顿时觉得人生不太那么美好了。   “世子住的是番管吧?”温宥娘接过帖子问。   春兰识字,但并不敢私自看温宥娘的请帖,只道:“奴婢不知。但老夫人与老爷都有过问,让姑娘回府后立即去见他们。”   温宥娘摆手让春兰退下,又换了身衣裳,才打开请帖。   “谢氏明珠?”   请帖上的字纤细好看,颇有风骨,就是落款太吓人了一些。   温宥娘觉得这一张帖子来得有些奇怪,按道理南宁太子应该是没带女眷随行的,不然在接风宴上,对方不至于不会出席。   那么帖子上的谢氏明珠又会是谁?要真是十多年前的谢氏明珠,她母亲早已经离世,莫不是这笔账还要算到她头上?   何况当年那件事,温宥娘并不觉得张家一个落魄勋贵的娘子有能力去谋害处处被保护着的谢氏明珠。   谢氏也算是当时的世家第一族,谢氏明珠乃是嫡出,不论到哪都是几十人跟着,要害她哪有那么容易?   即便是与谢氏族人勾结,她母亲有什么理由去害她?因为谢氏要入宫侍奉先帝?   这个理由恐怕真研究起来,也得让所有世家笑掉大牙了。   以张府的家世,让张氏入宫侍奉先帝并不奇怪,但谢氏乃是世家第一族,嫡出的姑娘除非是嫁太子或者当皇后,不然谢氏明珠就不可能进宫。   温宥娘将请帖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最后跟冬梅道:“咱们去祖母那。”   温家老爷子跟温家老夫人虽然感情冷淡,年老之后甚至只年末那一晚才睡在一间屋子里,但此时要寻她问话,应当在一起才对。   温宥娘带着春兰跟冬梅,身后跟着两个婆子,一路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守门的是田婆子,见到温宥娘来了,忙道:“大姑娘来了?老夫人正让丫鬟去热了饭菜呢,就怕大姑娘没吃东西就回来,饿着了。”   温宥娘对着田婆子笑了笑,让冬梅打赏了半钱银子,这才进了院。   等进了屋子,先对着两个长辈行礼,等温老爷子开了口,温宥娘才自己找了凳子坐在下面。   温老爷子并不怎么擅长跟自己这个爱装哑巴的孙女儿说话,有事向来是直言,“今日镇国公世子送了请帖过来,你可知缘由?”   温宥娘摇头,低声道:“孙女并不识得世子。”   温老爷子有些不信,但又觉得温宥娘没骗他的必要,只道:“那请帖上的谢氏明珠也不认得?”   温宥娘抬头道:“世子应当是没带女眷进京罢?不然当日在宫中应该与女眷坐在一道才对。”   温老爷子看着一脸坦然的温宥娘,有些事竟不知该怎么说。   过了片刻,温老爷子才道:“那请帖的事情?”   温宥娘笑着回:“他请了,难道孙女就一定得去?说不定今日孙女淋了些许雨,明日就得了风寒,不宜出行了。”   温老爷子喜欢得就是温宥娘这份通透,也觉得这是一个办法。   先不说没听说南宁太子带女眷,现在给温府娘子下帖子不知安的什么心,就请帖上的谢氏明珠四个字,就能要了他的命了。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温宥娘回到自己的房中,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觉。   今日接到南宁太子的帖子,温老爷子来找她并不奇怪。   虽京中大多人都以为南宁太子是一直住在外面的镇国公世子,但温老爷子这类重臣怕是应该知道深浅的。   就算是别国太子的女眷,因驻京中无趣需由人相伴,递帖子给重臣之家的小娘子,也得让那一家子心惊胆战的。   毕竟帝王多疑,万一不小心想茬了,就又是几十条人命。   但温老爷子那说话的语气轻重,却让她觉得比起南宁太子,他更在乎的是那位只在帖子上存在的谢氏明珠。   温宥娘想到这,不得不扯了扯嘴角,暗道莫不是当年谢氏明珠被辱跟温家有关系不成?   要说谢氏当年也算是京中第一名门,朝中子弟遍布,就算是惹人嫉妒了,想要对谢氏做点什么堵心事儿也没胆子冲着谢氏明珠去。   既然冲着去了,那就只能证明,那些人背后的势力就算比不上谢氏,也与谢氏差不多,更或者高于谢氏。   温宥娘在从外祖父嘴里听说谢氏明珠之事后,又让人打听了一下十多年前谢氏之盛。据闻连先帝都对谢氏族长客气三分。   那时的谢氏,族中允文允武者众多,皆为朝中重臣,要把朝廷说成是谢氏的,恐怕也有人会信。   这么大一个家族,便是不谋反,日日在先帝眼皮子底下晃荡,也得日日荡得先帝心中不安,将之当作不得不除的遗患。   史书上记先帝也算是明君,加之百年来氏族逐渐走向衰落,完全有理由相信谢氏明珠被辱与谢氏南迁里面都有皇族的身影。   皇帝要对付谢氏,以当年谢氏之盛,虽然那也是皇帝自己提拔出来的,那么必然不敢跟谢氏明着来,就怕谢氏揭竿而起。   唯一的办法便是一点一点的削掉谢氏的臂膀,然谢氏千年望族,族中又能人辈出,加之还有神算之称的‘谢瞎子’,皇帝的打算也未必成行。   至少在记载先帝时的纪事中,温宥娘能看出里面谢氏与另一股势力的争锋,却始终没有落过下风。   一直到……谢氏明珠受辱。   谢氏明珠受辱,皇帝拿不出真凶来。谢氏最有名望的族老撞死在金銮殿,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宥娘玩味一笑,凡事发必有踪迹,这不是皇帝拿不出真凶来,而是皇帝不肯。   氏族的骄傲,便如薛家已然不复当年之盛,仅余薛伯爷独撑门庭,薛九重生而来,处处受制,誓与天家为敌,在寻她做盟友之时,也不肯弯腰。   莫说第一世家的嫡女被辱,谢氏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这世道,不论古今,人才都是有活路的。   皇帝容不下谢氏,斗不过谢氏,手段自然便会越走越下乘,因越下乘的的手段越有用。最后下乘到算计闺阁女子以达成目的。   一个没有手段收拢重臣的皇帝,与重臣不能心意相通共执天下的皇帝,最后为了争所谓的权柄,竟使出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以世家之高傲,又哪会再认先帝为王?   但即便如此,谢氏也并没有反心,不过族人尽退,回归故里。   可惜先帝尤不肯放过谢氏,生怕谢氏有不臣之心,竟然人扮作劫匪半路劫杀。   到现在南宁太子手中的帖子上有了谢氏明珠四个字,不管他身边是否有那么一个女人,就足以证明南宁手中是有谢氏族人的。   不然一个远在天边的南宁太子,又从哪里知道谢家之事?便是知道了谢氏之事,若身边没有谢氏族人,没存着替谢氏讨债的想法,又何须多此一举以谢氏明珠的名义将帖子递进了温府?   可张氏死了已经十余年,往事早已烟消云散,南宁太子又何须递上这个帖子来?递来了,恐怕身为张氏女的她也看不明白。   除非,这帖子不是拿给她看的,或者带着其他的目的。   不过不管南宁太子的帖子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她也没打算去咬那个饵,倒是对大隆皇室有些幸灾乐祸。   要是谢氏真的因为那一场劫杀,投奔了南宁,恐怕先帝这会儿正在那地下着急得连投胎都不敢了。   把谢氏赶出朝堂,半路劫杀谢氏族人,这可是生死之仇了。就是谢氏再没有反心,因劫杀那一出,就得跟大隆不死不休。   要遇见大隆有个什么天灾*,还不怂恿着人家南宁皇帝往大隆国土里杀?   改朝换代简直就在眼前了。   当然,这也是温宥娘的幻想,至少大隆皇帝还没倒霉到跟明朝末帝一般,年年处处都是天灾。   到第二日,温宥娘自然是病了,躺在床上连给温老夫人请安的力气都没有。   病人当有病人的样子,温宥娘自然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挺尸,一直到夏荷来给她说红姨娘不在了,才起了身。   “什么不见了?”温宥娘冷着脸问。   红姨娘这人不争不抢,向来躲在自己院子里吃斋念佛,一个月几两银子都花不完的主儿,也碍不着谁的前程。   要说亲近,温宥娘从来对红姨娘都亲近不了,谁也不愿意跟个只差落发的尼姑亲近,又不是想跟着念佛。   可红姨娘到底能是她母亲的陪房,又没真的出家,这突然在院子中不见了,她不得不多问两句。   夏荷道:“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昨日午时,红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去厨房领了吃食,等回院子就发现红姨娘不见了。可两个丫鬟平日懒散惯的,竟是没禀告二夫人。最后见红姨娘一晚未归,这才着急起来将事情闹了出来。”   温宥娘听了一阵冷笑,“水里、井里可找了?”   夏荷被温宥娘这话吓了一跳,忙道:“姑娘的意思是?”   温宥娘道:“你且去跟二婶这般说。不论是井里,还是荷塘里,还是假山中,都仔细查找一番。”   “可谁会对红姨娘出手呀?”夏荷还是不信红姨娘会出事。   温宥娘摆了摆手,让夏荷退了出去。   这府中,能有谁跟红姨娘过不去?难道是仇氏?只因红姨娘是她母亲的陪嫁丫鬟,在对付她们姐弟不成之后,就将手伸到了一向不出头的红姨娘身上?   她倒是忘了,作为一个母亲,怕是最难忍受自己的儿子叫别人娘吧?便是如今温长明与红姨娘完全不亲近了,可娶妻上族谱时,科举会试时,生母那一栏,写的也只会是红姨娘的名字。   不过,仇氏的性子与如今的处境,似乎也没傻到做出这种事情来。   到底会是谁? ☆、第054章 红姨娘失踪(二更)   “姐姐,这可怎生是好?”宛娘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温宥娘的神情也不太好,二婶才接过掌家之权没多久,就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要真闹到温老爷子那里,恐怕也不好交代了。   这可是后院丢了一个人,不是丢了几两碎银子那般简单。一个不小心,闹出去了,危及的就是整个温府女眷们的名声。   “荷塘里的水也放了?”温宥娘问。   宛娘点头,“别说是荷塘,就是那口废井都吊下人去看了,都没有!”   “丫鬟发现昨天中午不见的?恐怕前天晚上都没进过姨娘的房间看过吧!”温宥娘咬牙道。   红姨娘一心向佛,身边的丫鬟自然是千方百计的寻了高枝儿去,能呆满一年的都算屈指可数,弄到最后丫鬟不像丫鬟,姨娘不像姨娘。   “看着后门的婆子们呢?”温宥娘又问。   宛娘道:“就是大前日守门的婆子都问过了,个个都说没可疑的人进出!”   温宥娘扶额,有些头疼道:“咱们先去红姨娘院子看看了。”   温宥娘不喜欢红姨娘,并非因为她是她母亲的陪嫁却当了姨娘。在古代,红姨娘这种陪嫁丫鬟本就是给未来姑爷准备的。   也不是因为红姨娘一心向佛,不肯看顾她们姐弟。   她从来没觉得谁能欠谁的,在张氏死后,给红姨娘发月钱的就是仇氏,没理由亲妈似的照顾她们。   她只是不喜欢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跟没了未来似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吃斋念佛逃避一切。   可就是因为她的不喜欢,让她把红姨娘给轻忽了,然后造成了今日之果。   温宥娘看着井井有条的佛堂,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佛堂里供着观音菩萨,下面的供桌上却是留着她母亲的牌位,牌位前放的一个铜质的香炉,上面还残余着燃尽的香支,那深红的漆印红得让她得眼睛发疼。   她应该多关注红姨娘一些的,就算是只凭红姨娘为张氏念的这些年的经。   温宥娘想。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摁下心中的那些情绪,温宥娘偏着头对宛娘说。   宛娘不明白温宥娘的意思,“姐姐的意思是?”   温宥娘又道:“之前咱们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打扫得也很干净。那两个丫鬟,恐怕没这么好的耐心。”   一个消失的姨娘,与一个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凌乱的院子。   足可以看出,红姨娘有极大的可能是自己离开的。   温宥娘上前两步,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简单的佛堂。   供奉着的菩萨也好,桌上的牌位也罢,还有摆放牌位与香炉的案桌,没有一样不是一尘不染。   温宥娘没有严重的洁癖,也无法理解红姨娘每天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擦拭这些东西,但是她能感受到红姨娘的那一份虔诚,如她每日在心中祈祷她们姐弟平安一生一般。   不管她承不承认,红姨娘对张氏的那一份主仆之心丝毫假不了,即便红姨娘对张氏所出的他们姐弟素来不闻不问。   张氏的牌位已经老得掉了漆,边缘处像是被人长期摩挲着一般泛着黑润钝色的光,只中间的红漆鲜得犹如新上。   牌位前摆放着一本经书,边角上早已起了毛,连娟秀的字迹也开始变浅,然红姨娘却是一直都不肯换。   要是温宥娘没记错,当年她才穿过来的时候,有一日误入红姨娘的院子,就已经见过这一本书。   那时,这本书尚算纸张完好,字迹清晰。   十年如一日的念一本经,红姨娘到底念出了什么名堂?   温宥娘拿起经书,随意一翻,却发现经书竟插了一张折叠起的纸条。   宛娘在一边见着了,凑上前来,“姐姐,这是什么?”   温宥娘摇头,将书放下,打开手中的纸条,却是极快又合上。   旁边宛娘只见眼前晃过一行模糊的字,随后纸条又恢复成了合上的模样。   “姐姐!”宛娘捂着嘴却还是没能压住嘴里的惊呼。   那字虽没看清楚写的是什么,但那字迹却能让人看出来,明显不是女郎习用的字体!红姨娘的经书中竟然有不知名的纸条!   温宥娘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就下定了心,只跟宛娘道:“宛娘,纸条的事情,除了祖父,谁都不能说!”   宛娘知道此事的轻重,若是稍微走漏一点消息,恐怕整个温府女眷的名声就别再想要了。她们姐妹也别想再嫁人。   “那纸条……”宛娘低声道。   温宥娘重新拿起经书,又在里面翻了翻,没有发现新的。又不甘心的打开了桌上的铜质香炉。   里面除了香灰……温宥娘伸出手指在里面搅动了一下,就发现香灰中掺杂着的黑色纸灰。   纸灰已经被碎成黄豆般大小,甚至比之更小,不可能再凑出字的印记。   温宥娘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堵,却不得不一字一字的吐出话来,“让丫鬟们守着门,谁也不许进来。”   宛娘走到屋门前,低声跟守在门外的丫鬟们交代了一番,便关上了门。   “姐姐。”宛娘走上前来喊道。   温宥娘抬头揉了揉一边的太阳穴,道:“就咱们姐妹……搜干净。”   红姨娘除了念经,就没了别的爱好,每个季度的衣服都让人做成了僧衣,更别说首饰之类的。   她睡这厢房,内室里更简单不过,竟是连个火盆子都没有。只孤零零的一张圆桌、一架连帷帐都没有的床、一个放置衣物的木色衣柜。   红姨娘是礼佛之人,便是为了敬重佛主,宛娘没敢大手大脚的乱来,只小心翼翼的摸索着。   温宥娘负责搜柜子,红姨娘的木色柜子并没有什么花纹,只中规中矩的四四方方,分上下两个部分。   上面比较大的部分是衣橱,打开来看,里面除了僧衣还是僧衣,只在最底部,有四套其他颜色的衣服。   在摸索一番,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藏之后,温宥娘也没打开的心思。   其实并不用打开了看,她就知道,这几套衣服,恐怕是当年当姨娘时,张氏赏的或者温家大爷赏下的。   下面的柜子只有半个小腿高,温宥娘蹲下身来,拉住铁环轻轻一抽,抽屉里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抽屉里装着的是一个黑色的雕花盒子,上面还镶嵌了银打的花纹,比红姨娘整个屋子的家具加起来都要精致。   盒子的上下间有一把锁,温宥娘伸手一碰,却发现并没有锁上,不过是摆了一个样子。   雕花镶银的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却是让温宥娘晃了晃眼。   并非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然而在灯光下却是反射着亮丽的光,还有上面的痕迹,无一不表明着,它们曾经被主人所善待。   碧玉簪子、金蛇簪、镶着米粒大小玉珠的银耳坠……还有铜面的木柄镜子。   零零总总,有二十余多件。   旁边的锦袋中装着不少于百两的银子。   这恐怕是红姨娘所有的资产了,然而她却没有带走。   “这是?”宛娘搜完床,见到圆桌上的东西,不由得问道。   温宥娘的心更沉了,红姨娘的离开不是私奔,要是私奔的话,她有什么理由不将这些东西带走。   有人将红姨娘骗了出去,但两人之间恐怕不是姘头这般简单。   “这些东西,算是红姨娘的所有家当了。”温宥娘合上盒子说。   宛娘对盒子里的东西并没有窥觎之心,那点子家当还不如她从温宥娘身上要到的,“红姨娘没把它们带走?”   “你可有搜出什么出来?”温宥娘问。   宛娘摇头,眉头轻蹙,“什么都没。姐姐,我看红姨娘不像是跟人跑了。”   此时温宥娘还宁愿红姨娘是跟人跑了,也免得她往不好的方向想。   “走吧。”温宥娘抱起盒子道。   宛娘看了一眼温宥娘怀里的盒子,“去哪?”   温宥娘已经走到了门边,闻言就说:“还能去哪?当然是祖母那。让祖母先把盒子里的东西保管好。等红姨娘回来……”   后面的话温宥娘没能说出口,不是与人私奔,却没了人,怕是没多少机会回来。   宛娘打开门,再回头,看见沐浴在阳光下的大房姐姐,突然觉得有些心酸。第一次有了自己是不是太没用,所以什么都要大房姐姐操心的想法。   温宥娘没看见宛娘的神色,只抿着嘴走在前面,怀里的东西,竟像是有千般重一般。   其实盒子里的那些首饰她识得,张氏留给她的那些首饰,仇氏没胆量昧下,在她十岁那年就全部交给了她。   里面就有几样跟盒子里差不多款式与手工的东西,连暗处的印记都相同,应当是出自一家银楼。   这是张氏留给红姨娘的,被念着佛的红姨娘十年如一日的摩挲得透亮。   一个活人,记着一个死去得人整整十余年,将她留下的东西保管得比自己过得还要精细。   这样的一份主仆之情,让她觉得她似乎也没那么讨厌整日只知道诵经的红姨娘了。   可是,红姨娘,你在哪?   温宥娘抬头看向院子外的天空,在心里默默地问。   *****************   温老夫人并不知晓红姨娘消失的事情,见着温宥娘怀里抱着的盒子就问:“你怎的把红姨娘的盒子抱来了?”   温宥娘给老夫人行了晚辈礼,才将盒子放在一边,惊讶道:“祖母你怎的知道这是红姨娘的盒子?”   人在老的时候,难过的事情就会选择遗忘,反而会记得一些让自己开心或是在故去于自己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来,温老夫人便是如此。   “这是你母亲当年打给几个陪嫁丫鬟的,如今温府里只剩下红姨娘一个。不是她的还会是哪个的?”温老夫人笑着道。   温老夫人虽不满红姨娘整日在家念佛,没本事拢住自己儿子的心,可对着一个愿意吃斋念佛的人,也是没有恶感的。   温宥娘一听,就道:“原来是这样。说起来,母亲的陪嫁,我也只知晓红姨娘呢。”   温老夫人听到这话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当年张氏的陪嫁丫鬟,除了被抬成姨娘的红姨娘,其他的全被太夫人打发出了府。   甚至连张氏的陪房,也被撵了个干净,就为了不碍仇氏的眼。   如今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老夫人年纪大了,也不愿意说曾经那些事了,只问:“红姨娘这是提前给你添妝?”   温宥娘扯着嘴角笑不怎么出来,她倒是想红姨娘这是为她添妝,而不是人不见了。   温老夫人听说红姨娘不见了,半晌没反应过来,最后讶然道:“她一个半出家的人,会去哪?”   温宥娘摇头,十分担忧道:“祖母您不知道,就算是跑,红姨娘也得带上银子吧?可是您看看,红姨娘这些年存的本钱,都在这呢!一钱银子都没带走!”   温老夫人比温宥娘年长几十岁,走的路比她吃的盐还多,一听红姨娘没带银子就不见了,免不了往坏的方面想,“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二婶都把院子翻高了,可就是不见红姨娘的人。连那些空屋子、废井、荷塘、冰窖里都找遍了。可问守门的婆子,也没谁见过可疑的人进出过。”温宥娘回道。   温老夫人一下子没法子了,忙问:“那可是要派人去外面寻?”   温宥娘苦着脸,“可这怎么找呀?咱们又不知道红姨娘认识外面的谁,又会去哪。”   红姨娘是当年张氏后来买的丫鬟,并不是家生子,也是自卖其身,无父无母,无亲无故,除了有她卖身契的温府,的确是再无其他的归宿。   温老夫人也知道自个儿孙女儿的意思,这要找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找,不然让其他人知道温府的姨娘跑了,温府的脸面就没了。   特别是在仇氏毒害原配嫡子的事情还被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   “那就先告诉你祖父去,看他怎么处置。”温老夫人心中其实也有了处置的法子,只是想到红姨娘是自己侄女的陪嫁丫鬟,又常年礼佛,那心就硬不起来了。   温宥娘知道老夫人这是软了心,不想让红姨娘‘暴毙’,心里虽不赞同但也不好多说,只将盒子拿过放在那老夫人面前道:“孙女儿在今日才知道红姨娘院子里那些蹄子,竟是半点没将红姨娘放在眼里。这盒子是红姨娘存了这些年的体己,也不能便宜了那些下人去。孙女便想着,就先放在祖母这了。要是找到红姨娘,到时候也好还给她。到底是父亲的姨娘。”   温宥娘将盒子交给了温老夫人,就去了二房寻宁氏。   宁死正抚着额头叹气,她是一心想把中馈管好的,因此还让大房的大侄女儿搭了一把手,哪知道这还是出了事。   这一出事跟以往仇氏管中馈时一比,宁氏是怄得连饭也吃不下了,只勉强喝了一盅鸡汤就再也吃不进其他的东西。   这会儿听温宥娘来了,宁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总归是要两房人想法子的,毕竟丢的大房的姨娘。   不管红姨娘是私奔了,还是其他怎样,在温家男主子回府之前,也得拿出一个妥帖的章程来。   因此,温宥娘一进屋子还没来得及行礼,宁氏就一脸笑的上前将人扶住了,嘴里的话更是好听,“咱们婶侄俩,哪还用这么客气!赶紧来做,婶娘让人泡了龙井,正等着你来呢。”   温宥娘见此便坐在了宁氏的下首,说:“那可多谢婶娘了。”   宁氏甩着帕子道:“咱们两房,哪还用这般客气。”   温宥娘就不再客气了,直接了当的问道:“侄女儿今日来,为的是红姨娘的事情。不知二婶可拿出什么章程来了?”   宁氏听到红姨娘,面上也是一片愁苦,“宥娘,不是婶娘的说你们大房,你瞧瞧都是些什么事儿?前些日子,你那好母亲才差点毒死她侄子,这会儿红姨娘又不见了。这别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吧?”   古人,特别是妇女,十分迷信,有严重者能迷信到让人完全无语的地步。   宁氏这还不算是严重的,只是觉得大房最近的确是不太太平才这么说了一句。   温宥娘在一边也苦着脸,“可不是!婶娘,咱们大房每年捐的香火钱也不少呀,怎的就没个安生时候!”   怎么安生,只要仇氏还在,估计都安生不了。   不过宁氏可不说这闲话,她手里已经拿着中馈了,仇氏也就不那么碍眼了,将话头转了回来,“这事儿啊,婶娘也不好拿主意。本是想找老夫人说说吧,又担心老夫人心里受累。这顾忌着温府的名声也不敢让太多人出去寻人,也只好在这干着急了。”   温宥娘何尝也不这样,跟着宁氏诉苦道:“这还不算是什么事儿,婶娘,接下来侄女儿给您看的东西,可别吓住了!”   宁氏一听,拿着帕子的手就紧着了,忙小声道:“莫不是里面还有其他事儿?”   温宥娘将袖中的纸条拿了出来,“婶娘您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宁氏打开纸条一看,吓了一大跳,手上像沾了脏东西一样把纸条丢在一边,指着道:“这腌臜玩意儿从哪来的?”   温宥娘将纸条捡了起来,木着脸道:“就夹在红姨娘平日诵的经书里!”   “这可是……可是……”宁氏可是了半天都没能可是出什么来,实在是太难以开口了。   温宥娘也一脸不好说的神情,干巴巴道:“婶娘可认识这字迹?”   宁氏顿时怒了,“宥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宥娘忙解释,“侄女儿的意思是,婶娘可从这字迹里看出什么来?咱们府里可有写出这般字的奴才?这纸条,要没人传给红姨娘,侄女儿可不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宁氏脸色好了一点,那字迹她看得再明白不过,绝对不是二房的,啐口道:“除了府中几位少爷身边的跟班,还能有谁会写字?怕是自己的名儿都认不全。可那几个都还是小东西,哪会这些下作戏法。”   温宥娘见宁氏完全没想到点上,只好提醒道:“婶娘,这字儿可是一般人写不来的。”   宁氏闻言又把纸条拿在手里看了看,到底也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仔细一看就看出了名堂,“这字儿可是专门练过的,是读书人的字儿。字迹还十分霸道,怕是写的人至少也练得有十年了。”   说到这,宁氏脸色又沉了沉,“真是不要脸!竟是跟外男……”   后面的字宁氏又没了声,到底觉得不好在没成婚的小娘子面前说。   温宥娘知道宁氏那话里的意思,又接着道:“可是红姨娘也没带走那些体己钱。之前宛娘怕也给婶娘说过了。”   宁氏这下苦恼了,要说红姨娘这是私奔吧,可哪有私奔连银子都不带的。所以在温宥娘拿出银子出来之前,她都没往别处想。   “难不成对方家世不错,不差这点银子?”宁氏猜疑道。   温宥娘暗想,哪家有点底子的能勾人勾到别人家内院?温府也不是那起子没规矩的人家,谁都能进府。   宁氏最后也拐过弯来了,但凡家里有点家底的,在哪找不到喜欢的,还用得着往别人府上勾?   何况就算是她才接管了中馈,可见这纸条,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往来,不然怎的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还有这纸条,又是从哪里传到红姨娘手里的?外面给纸条的谁?在门里传信儿的是谁?   这么一想,宁氏觉得自己终于找到点眉目了,便先让温宥娘回了老夫人那,这些下做事儿到底不好让没成婚的娘子直面。   结果很明显,宁氏并没查出什么来,这让宁氏开始怀疑是不是内鬼了。   要说内鬼,整个温府男主子的字迹,宁氏还是自忖认得出来,下面的奴才就算是跟着男主子们读书的,也写不来那一笔好字儿。   这么一怀疑,宁氏就往仇氏那边想了,觉得仇氏这是想拿回中馈,所以才算计了这事儿,不然怎么红姨娘早没不见,晚没不见,就她掌中馈没多久就不见了?   一想这,宁氏又发现,整个内院都翻遍了,可仇氏的院子还没翻的,莫不是人被藏在仇氏的院子里了?   不然红姨娘怎的凭空消失了?   宁氏心中的想法一肯定,立即就带了一大浪的人去了仇氏的院子。 ☆、第055章 谢氏女再请(三更)   在宁氏在仇氏的院子里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温宥娘却又接到了镇国公世子的请帖,请帖上还附带了一个锦囊。   打开锦囊,看见里面装的东西,温宥娘的目光沉了。   锦囊中赫然是一颗红色的佛珠,因常年被人把弄,上面图案的被磨损得只剩下极少的刻痕。   可即便是这样,温宥娘也知道,这是红姨娘的佛珠!   南宁的太子,竟然能把手伸到温府的后院里来了。   温宥娘白着脸,将锦囊拢上,跟春兰道:“春兰,你去二门守着,让外院的盯着点。要是祖父回府,就让人告诉祖父,说我有急事禀告。”   春兰应声而去,留下冬梅在一边看着神色不佳的温宥娘,道:“姑娘,这事儿是不是要给老夫人知会一声?”   冬梅是认出那一粒佛珠的,每一次她去见红姨娘时,都见她手里数着那一串佛珠。   温宥娘摇头,“祖母、二婶都不能说。”   温老夫人一大把年纪了,又是多年不管事儿的,遇到这种事情除了说让温老爷子回来做主之外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凭白让人烦恼。   而宁氏那点子胸襟气度眼界,管管内院都不错了,哪能看得透彻外面的事,也是个无用的。   仇氏?比宁氏好了那么一点。要真让她得知这事儿,恐怕第一件要干的就是将中馈拿回来。   温宥娘头疼得紧,心下也极为不安,在春兰出去不久就发现自己完全坐不住,就跟冬梅道:“咱们去二婶那看看。”   宁氏此时正在审问看门的婆子,因之前没问出什么出来,也避免不了打板子的刑罚。   好在虽有私刑的嫌疑,到底还是问了些东西出来。   红姨娘礼佛,也常年抄写佛经,因此她这十多年来,唯一的花销便是购买笔墨纸砚。   若是为了体现虔诚,抄写佛经的纸跟一般用的纸是不一样的。温老夫人能做自己院子里主的时候,温宥娘也有偶尔让人买了送到红姨娘的院子。   然而红姨娘写好了佛经,也并不仅仅是拿给老夫人送去寺庙中供奉,私下里却有给下面的婆子们。   “宥娘啊,你可猜不出来,她到底给过多少人!”宁氏咬牙切齿道。   温宥娘看着宁氏手里比着的数字也差点脚软,只死死抓住冬梅的手,颤着声音问:“那些人,都在这了?婶娘。”   宁氏点头,已经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   “搜房。”温宥娘咬着牙蹦出了这两个字来,字字如刀。   宁氏的脸色十分晦暗,听到温宥娘这么说,道:“只怕搜不完呢!这二十多个奴才里,总有一个传递消息的!”   温宥娘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们,只勾起一个令人心底发冷的笑意,“那就全家送去西北好了。再不济,南下三千里,送给南蛮子当奴婢也是行的。”   南下三千里,估摸着就是现代的海南那个岛,不过这个时候可比不得现代,房价高得还一般人买不起。真去了那,就等着天天出海奔命吃鱼吧!   此时因被宁氏闹过一场,被气得胸口发疼的仇氏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红姨娘不见了?”仇氏挑着眉问,倒没有幸灾乐祸,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仇氏的记忆中,红姨娘这个人十分本分,本分到她都觉得可怜了,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是连配人都不愿意,只愿意青灯古佛的守在一个院子里。   现在这个本分人突然消失了,仇氏心里也觉得古怪,“她连一个家人都没,能去哪?”   温长慧这些日子没出过门子,就一直陪着仇氏,听见红姨娘不见了,也奇怪,“红姨娘不是一直关着院子念经?怎的就不见了?”   温长慧才穿越过来时,对自己父亲的姨娘也是好奇的,因每次请安的只有娇姨娘,也悄悄去见过红姨娘。   只是红姨娘的院子虽守着的丫鬟十分疲懒,但红姨娘没日没夜的跪在佛前念经,她也只见过一道背影。   红姨娘一心向佛,并不会跟她母亲争父亲的宠,温长慧对红姨娘虽然好奇,但在见过一次背影后也没放在心上了。   哪知道红姨娘这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默不作声十来年,一折腾就折腾出了大事。   仇氏院子里的丫鬟回道:“夫人,是真的。咱们院子里的婆子都被叫去了两个。”   仇氏闻言一愣,“叫去了两个?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仇氏身边除了一个嬷嬷,从仇府带到温府的人全被撵了出去。   守门的婆子,身边的丫鬟,卖身契现在都捏在宁氏的手中。   不过她在温府掌权了这么多年,又舍得银子,至少自己院子里得人还是掌控得了的。   跪在地上的丫鬟回道:“说是跟红姨娘有来往。”   “不过是收过红姨娘的经书……二房的这是怀疑红姨娘?”仇氏想了想,到底是没把私奔两个字说出口。   一想到经书,又想到先前来闹了一场的宁氏,仇氏脸色顿时不好了。   红姨娘爱抄经书,时常给老夫人送一些去庙里供奉着,不过她也从红姨娘那拿了不少。   仇氏捏紧了手绢,当初她找红姨娘要经书之时想的是,红姨娘反正爱抄,她拿一些也并不怎么样,也并不是没给赏赐下去。   这会儿宁氏先是来找红姨娘,恐怕不消一会儿就要来搜经书了。   仇氏能想到,温长慧自然也知晓,这一听就明白了,忙转过头跟仇氏道:“母亲。二婶等会儿还得来?”   仇氏点了点头,问跪下地下的丫鬟,“红姨娘怎的不见的?给我说清楚些。少一点就仔细你们的皮!”   宁氏大张旗鼓的在内院里找人,哪能瞒得过人去,下面的奴才们早不知道互相通过多少信儿。   小丫鬟说得顺畅,不过一刻钟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仇氏在一边听得直皱眉,按照小丫鬟这说法,红姨娘就是凭空消失了。可好好的一个人,又哪可能一点不惊动人就消失了的。   即便是两房人多年不合,仇氏这会儿为了温府的名誉,也希望宁氏能尽快把事情查清楚。   “红姨娘要走,正门不可能。那就是侧门跟后门了。总是有个人给她开门才是。这些你们莫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仇氏问。   小丫鬟摇头,“还是真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么消失了。”   仇氏皱眉,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就道:“若是等会儿二房的人来搜房,且就让她们搜。”   温长慧在一边道:“娘,这也算是咱们大房的事情,要不要去看看?”   仇氏虽然丢了中馈,然而温家大爷并没有剥夺她管理大房的权利,便是温老太爷的禁足,也在大房的范围内,此时仇氏要去红姨娘的院子,也并不是不能。   只是仇氏并不愿意去,“红姨娘是你大姐姐母亲的陪房,她自然会管。咱们何必去凑那个热闹,免不得还说我们娘俩不怀好意。”   温长慧虽然不同意仇氏这话,但身为人子,也不好反驳,只坐了一会儿,离开了仇氏的院子,就带着身边的丫鬟就往红姨娘的院子里去。   一行人只走到小半路,还没出大房的地界儿,温长慧便见到宁氏带着一大群人往大房里来了。   温长慧停了下来,等宁氏走近了,才行礼道:“二婶这是准备去见母亲?怎的又带了这么多人?”   要说整个温府谁是温长慧最讨厌的人,非宁氏莫属。   宁氏的家世比不上仇府,又自以为书香门第,看不上仇氏勋贵出身,整日不是酸便是找茬。顶顶惹人厌烦。   在拿了中馈之后更甚了,就之前来院子里搜人,竟是什么都没说,就搜了起来,一直到搜到她母亲的内室里了才说了一句红姨娘不见的话来。   这会儿明显要来搜经书了,还带着一大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闹成什么样。   宁氏见着温长慧,也就皮笑肉不笑的道:“还能去见谁?大房最近还真是……算了,我跟你一个小丫头说什么说,赶紧玩儿自己的去吧。”   宁氏当温长慧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压根儿不想跟她多说,说完话就带着人走了。   温长慧回过头见宁氏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气愤得直扯手里的手绢。   好在身边的丫鬟是懂看眼色的,忙上前道:“姑娘何必跟二太太生气呢,不值得的。”   随后小丫鬟压低声音道:“再得意,那也比不过夫人的家世,也不过是家里横罢了。”   温长慧这才心里好受了一点,甩了一眼给自己的大丫鬟,“就你话多,要这话被二婶听见,就等着挨板子吧!”   大丫鬟嘻嘻一笑,“不都是自己人么,姑娘怕什么。”   温长慧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心里却在叹气。   今时不同往日,她母亲手里没了中馈,虽才短短一月不到,但她却是处处感受到了与先前的不同。   只可惜她身边的这几个丫鬟,都是没心的,竟还当做是在之前时候,谁的闲话都能说。   仇府是比宁府得势,可在温府里那点得势又算得了什么。再得势,她娘不也被剥夺了中馈之权,被禁了足。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温长慧是彻底的体会了古代女人一把。   ************   温老爷子看着手里的帖子脸色差得不能再差,一张脸黑得跟包公似地。   等过了半晌,才问温宥娘,“你确定这佛珠是红姨娘的?”   温宥娘微微点了下头,“祖父,咱们前脚才发现红姨娘不见了,后脚就递了帖子进来。先不说这佛珠是不是红姨娘,就说温府里,恐怕就有别人的眼线。不然哪来的这么多巧合。”   没别人的眼线,红姨娘是怎么从屋子里消失的?莫不是用飞的?她可没发现这个是武侠世界。   温宥娘接着道:“红姨娘十年如一日的呆在院子里拜佛,连门都不出。为何有人递条子给她?若说是跑了,早些年夫人似乎也说过要替她寻一户人家的话。那户人家也颇有薄产,嫁过去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有丫鬟伺候。可红姨娘并没有允。”   那么写信给红姨娘的人到底带着什么样的目的?红姨娘为什么又愿意跟着那人离开了?   一个常年礼佛的姨娘,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或者说一个姨娘,身上有什么是值得拿来算计温家亦或是温宥娘的?   答案只有一个,温老爷子却不好说出口,只问:“明日你可愿去?”   温宥娘回道:“孙女愿去。”   再推一回,就不知道温府中会丢的人是谁了。温家人死绝了,她都不在乎,然而她却不得不在意在书院里读书的温余卿。   温老爷子看向温宥娘,心中的遗憾更甚,为何温宥娘不是男子。若是男子,精心培养一番,就她的这一份沉稳,也比大多男子强。   “那就去。届时我会派人在外守着,你也别害怕。”温老爷子颔首道。   温宥娘应声,拿起温老爷子放在一边的帖子跟那个锦囊,退了出去。   等温宥娘一走,温老爷子便让人叫了温家大爷进屋。   “父亲。”温家大爷低头道。   温老爷子虚指了一下下首的位置,“坐吧。红姨娘不见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温家大爷脸色不好看得紧,只点头不说话。   温老爷子将纸条递给了温家大爷,“你自己看看。”   大凡男人,都忍不了头上那点子绿帽子,即便是那女人他并不喜欢。   温家大爷接过纸条打开一看,顿时就觉得整个人不好了,瞪着一双不置信的眼问:“父亲。这是?”   温家老爷哼了一声,“你说呢?”   “这不太可能。父亲。”温家大爷摇头否定道。   红姨娘要走早走了,何必等到今日。三十好几的年纪,颜色不再,莫不还能年少轻狂一把。   温老爷子看着虚空,连声音都飘忽了,“是不可能啊。红姨娘走的时候,连贴身的银子都没带。且这字的主人,看着也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   温家大爷早第一眼看见那狂草时就觉得对方不简单,听温老爷子也是这般想法,就道:“父亲的意思是?”   温家老爷又将身边搁着的请帖递给了温家大爷,这是之前温宥娘头一日拒了的那一张。   温家大爷打开请帖一看,本铁青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父亲。”温家大爷捏着请帖的手有些发抖。   温家老爷似没看见温家大爷的反应一般,只问:“这字迹你可认得?”   温家大爷过了良久才点头,“认得。这是当年谢氏的笔迹。是真迹无疑。”   温家大爷当年也算是谢氏明珠的追随者,他说这是谢氏明珠的字迹,那么就不会有假。   温家老爷在听到答案后心情愈加沉重,“昨日这张帖子便是从番馆送到的温府。如今番馆里只住着镇国公世子一行,宥娘借着得了风寒拒了。今日红姨娘便不见了,随后番馆又送来了帖子,还有一颗红姨娘用的佛珠。”   当年的事,温家大爷虽不清楚,却也知道个大概,疑惑道:“谢氏要找宥娘,怕也是为当年的事。可她寻红姨娘是为何?”   “你当是为何?莫不是你以为谢氏跟你一样蠢,会以为当年的事有张氏的手笔?所以要报复回宥娘的身上?”温家老爷反问道。   温家大爷闭嘴不言,他确是这般想,便是他从自己父亲嘴中得知此事与张氏无关,然当年的流言一直指向张氏,即便是在今日整个京中的大多人依然这么认为。   温家老爷并不想说那十多年前闹得轰轰烈烈的公案,可如今温府快要大祸临头,他也顾不得先帝的禁令了。   “当年有流言指向张氏,说此事为张氏所为。先帝为了弥补张府,便将本没有资格嫁入皇子府的张氏指给了当今为孺人。当时圣旨已经拟好,只差过那一道印。”   温家老爷子只恨自己儿子没有孙女儿的七巧玲珑心,事事不用自己说得那般明白。   温家大爷倒也不是真的蠢,至少最近开窍了不少,一听温家老爷的话就明白了,“所以张氏当年与儿子的事情,是被人陷害的?”   “可陷害她跟你的会是谁?”温家老爷子问。   温家大爷想了想,也知道了答案,用手指沾了茶杯中的水,在旁边写了一个淑字。   温家老爷子摇头,道:“眼瞅着日头快要落下了,你先将仇氏送回仇府罢。至少咱们温府指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这与仇氏又有甚干系?”温家大爷完全没明白温家老爷子的意思。   温家老爷子盯着温家大爷道:“那就去问问你的好媳妇,当年做了哪些好事!你倒是忘了温长明当年记在谁的名下的!今日丢的又是谁?”   当年温长明是记在红姨娘名下的,今日丢的是红姨娘。若是温长明的身份被揭开,别说他,就是温家大爷,也只有被罢官革除功名的份。   温家老爷子能历经两代帝王而被重用,自然不是无脑之辈,在跟温宥娘说话之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仇氏不能留,便是不好写休书,只把仇氏往仇府往回送,让那些人找仇府去,又不是他温府教出的下作东西。   等拖到南宁太子归国,再把仇氏接回府不迟。要谢氏不放过仇氏,这笔帐且让她们自己算去。   “父亲。何须这般?只需去官府报个‘暴毙’就是。”温家大爷在仇氏与红姨娘之间,瞬时就做了决定。   不管仇氏做过什么,他也要先将她保住了,至于红姨娘,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又没有真正伺候过他。   再者,只要红姨娘在官府的的纳妾文书上被消了名字,便是有人利用她来攻击长明的出身,又有谁能指正她是谁?   连温宥娘都不能,她还要名声,她也要顾忌她弟弟的出身!   温家老爷见温家大爷这般模样,只问道:“你当谢氏只盯着她这一日?你以为你去官府将红姨娘的籍消了,别人就证明不了她是你的姨娘?”   “钰儿。你竟是连你女儿都比不上!”温家老爷子摇头道。   温家大爷脸顿时涨红不已,自己的父亲说自己不如自己的女儿,说他不如一个闺阁女子,这羞辱比说什么都过份。   然温家老爷子却顾及不了温家大爷的那些许自尊,下了命令道:“你可以不送她回去!我写了休书送给官府,让官府送她回去也是一样!”   然后,仇氏就这么走了,却只带走了自己的儿子,留下了温长慧。   温宥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顿时笑了。   这还没等到她再出手,仇氏就被送回了仇府。敢情这谢氏明珠得是她的幸运星了。   来送消息的夏荷跟温宥娘比划,“姑娘是没看见夫人跟四姑娘舍不得的模样,眼睛都肿了。也不知道大爷是怎的,脸色难看得紧。”   温宥娘当然知道自个儿父亲脸色为什么难看,红姨娘一丢,最该担心的就他的好儿子,温长明了。   那身份一曝光,整个温家恐怕都得倒退二十年。连京城都不会再有脸呆,怕也得滚回老家去了。   其实温宥娘偶尔也有阴暗的想过,在仕途面前,温家大爷是选真爱还是选前程。不成想,两张请帖,就看出了温家大爷的取舍。   恐怕仇氏此刻是心如刀绞,或者是口吐鲜血了。   温宥娘一高兴,对第二天去会‘谢氏明珠’的沉重心情也没了。   一脸愉悦的吩咐秋菊去给她寻明日出门会客要用的衣裳跟首饰,也难得的让秋菊别准备往日爱戴的玉制饰品。   南蛮子那边再穷,可最不差的怕就是玉石,她往日爱戴的那些饰品就有些不合适宜了,倒不如换成鎏金的或是纯金的首饰,只往一般里打扮就行。   冬梅在一旁道:“姑娘这心也放下得太快了些。”   前一刻还在为明日去见人而烦恼,下一刻就高高兴兴的让人去准备了,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温宥娘道:“你明日就放心的跟着姑娘进去便是,到时番馆之中必然会有一个‘明珠’在等着我。”   先不说她也不是什么国色,能让南宁太子不顾礼仪借她人之口相邀。就南宁太子好歹也是一国太子,又在别国的都城,为了南宁的名声,也干不来什么下作事儿。   所以南宁太子一行人中,必然是有一个女子的,只是大约作了男儿装,所以不曾让人发觉。 ☆、第056章 张氏往时信   番馆中也有伺候人的女婢,温宥娘下了马车后,便跟着婢女们往里走。   与皇宫不同,番馆要简单得多,与一般的世家大宅一般。只是布局却是四四方方的,就像在京城外的青山上往下看,眼里全都是一格一格的那种.   人在其中难以俯视,却是绕得头晕。   等前面带路的女婢停下,让开,温宥娘就见着了今日宴客的主人。   面前的女人……不是,是女子,看起来似乎比她大不了多少,那张脸也只算是秀气,正跪坐在主位上对着她笑。   “温家娘子来了?请坐。”   温宥娘上前坐在了她的右下首,待跪坐后才问:“娘子便是谢氏明珠?”也太普通了些。   ‘谢氏明珠’并未点头,只是淡然道:“谢氏明珠乃世人对家母厚爱。”   看来男方的基因不怎么样了,随即又想到谢氏明珠当年受辱之事,再一联系这个娘子的年纪,温宥娘估摸也知道了这一位的身份。   “温氏倾慕谢氏明珠已久,不知娘子可否引荐一番?”温宥娘问道。   谢氏的这位女儿摇头,一脸遗憾道:“家母已过世多年。”   温宥娘知道那两份请帖的来处了,直言道:“不知娘子请奴来,可是有何要事?”   “我叫清辉。温家娘子毋须太过客气。”小娘子突然道。   温宥娘掀起嘴皮道:“是个好名字。”   清辉轻笑着问道:“是么?”   温宥娘开始后悔自己穿越这么多年就没为了才女这名头苦学做点婉约派的诗,好这会儿憋两句诗来恭维一下人家,腹中闹了半天,憋出半句,“清辉如明月。自然是好名字。”   清辉只是低头一笑,一语未发。竟能让温宥娘感受到徐志摩所说那最是一低头的温柔感了。   温柔的女人,其实是温宥娘最不耐烦应付的,就像仇氏一般,遇到个事儿,整日就知道哭。   不过这一位,便是表面上看着温柔,温宥娘也知道不好应付。   “我自幼在南边长大,也不知如今京中世家的规矩是否还如以往。也仅仅学了茶艺一道,不如温家娘子指点一番?”清辉再开口时,却是说到茶艺上去了。   要说温宥娘两辈子都算得上出身富贵,对世家绝对没羡慕嫉妒恨的心态,可只有一点,是她无法忍受的。   那就是茶艺。和茶艺延伸出来的斗茶。   恕她见识短薄,两辈子的出身都不够,是真不懂煮茶有什么好,自然也品不出里面加了一大堆胡椒、盐类的茶水有何种美妙。   不过在展示茶艺之时,世人评断的不只是茶的色、香、味,还有煮茶人的仪态和煮茶的步骤。   好在温宥娘虽然不喜欢品茶,不过对看别人展示茶艺还是有些许耐心。   这一步步看下来,清辉在茶艺上确是京中闺秀难敌,不愧为谢氏氏族所出。   “温家娘子可愿一品?”   清辉让婢女将茶盅送在温宥娘面前,微笑着问。   “固不敢辞耳。”温宥娘端过茶杯道。   再一喝,强忍下胃部想吐的压迫感,微微颔首,“清辉不愧谢氏嫡传,宥娘远不如矣。”   所以也别说斗茶的话了,咱们谈正事儿吧。温宥娘在心底呐喊。   可清辉似乎并不想说得这般痛快,只道:“清辉听闻温家娘子画艺了得,为京中翘楚,不知今日可得一观?”   温宥娘笑着道:“不过虚名罢了,不值清辉高赞。”   清辉却当做没听见,只轻拍手,便有身后的丫鬟上前跪下倾听。   “且将我从南边带来的颜料拿出来,让温家娘子品鉴。”清辉轻声道。   温宥娘想扶额,忙制止道:“清辉客气了,画之于我,不过消遣,并无深研,恐污眼耳!素闻谢氏明珠,国士无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清辉乃明珠后人,当深得训教,宥娘不敢献丑!”   品完茶,便是画画,画完画指不定就接着来音律了,音律一完,还有棋艺。四者她只擅其一,且要真将琴棋书画比完,也不知是何时了。   与其跟清辉浪费时间,倒不如干脆认怂的好。   清辉见此,也不好勉强,只道:“家母早逝,说来清辉亦不曾得过庭训,至今仍憾。”   怪我咯?   温宥娘死死忍住了想吐槽的心情,一脸遗憾道:“自古红颜薄命,多为天道所妒。清辉不必介怀,既是明珠,往生便是极乐。人生苦短,极乐才是归途。”   清辉颔首,“温家娘子说得有理。想必令慈亦是如此。”   “唔。家母如今应是过了奈何桥,早已往生。不知落入谁家,冷否?饿否?乐否。”温宥娘抽搐着嘴角道。   清辉又道:“据闻令慈过世之时,温家娘子不足三岁。恐早已不识得令慈音容罢?”   温宥娘回道:“是识得的,常与梦中相会。宥娘与家母之情,虽不及清辉与令堂之深,亦当不浅。”   “果真?”清辉一副不信之态。   温宥娘能昧着良心说她对张氏有极深的母女之情就是极限了,还真没无耻到再将那份‘母女情’渲染得感动天地。   因此,她只能当哑巴了。只浅笑着不说话,一副你自己领会的神态。   清辉看了温宥娘半晌,突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来,道:“家母当初尚在京中之时,与令慈算是相交不浅,便是家母南下,令慈出嫁,两人仍有往来。”   相交不浅,但也相交不深才对。温宥娘完全可以想象一个拜金落魄勋贵女与自己天边的白天鹅偶像之间相遇的情景来。   无论如何,白天鹅都不会热情才对。   清辉起身出列,双手将信奉上。   温宥娘不得不跟着起身,上前双手将信接过,退回位置之上才放置进了袖中。   “温家娘子不妨此时打开看一看。”清辉见温宥娘将信收进袖中,不由提醒道。   温宥娘只好从袖中将信拿了出来,两人扯了半天的话,说了半天的家母、令慈,为的不就是这封信?   在这里打开看亦无妨,横竖清辉当是看过才对。   温宥娘将信打开,将目光集中在那一方纸上,随后脸色变得不太好。   信中的内容……   将信合上,温宥娘十分不客气道:“固今日清辉请宥娘来此,便是为了这一封信?”   字是张氏的字,可内容,似乎太过于劲爆了些。   清辉并未直接回这个话题,只问:“清辉刚来京都之时,就听街头巷耳在传温府中事。不知真否?”   温宥娘微微一笑,“街头巷耳里的消息,大多是流言。”   清辉闻言看了温宥娘一眼,也跟着笑了,“莫不是温家娘子之前与清辉说的话是假的?温家娘子与令慈之间一丝母子情也无?”   温宥娘一叹,“清辉想说甚,尽可直言。今日尔与吾之间,不入第三人耳。”   看完信尚且这般镇定,清辉再心里重新估量了温宥娘一番,道:“清辉也不过想替家母讨一份公道罢了。”   当年害她母亲的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她母亲却因怀她之时一路颠簸而体弱,在生下她不过几年香消玉殒。   这世道,何其不公?   谢氏一族的面子,谢氏明珠的颜面,皆因十七年前那一起被辱案而丢,如今死了做女儿的想要替母亲要回一份公道不难理解。   可她凭什么要去为一个死人,将自己姐弟和张家陷入不利的境地?   信中之事若是掀开了来,且不说十多年前之事,证据难寻,就是寻到了,清辉仗着南宁太子的势,大隆皇帝愿意给他个面子,还谢氏明珠一份公道。   可作为大隆子民的温府、张府呢?她们姐弟呢?谁来在乎?   “清辉之孝心,足可惊天泣地。”温宥娘皮笑肉不笑道。   薛九重生而归,满心怨愤,仗着薛府权势,逼着她要连温府都舍弃;清辉自南之海北上,有南宁太子为盾,逼着她要给她母亲一个公道;剩下一个毫无倚仗的她,被当作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与虎谋皮她不怕,但要把她当枪使、当炮灰、当踏脚石可不行。   “温家娘子舍不得这荣华富贵?也不知可看见这绫罗绸缎上渗出的滴滴鲜血?令慈在天之灵可能瞑目?”清辉垂着眼温声道。   袖中的书信像是发烫的炭火烤着她的手,烫得她就这么丢出去再也不管。温宥娘的手指不小心碰触到袖中的书信,又飞快的移开,移开后又忍不住靠近。   那个女人的死与自己何干?温宥娘在心中问自己。   可她一生的悲剧、她们姐弟十年来的如履薄冰,又该找谁去讨?   “红姨娘可好?”温宥娘良久后似下定决心般,开口问道。   清辉道:“自是安好。”   温宥娘放下袖中指尖夹着的信,起身走出,对跪坐着的清辉一拱手,“既是如此,宥娘告辞。愿清辉他日得偿所愿。”   清辉闻言笑了,道:“借温家娘子吉言。”   温宥娘颔首,随着婢女朝院外而去。   途中恰遇已恢复婢女装束的红姨娘,差点让人没认出来。   “红姨娘可有想过我们姐弟日后的路该怎么走?”温宥娘望着不远处跪着的人问。   梳着时兴发髻的红姨娘没有抬头,只低声道:“婢子这一条命是小姐给的,自为小姐而殉。”   温宥娘点点头,并无多语,只转身继续移步。   **********   “姑娘不开心?”冬梅问。   马车缓缓朝着道中走着,布帘外传来‘咄咄’地马蹄声,温宥娘闭着眼睛道:“我为何要高兴?”   冬梅想了想道:“姑娘曾经告诉过奴婢,世上不开心之事,都不值得放在心间。不放在心间,自然就能高兴了。”   温宥娘勉强一笑,“那不过是哄你玩儿的罢。人这辈子,哪能说高兴就高兴呢。”   冬梅嘴角动了动,正想再说一点什么,就听门外有男声道:“温家娘子可无恙?”   温宥娘记得这个声音,乃是兴国侯世子,她的未婚夫。   捞开布帘,说话的人便站在车窗外,与马车并列,目无斜视,只留给温宥娘一个侧脸和一边看起来有些福态的耳朵。   “无事。多谢世子关心。”温宥娘轻声道。   世子并未侧过脸,朝着前方道:“最近京中不甚太平,不如让在下送温家娘子一程?”   “如此,便多谢了。”温宥娘道。   窗外的人不再言语,只牵着马跟在马车身边步行。   温宥娘在马车中也能听见背后跟着那一行人的脚步声,厚重而坚定,是北城禁卫无疑。   旁边冬梅亦是听见了,看着温宥娘一脸欣慰的笑。   姑娘的夫君如此看中姑娘,于忠心的丫鬟而言,自是欢喜。   而温宥娘却没想到这些,开口道:“世子?”   “在。”黄家世子应声。   温宥娘问:“前次祖母前往贵府之事……”   世子的声音并无异样,“此事已了,温家娘子毋须顾虑。”   事情已了,可兴国侯世子并未换人,京中亦无其他消息流出,这是要将错就错或者将爵位重新定在了孙辈了。   一直到温府门外,温宥娘就再没开口。   黄家世子站在街边对着温宥娘笑,一脸温文尔雅,如玉树兰花。   温宥娘突然眼眶微红,赶紧转过头,抬脚进了们。   留下还在外面的冬梅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暗自捏了捏,将之给了世子身边的小厮,笑着道:“今日多谢贵府世子相送,他日姑娘自当上门为谢。这点东西,就劳小哥请诸位兵大哥喝壶酒。”   说完这话,冬梅便匆匆跟着跑进了门。   手里拿着锦囊的小厮,笑着将手中的锦囊交给兴国侯世子:“世子爷?”   黄家世子看了一眼那锦囊,并没有接过,只抓紧了马绳,道:“既是是给你们的,便拿去分了就是。”   小厮将锦囊打开,见里面竟然是一张百两的银票,不由得乐开了。   一百两银子,分给二十个人,一人也有五两,于北城将士而言,便值一月半月俸了。   “世子,未来夫人可真大方。”小厮高兴道。   黄家世子只站在那,并未回话,直到温府大门关上,这才牵着马往回走。   而对这一幕并不知的温宥娘却是回到房间就将自己写的那本小说的梗概拿出来烧了个干净。   然后将灰烬搅碎,丢进马桶中,让冬梅端到茅厕去倒了。   温宥娘躺在榻上,拿出袖中的书信,又打开看了起来。   张氏的字,过于柔媚而无骨,并不算是什么好字,可就是因为算不得什么好字,特征明显,才让人难以模仿。   温宥娘盯着信上的字发神,有时候她想想,其实仇氏也没什么高端的手段,可就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竟是算计完这人算计那人,好用得不得了。   是这世间人太蠢?不,其实这里面的东西,该知道的都知道。一切悲剧的起源并不是来于仇氏,而是权势的争夺。   可是仇氏这人,温宥娘失笑,她总归见识了人可以无耻到哪一步。   有些事情,从她做出来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难以想象,然张氏的一番解释,似乎又让人觉得以仇氏的为人再正常不过。   谢氏明珠受辱、张氏闺誉被毁,谁能想到里面都有仇氏的手笔?   “祖父。”温宥娘将信交出。   温家老爷子拿过信一看,面色无异,倒是像知道一般。   也是,先帝爱臣,当今重臣,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温宥娘想。   “这封信你看过了。”温家老爷子并不是用询问的语气在问,而是肯定。   温宥娘点头,“番馆中确有一女子,名清辉,十五六模样。”   “她想要怎样?”温家老爷子问道。他就不信那叫清辉的小娘子凭白叫自己孙女去就只是为了这封信。   温宥娘道:“红姨娘在番馆中,且清辉扬言,只想为谢氏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这世间哪来的公道?她要替谢氏讨回公道,也得……”温家老爷子突然噤声,只对温宥娘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冬梅问回到院子里的温宥娘,“姑娘,老爷可是愿意替姑娘做主了?”   做主?做什么主?温宥娘摇头。   就是为了温家,温老爷子也不会此时代子休弃仇氏,只会等着当今的示下。若当今真舍弃了仇府,温家老爷子才会真的将仇氏逐出温府。   不过,红姨娘手中的温长明,怕是要让温老爷子睡不着觉。这会儿大概也在头疼,也不知要如何编造温长明的身份才算是合适。   要造出多少证据出来,才能证明温长明不是仇氏与温家大爷的私生子?   在古代,血统这种事儿,还真是找不着什么道理可讲。只看谁编的证据够确证了。   “姑娘,薛家娘子来了。”夏荷急急进门道。   温宥娘挑眉,问:“可进大门了?”   夏荷点头,“约莫是快到姑娘院子里了。”   温宥娘起身道:“冬梅你去准备茶水,让小厨房做两样点心来,夏荷将时鲜的果子摆放出来。”   冬梅与夏荷福了福身,赶紧往小厨房去。   温宥娘又看了看春兰,道:“咱们一起去门子等等吧。”   薛九的到来十分快,快到夏荷只堪堪准备好果篮,连果盘都来不及准备,而冬梅那边也只端来了茶水。   “还是姐姐你这的茶好喝,我就喝不惯那些加了盐的东西,也不怕咸得难受。”薛九喝了一口温茶道。   温宥娘因常年心情压抑,内火颇重,喜欢泡菊花茶清火去毒。   泡出来颜色虽微黄,不过并不算有什么茶味,就当喝井水了。   “妹妹要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两罐回去不就行了?”温宥娘笑着道。   薛九点头,“那敢情好。妹妹先谢谢姐姐了。”   温宥娘一晒,“说吧,这急匆匆的来,连帖子都忘了,是为了何事?”   “你家老爷子没去上朝?”薛九问。   温宥娘跟站在自己身后的夏荷道:“你且去看看冬梅准备的茶点好没,让她不用急,别为着赶时间将点心弄粗了。”   夏荷退出房间时,顺便将门带上。却是没去小厨房,而是在门外守着了。   温宥娘这才说:“约莫是请了假。”   薛九嘲讽的一笑,“他也怕了?”   “怕什么?”温宥娘反问。   薛九撇嘴,凑上来道:“三水来帝都之时,那家小娘子已经……姐姐可知道三水后来怎的了?”   “嫁在京城了?”温宥娘猜道。   薛九嘿嘿笑了两声,表情复杂得十分难以形容,“后来她嫁给了宁家大公子。”   “宁大夫人?”温宥娘讶然,她还以为清辉只能算是南宁太子的下属或者妾侍,敢情人家是南宁太子的心尖尖。   “三水与宁大公子一道来京,十日后离开,并不曾闹出过什么来。可这辈子……”薛九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   温宥娘领会薛九的未尽之语,问道:“当年三水之母受辱之事可是与正院有关?”   薛九上辈子自嫁人后便在权势中挣扎,这等机密自然也知晓,此时她便是不说,恐怕温宥娘也从清辉嘴中知晓了,便点了点头。   “姐姐知道那恶妇自爱装乖巧,同是勋贵家的娘子,谢氏喜欢恶妇多过于你母亲。可惜谢氏一身磊落,又哪知道自己遇见了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薛九讽刺道。   “那我母亲之事,想必也是她的手段了?”温宥娘道。   薛九摇头,“可不只一个。”   温宥娘在桌上写了一个淑妃的淑字后道:“张府与她家有仇,她与她联手陷害我母亲,能让人理解。可姐姐一直不太明白,她为何连自己的情郎也要诬陷?”   “姐姐怎知她连情郎都一起诬陷了?”薛九意有所指道。   温宥娘闻言心中一个想法划过,瞳孔急剧一缩,端着茶杯的手有些发抖。   薛九见温宥娘这般反应,也心生了些许悲悯,“所以妹妹才替姐姐不值。有些人,你便是贴心贴肺了,他也是不会领你的情的。你再想着护他周全,来日他便会从背后捅你一刀,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温宥娘咬着牙,面上神情半分不显,只是手却怎么控制也无法停下颤抖。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觉一腔的愤恨像是被困着的野兽,想要撕咬。   “姐姐若是愿意,薛府自是可以替姐姐解决后顾之忧的。”薛九见温宥娘这般便火上浇油道。   温宥娘苦笑着摇头,好一阵子才将自己的情绪压下,道:“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领了。真要到了那一日,姐姐自能护得了自己。”   薛九并不勉强,换了个话题道:“听说温府走丢了一个姨娘,乃是你母亲的陪嫁。”   温宥娘点头,又在已经干掉的桌上写了一个清字。   薛九闻言抬起手指了指桌上的字,又将手挥动了一下,对温宥娘示意。   温宥娘再点头,肯定了薛九的想法。   薛九这才开口道:“当初,在那家小娘子淹死在荷塘之后,那位小尼姑也不知怎的,竟是暴毙了。后来有好事者去查,才知那尼姑乃是中毒身亡。可惜那一家子人,竟是一个不留,被人害之至此。”   温宥娘扯了扯嘴角,连笑都勉强,只道:“左右不过是命罢了。”   薛九回道:“可不是命。我们皆是命。”   有机会重来一回,又如何不是命? ☆、第057章 温府变故起   京中出了大事儿,其中主角乃是温府与仇府。   温家大爷的姨娘,敲了闻天鼓,状告温家大爷与仇氏婚前有私,不顾廉耻,珠胎暗结之后联手谋害张氏女。   民告官,二十杖棍,仆告主,更是五十杖棍。   只是不知为何,红姨娘竟只被打了二十棍,也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却是爬进了三司会审的衙门。   与其同在的,还有镇国侯世子及当年谢氏明珠之女。   温宥娘得到这个消息之时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温家老夫人从内院丫鬟嘴里得知这个消息,顿时晕了过去,只余下宁氏守在一边惶惶然不知所措。   从当年温家大爷从外面抱回一个孩子开始,宁氏就开始厌烦自己这个大伯子的。   读书人家的女儿,不一定书香满腹,然而学得最多得却是礼义廉耻。   这种从外面随意抱回来一个孩子,不论是他的私生子,还是别人的孩子,都没有记在自己姨娘名下当自己亲生孩子的道理。   宁氏当年还想过,若是被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   到如今真被红姨娘告发了,宁氏才觉得自己也没个法子。   “太医,我祖母没事儿吧?”温宥娘在一边问给温老夫人请脉的太医。   张、温、仇三府的事儿在今日被掀了个底,在太医院的太医哪有不知道的,见此时温宥娘只关心自己的祖母并未对温府生出什么来,也只在心中叹气,可惜了这么个孝顺贴心的孩子。   “无事,不过是气急攻心罢了。休息几日,喝一副药便好。”老太医摸着胡子道。   一脸紧张的温宥娘送了口气,忙将太医请到一边去写药方。   老太医一边写着药方,一边跟温宥娘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以后有什么事儿,可千万得瞒着,别什么都说给老夫人听。”   温宥娘在一边连点头,此事闹得委实大且快了些,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   也是事情闹得太大,老夫人身边得丫鬟嬷嬷都不敢隐瞒,这才让老夫人知道了。   老太医开完药方,吩咐完用药壶煎上三回就走了。走出大门后还摇了摇头。   温宥娘送完老太医,回到老夫人的院子,对郑抹眼泪的宁氏劝道:“二婶且去歇一歇,祖母这就让侄女守着吧。”   宁氏摇头,这会儿谁还能休息得了。   要温家大爷当年的事情被翻了出来,不说温家大爷,便是温家老爷子以及她的夫君都会受牵连。   要老夫人要有个三长两短,温家大爷二爷又得辞官守孝,等到三年之后,谁又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温宥娘哪不知宁氏的担忧,只能劝道:“二婶也莫急,便是红姨娘去告了。孩子不是她生的,难道就是夫人生的?”   宁氏闻言抬头一脸期望的看向温宥娘问:“侄女你的意思是?”   温宥娘道:“长明若是父亲从别人手中抱来的呢?只因一时怜悯,便将孩子抱了回来。这和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朝廷上,温家大爷跪地辩解道:“启禀陛下,此事绝对是对温府的污蔑。温家长明确实是小臣从外抱回府中记在红姨娘名下的。然这与臣妻却没有任何干系。只因当年臣在外偶遇一妇人野外产子,又将其托付于臣,臣便自作主张将孩子带回了温府。臣与臣妻谋害张氏之事,更是无中生有!”   今日温家的三人都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连头也不敢乱抬。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脸色十分难看,温、张、仇三家的事情,他略有耳闻。然就这点子事,在勋贵与世家当中,甚至同样的读书人家中也算不得什么。   可谁知道就是这个算不得什么,这会儿让南宁太子给插手了?   敲了闻天鼓,挨了二十杖棍,就得三司会审,加上南宁太子插手,皇帝更不能随意暗示参与会审的官员判案了。   加上突然冒出来的谢氏明珠之女,要是一牵扯到十多年前的旧案……   皇帝俯身看着站在下面的这些个臣子们,谁知道就是这些将他捧上这个位置上的人,其实也有能力将他掀下去?   嘴里人人道他是盛世明君,可实际上呢?他的皇位,来得不易,下面的臣子,忍得也不易。个个暗地里都恨不得能踩在他头上来,恨不得手中的权柄越大越好,恨不得挟天子以令诸侯。   当天子难啊。   “着刑部尚书冯钧、御史大夫楚戈、大理寺少卿杨思怀共理此事,镇国公世子旁观。”皇帝踱步思考良久后道。   下面的臣子们齐声道:“陛下圣明。”   有何不圣明?除了刑部尚书冯钧是书香门第之外,御史大夫楚戈与大理寺少卿杨思怀都乃世家出身。   要不这般安排下去,恐怕下面的某些臣子们也得把人选争成这个模样。   歌功颂扬的话听多了,也就麻木了,皇帝一挥手,身边立着的太监便扯着嗓子道:“退朝——”   皇帝一甩袖回到了殿中,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与大理寺少卿互相看了一眼,便跟着齐步跟了上去。   剩下散朝的官员,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温家三父子指指点点。   “没想到啊、没想到……”   官员们一边感慨、一边摇着头离开。眼角留给温府三人的余光充满了不屑。   其实谁不知道温府里面那些破烂事儿,只是今日被人戳穿了也不得不假装唏嘘一番。   最高兴的,莫不是礼部左侍郎了。   要此事为真,温家老爷子的尚书也就到了头。   前面没了温家老爷子挡着,于情于理,那尚书之位都只能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不过礼部侍郎也没高兴得显现出来,只弯着腰对着跪在地上的温家老爷子道:“温公,散朝了。”   温家老爷子如何听不出下属嘴里的幸灾乐祸,然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多谢。”温家老爷子爬起来对左侍郎拱手道。   礼部左侍郎见温家老爷子面色无异,也觉没什么趣味了,随口说了两句好话后追着前面已老远的官员一道离开。   整个空荡荡的外殿里,只剩下的温府三人。   “父亲。”温家大爷低声道。   温家老爷子也顾不得与温家大爷使气,只甩袖道:“走罢。”   红姨娘既然告了温家大爷,温家大爷随后就得出现在衙门里,现在三司尚未归位,温家老爷子还想着见一见那位‘谢氏明珠’后人,或许温府能逃脱这一劫。   至于仇府,温家老爷子是管不着了。   当年作孽的是仇府,莫不是他还会好心的让温府去替仇府背那个黑锅?   温家二爷在一边看了看自家大哥的脸色,虽然他学识不如他,官职不如他,然而此时也在心中骂温家大爷害人不浅。   与温家大爷从小到大的顺风顺水不同,温家二爷因为当年太夫人的不喜,与老夫人更为亲近。   因此相比温家大爷,在成长中是吃了不少苦的。   吃过苦的人才会懂事,温家二爷自幼就羡慕太夫人对大哥的欢喜,也对大哥的糊涂暗中摇头。   奈何温家大爷读书比他成器,便是见他做出了些糊涂事,在太夫人的多年威压之下,温家二爷也说不出口。   甚至因为当年太夫人对自己的不喜,对老夫人的磋磨,温家二爷对温家大爷心中也生了不小的间隙。   如今温家大爷做出的糊涂事得了恶果,进而影响到父亲与他的官途,温家二爷心中更是不喜。   可再不喜,这也是自己的大哥,一母同胞,血脉相连。   温家二爷垂下眼,心底再怪大哥糊涂,到底还是希望没事。   温家老爷子上了马车,见两个儿子跟着上了,也并未说话。   车夫赶着马车离皇宫大门越来越远,车轮声与马蹄声传入静默的马车中,显得尤为刺耳。   温家老爷子闭眼半晌,重新睁开眼了便问:“温长明可是我温府血脉?”   温家二爷闻言一下子看向温家大爷,嘴张了张,到底没能说出话来。他以为自己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哥做的糊涂事够多的了,哪知道还有更多?   温家大爷低着头道:“只是在外捡的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罢了。”   “可知其父母?”温家老爷子恨声道。   温家大爷摇头,当年那个孩子他也是从别人手中接过的,并不知其父母。   “既不知其父母,那当年你是从谁手里得到的?”温家老爷子问。   温家大爷闭嘴不言,只继续垂着头。   这幅模样得温家大爷气的温家老爷子直想跳脚,只道:“若是今日温长明的亲生父母上堂作证?你当如何?”   若是温长明的亲生父母寻到了,要真是路边随意捡到的便罢了,要是牵扯出人口贩卖,恐怕温家大爷也逃不过这一罪。   要知三司中的两司都是氏族之人,此回案件恐不好了结。   可惜温家大爷不明白,亦或是是明白了却不想供出那人,只当没听懂温家老爷子的话,回道:“还他们便是。”   温家老爷子冷笑了一声,温长明也算是自己这个儿子自幼教导的,往日里装得是十分喜欢,如今说起他的归宿来竟是这般的薄情,也难怪当年会把孩子送到弘文书院去让移了性情。   这时温家老爷子才觉得,当初不论是仇氏也好还是温家大爷,面上虽对温长明各种喜爱,但实际上心中当是有想法的。   不然怎的没念过要让温长瀚去府外读书?因念书不如庶弟,又单独请了西席?   还有温长明的性子,未必不是真的移不过来了,反而是仇氏故意放纵的,好让他把这笔账记在温余卿的身上?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寻着机会破土发芽,而后长成参天巨树一般横在人的心中。   温家老爷子不喜欢仇氏已久,怀疑的种子早就在多年前种下,如今发生的所有事也不过是那粒种子的肥料,让那粒种子发芽后长得更加茁壮罢了。   茁壮到现今,温家老爷子开始真正考虑是否要休弃仇氏出门,与仇府断绝姻亲。   十多年前,当今陛下尚在潜邸,自然对仇府与温府的结亲十分满意,只因那时当今需要将两家连在一起,争取温家的支持。   然当今已上位多年,手中的权势却是越握越紧,温府和他想要再进一步,陛下未必不会因为温府跟仇府的关系而有所顾虑。   这门亲……温老爷子也有些糊涂了。   *****   温家大爷一直都没再说话,只到快要到三司会审之地时,像是憋不住般自顾自的抱怨道:“非吾之罪矣。”   这几个字的声音虽小,却是让温家老爷子听了个清楚,只恨不得手中有根拐杖打死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不是自己的错,莫不是这是在怪他这当父亲的当年棒打鸳鸯?   温家老爷子对温家大爷此话恨极,然却忘了当年温家大爷敢出去抱一个孩子进府说是仇氏生的,以要挟他要娶仇氏进门确实是因为他的一句话。   当时温家老爷子的话温家大爷至今还记得,只记得那句话之后,才有的后面的想法。   那时张氏似乎已怀孕八月,温家大爷便是即将有第二个孩子,依然还在因与仇氏被棒打鸳鸯而痛苦,一个人呆在书房中喝着闷酒。   那时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并不是如今这一个,那小厮当时怎么道的?   温家大爷其实还记得,便是醉了,醒了也记得,还记了十多年。   那小厮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安慰道:“大爷何必这般愁眉苦脸?人家都说生孩子就像是闯鬼门关?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那一句话大大的安慰了他,当时的温家大爷脑中想的便是那般,若是张氏产子而亡,他不是便可娶了仇氏?   可惜此话却被来寻温家大爷的温家老爷听见,当即便将那小厮杖毙,随后将那小厮全家发卖出京。   最后还对温家大爷发了一次狠,“别想着娶仇氏这档子事!便是张氏因产子不小心死了!你也别妄想!”   其实在那个时候,整个温府的几个拥有决定权的人,就已经开始在谋算张氏的死了。   温家大爷见温家老爷子这般说,一时酒气冲脑,暗中想当初张氏与他只因失了闺誉便要嫁给他,那仇氏若是比张氏更严重呢?   到时是不是不只是温府必须得同意,便是一向不喜欢他的仇家伯爷也会同意这一门亲事?   当一个人在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那件事似乎会变得异常简单,简单到温家大爷将此事做完后竟没人有半点怀疑。   如今事情被揭穿,温老爷子不觉是自己的错,温家大爷尚且委屈。   只可惜亡命于地下的人,不知可有合上眼。作恶之人,心中可有悔意。   这是清辉在看见温家一行人时,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然后才是事关自己母亲之事。   ‘谢氏明珠’当年遭罪,也与这位看似深情却多情的探花郎脱不了什么关系呢?此人说是恶鬼之源怕也不为过。   清辉垂下眼帘,心中暗想到。   此时南宁太子在外仍宣称的是镇国公世子,因镇国公当年在四公之首,又多年征战南蛮有功,高皇帝一封再封,竟是连世子位都是一品。   因此温家老爷见了镇国公世子,从礼法上来讲,就算是一个是侯爵、一位是官爵,却也要先行礼。   “世子也安好。”温老爷子笑着道。   南宁太子并未起身,只微微抬了抬手,便表示知晓。颇有打温家老爷子脸的意思。   可温家老爷子也只能生生忍了,眼神只往南宁太子身边的娘子身上看去,又拱手道:“这位当是当年谢氏明珠家的娘子罢?”   清辉抬眼看了温家老爷子一眼,也并未出列行礼,算是无礼至极。   不过此事清辉亦有话说:“我们南蛮人素来不喜欢这些客套,温老爷客气了。”   温家老爷子连着两次被打脸,脸色也有些微红,除了心中暗恨儿子不争气外,也真拿清辉没办法。   虽清辉今日穿的是男装,且站在南宁太子身后,然穿得并不隆重,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是个小女子。   温家老爷子是宁愿被打脸,也不愿传出自己为难谢氏之女的名声的。   且不说当初谢氏的倾慕者尚在,便是谢氏女站在南宁太子身后,他也要给南宁太子一个面子。   “风俗各异,各自本真就好。”温家老爷子笑着道。   三司之人随后便到,因温家大爷有官位在身,被刑部尚书让人给了座。另温家大爷与温家二爷可在一旁旁听,也有座。   随后被打得满身是血,只微微处理过的红姨娘便被衙役抬了进来。   原告、与被告到齐,另有证人若干。   开堂在既……   温老夫人醒来之时,三司会审已然开始,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咱们温府到底哪点对不起她啊!她要来害咱们!”老夫人一醒来,就抓着温宥娘的手开始哭。   温宥娘只能安抚道:“祖母,不过是污蔑罢了。咱们温府行得正,立得直,又何须别人诬告。”   温老夫人听到温宥娘这一句行得正,立得直哭得更伤心了,只抱着温宥娘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啊!”   张氏之死,温老夫人也是生过几个孩子的人,又哪会不知道里面的内情。   可在内院中,她被婆婆压着,与温老爷子也感情平淡。   因此对于张氏,她除了将两个孩子护住,竟也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自己娘家远不在京中,张府当时又触了圣怒,这种事情除了忍下来,死死瞒住不让小辈知道又能怎么样。   孝道大如天,当祖母的害死孙媳妇了又能怎的?   当初太夫人出门在外,处处说着张氏的不孝。便是张氏确是不孝,难道不是她逼的?   最后就是她搭着被休的脸出去说了,可京中的人又会有谁信?   温老夫人越想越伤心,竟是哭得不能自已。   温宥娘抿着嘴,不再说话。   她这副身体母亲的死,这温府谁干净呢?害人的害人,旁观的旁观。   可便是去恨温太夫人、恨温老爷子、恨温家大爷,温家老夫人与温家二房何其无辜?   当长辈的、当公爹的、当丈夫的都要一个女人去死了,旁观的人谁又能制止得了?   待老夫人哭累了过去,温宥娘替她盖好被子,走出老夫人的内室,就见着宛娘在一边来回走动,绕得能让人眼花。   宛娘见温宥娘出了内室,连忙用嘴型叫了一声,无声的大姐姐。   温宥娘对她点头,跟着就走出了室外。   院子里人并不少,然宛娘也只将就近的人撵开了些就急忙忙问:“大姐姐,外面传的可是真的?”   温宥娘随着宛娘坐在一边,偏着头问她,“你觉得呢?”   宛娘顿时哑火了,张氏当年死之时,她才多大一点?外面传的那些又哪能知道真假。她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大伯并不喜欢先前的大伯娘,也不喜欢温宥娘姐弟。   “那红姨娘?”宛娘忍不住又问。   温宥娘一笑,说不清道不明的说:“许是拜佛拜魔症了。又或许是别人许了她什么好处?谁知道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可红姨娘说长明不是咱们温府的……”宛娘挤了挤眼睛,她是半点不信的,要是真的,仇氏可待他跟亲生儿子似的。   其实街头巷尾的谣言传进温府二房宛娘耳朵里时已然变了样,宛娘以为红姨娘说温长明不是温府血脉,实际上此话却是温家大爷在大朝疑上对红姨娘此事的辩解。   至于是真是假,温宥娘觉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清辉对此事是即兴而起,还是筹谋良久。   若是即兴而起,温家未必会因此事名誉、前程受损,尚有翻盘的机会。   若是筹谋良久,温宥娘试着回想当时与清辉见的那一面。   清辉看起来十分不像个年轻的小娘子,言谈举止间,情绪波动上,都比她还像是活了几十年的人。   像是古刹中的得道僧侣,冷静自持而性情温和,见泰山崩而面不改色。   这要是个男子……不,便是女子,也当不是池中物。   温宥娘想起薛九话了,清辉是嫁给了南宁太子的。   “谁知道呢?或许是父亲在外无意中捡到的罢。”回过神来,温宥娘轻轻道。   宛娘心里跟蚂蚁咬似得,是密密麻麻的不舒服感。   此时的她并不知事情的轻重,只觉得让温长明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在温府少爷似得养了十多年,许多时候都压在她弟弟头上而不甘心。   完全没想过,若温长明是仇氏与大伯的私生子,温家会受什么影响。   温宥娘打发走宛娘,问身边的冬梅,“红姨娘说温长明不是温府的孩子,是谁传到宛娘耳朵里的?”   按道理,从消息的劲爆度来看,宛娘该听到的也是温长明是仇氏与温家大爷未婚私通的孩子,怎的会变成不是温府的孩子。   冬梅回道:“这会儿外面传得多是却是二姑娘说的这种。”   温宥娘想了想道:“今日大管家可在?”   冬梅摇头,温宥娘就知道此谣言所出了。   不是温府子,确实要比私生子要强。至少前者不过是隐瞒一孩童出身最多罚点银子或者打点板子,而后者却是泼天大祸。   尚有余力的世家,恐会借此最大限度的攻击科举,攻击寒门士子。   不论世家与皇帝和寒门士子们的博弈最终会如何,温府身为其中棋子,于谁都只有被牺牲的下场。 ☆、第058章 三司齐会审   “温钰说温长明是从外捡的?”薛九听到这个消息后,颇觉趣味的问身边的红玉。   红玉道:“奴婢阿哥是这般说的,说是偶去京郊梅林,见有妇人产子,身边亦无他人,为妇人所托,才把孩子抱回了温府。”   这话拿去哄小孩子都不信,薛九道:“还有呢?”   红玉道:“还有便是温家大爷谋害嫡妻之事,说是产婆在害人之后,回家不过一日,便不小心在城外护城河落水而亡。产婆的儿子愿意作证。”   薛九想着这一出是上辈子没有的,这个红姨娘,当初死得太早,大约是这样才让随着南宁太子到大隆京都来的清辉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那温钰怎说?”薛九又问。   红玉回道:“当年张家请的产婆,自己偷吃,吃坏了肚子,这才让温府的产婆接的生。当时产房中也有张氏的陪房,没道理她们会看着自家主子被害死。”   “若是被人收买呢?”薛九反问道。   红玉道:“那姨娘便是这般说的。说是当初事发之后,温府便将张氏的陪嫁全撵到庄子上,产房里的那几个却是被卖出了京,再也没见过。要当初没被收买,为何被送出了京?”   “所以,也不过是那红姨娘的一番臆测罢了。”薛九顿时没了兴趣。   “可是还有产婆的儿子出来作证。”红玉道。   “唐三你可有证据?”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喝问道。   唐三便是那位产婆的儿子,此时跪在堂下,身子颤巍巍的抖着,连说话都有些结巴,“有、有的!温府给了、小人、母亲五十俩银子!小人母亲、平日里接生,哪家这么、舍得过?死、了人,指、指不定还会、被拉去、送、送、送给官府!”   古代的接生婆,确实是门颇有风险的生意。若是产子的女子死了,遇着不讲理的人家,被押送进官府闹事也是常事。   可温府没找产婆麻烦,反而相送了五十两银子,也并不能直接证明产婆收了温府的银子谋害产子的张氏。   温家大爷看着脚下发抖的人道:“当年赏你母亲五十两银子,亦不过是贺我喜得麟儿。没想到你竟然会借此来污蔑于我?你可是民告官,输了会被流放三千里?”   唐三抖得更厉害了,嘴里却是不饶人,“若、若你们、给的、那、五十两、银子、不是、让、我母亲、害人。为何、我、母亲、在、在第二天就被淹死了?”   恐是想到了自己母亲的惨死,唐三在哭诉时那结巴却是顺了,“京中城门天黑前便被关了起来,我母亲无缘无故怎的要去护城河边?护城河边可没有哪家娘子要接生!”   “莫不是你亲眼所见我温府的人害了你母亲?”温家大爷嗤笑道。   唐三抬起头来,哽咽着道,“小的自是有人证!”   刑部尚书闻言,立即道:“人证为谁,为证何事?”   唐三道:“人证为田老,那夜便是他看见我母亲遇害。”   “田老可在?”刑部尚书又问。   唐三磕头道,“便在外面侯着。”   田老乃是唐三的尊称,只因此人年纪尚高,以老尊之。   凡国中年长者过七十,可赐杖,见官而不跪。   田老今年七十有二,依然能下田种稻,身体十分强健,一张脸虽长满皱纹,胡子发白,然浑身却一股精干之劲。   刑部尚书着人搬来了凳子,让田老坐下,这才发问:“之前唐三所说,老人家可听清楚?”   田老不仅身子骨好,耳朵也没毛病,闻言道:“小老儿可作证。唐三小子所言属实。”   随后,田老便开始说起当年之事来,“那时天气微热,小老儿子运了一车稻谷往京城里来卖。只可惜城门尚未开启,小老儿无奈,只得在护城河外寻了一处草丛里眯上一眼。”   京郊之人,为着买卖,时常夜宿城门外,此乃常事。   田老这般说,在坐之人皆点头。   “待到下半夜里,小老儿被虫子咬醒,手痒难耐,在抓痒之时,却是听见有人语声。往细里一听,却是一男一女。那女声,小老儿还听出来了,却是唐家的接生婆子。”田老道。   若此时田老不是在公堂之上,那调子听的人怕都以为自己在听荤段子。   田老继续道:“小老儿本以为是有些……不自尊自重,却又听闻唐家婆子突然高叫起来,‘不是说好的百两银子?怎的如今想要赖掉剩下五十两?’,随后那男声就道‘噤声,你这凶婆子,害了人还敢来要银子’,唐家婆子又道‘我怕甚,便是那阎王爷来,也得将你一起抓去’……”   田老在讲述途中喝了三道水,却是将事情讲得活灵活现,活像才发生的一般。   在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讲到了最后,“两人就那般撕扯起来,吓的小老儿动也不敢动。最后唐家婆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没了。小老儿等了一会儿,见没了声响,又不见对方离开,只能继续趴在草里。过了好阵子,那男的才将人拖着往前面走,‘噗通’一声丢河里了。”   “胡扯!十多年前的旧事,怎的你还记得这般清楚!”温家老爷子在一边忍不住脱口道。   田老朝着温家老爷子道:“小老儿从小到大,只见过这一桩大事,自然记得清楚。害死人叻,也不怕报应!”   刑部尚书也觉得田老此言并不能为证,只左右看了两位世家子弟一眼,见对方眼中皆是不信,才道:“田老人家你说了半天只是听见的,并未亲眼看见,怎能为证?且你又怎知那女声便是产婆?”   田老道:“那唐家产婆向来在乡间接生,小老儿所在村中,大多产妇人都是请她来,自是记得清楚。至于证据,那也是有的。”   “证据何在?”刑部尚书皱眉道。   若是真有什么证据,恐怕于温府不利,到时怕也不好跟皇帝交差。   田老回道:“证据便是那男子留下的一个香包,与唐家婆子头上的一根银簪子,当时都掉在了草丛里,小老儿待到天亮才看见。便将此两物捡起来,最后告知了唐家老三。更是劝诫他莫要追查此事,恐丢了卿卿性命。”   说完这些的田老还颇为自满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为自己保下了唐三的命,如今让冤情得以明朗而满意。   唐三此时也从胸前掏出一个布包摆在地上,将之一层一层的打开,最后露出了那根有些发黑了的银簪子与一个看起来也十分陈旧的香包。   当然,一个香包并不能证明凶手与温府有关,然包着香料的布上却刺了一个温字,却让温府顿时陷入了嫌疑之境。   时人爱香包,便是大家中的下人也是如此。   然香包于下人而言,却是极为昂贵,因此为防丢失被人拾取,大多会在上面绣一个符号证明所持者身份。   当主子的香包偶有绣字大多是花草之名,以博雅名。   在主子面前有些许体面的下人,却是喜欢在香包上绣上主子的姓,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与一般下人的地位。   就如京中官宦人家,不论勋贵还是世家、寒门官员,府中的下人们外衣的某个角落,必然有绣主子的姓。   物证被呈上案去,刑部尚书那起香包看了看,道:“虽上面绣有温字,然谁能证明此物是温府的?京中姓温者不知几何,用得起香袋者也不少。或许是别家也未可知。”   “可那几日,小人母亲只替温府接过生,又被温府送了五十两银子。”唐三磕头道。   刑部尚书摇头,“此物难以为证。唐三你可还有其他证物?”   唐三道:“怎的不能为证?这香袋必然是温府的丫鬟、婆子绣的,那针脚总会一样吧?若不是这针脚一样,小人也不敢说是温府的人害死了小人母亲。”   本一直坐在一边的御史大夫楚戈突然开了口,“哦?这便是还有其他证物?”   唐三磕头道:“小的查了这么多见,便见过温府中有这种针脚跟绣法的东西在外售卖。”   “那还不快拿出来?”楚戈道。   唐三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双手举着道:“这张帕子便是小的在五年前,从温府婆子里手中买来的,说是温府里的丫鬟们无事便绣出来换的银钱。”   大户人家的丫鬟,碰着不是那么忙的,每日也能绣些针线,悄悄让人带出府去换些银两,也算是替自己存些体己钱与嫁妆。   这种事在大户人家当中极为普遍,与印子前一样,屡禁不绝。   刑部尚书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又递给身边的楚戈,楚戈看完又递与大理寺少卿。   三人看完,便知此两物却是一人所出,盖因针脚太明显不过。   “那你可知,此物是温府中谁所绣?”刑部尚书道。   唐三道:“是温府中名唤莲心的丫鬟所绣。”   刑部尚书颔首,便问堂下坐着的温家大爷,“贵府之中可有一位叫莲心的丫鬟。”   温家大爷本想说没有,然想到自己也未必认识,且唐三未必不会让几位主审官员派人去温府查人,便实话道:“府中下人众多,下官并不识得叫莲心的丫鬟。”   温家大爷说自己不认得莲心,旁边旁观的温家老爷却是心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莲心当年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许给了府中的一个二等管事,那时她还不叫莲心,叫糖心。   说来莲心改名,也是在张氏死后一年的时间。   那时那二等管事因一场风寒去了,留下莲心孤儿寡母,被太夫人怜悯,就给莲心派了一个轻松的活计。   这般来看,那莲心倒是极有可能绣东西让人带出府售卖的。   “即便是如此,也极有可能是外人买了莲心的香包。连你都能买到莲心的手帕,买个香包怕是不难了。”温家大爷道。   唐三仰着头看着温家大爷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反驳道:“大户人家的丫鬟拿出府来卖的绣活儿上面可不会绣有温府的温字!那字儿的绣法针脚也是一模一样的!莫不是那丫鬟不怕被府中主子追查,敢在绣品上绣上温字儿?那为何其他绣品上却没?”   “这有何麻烦,只将那莲心拿下,带上公堂一问便知。”御史大夫楚戈道。   大理寺少卿杨思怀闻言也点头道:“便让人将莲心带来即可。”   刑部尚书道:“若去温府带人,且要查证莲心针法技艺,恐要等到明日再开审?”   大理寺少卿与御史大夫纷纷点头,认为此法不错。   总不能将人带上堂,让一群大老爷们去看一个奴婢的针脚真假,且还得请一位经验丰富的绣娘辨认才行。   主审官员一致同意,刑部尚书这才向南宁太子道:“不知镇国公世子认为此举可行?”   南宁太子自开堂起便没有再开口,见刑部尚书询问,便回头问身后的人,“谢家娘子可有高见?”   本非涉案女子不可随意入公堂,然谢氏清辉随南宁太子而来,自然也得破例。   清辉对南宁太子微微点头,随后走出站在堂下,对着在座的三位主审道:“小女子有几点疑惑想请教诸位。”   刑部尚书虽觉清辉言行中有冒犯之举,但因南宁太子的原因也只能道:“谢家娘子不妨直说。”   清辉颔首,道:“红梅今日敲响闻天鼓,所告温府大郎两件事。一件事乃是温府大郎与继室婚前有私,私通产子。第二件事便是为了迎娶仇氏过门,谋害原配嫡妻。为何如今只单审谋害嫡妻之事?且若是明日才提审莲心,要莲心‘暴毙’无法作证又当如何?且温府大郎说其二子乃是从京郊所拾,可有人证?产妇莫不是娘家夫家皆无?身上莫不是半点凭证也无?可有为子留下遗物?”   “且听红梅所言,温府二郎君乃是大郎君还在腹中八月时抱进门的,可为何排行为二?若只是捡来的幼儿,温府何须改变其年庚?以庶民子、官奴子充当官员子,该当何罪?”   “若是与人私通之子,又当是何罪?”   能坐上三司之位的都并非蠢人,清辉的发问也并非刁钻,只因某些问题被三司故意回避不提,此时被人揭开来颜面颇为难看。   最终主审官刑部尚书冯钧不得不道:“莲心死了,温府中也当有旁人作证,不然其何以将绣品拿出府中去卖?且如今官差已入温府带莲心一行人入三司,谢家娘子是觉得三司会保不下一个婢女?”   清辉竟是没有否认,“这种事,京中莫不是少了?便是死了,主子赏个十两二十两银子,便能事了。有些人家,五两银子也买得一条贱命。便是入了三司又如何?莫不是诸公愿意下一个军令状,保莲心入三司而不死?”   “谢家娘子这是要胡搅蛮缠了?”刑部尚书铁青着脸道。   奴婢身并不值钱,大户人家里,私下里动私刑一年也不知死几何,莫不说事关府中主子之间的大事,便是主子不赐死以保自身,就是为奴为婢者为了身后的一家子,也大多会选自裁。   这也是刑部尚书决意明日再提审莲心之故。   一夜里,便是唐三拿出再多证据,温府想要否定也不难。   只可惜冯钧乃是寒门出身,坐上刑部尚书之位极为不易,比不得其他两位氏族出身,出仕顺畅,爱惜羽毛。   “不过一份保书,这有何难。”一直没说话的大理寺少卿杨思怀道。   旁边坐着的御史大夫楚戈也点头,于氏族而言,出仕者的名声便是家族荣誉,便是比性命还重要。   刑部尚书冯钧闻言也只能跟着同意,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三人便给你这一份保书!”   清辉摇头,“诸公并非是给小女子一份保书,而是给红梅一份保书。虽红梅早已不是温府奴婢,然一心为主伸冤,此情可嘉。便是写进忠义传也不为过。”   忠义传乃是开国高皇帝命史官所立,不拘传者出身,只取其忠义。高皇帝在时,最喜史官写的便是主仆忠义。   清辉这般说,也算是抬举红梅今日举动,将之仆告主的名声洗清。   “与谁并无干系,红梅已非温府奴婢,自可拿这一份保书。”刑部尚书将保书写好,待其余二公签字画押后着人递给趴在地上的红姨娘。   红姨娘接过保书,磕头道:“多谢诸公!”   刑部尚书冯钧颔首道:“保书之事既了,再说温府二郎君出身之事。红梅道此子乃是温府大郎与继室未婚所出,然并无凭证,只凭臆测,怎可为真?若是仇氏所出,可有当时产婆、贴身丫鬟为证?可有其余证明其身证物?便是温府大郎言此子为京郊所拾,来于何处,其生母、生父为何人,亦与本案无关。”   官府中人往温府内院拿人,温老夫人病倒在床,剩下宁氏一边伺疾一边要压住府中的人心惶惶,便是有温宥娘与宛娘帮忙,也深感疲惫。   等官府中人到了,说到要入内院拿人,在外院接待的宁氏更是一口气差点没能上来,只勉强撑住道:“不知诸位官差可是要拿谁?”   领头的官差年纪稍长,上前抱拳道:“此事与今日三司会审相关,还请夫人配合。此时我等前来,只为寻一名叫莲心的婢女,且事涉贵府下人私自将绣品带出府卖与绣楼,因此也将带走一名王姓看门婆子。”   莲心如今已是妇人,虽多年不曾见过,然宁氏却记得当年此妇人在太夫人面前颇为得势,因此便是孙媳的她,见着她也要给两分颜面。   而王姓看门婆子,宁氏也是知晓的,便是温府的老家生子。   因此宁氏道:“请诸位官差稍候片刻,莲心与黄婆子随后就来。”   领头的官差又抱拳道:“多谢夫人。”   宁氏点点头,被身边的婆子扶着回了内院,只挥挥手道:“将那两人绑去交给官差,且让他们拿去!”   官差来温府拿人,并未瞒过温宥娘,便是三司会审堂上发生的事,温宥娘也从张家伯爷所派之人嘴中得知。   “莲心?”温宥娘想了想,问身边冬梅,“可记得她是谁?”   冬梅道:“是打扫太夫人那院子庭院的一个妇人,据说嫁给了府中当初管马车的二等管事,只可惜那管事是命短的,只留下她跟一个儿子。那孩子,也在几年前病死了。”   这么一说,温宥娘便想了起来,“就是得了风寒那一个罢?”   那孩子说起来亦是可怜,最初得风寒时当母亲的并未当一回事,只熬了两碗姜汤了事。谁知道没过两日,那风寒便越加汹涌起来。   还是温宥娘得知了心生怜悯,从外面请了郎中进府,可惜还是迟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省那一笔药钱。   莲心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也不至于苛刻偏心。无非是为了替儿子存一笔成家的银子,跟自己的养老钱。   “可不是那位。当时姑娘还道当母亲的也太心狠了些。”冬梅道。   于温宥娘而言,身边并不缺银子,人生病了第一反应自是请郎中。然于为奴为婢者而言,请郎中便代表着花银子。   古代请郎中费用不低,药材更是昂贵,便是小小的风寒,药钱也是不少一笔。因此大多用祖辈流传下来的便宜方子治病,生死都不过是看命。   “姑娘,莫不是她夫君当年真的有灭口那产婆?”冬梅小声道。   温宥娘摇头,“谁知呢?她那男人是得了风寒去,可有疑处?”   莲心的丈夫死时,也在十来年前,如今再来询问,便也问不着什么出来了。   从官差从府中来拿莲心等人开始,便有下人们纷纷传言,冬梅也只从中得到一些消息,“说是不小心落水才得的风寒。”   “落水?落进哪的水了?”温宥娘挑眉道。   冬梅回道:“这个奴婢没打听出来,只知是大冬日的落了水,便得了咳病,没过两月便去了。”   冬日落水,确实极容易风寒入骨,最后无药可治。不过温宥娘却在想,这其中有没有温府的灭口?   若她母亲确为温府人所害,那么当初似乎也只有在产房中的诸人才有机会动手。   要不是产婆动的手,就是其他被发卖出去的丫鬟婆子了。   那么产婆必然也是知情的,最后被杀也能说得通。   只是可惜温宥娘穿越十多年,从来没想过张氏是被人害死的,时至今日才这般被动。   便是去寻当年那些被发卖出去的丫鬟与婆子,如今也未必能寻得回来。   即便是寻回来了,想必那些丫鬟婆子身边也有着一大家子人了。为了那一家子人,怕被背上谋害主子的罪名,恐是宁愿死也不会愿意出来作证的。 ☆、第059章 新证据再现   温宥娘并不知,在莲心等人被拿进三司之时,又有一拨人进了三司会审的堂下。   来者是两家人,皆为庶民。   但若只是如此,三司主审官员也不会让他们进入公堂,只因两家皆是京郊大族,此回进城中时带了数百族人,守在三司会审堂外。   为缓解冲击,事急从权,三司经商议后才让两家派了领头之人进入公堂。   见势头被控制住,刑部尚书冯钧才一拍惊堂木,道:“公然冲击公堂,尔等可知是何罪?”   “我等有冤要伸,莫不是诸公不予我等做主?”其中一位领头的老人杵着拐杖道。   冯钧道:“若有冤情,可前往京中顺天府敲鼓鸣冤,便是想直达天听,也得先鸣闻天鼓,尔等冲击公堂是为何意?”   老者道:“我等两方族人便是为此案而来,来求诸公做主!”   原来两家本是京郊大族,族中如今虽人才不盛,然数十年前也出过三品大员。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便有一房结为姻亲。   哪知嫁入另一家族中的妇人却是在怀孕足月时,消失于夫家。最后寻到尸首时,肚中孩子早已不知去向,而妇人却是被人草草裹着草席,随意丢在乱石中。   只因结为姻亲的娘子是当年为官那一房嫡出,便是那一房如今不如当初风光,于族中而言亦是自己的颜面所在,不敢轻视。   一族的娘子怀孕十月,死于非命,当初亦有报官,只可惜真相未明,自然得寻男方家族要求查明真相。   为何已是足月的娘子还会出门子,为何死在荒郊野岭之外,可否是男方照顾不周,亦或是男方不满女方,因此将之逐出家门。   两族人就此决裂,相斗至今,时常于官府告状,算是不死不休了。   然哪知得听于今日之事,温家大郎说到府中的一个孩子乃是在京郊所捡到的,在年岁上一合,两家族人面上便觉得当是当初不见的孩子,暂时化干戈为玉帛,联手朝三司会审处而来,来求一个真相。   “温家大郎确是说从京郊捡到一个孩子,可尔等有何证据证明那孩子便是尔等晚辈?这简直就是不成体统!”刑部尚书闻言怒道。   就因自己丢失了一个族人,便闹到了公堂之上,眼中还不知有没有王法了。   堂下的老者却是不怕,只梗着头道:“当年我侄孙媳妇儿丢了孩子,尸身被人丢在荒郊野岭。如今温府大郎又道见妇人产子,将子托付与他。我等前来询问一番莫也是不允?然小老儿也知诸公之意,以为我等擅闯公堂。然当日我侄孙媳妇儿手中却是握有证据,表明她为人所害。我等才来三司处求证!”   门外堆着的族人们也齐声道:“求诸公给我族清白!”   因两族交恶,又相距不远,族中许多族人早就为此事所累,苦不堪言,然族中颜面却不得不要,因此见如今有机会将往年旧案翻出,给族中一个清白,自是愿意前来要一个公道。   为官者最怕的便是这种只知宗族不知国法者的家族,故才有新上任的官员上任第一件事不是交接事物,而是拜访当地望族族老之说。   便是在天子脚下,有天子那尊大佛压着京都,宗族之盛依然难以打压。今日便是为了不发生大规模的京中械斗,在座的三司亦不敢妄言将两族族长撵出去。   只能酌情安抚。   “不知尔等有何证据证明此事与温家大郎有关?”   经与其他两人相议片刻,刑部尚书冯钧便决定临时接手此案,看里面是否与温府有关,也好尽快将这两宗族打发。   “那便要问温府大郎了!”堂下一年轻人道。   冯钧一拍惊堂木,道:“尔是何人,为何不跪?”   两族族老因年长,官府特赐拐杖以示奉养,只跪天子。可说话这位年纪不及三十,见诸官而不跪着说话,却是失礼了。   那青年拱手,一脸自傲道:“某乃今科举子,律法云:可不跪公堂。”   冯钧听闻是举子,脸色也微微一变,皇帝注重科举,本就科举出身的冯钧自然会深觉亲切两分,语气也变软了一些,“尔等有何要问温府大郎?”   青年道:“某只想问温府大郎,当年是在何处遇见那产子妇人。那妇人面貌如何?眉粗眉细?眼大眼小?鼻高鼻塌?唇厚唇薄?当时身着何色外衣?恰遇妇人产子可有旁人为证?”   温家大爷闻言目光一瞬紧缩,随后道:“着绿衣、眉细、眼小如杏仁、鼻微塌、唇薄。”   “可有何人为证?”青年又问。   温家大爷沉默片刻,道:“无人为证。”   青年点头,“我且问温家大郎,当日偶遇妇人产子,可有回避?”   古代男女大防,虽因朝代而大有不同,然在此事之上,却一致的避讳极深。   温家大爷道:“自有回避。”   “既然有回避,然温府大郎如何看出妇人面貌?”   “接过孩子时自能见到。”温家大爷道。   青年追问:“那妇人可有掩埋?莫不就是抛尸荒野?”   温家大爷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那青年朝刑部尚书冯钧回道:“这一切皆是温家大郎说谎!”   “可有凭证?”冯钧问。   青年道:“温府虽非氏族,然十多年前亦是侍郎府。温家大郎探花出身,出门在外,莫说在京郊,便是在京中,也当有小厮家丁跟随!而温家大郎却说偶遇妇人产子,无人作证。此话为假。若不然温家大郎孤身于郊外,莫不是想做甚勾当?”   “此其一。其二,温家大郎既好意将孩子抱回府中,为何不替婴儿寻到父族母族,反而当作自己的儿子养与府中?若某不曾记错,那时温家大郎原配张氏已有身孕,虽不知男女,然并非不能生,温府大房当并不差男丁继承香火。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那孩子要么与温府大郎有关,要么温府大郎将那孩子抱回府中有其他目的!”   “其三,某问温府郎君可有将妇人埋葬,温府郎君无言以对。其就表明一是之前所说之事为假,不然为何好心收留婴儿待如亲子却连寻个乱葬岗埋掉那妇人都不肯?二是那妇人便为温府大郎所害,因此被弃尸于外!”   “其四,温府大郎说曾于十多年前在京郊梅林得遇妇人产子,然则十多年前,某长居于梅林外的木屋读书,从未见有妇人产子。梅林外不只一户,皆可为某作证!”   为了圆一个谎,总要用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去弥补,直到最后那个谎言因越来越多的漏洞而彻底破灭。   温家大爷现今便处在这个境地,只因一句话,便进退不得。   将婴儿给他之人供出来,若真是这族中之妇人所出,而尸首被抛尸荒野,那人会被怎样?他父亲会如何处置此事?   若是不说……   便是温家大爷什么都不说,那青年也有话要说:“现下再说某当年被抛尸荒野的嫂子,当日应人之约,出门会友。因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对方还亲自赶了牛车来相接。本家中众人皆为不允,然嫂子执意要去,只派出一本家娘子相随。”   谁知道那位娘子自此不见踪影,而他家前去那户好友家中询问,得知妇人早已与那娘子一道离开。   “随后不久,我等族中便有人发现了嫂子尸骸,竟是被一卷草席暴尸荒野,身体被野狗所咬,几不相识!”   说到此处,青年不禁泪流满面。   身体发乎受之于父母,古人头发尚且不敢剪短,何况面容。   有迷信的说法,死者要是尸首不全,便不能顺利投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又长嫂如母,因此青年的眼泪,为在座大多人所容,面上更是怜悯。   “待我等将嫂子遗体安置妥当,再去寻那户人家之时,那户人家却是就此消失!”青年道。   “可这与本案有何干系?”冯钧疑惑,并不知青年说这一番话是为何。   青年一声冷笑,“此事自然有着莫大的干系!那户人家所住之地,恰是温府大郎继室仇府之别院!那户人家虽不是仇府下人,然却是常年租用仇府良田种植稻谷。而仇府的小娘子那几年也恰在别庄上住着,也就某嫂子被害之后才离开庄子回到京中仇府!”   “且慢。”冯钧打断青年的话,“便是汝家妇人死于非命,然与仇府何干?就只因那户人家租用仇府良田?”   青年回道:“若只是此,我等不敢前来公堂。盖因某嫂子虽被人抛尸荒野,然手中却握有凶手衣物碎片。”   “证物可有保留?”冯钧问道。   青年将那巴掌大碎片递与旁边的官差,拿给三司官员查看。   十年前的衣料碎片,便是保存得再好,也有陈旧痕迹。   几番查看,三司官员皆摇头。   “此物又如何能证明此事与仇府有关?若老夫没记错,这种布料十多年前,颇为风行。京中大半官宦人家女眷皆有此布。”冯钧道。   青年又从胸前掏出一张旧纸道:“当日周围农户皆可作证,当时周围有此布料制衣者,仅有仇府小娘子。且庶民不得着绢,便是仇府小娘子想将此打赏下人亦不行。”   三司官员接过纸张打开一看,又互相交换了一番意见,随后又纷纷摇头。   冯钧回过头问道:“可有证人亲眼所见?”   青年摇头,“恐唯一知情者仅有那不见的小娘子,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亦无音信,怕是早遭了不测!”   没有人证,仅有这一张压着红手印的证书与一块并无明显实证的碎布,若真要定罪却是难的。   可即便是如此,因事涉及仇氏,便是对方无理,仇氏也得到堂回辩。   何况青年所说,看似也算有理有据,只差实证。   三司官员着人前去仇府带人,温家大爷却突如其然的跪下,道:“人是我害的!”   旁观的温家老爷子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茶碗砸向温家大爷,怒道:“既是你这孽畜所为!当年请的产婆为谁?莫说是你亲自接生!便是哄三岁小儿也未必相信你这一番胡说八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大理寺少卿杨思怀,见温家老爷被气得拿茶杯砸温家大爷,忙道:“便是你所杀,因此事涉及仇氏,也当请仇氏过堂问询,温府大郎不得阻扰。”   衙门的官差应声而去,三司衙门之外与内堂之中窃窃私语声如蚊。   刑部尚书冯钧不得不再次拍下惊堂木,喝道:“肃静!”   堂下两族之人静下来,堂外围观之人也立即消声,只炯炯有神看向跪在堂下的温家大郎。   在场诸人,只见过喝醉酒道未醉的,不曾见过自认害人的。   温家大爷此举,竟是让人觉得大开眼界了。   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冯钧见堂下已然静下来,便道:“既温府大郎承认自己害人。本官亦有些许疑问想请教温府大郎。”   “尔道人为你所害,产妇产子可有请产婆?产婆为谁?”   “得到婴孩后,抛尸者为何人?现在何处,可否为证?”   “若无产婆,如何接生?”   一旁坐着的楚戈道:“此前,还需请一产婆来证。”   “禀告诸公,京中产婆最有名气者为邵氏容婆,接生二十余载,经验颇为丰富,可请来质证。”其中一族族长道。   冯钧道:“在场诸位可还有其他产婆可推荐?只一名,恐难足以质证。”   “牛氏秀婆与施家云婆、河氏瑶娘子于京中尚有美名。”另一族族长道。   冯钧颔首,“既如此,便着人请四位产婆其二来堂过证!若不能前来,可请太医院姚医正前来!”   又有四差役应声而去,公堂外窃语声又起。   此时已过晌午,再过一个时辰,三司会审今日之概览便将要送往皇城天子面前预览,然此次却因诸多因素,恐有延迟。   三司官员低声商议一番后,便让刑部尚书写上一封请罪折子,三人共签署名字与私印后着人快马送往宫门。   温家老爷子此时只闭嘴不严,神色难辨,只在众人无法直视的袖中捏紧了拳头,看向温家大爷的眼神如利刃一般。   温家二爷坐姿极为难耐,几番摇摆,交叉相搭的拇指互相转磨,脸色发黑神情沮丧如丧父状。   唯南宁太子,微偏着头,嘴角微翘,如看戏一般左顾右盼,竟觉趣味。手中玉板徐徐转动,耐心十足。   然此时虽待仇氏与产婆来公堂对峙质证,案情却能继续问询下去。   “尔等可还有何证据呈上?”刑部尚书冯钧问。   两族族长与身边人交头接耳一番商议后,却是点头又摇头。   之前的青年举子道:“尚有一物可证当年谋害某长嫂,须得待仇府娘子前来后,方能奉上。”   那便是确证仇氏身份之物了,如见关键证据,此时并不交与三司,防止信息走露,并不违法。   冯钧闻言便只能同意,与先前在天子面前时的想法有了改变。   今日之事,涉及颇广,他身为刑部尚书,若是明显的偏颇于温府,于自己的名声必然有误。   且又涉及勋贵仇府,想必明日在朝中又将引起文官、勋贵之间的一场争议。做为文官中人,他在断案之时,又得重新估量。   如此为难,倒不如秉公断案,不论真相如何,他于公于私都能有个交待。   温家大爷被红姨娘所告之事,自然也传入了大多勋贵所在的北城之中。   仇氏昨日被温家大爷送回仇府,连带两个儿子一道,其实在同在北城的勋贵内院中早已过了一遍。   谁家出嫁十多年的娘子在娘家无事之时随意归家?且还是在京中各道城门即将落下之时?   加之之前谋害原配嫡出却错手害到娘家侄儿的事情,勋贵中便有人怀疑仇氏是被温府逐出府了。   今日红姨娘状告温家大爷与仇氏谋害原配张氏,已然将仇府推上了风口浪尖。   因此仇府虽暗中有派人前去三司会审处探听消息,整个府中却是各道门紧闭,十分压抑。   特别是在仇府二房夫人闵氏得知差点害死她小儿的温长明竟然不是温府血脉,更不是小姑子的血脉之后,对温长明与仇氏更恨。   便是一个来历不明的贱种,连两府血统都无,她的好小姑却从不与她们说清楚,让那个贱种活生生的害得她的幼子如今还躺在床上!   廖嬷嬷的外孙女儿下的砒霜并不足以致命,然而对身体的损害却是长久的。便是请了诸多太医来,无一不说恐影响日后子嗣。   闵氏如何能不恨?她好好一个儿子,便是毁在了她的好小姑手里。   往些年的情分,便是全喂了狗!   因此在官府前来请仇氏前往公堂自辩之时,闵氏便十分不客气的带着自己院子里的人,前往仇老夫人小廖氏的院子、   小廖氏自然也知当年之事,又惊闻温长明并非自己女儿所出,此时正朝仇氏发火,“果真是娘的好女儿!”   当年若不是仇氏说她跟温钰有了一个孩子,为了自己女儿的闺誉与隐瞒温长明的身份,她如何同意两家的婚事!   以当时她夫君的前程,便是仇氏年纪稍长,亦能嫁到更好的人家。   仇氏只跪在地上以袖遮脸的哭,“母亲——”   小廖氏怒道:“莫要叫我!我生不出你这种不孝不耻的孽种来!”   一想到温长明并非自己女儿的骨肉,自己白疼爱这么多年,自己的丈夫当初亦因为他而在京中文臣面前丢尽了颜面,小廖氏如何能不恨。   可恨又如何,如今事情已被掀开,要后悔也迟了!   闵氏一进小廖氏的院子,便听见小廖氏屋中传来的闷声呵斥,心里只觉爽快,对小廖氏也有几分不满。   若不是小廖氏对仇氏自幼溺爱,仇氏又哪来的胆子欺上瞒下,哄着自己身边的一堆子奴才欺骗整个仇府?   如今被人戳穿了谎言,竟还涉及人命,且还是京郊大族产妇。   闵氏示意门外的婆子捞开帘子,一脚踏进门中,只扫过一眼跪在地上哀求我错了的仇氏,跟小廖氏道:“母亲,官府来人了。”   小廖氏闻言被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头中顿时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地,还是闵氏身边的丫鬟赶紧上前扶住。   闵氏亲自端了水与小廖氏,道:“母亲,您可要稳住呀!如今官府已经上门,咱们府上还得您做主呢!”   小廖氏喝了一口热水,暂时稳下心神来,问道:“可是为了何事?”   闵氏转头一脸厌恶的看了仇氏一眼,回头低声道:“还不是姑爷之事。本审到了一半,却是惊动了京郊的凤、显两族,说小姑当年为取子,谋害显家产妇。如今三司会审的官员便着了官差来抓人!”   小廖氏将始末一听完,顿时又是一阵眩晕,嘴里却道:“还不快快将你们父亲请回来!”   说完这话,小廖氏便晕厥了过去。   闵氏又不得不同身边的丫鬟将小廖氏扶进内室,才出内室对破着嗓子哭喊的仇氏道:“你且闭嘴吧!”   仇氏一下子停下了哭嚎,只哭哭啼啼的问闵氏,“嫂子,我母亲如何了?”   闵氏冷着脸道:“小姑你若还有半点孝顺,便趁着父亲还没有回来之时便跟着外面的官差去一趟。免得整个仇府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要是父亲知晓此事,恐怕杀了你的心都有。到时又得让母亲心疼了!”   小廖氏当初将中馈交给闵氏,为的是怕自己一直捏在手中,若是哪一日去了,闵氏来不及培养自己的人,在与大房梅氏相争之时吃亏。干脆早早给了出来,想让自己还在之时就让闵氏彻底掌握仇府。   早已经掌控仇府多年的闵氏如今深恨仇氏,又哪会对她客气,那一番话一说,便有身边的丫鬟叫了外面的婆子,拖着仇氏要往外走。   “嫂子,你——”仇氏挣扎着道。   她是万万没想到,一直对她十分客气与亲近的闵氏有一日会这般对待自己。   闵氏一挥手,只叫人堵了仇氏的嘴,将人一路拉了出去。   等出了院子才道:“小姑也莫要恨嫂子。嫂子这般也是为了仇府与母亲好。今日之事,早已传遍京中。我仇府可没有这种没有廉耻,杀人害命的小姑!等三司会审后,小姑你自回温府去罢!”   几句话说得仇氏频频摇头,又因嘴里被塞了手帕言语不得,只双眼淌着泪,一脸哀求的看向闵氏。   闵氏被看得心中一酸,到底是交好过的小姑,差点心软,便侧过头,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狠心道:“派人将温家两位少爷送回温府,就说我仇府庙小,容不下大佛!”   仇氏被拉了出去,径直交给前来带人的官差。   闵氏却是定定站在原地,默默无声的流泪。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们,低着头不作言语,无一人敢上前劝慰。   一直到去叫马车的婆子回来,对尚在流泪的闵氏道:“夫人,温府两位郎君闹起来了,却是不肯走,说是要找母亲。”   闵氏对仇氏或许有那么一两分感情,但对温长明却是十足十的恨意,“不走,便绑着送回去!”   婆子一脸为难,“夫人,这恐怕不太好罢?娘子与两位小郎君到底也是温府大爷亲自送回来的。两家也并没交恶,这委实有些过于打脸了些。”   闵氏闻言冷笑,“昨日温府将人送回来,便只差一份休书了!如今咱们两府之间还顾忌什么颜面?”   婆子喏喏而去,竟真叫人将人绑着丢进了马车,谴马夫送回温府去。 ☆、第060章 可怜父母心   仇氏被三司官差带走,温长明与温长瀚被捆着丢进了马车被送回了温府。仇家伯爷才匆匆从皇城里赶回仇府。   回到府中一听闻闵氏做的事,仇府伯爷心里跟火燎似地,本想冲闵氏发火出气,然见着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闵氏也顿时哑巴了。   闵氏只肿着眼睛哭诉,“父亲若说儿媳心狠,儿媳却是不敢认的!当年之事如何,父亲比儿媳更为清楚!岳儿如今是何光景,父亲心中也清楚!莫不是小姑是父亲的女儿,岳儿便不是父亲的孙子不曾?”   仇府伯爷被闵氏的质问一堵,更不知该如何说。   闵氏却是抓紧机会道:“当年小姑闹着要嫁给姓温的,那时父亲便不同意吧?便是儿媳也是不同意的!可如今看小姑当年干了些什么?说是京中谣言颇多,要去庄子上避一避!如今儿媳便要问一问,当年的谣言是谁放出去的?是谁说的仇府与温府有婚约,张氏插足其中,让小姑子成为京中谈资不得不去京郊?随后小姑子执意要住在别庄里,死活不肯回京,又闹死闹活不肯嫁人!”   “最后小姑又是从哪得到一个婴儿说是与温家大郎之子,逼着咱们府上同意与温府的婚事?若真是小姑子生的,可有见产婆?可有见小姑子坐月子?”闵氏问道。   当年仇氏言明自己跟温家大爷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之时,那孩子已进温府五月,而她回到京中之时却是在四月之前。   如今仇氏当年借腹取子的事情被闹了出来,虽不知其中真假,然而闵氏却回忆起从前的不妥之处。   当年张氏产子而亡,仇氏又闹着要给温家大爷当继室,仇家伯爷自是不能同意,这才有了早已生有一子之说。   可那时的仇氏,除了身子比之前胖了些,却是半点没看出是生过孩子的。   当年的闵氏亦有疑问,可仇氏却言早几月生产的,顺利得不像样,并未吃什么大亏,所以身体调养得好。   又因那时仇氏胸脯发育得快,竟是就这么被哄了过去了。   仇府伯爷听了闵氏半晌的话,最后道:“你待如何?”   闵氏道:“不是儿媳待如何。是如今事关父亲前程,仇府名誉,儿媳斗胆,请父亲千万别因对小姑的慈爱之心,而置于仇府而不顾。”   女儿跟儿子孙子,还有家族的名声,总是要有个轻重的。没得为了一个女儿,竟是让整个仇府赔上去。   这要逼着仇府伯爷放弃仇氏了。   仇伯爷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却是问到小廖氏,“你母亲呢?为何不在此。”   闵氏闻言又开始流泪,“母亲一听闻此事,就晕厥了过去。儿媳让下人拿了父亲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太医,目前尚未前来。”   仇伯爷见此忙摆了摆手,逃离道:“我先去见见你母亲,瑾娘之事还等你母亲醒过来再说。”   闵氏眼睁睁的看着仇伯爷朝着小廖氏的院子走去,心中也憋了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怕膝盖上的灰,对身后的嬷嬷道:“闵嬷嬷,前几日听说我母亲身体有佯,做为女儿的自当带着外孙一道回去看看,好敬一敬孝。”   仇伯爷一心想去小廖氏院子里寻她问清楚,哪知道自己一个转身,只因没对儿媳说一句安抚的话,便让儿媳弃门而去。   “那该死的贱婢,当年就该将她弄死,不然哪有今日之祸!”   小廖氏的咒骂从房中传到了院子,声音高亢尖锐,让恰恰走进院子里的仇伯爷停下了脚步。   守着的婆子看见仇家伯爷这脸色,又听见小廖氏的咒骂,嘴唇抖着想要大叫通知一声,却是被仇伯爷一瞪眼,全都低下了头。   里面小廖氏还在咒骂不休,“那贱婢好吃好喝的被供了十几年,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心心念念的去帮着那两个贱种!莫不是忘了长明是记在她名下的,日后便是分家,也要接她出去奉养!”   仇伯爷从没有见过如此说话的小廖氏。   在他心目中,小廖氏虽然是继室,然心底是善良的,待人也十分温柔客气,便是当年才嫁过来之时,两人因妾侍有些误会,然而小廖氏却从没有怪罪过自己。   可如今这般言语的小廖氏,却是让仇伯爷陌生起来。   早年他常年在外,一年难得回京几日,不论是前头的妻子,还是后来续娶进来的妻妹,他都无甚感情。   也是小廖氏嫁过来之后,在他尚在边关之时,常年累月的写信,送衣物、被子,才一点一点的走进了自己心里。   后来自己有机会被提拔再去边关,他不愿小廖氏独守空闺,便求先帝将他留在了京中。   自此两厢恩爱不已,每日快活得紧。   可如今……   仇家伯爷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前些日子,温府老爷子与自己说仇氏贪墨张氏嫁妆放印子钱,置换良田的事情,他并不相信。   因此为了不让小廖氏起疑,他甚至没有选择查仇府账目这种最快的法子来查探,而是派了人去江南一带查询。   现下再回头想这些事儿,仇伯爷心中的信念却开始动摇。   这张口闭口贱种、贱婢的女人,怎么会是他的小廖氏?   可那声音却是骗不了人。他听了二三十年,自及冠起便听起,哪能那么容易弄错。   那么放印子钱、置换良田的事情也有可能为真了?   仇伯爷的身子一晃,便转身离开了小廖氏的院子。   闵氏道她晕厥了过去,他看她的精神好得很,又哪需要太医来看。   出门之前的仇府伯爷先是见了大管家,道:“我知道你媳妇是小廖氏的陪房。可如今这件事,你若不给伯爷查清楚,今后便不用在府中做事儿了!”   仇府的管家是仇老太爷离世之后,被提拔上来的,那时还是小廖氏推荐给的仇伯爷。   这样算起来小廖氏也算对大管家有知遇之恩,可这一次仇伯爷要他查的事情,却是让他在心里发冷,面上却是不敢违背分毫。   印子钱的事情,张氏的压箱底做本钱,之后的利钱都是进了小廖氏的私房的。因大管家娶的小廖氏的陪房,因此这件事他在其中也有参与。   如今事发,仇伯爷让他去查,难道不知道他也参与其中?   仇伯爷是知道的,不过是因为他母亲是仇伯爷的奶嬷嬷,因此才给了他这个机会,将功折罪的机会。   大管家在眨眼之间便下了决定,跪地道:“老奴定不负伯爷所托。”   仇伯爷点点头,又让人准备了马车,要前往三司。   被叫去的是他的女儿,即便是做了再多的错事,那也是他一心疼爱过的孩子。   仇伯爷坐在马车之中,又叫上了仇氏带回仇府的丫鬟与婆子。   本官员女眷涉及刑案的,可请人代为上堂辩驳,一般都为口才较好的讼人或身边亲近的奴仆。   闵氏却因不懂国法,且对仇氏有怨,就那么让人将仇氏带走。   就算从仇府的名声着想,仇伯爷此时也得赶往三司会审处,为自己的女儿撑腰。   “伯爷,今日之事恐怕太难。”从半路被请上马车的讼人对着仇伯爷道。   仇伯爷虽知早朝之时三司会审之事,然一直都没放在心中,只觉恐是那妾侍出言污蔑。所谓行得正坐得直,加上三司官员与仇府虽无深交,却也无仇。   因此当时他只叫人回府让小廖氏管好府中下人之外,竟没有其他动作,才让此事失了主动权。   “有何为难之处?”仇伯爷道。   那讼人本是京中颇有名望的举子,多爱为民请命,这还是第一次遇着勋贵家的人找到他,要他在三司会审之上替人辩驳。   先不说三司会审与一般官府断案不同,就说今日之事,满城尽知,虽大多都是看热闹之人,然涉及多年前几桩旧案,便不是让讼人前去就能解决问题的。   “事涉两桩十多年前旧案,且对方手中亦有证据。小的只是区区一举子,并对当年此两件案子知之甚浅,于公堂之上如何辩驳得开?”   仇伯爷不由问道:“有何实证?”   “目前从堂下传出来的,便有当年为张氏接生的产婆的儿子作证,早年产婆勒索钱财被温府一二等管事所害。此事人证物证皆有。又有仇娘子涉嫌谋害产妇一事,虽无人证,却有物证。不过此物证只有一方从外衣上被撕扯下的布,当年亦京中常见,倒也不足为惧。”   仇伯爷从中听出了味道来,便道:“张氏之死,那时我儿尚在京郊别庄。且温家大郎承认温长明并非他与我儿之子,此案自与我儿无关。产妇之事,只一方常见的衣料,也当与我儿无关。”   仇伯爷敢这般说,也是因为深知温府太夫人与老夫人之争。   张氏之死,说是温家太夫人谋划,温家大郎谋划,甚至是温家老爷子谋划,都是有理可循的。   那时他女儿尚未嫁进温府,又哪能那么容易买通温府里的人来谋害张氏?   还有未婚产子一事,先有温家大爷否认,后有京郊两族因产妇一事闹上公堂。   因此,仇氏身上的婚前与人私通,谋害原配、珠胎暗结三重罪便去了。   剩余那个谋害产妇,只要没有人证,只那一方寻常衣料,更不足以为信。   仇伯爷在心中已然将案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断了下来,最终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女儿跟温家大爷和离便是。   旁边的讼人见仇伯爷将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只能在心中鄙夷道,武夫就是武夫,竟是什么都不懂。   因此那讼人亦不再说话,只闭眼垂头,想着等下的辩驳该如何入手才好。   仇伯爷见讼人一副沉思模样,也不好打扰,跟着闭着眼靠在车壁之上,暗叹儿女都是债,古人诚不欺人。   仇伯爷却不知道,就在他前往三司的路上,被带上公堂的莲心,却是将谋害张氏一事招了。   “当日之事小妇人至今还记得。”一身灰衣的莲心磕头道。   冯钧闻言便道:“既记得,还不快到来?”   莲心又磕了一个头,侧脸看着被打得躺在地上连跪都无法的红姨娘道:“那一日,夫人给太夫人伺疾,却突然发动。”   公堂之外的人听了,纷纷道:“果真是个恶毒的老太婆,竟是怀胎十月的孙媳也不放过。”   “也不怕报应了。”有人道。   旁边的接口道:“如今不是被掀出来了?还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哼。且看着吧。”有声音□□来道。   莲心还在继续,“那张家送来的产婆,因吃了不该吃的零嘴儿,突然肚子疼,拉了大半天的肚子,又哪能去接生。因此便只有太夫人寻来的一个产婆进了产房。”   “张家送去的产婆吃的何物拉的肚子?”清辉突然问道。   莲心又磕了一个头,“不过几块点心罢了。”   “莫不是只有她一人吃了那点心?”旁边的青年道。   莲心点头,“是厨房特意为那产婆准备的。”   冯钧闻言就道:“你的意思便是,这是有人故意让产婆拉肚子?”   莲心低着头,沉默了半刻,最终承认道:“是。”   “莲心!你可要摸着自己的良心,别为了一点好处就污蔑主家!”温家大爷呵斥道。   莲心身子一震,说话的应声却是大了起来,反而像是有了底气一般,“是大爷让人准备的点心!里面加了少量的巴豆!”   “胡说八道!你本是太夫人院子里的人,怎知大郎的使人做的事情!”这下连温家二爷都忍不住开口了。   莲心回头对着温家二爷道:“二爷莫不是忘了,大爷自幼养在太夫人院子里,一直到十余岁才搬离太夫人的院子,便是仇家娘子来了也从不避讳?”   “简直就是血口喷人!”温家二爷呵斥道。   莲心回过头,对着堂上坐着的三司道:“奴婢不过一介低贱妇人,不敢乱言扰乱公堂。”   冯钧不得不盯着温家二爷的方向道:“肃静!”   公堂之中、之外又静了静,只余莲心那不高不低的声音,“大爷让人下药害得张家送来的产婆拉肚子没多久,夫人便在太夫人的院子里突然发动。进产房的便只有一个产婆,直到过了许多时辰,产婆在产房里突然道,说是孩子卡住了,保孩子还是母亲。”   “太夫人道,自是保孩子。”   说到此处,莲心的眼角含了泪,“可此时突然响起了婴儿啼哭之声,明明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产婆为何问卡住了只能保下一个?”   “可当时在产房外的只有太夫人的人,竟没有一个人质疑。等到产婆从房中出来之后,就跟太夫人道,夫人因为难产,现□□弱恐怕难熬过几日。”   “太夫人听说夫人还剩下一口气,却十分不高兴,又听说生的是一个儿子,更加不高兴了。这时大爷从外走进来,跟太夫人说他想跟夫人说说话,算是给夫人最后的话。太夫人同意了,等大爷进去,没多久就传来夫人的尖叫。那叫声又短又凄惨,听得让人都忍不住伤心。”   莲心哭着道:“等大爷出来之后,就说夫人已经去了!”   “我让你胡说八道!”温家大爷在一边听得火起,伸脚就朝着莲心踢过去。   莲心生生挨了那一脚,身上咔嚓一声,却是骨头断裂之声。   堂上坐着的楚戈一看,立刻呵斥道:“温家大郎你这是想要谋害人证?来人,还不将我给人拦住!”   本在两边站着的衙役立即上前两人,将温家大爷一人一手压住。   莲心被一脚踢得四五步远,再想爬回来,继续跪着时却有些艰难,只好爬在原地继续道:“之后,在晚间时,奴婢男人却是给了五十两银子,让奴婢收好,说是大爷赏的。”   “奴婢问他做了什么让大爷给了这么多银子,他却是不说。只等后来一夜却是没有回府,只第二天一大早才回了府。奴婢瞧见他腰间的香袋不见了,便问他丢在了哪。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喝骂道让奴婢不要多管闲事。”   “之后快过一年时,奴婢才知道那五十两银子竟是他贪墨了那产婆的。此事也被太夫人知道了,又将奴婢叫去内室中骂了一番。没过多久,奴婢的男人就应不小心掉下了水,因此故去了。”   莲心说完这些,再磕头道:“奴婢男人掉下水那日,却是府中有人来道说是老爷要找,大半夜里出了门子再被抬回来之时却是第二日。奴婢男人只剩下一口气,连醒过来都难,偶有醒来之时却是神情恍惚,只叫着奴婢跑。奴婢发觉此事有异,才暗中询问府中的人,老爷身边的小厮却说,那夜老爷睡得早,并没有要出门,从没说过要寻奴婢男人的话。”   “倒是后来一查查到了太夫人的院子里,奴婢便知道奴婢男人为何为会落水了。可奴婢的卖身契在太夫人手里捏着的,又能跑去哪呢?再过没多久奴婢的男人就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两人相依为命!”   “没过几年,我那死鬼男人想他儿子了,却是连奴婢的儿子都带去了地下,剩下奴婢孤零零的一个人。”   “今日,奴婢便斗胆将此事抖落出来,不敢求诸公给奴婢男人一个公道,谁让我等身为奴儿身。只求诸公给先夫人一个公道!”   说完这话,本是趴在地上的莲心突然双手撑地站起来,被踹过的腰间又是一声脆响,朝着身边的柱子疾奔而去。   只听‘砰——’的一声,柱子被撞得晃了两下,抖得屋顶的瓦片落下一地的尘屑,洒满了在堂之人一身。   屋中的人吓得只抬头往上看,见房顶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再看向莲心时,就只看见柱子上那一条裂缝以及鲜血直往下淌,还有莲心那一具才已经软下去的身体。   身体旁边还散落了一地的银元与一方装银子的黑压压的粗棉布。堪堪一数,正是五十两。   有衙役将银子拾起来,放在黑布中摆放在案桌上以便三司中人察看。   也有衙役上前伸出手指在鼻尖试探了一番后摇头,对三司道:“人证莲心已无气息。”   坐在堂上的三人闻言,神情都庄重了起来,互相交换了一番意见之后,纷纷摇头。   只是这一回的摇头是针对仇府大爷,而不是原告一方了。   莫说莲心说的是真的,就算是假的,可如今她这一死,假的就要变成真的了。就看外面的那些看客们,此时已经纷纷议论起来。   更别说,等到此事传遍京城,到时还会有多热闹。   冯钧看了看在一边被莲心的死唬住的温家大爷,又看了看旁边坐着一脸死灰的温家老爷与二爷,心下也恻然。   本来仆告主,只要不是谋反等大罪,稍稍操作得当就基本没能被取信的。可这一死,反让人辩无可辩。   还有这不曾动用过的五十两银子,上面刻着的温府印记。   温家大爷除了认罪,似乎就没了别路可走。   温家老爷与二爷不忍再看,只侧头相顾无言。   莲心那一番话,真真假假,一半真一半假,却是将温家大爷逼上了绝路了。   现在想来,莲心被带来三司时,强烈要求三司此时审理张氏被害一事,恐怕就心存了死志冲着温家大爷来的。   张氏之死,温家的男丁上下谁不知晓。动手的哪会是温家大爷,只会是温家太夫人。   可那一日温家大爷却也在产房外,且最终又进过产房,加之府中奴才经过一番清洗,如今又谁能证明温家大爷的清白?   当初他们知道太夫人想要害死张氏,又听闻温家大爷抱回来的孩子是仇氏的,就假装不知道太夫人的想法。   哪知道,这报应,竟来的这么快。   可这件事,却不能往死了的太夫人身上推。   先不说在莲心说了这一番证据之后,再推到太夫人身上太难。   太夫人当年身边的人也在太夫人死后被老夫人遣散,且谁愿意出来作证?证明已是良民的她们当年与太夫人一起合谋害死温府的前大孙媳?   就说是太夫人害死的张氏,太夫人早已经下土多年,要此事被证实,那么被逐出张家,坟墓被平,也是逃不过的。   罪人除了被弃尸乱葬岗,哪有资格入祖坟?   然后有了一个罪人母亲、祖母,温家老爷与温家二爷的功名与前程,还要不要?   甚至是温府现在第三代的男丁前程还要不要?   大隆律:婆母无故而杀媳,可子代母过。其子孙三代内不得科举。   太夫人杀孙媳,不在其中,然而却正因律法无此例,亦直接算杀人罪论。   大隆律:无故杀人,苦主为官位者……苦主有诰命者……凶徒亦为诰命者削其诰命,儿孙在朝为官者罢官,夺其功名,永不叙用。五代内血脉不得科举。……若凶者已故,掘坟、挖尸、鞭尸一百、曝晒三日。   律法里的人特指凶手与被害者为同一阶层。如平民与平民、贵族与贵族等等。因奴婢与民不同,特有《为奴令》一百二十则。   温家大爷本想说因张氏冲撞太夫人才让太夫人心生恼怒,数次忍耐,方一时失心才下杀手,以免罪责保下温家大爷。   然想着莲心道张氏怀胎十月尚在给太夫人伺疾,此话讲出来可能为证?   且大隆律:夫杀妻,刑四十,流放千里。有功名者,削其功名,贬为庶人,永不叙用……其所出子女可与杀人者决裂,以尽母孝。   如此衡量,却是要温家大爷替太夫人顶了罪,于温家而言有用。   想到叫了自己几十年父亲的温家大爷,又念及甚为出息的孙子一辈,温家老爷不仅陷入迷茫之中。   如今该何去何从? ☆、第061章 各自的抉择   温家大爷已是被逼上了绝路,他若否认,便要寻当初张氏生产之人前来作证。   然要翻出太夫人谋杀张氏之事,彼时他与父兄功名不保且不说,便是他与仇氏所出的几位孩子该当如何?   被贬为庶民后五代不得科举,他的两儿一女如何嫁人、娶妻?   “张氏是我威逼产婆谋害。”温家大爷闭着眼睛艰难抉择道。   刑部尚书冯钧闻言,看向温家大爷的眼神变得晦暗。   见温家大爷认罪,十分痛快的让衙役拿了笔墨纸砚下去,让他签字画押。   此时三司着人前去请的产婆已到其二,业已能对当年产妇之死质证。   冯钧待温家大爷对张氏之死认罪画押,将之附上折子,着人送往皇宫,待陛下阅示,又才开始对产妇之事进行问案。   有衙役拿来草席,将莲心的尸首裹住,抬出公堂,待结案之后送往乱葬岗。   又有衙役提着一木桶水,与一方帕子,迅速将公堂清扫干净。   “温府大郎先前承认产妇是你所杀,此时可将过程陈诉一番,以好让产婆质证。”冯钧一拍惊堂木道。   温家大爷此时已然麻木,只平静道:“我认罪。”   士子‘无故’杀人,便只是庶民,责罚比勋贵杀人更重。只因律法为文臣所立,于文臣更有约束之力。   便是大隆律中,亦将无故杀人者分为诸类,勋贵与士子到底不同。且被杀者为产妇,其行更恶,罪加二等。   先有谋害嫡妻之事,后又承认谋杀产妇,便是假若温家老爷是当朝宰相,也不敢让自己的儿子承担此两罪。   况且还有抱走温长明一事,以贩卖人口论。   三罪并罚,为平民愤,恐怕温家大爷这一条命也得三千六百刀才够。   温家老爷也不敢让温家大爷将温府名声败坏至此,径直走下旁听之位,立于公堂之下,道:“诸公见谅,我儿痰迷心窍,其言并不可信!”   冯钧还是愿意给温家老爷这个面子的,“温公可有证据?”   温家老爷既然站出来了,自然就是有把握的,便道:“当年我儿从外抱回一婴孩,身边却是跟有仆从的。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如今正是府中的二等管事。因此,此婴孩的来处,自有人可证实。”   “父亲!”温家大爷抬头看向温家老爷,一脸欲言又止。   温家老爷呵斥道:“我知道你自幼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可有些黑锅不是你想背就能背的!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这般是想要陷陛下于不义?”   天子亲闻、三司会审的案子,要让温家大爷背上黑锅,这置天子与大隆律法于何地?   冯钧闻言就连忙道:“既然有人证,温公何不将人叫上堂来?”   温家老爷只转身朝着人群中一叫,“长喜,还不进来!”   衙门外的人群一阵涌动,随后一三十许的奴仆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几步上前跪倒在堂下,“奴才长喜,见过诸公。”   冯钧道:“温公到温家大郎当日抱回孩子时,有你跟随,还不快快将此道来。”   长喜是温家的奴才,小时候是温家大爷的小厮,长大了是温府的管事。   不管是他为了小时候与温家大爷的主仆情义,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在这种事上,他都不能说谎。   “回诸公的话,当时小人确实跟着府中大郎一起。”长喜磕头道。   冯钧道:“那婴儿可来自何处?”   “乃是现夫人身边的丫鬟所给。”长喜道。   冯钧闻言,就问:“既如此,当年那丫鬟姓谁明谁,如今可尚在?”   “奴才不知,现夫人嫁进温府之时,那丫鬟并非陪嫁。”长喜道。   “可知其名?”冯钧问。   长喜道:“那丫鬟自称欢喜。并非仇府家生子。”   “故,那孩子并非温家大郎杀妇夺子?若这般,可愿签字画押?”冯钧道。   有衙役将师爷写的案纸置于长喜面前,长喜咬破指头,伸手暗下指印,再磕头。   冯钧与其余二审看了看案纸上的指印,这才回头道:“可还有其余证据?”   “有。”跪着的长喜道。   冯钧一拍惊堂木,“先前为何不说个清楚?还不快快道来。”   长喜道:“此事与大爷无关,也只是小人与当初那丫鬟说话时听来的。”   “欢喜跟小人说,先夫人德行有亏都可以嫁入温府,为何她家姑娘便不行?还说温府口口声声看不起勋贵人家,以后也得求着娶她们府姑娘。便是小人……小人也得讨好她。后来没几日,大爷便从欢喜手里得了一个孩子。”   长喜的这一番话将孩子的事情彻底推向了仇氏。   本凤、显两族状告的也是仇氏,倒是将温家大爷于此事上的主责洗清了。   “可还有他人为证?”冯钧道。   只一人作证,到底也不够两人证言有底气。   长喜磕头道:“有。当日随大爷一起去京郊的家丁便有八人,虽那八人不曾进入院子,然都亲眼看见大爷出来时手中抱有孩子。”   仇氏被带到公堂之时,恰好听见这一句,白色顿时一白,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不复之前镇定。   虽带有帷幕,但女子与男子身形不同,衣着亦不同,仇氏很快便被凤、显两族认出,两族族长见她顿时满眼怒火,上前拿着拐杖便打。   “我打死你个恶妇!”   “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两个老人拿着拐杖打向仇氏,棍棍都实打实的,半点没手软。   他们当年虽手里有物证,然却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因此互相仇恨,相斗十余年。   还是今日有人将证明证物来处的账本送来,才让他们知道当初产妇到底是被谁所害。   凤、显两族中人在朝中并无大员,不怕在朝中被人打压,正是如此他们才敢来讨要一个公道。   也有底气讨要不了公道就敢砸了这三司会审衙门。   冯钧一见两个老人将仇氏打得‘嗷嗷’直叫,心里虽对这毒妇惨叫叫好,嘴里却不得不道:“住手!还不快来人将两位老人拉住!这可是朝廷诰命!哪是随意可打的!”   被拦住的一个老人气喘吁吁道:“老夫手中这拐杖还是天子御赐,莫不是打不得这恶妇?这等恶毒的妇人也配有诰命?看老夫不打死他!”   年老者到底比不过年壮的衙役,被死死拦住,无法之下才朝着仇氏‘呸’了两声,吐了她一身的黄痰,恶心得让人直侧脸。   仇氏被打得趴在了地上,一直不停地哭,身上又被吐了几口恶心的痰,顿时死的心都有了,只眼巴巴的看向温家大爷。   温家大爷见仇氏被打,便想要护住她的,只可惜仇氏先被凤、显两族在堂上之人围住,让他钻不进去,随后又有衙役上前,更难以接近。   等人散开来,仇氏已经叫得嗓子都哑了,脸上的帷幕也被人掀开来,露出那双哭肿得让人心疼的眼。   温家大爷心里跟刀割似地,就算他知道那些坏事都是仇氏干的,可他此时还是觉得不怨她的。   是他没用,所以当年娶不了她,如今也护不住他。   想到此,温家大爷对着冯钧道:“谋害产妇之事,乃是某主使。求诸公先让贱内入屏风内。”   官家女眷、诰命之身亲上公堂,是可用屏风内与外相隔的,又因诰命在身,可坐。   既是规矩,冯钧也会同意,道:“请仇氏入屏风内。”   仇氏被闵氏急匆匆丢给衙役送来,竟是半个丫鬟都无,此时爬在地上,姿态十分难看,也无人愿意上前相扶。   只温家大爷上前将人扶了起来,扶着人往屏风里走,送进屏风前还用沾满灰的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小声道:“莫怕。有为夫在。”   仇氏顿时又泪流满面,只拉着温家大爷的衣袖不许他走。   此刻她心中是又惊又怕,惊的是当年的事被翻了出来,怕的是翻出来后她的下场不知如何。   温家大爷一脸怜悯的看着仇氏,最后狠心扯掉自己的衣袖,又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之上。   这时温家老爷道:“既然仇氏已到,老夫也还有话说。”   “温公直言便是。”楚戈看了半天热闹,颇为疲惫,有些懒洋洋的替冯钧回道。   冯钧不知楚戈为何会开口,但既已经开口,也只能同意,“请温公直言。”   温家老爷道:“诸公有所不知。家母身前尤爱仇氏,待之比亲生尤胜。时常接之到府中玩耍。每次小住便是三五日,长时达半月不止。”   温家老爷这话一出,已深知高门内院之事的三司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只在心中可惜温家老爷才德竟如此不相匹配,让人汗颜。   只听温家老爷道:“彼时,家母掌管府中中馈,仇氏入温府,如入自家家门。与府中下人极为亲近。家母更因喜爱于她,想让两府结亲。然仇伯爷并不看好此桩婚事,某亦如此。因此两家议亲作罢。随后张氏被人陷害与我儿有染,两府不得不结亲。便有人在京中散播谣言,道张府插足于温、仇两府婚事,污蔑于张氏。随后某着人去查谣言所在,竟是查到仇府后院!当时张氏已然入府,然仇氏却依然随意出入仇府,见张氏而面有不忿,直言张氏抢她夫婿,不得好死。随后不久,张氏便难产而亡。其中蹊跷之处,还望诸公明察。”   温家老爷这是明晃晃的要将所有罪名推向仇氏了,连张氏之死也推在了仇氏身上。   不说温家大爷被温家老爷这番话说得说不出话来,便是在公堂外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这温府恐怕是从根子上都烂了。   温府奴婢撞死公堂指正温家大爷谋害原配,竟然还先想翻案?   要那莲心说的是假话,可有旁的人出来指证?   此时的仇氏也惊呆了,她没想到自来不喜欢她的公公竟然如此狠心,要将一切罪名推在她身上。暗示她承担下所有的罪。   可一切的悲剧起源不是她么?   仇氏不敢否认的。   当初她是进府故意与张氏相争,又哭着求太夫人,道她一心只装了温家大爷,不然此生宁愿青灯古佛一生,又暗示温家大爷时念佛经有追随她入空门之意,太夫人才下定了决心除去张氏。   可这也与她的夫君无关啊,当时她虽未到现场,然后来嫁入温府,太夫人却与她说了的。   当时张氏便被产婆捂死,只可惜温余卿到底是命大,竟让张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了出来。   太夫人不敢再造杀孽,这才放过他一条小命,又言横竖看着也像活不长久的,不如待他自己夭折。   这些她该说出来么?这本就是太夫人让人动的手,她的夫君又哪会杀人。   可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仇氏心中便犹豫了。   闺阁女子,少有通读大隆律例的,大多也只是知一些皮毛。   仇氏只知道若是自己的夫君杀妻,那么她的两个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可要说是太夫人呢?   先前她不知大隆律例之时定然会跳出来叫,说全部是太夫人的意思。可在这一路中,却是有衙役说起了此事。   她在马车里听着,竟是吓得满身是汗。   说太夫人,她的丈夫、儿子、女儿全部都毁了。   可说是夫君,她的夫君何其无辜啊?   一切本就与他无关,皆是来于她的妄念。   且她的儿女一样要受苦受难。   那便只有温家老爷说的这一条路可走了,仇氏咬着唇,忍住身上的痛楚想。   她也曾听过小妾害主母的案子,也听闻过有人家夫人娘家妹子恋慕姐夫而谋害其姐,虽下场极惨,可是儿女却是没事的。   仇氏却不知,她所知这两件事,那小妾与继室谋害原配嫡妻子女却无事,只是因当时并未闹上公堂,不过族中暗中处置,官府并未追究罢了。   为了长瀚与长慧,认便认了!   想通的仇氏腾的一下站起来,却是被腰间背部的伤口一扯,疼得又坐了下去,还差点仰倒。   屏风外冯钧却是道:“既然仇氏已到,张氏之事且押后再说。”   本心乱如麻的仇氏松了一口气,虽身上疼得入骨,可此刻她也顾不得身上的疼意,只眼巴巴的看着屏风外,恨不得来一道圣旨,让一切都当作不存在过。   “此物便一直握在某嫂子手中,唯家中女眷为家嫂换上寿衣时发现。我等两族,多年查探,也到最近半年才查出此物来源。”   青年将手中之物呈上。   冯钧扫眼一看,却是一只金镶玉的耳坠,造型十分俏丽,于十多年前京中小娘子之间极为受欢迎。   “此物来源于何处?”冯钧问道。   青年从袖中拿出一本账本来,道:“此物来自京中北城中的一家老银楼,名唤付记。老板姓付,已经营此业三十余年。这便是当年售卖此物的账本与图纸,上有仇府印鉴与手印。”   当年为了此物,两族中人亦到京中查问过,然此物制造精美,是为上佳之品,顾客资料于银楼而言亦是机密,或者是被人嘱咐过,当时付家只道付记并没有此物,恐是别家黑作坊以付记名号仿造。   付记与大多勋贵后院交好,付家老板不认,两族也无可奈何。   且勋贵众多,两族只能从勋贵下人中一一查探,多年来也几乎毫无头绪。   冯钧令人将此物用漆盘装上,送入屏风之内,询问于仇氏,“仇氏可认得此物?”   仇氏看见那多年前丢失的一半耳坠心下更是沁凉,却是不肯认命,回话道:“这耳坠却与我一副耳坠相似。不过那副耳坠此时尚在温府中,放得好好的。这一只也不知是谁的。”   见仇氏否认,那青年冷声道:“温家大夫人也不用否认,这账本上却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十多年前,你又去付记重新打过一只,且与先前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因不用再制图纸,因此匠人便在原来那一份图纸上再此标注了出来!”   冯钧拿过账本,见其中一页折起,便打开来看,果见上面有一图纸,上标明了工匠名字、数量、售卖时间、售卖掌柜名字、价值几何、为何人所买、用何种方式付账。   在数量那一栏,果然能见一旁有小字标注。   见此,冯钧便道:“既是如此,付记可有人来?”   青年回道:“并未前来。便是此账本,亦是某寻他路而得。”   这话跟说是他找人偷的差不多了,然古代不是现代,还讲究一个取证渠道正义。   因仇氏有诰命在身,仇府、温府亦是大户人家,为防他人污蔑,还须请得付记之人为证。   若付记不承认此物是付记账册,也得拿出证据来,方能证明此物无效。   只是此时京中各门即将落下,三司会审也得再待明日。   冯钧便道:“今日先审至此时,明日辰时再升堂断案!着人告知北城付记,明日一早,过堂质证!”   因京中城门关上后不得随意走动,留在京中尚无归处的人就只能住店。   凤、显两族今日来有约莫三百余人,若个个住店,便是住最便宜的通铺,也是不小的一笔。   加之三司会审之处离最近的南城客栈亦不远,眼瞅着如今城门将落,再不离开便只有在衙门里躺地上了。   因此两家族长一商量,便决定今日作罢,先寻客栈留宿,明日一早再来。   唯一不放心的,便只有那几分证据。   因此青年对着一边坐着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话的南宁太子道:“今日日晚,晚生想劳烦世子一件事,不知允否?”   “证据保存之事?”那宁太子挑眉道。   青年拱手道:“世子爷聪慧。”   南宁太子对此并无他见,不过也知道证物这等重据,他若要拿回番馆极为不可能,就道:“不若将证物合做一起,让我的人留下几位,一起看守?诸公以为如何?”   夜烧证据这种事,能流传几千年,并不是没有道理。   此事于古代查案中,最为容易发生。   若能有一方来分担其风险,冯钧等人无不同意。   “既然如此,便几家之人都留下三四人值夜,共守物证亦可。”御史大夫楚戈道。   此时仇伯爷才匆匆赶到,见今日审案完毕,也不多言,只朝着屏风后的仇氏走去。   仇氏此时见着仇伯爷便像见了主心骨一般,对着人便大哭起来,到底没能跟幼时一般扑上去。   仇伯爷被仇氏哭得心中极痛,却也不得不背过身上前与三司之人客套。   “不知老夫今日可将女儿接回府中,明日再送来?”仇府伯爷直言道。   冯钧尚未说话,旁边楚戈已疲累至极,懒得客套,也直言道:“不可。伯爷之女涉及命案,目前尚不能自证清白。还需收监一日,待明日再审。”   仇伯爷见此也不好再说,他是勋贵,与文臣之间关系本就不好,又是寡言的性子,因此只得抱拳。   “不知老夫女婿如何?”到底也要问温家大爷一句。   冯钧这才道:“温家大爷应涉嫌谋害原配张氏亦要收监。”   仇伯爷闻言眉头一皱,只好点点头不多言,只回头对即将被带下去的仇氏道:“你且先住着的罢。为父明日再来。”   待仇氏被带下去,仇伯爷又道:“诸公此时可要进宫面见陛下?”   冯钧颔首,“虽案件已及时呈与陛下预览,自也要进宫解释一番。”   仇伯爷掌管宫中禁军,能自由出入皇宫。   三人此时进宫,再出宫时宫门紧闭,或许就要夜宿宫中了。   若要出宫便要麻烦许多,自有劳烦到仇伯爷处。   对于仇伯爷的示好,冯钧本是想接受的。   然旁边的大理寺卿杨思怀却道:“伯爷毋须客气,我等进宫后夜宿外宫便行。等次日宫门开后再出宫断案亦不迟。”   仇伯爷闻言,脸色颇为难看。他这一生鲜少求人,一次两次都为的自己女儿,却也是一次一次被打脸。   此事,论谁都要道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仇伯爷与几位一同出了衙门,才从三位文官嘴中得知,今日张府竟是一个人都不曾来,便是请人去请亦不来,颇为怪哉。   以张家伯爷的性子,往日便因他女儿之死在温府闹过几场,怎的今日却不肯出面了。   仇伯爷目送三司离开,心中却嘀咕上了。   温家大爷涉嫌谋害张氏,这一点他一点也不怀疑,然他女儿瑾娘又如何涉及进了命案?   不过一方衣料,算什么不能自证清白?   好在跟着仇伯爷前来的讼人却是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只爬上了马车跟仇伯爷道:“伯爷,您还是另请高明罢。”   仇伯爷冷着的脸更冷了,只道:“先生这话是何意?”   讼人摇着头道:“杀害产妇的物证并不只那一方手帕,连温家大夫人当年落入产妇手中的耳坠亦有,且还让凤、显两家查出那耳坠来自北城付记,上面亦有贵府印鉴、指印为证。”   仇伯爷听到这话,便是上过沙场杀惯了敌人的那一颗冷硬的心,也感到一阵凉意了。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竟都不是他以为的模样…… ☆、第062章 温府初败落   红姨娘因是原告,却是被清辉跟南宁太子带回了番馆。又着人重新上药,熬药治疗。   “若明日尚能案结。你可想过日后的日子如何过?”清辉在一边好奇的问道。   红姨娘趴在床上,只偏着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就是奴婢已是良民,害得温府、仇府至此,他们谁能放过我?不如死了去陪姑娘,想必她在地府也是不好过的。”   清辉温声道:“那张氏所出的两个孩子呢?你可想过日后她们的日子该如何过?”   这也是清辉最好奇的地方,红梅对张氏如此忠心,又为何对张氏所出的两个孩子不闻不问,从不为她们着想。   红姨娘垂着眼道:“若不是他们,姑娘何止被人谋害至死。大姑娘心计了得,想来日后便是温府垮了也不会过得难过。”   这是将张氏的死全都怪罪到了两个孩子身上,竟是半点不肯亲近帮扶。   也难怪温宥娘生性如此多疑、冷酷、审时多度。   处在温家那个位置,要多出一分仁善退让来,恐怕就是步张氏的后尘了。   清辉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比温宥娘要幸福得多。   母亲同为仇氏所害,然而她还有谢氏族人可依。   而温宥娘,却只能靠着自己去争去抢,还要护着张氏娘家那一家子与幼弟。   女人果真为苦而生。   “心软了?”南宁太子不知何时走到清辉身边问。   清辉淡淡一笑,温声道:“众生皆苦。我心软又如何?该受着的总要受着。”   南宁太子道:“闲来无趣。不若手谈一局?”   “可。”   清辉转身朝明火的屋内走去,轻撩衣袍坐下。   “执白?执黑?”   清辉问,却是手拿白子,已先下手为强。   南宁太子随后坐下,只一声轻笑,许下一颗黑子,道:“温家宥娘苦心经营多年,便在今日毁于一旦。同是女人,你何其忍心?”   “有仇不报非君子,她若为荣华富贵舍弃母仇,那也不会是温宥娘。”   清辉又下一子,随口道。   “到底父宗为重。”南宁太子落下黑子,摇头道。   清辉轻笑,“父宗再重,依靠不住,便不如没有。她当感激我,要我不出手,以她对仇氏那些小手段,要扳倒仇氏何其之难?”   “此事之后,温家要在京中立足恐再需二十年。”南宁太子感慨。   清辉轻蔑道:“本就贱民出身,能入京都已是侥幸。半分底蕴以无,有何资格配礼部尚书之位?”   大隆在此之前,甚少有庶族靠科举出身的官员出任礼部尚书,皆是因为庶族底蕴不深,于礼法上不如世家遵守得刻骨。   如此时,虽庶民得以入朝堂,以制约世家。   可那些靠科举晋身的人,有多少在中进士之后抛弃糟糠之妻?   便是有好名声者,不想背上抛弃糟糠的名声,竟是对原配暗下毒手,祸及原配子女。   有更甚者,因家贫娶嫁或换亲,并未去衙门备案,发达后不认原配,或以妻为妾,只为另攀高门。   清辉鄙夷大隆朝中庶族,并非没有缘由。   南宁太子对此并不以为意,在南宁以武者为尊,除开皇族,甚少看家世。然以如今他在南宁的处境,却是不得不信奉大隆礼法,以能巩固其位。   “世家莫不是一开始便是世家?清辉你着像了。”南宁太子道。   清辉吃下一子,“我非有轻视庶民之意。便是庶民中,亦有重情重义,以尊礼法之辈。只可惜律法不周,以致小人得志。”   南宁知晓其说的是温家,便道:“以温公之能,堪称能吏,只可惜子孙不成器。”   “其母出身商户,便是更改族谱,亦改变不了出身。如此,当年温家为子孙求娶,便为大忌。”清辉直指温府今日悲剧起源。   南宁太子终得一子,心下大乐,摇头曰:“清辉误矣。我南宁商户何其多?不曾有大隆这般规矩,然却是人人坦荡,甚少勾心斗角。”   杀人掠货坦荡,还是明刀明枪的坦荡?   清辉轻笑,南宁人与大隆人相比确是坦荡,不过是坦荡得不用阴谋阳诡去夺,不然也轮不到原镇国公一脉称皇。   “太子觉得清辉心太狠?”清辉道。   南宁太子摇头,“我可没那么说。”   不过就是有那个意思罢了,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清辉不能简单的用女人两字来形容,她还是谢家的女人。   谢家女人拥有的,永远不是仅仅名声那般简单,还有谢氏千年流传下来的威望,更还有千年存留下来的各色瑰宝。   若是谢氏珍藏用于南宁,南宁的未来,大隆的未来,南宁太子的未来,都将是另外一个局面。   恰巧,清辉于谢氏族中地位不浅,又自幼学的是权谋之术。   因此即便她站在南宁太子身后,也能让南宁太子待她如上宾。私下里,更是以平辈交之,视之如至交。   那一分聪明,能为南宁太子所用,便不是罪过。   清辉又断南宁太子一条后路,温言道:“温家宥娘应当谢我,若没有我,她何时才甩得掉温府那一群吸血蛊虫?”   温府与张府不同,张府贪婪然易操纵且好摆脱。   而温府却是暗中吸血的血虫,欲无止尽,又是温宥娘父族,如何摆脱?   以温宥娘之能,便没有温府,反而飞得越高。   “若能为我所用,自是幸事。”南宁太子对温宥娘颇有好感,闻言便道。   清辉抬眼,“因那一副画?”   南宁太子摇头,“身为女子,处之险境,尚能将其幼弟教养成材,其才学、心境、耐力、城府皆不可小视。若能入南宁,便允她官职又何妨。”   原是看中了温余卿,清辉垂下眼,自断一子,道:“以其心高气傲的性子,恐怕太难。”   “心高气傲?清辉是在说笑?”南宁太子将那一子拾起,放入手边棋盒中,抬起头来看向清辉。   清辉亦抬头,将棋搁置,道:“莫不是太子以为温宥娘是可随意拿捏、收买之人?”   难道不是?南宁太子挑眼无声问道。   清辉失笑,“太子。在京中闺秀中,谁人提及温宥娘不是一句德行高亮。为人厚道公正,有文公遗风?这样一个女子,你当那名声是靠阿谀奉承、投机取巧得来?”   文公乃是先帝之时一位宰相,虽在位不过四年便病故,却以公正厚道传世。   温宥娘能得闺中文公之称,以清辉与南宁太子之眼界自然不会只看出温宥娘之品行,看到的还有她的心机。   一个能忍善谋,且性格坚毅之人,不论男女,若想要收服,必然要花费大力。可惜他们一行,于京中时日并不长,要说服温宥娘舍弃大隆而入南宁,太难。   且温宥娘唯一弱点便在于其弟,南宁地势偏远,且艰苦,自幼体弱的温余卿前往未必能耐住那边湿毒之气。   又南宁并不盛行科举,虽有才,却只能寻太子为靠山。可一个处境不佳的太子,能给一个一无所有之人什么底气?   温余卿不能前往南宁,温宥娘又如何会去?   温余卿如今不过十一二岁,便是太子有始皇之志,待此人长成能用与否如何得之?   君不见,多少少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温宥娘不是清辉,虽擅权谋,眼界极高,却有自知之明,性子、手段极为保守,并无鸿鹄之志。   因此,如仇氏、温家大爷皆有可能被收监,温府后院人人自危,正是需要她于温府立威树信之时,她唯一关心的却是温余卿。   “大姐姐,你这是作何?莫不是要舍我们而去?”宛娘一把拦住温宥娘,不许她离开。   温宥娘停下脚步,看着她道:“宛娘,此时多事之秋。你我也不能只坐在府中作那什么也不顾的闺中女儿。”   “可我们姐妹又能做什么?也不过是只求不给父亲、祖父等添乱罢了。可姐姐你这一走,外人将如何看待我们温府?长辈之事,我这当小辈的无权多问,然祖母这些年待姐姐与大兄如何?可否算尽心尽力?便是为了祖母,姐姐可否将此事容后?”宛娘追问道。   温宥娘暗想,若不是为了祖母,为了温余卿,当她真不敢与温府撕扯开来。   可此话她不能与宛娘,也不想与宛娘说,只道:“余卿尚在书院。宛娘觉得今日之事传入书院需几个时辰?你大兄若知此事,又当如何?彼时温府父子衙门相杀,便是妹妹想看到的了?”   温宥娘得活两世,见识远不止一般人,她能在听到自己父亲涉嫌谋杀她身体母亲迅速判断利弊,决定出头与否。   可才足岁十一的温余卿行么?作为一个古代土生土长,被教化以孝道为天的温余卿接受得了么?   一个不成熟的孩子,听见父亲杀死母亲,又联想到自己自幼的不被欢喜,一时激愤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谁也不知道,温余卿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么样。   然此时张府的人来道温余卿已回了张府,温宥娘就知道,此时她必须在自己弟弟的身边。   温老夫人是病倒了,自然会有宁氏伺疾,有宛娘讨她欢心,又温长慧、筠娘会趁机而入谋求关注。   可温余卿呢?她的弟弟身边有谁?   张府中人除了咒骂温家大爷,加深温余卿对温家大爷的仇恨之外,他身边有谁会为他真正着想?   “可是大姐姐……”宛娘再想拦,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将人留住。   温宥娘捏住宛娘的手道:“宛娘,你我皆是温府娘子。温府好了,你我便好。温府不好了,你我也好不到哪去。这一点,姐姐比谁都清楚。”   宛娘清楚,因此才在这关键之时,不想温宥娘离开。   “你别忘了,温长慧与筠娘还在府中,妹妹这是要她们姐妹翻身不成?”温宥娘又下了一道心药。   自云姨娘被罚,筠娘就此沉寂;仇氏被关,温长慧就此消声。   宛娘在温府中不知过得如何快活,再也没有谁能故意压她一头。   温宥娘这话一说,宛娘便犹豫了。   温宥娘见宛娘犹豫,便道:“算姐姐求妹妹替姐姐给祖母尽孝一回了。且让姐姐去将你大兄带回,以免被他人撺掇不利温府。”   若温余卿冲撞公堂,质问于温家大爷,或者被人所惑,心生愤恨之下,与温家大爷动手。   温家大爷死不足惜,然击杀亲父,不孝不忠不义,却是能将温余卿打入地狱。   宛娘一听闻这般,便退了拦住温宥娘的心思,只道:“那姐姐呆会儿可是会回府?”   温宥娘看着看向自己一脸期待的宛娘,点头道:“若是城门未闭,自是要回来的。姐姐便是舍得这温府的一切,也是舍不得祖母与你的。”   宛娘彻底被安抚了下去,便陪温宥娘走到马车前,拉着温宥娘的手道:“姐姐,无论如何,我们姐妹是不会变的。”   温宥娘点头,“妹妹且放心就是。此时天尚冷,还是回屋子热和一些。”   转身踩上马蹬,进入马车,冬梅与夏荷紧随其后。   温宥娘捞开马车旁的布帘,见宛娘依旧没走,只得又点了点头,才放下帘子,道:“走罢。”   车轮的‘咕噜’声与马蹄的‘哒哒’声相错,温宥娘靠在马车上想,温府于她,并无多少温情回忆。   然温老夫人、宛娘与她,却是有实打实的感情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姑娘。”旁边冬梅叫道。   温宥娘回过神来,问,“怎的?”   冬梅道:“今日咱们真要回府?”   温宥娘摇头,前有薛九、后有清辉,温府除了圣上,无人能救。   然而,当今若赦免温家大爷杀妻之罪,将如何对天下白姓交待?如何在南宁太子前彰显大隆国威?   所以,温府败落的命运,会就此拉开序幕。   她如今要做的,是保住温余卿,保住张府,剩下的才能想到温府的老夫人。   无他,便是温府败落了,只要保住张府,就能保证老夫人在温府的地位一直稳固。   还有仇氏、小廖氏一众,若此时不讲仇府拖下地狱,日后再有机会有难了。   她本就在中毒事件之后就没打算放过仇氏,计划已然在暗中一一进行中,然此时天降清辉,能将计划提前,她要不抓住这个机会,彻底去除她们姐弟的隐患,就白长了一个脑袋。   车轮滚滚,马声蹄蹄。   温宥娘到张府时,张府正门大开,旁边有好事者于胡同边躲着身子张望。   “表姑娘。”出来来迎的婆子弯着腰道,“老夫人可是念叨着你好一阵子了,可把人给盼来了。”   温宥娘扶住婆子的手,笑着道:“嬷嬷客气了,外祖母身子可好?”   两人跨过正门,进了张府才听嬷嬷道:“今日听到三司会审那事儿,顿时就晕厥了过去,也就这会儿自才醒了过来。”   往日张老夫人骂温家太夫人老虔婆,害死张氏,都不过是因太夫人过于刻薄,在外败坏张氏名声,又爱搓磨人,说是张氏生产不顺其中有鬼也不过是猜疑与对太夫人多年的怨恨与仇视。   哪知今日红姨娘状告温家大郎与仇氏谋害张氏,太夫人身边的奴婢莲心出来指正张氏乃是被温家大爷所害。   当怀疑成为事实,老夫人一下子承受不住,晕倒了过去。   “这会儿可好了些?”温宥娘忙问。   嬷嬷点头,“也请郎中来看过,说是怒急攻心,只服几幅药便好,只要不再受刺激,便无大碍。”   温宥娘放下心来,怕也与温老夫人一般,年纪一大了,又是女眷,哪受得了这么大的刺激。   “那外祖父今日……”温宥娘正想问张老伯爷在干什么,就听见温余卿的声音。   “姐姐——”温余卿朝着温宥娘扑来,将人扑了个满怀,差点将人扑倒。   温宥娘堪堪站住,将人抱在怀里,轻声道:“怎的跑出来了?姐姐不是来了?”   温余卿一听到此话,顿时眼眶更红了,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只从温宥娘的怀里退了出来,才道:“余卿想姐姐了。”   记得温余卿自一年前开始便再也没有此亲热的动作了,温宥娘听到这话就笑了,牵着他的手道:“有什么可想的。在书院里还好吧?”   温余卿乖巧的点头,“先生说我最近做的文章还不错,只是不够谨慎。”   只字不提书院中的那些小伙伴如今如何看待他。   与原在家中不受探花郎父亲喜爱不同。温家大爷再不喜欢温余卿,温余卿也是大房嫡子,在律法上的地位只要不死就永远无法抹杀。   且孩子们所接受的教育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一心忠君爱国,并不在意家中大人不喜这种小事。   加上温余卿读书好,文采比同龄人要高,因此在一起读书的小伙伴当中颇有权威。   然而,这都建立在温余卿与他们一般同是学子的基础之上。   但如今温家大爷被告谋害原配嫡妻,温余卿于他们而言却不再是高龄之花而是杀人犯之子,且还是父杀母。   他们将如何看待温余卿?   这些温宥娘完全都不敢想,也不敢问。   孩子的话,最是天真,也最是残忍。   便是如今尚未定案,那些无意中的话,恐怕都能将人伤得彻心彻肺。   温宥娘看着情绪明显低落的温余卿,心中也十分不痛快。   她们姐弟,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沾过温家大爷什么光,此时却要被温家大爷所累。   也不知她们上上辈子做了什么恶,才投胎到了温家,到了温家大房里。   可温宥娘从来都不是会将埋怨说出口的性子,只问:“祖母可是好些了?”   温余卿提到外祖母,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刚才喝了药,好多了。就是心口疼。”   任谁得知自己女儿被人杀害,心口也会疼。   温宥娘与张氏并无感情,可在现实生活中,她与自己母亲之间的感情却十分深厚,因此对母女之情能领会得更深。   等两人远远将跟在身后的嬷嬷甩开,温余卿才能小声问:“姐姐,外面传的可是真的?”   “姐姐不知道。”温宥娘道。   这是温余卿从小到大第一次从温宥娘嘴里听说不知道三个字,不由得愣在了那。   温宥娘摸着温余卿的头说:“我并为亲眼见过父亲指使产婆谋害母亲,因此我便说不知道。因我不能对你说谎。”   “那红姨娘呢?可有说谎?”温余卿道。   温宥娘摇头,“姐姐亦不知晓。”   红姨娘多年来对他们姐弟不闻不问,他们姐弟与她也不甚亲近,因此红姨娘的为人如何,她也是不知的。   便是她怀疑动手的是太夫人,不是温家大爷,在没有铁证之下,她也不敢说红姨娘说的不是真话。   “那莲心呢?那是□□母院子里的扫地仆人,她总不会说慌罢?”温余卿再问。   温宥娘并不答,反而说:“余卿,你可知天下之事何为真,何为假?”   温余卿摇头,他不过十一岁,不足十二,这等哲学上的问题还不到领悟之时。   温宥娘道:“要辩别天下事之真假,分三层。第一层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第二层为眼见未必为实;第三层方才,耳听为虚,眼见亦为虚,唯心证耳。”   温余卿听得迷糊,一脸不解的看着温宥娘。   温宥娘便仔细为他解释:“就好比今日之事。外面传言父亲谋害母亲,可你并未亲眼见到,因此这件事就有可能不是真的。然后,即便你今日亲自去了三司衙门之外,亲眼见到红姨娘与莲心对父亲指证,亦有可能为假。因为你并不能证明红姨娘与莲心说的都是真的。所以,是真是假,便都要你去想才知道答案。”   可是在温余卿心中,他是相信自己母亲是被父亲谋害的,因为温家大爷从未正眼见过他们姐弟一眼。   但他手里也并无证据,证明温家大爷谋害了他们的母亲。   就如温宥娘所说,耳听不一定为真,可他连见都不曾见过,又如何断定父亲谋害了母亲?   “我明白了,姐姐。”温余卿最后道。   温宥娘带着温余卿继续朝着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并未在意旁边一路上那些丫鬟躲避的眼神与怜悯的目光,“你明白什么了?”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这是温余卿现下唯一能想到的。   温宥娘十分欣慰的点头,“有一点这个意思。”   不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便不容易被人所惑;不被人所惑,自不易为人所利用;不轻易为人所利用,便活得更为清醒。   活得清醒,便有了自知之明。有了自知之明,行为处事便有了分寸。有了分寸,便离祸事远矣。   温宥娘不能跟温余卿说她跟他扯了个把子,也只是不希望他因为今日之事为钻了牛角尖,却也是真心想让温余卿活得更欢快一些。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父母之间的仇呢?   这不是在在报纸上登一份脱离关系的刊文就能拖着背包远离父母的时代,也不是父母与孩子,每一个人都有个体自由的年代。   大隆律法重父宗,然礼法中又重母孝。   自古忠孝尚不能两全,何况有生死之仇的父宗与母孝乎?   要温家大爷谋杀张氏被三司断定为真,他们姐弟脱离父宗可行。然而若要为母报仇,与温家大爷拔刀相向却是不行。   此亦为不孝,比不孝母亲罪名更重。   因此,温宥娘宁愿在温余卿心中种下一粒怀疑的种子,只愿他不会因父母之间的仇怨而心生痛苦,也不愿他对温家大爷有过多关注。   只求他这一生,平安顺遂,将来身居高位而不似今日这般为求生计而辛劳。只愿他将来能得爱妻,儿女成群,与弟妹白头到老。   这便是她唯一的心愿了。 ☆、第063章 有失亦有得   “我苦命的儿啊——”   张老夫人一见温宥娘,心中悲意再起,顿时又大哭了起来。   “阿婆。别哭了,可哭得外孙女儿心都疼了。”温宥娘不得不上前安抚。   张家的几家舅母脸色不怎么好看,都因今日之事闹的。   张老夫人悲愤不已,只锤着床沿道:“苍天无眼呐!竟让那种杀人魔头得势!”   哭声震得温宥娘耳朵发疼,让她不得不说道:“佛曰因果报应。如今报应不就是来了?阿婆可别难过,咱们明日就去三司会审。看他能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听到温家大爷下场不好,张老夫人也停了哭声,只抓着温宥娘的手说:“他总归是要得报应的,可他置你们姐弟于何地?啊?他可有想过,你娘都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啊!他怎么下得了那个手的!”   张老夫人难受,不只是因为张氏之死,还有温宥娘姐弟该如何立足。   眼瞅着温宥娘订了一门好亲,温余卿读书已算读出了半个头,却就这么被毁了。好好儿的闺阁娇娇女,少年神童,一下子变成了杀人犯之子。   温余卿的前程、温宥娘的婚事该怎么办?以后当如何嫁娶?   张老夫人将这些唠唠叨叨的说出来,哀声道:“咱们张家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遇着了这种灾星?”   温宥娘完全无法想象,要是她将张氏悲剧的起源告诉张老夫人,张老夫人会气愤到何种地步。   “这件事别告诉你外祖母,她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些。”张老伯爷道。   温宥娘自是应声,道:“宥娘唯一想不通的地方便是,当初仇氏为何连她心爱的人都要算计。让我母亲嫁给父亲,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张老伯爷没说话,当年张氏与他说过是被算计,然那时他怒急攻心,并未听进耳中,只以为自己的女儿爱慕才子,等后来想通了之后,张氏却又什么都不肯说了。   直至张氏难产而死,张老伯爷一直没有再从自己女儿嘴里听说过当年之事。   如今看来,张老伯爷对仇氏的看法是有些了解,“她是恨你母亲呢,恨不得你母亲去死。”   温、仇两府掌权人本就没有联姻的想法,这一点仇氏应该比谁都清楚。   可清楚是一回事,甘心不甘心却是另外一回事。   仇氏不甘心不能嫁给温家大爷,然而对温家大爷高中探花之后温府将要为他与别家联姻却无可奈何。   要是温家大爷娶到一个得势的妻子,如温家老爷当年打算的那样前去求取林府娘子与温家大爷,那么以后她将面对的是什么?   先不说林家的势,让仇府望尘莫及,便是林家那位嫡出娘子的名声,也在仇氏之上。   林氏与温家大爷结成夫妻,人家只会说他们俩人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而她就会彻彻底底成为京城中的笑话。   要林氏真嫁给了温家大爷,仇氏知道自己与温家大爷将是一辈子都不再有可能。   先不说是林氏,便是林府也容不下自己的女婿心中装的另外一个女人,来打林府的脸。再说林氏比她长得好看,才学亦在她之上,她有什么把握能保证温家大爷在婚后还能记得她,记得他们的天盟海誓,甜言蜜语?   所以,两家的婚事绝对不能成。这是仇氏心中唯一的想法。   然而要让温家无法与林府结亲,仇氏能想到什么有用的法子?   林府是她得罪不起的,林氏是她算计不到的。   她除了眼睁睁地听着身边的丫鬟在外院里打听,温家老爷哪日又跟林府的大老爷有一起在某某酒楼一道吃饭,且还带着探花郎之后,她做不了任何事情。   直到有一天,她在小廖氏的院子里偷偷听见自己的父亲在与母亲说选秀之事。   她的父亲,竟然说张氏那个贱人,居然可以被指给皇子为妾。   给皇子为妾,并不是妻,可那也是一进府便有一个低阶品阶的。   仇氏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张氏明明与自己一样,都不过是落魄勋贵家的娘子。   论才学,才学不如自己;论名声,名声不如自己;可凭什么她被会被选为皇子的妾室?   她是不愿意为妾的,便是给天子为妾也不愿意,可她就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张氏会过得比她好。   明明名声都烂完了,明明都被京中所有闺秀排挤了,明明张家都被她踩在脚下了,可凭什么皇帝要将名声不好的张氏赐给目前最有望荣登鼎位的皇子?   不甘心啊。   温老夫人因太夫人的缘故一直不喜欢她,却又因有张府撑腰让太夫人不敢彻底整治。要是张氏得宠,温老夫人势必更加嚣张,太夫人就再也治不住她。   便是她能顺利嫁给温家大爷又怎样?   太夫人怎么搓磨老夫人的,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便是有张府撑腰,也让老夫人苦不堪言。   要老夫人将那些手段搓磨她又该怎么办?   那时老夫人会说什么?说她是她的儿媳,不是太夫人的儿媳?太夫人会不会因张氏得势,便不肯再为她做主?   张氏是不能进宫的,就如同温家大爷与林家娘子不能结亲。   仇氏在那一瞬间,似乎就想到了主意。   一个于她,于太夫人都极好的主意。   想想,若是张氏因德行有失,触怒了皇帝,不能再嫁给皇子会怎么样?张家会怎么样?老夫人还敢对着她摆脸色?   可只有她一个人也是不够的,毕竟此事不能告之父母。母亲尚好,若是父亲知晓,以他的脾气,必是要将她打死的。   所以她需要一个帮手,一个愿意帮她的帮手。   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   仇氏与她联手时,十分放心。因张氏容貌艳丽,若能进皇子府,这一位略逊两分的又如何出得了头?   当然,毁掉一个女子的名声,最好用的自然便是男女之事。   要张氏与男子私会被抓奸在场,仇氏便不信皇帝还会将她赐给皇子。   便不是赐死,这一辈子也休想再要进宫。   剩下唯一还需解决的便是谁来当那个‘奸夫’了。   仇氏一开始并未想到温家大爷身上去,只是在某一日得知温家大爷竟与周家娘子于京郊踏青偶然遇见后,心里的想法就完全成熟了。   温家大爷便是不娶林氏又怎么样?说不定还会有周氏、王氏。温家老爷总是会找到一位满意的儿媳的。   可温家大爷娶了张氏呢?   温家老爷不是看不起她出身勋贵么?其实她心中也知晓温家老爷那一双势利眼不过是看自己父亲并不得圣恩罢了。   要是被逼着娶了一位他看不起的勋贵之女?想必那脸上也十分好看的。   仇氏知道若是父亲跟着的那一位皇子要是能登上大位,肯定是能被重用的。只是夺嫡之路何其艰难,要等也不在这么一时。   所以就让张氏先替她霸主温家大爷的妻子位也好。而张氏进了温府,太夫人就是为了刺激老夫人,也是不会放过她的。   再等自己父亲扶持皇子登上太子之位,那时温家老爷还敢轻视仇府,看不起自己的出身?   他不敢的。仇氏看得比谁都明白。   这就是个权势做主的世道,只要仇府发达了,她才真正的不会被人轻视。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对着别人刻意讨好,假装温柔贤淑,为了那点子名声小心翼翼,处处捧着人说好话。   或者故意装傻卖憨,就为别人给自己分出一点怜悯。   所以她今日才遭了报应,仇氏抱着膝盖坐在监牢的草堆上哧哧笑了起来。   她没想到有一日谢氏的女儿会回到京都,还跟在了镇国公世子身后,前来向她讨要当年那一笔债。   可是怪她么?   还不是谢氏太过招摇,竟是连京中所有闺秀都不放进眼里,直言京中闺秀之学识,无与她相配者。   踩着京中所有闺秀的头上,去跟京中俊杰们拉扯不清,还美名其曰谈玄。   不过就是不知羞耻罢了。   还以为那些闺秀都是真心喜欢她?甘愿跟随她?都不过是看中了谢家的权势与为了寻机会与那些俊杰们踏青相约?   谢氏最不该的就是,竟然连她的玉郎也要引诱!   想着温钰在她耳边说着那些称赞谢氏的话,仇氏就觉得心里像是针扎了一般,恨不得吃谢氏的肉,喝谢氏的血。   所以当她有机会下手的时候,为什么要选择不?   她就不信谢氏品德败坏了,温钰还会在她耳边说谢氏的好!   因此当谢氏被辱之后,仇氏比温钰对着她说这天下最甜蜜的情话还要高兴。   连谢氏都不是她的对手,别人又怎么样?   别人不能对她怎么样,当年谢氏一族因谢氏而远遁故里,张氏因她而闺誉被毁,最后又产子而亡。   而与她同为凶手的淑妃,却因为她的父亲,她的公爹而从不敢要挟于她,反倒处处哄着她。   哄得她得意忘形,自以为将温宥娘姐弟拿捏在了手里;哄的她忘乎所以,自以为谢氏一族便不过如此。   直至今日,仇氏才觉得怕了。   若是明日她无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她该怎么办?她的儿女该怎么办?   仇氏十分不想承认,其实她是后悔了的。   在与温家大爷成婚后,在掌握整个温府后,在生儿育女之后,她是有过后悔的。   那时她的人生似乎已是圆满,嫁给了心中的情郎,掌握了整个内院的权利。   那时她又觉得曾经那些不甘,其实也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   即便是害了两个女子的一生,于仇氏而言也只是年少时的孩子心性。   可对于被她害过的两名女子,两个家族而言,却不亚于倾家大祸。   谢氏一族的避世,张府的彻底落魄,都毁在了仇氏手中。   “她嫁不了你父亲,便也不让别人嫁。谁嫁都不如让你母亲嫁。谁让温家那老虔婆恨不得咱们张家的人全死绝了,便没有人再为你祖母撑腰,她便能对你祖母为所欲为了。”张老伯爷颤抖着嘴皮道。   还有只有张氏嫁给温家大爷,仇氏才能试探温家老爷对落魄勋贵的真正态度。若是温家老爷愿意让温家大爷娶了张氏,那么同是落魄勋贵的她也是能嫁给温家大爷的。   可是温家大爷呢,他是被算计,还是心甘情愿被算计?   “这是薛九说的?”仇老伯爷疑惑道。   温宥娘点头,“只是孙女儿有些奇怪,父亲若是有胆量违背祖父的命令,又何须算计母亲。”   温家大爷但凡有那么一分主意,便是只稍微以死相逼,或是以遁入空门为由,吓唬吓唬看重名利的温家老爷,当年这一出惨剧便也不会发生。   仇老伯爷想到的却不是此,而是另外一点,“当年之事,彼时她还未出生,又是如何知道的?此言不足为信。你父亲若有那等心机,早年也不会想求娶仇氏而不得。”   温宥娘也不能跟仇老伯爷说薛九是重生而来,知晓未来剧情,只能跟着道:“孙女儿也是这般想。然不知为何,她却对着仇府似乎有恨,于温家也有些怨怼。”   仇老伯爷想了想,道:“理应不该。仇家那老东西当年与薛伯爷同在南面从军,两人一路被先帝提拔,最后一人守边,一人留在京城,都是为当今留下的臂膀,之间不会有私仇。若是两府之间有私仇,先帝也不会放心留给当今。”   要知道当时最有把握为太子者,却是另外一位母妃出自世家的皇子。   先帝若是一个不慎,在留给当今上的人员上失策,当今也不会站在现在的位置之上。   “那温府呢?”温宥娘问。   于她而言,在温长慧尚未与薛九相争,而温家也尚未针对薛家之时,朝着温府动手,其实就不十分理智。   便是薛九为了防范温府后面对薛府的所作所为,此时她该做的便是悄声无息的朝温府织其一张网,等两府真正冲突之时而动。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急急的想要将温府踩下去。   若此回没有清辉,或者是像上辈子那样,红姨娘暴毙而亡,让清辉无法对温府与仇氏动手,那她又当如何?   就像是出头鸟一般,被温府、仇府发现,然后两府联手将之扼杀在这个时间点?   所以薛九便是重生而来,其实也是莽撞的,或者是看出她的不同,而只是在她看来莽撞?   “或许是南边的军权之争?”仇老伯爷不知道薛九乃是重生而来,却也看出了温府与薛府之间的问题所在。   温宥娘被仇老伯爷这么一提醒,微微一想便也明白了。   当年仇伯爷也算是从南面混出头的,因此在南边军中应当有一定的影响力。   而在她的推测中,薛家上辈子在南边军队的势力最后有极大可能便是被仇府接收,那么针对温府的缘由就有了。   古代不比现代,军政分离。在古代军政向来分得不甚明确。便是在兵部,亦有不少文官担职。   而将领的监督与任职之权,其实有很大一部分也在文臣的御史台与三省中枢之中。   由皇帝不经三省复议而直接任命者,则少之又少。大多发生在战时,皇帝临场抓瞎子或者临危授命。   那么仇府想要接管南边的军队,也就是如今还在南面熬资历的仇府老三,想要代替薛九父亲的地位。   在朝中,必然有人要为其说话。   若那时温家老爷已离相位不远,亦或者已经在朝廷之中呼风唤雨,那么仇府要接管南边的军队就容易得多了。   也难怪薛九一心想要温府与仇府越早垮台越好,恐怕便是薛九这辈子不嫁给了四皇子,薛家与仇府在将来也会有一争。   那么在温府尚不成气候之时,将之击垮,让温家老爷这辈子都无缘相位,倒是比之后动手要容易。   “仇府想要插手南面的军权?”温宥娘问。   仇老伯爷道:“若不想,也不会在三子不过十五岁时就往边疆里赶。莫看仇府那老东西现下守着皇宫,深得当今信任。可自大隆以来,一直担任皇宫禁军统领的勋贵不过多少年?”   就温宥娘所知的,最长不过十八年。且还是两任皇帝,而那一家勋贵有从龙之功。要实打实的分开算来,其实在那一任皇帝时,所担任宫中禁军统领的时间不足十年。   而仇府如今也快十年,也难怪早早的将自己儿子打发去了边关。   “也难怪了。”温宥娘道。   仇老伯爷道:“不论如何,薛家想要对付温家与仇府,与我们便有好处。温府与仇府越势弱,你们姐弟在温府的日子越加好过。”   温宥娘却是摇头,“外公,我并不想再住在温家。”   “因你母亲之死?”仇老伯爷问。   温宥娘点头,“之前孙女并不知晓母亲之死,所以便是温府待孙女如何,孙女亦没有想过脱离温家。”   “可如今,不论是谢氏清辉,还是薛家,都冲着温家来了。孙女不想让余卿被殃及鱼池,被温家所累。何况他们当年能杀死母亲,谁知哪一日会不会杀了我们姐弟?”温宥娘道。   “你母亲不是为你父亲所杀。我虽不喜温家大爷,可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仇老伯爷道。   温宥娘回道:“可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他祖母害死,却是连看顾我们姐弟一眼都不肯。连半点内疚心都没有的父亲,我们姐弟俩难道还能依靠于他?”   “父杀母,你与余卿确实能够毫无损伤的离开温府。可是之后,你可想过你的将来?余卿于读书一道上颇为争气,便是随意考中三甲,以后的日子也不难。可你呢?就算是三司判了温家大爷谋害你母亲罪名成立,可你祖父却是最多降职三级,在其他五部任职。你还能是书香门第的闺秀。要离开了温家……”   张老伯爷自嘲地一笑,“咱们张府……虽我常说想将你们姐弟认回张府,可就咱们张府这个落魄的伯府,于你的婚事上却是半点助益也无。”   当初黄府愿意前往温府求婚,虽有兴国侯夫人与张氏早年是闺中好友之因,可更大的缘由不也是温宥娘姓温,乃是温府的嫡出娘子?   要是回了张府,黄府可还愿意结亲?   其实就算还在温府,黄府也不愿意再与自己结亲的。这一点温宥娘比谁都明白。   “侯夫人是注重名声的人。有个杀妻的父亲,她怎么愿意再让孙女进侯府的门?就算是现在侯夫人去温府退亲了,也不会有人会说她不厚道。旁人只会说,世事难料,侯府亦是运道不好。”   温宥娘嘲道。   若是运气好,哪会给自己儿子定上一个杀人犯之女?   兴国侯夫人要执意让世子爷娶她,人家才会觉得她脑子不清楚,是不是犯了癔症,闹不清事情轻重。   给自己当世子的儿子,娶一个犯人之女。就是兴国侯也不会答应。   结亲结的是两家之势,可不是当扶贫办主任,救人于水火的。   “你竟是不怨。”张老伯爷说着,心中却是更是心疼温宥娘的命道不好,也将情绪带在了脸上。   温宥娘看得心里温暖了一些,只能道:“一切都不过是随缘,这也不过是孙女缘分未到罢了。有什么好怨恨的?我们姐弟能这般平安顺遂的长大,就是上天最大的恩德了。要奢望更多,那才是人心未满,倒是招损了。”   张老伯爷心中并未好受一点,只是道:“既是你已下定决心,便也要告知余卿,还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温宥娘忙道:“孙女亦是为弟弟着想,才想了这么一折来。母亲之事,不论是谁动的手,或者是别人栽赃嫁祸温家。有了这一出,余卿心里对温家也有了隔阂。若等日后,他亲自查明真相,母亲要真为温府中人所害,他当如何面对温府众人?倒不如趁此机会了断,便是等到日后相见,也好作为。”   张老伯爷闻言,道:“你不信你母亲为温府所害?”   温宥娘摇头,“非孙女不信。而是当年之事,并非孙女亲眼见。若只凭旁人之言便信以为真,孙女在温府也活不到今日。母亲是否被害,于谢氏清辉和薛家而言,不过是一个籍口。而孙女,想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但绝不是从她们口中得知。”   “孙女想着,不论母亲是否为人所害,于她而言,温府终不如张府。便等此事了后,孙女与弟弟一起将母亲的棺木移回祖地。再寻当年太夫人与母亲身边的陪房相问,那时案情已结,想必寻到了她们,她们亦是愿意说出真相的。如此真相,孙女才敢说与弟弟,让他知晓。到那时余卿愿如何待温府,便是他之事。”温宥娘道。   张老伯爷听得连连点头,“你素来想得便比别人多得多,余卿有你这样的姐姐,也是他之幸。”   “如此也好,倒也比你们姐弟过继与温府三房要强。”张老伯爷又说。   温宥娘当初与张老伯爷商议对付仇氏之法时,便想过,等将仇氏斗倒,再寻法过继于温老夫人早夭的幼子名下,彻底摆脱温家大房。   又哪知有今日,竟是连温家也能摆脱。   就如清辉所言,张府不过是因爵位即将到头而心生贪欲。想要将爵位继续下去,于手段上而言,也算不得什么无情狠辣。   可温家老爷那颗向往权势之心,最终要如何杀出一条血路来,温宥娘只想想便觉得悚然。   她完全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变成温家老爷那样的人,为了权势而不折手段,不问黑白。   甚至,温宥娘连温老夫人都想带着一道离开,离开温家那个让温老夫人一辈子也少有感到愉悦的地方。 ☆、第064章 三司再审案   三司第二日开堂之时,仇氏与温家大爷被带上堂,竟是让外面看热闹的人都一阵惊呼。   仇氏虽已三十来岁,然素日保养得当,只稍微装扮之下,与二十多少妇并无差别。   可如今站在堂上的,便是戴着帷幕让人不知颜色是否依旧,那一头黑白相间的发也让人唏嘘不已。   “付记掌柜的可到?”刑部尚书冯钧一拍惊堂木道。   有一胡须花白着蓝色布衣的老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上前叩拜后道:“小的张平,乃付记掌柜。”   冯钧将账本丢下,“你且看这账本,可是你付记账册?”   张平拾起账册翻了翻,最后合上搁在面前,磕头道:“回冯公的话,此物确实为我付记多年之前的账册。”   冯钧闻言便颔首,又令人将那一只金镶玉耳坠摆在张平眼前,“此物可是你付记所出?”   张平双指将耳坠捻起,又转过身将之置于光亮之下,几番透视与掂量,又仔细看了看做工,才将耳坠放置于木盘之中,道:“回冯公,此物确为付记所出。”   冯钧朝屏风内的仇氏道:“仇氏可有话说?”   仇氏紧紧捏住的手被衣袖所挡,面色苍白如白面,却是咬牙道:“请冯公将此物再让奴家相看一遍。”   有衙役将木盘中的耳坠送至仇氏面前,因男女贵贱有别,只低头并不直视。   金镶玉的耳坠,于哪朝哪代都不会过时,仇氏如今仍还记得当年她母亲替自己买这一套耳坠时,她心里的高兴。   “这只耳坠确实是奴家所有,却是早年尚在闺中之时早已丢失,因奴家极为喜爱,才令人往付记再打了一只出来。”仇氏抖着手将耳坠放下之后道。   冯钧早已从仇氏那发抖的嗓音中听出门道来,对于仇氏的辩解也未呵斥,只道:“可有人证?”   “当年奴家令人去付记再打造此物之时,派去的是身边的丫鬟翡翠,可翡翠之前已被发卖,如今要寻来作证,可能尚需花费一些时间。”仇氏咬着唇道。   屏风外冯钧提醒道:“本官说的是谁能证明这只耳坠在何时、何地,被遗失。并非是谁人前往付记打造新的,此物也非是你新从付记得到那一只。”   仇氏说之前那只耳坠早已遗失,然需证人证实,在何时、于何处丢失不见,且家中可有册子记录。   这副耳坠的价值不低,仇氏当年遗失之时,理因有记录在册。   可若是丢失在庄子上呢?   便是丢失在庄子之上,若有大范围寻找,庄子上之人也可为证。   可仇氏却闭嘴不言,神情极为沮丧,颇有认命之态。   当年她丢失这只耳坠之时,恰好在庄子之上,也并没有大肆寻找,只以为被庄子里的下人偷偷捡去藏着了。   又哪知这只耳坠却是在那妇人手中,如今成了指证她的罪证?   仇氏想说不是,她这只耳坠丢失之时并非谋害那产妇之时,还在之前几日,可谁与她为证?   得知此事最深的是廖嬷嬷,如今廖嬷嬷早已被千刀万剐,谁又能为她证明?   且如何为她证明?若此事解释开来,她见过那产妇之事便再也隐瞒不住。   产婆,仇氏突然想到了一点,朝着三司的方向道:“奴家有一惑想请教诸公。”   冯钧道:“仇氏直言便是。”   仇氏道:“凤、显两家告奴家为窃子谋害产妇,可有人为证?取子总得有产婆才是。可产婆在何处?”   当年的产婆,廖嬷嬷曾经说过早已早早打发出京,这么多年亦无消息。   对此仇氏是颇有底气的,若对方寻不到产婆,对自己的便只是诬告,她反而要问一问,她丢失的贵重首饰,为何在那产妇手中。   如仇氏所想,若没有产婆或者当年在产房帮忙的人为证,凤显两族仅仅靠着那点物证确实难以告倒她。   她本就有诰命在身,父亲有为她请了有名的讼人。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谁也奈何她不得。   可仇氏低估了人性,也低估了她从未知晓的敌人,更低估了人对故土的思念与故土难离之情。   薛九朝着虚空举杯一笑,将杯中烈酒饮尽。   恐怕仇氏还不知晓,当年被她请来给那产妇接生的产婆,却是从未离开过京城外三百里。   而那妇人,却是在她才重生回来没几日便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这一份‘大礼’,就算她送给仇府的一份见面礼了。   祝贺薛仇两府再‘遇’。   “人已经送到了吧?”薛九问身边的红玉。   红玉点头,“奴婢哥哥亲自送去的,又有家丁暗自护送,应当顺利。不过姑娘,咱们何必去管那起子闲事呢。”   薛九看着红玉,久久未有出声。   她一直很羡慕红玉,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永远那般没心没肺,好似什么都不过放在心上。   不。其实红玉心中也是装了她的,也只装了一个她。   她高兴她便高兴,她不高兴她就不高兴。她受伤了她难过,她死了她相随。   薛九在上辈子临死前也想过,她一生何其悲惨,处处被人算计,然而却何其有幸,有一个人愿意与她生死相随。   所有人都觉得仆人忠心于主子,为主子殉葬是理所当然。   可是只有她知道,在上辈子她将彻底失势之时,所有人都离开了,却只有红玉留了下来。   那一份生死追随之意,不是戏文中忠义传里说得那般容易。   所以她这哪是多管闲事,便是为了红玉,仇氏这一回也得死。   “仇氏可还有话说?”冯钧朝着屏风问道。   当年的产婆此时已跪在堂下,将当年被仇氏庄子里的婆子所请,为一产妇接生,及事后被人打发了大笔银子令其拖家带口离开京城之事说得一清二楚。   仇氏那时不过豆蔻年华,见识焉能与如今相比,不知故土难离此话。只以为给她数十两白银,就能让人受用终身,愿意携全家远去它处过着逍遥日子。   她却不知,便是乡间的产婆,在京郊与人接生,少者数百钱,多着半两、一两,那几十两又算得什么?   便是那几十两于那产婆而言乃是巨款,但若离了宗族,独门难活。   为了一家子的生计与安稳,她也不会离开。   仇氏万万没有想到还有再见产婆那一日,只抖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那一笔银子太多,反而令产婆至今还记得那产妇的模样,与凤、显两族一对,正是两族遗失那产妇。   而产婆只是接生,并未涉及人命,又有何说不得的?   就那一笔银子,反而让产婆对那户人家起了好奇之心,竟将仇氏打听了个明白。   只是那时她手中拿着仇氏给的银子,有惧于仇府之势,故才没有多言,更是绕过京城在京郊偏远县地与人接生。   如今她一家子被捏在别人手中,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间,只要她说一句实话,还更能得到一笔银子让她足以养老,她又何乐而不为?   产婆在案纸上签字画押,又被带下。   剩下仇氏闭着眼,竟心中惶然不知所以。   便是她父亲请了讼人,然而在与产婆对峙之时,亦是被回得哑口无言。   产婆并未谋害产妇,产妇之死自与她无关。那么显家产妇死于谁之手?   “奴家认罪。”   仇氏思虑良久,便跪了下来。   “瑾娘!”屏风外旁听的仇伯爷闻言失声呼道。   仇氏已满脸泪水,对着仇伯爷的方向磕头道:“女儿不孝,让父亲为难了。”   仇伯爷一时怒而起身,手指抖着指着屏风却是无言,只转过身看着同在堂下的温家大爷,将怒火发在他身上。   “孽畜!当年若不是因你,我儿怎会变得如此!”   仇伯爷怒吼道,上前一脚踢在温家大爷身上,将他踢出老远。   武官大多脾气暴躁,又武力值高,这一脚与温家大爷对莲心那一脚的相对程度不遑多让。   温家大爷被踢得顿时口吐一口血沫,堪堪从地上爬了起来,只垂首不语。   却是温家二爷在一边看不惯了,冷嘲道:“伯爷有时间教训咱们温府的人,还不如先回去教养好自己的女儿!当年之事到底如何,咱们今日也不怕辩个清楚!”   当年小廖氏又哪能料到自己的男人会有从龙之功能得重用。太夫人有意让仇氏做自己的长房嫡长孙媳,她便把仇氏往温府里送。   仇伯爷被温家二爷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嘴动了动到底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他仇府虽不是什么世家,然也是百年前与高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勋贵,温府所谓书香门第也不过百年,他仇府何须巴结于温府?   可他常年在外带兵,府中全赖大、小廖氏打理,等他能留任京城之时,仇氏已经十一有二,两府交情已然不再一般。   恰那时当今愿意仇、温两府亲近,他才未加阻拦,令两家互有交好。然这与愿意与温府联姻却是另外一回事。   仇伯爷当初看中为自己女婿的却是自己手下一小将,虽年岁稍长,却有勇有谋,仅因投军打仗而耽误了婚事。   加之那户人家仅有三女一子,三女已各自出嫁,婆婆温和软弱,仇氏嫁过去便是当家作主,无人为难。   偏偏仇氏不愿,一心巴望着温家大郎,令他头痛不已。   如今仇氏因温家大郎即面临牢狱之灾,却不知那小将后娶得妻室,却是一妾也无,名下三子皆为妻室所出。   这与嘴里口口声声说着深爱仇氏,却是一房妾一房妾往屋里进的,还生出庶出子的温家大爷相比,简直就是天地之别。   温家老爷不喜仇氏勾引温家大爷,才造成如今的大错,将温府百年名声毁于一旦;仇伯爷更是憎恨温家大爷,仗才引诱仇氏,这才让仇氏走上邪路。   但这与公堂无关,便是温家老爷与仇伯爷皆官居二品,冯钧为公堂威严,也得出声呵斥。   “公堂重地,无关闲事避谈!”   冯钧一拍惊堂木,仇伯爷与温家二爷纷纷噤言,重新落座。   “仇氏,你虽认罪,言你为夺子谋害产妇。然其原因为何?如何与显家产妇相熟?如何诱骗她入别院?又如何为她接生?最终如何抛尸于野?”   便是认罪也不是那般好认的,为防有人顶罪,古来但凡命案,涉案者必将陈诉案发经过,时间、地点、人物,以辨别真伪。   三司会审更为谨慎,因此与地方命案有些许搪塞不同,定要一字一句皆从仇氏嘴中得出。   仇氏无奈,便是早年因此夜夜噩梦,如今也得将那噩梦撕扯开来,表与众人。   原来仇氏见温府竟娶了张氏,便觉得自己定有机会,只盼着温府太夫人将张氏弄死,她便好过门。   就是温家老爷嫌弃她乃落魄勋贵出身,然温家大爷乃是续娶莫不成还妄想高攀?   能娶她亦是温府的运道了。要知那时仇府所跟皇子,已离太子之位不过一步之远。   哪知张氏自被她陷害名誉尽失之后,却是处处小心翼翼起来,竟让温府太夫人无处着手,更是生下了温府宥娘。   虽温家大爷口口声声道他是被母所逼,不得不与张氏圆房,才诞下子嗣。   然仇氏心中却是如刀口滚过,心痛如绞。一边庆幸张氏生的不过是个女儿,另一边却怕了,若温家大爷就此因孩子与她一刀两断又该怎办?   等到张氏怀上第二胎时,那时太子位已定,乃是当今。   仇氏便觉得自己有了底气,又恐张氏生下嫡子,于温家地位更稳,因此多番试探于温家大爷。   奈何温家大爷竟真有看中张氏肚中孩子之意,直言若是产子,他便再不进张氏房。自此之后一心只与她在一起,便是弃官隐居远离京中亦成,与她直至白头偕老,儿孙成群。   仇氏被此言气急,与温家大爷大吵一回。   莫不是她千辛万苦与父母周旋,等来的便是温家大爷将她置为外室,她的儿女不仅毫无身份且还是最为下贱的外室子?   难道她千辛万苦与人携手算计张氏,便是为了成全她儿女双全,当她的探花夫人?   老天爷就这般不公平,见不得她好过?   从小,仇氏便知道自己将会嫁给温家大爷。温家太夫人这么说,她的母亲亦是这么说。   太夫人说温家大爷如何乖巧懂事又听话,她母亲说温家大爷风度翩翩才学极高又待她温柔体贴。   为此,她为了与温家大爷般配,琴棋书画,无一不学,持家勤俭无一不会,只为及笄之后嫁与心中的良人。   又哪知真等及笄之后,才知要嫁给温家大郎是这般的难。   之后两人再相见,她便温柔小意,又将温家大爷的心拢了回来。又令人故意谣传张氏待她之恶,多写书信长期羞辱,令温家大爷怜悯,有了休弃张氏之心。   然仅仅如此又哪够,便是仇氏深知温家老爷也不喜张氏,却也知道他更不许温家大爷休妻以败坏名声。   又听闻温家大爷带去的温家老爷之话,仇氏心中便有了想法。   所以张氏必须死,而她必须要嫁给温家大爷。   令张氏死容易,如温家大爷所想那般,说不定在产子时便进了鬼门关再也活不过来。   难的是让温家老爷同意她与温家大爷之事,而不是令温家大爷另娶她人。   因此便有了产妇之事。   若她有了温家大爷的孩子,温家老爷还敢拿乔不同意?此时她父亲已经开始被重用,却是温府要来巴结她了。   可她从哪生出一个孩子来?便是她当初为了彻底拢住温家大爷,不为张氏有二胎或能产子心偏了去,两人早有夫妻之实,然却运气不佳,一直不曾有喜。   此时却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廖嬷嬷为她着了急,也是心疼于她,才献了一计。   既然自己无子,那么便向人借子也行。   就是温家大爷,心中亦是装了她的,若能娶她,心下只有欢喜哪来拒绝。   仇氏便觉此事甚妥,便将此时托付于廖嬷嬷,令她寻一弃儿、或是将产子产妇来。   可惜古人自来重视传承,丢弃女婴者众,男婴者却几乎于无。   寻来寻去,能在张氏产子之前生产的却只有一位妇人。   那时仇府已然开始高升,仇氏便只用了一句,愿在太子面前替她夫君美言,她竟是相信了,将她视作亲妹。   虽不知那产妇肚中是男是女,然有接生丰富的产婆远远见着便说是男婴,仇氏也赌了那么一把。   幸而她赌对了,那妇人被刺激产子后,当稳婆在屋中道,是男丁时,仇氏便知道她成了。   一个私生的孙女儿或许不够温家老爷心动,然一个男丁总是够罢?   加之为了温家大爷的前程,为了温府的名誉,仇氏不信温家老爷敢让她不进温府。   至于产妇是如何死去?自然便是那么死了。此事后来是廖嬷嬷处置,仇氏对此不甚清楚。   坦言得如此痛快,仇氏也觉得有一丝快感,又继续道:“张氏亦为我令产婆谋害。”   公堂外听审之人纷纷唾骂,大喝着打死那个恶妇。要将之千刀万剐,沉塘才够泄愤。   然仇氏却面露微笑,一脸坦然。   只要她将张氏的死一力承担了,温家大爷无事,她的儿女自然亦无事。   至于仇府,只要将她逐出家门,也碍不着仇府什么前程,毕竟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人。   便是刑部尚书冯钧知晓仇氏要将此罪一应承担,也得问一句,“仇氏你又如何谋害于张氏?”   仇氏道:“那产婆便是奴家准备给张氏的,特意推荐给温家太夫人,暗中嘱咐她暗下杀手,谋害张氏,若张氏生的儿子,也将儿子一道溺死。”   凭仇氏说得恶毒,然仅凭此言却是难以令人信服。   便是撞死明志的莲心,手中的证据亦比仇氏所言值得相信。   对此仇氏自有话说:“莲心不过为人收买罢了。”   冯钧闻言道:“为谁所收买,可有证据?”   仇氏道:“收买者便是偷偷从温府离开的红姨娘!”   “夫人可有凭证?也不怕我家小姐半夜寻你叙旧?”今日已好了许多的红姨娘闻言便朝着仇氏所在的方向抬着头问。   仇氏道:“我自是有凭证!你素日爱求神拜佛,莲心失子,有皈依佛门之意,你在温府中时便与她相交甚密。她以你为尊,曾为你与府外传递书信!你怂恿她诬告家中主子,又有何不行?”   “莲心与温府无冤无仇,为何要诬陷大爷?莫不是夫人你糊涂了?”红姨娘坚决咬口不认。   仇氏冷声道:“她与温府无冤无仇,却是宁死也要污蔑主子!不是被你所惑,还能因是什么?”   “因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也不过是袒露真言,也好往生极乐,下辈子投胎为人罢了!”红姨娘反嘴道。   “她是记恨她儿子病死,温府并未替她请郎中才是!”仇氏一急,竟是将莲心对温府之恨直言而出。   当年太夫人一死,便是手中没有中馈,温老夫人也借着孝道逼她将太夫人身边的人逐一打发,一个不留。   彼时温家老爷也默许了温老夫人的做法,仇氏无法也只得将太夫人身边服侍之人赶到庄子上,或是给了遣散银子,令她们一家子自寻出路。   最后太夫人院子中的十数人,仅余莲心一人被老夫人留下。   然就是因老夫人将莲心留下,让仇氏起了疑心,以为莲心乃是老夫人安在太夫人身边的暗桩。   因此自那之后,她对莲心便有了看法,不敢重用此人,只让她留在太夫人院中,为太夫人打扫院子。   而莲心竟也老老实实的呆在了太夫人的院子,甚少出门一步,让仇氏慢慢将人遗忘。   一直到莲心的儿子因风寒而去,仇氏才反应过来,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请郎中进府人却已经死了。   何况之前温宥娘亦有请过郎中进府,让仇氏对莲心更为怀疑,更当她是老夫人的,不想亲近。   如今看来,莲心因儿子的死,对温府是有怨的,因此才与红姨娘互相勾结,要害温家于不复之地。   仇氏将莲心的一切托盘而出,就是只为洗清温家大爷身上的嫌疑。   然而此言一出,端坐一边的南宁太子却说了话,“莫不是温府不允那妇人为儿延请郎中,才对温府怀恨在心?便因此污蔑温家大郎?”   下人请郎中,除了在主子面前颇有颜面的能让主子派人请郎中入府诊治之外,其余人等皆要自己出钱,请郎中过府。   因此说温府不允下人生病请郎中这话却是有误的,温家二爷在一边自要为温府辩驳一番。   旁边温家老爷却是气得双眼鼓出,心中直骂温家二爷是个蠢货,此时又哪是计较温府名声之时,便是承认温府待下人苛刻,只要能洗清温家大爷的罪名,这点名声又算得什么?   奈何温家二爷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是不看温家老爷脸色,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   然温家二爷为何这般说,也只因他知道此事三司会审之下,又有镇国公世子坐镇,哪容得了仇氏顶罪。   便是顶罪,也要交代出当年所请产婆为谁,着何人去请,有何物为证等。   头日温家大爷与仇氏双双被收监,然而却是不允有人探监,以防串供,如今仇氏就是顶罪了,又哪能说出细节来?   要仇氏顶罪被戳穿,于温府的名声而言,却是雪上加霜,传开了去温府儿郎今后还如何娶妻?   倒不如成全温家大爷与仇氏的一番情意,只为情担罪,到底也要比温府迫儿媳顶罪的名声要强。   南宁太子点头道:“既是如此,她便能请郎中过府,又为何对主子心中有怨?”   此时红姨娘在一边道:“那时府中大娘子却是替她儿子请过郎中,且开过汤药,只是来不及服药,那小子便去了。府中主子为莲心的儿子请过郎中,莲心不可能对主子有怨恨之心。只有感激之情。”   “那是因为……”   仇氏想说那是因为温宥娘与她有恩,所以她这是为温宥娘姐弟出头。然一想温家大爷出事,温宥娘姐弟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喉里的后半句话也不得不压下去。   只得僵着脖子道:“那便是被你用鬼神之说所惑,才敢背主!也与你一般,都是忘恩负义,背主之人,其言并不可信。”   红姨娘道:“夫人错了,我家小姐早就将文书还我,亦早往衙门消去我奴籍。我离开温府,何来弃主之说?”   仇氏这才明白,难怪当年她翻遍张氏嫁妆,也寻不着红姨娘的为妾书,后见红姨娘竟一心理佛,才未将她放在眼里,只当她不存在。   哪知原来是张氏早就去官府悄悄消了为妾书,竟是瞒过了所有人。   那么红姨娘留在温府这么多年,恐怕等的便是这一日!   好为张氏报仇。 ☆、第065章 三司终判案   也难怪红姨娘状告温家大爷不过只被打了二十杖棍,竟是因早就脱离了温府,与温府毫无关系。   因此便只能算是庶民状告官爷,只二十杖棍,也正是少了那三十杖棍,因此还留有残命,得以将温家大爷与仇氏告倒。   三司在各方证据质证之后,便下了判书。   温家大爷谋害原配张氏成立,削其功名,杖四十,流放千里。其子嗣三代不得科举。   仇氏谋害产妇为实,辩无可辩,上呈礼部,削其诰命;又因谋害产妇,其罪恶及,罪加二等,杖四十;产妇乃举人娘子,虽无诰命,亦有声名,着仇氏流放千里。血脉五代不得科举。   令着温府仇府赔偿凤、显两族白银四百两,以示安抚。   跪在堂下的红姨娘听到此判决,顿时双眼含泪,大喊道:“天理昭昭!小姐,奴婢给您报仇啦!”   众人只听得又是一声‘嘭——’   红姨娘竟也撞在大柱之下,抽搐几下后便没了气息。   柱下之人虽满面血污,嘴角却带着一丝满足的笑。   “果真忠义。”南宁太子一声赞叹。   刑部尚书冯钧眉头紧皱,只得大手一挥,“红梅虽已不是张氏婢女,然却有此忠义之心,其情可嘉。着令官府出银二十,寻地而葬。”   大隆《为奴令》中第三十七条,忠仆者,行止高义矣……诸地官府可酌情五两、十两、十五两、二十两以葬其身,安抚其家;家唯有老幼者,可代为孝、抚养,直至(年幼者)成年。   红姨娘并无家人,亦无子嗣,因此那二十两银子便全部用于埋葬,选一上好棺木,又择一佳地,绰绰有余。   三司判决先进宫让皇帝御览,签字用印后着专人贴于城中公告。随后亦有官府中人,上门执行公务,收回仇氏诰命之服,及温家大爷功名凭证。   温家老爷一行回府之时,恰逢温宥娘自张府回府。   此两日三司会审,张氏竟是无一人前去观望,着实让温家老爷松了一口气。   然随后温宥娘的话,却是让温家老爷怒火直起。   “我温府可有对不住你姐弟的地方?”温家老爷问道。   温宥娘垂着眼回道:“祖父是问当年余卿为何体弱之事,还是问孙女两岁余那一年为何会滚入府中荷塘之中?或者是七年前我们姐弟为何得了痘疹?又亦如前段日子余卿差点被人毒害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温家老爷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狡辩道:“就算是如此,谁家没有点子腌臜之事?你便要为此,就要离温家而去,在温府危难之时落井下石?”   “祖父,仇氏多次谋害我们姐弟,在你眼中也不过一句腌臜之事。若是我们姐弟死了呢?恐怕连一句腌臜之事都没有吧?”温宥娘嘲讽道。却是想起了薛九说起的上辈子之事。   上辈子的原身跟温余卿两人的死,于仇氏、于温府有什么影响?   瞧着薛九憎恨温长慧才重生回来便要弄死她的程度,死活也要拉温府下水,恐怕上辈子就算是张氏的儿女死了个精光,于温家老爷而言也并无一点感触。   对仇氏也并无指责,甚至最后还捧着仇氏所出的温长慧与薛九相争以谋权势。   在他的眼里,亲人也好,外人也好,于他而言大约就是能利用与不能利用之分吧?   若是能让他登上高位,便是仇氏对自己的结发老妻动手,恐怕他也不会伤心片刻。   “祖父说孙女落井下石,这个罪名孙女可不敢担。”   温宥娘翘着嘴角道:“父杀母,其子女可离父宗,以敬母孝。这是大隆律例所言。乃是高皇帝着人所定。孙女身为大隆子民,不敢有违律例。”   所以就是温家老爷想要阻拦,只要张府愿意将他们姐弟带回张府,他也无可奈何。   “过继于三房如何?”温家老爷道。   当初温宥娘与温余卿姐弟得痘疹之事时,张家也有提过将姐弟俩过继之事。   然温家老爷那时便看出温余卿的机灵与温宥娘的沉稳,并不想将他们过继去三房,让张府接过府长期抚养。免得与温府感情不深,只愿亲近张府。   加之于礼法而言,大隆所出《国礼法》中更是言明,长房嫡子不可过继,唯可兼祧。   如今温家大爷谋杀原配张氏罪名成立,温宥娘姐弟脱离父宗并无不可,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姐弟要回张府。   《国礼法》虽与《大隆律例》并重,然两者相冲,大多遵循《大隆律例》,或者折中。   温余卿之前不能过继与三房,是因国礼法,如今却因生父杀母,却是能脱离大房过继到三房去的,亦算是折中之法。于礼法人情相容,亦不违背大隆律例。   温宥娘姐弟便是过继到了三房,仍还是温府之人。   事到如今,温家老爷也知道温家大爷要翻案是不可能,便是为了给南宁太子一个面子,与当年谢氏旧案一个切割,当今亦会牺牲自己的儿子与仇氏。   为此,温家第三代便显得尤其重要。   温家大爷杀妻,三代不得科举,仇氏谋害产妇且是举人娘子,其血脉五代内不得科举。   温家整个大房,能顺利科举的竟只有温余卿与记在张氏名下的温长倬两人。   若两人是扶不起的阿斗,温家老爷也并非不肯让温余卿离开,可偏偏温余卿如今看来却是第三代中最出息的人。   想他温府祖上几代经营,方才有了他的崛起。眼瞅着兴旺在即,却是毁在自己儿子手中,不知何时方能再次振兴。   饶是温家老爷素来不信命运之事也不得不叹时运不济兮。   温宥娘摇头,直言道:“祖父觉得自今日后,余卿还能当温府如自家?待温府诸人为亲人?会甘愿整兴温家?”   温余卿如今尚且年少,心性未定,突闻自己母亲为父亲所害,父亲平时待他亦如陌生之人,他将如何想这一件事?   不管如何看待此事,对温家大爷的恨意是绝对有的,而对仇氏的恨意也足以让他将恨意延续在仇氏的子女身上。   至于整兴温府?   此时的温余卿最恨的恐怕便是自己身上流着温家的血,名字之上顶着温家的名。   “你祖母总是待你们姐弟不同的,你们便舍得让她伤心?”沉默良久,温家老爷不得不拉出了老夫人来打感情牌。   温宥娘闻言只问:“原来祖父尚知祖母会伤心?当年太夫人谋害我母亲之时,仇氏处处谋害我们姐弟之时,太夫人处处搓磨祖母之时,祖父可有想过祖母也是会伤心的?”   “祖母为难仇氏之时,父亲尚且能为仇氏出头顶撞于祖母。可太夫人搓磨祖母之时,祖父可有一句安抚?祖父您不曾当祖母是妻子,现下又何必假惺惺的替祖母着想?”   “如今不是我们姐弟想让祖母伤心,而是祖父您一直都没将祖母放在心里。您若有半点将祖母放在心上。当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祖父恐怕此刻心中想着,便是冲着您一辈子没有纳过妾,就对得起祖母这么多年的委屈了罢?可祖母肯定有后悔过嫁进温家来!”   “闭嘴!”温家老爷喝道,“是谁让你这么没大没小的跟祖父说话的?怎么平日的贤良淑德都是装的?还是觉得能离开温家了,翅膀硬了?所以可以奚落老夫了?!”   “你明白什么?不过是门都没出过几回的小娘子!也敢在老夫面前大言不惭!”温家老爷怒吼道。   温宥娘明白什么?   温宥娘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才会对着他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些话来。曾经他以为自己这个大孙女儿足够通透,但也没想到也是个想不明白的!   温家老爷在心中想,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装着的那些话来。   温老爷子还记得小时候太夫人便对自己十分严厉,琴棋书画,无一不学。后来父亲有了姨娘,慢慢不再进母亲的院子之后,母亲便待他更为严苛。   那时候太夫人就告诉他,要他比谁都要学得好,只有好了,他父亲才会高看他一眼,才不会一颗心全偏向庶出的弟弟。   等他学业有成,琴棋书画也算精通,年纪轻轻便考取了秀才之后,太老爷果然开始重视他起来。   开始指导他的学业,时常带着他出门在外与人交际,会对自己和颜悦色。   可温家老爷也清楚,自己父亲为何这般对待自己。   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比他疼爱的庶子出息,他为了庶子着想,这才待他和气了。只不过想着以后他死了,自己能带携庶弟。   因此日日在他耳边庭训,何为家族,兄弟帮扶才显兴盛。   便是后来太老爷为他选中了商贾过继子家的徐氏女,处处不合他的心意,他心中也没有怨恨。   只照太夫人说那般待妻厚道,再不喜欢老夫人,后来再被太夫人相逼,也不曾纳妾。如太老爷期待的一般,对待庶弟如一母同胞,处处关怀,不让外人看温府笑话,说兄弟相争的闲话。   这么多年下来,温老爷子见过太多根基深厚的家族因子嗣不合相争败落,更别说根基尚浅的家族。   他奉行的这些,让他带领着温家在京中立了足,让他深受两代皇帝重用。   如今温宥娘却来说他错了?   他何错之有?   老夫人徐氏,眼界浅薄又势力,琴棋书画无一精通,可他有曾怠慢于她,可有纳妾,生出庶子庶女来打她脸?   没有。他对她唯一的要求便是孝顺母亲。   可她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她有什么委屈可诉?有什么资格让孙女来打自己的脸说自己待她没有半分情义?   她若待自己有半分情义,便不会让太夫人怨恨于她,且最终让仇氏这个丧门星进了门!   “你走罢。”   温家老爷摆了摆手,一时心灰意冷道。   待温宥娘离开,他才缓缓坐下,却是眼角的泪水终于流下,流过苍老的肌肤,顺着花白的胡须,最后跌落在衣襟之上。   他为了温府,为了这个家,做了这么多,如今得来的便只有妻嫌子败孙离去。   竟像是空忙活了一场。   年幼时他为了母亲,处处争气;年长后为了温家,步步经营;年老时,便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了。   老妻怨恨他,他知道。自三郎与大娘死去之后,两人已许多年不曾同房,甚至连好好说过一回话也没有。   就是他三番两次拒绝太夫人给的婢女,拒绝抬姨娘纳妾,对老夫人而言,也比不过她病死的两个孩子。   温宥娘怪他对老夫人没有心,可她可有将他的一番心意放在心中过?   太夫人待老夫人苛刻,待他便不苛刻了?   那么多年他都忍下来了,就独独她忍受不了,处处与太夫人作对,与老姨娘交好?   后来他考中进士,光耀门楣,让太夫人彻底在老姨娘面前抬起了头。   彼时太夫人便有意为他在廖家一姻亲中选一远房温柔体贴,识文断字的良妾,处处合他心意,可他为了她一口拒绝。   这份心意她可知晓?   老夫人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愿意在太夫人面前替她说上半句。却忘了太夫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老姨娘的委屈!   她是他的妻子,可她可否有想过这其中他的为难?   别的府上内眷不懂事,便一抬一抬的姨娘往府里带,去打正妻的脸,去逼着正妻懂事知分寸。   他对她再不满意,也不曾说过半点此类话?甚至连个暖床丫头都不曾要过。   如今在子孙的眼里,就是他对不起她?   长辈之间的纠葛,做为晚辈的温宥娘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她穿过来之时,太夫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病得犹如枯竹一般,一脸干黄色斑,每日喝粥不过半碗,却是回回存了力气将老夫人往死里折腾。   便是太夫人待温家老爷这个亲儿子再好,在温宥娘眼里,这个死命折腾儿媳妇的太夫人,也犹如神经病一般,是个疯婆子。   所以温宥娘不知温家老爷之苦,又因不曾结过婚而不懂婆媳之争。   与温家老爷一番争吵的温宥娘回到院子,抬眼望去,问道:“夏荷呢?”   伺候的秋菊道:“回姑娘,之前娇姨娘身边的铜钱儿过来寻过。”   温宥娘颔首,便去一边歇着了,其实她今日与温老爷子之间的谈话有些过了火。   长辈之间的事,本就轮不到她去说三道四,去说谁对谁错。   可温老爷子拿老夫人来跟她打感情牌,却是让她尤其受不了。   老夫人是整个温府中对她们姐弟最好不过的人,便是有些爱钱的小毛病,然跟仇氏的虎视眈眈,温家大爷的冷眼漠视,温家老爷子的估量算计相比,那点亲情却是显得尤其珍贵。   因显得珍贵,便舍不得被人拿来计算。   温宥娘坐在榻上,用手撑着额头,没过一会儿便等到了一脸是汗的娇姨娘。   娇姨娘如今正是颜色正好的时候,这一路疾走,累得满脸生汗,气喘吁吁之下,竟是将脸色衬得娇媚起来。   “大姑娘。”娇姨娘捂着胸口,一脸讨好道。   温宥娘只点了点头,说:“姨娘随意坐着吧,这么晚了,来寻我可是有事?”   娇姨娘在一边笑了笑,却是有些不知话该如何说起。   当年她进温府,便是冲着荣华富贵来的。   等进了府发现温府里也没自己想的那般好过,自然而然便要寻找门路。   跟温宥娘这些年的相处,娇姨娘是十分满意的。   温宥娘不是个小气的人,又跟她没什么利益冲突,又愿意带携她的儿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来,她虽然是温家大爷的姨娘,却是想着靠温宥娘与温余卿一辈子的,这两姐弟却是要比温家大爷可靠得多。   如今温家大爷竟然涉及谋害原配张氏,被三司审出来了,过几日便要发配千里。   温长倬虽然只是一个庶子,可亦是温家大爷的血脉,也是连科举也不行的。   这让做梦都想着诰命加身的娇姨娘如何坐得住?   加之又听闻,父杀母,其子可离父宗。今日温宥娘从张府回来,娇姨娘便急急找了来。   本先寻的是夏荷姑娘,但夏荷平时虽然嘴碎,却是在大事之上半点不露。   娇姨娘在夏荷那探不了底,便只能内心忐忑,来问温宥娘。   温宥娘见娇姨娘一脸急切,又动嘴难言,便知她想问何事,“娇姨娘来我这儿,是打算问长倬的事罢?”   娇姨娘一听,连忙点头,顿时眼泪都流了出来,“大姑娘。”   温宥娘对娇姨娘也是有些许感情在的。   便是娇姨娘这几年来从未让她不满意过,她也不会让她失了这辈子的倚仗,只道:“你且放心。长倬乃是在我母亲名下,并非仇氏血脉,便是不愿跟我们姐弟离开温府,却也是可以让祖父安排过继给三房的。到时,参加科举在出身上亦无差错。便是在录取上有所不妥,但只要能入两榜进士,前程也不可小觑。”   科举考试也看家世,士农工商,士与农必然是优先录取,若是从商户过继到庶族或者是读书人家,在排序之时,便会吃亏一些。   温长倬若是过继给三房当嗣子,在身份上能从庶出变嫡出,然而三房早夭的三叔过世时连十岁也不到,身上并无功名,只能算是庶民。   加之生父背有命案,被剥夺功名,流放千里,徒三年。   温长倬若能被取为进士,便是才学再好,也进不了一甲,二甲前十也未能,最大的可能便是在二甲末尾,或是三甲头。   二甲、三甲进士可外放为官,若是能在外累积资历,也未必不能步步高升。   娇姨娘听温宥娘这么一说,便放下了心来,忙问,“咱们府上还有三房?卑妾怎的不知?”   温宥娘又将早夭的三叔说了一遍,“这事你是知晓的,三叔虽未成亲,算不得一房,在如今以过继子嗣为他系上香火,也是可行的。”   娇姨娘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大姑娘与大少爷呢?可也是过继到三房?”   温宥娘摇头,便是在仇氏对她弟弟下毒之前,她便想过各种操作,将她们姐弟过继到三房,以避开温家大房。   可如今这情势,于温余卿而言,却是离开温家最好。   娇姨娘想了想,也觉得他们姐弟离开温府倒要好一些,不然今后如何面对害死他们母亲的温府?   便是温家大爷被流放千里,可温家大爷到底也是温府的人,他们姐弟继续生活在这温府中,得到的就只有痛苦。   可想到温宥娘对温长倬的各种照看与启蒙,娇姨娘却也是舍不得温长倬跟温宥娘姐弟分开的。   温长倬能过继到三房,最后能顺利科举自然是好,可要与温宥娘姐弟分开了,他又能靠谁?   温宥娘也知娇姨娘所想,道:“姨娘也不用担心,等长倬真过继到了三房,祖父只疼爱他还来不及。”   整个温府在将来能科举的便只有温府二房跟温长倬,且温长倬如今看来也十分机灵,温家老爷为了温府也不得不高看温长倬一眼,希望能继续捧出一个能带着温府往高处走的孙辈来。   到时温长倬在温府的地位指不定比二房的嫡子还要高,而娇姨娘在温府的地位自然也会更加稳固。   娇姨娘脸色还是一片拿不定主意的神色,温宥娘又道:“姨娘不妨回去好好想想。便是不想长倬过继到三房,跟我们姐弟回张家也是一样的。记在了我母亲名下,自然也是张家的嫡出。”   张府虽然只是个落魄伯府,可如今也要比被逼入了绝境的温府要强。   要温宥娘没猜错,明日温家老爷的降职书便会下来了,温家二爷极有可能会降职再次外放。   便是今日早朝,朝上的文官与勋贵们便因此案争执了起来,更别说里面夹杂着世家与庶族官员势力之争。   御史台的御史们,互相参起人来,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便是像温宥娘这样的闺中娘子,也知道今日朝堂之上的惨烈,眼瞅着三司的案子还没判下,就有官员在皇城外打了起来,还不只一个。   三司之事,一切都在谢氏清辉的算计之中,当中不乏薛九的推波助澜,提供各种‘证据’。   如今只用两日便宣判了下来,与其说是证据充足,还不如说三司得了当今暗示,要尽快完结此案,好将南宁太子与清辉送走。   免得牵涉到谢氏明珠之事,又因不能动谢氏清辉,闹腾出来,而让皇族脸上难堪。   张氏的仇,看似就在这两日中轻而易举的报了,却令人半点解气与兴奋感也无。   别人为自己报仇,顺带帮自己报了仇,果真与自己亲手报仇的感觉不一样。   至少温宥娘到如今依旧没有感受到什么快感,反而觉得这两日的时间如度日如年一般缓慢。   仇氏与温家大爷的倒台,顺其自然得理所当然一般。像是数佛豆,从第一粒终于数到了最后一粒。   但温宥娘知道,她对仇氏的报复,这才是开始。 ☆、第66章 (慎买)番外·温仇氏之死   牢房中的腐烂潮湿气味让住了两日的仇氏依然不习惯,便是自己的父亲派了丫鬟进来服侍,又带了棉被、暖手炉子,也依然抵挡不住这从墙里面往外渗漏的冷风。   仇氏裹着厚厚的被子,依然觉得浑身冷透了,像是在过寒冬腊月一般。   又像是回到了仇府还没有发达之时,家中连上好的银丝炭也只有过年时节才得用,平日烧着劣质的木炭,那冒出的青烟刺激得她的眼睛直疼。   那时她就想着,若有一日能天天燃着银丝碳便好了,也不会将自己一身的衣裳熏得一股子难闻的炭火味儿。   那时她也常去温府陪温府太夫人,偶尔遇见去见老夫人的张氏,就觉得十分刺眼。   那时的张氏,在冬日里穿着一身狐狸皮毛的斗篷,将她雪白的脸衬托得更加明艳,活脱脱话本子里的美艳娇娘。   脾气又不好,一身娇纵之气,看人都往上仰着下巴,眼珠子直往上翻。看不出半点大家娘子的秉性。   太夫人偶尔撞见了,也会暗地里十分不屑地说:“呸!一家子的狐狸精,没个好东西!打扮得那副妖精样,也不知打算是送谁家去当妾呢。”   仇氏那时虽然知道妾是什么,然对张氏最多的情绪便是嫉妒。   京城里的勋贵多如牛毛,在北城里随便走到一户,就是公侯伯府。   开国的勋贵、降等袭爵的皇室、历代皇后太后家族承恩的侯爵,数下来没两百也有一百九十之众。   在这些勋贵中,仇府算不得什么,只能算是最差等的那一串。   那一串里亦有张府,同样是伯爵府,不被先帝重用,也没什么能耐,与她过世的祖父一般挂着一个闲职混日子。   仇氏曾经听别人将北城中的勋贵们分了三类,仇府与张府同属最后一类。   因此在得知温府不得太夫人喜欢的老夫人与张府的伯夫人是姐妹后,她就开始关注起张氏来。   可惜便是同为伯爵府,张府与仇府亦是不一样的。这在仇氏第一次见到张氏时就知道了。   张府是落魄了,只不过是因张伯爷手中没什么权势,与她在外当兵谋前程的父亲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便是张府落魄了,可张府也是有银子的。   张氏每一次出门便将自己打扮得十分亮眼,与人争夺风头,恨不得这京城里只有她一个小娘子似地。   那些金玉首饰,像是不要钱似地往身上套着,耀眼得仇氏每一次都只能暗自里咬牙。   仇府没有张府那么多银钱,她就在其他处处赢过她。天道酬勤,除了没有那一身的首饰,她处处都要高张氏两头。   便是同喜欢谢氏明珠,谢氏明珠也待她比待张氏要好。   因此渐渐地,她就不再将张氏放在眼里了,不论张氏如何在外冒风头,在她眼里亦不过是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那时她与谢氏明珠因接对子会友,越来越亲近。然而在那亲近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卑。   谢氏与张氏不同,张氏就是长着一张再美轮美奂的脸,在行止、才学之上就能将她的优势瞬间破坏得一干二净。   可谢氏的一言一行便是京中女子的楷模,每一次与谢氏明珠亲近,仇氏便会不自觉的对自己的行止进行自省,然后在些的对比之下,心中越来越沮丧,越来越自卑。   就好似她学得再好,也学不到谢氏的精髓。做得再好,也比不过谢氏的无意一动。   谢氏就像是传说中的仙女一般,毫无破绽,让人敬仰。   在自卑到了一定时间后,仇氏发现自己又开始憎恨了。   从张氏身上得到的那一点自豪感,在谢氏面前就变得一文不值起来。甚至那点自豪感又会变成无情的嘲笑,对着自己那本就不宽怀的胸口扎来,疼得她想流泪。   谢氏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凡有她在的地方,不论是皇子还是各府的小郎君们,都会围着她团团转,将其他人排斥在外。   像她们不配与她在一起跟那些俊俏小郎君们谈天说地。   特别是在自己心爱的情郎嘴里,听到谢氏的话语之后,仇氏更加这般觉得。   谢氏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死死的压住了她,让她无法翻越。   这种仰视让仇氏觉得痛苦到了极致,痛苦到有一天,仇氏的心中开始想象。   要是没有谢氏就好了。   因为她这一辈子似乎都没可能超越她,而只有她死了自己恐怕才会得以解脱。   不能死要是被人毁了也好,仇氏暗暗的想着。   直到有有一天……   黑暗中的牢房,除了呼吸声便只剩下老鼠与臭虫翻动草堆的声音。   裹着被子还觉得冷的仇氏,突然回过神来,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地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那细碎的脚步声让仇氏的心吊了起来,怕得连说话都不能,只得将自己缩成好似更小的一团,将被子再紧紧裹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了耳朵能清晰听出轻重的程度。   仇氏微微撑开眼,看见了木栅栏外不远处拐弯那里的光亮。   昏暗的油灯在黑暗中显得尤其光亮,倒影着人的影子在墙上飘来飘去,像是无法托生的鬼魅。   等着那脚步声更近了,已胆颤至即将晕厥过去的仇氏却松了一口气。   站在监牢外的人仇氏认识,还有在后面提着油灯的看牢官差她亦认识。   “仇氏瑾娘。”那人开了口。   身后的看牢官差将油灯挂在墙上的木横子上,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那身影与速度,比话本里的妖怪还要唬人。   仇氏看着面前的人,只弯着嘴角笑了。   “大概你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清辉蹲下来,朝着木栅栏往里看,嘴角也带着一贯的微笑。   只是那笑却让仇氏看得浑身发毛,本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仇氏问。   因被杖了四十,便是仇伯爷暗中寻人拿了银子和前程许给人家,仇氏此刻浑身也疼得除了想象自己能卷缩成一团就不疼不冷之外,半点动弹不得。   清辉轻轻一笑,温声道:“温夫人想到哪去了?清辉又能将您怎么样呢?怎么样,不怎么样,明日夫人便要流放苦寒之地了。也不知夫人能不能活着走到那里?”   仇氏闭上了眼并不接话,自从当今登基之后,其实她就没有再怕过了。她总以为当今赢了,登上了帝位,当年那些事便过去了,谁也寻不得她。   直至今日,她才知晓,发生过的便是发生过了,又哪能假装没有发生过。   报应或许会来得很晚,却从来不会不到。   “待明日夫人流放边关,也不知夫人的两个孩子会怎样。以后在温府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会不会受人欺负。”   清辉自言自语一般道,看向仇氏的眼神却是平静无波,像是从未有过恨意一般。   仇氏却是笑了,只道:“这就不劳小娘子担忧了。”   便是她跟他们父亲被流放千里,然而也不过是几年之事。   就算是他们不在了,她的父亲总归不会不管自己的外孙与外孙女。   她有什么可怕的?更不屑于清辉这一点自奚落。   清辉见仇氏依然嘴硬,只慢吞吞道:“可到底是温府的血脉,如今要去仇府寻找庇佑又何谈容易?呆在温府,以后温府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   不待仇氏回答,清辉又道:“温夫人觉得温家大姑娘秉性如何?外人都说温府大娘子为人宽容厚道。想必也是会将失了父母的弟妹们照顾得极好的。”   “待温夫人回来,您那一子一女啊,肯定是……”   “够了!你待如何?”仇氏瞪着眼看向在油灯中明明灭灭的清辉那张脸,只是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纱一般怎么看也看不清。   可清辉脸上那神情,如她母亲那般令人厌恶,总端着一副藐视苍生的模样,好似这世道上除了她就再也没有人能脱离这红尘苦海一般。   这是一个跟谢氏一样令人厌恶的女人,总有一天也会有一个她将她拉下神坛,仇氏无不恶意的诅咒。   清辉一脸悲天悯人的笑意,看得假装强势的仇氏缩了缩脖子,身体比心理更早的选择了如何应对这无能为力的恐惧。   “我只是为夫人担忧罢了。等夫人远去边关服刑,不知温家大娘子会做出什么来。”   清辉轻声道,“我自来京中,见过红姨娘,便听过许多温府中事。夫人这么多年为了能将张氏的子女害死,还真是煞费苦心呢。可惜温家大娘子好似有神助一般,每一回都侥幸逃脱了。”   “让我数数有几回?便是对着温家大娘子的,在两岁多那一年让人推她下水算是一回罢?将痘疹之毒带入温家老夫人的院子里算是第二回?在太医为温家大娘子开的退烧去痘疹的药里添加其他东西算是第三回?”   清辉想了想,“里面恐怕还有许多次,是连红姨娘都没看出来的罢?”   “比如,将……”   清辉无声张了张嘴,无声之语将仇氏吓得浑身直抖,颤巍巍道:“小娘子没有证据,可莫要乱说。”   “没有证据之事,我怎么会乱说呢?温夫人也太看得起清辉了。”清辉笑着道。   “不如温夫人猜猜,我是从谁那里得来的消息?”清辉道。   仇氏想了想,最后亦有些绝望了,“当年你母亲之事,我确有插手。说罢,你让我如何才肯放过我那一子一女?”   清辉摇头,“夫人错了。不是我不想放过夫人那一子一女,他们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对付他们?”   仇氏最后认命道,“我知道了。”   若是她死了,温宥娘或许会看在她为她母亲偿命的份上,放过她同父同宗的弟弟妹妹?   毕竟如清辉所言,她是个宽容厚道的人呀。   清辉提着灯笑着离开了监狱,只在监狱门里又回首一望。身后那一望无底的黑暗,像是恶兽的巨嘴,将一切都吞没。   当年她骗了自己母亲,如今她骗她一回。与仇氏之间的仇,就算抵平了。   剩下那些,便待来日,她再回京城之时,重振谢氏名望! ☆、第066章 嫁妆终清算   在第二日皇帝的御批下达三司之时,三司亦有重大消息报给了当今陛下。   仇氏,于昨夜子时自尽于天牢。   消息传到朝廷上时,朝廷上尚在为温府老爷与二爷的过失而争论,该如何惩戒。   坐在龙椅上的当今却是终于送了一口气,当年先皇对谢氏出手,也只是为了替他铺就好帝王之路,不至于令他继位后处处为谢氏所辖制。   如今他又怎么会让先帝英明受损,让仇氏有机会将当年之事翻出。   本争执不休的文官与勋贵们,有一顺间的静寂,随后又开始互相攻讦起来。   仇氏于他们是什么?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死去的女人。   而那个女人身上的罪,却是文官用以攻讦勋贵的靶子,而温家大爷就是勋贵攻讦文官的靶子。   被大隆几任皇帝连续打压的世家,如今都已变聪明,只在一旁作壁上观,寻着机会便在其中挑拨两句,让双方争吵更甚。   吵得龙椅上的人头痛欲裂,只恨不得一人一根白绫,将他们送去与先帝一堆才好。   仇氏已经死了,除了收回诰命之外,其他处罚已毫无意义。   她虽谋害举人娘子,然举子娘子与诰命到底不同,比不得诰命身份贵重,那流放千里也不过五年。   人死了,送尸骨去千里之外也无用。   就只剩下对温府大爷的惩处,由三司奏请的削其功名,流放千里,徒三年自然要执行,三代内不得科举,也只是依照惯例。   只有温家老爷的降职之事,让皇帝下不定决心来。   温家老爷虽不是皇帝的贴身亲信,然当年于他的登基亦有襄助,又能力极高,颇为体察上意,因此要保他外放出京,又让人有些舍不得。   加上温家老爷年纪亦不小,出京去偏远地区为官未必耐得住凄苦,要等到能召回之时,身子骨却不行了,也有些得不偿失。   但要留在京中,礼部是不可能的了,便只能在其他几部当中选。   世家把控的户部、兵部、吏部,想将温家老爷连降三级放入其中,再寻机会提拔出来,便是皇帝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刑部温家老爷未必能行,最后便只有工部。当年温家老爷在外为官之时,于治水亦有大功,方能调入京中。   因此在一番吵闹之后,温家老爷依然挺立在六部中的工部。   虽连降三级,然工部尚书与温家老爷乃同科进士,向来交好,在工部也受不到什么排挤。   随后便是温家二爷,连降二级,逐出京城前往北极之地凤城为官。   仇伯爷教女不严,罚奉半年。   到底是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人,加之又有从龙之功,便是文臣极为不满,最后在皇帝的坚持之下,仇府受到的惩戒不及温府十分之一。   对此结果不满者众,温老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苍天无眼啊!”温老夫人不甘心道。   宁氏因丈夫被贬官,心中颇为揣揣,见温老夫人叫骂,忙道:“母亲慎言!如今可不是往日。”   往日温家老爷乃礼部尚书,文官为母、为妻奏请诰命,勋贵为妻请诰命、为子请世子,都要经礼部尚书同意,因此便是双方多有不待见,也要对温府客气三分。   然如今温家老爷连降三级,入了冷衙门工部,便是皇帝有意相保,旁人若是想踩温府两脚,也无所顾忌。   因此温府自今日后,在京中最好是关门闭客,封嘴不言,免得因言获罪。   温老夫人心中憋屈无处发泄,怒道:“当年若不是那贱人,温府哪会有今日!如今老爷被连降三级,我儿一个流放边关,一个被撵出了京城,她仇府竟然只被罚奉半年!”   宁氏又如何甘心,然她也知道,要论在当今陛下心目中的重量,温府又哪比得上跟了当今几十年的人。   因此,温府落入如此境地,温二爷能保住仕途,她已经满意不已,只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那些人是把所有罪都往咱们温府头上扣,咱们温府又能怎么样?母亲,您别气了。横竖那贱妇也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温老夫人哼了哼,到底是精神头不好,也不想再提仇氏这人,便问:“宥娘呢?怎的没在?”   宁氏闻言,有些叫苦。   今日因皇帝罚了温、仇两府,而张家伯爷就上表要求与温府断亲,将温宥娘姐弟带回张府,好令张氏有子嗣侍奉香火。   虽皇帝并没当场同意,却是叫两府之人互相商议。   温家大爷谋害了张氏,此中真假宁氏并不知晓,那时她正与夫君一道在外任职,但不是温家大爷便是太夫人,这一点无需怀疑。   温宥娘姐弟岁平日里对老夫人极为孝敬,然在面对温府的杀母之仇时,又当如何选择?   就宁氏所认识的温宥娘,那性子是决计不会留在温府中的。   然此时老夫人又恰逢病了,这个消息宁氏还真不敢告知与她,只盼着两府能入当年商议过的那般,过继于三房就好。   此中亦有宁氏的一点子私心在里头。   温二爷被外放凤城,云姨娘虽前段日子被打压得不敢再嚣张,然要宁氏让云姨娘随温二爷一道去凤城,她也是不肯的。   凤城虽地势偏远,穷苦不堪,然却也比继续呆在京城中的要强。至少不用因仇氏与温家大爷谋害嫡妻张氏之事,而被羞得不敢出门见客。   加之二房的几个孩子这两年也纷纷到了说亲的年纪,要继续留在京中,又有哪家府上愿意与温府结亲?   便是当初她看不上眼的那些人家,如今也未必肯再要宛娘进门了。   所以她便琢磨着带着几个孩子一道与夫君远离京中,到了外面便是门第不好,也能替自己的孩子寻两门人品尚好的亲事。   因此若温宥娘姐弟要回到张府,温府中只有老夫人又如何能行?   到时她必然是要留在京中侍奉老夫人的,总不能将云姨娘留下来在京中迎来客往。   先不说云姨娘只是个姨娘,便是以云姨娘这些年让她吃的亏,宁氏也是不敢让云姨娘留在京中有机会摸到中馈的边的。   要温宥娘过继与三房就不一样了,先不说她与兴国侯世子的婚事还有一年,便是因温家大爷杀妻这件事之后,兴国侯府不会退婚恐怕也要将婚事往后再推一两年,等此事过后再议。   等到那时,温余卿也当成婚了,这一嫁一娶之间,中馈便还在温宥娘姐弟手中,决计比在云姨娘手中的要强。   只可惜宁氏想得再好,温、张两府在此事之后再也谈不到当年的线上。   “宥娘姐弟是必然要回张府的。温老爷也莫要多说。咱们两府从来都说不到一块儿上,也不必客套了。”   张老伯爷冷着脸道,完全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温家老爷今日被连降三级,却也在自己意料之内,因此心中并无多少波动。   又因在前一日被温宥娘告知要脱离温服之事,因此张家老伯爷在朝上奏请断亲与将温宥娘姐弟年带回张家为张氏继承香火也并不吃惊。   只是面对素来不合的张老伯爷,温家老爷心境难以平和。   两人自先帝起便不合,又偏偏娶了同一族的妻室,当年先帝之时储位之争便将两人那点连襟之情消耗殆尽。   谁知后来竟又成亲家,倒像是两家有着摆不脱的缘分了。   再后来便有了今日之事,这么多年张府落魄而他温府高升,他自是处处高他一等,便是张氏之死他也深知对方耐他不何。   可惜风水轮流转,今日便轮着张家老伯爷俯视他了。   温家老爷到底不愿意认输,只道:“便是将宥娘姐弟认回张家,改温易张,他们姐弟身上到底也流着我温家的血。”   只要温宥娘流着温家的血,流着害死张氏的温家大爷的血,就能让张家伯爷如鲠在喉,膈应一辈子。   只可惜张老伯爷早已不是年轻时的性子,多年的落魄将他的性子打磨得更家沉稳与圆滑。   只听他道:“只要能光耀张家门楣,便是从路边捡的又怎样?”   就算是捡来的孩子他都能当作是自己亲生的孙子看待,何况温宥娘姐弟身体里还流着张氏的血?   就是今日他大开张府大门,将温宥娘姐弟从正门接进府去,也没有人会说闲话。   “不过我今日来,可不是跟温老爷你耍嘴皮子的。我来这,只为两件事。一件事是将宥娘姐弟接回张府,另外一件事便是清点我儿嫁妆。”张老伯爷道。   张氏的嫁妆清点,虽早已提上日程,然却是一拖再拖,直到今日张氏之死被揭穿,温家再也留它不住。   当初太夫人挪用的那五千两白银,温家老爷早已经典卖一两幅画家圣手的真迹而凑齐,剩下的便只有仇氏当年占去的那七百亩良田。   “便只剩这这七百亩良田,可惜仇府尚未归还。”温家老爷道。   张老伯爷并不吃温家老爷这一套,直言道:“当年我将女儿嫁与的是你温府,又不是仇府。我儿去后,掌管我而嫁妆的亦是温府不是仇府、如今便是那七百亩良田被仇府占去了,该前去讨要的也是你温府。”   “温府大可以赖账,来日我去衙门将此事告官,由官府来讨也是一样。”张老伯爷又道。   等着官府上门来讨要张氏的嫁妆了,恐怕京中又会盛传温度当年是为张氏嫁妆才谋害张氏的。   到时他温府的名声,再烂上一层,恐怕是连二房都保不住。还有谁家娘子敢再嫁到温府来?   如今他温府的地位,亟需联姻来稳固,不然温家老爷这么多年在京城立下的足,便要被人撵出去了。   温家老爷在书案上写好了一封给仇府伯爷的信,待风干后折叠加印,着人送往仇府,寻仇府伯爷来温府一聚,为张氏那七百亩良田。   而此时尚不知会接到温府之信的仇家伯爷却是正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廖氏发火,“好啊!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好一个温柔贤惠的主母!”   小廖氏因今日仇氏之死早已绝望得恨不得死了去,又被仇家伯爷追问印子钱与良田之事,更是生不如死。   “老爷这是在怪我了?”小廖氏哭着道。   那姿态,那模样,只能说仇氏不愧是她所出,完全一脉相承的令人怜悯。   只是仇伯爷武夫出身,那颗心早被战场给浇得透硬,只冷着脸道:“莫不是我怪不得你?”   他常年在外驻守,顾不得家中,因此对小廖氏多有愧疚,然哪知小廖氏竟能背着他做出这些事来!   想他仇府百年府邸,再混账也没糊涂到让自家女儿占前头原配嫁妆的事出过,更别说印子钱之事。   若是他仇府没有底线到放印子钱,那些年仇府又何须过得紧巴巴的,连一般富户都不如?   亏他心心念念的顾忌着妻儿的感情,不愿相信他人之言,便是要查也拐着弯抹着角生怕被她们知晓。   她们却是在后面狠狠给自己一刀!   跟了当今二十余年,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当今有多恨印子钱这种东西!   “你也莫要否认,这十年多的印子钱,管家亦已说明白。有多少,你便拿出多少来,过几日我便禀明圣上!”仇伯爷一挥袖,只往门外走。   本因仇氏之事,仇氏亦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若是印子钱之事被他的对家知晓,他这宫中禁军统领也当到了头,便是陛下想要像此回这般护住他也是不能了。   仇伯爷并不想知晓小廖氏将印子钱用做何处,查来查去也不过是想替儿女留点家当。只是用错了法子,他也责怪不得。   只能一怒之下甩袖而去,也好过真让亲近几十年的老妻与自己面对面的彻底撕破了皮。   仇伯爷才走到书房,脸上怒气还来不及消退,又见着了管家拿着一封信急匆匆而来。   “谁的信?”仇伯爷问。   管家弓着腰,将信双手奉上,低声道:“是温府来的信。”   仇伯爷一听温府就皱眉,然看着手边的信还是拿了过来,转身走入书房。   书房中的烛火明明灭灭,夹杂着仇伯爷的脸色青白相交,十分骇人。   过了良久,仇伯爷将信搁在桌上,对管家道:“去让夫人将当年骗来的张氏那七百亩良田地契拿来。”   管家一听,试探着道:“伯爷?”   仇伯爷喝道:“还站在这作甚?叫你去便去!告诉她,若是不愿意,便抱着那七百亩良田回廖家去。且看看廖家敢不敢叫她进门!”   当年仇府与廖府结亲,看中的便是廖府的门风。   小廖氏若是带着张氏那七百亩良田被仇府撵回娘家,廖家怕是连侧门也不愿意开。   更何况廖氏如今掌权的是大房的嫡亲舅舅,因仇府两房之争,又因爵位归属不定,廖府嫌仇府麻烦,便是往来也淡了许多。   因此不论小廖氏如何舍不得,到底还是从嫁妆盒子里将那七百亩良田地契拿了出来,交予了管家,让管家带给仇伯爷。   当年小廖氏也未必差那七百亩田,只是那几个庄子的位置着实好了些,这才让她与仇氏都动了心。   如今仇氏自缢而亡,小廖氏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般,于这些钱物也不再放在心里了。   只那一笔印子钱,让小廖氏有苦难言。   当年仇府被几个庶出的兄弟分得一干二净,随后又三天两头上门来打秋风,先头嫡姐嫁过来之后,被空了那三分之一嫁妆,便有一大半被那些庶出兄弟要了去。   等她嫁过来之时,因是继室,又是庶出,在嫁妆上根本与嫡姐不能相比。又不敢动用嫡姐嫁妆,又哪填的饱那几个仇府庶出兄弟的嘴。   可庶出兄弟闹上了门,便是为了仇伯爷的名声,小廖氏也得出点血。   当然,小廖氏与大廖氏不一般,大廖氏生为嫡女,未出嫁时在廖家受尽宠爱,对钱财一事上并不怎么看重。   所以仇伯爷那些庶出兄弟的女眷寻到伯府,定是回回不会落空。   小廖氏手中并无那些银钱,自然也比不得大廖氏手脚大方,就只有跟庶出的几房妯娌撕下脸来扯。   最后给出去那点子银钱也算不得多少,小廖氏也不至于放印子钱补贴家用。   还是因当年仇伯爷被留在京中,开始被重用之后。   仇伯爷尚未被重用之时,与京中官员之间的人情来往并不多,小廖氏素来愁的便只有仇伯爷在军中升迁,为生死跟随自己的兄弟家属抚慰所用银钱。   等仇伯爷留在京中且渐渐为先帝提拔之后,仇府的往来更加频繁起来,所用银钱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仇伯爷被重用了,不等于仇府就有了银钱,便是有人上门前来巴结,也得要仇伯爷会接受。   仇伯爷的性子,对前程的看重,为在帝王面前的形象,自然是不会那一套的。   因此小廖氏最后竟逐渐开始典当嫁妆,毕竟也没哪家随意将别人送来的礼转手典卖的,更别说许多礼物十分珍贵,收进了库房就是要留给子孙后代。   恰那时太夫人过世,将张氏的嫁妆转交在仇氏手中,其中尚有不曾挪用的七千两白银。   因此在嫁妆典当完之后,为了伯府的门面,与仇伯爷的前程,小廖氏便只能想到了印子钱。   有温府太夫人挪用张氏压箱银在前,拿张氏的银子放印子钱。便是以后被人发现,因放贷银子来于张府,打的又是温府名头,只要账目做得好一些,与仇府并无妨碍。   如今仇伯爷要那一笔印子钱,小廖氏无法,便只能将当年所用银子往来处的簿子拿了出来,又将剩下的银票装在一个盒子中,等着第二日交与仇伯爷。   便如仇伯爷所想,小廖氏并不敢回娘家去,若真被仇伯爷送回廖家,恐怕廖家等着她的便是逐出家门。   这也是因长房有了子嗣之故,若长房梅氏没有产子,便是为了自己儿子的颜面,小廖氏也是不担心仇伯爷会因印子钱送她回廖家的。   可梅氏有了子嗣,以后仇府的爵位不曾稳定,若她被休回娘家,她的儿子该怎么办?恐怕有些人便会以她为筏子,将她的儿子从世子之位上拉下来。   仇伯爷不是当家的料子,每日忙于外面的大事,又因小廖氏素来打理产业得力,从未关心过自家银钱进出。   因此并不知自己府中这些年的人情往来花费有多少,只匆匆拿了小廖氏给出来的那七百亩良田地契着人带着往温府里去。   浑然不知自己府中,小廖氏待第二日拿给自己的东西,会将自己的脸面打得稀烂。   张家伯爷与温家老爷等到仇府伯爷,也并未多说,只将那七百亩良田交割完毕,各自签字画押。   张家伯爷拿回那七百亩良田,便只拱了拱手便前去清点张氏嫁妆,书房中便仅剩温家老爷与仇伯爷。   因仇氏之死,仇伯爷对张、温两府不存半分好感,只与温家老爷道:“我那三位外孙,若是贵府不喜,今日便也由我待回仇府罢。”   今日张老伯爷来温府,便为温宥娘姐弟与清点张氏嫁妆一事,如今仇伯爷也闹着要将大房其他三子带走。   先不说如今温府名声在京中已经是烂透,若大房五个子嗣全部离开温府,恐怕明日温府名声便要更臭上两分。   到底不管是温家大爷还是仇氏,如今算来都是温府的人,而稚子无辜。   温老爷子便道:“仇伯爷今日也是来落井下石的?”   仇伯爷一听温老爷子这话,便知温宥娘姐弟今日也要离温府而去了,想带走温长明兄妹三人的心思便淡了一些。   他之前想要带温长明兄妹回仇府,防的便是温宥娘姐弟,只恐他们姐弟为报母仇将这笔恩怨又落在了温长明兄妹身上。   毕竟温宥娘姐弟并不是好对付的,要他们姐弟真对付起温长明兄妹起来,恐怕如今温府中无人相护,温长明兄妹也只能生生受了。   相比其仇府、温府的女人们,同为男人的仇家伯爷却是要更为深刻的了解温家老爷这等势力的人。   心思淡了,也并不代表仇伯爷不会坚持,只听他道:“如今长明兄弟二人五代内不得科举,还不如随我回仇府,效命军中,尚还有出路。”   温长明兄弟五代内不得科举,便是温长慧之后嫁人,亦算在五代内,谁让此时律法,尚将嫁出女算作抄家灭族中的一族。   因此,不论是温长明兄弟的前程,还是温长慧未来的嫁娶,若继续在温府,便也要毁上五代。   但借着仇府的势,让温长明兄弟从军却是另外一条路了。   自古儿郎从军鲜少回,一将功成万骨枯,因此在军士身份上,并不像文官这般限制。   便是被充军的戴罪之身,只要能立功,便能为自己洗去低贱身份,甚至能封官拜爵,为自己重谋一条出路。   温长明兄弟若是在边关能立下功劳,自然也能得到升迁,因兄弟有了官位,温长慧在婚事上便能有起色起来。   温府虽是书香门第,然有温家大爷与仇氏相继犯案,祸及子孙。如今子孙能另谋出路,便是从军,温家老爷也是巴不得的。   只要子孙辈能出息,以温府如今的地位,从文还是从武,也并无差别了。   只可惜的是,温家老爷道:“长明虽在我温府养了十余年,然始终为显家子嗣,如今显家寻来,恐也是要改姓归宗的。”   温长明的秉性并不算好,但也叫了自己十年的外祖父,仇伯爷也当他是亲外孙疼爱过的,如今一听显家要将人要回去,心中也甚为堵心,便道:“我若没有记错,那显家后来续娶了一房,如今已是二子一女了罢?”   温长明如今便是被认祖归宗,在显家的地位却是尴尬的。   先不说他本因是显家那一房的嫡长子,可他母亲产他之时并不在家中,便无人为证。即便是今日官府断定他为显家妇人所出,然只要族中有人怀疑他的血脉,便能让他在显家抬不起头来。   况且还有显家那房如今继室所出便有二子,又如何看得惯突如其然冒出一子来抢夺自己儿子的嫡长名分与再平分一分家产?   温家老爷自也将凤显两族查了个清楚,也颔首道:“是有二子一女,长子今年业已九岁。”   仇伯爷道:“既如此,他显家也不差那一个儿子。”   “然凤氏却差人拜祭香火,便是显家同意了,凤家恐怕也不会同意。”温家老爷自然也是希望温长明要能投军,也是留在温家的好。   仇伯爷念及此处,心中已隐约有了想法,只道:“这便老夫之事了。今日温公便说一句肯或是不肯罢。”   温家老爷道:“温长明兄妹也是我温府之人,便是有今日之事,温府上下也绝无亏待之意。然从军亦是一条出路,温某自无阻拦之意。”   这是想占尽仇府的便宜了,仇伯爷讥讽一笑,正打算嘲讽温家老爷两句,却又听温家老爷说。   “便是从国礼法与大隆律例上看,也没有母亲犯错,其子女不得归父宗的说法。”   当然宗族也有权利将温长明兄妹逐出宗族,于家谱上抹掉名字。   然便是从温家所剩不多的名声着想,温家老爷也不会将温长明姐弟逐出温府,毕竟父母之错,与幼儿何干。   便是皇帝要抄家灭族,也有五岁下男丁免罪的说法。   撇开身份本是显家人的温长明,温长瀚亦不过才十岁,温长慧更为年幼,不过堪堪七岁。便是超过了五岁,与众人而言,亦还只是孩子。   仇伯爷自然也明白温家老爷之意,如今仇氏已与儿媳结仇,便是他真将人从温府带回仇府去,让温长明兄妹去跟其他三房里争,恐怕他也难以处处护住。   如今听闻温宥娘姐弟要与温府断绝关系,他也放心下来,对温长明兄妹留在温府中也放心不少。   此时温家老爷不过五品,然他尚是二品,也不怕温家老爷敢让人害了温长明兄妹去。   不过温长明,亦不知今后是留在温府还是回显家。   此事也不是一时便成的,仇伯爷得到想要得答案,便起身离去。   留下温家老爷也为温长明的出路犯愁时,温府的管家前来与温家老爷在偏厅道:“老爷,张府的嫁妆清点完毕了。” ☆、第067章 改姓并不易   “可是有遗漏?”温家老爷问。   管家摇头,“并无遗漏,如今只差老爷一封断亲书了。”   温家老爷的神情十分难看,只道:“虽温府家庙中亦有族谱,然余卿亦是上了祖地族谱的。若是要改姓,也得先前往祖地。”   管家闻言,面色颇为有异,道:“大娘子说,此事毋须太过麻烦,只消老爷您写一封信遣人送去祖地便行。且还有先头大夫人迁坟之事,也可一道办了。”   温宥娘这是铁了心要与温府撇开关系了,便是张氏死于温府妇人之手,温家老爷亦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对温宥娘姐弟并不差,却不知温宥娘为何这般绝情与狼心狗肺。   这些年若没有他暗中护着,不然他们姐弟尚能活到今日。   温宥娘与张老伯爷一道来寻温家老爷拿断亲书,听温家老爷之言,不由得心中冷笑。   这些年,若不是她防范得紧,温家老爷那点所谓的相互又算得了什么?唯一无非是在吃食上不允下人苛刻罢。   然他们姐弟便是靠着张氏的嫁妆,也让人苛刻不了。   还有一件为他们姐弟做过的便是将老夫人的院子独立出来,与外院独立挂账罢了。   但温家老爷这么做,也不过是当年她先翻了温府的皮,老夫人又与仇氏实在合不来,才逼得他不等不为温府的和睦退了这么一步。   “狼心狗肺这四个字,宥娘并不敢受。”   温宥娘抬眼盯向温家老爷,“当日谢氏清辉两此下帖子与孙女,所为何事,祖父并非不知。然祖父可有做过什么?”   第一次,温家老爷让她避而不见,在府中装病。第二次因红姨娘之故,温家老爷却是毫不犹豫的让她去见了‘来历不明’的谢氏清辉。   只为弄清楚清辉意图,竟好不关心她是否危险,只不轻不重的给了一句派人在外守着,竟是连派人随她进番馆都不肯。   虽其中有和大隆重臣与南宁太子避嫌之意,然他若能口中安排一二女婢跟随,温宥娘也不至于心冷至如今这般模样。   温家老爷被温宥娘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到如今温家老爷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看透过自己这个孙女。   好似突然有一天,自己的孙女在京中女眷之中便声名鹊起,又是突然之间他就发现孙女秉性比温府男子更胜一筹,竟无法将她当作一般小娘子看待。   因此,因温宥娘的通透放心,就对她的关怀也不多。   又哪知,温宥娘到底是小娘子心性,虽是通透,心中亦有埋怨。   “祖父也不过是以为你不需要罢了。”温家老爷呐呐道。   通透且冷静,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且但凡做事,必面面俱到。毋须人担心,自不会有抚慰之语。   温宥娘闻言只扯了扯嘴角,对温家老爷的辩解并不在意,他对自己从无真心关怀,也不过是在他心目中,自己不过是个识时务且有用之人罢了。   “那当年我母亲被仇氏所陷害之事,祖父可又于我们姐弟一个说法?”温宥娘又问道。   当年之事,或许只差温家老爷一句话,温家太夫人就不敢谋害张氏。可温家老爷的冷眼旁观,便将张氏送上了绝路。   之后她从谢氏清辉手中拿到当年张氏让人送往谢氏祖地给谢氏明珠的信件,其中直言谢氏明珠与张氏当年被诬陷与温家大爷有染为仇氏所为。   且不说张氏在信中所言真假,然温家老爷看到信之后,却在只问谢氏明辉当如何,半句不提张氏之事。   退一步说,便是她如他所想那般能干,在得到张氏当年所书信件时,为何不与她商议,反而不与她说一字?   这便是没把她当作是自己人罢了,不论她能干与否。   与其说是不与她当温府人看,不若说是因那信中内容,将她防着了。   以为张府无势可依,便不能将他温府如何。   所以便是温宥娘本在番馆中与清辉结盟,绝不插手此事,在将信给温老爷子看之前,心中尚有一分迟疑。   若是温家老爷愿意给她姐弟一个交待,将仇氏休出温府,替张氏出一口恶气,以告慰张氏在天之灵。   今日温家大爷谋害原配张氏之事,便不会存在。   只可惜温家老爷并未将他们姐弟放在眼中,只以为他们姐弟除了温府无势可依,竟是连半点安慰之语或是解释之言皆无。   因此谢氏清辉针对仇氏,先拉温家大爷下水,温宥娘便只能旁观了。   没得别人顺带替他们姐弟报仇,她在一边还要替人扯后腿的道理。   温家老爷此举已然说明,将来温家之势无法为温余卿所用,那么她又何必替人作嫁衣,千方百计护着温府?   温家老爷说她狼心狗肺,却也忘了是他们温府先薄情寡意。   “你母亲已死多年……”温家老爷犹自辩驳。   张氏已死多年,当年冤屈如何并不要紧,温府如今已与仇府结亲,便是当年为仇氏所害,逝者已矣,又何必抓住过去不放。   当年的陈年旧事便是翻开了来,于温宥娘姐弟也并无好处,反招仇氏忌讳,指不定也难逃报复。   温家老爷能说的说辞,温宥娘亦能猜测得到。   若当年的事被翻出来,仇氏不再如往日一般对他们姐弟暗中下手,直接靠着仇府之势,直接对他们姐弟动手。   他们姐弟便是死了,恐怕亦无人诉冤。   然而此番话,温家老爷当初可曾说过?   他半字不曾言语,此时再说便有狡辩之嫌了。   张老伯爷本在一边什么都没说,然此时也不想再听温家老爷之言,死去的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求温家老爷能有切肤之痛。   “温老爷还是快快将断亲书写了罢?也好让我今日便去官府做个了结。”张伯爷不耐烦道。   “哦,对。还有宥娘姐弟的断绝书,还请温老爷签个字画个押。且给你们祖地写一封信,言明我儿移棺之事。”张老伯爷又道。   温家老爷并未动,只道:“既是断绝书,为何不是余卿前来。莫不是这等事,你一小娘子可行?”   温余卿与温宥娘不同,温宥娘与温府也好,张府也罢,总归与这个世界有种难以磨灭的疏离感。   然而温余卿却是生于此,长于此,深受儒家文化熏陶,忠义孝悌已经深入骨髓,且如今也不过十一二岁,最是心肠柔软之时。   此时若是他来,恐怕温老爷子也不会是现在这幅脸孔,反而会大打亲情牌,对着温余卿一番哭诉。   到时温余卿又该如何抉择?   温家老爷虽对温宥娘姐弟并不是那么真心关怀,然温余卿于科举一道上不错。因此便是温余卿甚少回府,却是每回府之时,必有询问,亦有指点。   温余卿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温宥娘更为清楚。   虽面上待人冷淡了些,可心中却是十分重情义之人。   若是温余卿同意再留在温府,然而在温家老爷和张氏之死之间纠结,自我厌憎,以后便是有了前程,其性子亦将扭曲。   所以,今日之事,温宥娘又怎会让他前来。   张老伯爷在一边冷笑道:“同是外孙,温老爷如此厚此薄彼,此时又念及我外孙做甚?是男人便给我痛快一些,莫要学些女儿姿态!”   这话着实有些冤枉了温老爷子,便是仇氏所出或者二房的孙子,温家老爷也未必有几多关怀。   相对而言,温家老爷对温余卿的关注倒要比温府其他孙辈要多得多。   这也是温宥娘无法反驳的事实。   无论温老爷子对张氏之死如何冷眼旁观,然对温余卿能顺利长成这么多年,里面确实有他相护,有他关怀。   虽那点保护与关怀本是理所当然,然此时若是跟温府划清界限,倒像是温宥娘姐弟贪了他温府莫多好处。   “余卿如今也不过十二,尚不到及冠,自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之主。祖父又何须这般姿态,非要与他相对。温张两府之事,如今他尚不能辨别是非,我身为长姐,长姐如母,宥娘自能代他做主。只到余卿能辩之时,如何抉择,自有余卿自己做主。”温宥娘抿着嘴道。   温余卿的心思,她虽摸得到七七八八,然而到底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亦难以琢磨。   按照温宥娘上辈子隔壁历史系研究生好友所言,古代甚少有离父宗之子,便是当父亲的入赘母家,待母家众亲过世,出息后也大多改回父姓。   温宥娘于张氏没有任何感情,温余卿亦从未见过张氏,又何来感情?不定还比不上与温家老爷之间的祖孙之情。   因此温余卿在未来也不一定不会改回温姓,温宥娘才多言这一句,也算是给温家老爷一个保证,好让今日温家老爷且先让他们姐弟离了温府再说。   至于以后之事,便到了以后再说。   若温余卿能自主之后,心中仍愿改回温姓,温宥娘也知自己是拦不住的。   温家老爷听到此话,果真神情就变了。   他对温宥娘无法,只因温宥娘于他并不怎么亲近,然这恰与温余卿相反。   温余卿虽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然他也指点过些时日,且多有垂问,相比温余卿与他之间,是有祖孙之情,有将温府放在心中的。   这么一想,温家老爷在断绝书上的字便签得畅快了些,也不要求非要温余卿这个男丁前来与他相对。   温宥娘与张老伯爷拿到几份文书,自是极快离开了温府。   只内院的温老夫人此时却是没有派人阻拦,亦没有张口咒骂或痛哭一番。   只因温宥娘在说与温家断绝关系之前,先与她说了一番话。   温宥娘先是到了老夫人房中,伺候老夫人用了饭和药,才跪在地上,磕头问道:“孙女心中有惑,想求祖母释疑。”   温老夫人素来看重温宥娘,连忙拉着人的手要将人拉起来,道:“宥娘这是怎的?有什么直接问便是,又何必跪下来。”   温宥娘并不肯其,只道:“孙女想问祖母,嫁入温府这些年可有快活过?”   这话将温老夫人问住了,要说快活,似乎也没多快活过。   遇到一个怎么讨好都厌恶自己,处处搓磨自己的老夫人,又不能如男儿一般,出入朝廷为官,可以躲避。   便是外放那些年,太夫人的手也不曾松过片刻,派着嬷嬷处处打压,抢夺地方内院管家之权。   而温家老爷对此,却是半分不肯违背太夫人,竟将后院交给两个嬷嬷做主,让她堂堂一个诰命,正室嫡妻受奴才制辖。   等太夫人死了,仇氏又接过了管家大权;仇氏一倒,二房不过拿过管家权不过短短时日,温府又逢泼天大祸。   在温府中最令她生厌的人死了,可温老夫人也感觉不到有多高兴,只因温家大爷,她第一个儿子又被剥脱了功名,即将发配千里。   这般的日子,像是在佛经所言的地狱中一般,日日受着折磨。   她如何快活得起来?   温宥娘见老夫人不说话,直言道:“祖母,孙女不快活。”   “孙女自幼便知父亲不喜欢我,□□母亦不喜欢我,更不喜欢弟弟。那时孙女年幼,并不知为何。只想着他不喜欢我们姐弟,我们姐弟也不喜欢他便成。后来仇氏千方百计,多次构陷我们姐弟,也是祖母多番照看,方才让我们姐弟安然长大。”   “如今红姨娘状告父亲谋害母亲,事实已然成立,孙女也不能假装没有看见。”   “孙女也不知以后如何面对温府诸位长辈,也不知弟弟该如何面对。便只有自请断绝关系,求祖母成全。”   温宥娘一番话将温老夫人说得愣在了那,良久才抖着手问:“你们姐弟不要祖母啦?”   这句话说得温宥娘眼眶顿时红了,又狠狠磕了一个头道:“孙女舍不得祖母,私心请祖母与我们姐弟一道走了罢!横竖在温府,咱们祖孙三人过得也不快活。”   温老夫人一辈子在温府确实不快活,便是到如今老了,还要经受儿子被流放之痛。   可这么多年的苦,也已经受了,就是最讨厌的仇氏也死了,她其实已经再满足不过。   又怎么会想到离开?   “就算我过得不快活,难道就要你二叔二婶一家被人嘲笑?”老夫人流着眼泪问。   此时老夫人连孙子就已经好几个了,要跟温家老爷闹和离,丢的还不是自己儿子的脸面?   温老夫人对温老爷子早就没了夫妻之情,然而却不得不顾忌自己儿子的名声。   温家二爷虽被降职调离京中,然而却也是七品官,要被人知晓父母一大把年纪了尚要和离,旁人将怎么看他,怎么看待二房的子嗣?   还有仇氏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便是温老夫人再不喜欢仇氏,如今仇氏已经自缢身亡了,她难道还能将仇恨延伸到两个孩子身上?   那也是她的孙子孙女啊。她可没有太夫人那般狠心,半点血脉之情都不顾!   温宥娘知道温老夫人是不愿意离开的,老夫人不是有什么能耐的人,却最为心软。又是被古代礼法熏陶出来的,顾忌娘家名声,顾忌儿女前程,顾忌自己的名声。   “还请祖母成全。”温宥娘又磕头道。   温老夫人抖着唇道:“你父亲没有害你母亲啊,宥娘。”   温宥娘闭着眼,眼泪随着脸颊流下,“可如今天下人都这般认为了。若我们姐弟不与温家脱离关系,他们将怎么看待我们姐弟?祖母,我虽早已忘记母亲音容,然而待母亲之孝,与对祖母之孝一般大。”   老夫人也不是糊涂到底的人,也知道温宥娘姐弟如今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然而她也怪不得温宥娘姐弟,更怪不得死去的张氏留下红姨娘这个祸害,也只能恨当年太夫人太狠。   恨温家大爷糊涂,明知自己父亲不喜仇氏,还要跟仇氏牵扯不清。   又因得知谢氏与仇氏的恩怨,恨仇氏心太毒,给温府招来祸事。   “可我呢,你便愿意我一个老婆子孤零零的住在这府里?”老夫人哀声问。   眼瞅着温家二房亦要举家一起去边关赴任,整个温府除了常年甚少说话的温家老爷,也便只有她一人了。   眼下温宥娘姐弟又要回张府去,她与孤家寡人又有何异?   温宥娘哭着道:“祖母便与我们姐弟一道住去庄子上去罢?就当和往日一样的,咱们不住这地方了。”   老夫人一听,忙道:“张家这是要你们姐弟回去,还不愿意你们姐弟住在府中?那你们还去张府作甚?如今温府谁还敢再欺辱你们姐弟?”   温宥娘摇头,道:“是孙女不愿意长住在张府之中。”   张府四房人,大房舅母掌管中馈,因张昀良之故,指望着他们表兄弟以后在仕途中守望襄助,自然是不会对他们姐弟回到张家自成一房有什么意见。   四房乃是庶出,娶的又是樵夫之女,不论温宥娘姐弟回不回张府,亦分不到多少财产,因此对温宥娘姐弟也会有善意。   唯独二房与三房,同是嫡出,男丁中目前尚且看不出有用之人,唯一巴望着的便只有张伯爷手里那点产业。   若温宥娘姐弟回到张府,吃住张府,还要去分嫡出的那一份儿财产。长久下去,必然要与两房之间起矛盾。   温宥娘尚好,不论黄府退婚与否,迟早也会嫁出门去,剩下温余卿在张家,以后娶妻生子,又如何与二房、三房相处?   因此温宥娘便没有想过上了张府族谱之后,依然住在张府,只寻着张氏当年留在京郊的别庄住着。   也不去分张家如今的家产,只将张氏的嫁妆分为两份,自己若能顺利出嫁,便带走小份,当作是本钱,寻机会为温余卿赚钱更多家产。   而温余卿那的大部分,便用于以后成婚是对女方的下定或者是变为良田留给子孙后代。   温宥娘这般一说,温老夫人就道:“既这般麻烦,又何必回到张府去?”   “可弟弟的前程,宥娘不得不顾及。”温宥娘回道。   要还留在温府,便是过继三房,若以后温余卿在仕途上被人借此攻击,攻讦他待母不孝,彼时又该如何?   温老夫人不懂礼法律法,听温宥娘一说,事情竟如此严重,也知道此事再没有回转余地。   又念及二房看样子是要举家离开,对温府也没了多少怀念,也动了要去别庄上与温宥娘姐弟过同以往一般的生活的念头。   “可长瀚他们兄妹……”温老夫人虽在仇氏在时很少过问仇氏所出的那几个孩子,可如今心里也是有牵挂的。   温宥娘从来没有跟温长瀚兄妹交好的想法,以前没有,如今横上了张氏一条人命后,更是没有。   因此,为了安抚老夫人,便道:“仇伯爷一向喜爱他们,想必是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   温老夫人一想到这,对温长瀚兄妹也没了牵挂,心心念念着以后余卿或许将会改姓回温府,也是愿意跟温宥娘姐弟住在一起的。   安抚完温老夫人,张氏当年的嫁妆也清点完毕。   温宥娘看见躲在角落里悄悄打量她的温长慧并没有在意,只跟宛娘道:“二婶可是要与二叔一道去外面?”   宛娘眼睛都是肿着的,如今只能眯开一条线,听温宥娘问便说:“嗯。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和云姨娘都一道要去。”   这也在温宥娘的预料之中,便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嫁娶,宁氏也是要离开京城的。   “你记住告诉二叔,去了外面就一辈子别再回京城了。”温宥娘压低声音道。   宛娘听到这话,眼睛想睁得更开,却是没法,只能急声问:“为何?”   温宥娘能说什么?说温府已经被薛九盯上了,她重生后一心复仇,要先打压温府再对付仇府,所以温家绝对不能势大。   这也是她明知道如今留在温府过继三房比去张府有可能得罪张府二、三两房要强也要离开的原因。   温余卿留在温府,要想安稳,只能平庸一辈子,让薛九感受不到温府的威胁。可有温长慧的存在,她更要担心的是,便是自己弟弟平庸了,薛九也未必会放过温家。   因此,还不如大家各奔东西,就让温府就此沉寂下去,至少也等个二三十年。不论是薛九也好,温长慧也好,以后的人生都已然定向。   那时才是温府再次崛起的时机。   但薛九之事,温宥娘却又不能与温家老爷说。   先不说重生之事太过荒谬,温家老爷未必肯信,便是说了,若温府与仇府联手对上薛府。   于他们姐弟有什么好处?   仇氏之死,虽是自缢身亡,且因当年的谋害产妇而起。   但柿子捡软的捏,谁知道仇府会不会将这笔帐算在他们姐弟头上?   就小廖氏那品行,温宥娘也是不会告诉仇府薛九会暗中对付仇府的。要真等到仇府对付完薛府,如同薛九上辈子经历过那样,他们姐弟焉有活路?   如今该提醒的亦已经提醒,温宥娘没打算多说。   说与不说,决定权在宛娘手中,信与不信,决定权在二叔手中。 ☆、第068章 体弱病缘由   温宥娘带着张氏的嫁妆与外祖父回到张府,张府大门敞开,四房的舅母都出了大门迎接,也算是对温宥娘姐弟回到张府的表态。   对此温宥娘自是深深感激,只差将眼眶里的热泪掉了下来。   张府的大舅母上官氏见温宥娘那模样,忙拉着她的手道:“能回来自是幸事,怎么还哭着一张脸。多不吉利呀!”   旁边四房的乔氏笑着道:“大嫂说得可不是,今日这种大喜事,就该放几串鞭炮热闹热闹。”   乔氏本是一樵夫之女,脾性爽利,少有心机,嫁给庶出没有野心的张府四爷却是正好。   当然,虽张府落魄了,只剩下最后一代伯爵,也不至于给庶出的儿子娶一个樵夫之女来配,张老夫人更没有作践四子的意思。   只因乔氏之父,当年也是位居四品的武官,与张老伯爷相交甚得,后来因故弃官归山,这才当了一名樵夫。   两府本就有婚约,便是乔氏之父归隐山林了,张老伯爷也将本就早定下的乔氏与张府四子的婚事给办了。   其他二房与三房,分别是席氏与温氏。   此温氏祖地与温家老爷祖地同在一地,祖庙为同一个,只是从温氏上辈起便没有往来,所以温氏即便是嫁入张府,在张氏在温府过世之后亦没了往来。   席氏与温氏跟在上官氏身后并未说话,温宥娘心中一顿,便已知晓她们心中想法。   只到了张老夫人院中,见了张老夫人,随后再出来与张府四房舅母坐在一起时,温宥娘便寻着空跪下了。   “宥娘在此拜谢四位舅母了。”温宥娘磕头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上官氏,只见她连忙起身要将温宥娘拉了起来,心疼道:“瞧瞧你这额头,今日磕了不少头吧?如今咱们都是自己人了,还何须这般客气。只当咱们是伯娘便是。”   张府与温府断亲,张氏的坟墓也要迁回张家祖地,温宥娘姐弟自然也是要单独成一房的。   因此上官氏让她叫四位舅母为伯娘也没有说错。   温宥娘并未起身,只顺口叫道:“大伯母。”   上官氏哎的一声,都笑开了花。   温宥娘又对着二方面、三房、四房舅母磕头,改口道:“二伯母、三伯母、四伯母。”   温宥娘的姿态做得十足,饶是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席氏与温氏此时也不得不笑着脸应声,又起身将人拉了起来。   温宥娘的双手被席氏与温氏一人一边握住,自然也顺其自然的起了身。   上官氏在一边看着十分满意,温宥娘的姿态放得低,就证明她是敬重她们这几位舅母的,她做为管家人,自然也要好打理一些。   而席氏与温氏,对温宥娘自然也暂时没有了看法,毕竟张老伯爷的家产,要分也不在这一时。   也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才进门,张老伯爷也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下决定,温宥娘才将早已经想好的想法说了出来。   上官氏一听就皱了眉头,“住在别院?咱们张府又不差你们姐弟那两个院子,又何必住在别院里去。”   温宥娘道:“今日之事,说到底,也是与我们姐弟名声有污的。宥娘姐弟能得几位伯娘收留已是万幸,有怎好让张府被别人诟病。”   温家大爷谋害原配张氏,然后温宥娘姐弟弃温府回到张府,这本是在国礼法之内。   然事实上,对于男权社会而言,温宥娘姐弟要背弃整个父宗,也必然遭受一些人家的指指点点。   张府的名声这些年本就不佳,此次又被人推上了舆论的风头,虽张府与张氏皆是苦主,然早年之事再被翻出,各种风言风语再次经过流传的加工,于张府而言亦没有什么好处。   温宥娘姐弟回到张府理所当然,可也不想住在张府,让张家几房交际时被指点,与张府脸面上不好看。   毕竟张府迎客来往之时,若温宥娘姐弟在府中,必然会招来不必要的非议。   这话便是二房席氏听了也觉得温宥娘是小心过甚,道:“便是你们姐弟不在府中,难道那些人就不问了?在与不在又怎样?理亏的也不是咱们张府。莫不是就因为你父亲之事,你们姐弟便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可不是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事?要温宥娘是土生土长的大隆人,这会儿恐怕也就吊死了。   毕竟大隆律例是高皇帝着人所立,然在大隆之前的任何一个朝代,也并无父杀母,其子可弃父宗此例。   而大隆建国不过百余年,在信息不够流通,文化普及率的古代,律法如何比得过根深蒂固的想法?   就说在前朝,背弃父宗,不论理由,也是大不孝。   便是那些日子过不下去了,入赘别人家的,在自身的权益方面亦是比女子还不如。   今日之事,在这大半年甚至一年之内,只要不发生什么大事,必然要在京中流传的。   旁人若是来张府做客,自然是要问到温宥娘姐弟之事,然而嘴里说的与心里想的,必然也不会一样。   口是心非,于神色上必然也看得出来。   不论对方是怜悯或是厌恶,温宥娘就没打算去看别人的脸色。   温宥娘决意要住在京郊的别庄,张家几房舅母亦是无法。毕竟温宥娘说得也有道理,等到风头过了再回张府也是一样。   随后温宥娘便说到了张府家产之事,说到此事之时,温宥娘脸上尤有些惭愧,然而为了以后温余卿在张府不至于与其他几房不合,她也不得不说了出来。   “说来也是宥娘逾越了,我们姐弟得祖父祖母偏爱,也是祖父祖母对母亲的一片思念之心。便是为了祖父祖母,我们姐弟也做不来分人……”   分人家产这几个字温宥娘不好明说,只能含糊道:“待等会儿祖父来寻宥娘时,宥娘亦将告之祖父,还请几位伯母别嫌弃宥娘小人之心了。”   在温宥娘说到分字之时,张府在座的四位舅母便知她说的是什么了。   先不说本就不在意家产被再均一次的上官氏和乔氏,便是席氏与温氏听到这,心里也是满意不已。   因此,温宥娘那句不要怪罪的话,让几位舅母还真没怪罪的意思。   只上官氏道:“咱们张府的便是你们姐弟的,伯娘知道你素来乖巧,可又何必这般见外?这是没把咱们当作是一家人呢。”   温宥娘忙道:“正是没有见外,宥娘才这般说。也知道几位伯娘不会怪罪,才有的这个胆子。”   “我们姐弟本就有母亲当年的嫁妆,要再有贪心,可不就是不知足了。”温宥娘又道。   当年张氏出嫁,确实带了不少东西走,如今东西带了回来,也颇为让人心动。   不过这几年伯府有了银钱,各处花销也放得开了,见温宥娘有意要将张氏的嫁妆当作是五房的私产,且以后也不会再分张府一分,几房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毕竟张氏当年那些嫁妆折合下来其实也不过两万余两。跟张府如今的产业相比,便是平分五份,也比之远远不及。   当然这种想法也不能表现出来让人看出,上官氏听了这话,心中虽对温宥娘这话满意,嘴里还是要骂,“咱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银钱什么的都不过是俗物!这话今日说了,往后可不许再提!”   温宥娘点了点头,便将此事揭过不提。   张老伯爷听闻此事,是在书房见温宥娘之前没多久,等见了人,就问坐在下首的她道:“还真不要?如今咱们府上的开销,新购的良田,哪个不是你给的方子赚来的?祖父知道你素来都厚道,可也别厚道过了头。”   于张老伯爷而言,四房都是他的儿子,儿子的媳妇都是他的儿媳,自然要事事听他的。虽然从律法上将,三房会分到全部家产的□□成,然而他要给温宥娘姐弟均出一份儿来也是可行的。儿子儿媳都不应该有意见。   温宥娘摇头,“哪有给了又要回来的道理?祖父你也太不讲理了些。”   给出去的东西,人家拿去赚钱了是人家的事儿。愿意分你一些是情份,不分是本份。哪有见给出去的东西赚钱了,回头又找别人要分红的道理。   何况她也不是那么不大方的人。   张老伯爷还是劝了劝,“你以后出嫁,余卿以后成亲,莫不是都不差银子?”   温宥娘摇头,“黄府约莫过段日子便要上门来退亲了。当初与黄府结亲的是温府宥娘,非是张府宥娘。待退了亲,孙女再嫁,必然是要低嫁的。既然是低嫁,又何必带多的嫁妆去打人眼?余卿以后也要走仕途,做文官,银子够使就好,多了反而是祸事。”   钱这种东西,也不是越多越好,没有护住的本事,还不如没有。   温余卿以后走上仕途,钱物并非是不重要,然而却也多不得。   仕途本就难走,张家又不是什么望族有许多同族兄弟出仕做官守望相助,能勉强护住一族在当地不受欺凌已是幸事。   何况家财多了便惹人眼红,古来皇帝差钱了,最爱做的就是抄家填窟窿。   这也是温宥娘当年让张老伯爷搭伙着郑家联合做生意的原因,张府出秘方,一年不过收三万两银子。   十年累积起来也不过三十万两,在这十年的过程当中,三十万两至少也要耗费十万余两出去。   剩下十多万,再存几年,也要该分家产之时。   到时,一家三四万两银子平均下来,倒也能安稳度日。在京中也眼红不了别人的眼,更招不了什么嫉妒。   张老伯爷见温宥娘真不要,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他心中也明白,女儿与儿子终究是不一样的。便是外孙女和外孙变成了孙女孙子,与家中几房而言,终究也是隔了一层。   如今温宥娘不分张家的产业,也是为了他们姐弟俩好,毕竟如今除了张家他们姐弟再无其他靠山。   与四房的关系和睦了,以后的日子才不难过。   饶是张老伯爷是一家之主,也知道家大难当,一个家要和睦下去,不在于公平与否,而在于有没有人舍得受委屈。   “鹤郎中如今正被请到府上做客,宥娘要不要去看看?”张老伯爷这才说到了正事。   温宥娘闻言道:“不是归乡了,祖父这么快就找回来了?”   张老伯爷冷笑,“在京中几十年,打下的这块招牌哪舍得离开?不过是见事发,躲起来了罢了。抓了他的儿子、孙子,他还能躲?”   这手段虽然下作了一些,然而却是十分有用。   姓鹤的如今已经六十有余,可儿子不过四十余,几个孙子也年少。要为了自己一命,无视自家十几口人命,这人要有那种狠劲早也混出头了。   “当初仇氏与温家大郎事发,鹤郎中就想要跑,还好你事先机灵,让祖父将人盯着,这才没能跑掉。”张家伯爷边说边打开了书房的暗室。   但凡大户人家,特别是跟着高皇帝打江山的勋贵们,当年进京分的便是前朝勋贵们的宅子,其中书房中就必不可少暗室。   更有甚者连暗道都有,从京中直达京外,以当年镇国公府为最。   当时镇国公在外征战,要反大隆太宗之前,便是从府中暗道,将府中女眷携带出京,逃过太宗皇帝的监控。   太宗时也正是因为此事,在京中大肆填堵封道,然最终是否封完,旁边并不知晓。   张府的暗室并不算宽,然在与书房之间却是有一段不短的暗道,只摸索着拐了三道弯后,便到了。   张老伯爷将墙上挂着的油灯点上,温宥娘才看清整间屋子的构造。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被铁链绑在铁木架子上的老人,看起来五六十岁模样,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乱蓬蓬的,垂着头并不看向来人。   绑着人的t字架旁边便是放置各种刑拘的横架,不过及腰高。上面放着鞭子一类的刑具。   温宥娘收回眼尾的余光,发现这里竟是一个刑堂,而非想象中的藏宝之地。   张老伯爷将手中的灯笼吹灭,这才跟温宥娘道:“这老东西嘴硬得很,咱们府上几代没出过能杀人的了。倒也不好下手,只得把人绑在了这,先饿了个三天。”   也是温宥娘先嘱咐过不得动刑,免得真闹出了人命不好处置,张老伯爷这才心软了些。   不然便是张府几代不曾有过从军的武官,要真想对人动用私刑,也轻而易举,打完人回院子里睡觉绝不会半点噩梦。   温宥娘笑着说:“祖父您先坐着。”   张老爷子坐在了主位上,温宥娘这才往旁边坐着了,方抬头仔细打量起被绑在架子上的人。   整间屋子只有门旁的一盏油灯,在跳动的火光下,温宥娘并没有能将低着头的人看清楚。   不过她也不在意,只慢理斯条道:“想来咱们这是有□□年未见了吧?鹤郎中?”   垂着头的人微微抬了抬头,看向面对自己坐着的温宥娘,眼神里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什么,最终又沮丧的垂了下去。   温宥娘看着他道:“还记得当年鹤郎中跟温府中人说,某行医二十余载,自负可担神医之号。”   “幼弟余卿体弱,便一直服的是鹤郎中的药,一直到一岁余。那些药的药名,奴家此时尚还记得。不知鹤郎中记得否?”温宥娘问。   垂着头的鹤郎中此时又抬起了头,眼神笔直看向温宥娘,“想必温府大夫人如今已经遭了报应了罢?”   温宥娘应道:“仇氏已在牢狱中自缢身亡,若这也算是报应,那大约是遭了报应了。”   鹤郎中闻言赫赫笑出声来,“那温家大爷自然也是下场凄惨了?”   “剥夺功名,徒三年,流放千里而已。”温宥娘没有半分感情道,对温家大爷此下场倒真有些遗憾不够凄惨。   “那贵府寻我又作甚?”听到想听的消息,鹤郎中眯着眼道。   若是要他认罪,他便是死也不肯的,不然他的子孙后代还如何在杏林中混下去?   温宥娘也并未强迫他,只轻飘飘道:“听闻鹤郎中幼子在三月前才喜得麟儿?还真是可喜可贺。当年鹤大夫为我幼弟开那一副强身健体之药,如今不如便还给贵府小少爷便好了。也算是我们姐弟的一番心意?”   鹤郎中闻言脸色顿时大变,骂道:“你一个女子!竟是这般恶毒!”   温宥娘冷笑着回道:“当年鹤郎中便对着奴家姐弟可有慈悲过?道是天下郎中,皆以慈悲为怀。鹤郎中当日对着两个幼儿便下得了重手,如今奴家不过是将之还给鹤郎中,便是恶毒了?”   “我便是恶毒了,又如何?”温宥娘出言挑衅,“鹤郎中便当是自己早年做的孽,如今遭了报应就好。佛曰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谁又逃得过天道?”   温宥娘说完此话,便起了身,对着张老伯爷道:“祖父,咱们回吧。”   张老伯爷闻言也起了身,只朝着鹤郎中吐了一口唾沫,这才转身要往外走。   温宥娘跟在张老伯爷身后,点亮了熄灭的灯笼,还未踏出一步,便听见身后的鹤郎中叫道:“两位且慢!”   温宥娘回头道:“鹤郎中莫不是有什么遗言,想让奴家带给鹤家?”   鹤郎中张了张嘴,最后言道:“当年我确受太夫人指使,与你们姐弟开了许多不该吃之药。”   听到这温宥娘闭了闭眼,随后睁眼再看向鹤郎中,“那又如何?”   鹤郎中见温宥娘竟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忙道:“可如今你们姐弟活得好好的,便也证明当年那些药并无危害不是?”   温宥娘要笑不笑道:“贵府小少爷喝上一年不就知晓了?鹤郎中也不必担忧。贵府小少爷必然是福大命大之人,定是能与我们姐弟一般活下来的。”   “可我当年并未给你们姐弟开虎狼之药,皆不过是些微有相克之物,与病没有疗效罢了!”鹤郎中叫道。   对,他是没有给他们姐弟开什么虎狼之药,让他们姐弟一命呜呼。   然而他开的所谓微有相克之物,与病没有疗效的药,却是将他们姐弟贻害至今!   温宥娘还记得当年才穿过来之时,她屋子里与温余卿屋子里的浓重药味,熏得上辈子也时常吃中药的她都难以忍受。   也正因为她上辈子常常吃中药,因此才对中药草有些许了解,才会发现她与温余卿的药味儿有异。   不然他们姐弟焉能活到今日?恐怕早就被鹤郎中口中的微微相克,与病并无疗效的那些草药害得慢慢衰弱至死了!   那时温宥娘只当是此时医疗并不发达,便是中药治病也不成独立且权威的体系,郎中大多靠蒙靠骗才乱抓的药。   也就她近来才知道温余卿并非早产,再联想到当年那种与早产一般衰弱,加上自己身体上的问题,这才开始怀疑当年给他们姐弟看病的鹤郎中来。   若不是当年被故意常年灌药,小孩儿体质又不好,余毒排泄不出,当时温余卿又为何看起来会那般虚弱?   而她穿越十多年来,并非营养不足,可已过十四,为何葵水还迟迟不来?   此刻便是张老伯爷,也被鹤郎中那番话刺激得失了分寸。   温余卿的体弱他怎不知,虽如今看着与一般孩童无异,然后才身量上却是要瘦小一些,不论吃什么都补不上。   “当年他们亦不过是无知孩童,你怎的下得了手的?便不怕遭了报应!”   张老伯爷一拳打在鹤郎中的下巴上,只听得卡擦一声,鹤郎中嘴角便流出了血来,顺带而出的还有两颗熏黄的牙齿。   温宥娘见此,忙将灯笼挂在一边,上前拦住张老伯爷,劝道:“祖父又何须与他一般见识?不过是宵小耳。”   张老伯爷是男子,不可能过问女子之事,因此还不知温宥娘年过十四葵水还尚未来之事,就只为温余卿体弱之事就差点怒急攻心,将温宥娘往旁边一推,又要上前打人。   温宥娘被推得后退了两步,被门边的土墙所挡,背后与墙来了个亲密接触,撞击得连体内的器官都像抖了抖。   眼瞅着张老伯爷要将鹤郎中往死里打,忙大叫道:“祖父且慢!”   张老伯爷的拳头离鹤郎中的头,堪堪不过半寸,听到温宥娘那一声破音的叫喊,也到底是停了下来。   只回头道:“这种丧尽天良之辈,莫不是还让他活着祸害别人?祖父这是为民除害,你也莫须害怕!”   温宥娘上前两步福了福身,道:“孙女只是为祖父不值!祖父的手上怎能沾上这种卑贱之人的血!简直就是降低了祖父的身份。”   张老伯爷再不得圣恩,好歹头上还有一个伯爷的名头,哪能让他亲自下场去击杀一个庶民中乃是下等之一的郎中。   张老伯爷此举,也是被刺激得深了,这才忘了体统。   温宥娘见张老伯爷将话听进了耳朵里,忙又道:“何况打死了他又能怎样?到底他也不过是听命于人。”   被张老伯爷一拳就打怕了的鹤郎中忙道:“温府大姑娘说得有理,我当年也是受人所迫啊!伯爷!何况当年太夫人是让我下几贴重药,想将他们姐弟慢慢毒死,可我也没有那么做啊!心里也是爱怜他们姐弟自幼失母,这才开了些无关紧要之药!”   鹤郎中这话换成另外一种说法便是,当年若不是他,要换了其他心狠的郎中,温宥娘姐弟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因此张府如今寻他麻烦,虽他当年确实有胡乱开药的嫌疑,却是也不该去死! ☆、第069章 徐廖府旧怨   “那当年所开之药,可影响子嗣?”温宥娘最关心的不过于此,不然也不会让张府将鹤郎中绑来。   温余卿如今即将十二,温宥娘在现代的弟弟便是这个年纪开始通的人事。   本之前温余卿不愿意再住在内院之中,温宥娘便以为是因如此,可后来询问伺候他的丫鬟,发现并非如此。   到后来发现他们姐弟年幼时或许是被乱灌过药,这才反应了过来。   鹤郎中听温宥娘这么一问,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温宥娘道:“不是没有,是不知道才是。对罢,鹤郎中?”   是药三分毒,便是寻常的一般药喝多了都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何况还是对身体有明显影响的?   便是温宥娘当年发觉其中有异,不肯再让自己姐弟喝药,然而那时自己姐弟也喝了不知多久的药,身体当中的余毒已经留下。   到如今十年过去,也不知身体的自我修复功能是否将余毒排解干净。   只是看自己如今葵水还不曾来,恐怕是影响尚在了。   被温宥娘戳穿谎话的鹤郎中,脸上顿时有些灿灿。   他确实没有害人的胆子,却又贪图财务,且那时温家老爷虽还只是侍郎,却也是他得罪不起的。   后院里温家太夫人一力做主,温家老爷的孝顺又是出了名,便是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鹤郎中也不敢拒绝太夫人。   不然知道太夫人的意思,若是拒绝,他安有命在?   他不过是个小郎中,家中无权无势,没胆子害人,也没胆子不听人家的,便只有靠哄骗了。   悄悄给那两姐弟开些无关紧要的药,便是对身体有些许妨碍,却也是能保住他们姐弟性命,也算是积德了。   温宥娘在前面领着灯笼,与张老伯爷出了暗道,回到书房中了,才说:“祖父,鹤郎中,咱们便放了吧。”   虽然张老伯爷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鹤郎中,然而却没想过这般轻易的放过他,“放了?当年便是他不敢违背那老虔婆的意,跟我们张府报个信有何难?这么多年过来,他可有提醒过一点?如今害了你们姐弟,凭什么就这么放过他!宥娘,我知道你的性子,从来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也看看那人值不值得!”   温宥娘苦笑着劝道:“那咱们还能把他怎么样?祖父。杀了,还得找个地儿埋呢。不杀,难道咱们还好心养着他?孙女瞧他那面相,也不是这么有福气的人呀。”   张老伯爷被温宥娘这话逗得心里一乐,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虎着脸道:“总归要给他一个教训。”   温宥娘说:“卖去西北挖黑石?”   黑石就是煤炭,不过在大隆不知为何就叫了黑石,可能是从颜色上称呼的。   虽然鹤郎中只是个郎中,然而行医数十载,虽不至于请他的都是名门大户,然而在京中也算是微有薄名。   加之张府为了寻他,不说旁人有可能无意得知,便是鹤家人也是知晓的。   若是鹤郎中真有个什么,追就到张府身上,就在这节骨眼上,皇帝若是将对温府于仇府之事对张府的迁怒寻机发落下来,张府的日子恐怕就难了起来。   最大的可能便是皇帝极有可能削了张府的爵位。   虽然张府爵位只有最后一代,然而在小辈不曾入仕之前被削了,对张府的冲击却也是极大的。   直接从贵族到庶族,仇府因仇氏之死不敢埋怨皇帝,但要怪到张府头上,捏死张家为仇氏报仇却是更为容易了。   到时,怕是没有人愿意为张府出这个头的。   所以便是温宥娘所说的,将鹤郎中抓去卖给矿窑也没那么容易。鹤郎中到底也是白身,不是张府奴婢。   “他也不过是被人所迫,到底还是心存了善意,没丧尽天良到将我们姐弟毒死。孙女也已经很领他的情了。”温宥娘垂着眼道。   要换一个心狠手辣的郎中,他们姐弟如今早已是黄土一抷了。   因此就算是鹤郎中当年又贪图太夫人那点银钱,但心中那点恐惧与怜悯,便是对他们姐弟最大的仁慈。   她让张家伯爷将人抓来,也并非是要报复什么,也不过是想知道当年那些药,对身体是否有损害,且又损害到了哪一步。   药是鹤郎中下的,或许也有清除毒素或者改善身体的办法。   只是连鹤郎中都是随意下的一般药物,如今他们姐弟也不过是看上天是否垂怜了。   这时再与鹤郎中计较,又有何意义。   张老伯爷听温宥娘这般说,虽心下里十分不甘,却也知道温宥娘是为了张府好,因此也只能点头同意。   “过几日便是好期辰,那时咱们府上便开了家庙,将你母亲与你们姐弟的名字记上族谱如何?”张老伯爷最关心的还是要数上族谱之事。   温宥娘摇头,“恐怕还是先得将母亲的棺木迁回来了才成。还有余卿上的并不只温家在京中这一支的家谱,当年送太夫人棺木回故里,也将余卿的名字上了温家祖庙的族谱。要现在不解决了,等以后余卿科举,恐怕温府祖地会生事。”   若说温家老爷当年真对失母的温宥娘姐弟不闻不问,他亦没那般冷血。   在太夫人过世之后,温家老爷守孝三年,便将温老夫人与温宥娘姐弟一起回过温家祖地,硬将年不满两岁的温余卿的名字上了温家祖庙中的族谱。   此行也算是温家老爷当年对温余卿的维护,及对温余卿地位的肯定。   温家老爷只要不在衡量利益之时,也确是一个好长辈,处处为自己的子孙顾及到了的。   只是如今,当初的维护,就变成了阻碍他们姐弟离开温家的最大障碍。   整个温氏一族的族谱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供奉于祖庙的族谱,上面记录的便只有嫡出一脉的男丁,及族中有功名者或对族中有重大贡献者。便是仇氏所出的温长瀚,因没有机会回到祖地,上面也没有他的名字。至今温家老爷这一房中亦只有温家大爷与温家二爷和温余卿三人。   另一部分便是为各家所持,乃是家庙中供奉的家谱。当年温氏祖庙为几房兄弟共同修建,然各自却有自己的家谱,上面有只记录男丁,也有男丁女丁一起记录的。就如同温家老爷这一房,便只录入男丁,至于嫡庶,也只在名字一旁标明。   温宥娘姐弟现在遭遇到的麻烦便是,即便是与温家老爷断了亲,温余卿的名字被从家谱中划了去,然而温余卿的名字却还在祖地的族谱之中。   若不将族谱中的名字也一样划去,等日后温余卿改姓了张,在科举取士之时,温家祖地要争夺这一功名,也是有理的。   到时不管是对温余卿的名声,还是对张府的利益而言,都有可能产生影响,甚至有可能因为某些不确定因素反转,本是张氏一族的功名要被温氏一族夺去。   因此,在没有回到温府祖地划掉温余卿的名字之前,温宥娘亦不敢让他们姐弟俩真改姓进张府的家谱。   她是女子,迟早会出嫁,不论是温氏还是张氏,都不会在意她的去留,然而温余卿如今已经是小三元,要温氏肯将族谱上的名字划下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这也是温家老爷那么轻易同意将他们姐弟从家谱中划掉的原因,甚至连温余卿都不用问便痛快应了。   “温家那老匹夫正在这给老夫等着呢!”张老伯爷胡子都气飞了起来,只狠狠捶了一下书案。   温宥娘也是在回张府的马车上才将此事想了起来,才暗道温家老爷不愧是老狐狸,能得两代帝王重用,心机也是不浅。   不过如今温府张府争的便是温余卿的‘小三元’,便是温氏一族不放人,温宥娘也不担心。   温氏一族要不肯放人,能拿出来闹的便只有礼法,然而大隆历代皇帝重律法,便是礼法也被多番改动。   这对温宥娘姐弟而言便是益处。   因律法他们姐弟与温家大爷不再有父子关系,礼法也重母孝。在面对温氏一族时,他们姐弟是占了上风的。   所以便是脱离温氏一族极难,他们姐弟也并非脱离不了,无非是现下名誉受些损害,且要劳烦当地官府。   但这也总比之后温余卿高中,再被温氏一族闹开了来撕扯了要强。   张老伯爷比温宥娘更深知宗族之最,只摇头道:“恐怕是难。”   这世道,不外乎礼法或国法,然而在地方上,却还有一道宗法。温宥娘姐弟脱离温家老爷这一房容易,但要彻底脱离温氏一族却是难上加难。   温氏一族并非只有温家老爷一房,其他房也自有出息者,只是前程并不如温家老爷罢了。   如今温家大爷跟仇氏犯了事,最大的损失不是在于功名被剥夺,而在于温氏一族极有可能为了留住温余卿,而将温家大爷逐出温氏,而让温余卿过继于其他房。   不过便是温余卿进不了张家的族谱,张老伯爷也不会担心。   以温宥娘的厚道,和温余卿对张府的感情,便是在日后他东去,也不可能不会跟张府互相扶持。   因此,对于此事他也并不会耿耿于怀。   想通了这一点,张老伯爷便道:“不论如何,终究也不适合与他们为仇。这事过几日我们祖孙再商量出一个章程来。这会儿你还是先去看看你祖母,她估摸也是醒了,要到处寻你呢。”   张老伯爷与温家老爷不同,年轻时纳过几房妾,虽生下孩子的只有一人,但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丈夫。   然而,张老伯爷却也没让张老夫人真受过什么委屈,也只不过是古代最具代表性的士大夫一类。   温香暖玉在怀,正室嫡妻在侧。   温宥娘起身跟张老伯爷行了礼,这才应道:“那孙女先去了。”   便是或许上不了张家的族谱,于温宥娘而言,张家却也要比温家让她感到亲近,有人情味儿。   因此在改口上,她半点不适也无。就是最后他们姐弟强不过温氏一族,在称呼上,今后恐也是不会再变了。   张老夫人一醒,见到温宥娘就高兴,也避免不了说起了太夫人之事。   “那是因为她们廖氏一族与我们徐氏一族恩怨大着呢。”   温宥娘一直不明白,稚子何辜,太夫人为何连他们姐弟都容不下,他们姐弟身体里留着的也有她的血。   便是只因温老夫人的姑姑嫁给了她的心上人,便连温老夫人与张老夫人所出的张氏,及他们姐弟都容不下,这种理由也太难以令人信服了一些。   这会儿听张老夫人说两边本就是极大的恩怨,温宥娘倒是明白一二了,只是还是有不明白之处。   “那当年那边的祖母怎么会嫁给温家老爷?”温宥娘奇怪道。   此事她已经与温家没有了关系,然而温老夫人对他们姐弟素来是真心,且又是张老夫人的姐妹,因此温宥娘还是愿意叫一声祖母的。   张老夫人摇头,“我与你祖母并非一房,且她祖父乃是从商户过继到一早逝无子的同族名下,相隔甚远。当年与温府如何结亲的,祖母也是不知。”   “当年两家结亲之时,恐没想到会有今日罢。”张老夫人叹息道。   若是得知自己女儿在温府会被这般磋磨,当年温老夫人的父母当是不会同意这一桩婚事的。   不只是心疼自家的孩子,也有不想结仇之意。   温宥娘不知道,温家老太爷当年向温家老夫人家替温家老爷提亲之时,那时整个温府太夫人却是被一个姨娘压制了许多年。   那时温家老太爷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徐家替温家老爷提亲的旁人并不知道,然而对温家太夫人与温家老爷而言却是委屈了的。   温家太老爷说是为了温家老夫人的嫁妆,然而从身份上来讲,温家老爷当年已是秀才,温老夫人虽然也是进士之家,然而温老爷子当初也凭着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也当是有更好的选择才是。   要真是为了嫁妆,怎的不让庶出子直接去娶了商户女?   这个问题,张老夫人也不明白,当年温家太爷为何就去温老夫人家去求娶儿媳了,但两族之间的矛盾温太爷也该是知晓一二才对。   “咱们徐家跟廖家祖地挨在一起,有读书的,有经商的,也有种地的,难免有些摩擦。”张老夫人道。   特别是读书的与经商的两家之间,摩擦更为剧烈。   读书,为的便是出仕,自然要经过科举。   然在大隆,十三州,九十六县,为了公平计,每一个州的举子只取二十人。州下每个县在取秀才时,虽是三年两试,却每一次仅取十人。   因此,为了秀才的名额,各县地大族也是拼破了头,各有各的手段。   廖家与徐家都是当地的大族,又多有读书之人,又怎么可能不会有冲突。   还有经商。   当年温老夫人祖父过继之前的商户,与温太夫人父亲过继之前的商户,两家之间同是行商,却也想变行商为坐贾,在争夺地盘上也难免会动粗。   商户们在古代虽然身份低贱,然而大族之间却是少不了做生意的人。   便是族中许多中公田产,为一族名声计,于县中修桥铺路,其中也少不了商户的影子。   温家太夫人的父亲不曾过继之前,尚在商户生父家中之时,行商廖家就与温老夫人的祖父亲生兄弟行商徐家发生过人命官司。   两边的仇恨,说多不多,然而也说少也不少,暗中在生意上的争斗与在明面上的聚众斗殴,强抢生意的事情也没少做。   便是在当地官府插手的案子,也不少。   然而就是张老夫人也不得不感慨道:“都不过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又能料到会到后来那般境地。”   太夫人是廖氏出来的女儿,老夫人是徐氏出来的女儿,两家虽有仇,然而两家行商的恩怨到底也与出嫁女无关。何况两家也过继别户,更因与之前行商家的事情避嫌。   又哪知道温太夫人会搓磨温老夫人至此,若不是在京中有张府在,恐怕温老夫人早就被温太夫人搓磨至死了。   而张府与温太夫人及仇府,便是这般结下的梁子。   “温家太爷当年莫不是故意的罢?”温宥娘自言自语道。   张老夫人是知道太夫人当年与徐氏女那一门官司的,只冷笑着道:“自己的日子过不好,便去怪别人过得如意。也不想想当年他们夫妻也是恩爱过的,最后怎的走到了那一步。”   正是恩爱过,所以后来才恨得那般汹涌。耐正主无可奈何,便将所有怨气往动得了的人身上撒。温宥娘默默想。   张老夫人说完那一句,突然又想起了点温家的事,只继续嘲讽道:“就那疯癫模样,因为难怪当年温家太爷临死前要将爱子宠妾逐出家门了。恐怕也是怕遭了她的毒手。”   温家太夫人不管在温家太爷那得宠不得宠,于温家太爷的庶出子而言都是嫡母。庶子与嫡母,是不论嫡母是否得宠的,何况温家老爷明显比庶子出息。   因此深知温家太夫人秉性的温家太爷才会在临死前将爱妾与宠子逐出家门,且暗中将温府的大多产业都变作银钱给了小儿子。   温宥娘知道温太夫人与温老夫人之间的矛盾并非一日之寒,然而温老夫人的嫁妆便是其中之一。   虽温老夫人的嫁妆已然有大半填进了温府,然而从始至终都没能让温太夫人沾上半点。   加上温老夫人素来跟老姨娘亲近,虽不至于联手谋害温家老爷,但于温老夫人而言,亦是眼中的肉中刺了,毕竟温老夫人是她的儿媳而并非是是老姨娘的儿媳。   温老夫人当年亲近老姨娘的行径,就是对温太夫人的嘲讽与打脸,就是在挑衅温太夫人的权威。   只是温宥娘觉得,温太夫人却是蠢得过了头,明知自己被姨娘压制着,好不容易娶进了门儿媳,不先笼络着,却因过往且与儿媳无关的恩怨,生生将温老夫人往姨娘那一边推。   然后在熬死了丈夫,放跑了丈夫的宠妾之后,又将一切怪罪在温老夫人的身上。   “所以,宥娘。结亲并非只是两族的事情,像徐、廖两族这般有仇的,就绝不能在一个家里。”张老夫人道。   这便是在教导温宥娘为妻为家之道了。   温宥娘轻声应了,才又听张老夫人道:“如今温府出了这些丑事,便是你们姐弟俩过继到张府来,可在身生父亲上也逃不掉是温家大爷。黄府的侯夫人向来势力,迟早会来退亲。”   所以在退亲后,再挑选婆家之时,就要考虑得更多,至少如温家太夫人与温家老夫人这般的悲剧需要避免,就要先将对方家世查探清楚,看府上可有结仇之家所出亲眷。   简而言之,结亲之前得先查祖宗十八代,看有没有结过仇,再来看八字合不合得上。   温宥娘自幼是个有主见的人,人又聪慧,因此从来不用将话说明了。张老夫人只这么一说,便不再说此事。   “你母亲的事,我当年也怪过你祖母。到底是她生出的儿子毁了你母亲,也毁了张府的前程。可她与我一道嫁在京中,又是同族姐妹。本就该同气连枝。那些怨气,怨着怨着就淡了。只要府上安安全全的,外祖母我也不多求什么。”张老夫人说。   年轻的时候,或许是怪过温老夫人的,怪她生了那么一个棒槌似地儿子,恨她连婆婆都制辖不住,也恨她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等到如今十来年过去了,张老夫人觉得自己也老得差不多了,其实那些恨意也就淡了。   连对张府的爵位也跟着看淡了下来,只想着一家子人和和睦睦就好,至于前程不前程,也就不去想了。   女人总归与男人不同,顾来顾去,顾的也只是一家子好好过日子。   比不得温家老爷心心念念的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比不不得仇老伯爷千方百计的想要真掌军权,也比不得张老伯爷现今还对爵位的传承有念头。   张老夫人说这一番话,也是告诉温宥娘,她并不会阻止她跟温老夫人亲近。温老夫人对她而言,也算是娘家的姐妹。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老伯爷可是说哪日入族谱?”说完温家的事情,张老夫人又问到上族谱的事。   温宥娘把之前跟张老伯爷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番。   张老夫人听了,也就道:“温氏一族,其实族风也不错,只不过是当年一念之差。”   温家老太爷不知脑子犯了什么病,竟然娶了徐氏女为儿媳。   “若是温氏一族不肯,宥娘你也别把事做绝了。不肯便不肯,过继到其他无嗣子的温家先辈名下也是可行的。也与你们姐弟名声妨碍要小一些。”张老夫人说。   于张老夫人而言,虽然女儿惨死让她悲愤不已,然而真让温宥娘姐弟姓张她是不怎么赞同的,不是不想接纳他们姐弟,而是于他们姐弟而言,改姓张到底是有些名声有碍。   温家大爷谋害她的女儿,所以温宥娘姐弟与他脱离关系并无不可,然而这与舍弃家族却不能相提并论。   张老夫人不似张老伯爷那般一心想要为自己一家增添什么筹码,她只是个普通的内阁妇人,一心的只愿每个儿孙都好。   温宥娘点头应了,却也没说肯还是不肯。   她与温氏祖地几无交情,舍弃与不舍弃与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至于名声这种东西,到如今这境地,再差上两分,于他们姐弟而言也没什么差别。 ☆、第070章 南下迁母坟   温府故乡乃在常州,离江南尚还有十余日路程。   温宥娘决意与温余卿一行前往常州迁墓,便要事先将一切打点妥帖。   从京中到直隶行车便要三日,且还因是官路,路程较为好走。   再从直隶入水路,到江南,便有七八日的路程。而因天气偏热,上流有冰川融化,便是只是梅雨季节,水流也颇为急湍,选择大船较为妥当。而大船里,从资费考虑,亦只能选择货船。   到了江南,再往常州,便只能乘坐马车,一路上碰到山匪的可能性极大。因此行李最好简单朴素一些。   到了常州,便得先拜访当地官员,说明迁墓之事,以防与当地温氏一族发生冲突,还须得官府相护。   在此之前尚得拜访温家各族长老,说明情况,免得当地温氏有所误会。   两者加起来便要花费不少银两打点。   在温宥娘的计算之中,至少三千两银子方能成事。   一千两用于打点当地官府,为他们姐弟撑腰;两千两给予温家族中,用于购置中公祭田,以求好聚好散。   然路途遥远,途中又极有可能遭遇山匪,三千两银子目标太大,并不宜长途搬运,不然光请镖局与护卫的人便是极大一笔开销。   如此算来,倒不如将银子换为易带之物。   古董值钱,然易碎,因此排除。倒是书画之类,可携带一两幅密封在木盒之内,带着也较为轻便。   “常州的刺史若孙女没记错,应当是韩氏的长宁先生。”温宥娘将上面的事情分析后与张家伯爷道。   张伯爷点头,“确实是韩氏,已入常州三载,尚有两年才得调动。”   “温家祖地且在常州下面的曲水县,时任县令是十一年前的第三甲进士王静。虽是旁支庶出,然也是士族出身,爱好高雅。择一两幅山水墨画,送予便可。”温宥娘道。   张伯爷欣慰道:“韩氏高堂尚在京中,既携带银两不便,可前往韩府求助于两老。若能有只言片语带去,亦有好处。”   韩氏亦是世家,然大多归于祖地,在京中停留者仅这一户。   世家所爱,非风雅至极,便是珍奇异宝。然张府如今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也不过是仅仅有些钱财罢了。   温宥娘想了想,道:“长宁先生虽是世家郎君,然亦是科举出身,其长辈亦是才高八斗之士。不若让昀良与余卿携策论一同前往,盼两老指点一二。”   张伯爷颔首,“可。”   小三元亲自上门请教学问,便是对对方的推崇与敬意,这比送什么名画古董都要能得人心。   温宥娘又道:“宥娘于点心一道,颇有心得,可制易克化点心一盒,前去拜访老夫人。”   世家嫌弃庶族出身的官员不懂风雅,既然没有风雅之物相送,倒不如送那一片心意。让对方也不觉得因礼物的不妥当而觉得受辱。   “直隶至江南水路,亦偶有水匪,自寻大船较为妥当。咱们府与行商郑家交好,可借郑家与漕运牛家通话,护我们姐弟一程。只是江南至常州,常州再去曲水,途中皆有山匪出没,因此在江南时便要先请镖局相互方行。这一来一往,恐怕也要三月里去了。”温宥娘算了算道。   三月之后,她便及笄,是必要回到京城张府之中的。   便是她自温府破门而出,入了张府,然及笄一事重大,于此界女子而言不亚于大婚。   在此之前,她先得将张氏尸骨运回京中,停棺于庙中。等及笄后才能再寻吉日运送回张家祖地,最后再寻吉日下葬。   前前后后,也要一年时间。   温宥娘与张家伯爷将此行计划好,回到张府中自己的院子里便见到一脸神神叨叨的夏荷,挑眉道:“你这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了?”   温宥娘回张府,便只带了几个丫鬟,自己身边的冬梅跟夏荷,温余卿身边的两个照看他的丫鬟,以及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   夏荷是张府的家生子,虽跟了她在温府几年,然而在张府却是要更如鱼得水一些,此时见温宥娘发问,就赶紧指了指屋子里。   温宥娘挑眉,跟着夏荷进了屋子,这才道:“说吧,什么事儿要进屋子里了才能说?”   夏荷压低声音道:“奴婢早上跟采买嬷嬷唠叨,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就赶紧回来要告诉姑娘了。”   “那还不赶紧说?”温宥娘就不喜欢夏荷说八卦之时爱卖弄玄乎这一点。   夏荷神神秘秘道:“听说今天早上,有个妇人带着个孩子跪在了温家大门前。”   温宥娘眼皮一跳,猜测道:“温家二爷的?”   夏荷摇头,一副姑娘你还得再猜的模样。   “别是温家老爷子的吧?”温宥娘觉得虽然她不喜欢温家老爷的势力眼,但在女色上她还是有些不敢随便污蔑的。   夏荷见温宥娘都猜到温家老爷那不靠谱的地方去了,忙道:“是温家大爷!”   “你确定?”温宥娘顿时瞪大了眼。   夏荷点头,“听说那孩子都十岁了!”   温宥娘嘴角扯了扯,颇有些不信,“别是听人胡说八道吧?”   以温家大爷对仇氏的真爱,连张氏都能眼睁睁的看着被人谋害死,怎么可能在外面置外室?   夏荷摇头,“挺多人都瞧见的,说是那孩子跟温家大爷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会儿全京城都知道啦。”   要论长相,温宥娘姐弟偏像张氏多一些,便是仇氏所出的那两个孩子,也比较像仇氏,这会儿冒出来一个跟温家大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便不是温家大爷的血脉,估计温老爷子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本来就被削掉了功名,如今还加上一重私置外室,其实对温家大爷的影响也大也大不到哪去,反而是整个温府被雪上加霜。   当年的探花郎,如今的阶下囚;当年的情深意重好郎君,早也私置外室。   还真是说不出的讽刺,温宥娘想。   “不过,那孩子你说十岁?”温宥娘突然想到这一点,忙问。   夏荷点头,“奴婢要说的就是这个!都说是十岁上下模样!”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在当年张氏没死,或者张氏死后没多久,那位外室就被温家大爷安置在了外面。   当然,在大隆,官员置外室也不至于有罪,但于名声上却是不怎么好。   温宥娘此时觉得,仇氏死了便还好些,不然要听到这消息,还不得活活被气死?莫说后来纳了娇姨娘进门,原来在还没娶她进门时就在外面乱来了。   当年为了这种男人,还算计了一个产妇,更算计于张氏,仇氏那脑子里恐怕就没清醒过。   “那温家定然是把人放进去了。”温宥娘说。   夏荷道:“可不是开门放了进去,外面看热闹的别家下人就堆成一个圈儿了!”大多是隔壁邻居家的仆人什么的,当主子的还没为了看个热闹到这种地步。   男人啊,特别是古代的男人,温宥娘摇头,实在是有些……难以用语言来表述。   到底是不同时代的人,观念也十分不一样,温宥娘想琢磨出两句来讥讽一下温家大爷的深情,想了想又觉得无趣。   就是温家大爷纳了十个妾,只要嘴里念叨着深爱仇氏,在别人眼里,这也是深情了。   这跟现代要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完全就是不同的理念。   人家玩儿的是更高端的柏拉图式的爱恋,不拘于*上的。爱欲分明得很。   温宥娘觉得她对温家大爷是没什么恨意的,基于这么多年,温家大爷也没把他们姐弟怎么着,就跟陌生人似的。   因此现下闹了这些丑事出来,也没多少看热闹的心思,只跟夏荷道:“你让人盯着仇府一点。”   其实仇府也不能拿这事儿怎么样,仇氏已经死了,外室这会儿也曝了出来,跟仇府的干系也不大。要仇府为仇氏鸣不平,人死了再来闹腾也似乎没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是薛九还是清辉,把这个外室给捅出来的。   但想想能捅捅小廖氏的肺管子,温宥娘又觉得不管是她们谁,都做得挺漂亮的。   她对小廖氏的报复早已经布下了局,如今就只等着好戏上场,可惜她要因为南下移棺的事情不能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不过相比起对小廖氏的报复,到底也是张氏的移棺与他们姐弟回温氏祖地脱离关系比较重要。   待一切准备妥当,温宥娘便只带了两幅山水墨画,与三千两银票在身,便与温余卿和张昀良一起,在张府四房舅舅的带领下,携张府三十家丁,乘马车前往直隶。   因温宥娘女扮男装,所带之物并不多,因此只四辆马车便足够。   身边伺候的丫鬟,也只带最为稳妥的冬梅,温余卿只带了小厮司墨。   等到了京郊,与郑家人相汇,一行马车便有了六辆。   此番与张府一道的是郑家西府三房的嫡长子,年二十又三,名洄。素来负责郑家货物自直隶到京城这一路的运送。   温宥娘与他并不相识,因此在只见过一面之后便回到马车中,并不多言。   只郑洄与张家四房舅舅张谨、及温余卿、张昀良兄弟在马车外骑马谈笑。   京中到直隶需要三日,虽有官路,然而却一样难走,因路面不平,比不得京中的用石砖铺就的笔直大道。   温宥娘虽男装,然而体力也不及男儿,因此甚少出马车骑马上路,因而每日坐在马车里,简直像是遭遇了地震的余震一般。   时不时的便要被抖起来跳一跳,那感觉实在是难以表述,也亏得有同样是男装打扮的冬梅处处护着,马车中也铺了柔软的毯子。   不然从京城到直隶这三天,温宥娘还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   就在温宥娘在从京城到直隶的路上备受折磨之时,京城中温府的日子也不好过。   最先闹起来的便是二房的宁氏。   在得知温家大爷的外室子竟然被温老爷子安排到三房成为三房嗣子之后,宁氏就完全无法再平静了下来。   在宁氏心目中,温宥娘姐弟与温长倬被过继到三房,她是能够接受的,毕竟大家也在一个府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有着不浅的感情。   可一个外室子,让如今的温府更丢尽了颜面,竟然还想过继到三房去当嫡子,甚至在温家老爷过世之后还会与二房平分本就不多的家产。   说是是块读书的料子,虽然不是秀才,然而也是童生了,可谁能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与二房的男丁守望相助?   就凭着这一点,宁氏也是不肯吃亏的。   因此在温宥娘离开京城的第二日,趁着温家老爷休沐,宁氏就闹起了分家。   温府如今也讲究不起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宁氏一闹,温家老爷头一疼,便让阖家一起坐在了大厅中。   “说罢。你当如何。”温家老爷揉着眉心道。   宁氏跪在地上,并没有理会跟着跪在身边的温家二爷的脸色,只红着眼道:“父亲,儿媳也是没办法了。”   温家老爷扯着嘴角笑了笑,竟发现笑不出来,只得问:“没得什么办法?这府中如今还有谁可以逼你了?”   自仇氏被夺了中馈后,整个温府不是宁氏说了算?她有什么地方可为难的。   宁氏只磕头道:“儿媳是父亲的儿媳,然而也是二房的媳妇。今日儿媳不孝,便为了二房的几个孩子,求父亲分家罢!”   分家的话一说,温家二爷就呵斥道:“住嘴!”   宁氏偏头看向他,恨恨道:“莫不是一个外室子过继到三房当了你的嫡侄子,你脸上就好看了?咱们房里的几个儿女还娶不娶亲,嫁不嫁人?”   皇权下的男权社会,男人三妻四妾不是错,在外置外室也只是名声上有些许瑕疵,然而只要外室的身份不存疑,于官途也影响不到什么。   可这不代表外室能跟府中姨娘能有一样的地位了。   府中的姨娘的地位虽比妻子大不如,甚至能被主母随意发卖,杖毙,然而姨娘所出的儿子却是正正经经的主子。   虽然嫡庶有别,然而在大隆,最大的差别也不过是在某些规矩及礼制上的差异。   然而外室子却不同,外室子要不被家族承认,便无法从正规途径在官府得到身份,只能当做是黑户。   许多崇尚礼仪的家族,对于外室子更是恨之入骨,便是接进府中,亦只是当半个奴才使唤。说主子不是主子,说奴才却又不是奴才,身份十分尴尬。   便是等到长辈过世,分家产的时候亦是什么都分不到,只看府中兄弟是否仁慈,愿意给一碗饭吃,替府中打理产业一途。   如今温府突然冒出一个外室子,虽然一出生就被温家大爷寻人办了一个正经身份,然而其母这一闹却让外室子的身份曝了出来,让温府的名声更跌落一层。   可温家老爷竟然想要将外室子过继到三房,宁氏不为温府的家产,就为了温府的名声,为了儿女的婚事也不会同意。   然而温家老爷说话,自太夫人过世之后,便是一言堂。他说要将外室子过继,便要过继,旁人也劝道不得。   因此,宁氏在心中琢磨了一宿,干脆冒着不孝的罪名来要分家了。她管不了温家老爷,更不敢对温家老爷不孝,然而却总得要为自己的儿女打算。   温家老爷又何曾喜欢外室子?因当年老太爷太偏心庶子之故,他连庶子都几看不上眼,何况是生母连名分都没的外室子?   可如今温家的局势,又哪轮得到他们嫌弃别人出身不好?   温老爷子也是万万没想到,虽然温家大爷一直不怎么靠谱,耽误于儿女情长,可生的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会读书?   先不说温余卿如今已经是小三元,庶子温长倬亦是十分机灵,仇氏所出温长瀚目前看着也不错。   就算是一个外室子,虽比温余卿小不了多少,然而却已是童生。便是不可能跟温余卿一般拿个小三元,然而待到以后科举之时,比不比得上谁又知道?   在古代,一个会读书的男丁,便是外室子,于正求上游的寒门而言,也有足够的资本要求登堂入室。   如今温府已经跌落至此,温家老爷要考虑的只能放在人丁比较兴旺的孙辈。这么好一根苗子,他有什么理由放弃?   不过是过继给三房罢了,宁氏竟这般看不明白,还亏是书香门第出身!竟是这点眼力见也没有。   对方既然求上来了,温府若是不收留,这么一个眼瞅着极可能有前程的孙子,以后万一恨上温府了又该如何?   多一个助力,总要比多一个仇人的要强。   温家老爷的目光扫过跪下下面的老二俩夫妻,心中极为悲凉。   温家大爷自幼被太夫人抱进院子里养着,一养便是十几年,长于妇人之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二儿子当年是随着他们夫妻一起外任过,然而老夫人在教子上却也没多大能耐,便是他对老二的教导比对老大的多,可在心性上却是受老夫人影响至深,心胸狭窄得很。   今日宁氏闹这一出,他若没有默许,温家老爷就不信宁氏真敢说出这些话来。   说到底,也是对自己的大哥有怨的。   想到这,温家老爷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只看着二房夫妻道:“老二,你可是想好了?”   温家二爷垂着头道:“父亲在上,儿子不敢不孝,然而过继之事,还请父亲三思。便是顾虑三弟身后无人祭祀,也还有大房的倬哥儿,又何须舍近而求远。”   温家老爷闻言便道:“倬哥儿也是要过继到三房的。”   温家二爷闻言便更有了话,道:“那倬哥儿该如何排辈?”   按道理,温长倬是要比外室子年纪小,要是过继三房,自然要排在外室子之后;然而温长倬便只是大房的庶子,其母也是过了明路的姨娘,在身份高是要高于外室子的,便不能排在外室子之后。   在一旁立着听的娇姨娘一听温家二爷这么一问,也想着这个问题了,她跟站在自己身边这个风尘女子可不一样,便是进府的心思手段不正,然而却终究是过了明路的,要把她生的儿子排到旁边这女人生的儿子之后,她可不甘心。   “老爷!倬哥儿也是您的孙子啊!”娇姨娘腰一软,双膝一跪在地上就开始摸眼泪。   温长倬也是温家老爷的孙子,没得道理为个外室子就来排揎她的儿子不是?   娇姨娘这话中还带了一层意思,就是温老爷子看中了外室子读书不错,然而倬哥儿也是个机灵的,以后指不定谁比得过谁   温老夫人对这个又在温府脸上打一巴掌的外室压根儿没半点好印象,对于温家老爷的决定,她也从来作不了主,也就坐在一边冷眼看着了。   心里却是在寻思着温宥娘当初跟她说过的去庄子上住的话,如今温家的名声于京中已经是这样了,她也没什么颜面再见昔日的诰命姐妹们。   去庄子上还有儿孙绕膝,给自己都闷解乐子,倒比在这府里看这些争来争去的强。   反正她再不满意自己三儿被过继一个名声不好的外室子当子嗣,温家老爷也不会听她的,她也就懒得多说一句。   温家老爷的目光从跪着的人面前扫过,又停留在了站在一边的温家大爷外室身上。   温家大爷的眼光无疑是好的,便是寻了位外室,竟也是十多年前京中颇有才名的清ji,卖艺不卖身。最终却是心甘情愿当了别人的外室,竟还将生下的儿子教得这般好。   再看着坐在最后一直挺着腰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外室子,温家老爷心中又叹了叹。   不说别的,便是在礼仪之上,他母亲便将他教的极好,不亚于氏族大家出身。   再说气度,就是此时在场所谈的是他以后的归宿,然在他的脸上亦看不见半点情绪,一如他垂着头一语不发的生母。   这个孩子才不过十岁,便有不亚于温宥娘当年的沉稳,温家老爷又哪舍得推出门去,更不会与他们母子结仇。   “既然如此,那便分家吧。”温老爷子道。   惊闻此言,温老夫人与温家二爷、宁氏纷纷看向说出这话的温老爷子。   父母在,不分产,虽无律例,然而却是自古都如此。   宁氏闹着分家,其实心中也没真想着温家老爷答应,也不过是想让温家老爷知道他们一房对外室子的态度。   想要借着闹分家,将温家老爷的想法打消,又哪知道温家老爷竟还真的为了一个庶孙到了分家的地步?   温家老爷自然也有话讲:“如今咱们温府,分了家也好。老二你们一家是要举家出京前往凤城的,能离开京城,远离尘嚣,亦有其中的好处。以后你们一房,除了我与你们母亲身故,都毋须回京。”   “父亲!”温家二爷看着温家老爷失声喊道。   温家老爷并不理会,只继续道:“温府家产,其实也并不曾有多少,这一点,宁氏你管了这么久的中馈也应当心目中有数。”   便是内院之外,由温家老爷掌握的产业,宁氏也该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宁氏闻言,脸颊顿时羞红,只呐呐道:“父亲。”   温家老爷并不看她,只道:“那些产业,为父便分作两份。一份给大房,一份给你们二房。今后,便是分家了,也望你们能够守望相助。”   温家二爷听到此话,顿时哭了起来,只跪着爬着到了温家老爷面前,道:“父亲,儿知错了!”   温家老爷由着温家二爷抓着自己的膝盖,道:“你并没有错。我舍不得将你大哥逐出家门,倒也只有分家一条路可走了。因为你大哥,你们二房委屈了这么多年,为父也都看进眼里的。”   也放进了心里,所以今日才觉得或许分家了也好。 ☆、第071章 直隶遇世子   温府分家之事,温宥娘无从得知,便是她留在温老夫人身边的春兰与秋菊给信儿,要传到温宥娘手中,亦不知是何时。   待离京三日后到达直隶,温宥娘已经被马车抖得脸无好色。好在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是骑马,又因双腿间绑了棉布,因此受罪尚不如不会骑马的冬梅。   就是一直瞧着比同龄孩子要弱上两分的温余卿,竟也坚持骑了一半路程的马,并没受多少罪。   这让温宥娘放心了不少,至少当年那些药对温余卿的身体的危害也不是那么深,不管与子嗣有无妨碍。   只有冬梅一脸羞愧的跟温宥娘道:“是奴婢拖累姑娘了。”   走着走着,竟是温宥娘在照顾她,又怎能不让她感动。   温宥娘笑着摇头。   从京城到常州,她也来去过一回,虽那时她不过四五岁,然而因灵魂是成人了,倒是记忆较为深刻。   因此对这一路身体可能出现的不适症状,她也基本记得清楚。   只不过小时候似乎没有现在这般受罪,那时被人整日抱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常州。   哪像如今大了,连三日都觉得太久。   “直隶虽比不上江南之富,和京城之贵,不过也十分热闹。大郎君可愿意走一走?”郑洄在马车外问道。   温宥娘因是男装,因此被成为大郎君,听郑洄发问,就侧头问冬梅,“可是还行?”   冬梅其实也只是被马车抖得胃有些不舒服,等到了直隶走过一段平坦的泥路后就好多了,因此点头道:“郎君要去,那奴就陪着。”   直隶虽然不大,然而却是运河的开端,往来客商尤其多,因此漕运十分发达,停靠船只的码头很多时候灯火能够通宵达旦。   因在运河开端,将直隶作为江南与京城之间的中转站的客商极多,因此干脆在此做生意的也不少。   温宥娘带着冬梅,和其他人一道走在直隶城中,亦能感受到直隶的繁荣。   直隶城中的房屋有大有小,虽也划分了几大区域,然而因住着的大多是商人和在码头干活的雇佣工,因此除了商人住与庶民住的地方完全相对外,划分了与没划分也没多大差别。   特别是因商户低贱,在礼制上有各种约束,因此商人住的区域与庶民住的区域建筑等几是一般,也无非是商人的宅子比较大一些。在房屋的格式与色彩上,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唯一不同的地方,只在于商户所居的区域中,有一条两旁开满铺面的直道,两边的铺面里装着来自江南及其他四面八方的商品,玲琅满目。   粗细贵重,无一不有。   郑洄带着温宥娘一行游玩儿的便是这一条直道,两边的商户大多与他相识,一路上搭讪的不计其数。   温宥娘更关注的是里面商品的价格,虽也有零卖整卖,然而价格都要比在京中便宜得多。   倒也与现代商业有些相通的地方,以后做生意便也容易得多。   郑洄见温宥娘每见到有趣的便要询问一番价格及产处,就笑着道:“大郎君莫非也要行商?”   商人的触觉总是灵敏的,便是从温宥娘只问不买,且又问的物品过多而猜出了温宥娘的想法。   不过温宥娘在现世,家中亦是做生意的,因此面对这种试探性的话也并无感到惊讶,只笑着回道:“我在算,我这些年被你们赚了多少呢。”   郑家乃是行商坐贾一道,整个郑家分成了两府,东府负责将货物从全国各地集中在直隶,西府便负责将货物从直隶带入京中争夺市场及负责拿到内务府的生意。   郑洄乃是郑家西府之人,说来张府许多买卖也是跟他西府的做,这些年下来也的确赚了不少。   郑洄听温宥娘这么一说,也只摸了摸鼻子,颇不好意思道:“不过赚些辛苦钱罢了。”   大隆的商税与现代的完全不同,只在州与州之间征收关税,然后再才是在店铺中一月收取定量的商赋。   此两道税,所卖商品不同,征收的税例亦不同。   但总的来说,商户们的日子也不算难过,只是古往经来,生意都难做,但要是做好了,便也容易了。   郑洄说只赚些许辛苦钱,那也只是客套。商贾暴利,那点辛苦钱便是要当商品的成本翻几番了。   温宥娘也并不点明,便是她要做生意,也不可能做到郑家这种规模,以后指不定还要与郑家合作帮扶,因此目前公开讨论商业上的事情倒也有些侵犯别人的意思了。   “整个直隶恐怕是要有尽有了。”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温宥娘四舅突然开口道。   郑洄是知道西府与张家的澡豆方子生意的,对张府四爷也要客气得多,忙道:“也不尽然。像是果子一类,许多都无法自产处远带的,也都没有。便是用冰,也只有北面的两三个州在冬日时可以运出一二。”   如温宥娘所知的唐明皇时他的宠妃喜欢吃的荔枝,从南面运到北面,便是从沿海的海路走,也因成本太高,没有商户愿意做。   只从南面到江南,因路途短了一半,有从海路走比水路更快,因此江南颇有家业的人家产季倒也能得食一二。   但京中也并非没有人能吃到,大多是从皇宫中皇帝与皇后御赐,由南面当地的官员着八百里加急快马进贡给宫中。   但其中成本,难以用商户的亏盈标准来计算。   温宥娘在旁边笑着问:“四舅舅也打算从商了?”   张家四爷张谨连连摆手,“只是问问罢了。”   张府与郑家的生意,其实也没瞒着庶出的他,除了不知澡豆方子从何而来,张四爷该知道的都知道。   他虽自负出自伯府,不可能从事商贾贱业,然而对于商业却也有些好奇。   他是庶子,虽然老夫人从来也没苛待过,然而便是从张府的祖训上来看,以后分家也分不到多少。   因此若是能寻得什么商机,以后与人合作,倒也可以为自己子孙留下些许产业。   张谨是张府庶子,又娶的是樵夫之女,其实温宥娘去张府中时,从小到大,除了逢年过节,也极少见过他。   温宥娘也问过,为何四舅舅不怎么呆在府中。   那时张老伯爷说的是她四舅母的父亲独居于山间,身边又无子嗣奉养,也不愿意留有下人,因此四房的一家子便常在山中与岳父住在一起。   加之张谨的性子较为寡淡,平时甚少言语,温宥娘与他倒不如其他三位舅舅亲厚。   这一回张老伯爷让张谨与温宥娘一行一起去温氏祖地,倒是让温宥娘看出,她的外祖父到底是有些看中这个庶子的。   张谨仅从身量上看,也要比她那三个舅舅要强许多,恐是在山中时时常被岳父操练所致。   就要有这种会武艺的亲人一路相护,张老伯爷才彻底放心几个孩子长途跋涉,前往温氏一族,办理移棺与脱离关系之事。   温宥娘想到这,心里也有些熨帖,虽然张家几房都没什么出息,反而有些勋贵后人纨绔子弟的行径,然而张老伯爷待他们姐弟却是犹如亲孙子的。   连四房的庶出的舅舅,虽话少寡言,然而只这三日来,对他们姐弟的关爱也并不少,只是做多过于言语罢了。   温宥娘看向张谨的目光多了一分感激,正打算说点什么,就被前方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思绪。   “之前往京中传信你们是怎么说的?这会儿说没有了?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一道男声呵斥道。   温宥娘抬眼看去,就见一穿褐色布衣的男人抬着下巴,趾高气昂的朝着一个弯着腰练练道歉的掌柜的发火。   目光再往后移了几寸,温宥娘的眼角就不自觉的抽了抽。   恰好这时,那着锦衣的男子也转过头来,也瞧见了温宥娘一行,竟跟温宥娘的反应一模一样。   温宥娘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妃倒霉的那弟弟,孟家世子。   孟世子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温宥娘还不知他在京城外也敢横行,简直就是花样作死不解释。   直隶往来的大多是商户,也多有游侠,三教九流等人更是混淆其中。   在这里身份贵重的人都得小心翼翼做好防护,更别提说在这里欺商罢市,不被暗中对自己身份不利的人利用谋害,便是路过的游侠儿看不惯,也可能随手捅他一刀子。   郑洄也注意到了孟世子一行,便对温宥娘一行抱拳,要去处置此事。   看来拿间铺子便是郑家的了。   温宥娘一行也跟着郑洄,走上了前去。   只见郑洄对着孟世子抱拳道:“原来是孟世子光临鄙店,不知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郑某之过。”   孟世子只看了郑洄一眼,身边就有小厮出来道:“原来是郑家西府公子。久仰久仰。”   郑洄见是一小厮出来应酬,然而却是孟世子身边的贴身小厮,也算是给自己薄面,因此道:“还不知世子爷是为了何事发火?可是鄙店哪里做得不好。”   这一问,那小厮就开始倒苦了,“说来也是贵店的不是!不是半年前,我们世子在贵店定了一尊玉佛?这可要是献给皇后娘娘做生辰礼的。可咱们世子今日来取,贵店的掌柜却说是坏了!你说说,这会儿让我们世子爷怎么办?”   温宥娘在一边听得嘴角直扯,孟世子身边得这小厮嘴也太直了些。   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世子爷把送给皇后娘娘的生辰礼还没拿到手就给别人弄坏了说出来,这真的大丈夫?   郑洄一听这话,也来不及问身边的掌柜,只连忙道:“不如咱们寻个地方,将此事细细说来?”   孟世子没拿到本打算进宫给皇后娘娘的生辰礼倒没什么,反正他身份在那,姐姐又是东宫太子妃,再换一件去也没什么。   然而这于他们郑府而言,却是泼天大祸了,要是那尊玉佛已经上报给皇后娘娘知晓,这弄坏贡物的罪,他们也承担不起啊。   张家四爷见此事事大,便对郑洄道:“郑兄弟此时还是快快将此事处置了好,我等便自己在这一带走走便行。”   郑洄感激的连连抱拳,“多谢张家四哥体谅!”   温宥娘一听,正准备随四舅一道离开,就听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孟世子道:“且慢。”   温宥娘一行炯炯有神的看向孟世子,只见孟世子指着温宥娘,又指了指郑洄道:“就你。跟他一起,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   温宥娘的脸顿时挎了下来,孟世子给她的印象着实差了些,让她压根儿就不想跟他打任何交道。   何况此时她着的是男装,就是孟世子将她认出来了,也不知道避讳避讳?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孟世子的为人,没比因常年在京中做生意的郑洄更为清楚。就京中那些流言,便是有些许夸大,内里却肯定有不少是真的。   温宥娘是小娘子,并非郎君,郑洄心里也清楚。便是以温宥娘脖子上没有喉结,两边耳垂有耳洞,在南来北往的行商人眼里,也一眼看得出来。   勋贵出身的孟世子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才有鬼了,京城勋贵四霸王,谁不是于女色十分精妙,让女郎着男装的荒唐事也不是没有过。   此时孟世子点了温宥娘,郑洄就不得不出来相护,道:“世子,这等大事,恐不好让他人相知。”   丢是国公府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孟世子身边的小厮于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就已经是犯了大忌,这会儿还闹腾得更多人知道。   孟世子这是真蠢还是无知?   要不是身份所限,郑洄恨不得把人绑着先揍一顿了再说。   在他看来,像孟世子这种人,便是从小日子过得顺畅了,所以才这般没心没肺!   只是孟世子明显没把这当一回事,只道:“坏了就坏了,再寻一样就是。又不是府中送给娘娘的,这般急作甚。”   皇后娘娘素来疼爱孟世子,因此每年过生辰,孟世子便要单独送生辰礼上去。   这于孟世子而言重要,然而只要是还没到他的手,不管是丢了还是坏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只不过换一样的问题,横竖皇后娘娘还有几月才过生辰,再寻一样便行。   只是这再寻一样,怕是也要郑家来做了。   大隆境内也是有玉石矿的,然而却比不上南宁的玉石矿开采出来的成色好。   郑家替孟世子寻的那一块儿玉恰好来于南宁,且让江南的玉雕师傅琢磨了一年才成型。   但南宁与大隆甚少有贸易上的往来,要在短时间里再找一块那么大且成色那么好的玉就难了。   郑洄心中暗自叫苦,却也不得不面上对孟世子客气,“那是,那是。郑家行商多年,只要看得上的,世子爷也别客气。”   “要不,咱门便去长思楼的雅间谈?”郑洄又道。   长思楼是郑家在直隶的产业,乃是一栋三层楼高的酒楼,虽不大然而却雅致,颇为受行商们的热衷。也大多在此谈生意。   孟世子还是盯着温宥娘看,也不回话,弄得郑洄额头直冒冷汗,心想这厮都丢了给皇后娘娘得礼物,怎的就还有心思在女色上。   张家四爷见孟世子竟对自己外侄女不依不饶,也上前了一步,问道:“孟世子这是何意?”   若是给出的答案不满意,张家四爷这是要动手了。   温宥娘一听这话顿时眼皮就狂跳了起来,他这四舅舅这脾气还真是……要为她得罪了孟世子这混球,她还不得内疚死?   温宥娘正打算上前问孟世子打算做甚,就听孟世子十分委屈的来了一句,“我就碰熟人想一起吃了饭,你们把本世子当什么了?老虎啊?”   本想往旁边张府家丁手里拿长枪收拾孟世子的温宥娘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孟世子这话还真是有些不要脸不要皮了!   “不知孟世子跟我有什么交情能坐在一起吃顿便饭?”温宥娘上前冷笑道。   温宥娘的脸,就算是穿着男装,其实也大看得出是女儿家来,只是冷着脸的时候,那气势着实有些唬人。   不过孟世子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惹人生气得多了,那点脸上的虚张声势压根儿就吓不到他,只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想请你帮帮忙么?”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能帮到孟世子。”温宥娘掂了掂手中的长枪,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在一堆护卫之下,快准狠的把孟世子给封喉。   孟世子对温宥娘其实颇为心有余悸的,见温宥娘手中又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长枪,顿时将她与薛九分作了一类。   然而此时自己有求于人,孟世子也舍不得真跟温宥娘闹大撕破脸,只好道:“能帮得!能帮得!”   孟世子本想上前两步跟温宥娘面对面的说话,然而才一抬脚就发现温宥娘身前站上了两个人,还都是认识的。顿时就明白了。   敢情人家对他不礼貌是他把温宥娘的性别给忘了,连忙后退了一步,道:“原来张家郎君跟温家郎君也在?不若一起去长思楼一聚?”   这话一说,郑洄与张家四爷心里也都松了一口气,前者是不想跟孟世子交恶,后者是为自己的外侄女放下心来。   一行人便到了长思楼,郑洄站在一边给孟世子说话,“不知孟世子可有来过鄙店?”   孟世子时常出京,也常来往于京城与直隶之间,因此对长思楼也算是熟悉,只摆手道:“就思归那一间房。”   旁边的小二见着孟世子与自家东家一道,又听见思归二字,忙道:“世子爷、东家,请——”   一行人便移步往三楼而去,身后的小二打开门,弯着腰将人迎了进去又关上了门。   门一关,孟世子就原形毕露了,只跟郑洄道:“说罢。这事儿怎么解决了?”   郑洄此时心已静了下来,只看向身后站着的掌柜的,“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那掌柜的看上去四十许,脸长眼精湛,不像是个好糊弄了,更不像做事儿不牢靠的。   听得郑洄一问,就上前跪了下来,“还请东家恕罪。那玉佛却是在咱们店里出了纰漏。”   郑洄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道:“还不细细道来?”   掌柜的便开口说了起来。   原来在半年前,孟世子前来直隶,想要寻一上好的物件给皇后娘娘当生辰礼。   在直隶挑来挑去,恰好找到了郑家的铺子。   恰好那时郑家得了一块好玉,正让江南有名的雕刻师傅雕刻成一尊佛像。   掌柜的见孟世子出身名门,便觉得那块玉当是找到了主人了,便将此事说与孟世子听了。   当时说的是半年左右便交货,确实能赶在皇后娘娘生辰之前送到直隶。   此事郑洄也知晓,便是在十日之前,那货从江南运来直隶,他也亲自过问交代过要小心应对。   那玉佛从江南一路运到直隶,直至交到掌柜的手中,确实是完好无损。   掌柜的也打算在郑洄来时,亲自将此物交给郑洄,让郑洄亲自带回京中,送入国公府上。   哪知道孟世子会在前一日晚来到直隶,今日一早便亲自来取货。   这么一大笔生意,掌柜的自然不敢自专,便与孟世子商议等郑洄来时再说。   孟世子也一口答应了,只等得无聊,便要先看一看货。   因孟世子出身国公府,不至于玩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因此掌柜的也觉得见一见无妨,便将玉佛拿了出来。   哪知道一拿出来就发现玉佛的眼睛下面却是有一刻痕,竟是肉眼可见,又难以弥补。   孟世子一见,心中怒起,便抬脚要走。   掌柜的也被看懵了,等回过神来,便要去拦住孟世子,不想让他离开。   这才发生了之前那一幕。   孟世子也在一边点头,算是确定掌柜的并无遗漏,俱是真话。   张家四爷听了这门子官司,暗忖与自己一行无关,便道:“此事事关重大,且是孟世子与郑家之事,我等不若先在旁边再订一间房,待两位商量出一个结果之后,再来与世子爷叙旧?”   郑洄对此并无意见,玉佛有损的是郑家,玉佛的买主是孟世子,确实与张府诸人无关,这等事在一旁旁听也不怎么方便,便要点头。   许是张谨年长,且有少在京中走动,孟世子竟认不得他来,只当他是张府的客人,见他一张嘴就要离开,便对着温宥娘不客气道:“急着作甚?莫不是张府并未与郑家合伙做生意?在一旁听听又何妨?”   温宥娘见孟世子朝自己不客气,也挺不客气道:“孟世子说的这话好似咱们几人在这坐着,那玉佛就能变好一样?”   孟世子被温宥娘这话一梗,到底是忍了下来,只道:“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温家娘子何必着急?”   温宥娘回道:“这是着急不着急的事?”这是事关郑家,可跟张府完全没关系。   就是郑家的货物有损,定是会双方私下解决,好不伤和气。可这个不伤和气的商讨过程,谁愿意被人旁听了去?   商家最注重的便是商誉,有损商誉之事恨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得光。这会儿郑洄恐怕都恨不得他们跟着的几人都是聋子了。 ☆、第072章 世子求花露(一更)   温宥娘一行到底是没能避讳成,盖因孟世子处理此事简直快极了。   “当初定下那尊佛之时,本世子是给了一千两押金的。如今玉佛被损毁了,那一千押金便是要退回的罢?”孟世子也不跟郑洄客气。   郑洄连连道:“应当的。这本也是我们郑家的错,为表心意,不如世子爷在鄙店再看一看,可是有和心意的?随意挑选便是。”   孟世子摇头,“那倒不必了,今日我看了看,倒也没见着什么合心意的东西。”   郑洄见孟世子这么一说,也只好道:“那不知世子爷心中可有什么想法不曾?若是有,便是天南海北,郑家也一定寻来为世子爷奉上。”   孟世子在发现玉佛有损后本来是挺急的,然而在跟掌柜的一番牵扯,再看见温宥娘之后,心里就顿时不急了,这才跟郑洄掰扯了半天。   虽然郑家弄坏了玉佛,让他拿不出给皇后娘娘的寿礼,然而孟世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纨绔。   郑家背后的靠山,正是皇后娘娘娘家二嫂的娘家,要真牵扯起来,也算得上是背靠皇后娘娘了。   因此,便是郑家不能及时交货,孟世子也不会真把郑家怎么样。   毕竟他姐姐嫁到了东宫,皇后娘娘就是他姐姐的婆母,而皇后娘娘娘家的亲戚,也算得上是国公府的亲戚了。   找亲戚的人买东西,出了点岔子,又哪有真计较的。   不过是自己面子上抹不去,所以才想找回点回来罢了。   孟世子摆手,“行了。我这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出来,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温家姑娘有点事儿要谈。”   张府一行人跟上来的原因是为何,这一点除了孟世子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   因此见孟世子又不靠谱了一回,郑洄不得不试探道:“不知世子爷寻温家娘子有何事?温家娘子一行也只是在直隶稍作停留罢了,今日便要前往江南……”   孟世子听得直皱眉头,打断郑洄的话道:“本世子知道,不就是去常州迁坟么。不过一盏茶时间,也等不得?”   孟世子完全不知道别人防的他是什么,只一脸不悦的看着坐在自己下面的众人。   他就不明白了,他就只是想找温宥娘问个事儿,怎的就这般麻烦,一个两个看着他都跟看贼似地。   “看什么看,本世子脸上开花儿了啊?”孟世子瞪着也对着自己一脸不悦的张谨道。   在屋子里的几个人当中,他就最不喜欢张谨这人了,虽然不认识,但对自己半点好脸都没,活像欠他几百贯似得。   想他姓孟的,虽然被叫做京中纨绔,可欠人帐的事儿可从来没干过,便是身上没带银两,也从来都是记在国公府上的。   还不至于欠钱欠到这个张家亲戚身上吧?也没见张家除了跟郑家之外有跟别的人做生意的。   郑洄被孟世子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引荐道:“这位是张府的四爷,怀恩伯的四子,名谨。”   郑洄这么一说,孟世子就有印象了,到底是横行京中的纨绔,对勋贵府上的事情知晓得不少。   “啊,记得了。就是那个住一直住山里,很少下山的那个?”孟世子这回问的是温宥娘。   张谨其实也不是一直住在山上,在岳父与自家往来也比较多,只是一是停留的日子比较晚,二是成婚后就极少再跟以往的狐朋狗友在一起混日子,因此倒让人觉得甚少出现在京中了。   “某确甚少回京,不想世子也知晓。”张谨抱拳道。   孟世子知晓他是张府四爷之后,也不跟他客套,直言道:“本世子有求于温家姑娘,亦不好为外人道,可否请诸位回避一二?”   姓孟的今年已二十,虽没把才十一二的温余卿与不过十四五的张昀良放进眼里,只当两人还是小孩子,然而真遇见了张府的长辈,便是自己身份高于对方,到底是经过精心教养的,说话也十分客气。   孟世子直言有求与温宥娘,话说到这种地步,恐就是没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了。毕竟要真要强抢民女,估计也不会这般客气。   张谨闻言就看向温宥娘,见温宥娘点头,也就道:“世子说只需一盏茶时间?”   孟世子连连点头,“一盏茶!”   张谨闻言又对着郑洄道:“郑家兄弟便也是听见的罢?”   这是要拉郑洄作证的意思,到底是不信任孟世子的为人。   郑洄此时正欠着孟世子一个人情,可张府与他郑家也是合作关系,这左右为难得,纠结了片刻就顿首道:“郑某可为证。”   到底是赌了一把,赌孟世子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   有了郑洄的作证,张谨便带着人离开了房间。   只等门一关上,孟世子就开口道:“听说张府卖了几张澡豆的方子给郑家,一年三万,十年付完?”   温宥娘端着茶杯并没说话,只暗中思量着孟世子这话。   虽孟世子的姐姐嫁给了太子,当上了太子妃,然而郑家的靠山却是皇后娘家的二嫂,两府交易之事没道理连孟世子也知道。   若不是郑家跟皇后娘家的消息,那么孟世子的信息来源就有些隐秘得微妙了。   孟世子见温宥娘不语,又道:“都说你是个爽利人,怎的这会儿就磨蹭了?是不是到底给不给个准话?”   温宥娘正准备开口,急性子的孟世子又道:“便是你不承认我也知道。”   随后孟世子压低了声音道:“那几张方子恐怕值不了三十万两银子罢?里面该是还有一张花露的方子?”   温宥娘闻言将茶杯往旁边茶几上一搁,问道:“孟世子想怎的,尽可直言。毋须这般试探。”   光是几张澡豆方子,又不提供原料,当然值不得三十万两银子。大隆在之前亦不是没有澡豆卖,无非是制作程序上复杂了一些,成本高了一些罢了。   真正让郑家愿意跟张府合作,以一年三万,分十年付钱的,其实是那张花露的方子。   也是那张花露的方子,才是郑家真正重新夺回内务府的生意。   当时因他们姐弟还在温家,担心温家知晓后对方子之事起心。这件事就只有张老伯爷,她和郑家的当家人知晓。   当时亦签了保密协议,并不能说出此张方子从张府而出。张家老爷还与郑家当家人一起盟过誓。   没想到孟世子竟然不知从何处知晓了,竟然拿此来威胁她。想必也是知道那几张方子,是从她手里流出来的。   花露便是现代的香水,当然,古代科技不及,在蒸馏之时不可能有现代香水那般香味浓厚,然而有那一抹淡淡的香味,也能让小娘子与妇人们趋之若鹜。   孟世子见温宥娘那般说,就道:“想必你手中当是有其他方子的罢?”   郑家当年拿去的便是桂花花露的方子,盖因桂花香味浓郁,因此制作容易,且能保留的时日较长。   如今孟世子来问其他的方子,温宥娘不由得挑眉道:“莫不是郑家没研究出其他的花露?能让孟世子来问我?”   孟世子坦言,“旁的花露倒也有,只是味道终究是不行。”   凭心而论,在这种条件下,郑家出的那几款花露已经算是不错了,不然也不会受宫中贵人们的喜欢。   只是不能比现代的相比而已,孟世子若是想要比之更好的,那简直就是在做梦。   温宥娘摇头道:“孟世子有所不知,另几种味道不行,盖只因是本身香味不够浓厚,因此无法与桂花一般浓郁。要更好的,便只有花香在桂花之上。”   孟世子听温宥娘这般说,心下也有些懊恼,却尤有些不信,“温家娘子可没有唬本世子?”   温宥娘盯着孟世子道:“莫不是哄了孟世子,我晚上能多吃两碗饭?”   孟世子被这话给堵得,不满道:“想来我也没哪地方得罪过温家娘子,何必一瞧见我,就这般神色?”   这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温宥娘不得不提醒道:“敢情当日我在皇宫里见着的不是孟世子?是孟世子的同胎兄弟不成?”   孟世子其实并没把当时的冒犯当回事儿,反正他在京中更横行霸道的事情也做过,委实不知道他不过是嘴贱了几句,就被人给记恨了。   “温家娘子何必跟我一般见识?”这会儿反应过来人家在记恨此事,孟世子也不得不舔脸道。   温宥娘倒也没真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委实不喜欢这种不太自重的郎君而已。   然而此时对着孟世子,却是心里动了心思,不由问道:“如今玉佛稍有瑕疵,不知孟世子打算拿什么去给皇后娘娘当寿礼?”   孟世子见温宥娘问到这个,正合了自己心意,忙道:“所以之前见到温家娘子才激动了一些,就想知道温家娘子可有什么花露方子,也好让我借花献佛一回。”   如今温宥娘再想进宫给皇后恭贺寿礼却是没有机会了,毕竟他们姐弟已经脱离温家,张家也少亲手送礼至御前的机会。   温宥娘没接孟世子的话,又寻着话问:“那如今孟世子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不为皇后娘娘的寿礼准备罢。”   孟世子一脸无奈,“便只有下江南去瞧了,说不准也能见到一二顺眼的。”   “江南路远,也不知道孟世子可带足了人手?如孟世子所言,张府与郑家联手做生意,此行亦是要经过江南,倒是可以顺路一道。”   孟世子闻言,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就道:“不过只带了两百护卫。”   温宥娘:……   两百护卫,别说是从京城到直隶,便是从京城到南宁与大隆边界都够了。   等到想要的信息,温宥娘心情颇为不错,道:“那不若就一道前去江南?恰好今日郑家也有船下江南去。”   孟世子自然求之不得,“也好!”   两人相谈还不过一盏茶时间,再开门出来之时,众人得知孟世子一行便要与张家一行一起下江南,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在意料之外。   等回了郑洄准备的房间休息,张家一行人便聚在了温宥娘的屋子里。   最先开口的便是张谨,张家四爷道:“姓孟的怎的跟我们一道了?可是有威胁于你?”   张家四爷当年也是荒唐过的,因此对孟世子的荒唐颇为看不上眼,就好像现代里读高中的混混看不上读初中的混混一样,总觉得没自己身上那几分看得明白事理。   就说两方一道去江南,在张家四爷看来,完全就是那厮不知用什么威胁了温宥娘,也不知抱着什么样的见不得人的心思。   温宥娘也只能解释道:“玉佛出了瑕疵,孟世子总得继续给娘娘准备寿礼。横竖都要下江南,不如就一起。倒也好有个照应。”   “是拖累吧?”张昀良反驳道。   就连张昀良都觉得孟世子此时太不靠谱。实在是孟世子在京中那些事儿,太不成体统,国公府的名声都差点让他败坏得差不多了。   不说别的,就说去年孟世子大婚,闹的那一出丑闻,简直就是丢尽了勋贵人家的脸,让南城的文官们好生笑话了一场。   这事儿温宥娘也知晓,也就是孟世子在大婚那一日,新娘在新房中给吊死了。   就在当天晚上,新娘子的娘家带着一大浪人,把自家死去的女儿给拉了回去。第二日就上门还了聘礼,也让人将自己府上的嫁妆给拉了回去。   这一则笑话,一直被议论到年底时还有人闲谈起。   至此之后,孟世子简直就是京中闺阁女子的噩梦,有好几家见国公府有联姻之意,就赶紧给推了,随后迅速给自家小娘子订下了婚事,生怕孟家会强抢一般。   当然出了这事儿,孟世子也没收敛一二,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后来过的还是什么日子。半点忏悔之心都没,气得他前未婚妻家对他恨得牙痒。   由于新娘子死的时候两人尚未洞房,新娘子娘家心疼自己闺女,干脆一口说定两边没成亲,来了个给死人退婚。   唯一的目的就是就算自己女儿死了,也不想进孟家的祠堂,更不想以后跟孟世子埋做一堆。   所以孟世子虽大婚一场,连个当鳏夫的机会都没有。至今未婚小年轻一枚,婚事尚无着落。   至于新娘子吊死的缘由,京中广为流传的是在大婚当日,孟世子竟然开了后门,将在勾栏里的相好给一同接了进府。   坐在新房里的新娘子得知此事,顿时就撵了陪嫁丫鬟出屋子,自己把自己给吊死了。   本来国公府还想要隐瞒,哪知新娘子的一个陪嫁丫鬟冒死逃出国公府,将此事闹了出来。   新娘子娘家本就相距不远,因此得了消息之后就迅速赶到国公府将新娘子抬了回去。   至于那位勾栏里的相好,后面也不知道怎么了。   大多传言是说被国公府的灭了口。   而第二日孟世子照常出入勾栏不误,顿时将京中炸了锅,名声瞬时烂到了尘埃里。   成婚行情连勋贵里差点饿死的爵府子弟都不如。   要跟这种人一起下江南,就是当年也是纨绔子弟的张谨也觉得温宥娘脑子是进水了。   “宥娘你也太没分寸了些。姓孟的哪是什么好人?”虽然张老伯爷临行前说有事便跟侄女商量着来,然而张谨这会儿也不得不严词拒绝。   就孟世子那人,就是同在一艘船上,互相不搭理,品德尚有的人都觉得有辱身份。   温宥娘没想到孟世子在男子当中的名声也臭成这样,有些颇为无语。   她一直都以为孟世子无非是名声在女眷中差了些,在娶妻上困难了一点,便是以国公府的身份,好歹也能让他身份有些加持。   结果就算他是国公府的世子,别人鄙夷的还是要鄙夷。也不见得因为身份高贵一些,便有人愿意巴结。   “姐,孟世子不是孟家大郎,要真一起上路,要他惹出了事,连累到我们怎么办?”连温余卿都劝了劝。   孟家大郎,是孟家二房的嫡长,一向名声在外。孟世子与他,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若此行一起的不是孟世子,而是孟家的大郎君,不论是张谨还是温余卿,也都是求之不得的。   但孟世子……还是算了吧。   温宥娘觉得有点骑虎难下,毕竟她已经发出了邀请,对方也同意了。   若此时再去给孟世子说,我们这边有人不欢迎你,所以还是分开走,鬼知道孟世子会闹腾出什么来。   “不过是顺路罢了,不喜欢不要搭理便好。”温宥娘也只能拿出这个法子来。   “宥娘,我们是男子,跟谁一道上路不要紧。可你是小娘子,总得考虑自己的名誉。”张谨皱眉道。   张家四爷并非真鄙夷孟世子到无法与之同行的地步,他担忧的只是温宥娘的闺誉。   别说京中,便是直隶城中所住商户之女,大多也对孟世子避之不及。   温宥娘此时就算是着的男装,然而因与他们一道,难免被猜出身份来。   若与孟世子一道前往江南,被人发现流传了出去,或者是孟世子自己说了出来,到时温宥娘的闺誉何在?   虽然兴国侯夫人一向势力,然而当年愿意聘娶温宥娘为儿媳,便是在此时,张府中人还是心怀期待,想要温宥娘能继续嫁入兴国侯府。   不说对张府是助力,张府亦是愿意温宥娘嫁得好一些的,而不是嫁给一般人家,为人操持劳苦受累,为生计奔波。   温宥娘听张家四爷这么一说,眼眶也红了红,只强笑道:“舅舅又何必这般说,我们姐弟如今又有何名声可言?大家都不过是可怜人罢了。”   他们姐弟为父母名声所累,孟世子的名声亦不好,两者虽有大不同,然而都归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中。   谁又有资格嫌弃谁?   要换再三司会审之前,就是荒唐如孟世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因着自己的教养也不会朝着她开口。   如今他开口了,亦不过是因为知道,他们如今是一样的人,才那般大的胆子。   名声好坏,何异?   “我们姐弟如今与孟世子何异?”温宥娘不自觉便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自三司会审之后,当初交好那些娘子,不曾有一人上张府门相见,只两三闺中密友有私信送达,也只寥寥数语。   张谨并不善言语,听闻温宥娘此话,竟无言以对。   此事因与张府有关,因此他便觉得义愤填膺,觉得他们姐弟离开温府回到张府理所当然。   然而若发生在别家,与张府并无干系,他会如何作想,此时竟不敢去想。   “何况,据闻孟世子带了两百护卫。母亲在江南亦有五座庄子,如今我们舅侄一行前去交接,总会用得着人的地方。”温宥娘又道。   那七座庄子被换了主子十年,当年里面的奴才可尚在,是否还愿意效忠他们姐弟,是否被小廖氏派去的人所收买。   这谁都不知晓。   但有一点是无法避开的,便是他们不论是奴才还是佃农,那个庄子上的田地便是他们的命根子。   他们靠着那些田产养儿育女,并与田土相依为生。   他们姐弟要想顺利的将庄子收回来,并不只是单去当地官府换回地契那般简单,还要将庄子里的人安抚住。   可若是里面有小廖氏的人趁机聚众挑拨闹事,就极有可能与他们一行发生冲突,继而惊动官府。   张府已然无势力,官府中人插手进来,他们一行要遭遇到的困难,就要多得多。   到时在江南被一拖延,前往常州的日子也得推后,最终在及笄前,她也未必赶得回去。   及笄礼,便是她不在乎,张府的老伯爷与老夫人以及温老夫人却会十分在乎。   因此及笄之事是耽搁不起的。   故此番若与孟世子一行便轻便得多。   要起了冲突,便是当地官府插手进来,仗着孟世子身后的太子妃与太子的势,当地官府也不敢任意拿乔。   这也是在孟世子跟她讨要花露时她盘算着的,总不能让孟世子什么代价都不付,就当她是下人似的招来招去不是?   温宥娘的这番盘算一说,张家四爷便迟疑了一下,然还是道:“你到底是小娘子,素日莫要与他多言。”   说得好像被孟世子瞪一眼就会怀孕一般,温宥娘心里也有些觉得好笑。   孟世子虽然是个霸王,然而国公府的教养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不然当年他嫡亲的姐姐也不会被选为太子妃。   便是这么多年在京中称王称霸,除了大婚那一桩之外,倒也没真做出过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当然那是于温宥娘而言并不算什么大过,毕竟在现代,她家所处的那个圈子,说句不好听一点的就是,比孟世子荒唐的多去了。   孟世子那点道行,基本上算是不够看的,最多算点小热闹,够给人磕瓜子儿。   说句不像话的话就是,上辈子若是她不是早产,身体跟一般人那般健康,估摸着孟世子玩的这些,也不够她玩的。   “孟世子心思单纯,四舅舅又何必担忧。”温宥娘撇嘴道。   她是真没把孟世子放在心上,这种人虽是不讲理了一些,然而却是好拿捏,用得顺手,他们这一路便是顺畅无比。   要拿捏不住,她也不会去招惹。   纨绔子弟的心思,上辈子作为半个混纨绔圈子的她,多少也有些了解。   只要是好玩,孟世子就能陪着玩下去。 ☆、第073章 且下南去(二更)   孟世子一行要与张府一行一道下江南的事情,郑洄没多久就知道了。   因着玉佛之事,郑洄脸色差了很多。   那一尊玉佛虽定金不过千两白银,然而那也是看在孟世子的家世的面上,知晓对方拿得出,买卖成交率较高,才收得低一些。   要换上别家,家世稍微差一点的,定金就得翻个一两翻,至少三、四千两才足够。   如今玉佛毁了,且不说再重新在上面刻画来不及,便是让玉雕师傅把之补全,也瞒不过行家的眼睛,最终也卖不出什么钱了。   白白损失近万两的交易,其中陈本便是几千两,郑洄不高兴才正常。   “张兄,这是两边都商量好了?”郑洄问道。   郑家弄坏了孟世子要的玉佛,世子不找他们麻烦就已经是谢天谢地,这会儿郑洄也没胆子嫌弃孟世子会惹事。   张家四爷只点点头,“既是相识,又是顺路,一道便也无妨。”   张谨也不能说是温宥娘与孟世子商议出来的,到底还是要避嫌。   郑洄一听就道:“既是如此,那此时咱们就先上船了再说?”   此时天气正好,又是当午,船上与客栈也并无差别。   郑洄征得张家四爷同意,便又派了身边的小厮去请孟世子一行。   张家一行就三十家丁,而孟世子却有两百余人,在安排上郑洄此时也得先上船做安排。   因此在双方约定了地方,郑洄便急匆匆了走了。   孟世子收拾好行李,至客栈出来,见张谨站在那,便问道:“温家大……”   张谨一脸正色地盯着孟世子,低声道:“张府大郎君!”   孟世子瞬时懂了,忙问:“敢问四爷,张家大郎君可在?”   张谨闻言撇了一眼孟世子,暗想这小子别是癞□□想吃天鹅肉,怎的一见到自己侄女就这般热情。   这委实是张家四爷多想了,孟世子已年二十,哪会对温宥娘那种虽脸长得还不错,然身材半点也没的小娘子有兴趣。   他问那一句,完全就是客气,毕竟要找温宥娘要东西,自然也多关注了一点。   孟世子只当张谨是因外界传言不喜自己,半点没往温宥娘身上想,又因张家四爷当年在京城的‘英雄事迹’也不少,只当是跟自己一般的人,随意道:“既然他们人还没到,咱们不如先回去喝杯茶了?”   总不能站在门外干等着不是,到底是贵族出身,又不是下面的小厮,需要站在门前望风,随时等着伺候主子。   被孟世子念叨了一句的温宥娘此时正在更衣。   只因走了三日,又一路并无河流,这三日不曾洗澡换衣。这于大家出身,每日一换的郎君娘子们而言,大多都受不了。   温宥娘穿好男儿装,又让冬梅替她梳了一个时下少年郎流行的发髻,这才道:“跟戚世子打架了?”   冬梅道:“也是从他身边的小厮嘴里套出来的,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温宥娘想了想,可能是真的。   当初皇宫那事儿,明眼瞧着孟世子是看见的,却不去救人,等着薛九下水了,又要去占人家未婚妻便宜。   不说为薛九,戚钺跟薛九的感情再日飞猛进,也比不过勋贵中的四大纨绔之间的交情。   说到底,还是为当时孟世子没出手,让戚世子心中不满了。觉得自己认人不清,孟世子有些伤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这才寻着机会打了一架。   估计不是散伙,就是一架泯恩仇。   但这在两家眼里都不一样了,虽两人同为纨绔,往日没少混在一起招猫逗狗,可大人们可是没多少交情的。   加上戚世子落水一事,估摸着戚家也警醒了些,跟老国公爷说过点什么。   因此,孟世子才被借着给皇后娘娘准备寿礼的由头打发到直隶来了,指不定就算玉佛没出事儿,也得被身边人怂恿到江南玩一玩。   不然只直隶,哪需要两百护卫,七八十便绰绰有余了。   冬梅在一边见温宥娘没闹话,又道:“姑娘,咱们还是离他远些。一看就不像好人。”   温宥娘听了就笑,“莫不是他脸上写了坏人两个字?”   便是已经二十岁的冬梅,也被温宥娘这话说得直跺脚,“他是好人,能逼死自己新婚夫人?姑娘你就是胆子忒大了一些。这世上也没人脸上写了好人两字呀!”   温宥娘连连点头,也怕真把冬梅惹生气了,那她下江南这一路可就没得玩了,就道:“我也没说他是好人,就是瞧他带的人还挺多的。倒是可以借来用一用。”   庄子的事情冬梅是清楚的,当年她尚未卖身为奴之时,她家附近也有过京中人家的庄子。   庄子里有一户庄头,统管着整个庄子的田土。一般这种在主子面前都是挂了号的,在庄子上算是说一不二。   庄头下面便是被主子撵出府中的丫鬟、婆子、奴才一类,被撵到庄子上之后,也是要下田做活儿的。   另外一些便是佃农,因自家没有土地,便租用别人庄子上的东西,一年收成上缴五六分左右。   要遇着宽厚的人家,三四分的亦有。每年到了收成之时,便要收好了交给庄头。   因此,庄子里不管是被撵出府的下人,还是租用田地的佃农,都会十分听庄头的话。毕竟他们的一切都捏在庄头的手里。   温宥娘手里张氏的嫁妆在江南便有五处庄子,五个庄头,每个庄子下面百亩良田,五个庄头,恐怕每人手里也少不了几十百号人。   这要将土地顺利收回来,要没有‘打手’撑腰,恐怕只凭他们一行人是不行的。   毕竟仇府还没倒,那几个庄头恐怕还不会那么认命。   “仇伯爷连字都签了,难道他们还敢不认?”冬梅颇为不信道。   温宥娘起身在铜镜面前,转了转,觉得发髻妥当后,又低头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俱无差错,这才说:“签了字,要他们把吃进嘴里的吐出来,也得他们舍得才行。何况还有旁边的一个庄子。”   当年小廖氏为了换那七座庄子也算是颇费心机,便在张氏的庄子不远处买了差一两等的田圈做庄子来替换。   这种田地相近的事儿,最容易地界模糊。要稍微一个糊弄,上等田就能换作中下等田。要真等官府鉴定之后再发现,恐官府也是不认的。要认也的多番程序,重新确认。   当然,要只是换几个庄头,倒也花不了什么时间。   只是一来他们一行急着要去迁坟,二来那些庄头若是被撵了出去,去了旁边的庄子后等人走后又去这边的庄子捣乱,也不太美。   所以,倒不如干脆利落的把整个庄子换个彻底,到时候再整合出来的人也要团结一些。要另外一个庄子使坏起来,也不至于吃亏。   这些冬梅也明白,别说是两个庄子之间,因为有仇而使坏。   便是一族之中,偶尔有两家不合,也常干那些半夜放人田中水的事儿。而庄子上最怕的便是,里面有人藏在深处,寻着机会与人勾结,败坏庄子上的产出。   “可要是全换了一遍,恐怕没那么多的人。”冬梅道。   温宥娘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发现彻底无碍后,才让冬梅将东西收拾好了去楼下。   “佃农倒也不担心,也不知当初那些老庄头还在不在。”温宥娘道。   佃农们,只要不被庄头怂恿,倒也好打发,只按照老规矩来便可。当年张氏在时的庄头还在,未必不能让他们重新掌管。   也不至于全换一遍,只是把那些以前从庄子上得好处,以后可能得不到好处的换了便行。   冬梅在一边将所有东西大包后装进一个大包裹中,打上结后挽在手上。因只是两套换洗的衣物,倒也不重。   温宥娘先出了门子,冬梅跟在后面。   只转了几道楼梯,便见到了在楼下大堂里坐着的孟世子与张家四爷。   两人正面对面坐着喝茶,孟世子正劈哩啪啦的说着京中趣闻。   回头见温宥娘下楼了,便道:“可是将人给等来了!”   温宥娘走到桌前,笑着道:“让世子久等,是某的不是了。”   孟世子不是会跟人多客气的人,只摆手道:“早一刻,晚一刻也没什么差别。反正本世子是不急的。”   不像温宥娘一行,要前往常州迁墓,指不定还要将张氏的棺木运到张氏祖地,还赶着及笄礼。   这么忙的温宥娘都不急,他有什么好急的。   温余卿与张昀良之前一直坐在马车里,等温宥娘出了客栈才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咱们骑马,哥,哥你坐马车?”温余卿问。到底是不怎么习惯将温宥娘喊做哥哥。   温宥娘点头,直隶多行商,见多识广,她女扮男装估摸几眼就看出来了,她也就不跟着骑马凑热闹了。   虽然女子骑马也不是什么有伤风化之事,然而跟孟世子一道还是避讳一点好。   孟世子也有自己的马车,总统加起来有四五辆之多。里面有装干粮的,装衣物的,也有装人的。   因地位尊卑,孟世子的马车在前。   “那本世子就先走一步了。”孟世子跟张家四爷抱拳,说完便登上了马车,一捞帘子,没了人影。   张谨也未多言,只上了马,与温余卿和张昀良两表兄弟一前一左一右,将温宥娘的马车围成了一个半圈,以防被道上来往的马车人群冲撞到。   只一声‘驾’,马车便缓缓而行,朝着码头而去。   郑家在码头上亦有歇息之处,乃是一三进小院。   温宥娘一行到之时,郑洄已将船只安排妥当,见着马车到了,就迎上前来,拱手道:“船只已安排妥当,请世子爷放心。”   孟世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问道:“可是大船?”   郑洄道:“乃是黔首号。世子爷带有两百护卫,伯府亦有三十家丁,若是跟一般货船,恐装不下。”   孟世子对此十分满意,便大步朝正门走去。   温宥娘随后也从马车里出来,只对回首看她的温余卿与张昀良颔首。   国公府素来财大气粗,要论京中散财童子,孟世子首当其冲,当仁不让。   温宥娘在邀孟世子一道下江南之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以孟世子的身份,自然不会乘坐商船,而他们与之一道乘坐客船,不仅客船安全,且因中途毋须在其他码头停靠上下货,便能三、四日内到达江南。   从直隶到江南的日程就能减少一半,他们一行在江南能呆的日子便要多几日。   郑洄目送孟世子进入了小院,这才看向温宥娘一行。   “张兄。”郑洄抱拳道。   张家四爷回抱一拳,问道:“玉佛之事可是已处理妥当?可有为难之处?”   郑家的生意虽是东西府合作,然而两府之间也偶有摩擦,特别是近年因家主继承人之位争得颇为热闹,此事也指不定因是两府相争才造成的。   郑洄笑着道:“劳烦张兄挂怀,此事洄已有眉目。目前已向直隶府报案,且让人送了信回京,请严捕头前来襄助。”   张谨闻言也不再多问,本就郑家家事,多问便是失礼了。虽因张府与郑家西府的合作关系,张谨倒也希望西府在这一轮的争权中能得胜利。   “既如此,那便好。”张谨说道,便跟郑洄一道进了小院。   温宥娘与温余卿表兄弟跟在后面,听张昀良问:“怎的惊动了官府?”   按道理,若是郑家内部之争,一般不会告知官府,而是自家人自己调查与处置。以郑家之势,这点事要调查亦不难。   但连京中严如霜都请动了,恐就不只是郑家内部之争了。   温宥娘此时的脸色也不太好,郑家内部之争,她也知晓一二,毕竟也并非机密之事。因此在得知玉佛受损之时,又听掌柜的道交接时并未出现异常,便觉得可能是东府为家主之位而对西府使的绊子。   如今郑洄竟是报官,且愿意拿出封红请严如霜前来破案,就说明事态之险,连常年走商,且与直隶府关系不错的郑家都无法摆平。   那么问题就不一定出在郑家身上,而是其他人。   “这位是东府大房的三子郑洵,世子与伯府诸位从直隶到江南便由某七哥负责,因此特来拜见。”   温宥娘一进大厅,就听见郑洄正说着话。   郑洵出身郑家东府,长房嫡出,在东西两府中排名七。此人看上去三十许,留有短须,目光精湛,隆鼻大眼,颇有江湖之风。   “洵见过世子、张兄!”郑洵上前一步,对着孟世子与张家四爷道。   两人纷纷还礼,互相客气了一句。   郑洄又转身向郑洵介绍,“这三位,便是张府的小郎君。还请七哥一路之上多加照顾。”   郑洵对着几人一拱手,眼光扫过温宥娘便立即微微垂下了头,当是看出了温宥娘的性别,只道:“十二弟且放心,为兄定不会出了差错。”   此时张昀良站了出来,回礼道:“此次前往江南,便劳烦郑七兄了。”   因温宥娘是女身,却又偏偏与张昀良及温余卿站在一道。   郑洵并不抬头看向他们方向,只微垂着头道:“几位小郎君客气了。这本就是郑某本份。”   郑洄将孟世子与温宥娘一行交与郑洵,便随即离开。   休憩不过三刻,有小厮进厅在郑洵耳边私语一番,又急身退了出去。   “诸位,行李已尽数搬上黔首号,还请孟世子与伯府诸位郎君与某一道上船。”郑洵起身对着孟世子道。   孟世子只随意点了下头,便走在了前面,出了院子,直朝着水边码头而去。   显然是对直隶码头和郑家船只熟悉透彻。   黔首号是郑家唯二的两艘客船之一,大多为京中或江南等高门大族所用。   其身长六十八米,分上中下三层,有船舱三十余间,顶层船舱分为四间,每一间一分为二,里间休憩,外间待客。大多是豪门贵族中身份贵重者居住。   中层仅有一间里屋,且八间为一套,为一船舱,中有待客之处,稍显狭窄。   最下面一层,便为大多奴仆所居,且为通间大房,每间可容二十余人。   “不知几位可还有需要?”在将孟世子与温宥娘一行在顶楼安排妥当之后,郑洵便问道。   孟世子是坐惯了黔首号的人,住在房间亦是老位置,因此并无其他要求。   便是张谨,因极少下江南,且往日因携带人少,算是从未坐过这等楼船,便道:“多谢。”算是对这等高级的房间并没有其他意见,十分满意。   只温宥娘一路打量着上了三楼,这时才问道:“楼船中可是有小船放置?”   直隶至江南,虽是人工修建运河,然亦避免不了水难,且又因难以彻底防火,因此大多大船之上都安置有小船,以便出事之事逃命。   温宥娘这么一问,郑洵便道:“自是有的,且在尾端。有帆船八艘,每艘可载动三十余人。”   孟世子与温宥娘一行,不过二百余人,若真遇上什么事,八艘帆船绰绰有余。   温宥娘听闻后,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待郑洵下去,温宥娘才与坐在一道的张家四爷道:“四舅舅,我们可能上了贼船了。”   张谨闻言,眼睛瞬时睁大了许多,看着温宥娘道:“怎了?可是从何看出?”   温宥娘将玉佛之事说了出来,分析道:“说来亦是巧了,郑家前一日将玉佛送到直隶,第二日孟世子便赶了过来。这与郑家与他相约的,待货到之后送往国公府相违背。”   除了这一点之外,温宥娘又将孟世子此行为何出京打听到的说了一番,“说是老国公爷令世子出来避避风头,然而孟世子与戚世子往日本就相交甚厚,便是因故打了一架,以老国公在勋贵之中的威信,皇后娘娘对孟世子的喜爱,又何须让自己的孙子避风头?”   “侄女是怀疑?”张谨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出来,只能问道。   温宥娘是怀疑孟世子并非是因与戚世子之间的恩怨才离京的,而是被人所诱骗到了直隶。   当然,仅是把孟世子骗到直隶并不是对方的目的,所以才有了玉佛之事,便是为了将孟世子诓骗离京更远。   离京城里远了,想要做什么,倒也好下手。   温宥娘的话将张谨给听得有些发笑了,忙道:“侄女恐是想多了。若是真有事儿,事关世子,郑洄怎的不会说出来?要知道在郑家的船上出了事,郑家也是逃不脱的。”   要在郑家的途中出不了事,待下船之后,与孟世子分开,也是足以避免被孟世子身上的麻烦波及。   “何况报案也实属正常。”张谨道。   郑家两府为家主继承人之争并非什么鲜闻,但家族相争也并不代表会永远内部解决。   就像如此回玉佛之事,更是涉及到皇后娘娘的寿辰礼,因事关重大,请官府插手亦非不可能。   毕竟两府相争,要真想将事情查下去,查个明白,请官府插手才是明智之举。   商人之家与官宦之家不同,商人重利,虽亦重名声,然而与官宦之家侧重点并不一样。且在名与利之间,商人更倾向于利。   玉佛之事,虽是孟世子想要将玉佛献给皇后娘娘为生辰礼,出了纰漏事关郑家声名,但到底只是孟世子私下里替皇后娘娘准备的,并非是各地官员要求护送的贡品,名声影响亦不是多大。   然而若是东西府之争,却是关系到东西两府以后在郑家诸多事物之上,甚至于是利益之上的决定权与分配权。   因此两厢对比,却还是两府争权要重要一些。   “此两件事不过是凑巧罢了。便是运河之上,也少有水匪。且郑家与漕运牛家交好。就是水匪,亦要给郑家几分薄面。从直隶至江南途中,当是顺利的。”张谨最后道。   虽四舅舅这般说亦是有理,温宥娘心中却是有些放不下心来,然而也知道无凭无据要说服对方太难,也只能点了点头,便不再说孟世子之事。   张谨见温宥娘神色,也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是小娘子,这些年过得也不易,养成了一副过于谨慎,又多疑的性子。   “不如将咱们府上的家丁分开了来,也当是以防万一?”温宥娘无法说服自己不往坏的方向去想,最后跟张家四舅舅恳求道。   张府一行人,每人身边都跟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又是在郑家的船上,要用着家丁的地方甚少。   温宥娘要坚持,张谨也不反对,毕竟侄女也是为了他们自家的安危着想。   只是这样却要先与孟世子通一声气,不然张府的家丁突如其然的要□□孟家的护卫当中,也难免会引起别人怀疑,甚至反感。   温宥娘见张谨同意,忙道:“多谢舅舅!”   张家四爷正准备道毋须客气,身体却突然往前扑了一下,把话吞进了喉咙里。   旁边的几人的身体也因脚下的晃动而身体摇晃起来。   等过了好一会儿,晃动才缓了下来,却也依旧不曾平静。   以前坐过大货船的温家四爷安抚众人道:“起航了——” ☆、第074章 南好风光   孟世子听闻张府意欲将家丁分散了开来,心下十分不解,便来寻温宥娘解惑。   楼船的顶层除了两家并无外人,温宥娘便请了孟世子在外室中品酒。   “不知孟世子对玉佛之事有何见解?”温宥娘坐在一边榻上问。   孟世子一听,先是眨巴了下眼,随后似乎是领会了温宥娘话里的意思,啧嘴道:“郑家那点子事,谁不知道?”   言下之意便是郑家内部之争,才导致了玉佛之事了。   不过温宥娘也没真心想问孟世子对玉佛之事的看法,她不过是为了给家丁之事给个由头,好忽悠他罢了。   “可若不是呢?”温宥娘问。   孟世子虽是纨绔子弟,然而也不是智力有碍,怎得听不出温宥娘的言外之意,加上本就有些惜命,听到这话一下子有精神了。   “温家娘子这是何意?”孟世子忙问道。   温宥娘并没有回孟世子的话,只是看向站在孟世子身后的贴身小厮。   这小厮温宥娘眼熟得很,就是在郑家铺子里大张旗鼓的闹着郑家把孟世子给皇后娘娘的寿礼弄坏的那一人。   按道理来说,小主子身边的小厮,多是长辈们所赐,大多比跟着的人年纪要大,或者比之沉稳。   然而这个小厮的言行,却让人琢磨出了不对味儿的地方。   至少温宥娘没看出他有什么地方比孟世子年纪稍长,或是沉稳半分。   “恩。不知世子身后那位,可是国公爷所赐?”温宥娘转而问道。   孟世子见温宥娘不肯直言,心里跟猫抓似地,恨不得掰开温宥娘的脑袋看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想跟做从来都是两件事,孟世子被温宥娘勾得求知欲旺盛,却也只能强压着心里那股质问的冲动,回道:“是我母亲奶嬷嬷的小孙子。”   孟世子父母不算是早亡,然而离世之时也不算年长,至少那时孟世子不过九岁余。孟世子能变成如今这性子,也与父母离世,不曾再被精心教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母亲奶嬷嬷的小孙子,按道理也是值得信任的。   因此温宥娘就直言道:“听说世子当初与郑家约定的是待玉佛到了京中之后,由郑家人亲自送往贵府。如今怎的又亲自来取了?”   孟世子一听,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事,就道:“还不是戚家那小子!不知道发什么疯,跟我闹了一场。我觉得京中无趣,便出来散散心。”   敢情孟世子至今还不知道戚钺为什么揍他,这心思简单得还真是……   温宥娘看得十分不忍心,只好提醒道:“宫里……戚世子上回似乎是落水了?”   孟世子被温宥娘提醒了一句,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膝盖道:“哎呀,当时落水的人是他?”   弄了半天孟世子知道有人落水,然而却不知是谁,只是瞅见了薛九生得好看,又见她下水要去救人,心里就起了歪心思,想给自己找门媳妇,这才跟温宥娘对上了。   “那他怎的不跟我直说?竟是没把我当兄弟看了!”孟世子愤愤然。   他要知道落水的是孟世子,怎的也会下水救一救,不然怎的对得起这么多年的酒肉交情。   “本世子后来直接出了宫,是真不知道落水的是他!”孟世子苦着脸道。   要知道是他,就算是自己没救人,后来也该去看一看的。   那些天戚钺呆在府中没出门,孟世子还当他是因为跟薛九订亲之事被关在了府中呢。两人本就是狐朋狗友,对彼此的了解也不算浅,孟世子是知晓戚钺是喜欢那种女子的。   就说是他,要不是名声太臭,实在找不到一门好媳妇,他也不会去打薛九的主意。他不喜欢薛九,但喜欢薛九的家世。在自己实在是与别家温柔贤淑的小娘子结亲无望之后,倒也愿意勉强自己跟薛九凑合凑合的。   戚钺落水的事,虽当时在皇宫赴宴之人都知道,不过因戚薛两家的婚事,倒也没多少人再谈落水之事。   便是有说到此事,因地点是在宫中,大多也十分忌讳,不是遮遮掩掩便是欲言又止神色交流。   孟世子因早出了皇宫,不知道倒也合理,但也有不合理之处。   姓孟的连张家与郑家的生意往来都打听得这般清楚,又怎的不知道戚钺落水之事?   他嫡亲的姐姐好歹也是太子妃,便为了太子,她也该将此事告之孟世子。两人本就是‘好兄弟’,代太子或者国公府前去探病也是应当的。   不过怀疑归怀疑,温宥娘也不好直接问出来,便道:“玉佛之事,说来也巧了一些。听说世子是前一日到的直隶,为何今日一早才去郑家铺子上看货?那玉佛为何偏偏就在世子看货前坏了?”   孟世子一听温宥娘这话,心里也觉得好像说得也挺有道理的,但有些地方似乎也不怎么合理,就解释道:“昨日自然要在客栈之中休息。今日闲得无事才去看了看,又并非要当时带走。”   温宥娘立马添了一句,“可看货之事,不是钱货两清之时才有?”   大宗生意,自来便是钱货两清,只在交易之时才会看货。像孟世子这样知道货物已到,背着商户当家人要看货物的是少之又少,其中避免的便是出事时在其中牵扯不清。与买主及卖主都不妥。   孟世子此刻其实也是后悔了的,“早知道是坏的,我也不会去看!”   简直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情,此时还要下江南自己去另外寻礼物。   温宥娘又道:“若玉佛之事,是有人冲着世子来的呢?”   “比如说有人希望世子离京城远一点,从直隶至江南,要发生点什么……”温宥娘欲言又止,不再说下去。   孟世子在听了这话之后,果真吓着了,忙道:“你是说,是有人故意弄坏的玉佛?”   温宥娘回道:“这个我不知,然而玉佛之事要是郑家内部相争才发生的,郑家西府又何须报官,且有求于京中的严如霜?”   孟世子算是彻底被温宥娘给唬住了,大骂出声,“定是卫家那群……”   骂到一半,孟世子收了嘴,到底也不好说自己前未婚妻府上的坏话。他想来想去,自己似乎也只得罪了卫府一家,其他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才是。   不过他对卫家再有意见,孟世子也没傻到在温宥娘面前把人给骂了,毕竟孟世子心中也是理亏的,当初好好一个新娘子,却是死在了新房里,人家怨恨他也不足为怪。   温宥娘一声叹息,又问:“那两百护卫可是当初国公爷留给世子的?”   当初孟世子的爹早早就当上了国公爷,孟世子的祖父卸任成了老国公,孟世子自然而然便被请封为了世子。   只是当年孟世子的爹去世之时,孟世子尚且年幼,恐担不得国公之职,因此孟府的老国公又出来顶着了事儿,而孟世子的国公位自然而然就一直搁浅了。   孟世子眯着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轻轻摇头,“是祖父给的。”   温宥娘一看孟世子这神色,也不再多说此事。   孟府的烂账,孟世子再蠢也要比外人清楚,便说因二房的嫡子比孟世子的名声好了十万八千里,便有好事者上奏当今,要求将世子之位让给孟家二房。   说是虽律法言嫡长继承,然而孟世子虽生在长房,与孟家而言却不是嫡长子,且又德行不修,不堪担国公位,以表天下。   当然上奏此事的人,当初便被文官武官们一起修理了一顿,然而却也让人看出孟家也并非什么铁块。   自古天下担忧主弱臣强,强臣造反;一家子里也担忧长弱幼强,兄弟相争,家族不稳的。   温宥娘也只稍微提了提,孟世子便自己给怀疑到自己二叔家了,忙道:“这与张府要将家丁分散下去又何关系?”   温宥娘一脸仁慈道:“便是担心有人对世子不利,这才多此一举罢了。”   旁边一直在听着的小厮这时却插嘴道:“温家娘子可别吓唬咱们主子!这两百护卫,都是国公爷给主子的,要其中有人坏了心肝儿,也要逃得过咱们国公爷的利眼!”   站在温宥娘身后的冬梅立即便不依了,只道:“你要当了坏人,会在脸上写个坏字儿让人发现?我们家娘子亦不过是小心为上,别不识好人心!”   孟世子只摆了摆手道:“主子说话,莫要多言。”   随即又对着温宥娘道:“不知张府的家丁是个如何分配法?不如将我带的两百护卫也分开了来?”   温宥娘道:“护卫与家丁不同,世子要分派,却也要先告知护卫领头之人才对。毕竟他们对自己的人多为了解,分配起来亦不容易出大差错。”   孟世子道:“说实话,我与他们也不熟,也是今次第一回带这么多人。我要先跟他们商量,他们也未必会听。”   倒不如拿出法子了,再直接拿身份做事分派下去。   温宥娘却是摇头,“此举不妥。张府所带家丁不过三十,身上并无武艺,不过只用长途之时使唤,怎么分派都一样。护卫却是个个有武艺之人,且各有所长,要被分开了来,反倒不好了。”   孟世子平利日也很少用到护卫的地方,无非是在京中称王称霸时带上那么七八个撑场面。对于护卫中各自的司职,还真不怎么在意,更不怎么清楚。   “那张府的意思是?”孟世子问道。   温宥娘说:“那三十家丁不若当成探子插入两百护卫之中,要有个什么,也好防备。当然,也是因张府与世子之间并无私仇,不然张府亦不会多管闲事。”   张府跟孟家当然没仇,说来张家还须得巴结着孟家。   不过说到私仇,孟世子道:“我跟温家娘子那算不算私仇?”   说到底他也没真把温宥娘怎么样,就只是嘴上不饶人了点,以温宥娘的胸怀,应该没放在心上罢?   温宥娘听得孟世子这一句,嘴角顿时抽了一下,随后道:“孟世子那时也不过闹着玩,莫不是就想我记在心上,一辈子不忘?”   这是再说那事,温宥娘就要记仇一辈子的事情了。   女人记仇起来有多吓人,孟世子倒是了解一二,忙道:“哪里哪里。确实只是闹着玩儿,温家娘子可千万别生气。”   温宥娘哪会跟孟世子生气,本就是差点忘了的事,横竖她也没吃什么亏。   两人商议后,孟世子不知是如何说的,反正张府的三十家丁是顺利的分散进了那两百多护卫当中。   而孟世子似乎是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每日无事便跟那群护卫们一起混,除了晚上休息,绝不上三楼。   倒像是把温宥娘一行给忘记了一般。   温宥娘一行自然是巴不得孟世子把他们给忘了,好等到了江南,大道一条,各走一边。   因此从直隶至江南的四日,温宥娘一行与孟世子之间甚少有交流,也只每日在码头停靠顺带购买吃食之时有短暂聚头。   孟世子大概终于发现护卫对于他有多重要,到快到江南之时,竟跟其中几个性格开朗玩得开的护卫称兄道弟起来。   “几位不如与我一道住在朝阳楼?”下码头之后,孟世子问道。   朝阳楼乃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客栈,集酒楼客栈功能于一体。临江而建,共有五楼高。亦是江南最高楼之一。其宽广占地五亩,呈八面。大多路过的官宦人家及大商户都选择此处作为歇息之地。   张家四爷婉言拒绝,“多谢世子美意。只是我等还有要事在身,恐要宿在别处。”   本之前温宥娘邀孟世子一道下江南之时,打的便是孟世子那两百护卫的主意,只可惜后来玉佛事出郑家报官请了严如霜让温宥娘想得更多了一些,反倒让张府四爷觉得还是分开走了来好。   虽这一路水路中,并未发生什么事故,但孟世子本身就是个大麻烦,能甩掉还是尽快甩掉的好。   别为了点便宜,反让他们自身陷入麻烦当中,倒是不美。   何况因孟世子的缘故,让他们能乘坐客船早几日到达江南,因此便因庄子之事,在江南多待几日处置,倒也用不着寻孟世子借势。   见张家拒绝,孟世子也不勉强,只道:“既然如此,若你们得空,可到朝阳楼来寻我便是。”   张家四爷自然是应声答应,有没有空,还不是一句话之事。   孟世子见此,就带着两百护卫租了几辆马车前往朝阳楼。   剩下张府一行尚站在原地,此时郑洵也正得空,便上前来道:“几位可是尚未找到下榻之处?”   张家四爷摇头,道:“不过是不曾找到马车罢了。”   因从直隶下江南一直是水路,因此从京城里所乘坐的那几辆马车都为租用,待上了船便将车费结清着车行的马夫自回。   因此在下了船之后,张家一行便遇到了麻烦。   江南不比其他地方,来往客商比直隶还多,因此码头便的车行生意十分火爆,先前孟世子一行租用那四辆马车便是最后几辆了。   要等有马车,恐得再等一番才行。   郑洵一听,便道:“此事不若交给洵便可,只消两三刻钟,必然能寻到几辆马车。”   张家四爷听这话,忙抱拳道:“劳烦郑家兄弟了。只用三辆马车与三四匹马便足够。”   郑洵抱拳离去,在一边寻了自己的人,耳语几句,那人便急急离开。   他们一行所乘的虽是客船,然而因是郑家临时安排出来的,却也有带上一些直达江南的货物。   因此在交待完下属之后,郑洵也并未来得及继续跟张家几人说话,又继续盯着短工们扛着东西从船上而下。   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便将货物掉进了水中,或者是不小心便摔到了地上。   果真过了两刻,便有人赶着三辆马车与四匹健壮的马到了眼前。   在一旁指挥货物的郑洵也看见了,便令身边的小厮盯着货,自己又走上前来道:“这家是赵家的车行,只是店小车不多,大多时候只做江南城里的生意,少有到码头上来。”   不过因开的店离码头近,实际上也沾了码头不少便宜,从码头到城中的生意也是做的。   “这是三辆马车与四匹马,不知几位可是够了?”一方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上前来作揖道。   三辆马车,每一辆前面便套了一匹马,加上单独的四匹,总共是七匹。   张家四爷看了看,点头道:“足以。从码头至城中需几金?”   老者笑着道:“全凭客人随意,三四两银子亦足以。”   因马也并非是什么好马,马车也只能算是下品,因此从码头到城中,三四两银子也不算是便宜。   不过张府也不在意这几两银子,因此张家四爷示意身边的小厮从兜里掏出五两银子给老者,道:“这是五两,送到鼓楼即可。”   老者拿起银子掂了掂,随后又一一咬了一口,这才笑眯了眼,道:“行。请问几位行李在何处?咱们装好了就走。”   三辆马车,一辆是让温宥娘与冬梅坐的,另外两辆便用于装三十家丁的衣物。   几位主子的,先堆在温宥娘所乘的马车里亦可。   温宥娘看了看,便道:“不若我也骑马,那马车用来放置各物,倒是正好。”   江南与京城不同,江南的大家多为读书人家,亦有世家,然而小娘子当街骑马的却是不多。   这便是甚少来江南的张家四爷也是知道的,因此皱眉,但看到几辆马车确实只能装下货物,也只能同意。   然到底不好让温宥娘骑在马上,就道:“码头离城中亦是不远,咱们徒步走去也行。你与冬梅便坐在马车前就好。”   旁边车行的老者听到此言,就道:“诸位,码头离城中并不远,不过因来往客船较多,走与骑马也没甚差别。”   江南的人口,是京城完全无法比拟的,就是码头之上,每日来往流动者不是上万便有数千,加上各自担着的行李,装货租用的马车……   从码头到城中道上白日里基本上是摩肩接踵,不论是马车还是骑马,速度都与步行无异。   老者这一番解释,温宥娘便决定干脆用走了。   郑洵见双方谈妥,亦将所带行李装上了马车,便上前来道别。   “诸位回来之时,直接来码头寻郑家便是。郑家在江南码头亦有别院,与直隶一样,只朝着这个方向五百尺便到。”郑洵指着自家别院的方向道。   “又或者直接在城中寻郑家的店铺也可。”郑洵又添上了一句。   张家四爷颔首,抱拳,“多谢。”   出了码头,果真与老者说的一样。   码头至城中的道路,因各地商贾所用得多,在修建上颇为用心,在几家大户的集资下,修建的大道可共行三辆马车,下面铺有平整的石砖,豪华不低于京城的那八条主道。   马车行走在石砖之后,十分平稳,亦不用担心车上若装有贵重物品被抖坏。   道被自动分为了两边,一边来一边去,就是没有特殊的标识,来往的人群也能自动排序,不多超半尺。   因此虽人多,却也不至于无故堵塞,只是朝前走得过于缓慢。   这是温宥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穿着各色衣物,虽大多都是麻布,然而各地风俗不同,着装不同,发髻也不同。一眼望去,十分眼花缭乱。   因此也算得上是大开眼界,一饱了眼福。   旁边的老者见温宥娘那惊讶的神色,心中也不禁自豪,说道:“待进了城中,才算是到了天堂。”   此天堂非彼天堂,这里说的是天人住的地方。   老者的话明显有着夸耀的成份,然而等慢慢走到城门前,拿出了路引,进入江南城,再一看,却知老者并非虚言。   温宥娘已穿越十余年,上一辈子的高楼大厦,红绿霓虹早已经被埋在了心底,整个审美与大隆日下的白姓并无差别。   因此在进入江南城后,乍一看见江南城中的繁华,不由得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咋舌。   江南的繁华与京城不同。   京城中因着皇宫的巍峨,整个京中的建筑都蔓延着一种威严庄重之感。除皇宫内的天星楼外,不许任何建筑高过皇宫外城,免得有窥视帝居之嫌。   而江南城中却是不同,一入江南城,温宥娘抬头望见的便是名满大江南北的朝阳楼。一层一层的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芒,屋檐上吊着的铜铃,在微风之下轻轻摇摆,发出悦耳的撞击之声,隐隐的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独立于喧嚣的人马声,直入耳厅。   与朝阳楼相对的是另一头的登高楼,有七楼之高,居于江南城府衙之中,顶楼有四人驻守,以观全城。若有事发,便一眼便知。   剩下的建筑,于大道两边,亦有两楼、三楼、四楼不等,布庄、银楼、瓷行、绣楼扽等等,各有特色,楼外几色长幡飘荡,绝无雷同。   有孩童或少女、少妇、小厮、壮丁,执扇、手绢、长幡等立于门前吆喝,此起彼伏,声声不息。   至直道转角处,亦摆有小摊,馄饨、烙饼、包子、馒头、小面等,蒸笼一开,锅盖一掀,顿时香味远飘入众人鼻中。   引得行人侧目,肚鸣声起,为旁人所听,便红着脸上前买上一二。   “这家的羊肉包尤其好吃,小郎君若是饿了,可以买一两个尝个鲜。”走在前面带路的长者介绍道。   这一路倒也真有些饿了,温宥娘本就是爱做美食之人,闻见路过之人咬开的羊肉包,早被那香味勾得心欠欠的,见老者这么一说,便问张家四爷,“舅舅可是饿了?”   明明是自己贪嘴,还得问别人一句,张谨笑着跟身边的小厮道:“便去买上四五十个。咱们一人一个吃吃味儿,看与京中有何不同。”   主子身边的贴身小厮,向来也包管着主子的钱袋。   张谨一发话,小厮便哎了一声,前去排上了队。 ☆、第075章 田契终收回   江南的羊肉包子与京城果真有些不一样,京城的羊肉包子里的肉更加劲道一些,而江南城中的羊肉包里的肉却十分软绵,倒像是两种不同品种的羊身上出的。   温宥娘吃了一个,稍微填饱了肚子,称赞道:“果真与京城的不同。”   京城的建筑是威严沉闷的,而江南城是鲜活惹眼的;京城的羊肉包子馅大皮薄肉软劲道,而江南城的羊肉包子皮馅相等肉绵细滑多汁。   旁边的老者又道:“羊肉包子虽不错,然而却不宜多吃。”羊肉味重,不易克化,且此时天气转热,多食上火。   这一点温宥娘亦是知晓,忙道:“多谢。”   老者摇头,问道:“几位郎君都是从京城里来的?”   温宥娘一行的衣着与口音,都与京中人士一致,因此倒也十分好猜。   张家四爷道:“老伯高见。”   老者笑着道:“什么高见?不过是多活了几年罢了。几位要前往鼓楼,便只有在春满楼住下了。也不知此时还有无客房。”   张家四爷道:“有劳挂心。先前已令下人前去订房,此时尚未回来,当是有空房。”   老者闻言也就放心了下来,接着道:“鼓楼不远便是江南城的县衙,几位是来府衙办事?”   张家四爷颔首,“家妹有几个庄子在江南城,只曾被歹人所骗,如今才收回,因此特来将土地凭证换回。不知江南县衙管田契这一块儿的文吏习性如何?”   虽古代公务员体系不能与现代相比,什么都归一个衙门里管,然县官下面亦也有分管诸事的主事。   老者道:“裴主事掌田土地契,性情倒也温和,只是嗜酒。”   张家四爷闻言心中便有了主意,抱拳道:“多谢。”   马车走过鼓楼,在春满楼大门前停下。   张家四爷先前派去订房的小厮正在门前守着,见着人道了,赶紧上前来道:“老爷,房间已经定好了。就通铺少了些,咱们挤一挤便行。”   三十家丁,都只能住通铺。   江南城中的客栈家家都这般拥挤,此时也只能挤一挤了。   张谨点头,令家丁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再让小厮与其他家丁带路,将东西放置回房间当中。   老者在一边与张家四爷道别:“以后若是有需要,直接派人前去找小老儿便可。小老儿的车行便在码头外不远,随叫随到。”   张家四爷抱拳道:“定然。老人家可慢走。”   老者点着头带着几个赶马人与几辆马车和马,转身离去。   张谨回头对温宥娘道:“你们兄弟几人便先进楼去,梳洗后再下楼来吃饭。”   温宥娘几个便跟着旁边已然知路的另外一个小厮进了酒楼外厅,随即在客栈小厮的带领下,绕过大堂,从走廊寻到后院休憩之处,一一寻到了自己的房间。   温宥娘与冬梅皆为女子,且是主仆关系,需近身伺候,因此两人在一间房。   温余卿与张昀良自幼一块儿长大,也干脆住在了一间。就在温宥娘房间的对面。   也就张家四爷独自住了一间,在温余卿表兄弟房间的旁边。   分别是天字间三号、四号、五号房。   待温宥娘一行梳理完毕后下楼,张家四爷已将饭菜点好。   家丁们只有八人坐了一张桌子上,其余人等都在后院之中吃饭。   张家四爷见温宥娘一行下了楼,便招手道:“这里!”   温宥娘等人上前就坐,便有小二上前斟茶,掌柜的在一边致歉道:“不好意思,诸位郎君。因店中包间已满,委屈各位了。”   张家四爷摆手,“无碍。”   先前便说了一回,这回再说也无必要。   江南城中家家都是如此,也只怪他们到得太晚。   掌柜的见张家四爷摆手,便退了回去,一边叫着小二抓紧上菜,回到柜台前,又开始算账。   张谨跟温宥娘几人道:“待等会儿吃完,我要出门一趟,你们兄弟几人千万别乱跑。”   江南城比不得京城治安安全,且又不熟,人口拐卖之事时有发生,说到底担心的还是温宥娘。   女子向来比男子弱势,拐带人口的人贩子挑选的对象不是孩童便是女子。   温宥娘点头,也知道自己舅舅待会儿出去恐是要去拜访那位管田土地契的裴主事,今日先把事情说清楚,明日再去办理之时便要便宜得多。   张家四爷吃完饭便走,留下温宥娘一行呆在房中颇为无趣。   其中数张昀良最坐不住,在房中呆了片刻就跟温宥娘道:“咱们就在附近转一转总行罢?”   温宥娘往窗外看了看,正好能见到道上的人来人往,摇头道:“太挤了些,估摸也看不出什么乐趣来。”   温余卿在一边温书,闻言就对张昀良道:“待过两日庄子的事情处置完了再玩也一样。”   张昀良拍了一下温余卿的头,“书呆子,你懂什么!”   温宥娘在一边笑,“别把脑袋打坏了,要余卿以后不能中状元,可要赖着你了。”   温余卿虽中了小三元,然而温宥娘却从来都没说过要中状元的话。   因此温宥娘这么一说,张昀良也跟着笑了,“成啊。哥哥以后养他。”   温余卿只能在旁边烦白眼,转了个身,又继续看书。   温宥娘就问:“看的话本子?”   张昀良低头一看,道:“是先生的讲义。”   温宥娘顿时无语,她是鼓励温余卿多看看杂书的,当然话本子这种话也是玩笑。古代的话本子相当于现代的各类小说,过于沉迷也是不好。   张昀良自幼活泼惯了,见温宥娘几人没出门的打算,只能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等过了良久,张昀良回过头来,叫道:“四叔回来了!”   温宥娘跟温余卿凑上去往窗户外看,果真见到张家四爷手里不知提着几包什么东西正往客栈的方向大步走。   身后的小厮倒是手上什么都没拿,只小跑步的在后面紧紧跟上。   “四叔定是买好吃的回来了!”张昀良笑着拍手,转身就要往楼下跑。   温宥娘姐弟都是不爱多动的,见张昀良跑了,忙叫他身边的小厮,“还不快跟上去!”   张家四爷将手里的小零嘴儿纸包放在桌上,这才坐下来喝了温宥娘倒的茶一口。   “四舅舅可是说好了?”温宥娘问。   旁边张昀良已经将纸包一包一包的打开摆成一排,拉着温余卿去吃,又侧着耳朵听裴管事的事。   张谨点头,摸了一把络腮胡子,道:“明日一早,咱们就先去将地契换了,再去庄子上。”   换地契的事情其实并不难,张府不是小门小户,自有身份证明,虽然十年前那五个庄子被置换的资料不在,然而裴主事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余年,每年年终便会整理一回资料,因此对于江南城一带的庄子却是印象深刻。   当然,当年庄子被置换之时,也是经过裴主事之手,虽当时有过怀疑,然而到底人家也是依规矩办事,他也不能阻拦。   无非是夫家贪图妻子嫁妆那档子事,别说京城里,就是江南城中也不少。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如今娘家要收回庄子给出嫁女的孩子,也并不奇怪。   裴主事将新的五张地契交予温宥娘姐弟,道:“田土地契,万不可随意交人。还是自己保管为好。”   不然就像是温宥娘姐弟如今跑这一趟,千里迢迢才得以收回,还得应付庄子上那一群庄头。   当然亦有比温宥娘姐弟更惨的,因母亲早逝,舅家亦无人可托,最终被吞了就被吞了,再也拿不回来。   温宥娘收过地契,回礼道:“多谢。”   可能因是头一日张家四爷有事先拜访,裴主事的态度十分好,一脸慈祥得像个长辈的模样,“也不用谢什么。自己收好了,以后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咱们这也少走一道不是?我也乐得轻松了一些。”   拿到了地契,温宥娘一行便跟裴主事告辞,离开了衙门。   “东面的那个庄子离城要近一些,不如就先去东面。”张家四爷决定道。   今日的马车比昨日的要好得多,道路因与码头在相反的地方,因此亦算不得挤。一路赶出城时,倒也不慢。   温宥娘坐在马车中,让冬梅捞开了帘子,仔细看了看这几张田土地契。   上面尚发出淡淡的墨香味儿,亦盖有红章,签字画押一应俱全。   虽与其他的双方亲自签字画押不同,然而因五个庄子的归还书上有仇伯爷的签字画押及后来又去寻了仇伯爷加上了印有伯府公印与江南城县令的信件。   因此按照温宥娘一行这样的流程也为合法,出的田土地契亦是有效。   虽说东面的庄子离江南城较近,然而江南城繁华了数千年,在江南城外不远的庄子怎么轮也轮不到落在张府手里。   张家四爷的一句不远,赶马车都赶了两三个时辰,等到了地儿的时候,后面跟着的家丁全都累得浑身冒汗。   江南城外的小道因各族富庶,倒也修得十分平整,某些路段甚至铺有路砖。因此坐在马车上的人倒没吃什么亏,只是坐了两三个时辰有些难耐而已。   等前面的马车一停,冬梅便捞开了前门的竹帘,伸出头看了看,才回头对温宥娘道:“郎君,前面有个茶寮。”   温宥娘点头,“下车。”   张家四爷与温余卿表兄弟已经站在了茶寮之外,见温宥娘下了马车,就有小厮过来道:“大郎君,四爷说在这停一停,可是要喝水?”   温宥娘走向茶寮,随口道:“嗯。”   等到了茶寮里寻了位置坐下,温宥娘才道:“四舅,可是从哪条道走?”   这茶寮开在四条岔路的两条相间处,生意倒也兴隆,除了温宥娘这么一桌之外,旁边亦坐了三桌人。   那三桌人看着倒也不像富贵人家,当是一般生意人或者附近的农户。不说粗鄙的衣着,便是从几张桌子下的鞋子也能看出。   不是沾满泥土的千层底的布鞋,便是颜色陈旧发黑的草鞋。   千层底的布鞋,便说明穿鞋之人行路较多;鞋底鞋面多有泥土,就说明鞋的主人多行于乡间。因此布鞋的主人,当是来往于江南城与乡下间的小行商。   茶寮外的那辆牛车当为布鞋这一桌人所有,里面当是装的从城里贩到乡间的东西,及从乡间收货送往江南城里卖的货物。   颜色陈旧甚至发黑的草鞋更好分辨。   稻草发黑,便是被火烤;草鞋若是褐得发黑,就当是被长期被水浸所致。   本草鞋便是乡间农夫为了穿着下田干活,因此身份便十分好猜。   不过因鞋底相对干净,脚趾缝隙间并无淤泥,可以看剩下两桌的草鞋当是为了进城的农夫。因乡下人进城之时,都会换上一双相对较好的鞋子,也会特意将脚洗过一番。   草鞋亦如是。   张家四爷将三桌人的身份确定完,这才道:“打左走,约莫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等于是说,等到了庄子上,就已经到了该吃晌午饭的时候。   也幸而早上吃得比较饱,因此还不至于饿肚子。   温宥娘闻言就点了点头,并未用旁边少年端上来的茶碗,而是让少年将白开水倒在了自己准备的茶碗当中。   白瓷的茶碗与旁边的泥瓷碗及有些掉红漆的木桌一相对比,倒有些不伦不类起来,那白色显得更是突兀。   不过上茶的少年并未多看一眼,恐也是见得多了,只将白开水往茶碗里倒,边倒边问:“几位客官可是来寻亲的?”   未等温宥娘一行回答,那少年又接着道:“亲人可是杨家村人?”   这自来熟得,温宥娘便问:“小哥也认识杨家村的人?”   少年将水倒满,笑眯眯的自夸道:“莫说杨家村,这一片地儿小的都认识!”   “那杨家村的庄子是谁的,小哥也知道?”温宥娘挑眉问。   少年不过年十二,看上去虽未读过书,却也真聪慧,回道:“这得看客官问的是哪一个庄子了?杨家村有两个庄子,都是京城大户人家的田地。不过一好一坏,不管好坏都归杨家村里的种。”   张家四爷在一边听到这话,就道:“那好的是谁的?坏是又是谁的?”   少年对着张家四爷眨眼,“这个就不归小的知道了!小的也只认识杨家村的人,可不认识庄子的主子,人家住在京城里,天高皇帝远着嘞!”   张谨正当再问,在一边给家丁们倒水的中年就回头骂道:“作死的小猴皮,再混懒小心劳资剥了你的皮!”   少年被这一声骂吓得一缩脖子,提着铁皮水壶,朝着温宥娘这一桌挤挤眼,转身又一扭一扭的走到中年身边,帮着给张府家丁们添水。   两人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倒水起来十分默契,好一副父子斟茶图。   温宥娘回过头,跟自家四舅舅对看了一眼,才开始端起茶杯喝水。   这样看来,仇氏与小廖氏当年为了置换张氏的良田,倒也算是用心良苦,竟然将两个庄子,给一个村子里的人租赁。   这样一来,算是将整个村里的人给拢住了,置换庄子的事情,必然半分不漏,便是温宥娘有幸出嫁后发现问题,村子里的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恐怕也不会出来承认。   事实上,要不是温宥娘多想了一些,张氏的那几个庄子,恐怕被仇氏和小廖氏置换了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喝完茶,又在各自的水囊中装满了水。温宥娘一行又回到马车中,继续朝着左边的那条道上去。   剩下的路程便要颠簸一些,虽有将路挖开,然而并未怎么填平,马车走时也时而偏来偏去,好在并没有偏到危险的程度。   外面的家丁也低声说着路不如之前好走,然而因没有下雨,道路不算泥泞,就已经算是幸事了。   半个时辰一晃一晃的过去,晃得温宥娘差点睡着。   等回过神,彻底清醒时,马车已经到了庄子之外。   有租用庄子干活的佃农瞧见几辆马车停在庄子外,便在一边停下来看热闹。   张家四爷身边的小厮便上前问道:“请问,这可是杨家村?”   那农夫听了就问:“你们找谁呐?”   小厮转而问道:“这就是温府的庄子罢?”   “是。”农夫点了点头说。   小厮闻言就高兴了,忙道:“咱们找杨家村的村长,不知道住在何处?”   农夫转过身,伸出手朝着村庄的方向指了指,道:“喏,就那一家。上面有瓦的那一户,有七间房的!”   等问到了路,小厮赏了几枚铜钱给农夫,几人的马车便朝着村庄而去。   杨家村比京郊的村落要穷得多,京郊的村落大多住的是瓦房,墙体不是木质便是泥墙。   而杨家村,最好的便是泥墙,差一些的就只有用稻草堆成了。   温宥娘下了马车,就见者村子里没跟着家中人干活的幼童们悄悄在不远处聚集在了一起,直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把马车里的松子糖拿出来给他们分一分。”温宥娘回头对冬梅道。   冬梅知意,转身上了马车,下车时手里就多出了一个用几丝棕绳捆着的纸包出来。   “待会儿你问问话,村子最近有没有外人来过。”温宥娘道。   冬梅点头,走到一边木桩子上往下一坐,就打开了手里的纸包,纸包里的香味儿顿时传了出来。   这时本在屋中的杨家村村长也杵着拐杖打开了门,见着门外的一行人,就道:“几位可是路过村子,想要夜宿?”   张家四爷拱手道:“杨老爹。我们一行自京中而来,为的便是杨家村里的两个庄子。还请进门一叙。”   说到杨家村的庄子,老人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收缩,随后面色如常的将门彻底打开,往旁边让了让,道:“请进。”   温宥娘一行便跟了进去,老人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家中子女都已经下了田,尚还未回来,小老儿这几年眼不再好使,看东西也不甚清楚。”   “此时烧水煮茶恐怕要等一等了。若有待客不周之处,还望诸位见谅。”老人将几人请上座后说道。   张家四爷便回道:“杨老爹不必客气,咱们一行先前便在茶寮里喝过了水。毋须这般麻烦。”   村长听了便点头,自己寻了矮凳坐下,道:“那几位来,为的是哪一个庄子?”   张家四爷道:“不知这里的庄子都是谁的?”   老人回道:“此处两家庄子,都乃是京中礼部尚书温尚书家的。”   温家老爷被贬官之事,看来还没有被传到乡间来,从老人说这话时眼中透露出的精明就能看出。   他是在用温家老爷,压着温宥娘他们一行。   张家四爷得不当了回活雷锋,传递了一下消息道:“杨老爹有所不知,温尚书早在半月前便被贬了官,如今不过在工部,任职五品。”   老人一听,明显被吓住了,道:“可莫要哄小老儿顽耍。”   温宥娘在一边道:“温尚书乃是家祖父,我等何须骗老人家您?”   老人听温宥娘说破身份,说话也更加恭敬了一些,问道:“那今日诸位来庄子上,可是为了住几日还是久居?”   张家四爷摇头,“非也。只为庄子的地契而来。”   “地契?这位爷的话是何意?”老人不解道。   张家四爷不与杨家村村长打哑谜,直言道:“就杨家村南面的那个庄子,庄子上有良田百亩。十七年前为京城的一位徐姓侯府所有,后将庄子卖与京中怀恩伯府张家,十六年前张氏女嫁入温府,张家便将此庄子做为陪嫁送入温家。到了十二年前,有人私自将庄子卖给了旁人。”   “杨老爹你也毋须否认,那户人家在买下那个庄子之后,又将杨家村的中下等良田一起圈买了下来,当作了新庄子,亦拿给你们杨家村人所种。且比旁人要少交一成的租子。我说得可对?”张家四爷紧接着道。   老人缓缓点头,道:“然两家庄子亦当是温府所有,如今几位贵客驾临贱地可是为何?”   当初虽是张家的庄子,然而张家没买来两年,便被温府的人前来接管,因此要论相熟,整个杨家村却与温府相熟一些,也只认温府。   有人暗地里将田土地契换了的事,杨家村村长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夫君并吞媳妇儿的嫁妆也并非什么新鲜事,便是在乡间,稍有富裕的人家嫁女儿陪上几分田土,那亦算是夫家的财产。   于乡间的人来说,连媳妇儿都是自家的了,又何况媳妇的嫁妆。   因此对于当年土地置换之事,村长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但这种心思到了张家四爷令温宥娘拿出田土地契之后就开始有些熄火了。   杨家村村长的眼睛近些年不怎么好,然而也并不是瞎子,在面对阳光下将地契看了看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有效的。   因此老人道:“所以诸位今日来庄子上,是打算将庄子收回去不给我们村里的人种了?”   杨家村十多年前十分贫困,然而如今却也有两三孩童读书,要是庄子上的良田不得种,那几个孩童恐怕就读不起什么书了。   张家四爷道:“杨老爹想多了,便是我等将庄子收回来,难不成还能自己下田去种不成?这附近除了杨家,莫不是还有别家?”   这是保证就算是庄子收了回来,也会继续留给杨家村人种的意思。   老人听到这也送了一口气,道:“那收成又如何分配?”   张谨也是管理过产业的人,就回道:“庄子上百亩皆是良田,要说收六成亦不为过。不过往年收的便只有五成,便按着老规矩来了。”   老人点头,又问:“那另外一个庄子?”   张家四爷道:“到时,自有人前来打理,该如何也与我等无关。”   “无关?”老人将这两个字在舌尖转了转,心下也有了些疑惑,“莫不是当年换这田土地契的?”   “乃是府上继室。家母早逝,嫁妆便交由继室掌管,谁知后来有人告发,说是私换良田,以次充好。如今已自缢于牢房之中。”温宥娘一脸感慨之意道。 ☆、第076章 宥娘罢庄头   老人像是被唬住了一般,杵着拐杖道:“竟有如此恶妇?”   夫家用原配的嫁妆在乡间不算什么罪,然而继室霸占原配嫁妆,挂在自己娘家名下,对乡间人而言,可就是大罪了。   温宥娘也不好多说仇氏罪过,只叹道:“人死如灯灭,过往那些恩怨亦如云烟消散。还请老人家莫要再提。”   老人点头,本就是京中人的事儿,确实轮不到与他说。   “既然如此,那么几位郎君不若在此歇息一晚。待日头下去了,村里人回来,小老儿便将他们聚在一起,便将此事说来?”老人道。   说到这,老人忽然想到一点,问道:“几位郎君此时可是要去庄子上,看一看庄子?那庄子上的庄头姓何,要不小老儿让人去找来见见几位主子?”   温宥娘道:“不用了。倒是另外一个庄子上的管事,还请老人家叫个人,去请一请。”   老人闻言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转身朝外走去。   温宥娘一行坐在大厅里,就听得老人颇为洪亮的喊声:“小二子!快去把张管事请来!京城里来了贵客啦!”   看来这杨家村的村长眼睛虽然不怎么行了,然而嗓子却好得很,听着身体也应当不错。温宥娘闲来无趣想。   不过两刻钟,门外就有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先跪下磕了一个头,这才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叫着道:“给各位主子请安。”   温宥娘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管事,从外面一路走进来时,就跟个皮球似的,跟滚也差不多了。   然后又是一跪一磕头的,给他们几个请安,倒还没看出长什么模样。   不过长什么模样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人身子倒也是够胖实的。   一个从好庄子被撵到差庄子上的管事,还能吃得这般肥壮,温宥娘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也并不说话。   温宥娘没说话,张家四爷也没说,概因被这管事的身材给惊住了。   当初庄子之事,虽也是张谨经手,然而他是主子,没得亲自来查问的,都是下面的人收集到的证据交在他手中。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一个被撵到中下等田庄子上的管事竟还吃得这般油光满面,那脖子上露出的那一截脖子肉,看着倒比主子的还要嫩滑了。   这样一来,便将庄子收了回来,张谨也是不放心再让这些管事来管的,免得以后在下面动什么手脚,他的外侄儿侄女还不得被糊弄个彻底?   上面的主子们没吭声,跪在下面的张管事倒是跪得累了,然而却也不敢抬头看上面主子的脸色,更不敢起身,只能继续趴在那,任由额头上的汗继续往下淌。   只是先前是因走累的,出的是热汗,这会儿是被吓住了,流的是冷汗了。   村长的眼睛不好,然而却是知道深浅的,也在一旁坐着并不说话。   只瞅着张管事那一身的肉,心里叹气。   其实对杨家村里的人而言,不论是哪个庄子,哪个管事,在他们手里吃饭都是不错的。   当年置换庄子之时,有人来购买村子里的中下等田,虽是买了,然而却允许村里人一直种下去。且中下等良田,因有免赋,还只收两三成收成。   得了银子,田地还能继续种下去,村里的人谁不乐意?   不过村里人乐意了,摆在温宥娘一行面前的便是个麻烦。   先不说庄子上的收成分配,仇氏与小廖氏换了庄子,在收成上是不敢亏多了好庄子上的。   毕竟每年的收成都要做账,差太多总是要编出令人信服的由头。总不能每一年都说江南城外涨了水,滑了坡。   不过从账面上来看,每一年每个庄子上的产出,只偶尔有一年突然收成又好了那么一点。总体说来,在大致上呈递减趋势。   但如今两个庄子分开了来,种地的却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到时候仇府莫不是还愿意像往年那般,挪用一些良田里的收成给中下等的庄子充作下等庄子的收成让利更多给下等庄子的佃农。   就为了哄住一个村子里的人,好让他们团结起来,不让别人将此说出去?   温宥娘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管事,才这么一会儿脸上的汗就将地面给打湿了,不知道身体里的肥肉肥到了什么地步。   不得不说小廖氏这局布得倒是漂亮,将两个庄子得管事互换,且都有利可图,连下面的佃农都安抚好了。   就算如今她拿回庄子,也得想着该怎么样才能管好庄子才行。   可不是只管庄子上的田地,还得考虑佃农们的利益。   账本上每一年都有减少的产出,恐怕好庄子上的佃农未必没有份。   如今庄子换了主人,一个庄子上的没了好处,下面的佃农们为了重新谋算得利,恐怕在一会儿也会闹出事儿来。   至于庄头,温宥娘揉了揉脑袋,跟张家四爷对视了一眼,这才开了口,“张贵的,是吧?”   跪在地上的人见上面终于说了话,这才颤巍巍道:“是!是!小的张贵。”   温宥娘翘起嘴角呵斥道:“张贵?应当是府里的老人了。可你对得起张家得主子?!我倒不知道一百亩良田什么时候换成了中下等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家的奴才跟仇府当奴才去守庄子去了!整整十年,竟还隐瞒不报!若不是有人上京来报,这辈子你可就姓仇了吧?”   张贵被这一连串的呵斥吓得直发抖,好日子过久了,离主子远了,便忘了自己是奴才。原先的主子死了,后来的给两根骨头,就以为自由了。   如今张府的人找上门来,张贵这才反应过来,后来的主子待自己再好,那卖身契也没还给他。   又哪来的自由身,庶民命?   “小的,小的……”张贵此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一直抖着本就肥胖的身子。   那晃来晃去连衣服都包不住的肉,就跟水母似地蠕动着,让人看着十分厌恶。   温宥娘也知道他为何被叛,不只是因在庄子上能占到的便宜要比原来替张家管的时候要多,还有当年仇氏直接让张贵的一家子老小都送到了庄子上来。   张贵见仇府势大,且仇氏又待他这般好,不被叛反倒是说不通了。   也亏得小廖氏为了这几个庄子,这些年竟还没贪上几分,这放长线钓大鱼的模式,要换现代去做生意说不准还就成了。   “身为张家奴才,最后背主投身别家。便是你有千万般的理由,那也与你的主子无关。”   温宥娘看着埋着头的张贵道:“之前的事便罢了,只是今日之后你们这一家子还是另寻它路吧!”   温宥娘从袖中将张贵的一家的卖身契拿了出来,丢在他面前道:“这是你们这一家子的卖身契,本该让你们自己拿钱来赎的,或是将你们转身卖了也成。不过咱们府上,也不差你们这点银子。以后,好自为之!”   张贵此时才知道事情严重到了哪一步。   一般卖身为奴的奴婢,千方百计的存钱赎身,这并不稀奇。等存够了钱,回家置两亩两地,或是存好了嫁妆回乡里嫁人。   可他们一家子却是张府的家生子,当年连姓氏都是张家赐下的。   如今离开了张家,连个故里都没有,杨家村也是不能再呆的,倒时候他们一家子何处能以落脚?   更别说在离开后他们一家子便是微有银钱,买了田土,难不成一家子人还能亲自下地种田?   当了这些年的庄头,张贵一家子在杨家村其实过得跟一般富户的乡绅差不多了。大的充着老爷,小的当着小郎君、小娘子。   “小的知道错了!还求主子给个机会!小的祖上三代都在张府中做事儿!张府就是小的家啊!”张贵磕着头哭着道,半点不敢去碰面前的那一叠纸。   张家四爷这才在旁边呸道:“当年怎的就没想到自己祖上三代就在张府上做事儿?这会儿倒是想着了?当张府是什么?客栈酒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连一向不怎么管这等俗事的温余卿也跟着道:“还是拿着卖身契走了罢。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为家,何必非要为奴为婢!”这话说得十分理所当然,又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张贵只顾着砰砰砰的磕头,哭着道:“求主子给条活路!求主子给条活路!求主子……”   给他一家子活路,当年背主卖身给仇府的时候怎的没想过自己一家子的活路?要是没猜错,剩下的几个庄子,恐怕小廖氏与仇氏也是这般炮制的。   想来张府亦是悲哀,这么多个庄子之下,竟没有一个忠心的奴才前去报信。   而人性?温宥娘不想多说什么,只对站在身后的两个家丁示意。   两个家丁捡着卖身纸往张贵怀里一塞,就拖着张贵就往外走,且拖得十分费力,待拖到门栏之时,张贵却是挣开脱来,转身朝着温宥娘几人冲来。   温宥娘下意识地皱眉,旁边张家四爷已起身站上前,放置在一边的刀已拿到手中,将身后的几个小辈挡住。   屋子中的气氛顿时冷凝下来,便是眼睛不怎么好用的杨家老村长,此时亦是双手紧紧握着拐杖,瞪大了眼看着张贵从门边冲了过来。   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好在那两家丁竟是反应了过来,急急上前两步,纵身一扑,将人扑倒在地。   随后才将人手往后一押,直接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绳子,将人给捆了。   “四爷可是没事儿?”待张贵被捆好,其中一家丁忙问道。   张谨摆手,用十分厌烦的眼神看向满脸眼泪鼻涕还妄想挣扎的张贵,只伸手往外示意,“丢出去!”   就张贵这身材,别说跟谁打起来,便是只冲着人扑上去,也是能将对方压个半死。   他还真没瞧出这人竟是有这般胆量,敢对主子行凶! ☆、第077章 杨家村事毕   张贵被丢出村长家没多久,庄子上的佃农们便扛着锄头归了家。   一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被传得人尽皆知也不过是一炷香的事情。村里来了京城的贵人,张贵去见了人,也跟着传了出去。   来人为的是什么,村子里的人基本都知晓。   租用庄子田土的人家,至少也满了十年,如何不知当初这里面的官司。   只是天高皇帝远,张府远在京城,这又是出嫁女的陪嫁庄子,后来被代表夫家的继室拿在了手中,但于他们有利,便也当作没发生过了。   神仙打架,凡人除了看热闹,顺带捡一点漏,也没别的本事。   至于跑去京城报信儿,给人送消息这种事情,连张家的管事都不管,他们这些没人出路资的难不成还去凑这个热闹。   温宥娘面对的就这如今这般状况。   村子里但凡租借了良田的每家出了一口男丁,却是一人一地儿的坐着闷不吭声。横竖这些年的便宜,他们也占了,要倒吐出来也不可能。   至于以后的田土收成怎么个交租法,还等着张家一众人划个道来,他们也才能再商讨。而商讨的结果,自然是要双方满意才行的。   庄子是别人的,可种地的是他们,要谈不满意,庄子里的良田租给了别人,他们把路一栏,水一断,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所以温宥娘压根儿就不打算说之前那十年来的烂账,只说以后,“庄稼人的日子难过,我也是知晓的。”   坐着的各家男丁户主纷纷点头,别人能体谅他们的难处那就好说了,至于别人的难处,那也不归他们管,况且他们也管不了贵人的难处。   “以往,庄子上的良田,是一亩交一半,不论年成好坏。”温宥娘道。   有年纪四十许的男人喊道:“五成也是不低了!咱们一家子只靠着那几亩地,还要交一半上去,也只年成好时刚好过活哩!”   这是担心温宥娘将庄子收成的比例调成其他人家的四比六。能吃肉的绝不吃豆腐,这让干了十年的五五分,怎么愿意再回到四六分的时候。   温宥娘听了,笑着道:“这天底下谁家都有一家子人要养,甭管他富贵还是小康,还是穷苦不堪,大家各有各的难处。本就是五五分,我也没丧尽天良到变成别人家的四六分不是?”   户主们纷纷点头,虽然心里舍不得当初那点子好处,然而庄子换了主子,能有良田种也是好的。   温宥娘扫视了坐在下面的人一圈,才继续道:“所以,咱们换个法子收租。也不知道各位满不满意那法子,我便先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   “以往庄子上的租子,一直是五五分,不论年成好坏。这十年的账本,我也看过。庄子上每年的产处有多少,相信大家心里也都有数。这吃得饱吃不饱,都是看运道,看年成。只是以后呢,我想着还是先将一亩地划个数来。”   “这么多。”温宥娘比了一个数,接着说道,“每年一亩地交出这么多产出,其余的多的便是你们自个儿的。各位意下如何?”   江南城一带的产粮一向丰富,温宥娘比出那个数,在没有干旱水涝灾害之时,对佃农而言,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因此,在座的许多人听了,纷纷点头,互相议论。   只有老村长在一边问了一句,“可若是碰着了干旱、水涝,可又是个什么样的分法?”   按照往年的交租法,每逢干旱、水涝之年,庄子是要减租的,以显主子的仁慈,也免伤天合。   不过要换成温宥娘的交租法,这就是得寸进尺了。   温宥娘看了一眼老村长,只慢悠悠道:“说到洪涝、干旱这等灾害,不知江南城一带,多少年才得遭遇一回?”   老村长张口便要说,便被温宥娘打断了,道:“若是我没记错,在江南城周围一带,旱涝勉强算是五年一回罢?”   老头只得点头,就自他出身到现在,这几十年的旱涝,平均下来,确实是五年一回。   温宥娘见他点头了便继续道:“旱涝,就是水灾。可张府的这庄子,除了不远处有一条山涧水之外,并不像江南城周边那一圈子,因有河道常被堵塞、垮提,这洪涝要从哪说着走?”   “再来说旱灾。”温宥娘顿了顿,“庄子自山涧引水入庄子,山涧至少百年不曾断流。这干旱又从哪来?”   无非是见着江南城周围被水淹了一些,庄头为了占便宜就谎报灾情,与佃农互相勾结罢了。   有年轻一点沉不住气的,闻言起身道:“郎君是富贵出身,又哪知道田地之事!连庄子都没去过,哪里知晓清楚!竟这般胡说八道!”   温宥娘看了那青年一眼,便跟之前扫视那一圈看到的对他敌视的目光相和,便知道这一位估计跟庄头关系好得很。   “我确是没去过庄子,然而总有人去见过!也总有人见了说出来!”温宥娘回视着他,嘴角一翘,“我说的是真是假,各位心里也有数。也别拿本郎君没去庄子上看过这话来糊弄我。庄子里有良田多少,地契上写得清清楚楚,背面也画得明明白白。只要是识字的、会算数的,都糊弄不了!”   “一亩良田的产出,至少有三百斤。年成好时大约也有三百三四十,却只用交一百五十斤的稻谷。这笔帐划算不划算,各位自己在心里算一算。”   温宥娘道:“至于干旱年与水涝之年,若是真的,到时庄头先得与京中联系,京中自有人前来查证。是真的,该怎么减免,也当会与当地其他富户齐平,绝不委屈了你们。”   就算是与当地富户齐平,也是杨家村占了便宜,毕竟不论是干旱还是水涝,就算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以杨家村的地势而言也是受损最少的那一批,却是享受了同等的免租。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办法不好,愿意每年交五成的租子,张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温宥娘道。   明显每亩地一年交出一百五十斤粮食要比交一半的强,只是以后便占不了以往占的那些便宜,多少让有些人觉得舍不得。   温宥娘见众人神色,又加了一句,“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这事儿总归拿出个章程,若是章程拿不下,张府也只有将这个庄子卖给城中的富户,让他们来接手了。”   江南城的富户,人在江南城,根在江南城,族中有出息者又在朝为官,本就是当地的地头蛇,又怎会惧这些小村子。   温宥娘这话,也有威胁的成份在其中。没得让他们占了便宜,就觉得自己是好欺负的,就想着更加得寸进尺了。   给了糖,总得要给根棍子压着,才知道恐惧,知道恐惧才有敬畏,有了敬畏才不敢在底下私自作耗。   有算数不错的,此时已将温宥娘给出的方案,套进将近十年的收成里算了一回,发现竟是多出一笔十分客观之数,心下也满意了。   “这个成!我签!”其中一少年叫道。   少年家中上只有老母、尚有幼妹,老母身体不好,幼妹年纪不大,租了两亩良田,全靠他一人撑着。   要说占什么好处,粥少僧多,也没能真占过多少。   如今在心中一算,觉得温宥娘提出这法子一年自家要多收好些粮食,自然就答应了下来。   少年说完这话,又替相熟的人家算了帐,竟是开始劝着旁人也接受温宥娘提出的法子来。   随后户主们开始交头接耳,互相算了起来,有着实不懂的,便将少年拉去帮着算。   ……   这这么半个时辰之后,在座的户主们,除了有那么两三个没表态之外,其他的纷纷同意了。   表示愿意与温宥娘签署新的协议,且还一签便是十年。   对于剩下那两三人,温宥娘自然也有法子,只道:“这几家是不同意了?那么各位租的良田,恐怕就要分给别家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家中还能再办几亩田的?”   宗族里,虽然很多时候利益天然一致,然而也并不说代表内部一团和气。   就拿杨家村来说,里面各家各户,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不会只有一件两件。有仇的,有怨的,也不过是面上的和平。   剩下那两三户不同意,也是因平时日占的便宜更多,不肯割肉。   不过见不得他们三户的也不是没有,温宥娘一问,立马就有人说要多租两亩。那三人租的地,竟还不够那些人分的。   村里大多人不跟温宥娘一行对着来,剩下那两三个也不成什么气候,眼瞅着自己的良田还要被分,忙冲着温宥娘道:“那几亩良田,早被种着了,分什么分?借牛耕地,买种下苗,可都是钱呐!”   温宥娘眉眼不动,十分大气道:“不过几两银子,张府也不至于拿不出来。”   那三人被这句话顿时打击了下去,旁边的还在起哄要寻他们拿银子分良田,心中那些小算盘也打不起来了。   把村子里的人解决完,温宥娘一行才往庄子里去。   张昀良在一边道:“那仇府的庄头好大的胆子,现在竟还不来见人!”   温宥娘道:“咱们去也一样,横竖今日是要将他一家子撵出来的。”   张家四爷在一边一直在心里算账,等算了清楚,才跟温宥娘说:“你那法子,可就是亏了!”   温宥娘摇头,无奈道:“舅舅,不管是伯府还是我们姐弟,在江南也都没什么根基,就是按照老规矩来了,他们要耍滑头我们也一样被糊弄。还不如把道划好了,亏一点就亏一点。总比吃暗亏的强。”   家庭承包制的优越性,估摸着在大隆没有比现代人的温宥娘更为清楚。只要那些佃农在其中尝到了好处,以后自然不会再去占那点小便宜,到底是过了明路的东西吃着用着才心安理得一些。 ☆、第078章 娇姨娘爷娘   小廖氏派往江南来守庄子的也并非仇府家生奴才,说到底这种事情她亦不敢被仇伯爷知晓。   温宥娘一行到庄子之时,早已经有家丁将庄头那一家子捆了起来,随后连着一应家什全丢了出去,直言当年的庄子置换之事已经被两府知晓。   仇府已将庄子归还,不过仇府的奴才,张府自是不会用。将庄头丢了出去,张家四爷便安排了家丁论组值夜,唯恐那庄头狗急跳墙之下放火烧人。   不过看庄头那模样,想来是她在京中留的陷阱将小廖氏给困住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小廖氏直接放弃了这几个庄子,竟是连信也不通一封。   有住在庄子上的佃农家女眷上前给温宥娘一行准备房间,铺好了房间又去烧火煮饭。   于佃农而言,只要地还能继续种下去,哪个东家不一样?   温宥娘一行坐在大厅当中喝茶,张家四爷敲着桌子道:“今日之事,恐怕明日就要传到其他几个庄子的人耳朵里了。”   撵出了两个庄子上的庄头,温宥娘要的便是这种结果,杀鸡给猴看,让他们自己掂量掂量该如何动作。   当然庄头们肯定会聚头商议后事,而温宥娘在杨家村里的做法,自然也能传到其他几个庄子上去。   到时候,佃农们怎么想,庄头怎么想,也都是两回事了。   没有了佃农支持的庄头,还不是如今日这般,直接被他们一行逐出去。   “舅舅,我们不如明日回城,在城中休息一两日了再去下一个庄子?”温宥娘笑着道。   过两日,该传的也都传了,也该那些庄子上的佃农跟庄头想清楚的时候。   张家四爷道:“别忙着其他几个,就明日村里的人来签契书之时,谁又来当这个庄头?”   原先张家四爷只觉得让两个庄子各归其位就行了,可今日见了张贵,才发觉这般想法太简单了一些。   这几个庄子上的张家奴才,还真一个也不能留了。   温宥娘对庄头的事情早已有想法,直言道:“便从佃农中选一个便是。只是两季收粮时才忙碌一些,倒是不用专门请人了。”   反正一亩地每年需缴纳多少粮食那个数已经放在那了,也不怕下面的人捣鬼,上面只管收多少便行。   张家四爷也觉得这是个法子,就道:“那江南这几个庄子,总归得有一个人来管的。”   温宥娘道:“此事还待明日回城后了,侄女倒想到了一人。”   第二日,庄子上的佃户们都来画了押,一式两份,请了中人来作证。   温宥娘自然又得到了消息。   张贵一家昨日便继续睡在了另一个庄子上,与张家的庄子被撵出去那个庄头在今日一早便起了身,进城去了。   去寻了谁,温宥娘一行也知晓。   当初调查江南庄子之事时,小廖氏在江南的布局人事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   几个庄子各有庄头,然而也有一个总管事,住在江南城中。   就如温宥娘所料,在回到江南城之后,不过一日,便有人上了门,寻到了客栈来。   张家四爷见温宥娘处事还算妥当,又应田产都是张氏所有,也就放心下来在一边看着温宥娘独自处置。   温余卿与张昀良也是该到了了解这些的年纪,自然亦要在一旁旁观。   温宥娘的处置方法十分之简单残暴,既然这么多年这些当奴才的都不记得自己主子是谁了,那么现在记得也没用了。   只是此回她便没有昨日的仁慈,直接让人带了牙行的人来,将那几家子全都发卖了去。想当年张家选的还是家生子,都当做了张氏的陪房,谁知道到底是比不过旁人的利诱。   庄头被卖的第二日,其他几个庄子所属地的村长们都来了。   那四百亩良田大多被一个村子里的佃农所租用,如今种了种了小半年,庄子却是突然听闻又易主,且庄头一家直接被发卖了事。   没了庄头,佃农们心下也慌了,一慌便只能让村长往城里来探听消息。   不论庄头如何变换,地总是要种的,家也要养着下去。   温宥娘并没有去见那几家的村长,却是先见了一对夫妻。   “给大姑娘、大郎君请安。”老俩口跪下磕头道。   温宥娘笑着道:“两位可别这般客气,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   这两口子,便是娇姨娘的爹娘,当年在京中卖酒,后来被温宥娘让张老伯爷给了一笔银子来江南城住着了。   不然娇姨娘凭什么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们姐弟过日子,而不是被人撺掇着寻他们姐弟麻烦?   老俩口又分别跟张家的几人请安,等请完了一圈子安,才起身坐在了冬梅给他们准备的小凳上。   然而老俩口也不敢坐瓷实了,只坐了半截,才对着上座的几人讨好的笑了笑。   “大姑娘与大郎君来江南,是收回那几个庄子的?”娇姨娘的爹微伸着脖子问道。   娇姨娘虽然进府当了姨娘,然而她的爹娘却不是府中的奴才,就算从的商籍算是贱籍,温宥娘却对他们说话十分客气,以老人家称之。   “所以,今个儿请两位老人家来,也是有件事儿想拜托给两位。”温宥娘道。   娇姨娘的娘亲闻言,忙笑着说:“大姑娘尽管说,只要是咱们两口子干得了的,就肯定不会做不了!”   旁边当爹的也点头,“对!对!”   其实江南几个庄子之事,当初亦是娇姨娘的父亲先察觉了的,才写信送给了温宥娘,温宥娘这才告知了张老伯爷着人来查。   来查的便是张家四爷,然而具体的事宜,却还是娇姨娘的爹娘上的手。毕竟住在江南城日久,身份也不显眼,不容易惊动庄子上的庄头,更好打探消息。   如今两口子,在江南城也只在城中偏处开了一家酒肆,生意尚还不错,也请了新的小掌柜。   温宥娘听老两口这般说,也笑了,“也不是旁的事,就我母亲的这几个庄子。那些庄头是什么人,你们比我这个小娘子看得还要明白。如今庄头尽数换了,正差一个总管这几个庄头的管事。还想请你们看着一些。也不知两位的意思如何?”   这对两个老家伙而言,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五个庄子的总管事,一年只要漏出那么一点出来,也够他们吃个饱了,何况还能给自己找一个后半辈子能依靠之处。   “这……不麻烦吧?”最先清醒过来的,还是娇姨娘的父亲。   他们祖辈卖酒,到底也没种过田,要说只收租子还行,要管其他的却没那个本事了。   温宥娘闻言就道:“也并不麻烦,只要每年收一两回租子罢了。”   江南亦有几家开始研究双季稻,然而气候等条件到底比不得最南边,种出来的双季多也不过多那么一点。且那几家双季稻种子并不外流,张氏留下来的这几个庄子想种也种不了。   因此收成便是一年收一回,要是那些人家自己偷到种子,或是培养出了双季稻,这十年也算是他们占了便宜。   温宥娘这么一说,老两口连商议都不用便径直点了头,“那粮食到时可是送往京中交给温府?”   可怜老两口还不知温府发生的那些事儿,温宥娘摇头,“直接换做银子存入票号即可。说来你们那酒肆生意如何?”   娇姨娘的父亲忙道:“江南不比京城,酒大多绵长,咱们的酒过来也算是一般,头一回改过了,生意倒好得多了。”   温宥娘一听,就道:“不如将收上来的粮食做成了酒卖,剩下的再卖出去折合为银两,也不错。”在稻谷收了之后,许多人家还会在田地里种上小麦,在交租之时也有拿小麦折合成稻谷的量充作租子的。而小麦可酿酒,倒是能为酒肆所用。   下面坐着的老俩口心里其实也有着这想法,听温宥娘这么说,也就顺势点了头。   不过温宥娘倒是明算账的性子,“造的酒,不论贵贱也都是你们的,只用将粮食折合成银两存入票号到时送往京城便可。”   随后温宥娘又将温府近来发生的事说了一番,直听得老俩口眼睛直瞪圆了。   听到最后娇姨娘的娘抹着眼泪道:“那五郎今后可该怎么办呐?也怪咱们也不是什么出息人家,这会儿竟是半点忙都帮不得。”   温长倬要不能考科举了,他们只有娇姨娘一个女儿,以后还能靠着谁?还有温家大爷被流放,他们女儿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娇姨娘的娘亲心里就发苦,苦得直流眼泪,心里怪罪当初娇姨娘为了谋富贵去冒险,这会儿出了事他们这些当爹娘的才爱莫能助,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来,生怕温宥娘介意。   眼瞅着好不容易得个外孙,虽然按规矩不认自己这门亲,可到底是个男丁,不说娇姨娘的娘亲,就是娇姨娘的父亲心里也是欢喜的。   可这会儿听说了温家大爷之事,大男人虽然不好意思在小娘子面前哭,可那一脸哀像却是惹人怜得很。   娇姨娘的父亲只眼巴巴的望着温宥娘,什么也不说,心里跟煎熬似地。   温宥娘听不得女人哭,只在旁边劝道:“长倬是我的弟弟,且又是记在我母亲名下的。我们姐弟有一口吃的,他就饿不着。”   “可科举这事儿,大爷当年怎的就这般糊涂呀!”娇姨娘的娘一拍大腿道。   温宥娘没接这话,暗想他要是脑子清醒,不至于如今都快被流放了,还冒出来一个私生子来。   不过温家这一笔烂账,还真是谁都理不清,谁也不无辜,如今的下场也都不过是报应罢了。   然而就是报应,也不该落在他们姐弟三人身上的。   温宥娘过了一会儿才道:“只是三代内不得科举,也不是血脉三代。只要长倬过继到其他房去,还是能继续科举的。”   娇姨娘的爹娘听说外孙还能科举,当娘的顿时就不哭了,当爹的在一边问道:“那大姑娘这回与四爷一起来江南城,就只为了那几个庄子的事?”   对这两个人,温宥娘自然不必隐瞒,道:“庄子之事处置完之后,便要前去常州祖地替我母亲迁坟。”   夫杀妻,自古都不用埋在一路,温宥娘姐弟要往常州迁坟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要是迁往张家,到底是有些忌讳。”娇姨娘的父亲道。   自古以来,各处有各处的风俗,然而在整个大隆,在生死这等大事之上却有着莫名的同归感。   一般出嫁女死了,不论如何,是不能埋回娘家的。毕竟是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人。   不过这种规矩,在权势面前,其实什么也不是。   张氏一族,最出息的不过是京中怀恩伯一家,张老伯爷要将女儿埋回祖地,只要执意要做,且拿些钱财出来,也并不是不行。   这也是温宥娘敢下常州迁坟的原因。 ☆、第079章 再遇余举子   随后温宥娘这才见了一直等着的四村村长,且带着娇姨娘爹娘一起,让他们认识。   温宥娘在杨家村的举措,在各村之中经过商议后,其实都是同意的,现在来见温宥娘,想要说的便是契约问题。   杨家庄签得有十年,其他村里人也是要这么签的。然而也有不想签的,那这种了小半年的良田就该如何办理也需得拿出一个章程来。   当然,还有一件事便是各庄的庄头之事。因杨家村边上的庄头是杨家村中的自己人,因此其他庄子边上的村子,也想着这般。总归是要自己人,以后也好说话办事。   难得的是小廖氏派来的那几个庄头竟然半点动静也无,温宥娘也安排得痛快,随后又同意去其他庄子上走一圈。   契约之事,还是要先将地看了再签为好,也免得后来撕扯不清。   乡下人最怕麻烦,也最不耐跟身份高的人对上,因为知道鸡蛋跟石头的差别。   能一下子解决的,就恨不得马上给解决了。   因此在跟几位村长谈拢之后,温宥娘便挑了一家村子前往。   依旧是三辆马车,那村长直接跟张家四爷坐在了一辆马车上,脸上的笑意裂得嘴都合不上。   温宥娘与温余卿等便在后面两辆马车当中,紧跟在张家四爷的马车后。   这一次要去的村子叫乐湖村,以乐湖为名,在江南城一带也算是颇有名气,市场有鸿儒前往游玩。   乐湖村也要比杨家村大得多,上下有三百户人左右。有庄子十来个,都不是乐湖村人的,但大多寻村中的佃农租种。   张氏的庄子,在其中只能算是小的。不过这也是唯一一个小廖氏没能在附近买到田地的庄子,小廖氏为置换良田买的庄子,离张氏的庄子据闻有数十里远。   从江南城到乐湖村的路,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中途不曾有石砖铺路,路面却是看得出有用心夯实过的。   不过约莫是每日来往的车辆多了些,因此道上的马车轨痕十分明显,且杂乱无章,轨迹与轨迹之间互相纠缠,像是扭做一堆的麻花,朝着道路的前方而去。   冬梅将旁边的布帘拉了拉,道:“郎君别透风了,等会儿保准一脸的灰。”   温宥娘对着冬梅点了点头,倒是没什么精神。   “郎君不高兴?”压好了布帘,冬梅问道。   温宥娘点头,随后又摇头。   总不能说她不耐烦坐马车了,就算下面垫着褥子,她也觉得坐得屁股疼。一想到可能要坐几个时辰,头又跟着疼了。   冬梅哪不知温宥娘的想法,就往外坐了坐,拍着自己的膝盖道:“郎君还是歇一会儿罢。不然等到了地方,总得要在庄子里看一看的。”   温宥娘对着冬梅一笑,然后直接躺下了。   一直到了乐湖村外。   “郎君。”冬梅在温宥娘耳边叫了一声。   温宥娘闭着眼道:“到了?”   冬梅道:“外面的说快到了,郎君还是先起来,梳理一下了。”   躺在别人膝盖上睡觉,头发到底会乱一些,衣服上的折痕也要拉一拉。   温宥娘不得不起身坐着,由着冬梅给她重新梳头。   梳完头又将衣服上的皱痕拉伸展,外面就有赶车人说到了。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冬梅先跳下了马车,温宥娘捞开帘子,站在马车上往外一看。   脸色顿时又不好了,随即立马退回了马车里。   正打算给温宥娘搭马蹬让她下马车的冬梅见温宥娘退了回去,忙道:“郎君这是怎的?”   还不及听温宥娘说话,旁边就传来一声,“哎哟!”   冬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马车前不远竟有一辆敞着的牛车方向与他们的马车相对,此时牛车里的草垛上正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人面貌看不怎么清楚,然而那叫声却熟悉得很。   冬梅终于知道自家姑娘退回马车的缘故了,这也实在是倒霉了些。竟又遇见那个害死夫人的孟世子了!   回过头来的冬梅心中暗自念叨:快走!快走!快走!   可惜事不如人愿,走到马车边上的牛车竟然不走了,那戴着草帽赶牛的人这时下了牛车,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当然,也没朝温宥娘这马车走,而是前面张家四爷那辆马车。   只见那赶牛车的将草帽往脖子后一放,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竟然也是见过的。   就当初在京城,温宥娘去京郊见薛九,回府时在途中遇见的那因下雨没带伞就傻乎乎的躲在稻草堆里的余姓举子。   也不知道他跟稻草有什么缘分,每次见到他,身边总少不了一堆稻草。   只听得余姓举子道:“这位郎君,小生乃是附近余家庄的余庆年。因友人被人所伤,正赶往江南城救急,不知可否将马车想借一回?”   又恐张家四爷不信,余庆年又从脖子上取下一块两指宽的玉观音,双手奉上道:“此乃小生祖传之物,若是郎君不信,可以此为抵押。”   张家四爷不认识面前的人,不过余庆年的名字却好似听过,又看了看面前的这块玉,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温余卿与张昀良在马车中磨磨蹭蹭的半天,终于舍得捞开竹帘下马车,一抬头看见余庆年,不由得几步上前叫道:“余大哥?”   余庆年回头一看,见是书院中的相识,忙对着温余卿表兄弟笑了笑,“没想到竟是温府与张府的两位郎君。可是来江南城游玩?”   温余卿一眼看见余庆年手中的玉观音,便跟张家四爷介绍,“四舅舅,这是我们书院的山长故交之子,余大哥,也是江南人士。”   随即又跟余庆年道:“余大哥,这是家舅,排行四。不知余大哥可是遇着了为难之处?”   张家四爷对余庆年点了下头,才道:“余侄子这友人,恐是遇着了山贼吧?”   躺在牛车稻草上的人此时又□□出声,“哎哟!”   这声音熟悉得,不管是张家四爷还是温余卿表兄弟俩,都不怎么想知道所谓前因后果,事发经过什么的。   但架不住余庆年的嘴没长在他们脸上,闭嘴不得。   原来余庆年也是倒霉,本是打算上山去采点药,哪知走着走着就遇着了一身血淋淋,像是从山上摔下来的人,还一口一口哎哟哎哟的,可把他给吓得只好先给他止了血,又包扎了伤口,这才拖到了山下,寻人家借了一辆牛车,把人往江南城里送。   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能给人救了一半就丢在那不管了。   因此余庆年便赶着牛车往江南城中走,这一走就恰好遇见了张家一行停在了乐湖村外,因此就心存幸意的上前来打招呼。   看能不能借一辆马车来,也好进城快一些。   张家四爷听完这话,又看了一眼稻草上的人,颇不怀好意道:“看他叫那模样,倒也不像是受了多重的伤,慢一点也当是没事儿才是。”   温余卿也不喜欢孟世子,不过瞧着他那血淋淋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余悸,就道:“怎的满脸是血?可别死了吧?”   张家四爷在旁边嗤了一声,倒也没说话。谁要死了,还叫得那么‘欢快’法?   余庆年倒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可能是被石头划出来的血,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就是担心骨头可能也折了。所以才想送进江南城里,想找个有经验的接骨郎中给看一看。”   “哎哟!”   温余卿一听这声音,心里也挺忐忑的,到底是京中国公府的世子,遇着了事儿,没理由不搭把手。于是就把目光看向了张家四爷。   其实张家四爷心里虽然各种幸灾乐祸,不过要真叫帮忙也只得搭手,毕竟都是勋贵人家的人。   “马夫当是还行吧?”张家四爷问自己乘坐这一辆马车的车夫道。   那车夫这才笑着道:“没事儿,您就放心,到了明日午后,咱准出现在各位郎君面前!”   余庆年道:“那就多谢郎君了。”玉观音既然对方不收,也只能继续挂回脖子上了。   随后又听得余庆年道:“还多谢王大哥载我们一程。”   原来竟也是相识,那车夫也道:“不敢不敢。余先生客气了。”   余庆年便将马车撵到马车一边上靠着,便要请马夫将孟世子往马车上抬。   不过这会儿孟世子居然拿乔了,直接伸出手武啊武的不肯上马车,嘴角一边哎呦,哎呦的叫着,一边道:“张大郎君!张大郎君!救命!”   躲在马车里的温宥娘听得这一句,顿时吞了孟世子的心都有了。   虽然她在船上的时候,确实是过度脑补了一回孟世子说不定会出事,可那都是猜测,且不负责任的。   这会儿真出事了,温宥娘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乌鸦嘴了。   孟世子不肯上马车,嘴里又叫着温宥娘。   温宥娘也觉得要不吱声,好像有些对不起人,便从马车里下来,走到牛车旁,有些嫌弃的打量了孟世子一番。   见他外伤也不是很严重,就是身上的血迹有些吓人,就皱着眉头问:“你那两百护卫呢?”   温宥娘这一问,孟世子竟眼睛一眨,哇哇大哭起来。 ☆、第080章 孟世子遭难   孟世子那哭声,哭得有些……让人觉得肝颤寸断,极为不忍。   温宥娘听得耳膜直颤,忙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儿嘛?”   “就劳烦这位马夫赶快马去城中将接骨的大夫请来,世子这模样还是别太过移动为好。”   温宥娘回头对身边的马夫道,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来,里面装了好几粒金珠子,“这里面的金子,就算是请大夫的坐诊费,路上切莫耽搁了去。”   马夫结果锦囊,往怀里一揣,就将马车换了个头,疾驰而去。   剩下温宥娘一行人与余庆年在那面面相觑。   “哎哟!”孟世子又开始叫唤起来。   温宥娘低下头,瞅了孟世子一眼,颇为无奈道:“从哪摔下来的?”   孟世子伸手往后指了指,余庆年有些拘谨的在旁边翻译,“就那边那座山里。”   温宥娘顺着余庆年的手看去,说高也不算高,但对于江南这一带而言,也不算矮了。   没死也算是命挺大的,温宥娘一边默默地想,一边回头跟孟世子说:“别闹腾了。你一大男人也好意思哭?哭得越狠,伤口越痛。”   孟世子听了顿时不哭了,只低声抽噎着。   温宥娘在旁边看得十分无语,这好歹也是二十岁的青年了,怎的还这般不懂事儿。   “不如就先拖在庄子上去搁着了?”张家四爷在一边道。   余庆年也跟着点头,说道:“小生的家虽要远一些,然这位……恩,世子约莫是要留住几月才养得好伤的。还是住在小生家中为好?”   温宥娘一行在江南城也不过会停留几日,余庆年这么一说,也算是暗合了他们的心意。   因此张家四爷就道:“说来也是相识,然我等一行在江南城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劳烦先生了。”   余庆年忙道:“不劳烦。既然见着了,自然就是要一帮到底的。”   “刚才这位郎君说世子有两百护卫,可是真?要这样,可否要一人前去报个信?”余庆年问道。   温宥娘就看向孟世子,问道:“世子一行应当是住在朝阳楼的罢?不如让张府的家丁前去告知一声?”   孟世子闻言连连摇头,凄厉道:“不能去!”   温宥娘一听就知道恐怕事态有异,就跟余庆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先生了。还是先将接骨的郎中请来了再说。”   余庆年的家便在乐湖村的深处,正好在湖水边上,便是那一片颇有声名的乐湖,也是他家的产业。   温宥娘一行跟着道了余庆年府前,才发觉此中竟是深山明珠。   余府的宅邸,外面看着十分大气,然而却也没有半点逾制之处。门前的两只石狮子,扭头摆尾的也十分活泼。   江南之富,难怪能出大隆十分之四的赋税。   余府的大门并没有门栏,因此拖着孟世子的马车便在大门打开之后直接跟着进了院落。   余府大门之内便是一块十分宽广的平地,上面铺有鹅暖石的小道,两边是被夯实的黄土场,在小道与黄土场相间处有绿茵茵的小草冒头。   牛车被赶到了黄土场上,余府的家丁已经抬了一个架子来,将孟世子一点一点的从牛车上又挪出来。   孟世子被挪动,碰到了伤处,疼得直叫唤:“哎哟!哎哟!轻点,轻点!要死啦!”   温宥娘在旁边听得受不了了,只好问余庆年,“不知世子伤了哪?”   余庆年微微侧头,耳根有些微红,道:“因是从山顶上滚下来的,外伤极多,然伤口也不大。小生也只稍做了包扎,血倒是止住了。但骨头上,左腿胫骨恐是有碍。还有后背,胸骨也不知可有碍。”   总之,孟世子还挺惨的。但命也算大,竟然没被摔死。   既然没死,也总得养好伤回京的,从江南到直隶的水路自然是好走的,就剩下直隶到京城那一截路。   不过想到之前孟世子不肯告知护卫那模样,温宥娘皱了皱眉,道:“不知先生可有在山上见着其他人?”   余庆年摇头,“当时只见着了世子一人,小生见世子外伤颇重,便草草处理了后便下了山来。”   温宥娘听闻,心中开始狐疑,难不成孟世子是独自一人跑出来的?可他一个人跑到城外山里去做什么?   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正屋,余庆年伸手道:“郎君请上座。”   温宥娘忙作揖,“小子并无功名,不敢上座。”   其实两个人都将彼此认出来的,不过因温宥娘着了男装,也不好说破。   余庆年指着旁边的座位道:“既如此,请坐。”   乃是主人家坐的右下首之位,倒也合适。   温宥娘先坐下了,听得余庆年问,“敢问之前的四爷此时?”   温宥娘道:“恐是跟着去看世子去了。”   孟世子这事儿,要是没看见还好,看见了总不能不管,这一管却要管到尾了。   管这事儿的温宥娘跟张家四爷心里打着给国公府卖个好的主意,自然要将孟世子的遭遇弄了个清楚。   加上孟世子不肯让告知护卫,因此张家四爷势必要从孟世子嘴里问出点什么出来的,不然便是给京中国公府传信,内容也不好模糊不清。   余庆年一听,便点头道:“理当如此,倒是小生忘记了。”他是知道孟世子的,一心把人救下,倒是没想到要跟人联络。不论是之前说的护卫,还是此时想到的送信进京。   温宥娘道:“先生一片善心,能将世子从山中救下,就已经是大善。此细枝末节之事,勿用介怀。”   余庆年坐在温宥娘的对面,闻言作揖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值不得郎君高看。”   张家四爷不一会儿便来了,余庆年赶紧起身去相接。   “先生不用客气。”张家四爷一边摆手,一边坐在了首位。   张家四爷虽无科举,然乃勋贵出身,又在几年前花钱买了个虚职,在年龄辈□□份上都算是这里除了孟世子最高的一个。因此坐在首位也理所应当。   几人重新坐下,张家四爷才道:“我也略通医术,孟世子身上并无大伤,肉眼可见的也不过是一些擦伤罢了。就小腿骨与胸骨恐是有些不妥当,疼得厉害。”   胸骨?   温宥娘想了想道:“舅舅,可是第几根骨头?”   张家四爷比了比数,“当是这两根。好在腰椎并未出事。”   要腰椎里的脊髓出了事,孟世子瘫痪在床,他们一行也沾不了什么好。   老国公爷的脾气,要迁怒起人来,可是要人命了。   既孟世子没有大事,就得想想后事该怎么处置了。   温宥娘对张家四爷道:“舅舅,便是世子不想将此事告知护卫,然而我们遇见了,也总得给国公府告一声的。就侄女所见,世子带的人里面,看着也着实有些不靠谱。就算是世子爷看了伤,送回京城,也是长途漫漫。到底是要国公爷另外派人来才较为稳妥。”   张家四爷点头,看向坐在左下首的余庆年道:“先生以为如何?”   余庆年不过文弱书生,救人亦不过是一番仁善心肠,如今见孟世子得遇相识的,且处事十分妥当,也只点头的份,道:“理当如此。”   张家四爷听了就道:“既如此,还要劳烦先生着书一封,让我府上家丁与贵府家丁一道前往京中告知国公府了。先生且放心,这一路上有张府熟人相护,当是无事的。”   余庆年闻言起身作揖道:“既如此,便劳烦四爷了。”   张家四爷说完此事,又道:“说起来,世子在外,身边当是有奴才护卫跟着的,更别说城郊之外。”   温宥娘闻言就道:“莫不是世子不肯说?”   张家四爷点头,对着余庆年道:“因此还要劳烦先生带些人上山搜一搜,看是否尚有其他人在。”   温宥娘在一边道:“不知山中可有大虫?”   余庆年道:“大虫与花豹都有。”   因此上山搜人,也要三四人在一起方行,且要随身携带武器。还必须得是壮汉,遇着了大虫花豹一类也好自卫。   几人商议完不到片刻,温余卿与张昀良便携手而来。   温宥娘便问:“你们之前上哪去了?”   张昀良笑嘻嘻道:“去看孟世子去了。”   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明显得让人皱眉,温宥娘还没开口,上位的温家四爷就已经黑脸了,“高兴呢?”   张昀良顿时不笑了,忙道:“四叔不知道,不是世子不肯说么,咱们兄弟磨了他半天。”   “说了?”温宥娘挑眉。   张昀良的脸顿时垮了,十分不痛快的摇了头。   余庆年闻言,就起身道:“不若我去问问世子。还有上山搜人,也要先叫些人来了。”   张家四爷道:“那就劳烦先生了。”   余庆年客套了一句,就走了,随后又丫鬟进门来续茶。   等丫鬟出去了,温宥娘才道:“舅舅,不如让余卿跟昀良两人前去母亲的庄子上看一看,顺便让余卿跟那些佃农们把契约给签了?”   张家四爷闻言,想了想,有些犹豫道:“怕是镇不住。”   温宥娘笑着道:“有什么镇不住的,契约上本就该他签字。就按着头两日那章程来,当是没问题?”   后面那句问的是温余卿,温余卿虽才十一二岁,然而既然考中了小三元,温宥娘也没有让他继续天天关着门读书的意思,还是想让他知道民生疾苦。   总不能养出个只会读书,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出来。读书好坏不要紧,要紧的是得会过日子。   温宥娘这么一问,温余卿就对张家四爷道:“舅舅,不如让侄儿们去试一试?”   张昀良也在一边雀雀欲试,到底是第一次经手庄子上的事宜,恨不得立马就能证明自己的能干。   张家四爷见两人都有那意思,心下暗忖一番后便道:“那就带着张行一起去,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他。做不了主的,便让家丁回来报给我们知晓。”   温余卿与张昀良连连答应,随后又将张行叫进屋来听张家四爷几句敲打之后,便一起离了余府。   张行乃是一直跟着张家四爷的人,于田地一事极为了解,因此跟去与温余卿两兄弟有用。 ☆、第081章 余庆年家世   温余卿与张昀良表兄弟前去乐湖村寻村长交接田土事宜,张家四爷要亲自挑人带人上山搜山,剩下温宥娘一个人倒是有空去见孟世子。   因着郎中还没来,孟世子被移到了余府外院的客房中的床上躺着,一个劲儿的哎哟哎哟叫。   温宥娘走进去,正看见有丫鬟正端着水往孟世子嘴里凑。   可惜孟世子因伤了胸骨,没敢给他弄个枕头,因此平躺在床上,竟是只能拿着瓷勺一点一点的灌,还稍微不注意就被洒在了脖子上,或者从嘴角漏了出来,看着着实可怜。   给孟世子喂水的丫鬟见有人进屋,将碗搁在旁边的桌上,赶紧起来行礼。   温宥娘摆手道:“姐姐莫要客气,你便自己忙去吧。这里有我呢。”   小丫鬟,其实从穿着上看也不似余府的下人,不是穿得好而是那行礼的姿态与随意的穿着,都没有一般婢女身上的特点。   丫鬟一听温宥娘这么说,也知道她与孟世子是相识的,便放心的离开了。   留下孟世子又开始眼泪汪汪的看着温宥娘。   温宥娘往旁边椅子上坐着,拿着果篮里的小刀子,开始削水果。   没看出来余府也是有钱的,竟是连红果都有。   大隆的红果只四五月间产出,物以稀为贵,倒是江南一带的特产,看起来约莫跟现代的苹果差不多,然而却要小且酸甜,极为解渴。   果肉脆果皮红如血染,皮内的果肉却是由红渐白,又被称为赤丹。因产量少,且江南府常当作贡品送往京中,因此在民间,倒是十分少有。   余府竟然这般大方的摆在这让孟世子吃,温宥娘想了呢想,道:“你们怎叫余庆年为先生?”   孟世子在床上躺着哼哼,见温宥娘问有些不想答,然而又不知想到什么了,脸上顿时便秘了,说道:“谁叫姓余的先生了?”   不过才十九岁,叫先生也不怕被闪了腰。   温宥娘把果子削了皮,才将刀子搁在一边,提起果子转了一圈,发现没有遗漏,半点皮没有,才起身走向孟世子,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孟世子盯着温宥娘手里提着的赤丹,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叫唤了半天,伺候的丫鬟才喂了两口水,温宥娘又跑了来。真是渴死个人了。   温宥娘看了眼盯着赤丹的孟世子,将视线移到了自己手中,拿起赤丹,直接往嘴里一塞。   ‘卡擦’——   酸甜酸甜的果汁从舌尖渗到了喉咙,那味道别提多好。   温宥娘又嚼了嚼,将果肉中的果汁吸取光,才顺势将果肉吞了下去,无视孟世子瞪得老大的眼,赞叹道:“不愧是果中佳品。”   说完这话,温宥娘又咬了一口,声响嘎嘣脆,在整个有些空荡的屋子里显得十分声大。   孟世子盯着温宥娘将一枚赤丹吃完,喉咙上下滚动了半天,直到眼睛都鼓疼了才说:“张大郎君,给我削一个。”   温宥娘没搭理他的请求,只问:“你不是跟郑家的一起寻寿礼,怎的一个人跑到江南城外的山里去了?我就说跟着你那个你母亲奶嬷嬷的孙子靠不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   “不是!”孟世子大喝着打断温宥娘的话,只声音太大,扯动了心肺,牵扯着胸骨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两口气。   温宥娘见孟世子那激动模样,连眼眶都有些红了,便道:“那就是跟你一起去的?你不愿意说,那就是出事了?”   孟世子抿着嘴不说话,还把头给偏进了床里面。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温宥娘道。   孟世子依旧不说话,不过可惜被自己灵活的耳朵给出卖了。   温宥娘看着孟世子微微动着的耳朵,随口道:“被人骗出了城下黑手了吧?奶嬷嬷的孙子也折了。总不能只你们两个一起出的城,再怎么也该带有七八个人才是。全蚀了,还是有了内鬼?”   孟世子的脑袋终于转了回来,盯着温宥娘的眼眶比之前更红了,本之前就哭了一场,那眼睛肿得还真是有些难看。   “本世子要吃赤丹!”孟世子叫道。   温宥娘开价,“先生!”   孟世子只瞪着温宥娘,最后焉了气,颇为委屈的点了点头。   见温宥娘起身去拿了赤丹在手里削了起来,才慢吞吞的将余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江南城余府其实名声并不小,只是温宥娘一向只关注自己相关之事,又久居京中与江南城相距甚远,且因余府人十分低调,又未曾有过出仕之人,因此才不知余府底细。   余府自百年前才从别处搬到的乐湖村,在乐湖边上建个庄子,同时又在江南城一带购买了千亩良田。   如此延绵四代,代代单传,到如今仅剩余庆年一人。   然而余府出名,并非因其富庶,而在于其几代当家人都行善积德,乐于施舍。   不论是落魄的世家,还是贫寒的学子,只要路过江南城,遇得余府中人,便能借得一笔路资。   便是江南城外四个书院,余府每年亦资助不少银两,用于维持书院经营。   更别说干旱水涝年间,余府更是施粥赠药,救人与水火。   因此余府在江南城亦算是声名显赫,江州历任刺史与江南城县令,都会给余家几分薄面。甚至连江南城一带的盗匪亦因曾有人受恩于余府,放言与余府交好,绿林绕道。   而先生之名的由来,只因余家不仅乐善好施,且代代传人皆为博学之士。却又从不参入仕,不能以官衔称,便被人以先生崇之。   即便是余庆年还不曾是秀才、举子之时,亦被人称为先生。   温宥娘听完,也就懂了。有了钱自然就能买到地位,像余家这一种也算是功成名就。拿钱买平安,拿钱买拥戴,拿钱买名誉。   “那余家祖籍是?”温宥娘将赤丹划成四瓣,丢了一瓣进孟世子的嘴里问。   孟世子几口将果子吞进喉咙,这才觉得稍微有点解渴,就道:“不知道。”   温宥娘闻言将本递在孟世子嘴前的手收了回来,不信道:“不知道?”   孟世子眼睁睁地看着快吃到嘴里的果子没了,哼唧了两声,继续说:“你去问他不就成了?反正我是不知道,也知道许多人不知道。”   温宥娘将剩下的果子全塞孟世子嘴里了,差点把人吞噎着,慢吞吞的问:“那再来说你的事儿。怎的跑山上去了?”   孟世子顿时哑巴了。   温宥娘也没指望一问,孟世子就能说,只道:“那你自己慢慢养伤,我们还得下常州,也就这一两日便要离开。有什么要说的,给赶紧,不然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孟世子一听温宥娘要离开,忙道:“要不带我一起去?”   温宥娘上下扫视了孟世子全身一眼,虽然隔着被子,也让孟世子觉得那眼神简直跟冰凌子似地,看到哪冷到哪。   “你不要命了?”温宥娘挑眉问。   孟世子苦着脸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家要是有谁跟孟世子这样作天作地,温宥娘才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孟世子这家世,还是能作一作的。估摸着祖坟也埋得好,所以子孙福泽还算深厚,遇难成祥,这会儿还能跟人耍嘴皮子。   “听说断了骨头不躺着几个月等它养好,四处乱动骨头就会长不好,长歪了也有可能。你这腿,要长不好,那就是瘸子了。”温宥娘挺真诚的道。   所以您还是先顾忌着自个儿的身体吧,别指望着四处蹦达作死了。   孟世子这人,最不惊得吓,也是以前再折腾也没折腾断过骨头,听温宥娘这么一说,就忙问:“你别哄我!”   温宥娘差点翻白眼,“我要哄了孟世子,今天能多吃两碗饭?”   孟世子道:“指不定你在心里高兴着呢,多吃一碗饭算什么?”   倒也说到温宥娘心坎儿上了,见孟世子倒霉,她还真有点高兴。颇有种老天爷都替我报了仇的感觉。   不过这话温宥娘决计不会说出来,只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话世子总该听过吧?一百天不是三个月?三个月不就跟几个月没差了?”   孟世子不跟温宥娘扯嘴皮子,颇有些好奇的道:“其实你们姐弟也是出来避风头的吧?”   就京中那些事儿,光听风言风语就够人受的了,去常州移坟恐怕也只是个借口。不然只让张府四爷一人去不就行了,何必那么麻烦。   “所以?”温宥娘反问道。   孟世子脖子往温宥娘的方向伸了伸,跟乌龟壳子里冒出了乌龟脑袋那般形态,道:“说说呗。你们姐弟小时候是怎的在温家活下来的。”   温宥娘扯了扯嘴角,“孟世子好奇心还挺重的?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好奇害死猫?”   “为什么?”孟世子问。   温宥娘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道:“蠢的呗。”   孟世子听了翻白眼,“你才蠢呢!爱说不说。”   温宥娘道:“你听了有什么用?你都长这么大了,国公府里谁还能静悄悄的害了你去?听了也白听。再说咱们也不是多数,家丑不能外扬这话你懂吧?”   “懂。不过说真的,你们姐弟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孟世子突然严肃了脸问。   温宥娘倒没真觉得不能说,便简单的说了说,“能不吃药就别吃药,大家一张桌子上吃饭不就成了?”   温府中小娘子与小郎君的饭菜自然要比下人们的好许多倍,自然也能眼馋人。   温宥娘自穿越后,因不了解这个朝代,又得知身体的母亲早已过世,且不得父爱,就小心了起来。凡是别人送来的饭,势必要与人一起吃才行的。   下面婢女见有好吃的,温宥娘又年幼,自然不会客气。往往许多时候都是婢女先吃,而她后吃。甚至有时候是与婢女对换了食物来吃。   至于温余卿,那时尚在喝奶,极少吃杂食,也是伺候的人先喝了一点,然后她再试一试,最后才会入他的口。   这法子笨虽笨,不过倒是有效,到底谁也不想死,所以饭菜一直也没出过事儿。当然了,温府好歹也是书香门第,那种明晃晃在饭菜里加药谋害子嗣的事儿也做不出来。算是她的小人之心。   所以他们姐弟年幼时在温府虽不容易,不过也不算是艰难,也更没活得比下人还不如的地步。 ☆、第082章 孟世子坦白   孟世子在一边听得直咋舌,“真这么难?”   温宥娘挑眉,果真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他们姐弟算什么难,京中庶族官员中子女不是没有更难的。   就像仇府上的大太太梅氏,当年好歹也是嫡长女,竟是被继室所妒,一边被暗自嫁给个病弱跛子,一边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当娘留下来的嫁妆被继室所吞。   估计在娘家之时除了此两件之外也吃了不少亏,这才养成了处处不让人的性子。唯恐一时不将身体上的刺露出,便要被人伤了去。   同在北城,梅氏当年嫁娶之事虽已发生数十年,然而孟世子也不是听说过。   温宥娘一说到她,孟世子便接口道:“男人没用,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住!”要老婆管得住了,哪能把自己嫡长女嫁给个病秧子。说来就是个废物。   温宥娘闻言嗤笑道:“人家好歹也有老婆。”   虽然后来梅氏之父把狠心地继室休了,不过第三房不久也过了门,老夫少妇快活得很。前不久温宥娘才听了一耳朵梅家的事儿,换了个老婆,连儿子都盼了来。   孟世子被温宥娘讥讽,也没生气,平时也被人嘲笑习惯了,这会儿心里早就不当一回事,只道:“那除了在吃之上,其他的?”   温宥娘不肯说了,只问:“你进山里去做甚去了?里面是有铁矿还是银矿?还是前朝诸侯墓?”   江南富庶之地,在前朝时大多被分封给受宠的王爷。要说矿石,江南城外南面百里处也曾经发现过一处铁矿脉。只是在前朝之时就已经开采殆尽。   而乐湖村乃是在江南城北面,素来没听说有什么矿出。再者便是发现了矿脉,也是朝廷所有,皇帝英明在上,就算将此事给国公府办,会来的也只会是国公府的大郎君,而不是排行三的孟世子。   所以,孟世子前去山中也不会是为了矿脉。   那么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诸侯墓了。   自古皇陵里埋着的都是只会是帝后,太后及寥寥忠臣。诸侯王们,便是曾经贵为帝王子,最后也只能在封地上另寻吉地。   江南城所在的江州,前朝诸侯王至少也是上了十七八,更别提后来被逐步分散封地与爵位的诸侯王子。笼统的算起来,埋在江州的前朝王室墓,便有数十。   各代江州诸侯王及继任的坟墓规格及陪葬品规模有多大,光凭着想象,便能让许多人闻声而动。   只是当年高祖起事,这些诸侯王们的坟墓就不知被翻过多少回土,到如今倒是鲜少了起来。   要真发现一个,莫说是诸侯墓,便仅是一个小小的小王墓,就能让一个官员之家至少三代不用求着上进,就能过上舒坦的日子。   就大隆勋贵里,当初跟着高祖打天下的,有好几个勋贵便是这般发的家。   然虽下场都不太好,却因墓主乃前朝皇室中人,倒也无人去管。自此之后整个大隆,盗墓贼极为猖狂,屡禁不止。   不过便是有不曾被发掘的墓,那消息轮到孟世子耳朵里的时候……   温宥娘颇为不信道:“矿脉轮不到世子,莫不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只言半语,就冲着诸侯王墓来了?”   “让我想想了,前朝时江州一带有可能在江南城边的,就只有第三代崇王墓了?”温宥娘道。   前朝第三代崇王,能封到江南城,自然也是当时皇帝的心尖尖了。   当然,被称为第三代也并不是没有缘由,只因上两代被封江州,且也称作崇王的诸侯王都因造反失败被灭了一家子。   不知为何当时极为宠爱崇王的皇帝会给自己儿子这么一个封号,但前朝第三代崇王却是极具传奇性。   最传奇的自然是他极为轰烈的一生,再次一等的就是他的埋骨之地了。   作为被两任皇帝猜忌且派兵攻打,一马平川似地江州却两次都不曾被攻克,又一辈子无子嗣的崇王埋在哪,早就编成了不少的说书故事在四处流传,经久不衰。   也正是许多说书人的考证,言之凿凿崇王墓就当是在江南城外。   然而在哪个方向,哪个山头却是众说纷纭。   温宥娘这会儿见着孟世子那憋屈的表情,心里也有谱了,暗道难怪带了那么多人出京。   “既是带了那么多人,怎的出城就不多带一点?不说两百带齐了,一百总要有才行。不然遇着了绿林好汉怎办?还是已经遇着了?”温宥娘猜测道。   孟世子还是闭嘴不言,温宥娘想了想,自己先笑了起来,道:“你莫是想从崇王墓里掏出点东西出来给娘娘当寿礼,所以才没带几个人出城来?”   要真是这样,温宥娘不得不为孟世子的智商拍案叫绝了,要真被他寻到什么崇王墓,皇后要知道她的寿礼是死人陪葬用的,那还不知道脸色会有多好看!   孟世子哪能被温宥娘这般污蔑,被气得差钱从床上弹起,恨恨道:“你懂个屁!”   温宥娘道:“我是不懂屁,难道世子懂?”   孟世子被温宥娘堵住了,只能道:“你这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什么屁不屁的?就不懂矜持一点?”   温宥娘道不在意自己在孟世子面前的形象,嘲讽道:“你见过哪家官宦中,有夫杀妻的?没人教,真是对不起世子您了!”   孟世子心里的火顿时灭了,觉得温宥娘也有些可怜,就道:“这种事儿吧,也不是温家才有。其实京中多的是,不过是没闹出来罢了。”   像那些娘家家道中落,夫家想要另攀高门,或者娘家落罪,夫家想要切断姻亲关系的,大多都会暗自将女子各种害死,然后对衙门报一个暴毙就成。衙门也不会特意去查。   孟世子本想说这话来安慰温宥娘一番,只是说出口了这话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然而想了想,也没哪不对,他说的都是实话,也就偏着头看着温宥娘了。   温宥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孟世子,将手中刀子往木桌上一插,吓得孟世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呸,不对!是温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转眼想想好像这话又不对,孟世子马上改口道:“不是,是你爹不是个——”   这个似乎也不对,孟世子再改口道:“节哀顺变。”   这个总不会有错了,孟世子说完瞥了一眼还抖着的小刀子,心跳快得跟跑太快不能呼吸了一样。   温宥娘慢悠悠地将刀子抽了出来,颇为心疼的摸了摸桌上的刀痕,木头好歹也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木匠做工也精细,估计等会儿要赔些钱了。   不过反正是孟世子住的房间,要赔钱也是国公府赔,温宥娘又一下子不心疼了。   “我说世子你这人也真怪,要叫我救你,这会儿也什么都不肯说,我拿什么救?”温宥娘将刀子丢在一边,朝着孟世子道。   她是真不太明白孟世子这人,都叫人救命了还把自个儿的事藏着掖着,这是打算瞒着谁呢!   孟世子眼巴巴的看着温宥娘,心里嘀咕着心事,最终下定决心,“再给我削一个赤丹行不?”   温宥娘顺手拿起一个赤丹削了起来,边削边道:“说罢。”   孟世子又不放心地问:“外面没人吧?”   温宥娘眼也不抬道:“有。我贴身丫鬟,可以放心。”   孟世子闻言,这才低声开始说起来。   他本在京中快活日子过得好好的,哪知道有一天碰倒好一段日子没见的戚钺。两人虽不算自幼一道长大,但绝对算是一个赌场跟勾栏混大的。多久不见自然要上前打个招呼。   加之之前薛戚两府被赐婚的事情,孟世子深觉自己这个狗肉朋友被欺负了,难免要上前打抱不平一下。   哪知道他才开口说了句薛九的不是,就被戚钺给揍了。   说来两人认识那么多年,还真没一言不合过,更别提戚钺还比他小两岁!居然把他给揍成了猪头!   两人打了一场,直接断袖绝交了。   戚钺打完架转身就走,留下孟世子一个人躺在酒楼的二楼地板上,甭提多伤心。   当然了,旧日好友断交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京中每天闹要断袖的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因为被揍得厉害了,孟世子总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回头回国公府要找人把场子给找回来。   反正都断袖绝交了,也不用看多年面子。   这事儿一闹到老国公爷那,孟世子就更加憋屈了。   无他,戚钺他老子眼瞅着估计要被皇帝召回京城了,本就有暗中荣养的意思,要知道自己儿子被孟家给打了,该怎么想?   要是戚钺的爹知道自己儿子在京中被人打坏了,憋着一口气要皇帝给出气该怎么办?   当今圣明,就算是撸人差事,也是不愿跟有功之臣撕破脸的,免得寒了下面臣子的心。所以最后吃亏的就只有孟世子了。   到时要真把戚钺怎么怎么了,孟世子也得跟着什么什么。   所以这口气就憋着发不出来了。   就为此,孟世子连吃饭都不香了,更别提上街去招猫惹狗当霸王。   因此就有人怂恿孟世子干脆出门散心,出去玩一圈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再加上孟世子从别人嘴里得知,江南城外乐湖村旁边的山里有可能出现崇王墓,本来一直低沉着的心就顿时活了过来,又开始跳动了。   崇王当年深受皇帝宠爱,传说不仅被封了最好的地方,还带走了皇宫中许多藏品。要寻到崇王墓,便是寻到了前朝皇宫的一半宝藏。   孟世子心动不如行动,便寻国公爷好说歹说要了两百号人前来江南城。当然也没敢说是去挖死人墓,到底是名门出身,还不至于去挖人家祖坟过日子。   不然让老国公爷知道,还不得打断他的腿?   老国公爷见孟世子不琢磨着找戚钺报仇了,也十分大方的给了人。只求自己的孙子别在京中扯后退,出来散心散心也好。   因此玉佛之事,还真是凑巧。便是玉佛没出事,他也是要下江南城来的。   孟世子这么一说,倒也是那么一回事儿。前后逻辑清楚,言语明晰。说谎的可能性极低。   温宥娘听了半天,问道:“你从哪来的崇王墓的消息?”   孟世子道:“就随便听到的。”   温宥娘抬眼看了眼已经不哼哼的孟世子,将手中的赤丹划成几溜,上前一块一块塞进他嘴里,最后才拿出手绢擦手道:“你这人呐。”   “本世子这人怎么了?”孟世子嘴里包着一嘴的果肉,含含糊糊道。   温宥娘将手绢收起来,也没着急说,只看着孟世子因嘴里包得太多几次差点把自己给呛了。   最后等人吃完了,才颇为好心的将床边的布折叠好在孟世子嘴边狠狠擦了两下。   “活该!” ☆、第083章 孟世子求救   “你做甚?”孟世子一把将搭在自己脸上的棉布扯开,大叫道。   温宥娘重新坐下来,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孟世子装傻。   温宥娘冷笑道:“莫不是孟世子带着几个人寻到了崇王墓,结果除了世子被吓滚到了山下?其他都被粽子给吃了?”   “粽子是甚?”孟世子问道。   他倒不知道埋人什么时候流行在陪葬品中放粽子了,更不知道粽子何时又能吃人。   温宥娘说简单了一点,“僵尸嘛。”   孟世子听得直翻白眼,“你志怪话本看多了!”   温宥娘扯着嘴角道:“不是被僵尸吃了,那被世子您给吃了啊?”   见孟世子还依然不肯说,温宥娘也懒得问了,直接起身道:“你呐,就放心好了。余先生已经写信着人朝京中国公府报信,估摸着过个七八日,贵府就会来人。世子就好好的呆在余府养伤好了。我等一行还得下常州,在江南也多留不得。”   要换个一般人家的郎君这么作天作地,温宥娘连这会儿说话都不会来,直接在马车上时都会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跟听见。   也得多亏孟世子有个好家世,令旁人忽视不得。   孟世子见温宥娘要走,且半点犹豫不带,忙道:“我说,我说还不成嘛!”   温宥娘见孟世子肯说了,便重新坐下,示意他快说。   孟世子这才将他到江南之后的事情缓缓道来。   孟世子本就打算前往江南,然谁知玉佛竟出了事,到江南之时便得先与郑家的一起重新给皇后娘娘准备寿礼。   只寻了两日,孟世子便不耐烦了起来。   于他而言,送皇后娘娘的礼物只要足够珍贵即可,横竖玉佛是在郑家出的事儿,郑家便要寻一样相等的替代方行。   所以甩开了郑家的孟世子就有了空闲往江南城外跑,就为了寻传说中的崇王墓。   因孟家好歹也算是百年名门,孟世子虽带了两百号人往江南而来,却不敢大张旗鼓的四处寻找。   等看明白了图纸,便带着随行相熟的几个护卫悄悄的过了乐湖村,便寻到了山里去。   孟世子一行只骑着马上了山,顺着图纸上的路线绕来绕去,寻来寻去,直到寻到一处悬崖处,那带去的侍卫中,竟是有人突然生变,朝着孟世子一行拔刀而向。   彼时孟世子一行被逼到了绝路,有侍卫眼瞅着打不过,世子身边的小厮还被砍杀了,万般无奈之下便先将孟世子推到了山崖之下。   因此孟世子便从悬崖之上一路滚了下来,伤了腿跟胸骨,最后巧遇了余庆年,侥幸得以活命。   温宥娘听到这,道:“竟是没摔死?那悬崖就两人高?”   孟世子被温宥娘这话说得鼻子都气歪了,道:“我命好不行?”   “行。”温宥娘随口回道,然后又问:“打不赢就跑,你身边的护卫脑子有毛病把你往山下丢?”   这是有仇吧?   孟世子只能解释道:“已被逼入绝境!就只一条道,也被那几个叛逆给堵住。除了跳崖,也没别的出路了。”   跳下去会死,可也可能不会死。但当时那几个叛逆凶态毕露,看上去是不可能留他活命的。   等被姓余的所救,孟世子也不想进城,谁知道那两百护卫中有多少是想害他的?可姓余的油盐不进,不论他怎的说,也要将他拖到城里去寻个郎中来。   好在在出村之时,遇见了温宥娘一行,这才能没进城去。不然让那些人得知自己没有死,后面肯定不会放过他。   温宥娘琢磨了一下,道:“世子这是怀疑是你二叔家动的手?”因此才问她,他们姐弟当初在温府怎么活下来的。   孟世子点头,声音也低了下去,“若不是他们,孟家的护卫又怎的会对我动手?”   凭心而论,从京中对孟家几房的评断来看,温宥娘是不信孟家二房对孟世子下手的。不说孟家二房子嗣比孟世子要出息,便是太子妃也要重视二房得多。   若是盼着那个国公府的位置,等太子妃当上皇后,也会赐下侯爵,孟家大房只有孟世子一人,不可能身担两爵,到时也得分一个给二房,那个空荡荡没有任何实权的国公府爵位其实也没那么诱人。   “当初劝世子出京散心是谁?崇王墓的消息是谁给世子的?要是这两点世子弄清楚了,自然就知晓是谁害你。只现在事情还未查清,就说是自己人做的,未免也有些令人寒心。”温宥娘提醒道。虽然在船上之时她也阴暗地想过孟家二房会害孟世子,不过也只是猜测罢了。在她眼里,似乎看谁都不像是好人。   实际上,孟世子虽父母双亡,然二房待他确实不错。只是因父母双亡后就长在皇宫里,一直管不着,才让孟世子养成了这样的性子罢了。   孟世子并不信温宥娘的说辞,反问道:“若不是他们,孟家的护卫为何会对本世子动手?温家大娘子莫不以为是别的什么人混进了护卫之中?”   便是孟世子不知道那些护卫的深浅,然而那几个护卫统领难道也不认识?即便如温宥娘猜想那样是外人混了进来,若没有孟家内部之人授意,那些护卫统领会视而不见?   孟世子认定是二房动的手,温宥娘也不好多说,毕竟是孟家之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温宥娘问道。   孟世子沉默不语。   温宥娘不得不道:“若是说跟我们去常州,此事万万不行。世子你身上的骨伤,若想恢复如初便不能随意移动。何况——”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要真想世子死,此时定还在山中搜寻世子的尸体。要寻不到世子的尸体,自然要往村子寻了。毕竟世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肯定跑不了多远的。”   到时候便是温宥娘一行,恐怕就危险了。   孟世子一听就知道温宥娘的意思,温宥娘一行所带不过三十家丁,又哪敌得过会武的护卫。   因此,便是跟着温宥娘一行先离开了江南城,他也未必逃得过,还莫说要连累温宥娘几人。   “所以我才叫温家大娘子救命。”孟世子笑着道。带累就带累了,总得试一试才行。   “我能救你什么?”温宥娘奇怪道。她要有能耐,如今也不至于声名狼狈地离开京中了。   孟世子道:“至少你在,他们在河道上并没有出手。”不然当初等到天黑,将他灌醉往河里一扔,哪还有现在这回事呢。   在孟世子看来,温宥娘能救他一命,自然就能救他第二条命。   温宥娘听得这话有些失笑,“换我想害世子,也不会选在运河上。先不说船上那么多人,便是没有我们一行,就是郑家也会有船夫日夜值守,想往河里丢东西哪能容易?且郑家的背后乃是娘娘,又与漕运牛交好,谁敢轻易寻事儿?”   所以孟世子在船上没有出事,与其说是温宥娘的提醒,还不如说是因为那是郑家的船,才让人有所忌惮。   “不过世子也不是没路可走。”温宥娘继而说道。   当年孟世子的父亲也算了为了当今鞠躬尽瘁而死,不然世子之位也不至于这般稳当。加上孟世子再不成器,但老国公爷喜欢,别人也奈何不得。   为了在老国公爷那给张家刷一刷脸,让张家尽量能更有前程一些,温宥娘也想把孟世子给护住了。   “什么路?”孟世子忙问。   温宥娘指了指地面,“这。”   孟世子道:“你是说余府?”   温宥娘点头,“世子只管在余府住着,即便是那些人找到了人,也不敢把世子怎么样。等过几日国公爷派了人来,就安全了。”   孟世子将余家说得这般厉害,那么余家对孟世子而言就是一条生路了。毕竟余府黑白两道通吃,一般人也不会招惹。   孟世子只巴巴应了一声,脸上没看出有多开心来。   温宥娘听完了孟世子的八卦,十分急切的想跟张家四爷分享,因此便跟孟世子安了安心,“世子且放心,就算是他们丧心病狂,敢来招惹余府,乐湖村的村民也不会视而不见。”   古代城外流匪极多,因此许多村子都会自己编出一个护卫队来守护村子。便是那些人假装是过路人,前来已问路之名寻人,那也要村子里的人放心。   所以,就算是找到了,人只要在余府,对方也未必敢动;就算是对方敢动,也未必动得了。   孟世子的遭遇,温宥娘又告知了张家四爷,“所以,舅舅。咱们遇见了个大麻烦。”   张家四爷闻言脸色也不太好,只对温宥娘道:“我先去见一见余先生了。”   便是他们一行不可能带孟世子离开,且也不能招惹上麻烦,然而跟余庆年说一声却是能行的。   就如温宥娘所说,余府在江南城一带颇有名望,等闲人等不会出手,便是出手,若余府先有准备,孟世子也是无虞的。   张家四爷急匆匆而去,温宥娘才坐了下来,用手撑着脑袋,有些困了。   外面守着的冬梅伸进头一看,忙上前道:“郎君不如先寻余先生要一间客房休息休息?”   温宥娘摇头,想了想道:“我们还是先等等舅舅,一道去庄子上休息了。”   她没客居的习惯,在别人家也不习惯。 ☆、第084章 告别南城   庄子之事,不过几日便处理完毕,虽然是以温宥娘一边吃了亏的方式。但好歹是没有闹出大的事情来。   便是有几户佃农不肯闹着撒泼,都被村中自己人压了下去。最后良田重新租给了别的佃农,重新签字画押。   等把一切理清,温宥娘一行便寻了镖局,一道下常州去。   “姐,那孟世子之事?”温余卿在一边问。   温宥娘回道:“他的事与我们何干?我们能做的也做了,莫不是还要送佛送到西?”   温余卿才不会关心孟世子会怎样,道:“弟弟不过是担心余大哥罢了。”   温宥娘一听就问道:“余先生此人如何?”   温余卿点头道:“像余大哥这般博学多才,又低调不争的人,才堪称一声先生。”   温宥娘想了想道:“那在迁墓之后,你便留在江南怎样?”   回到京中,还是得面对温府的那一摊子烂事的影响,还不如呆在江南城,专心读书为好。   温余卿摇头,“余大哥近日里在江南不过是替父母扫墓罢了,等孟世子回京之时,还是要一道回京中的。他已是举子,明年应当要参加会试。”   既然这样,温宥娘也不再说这话。   弄完了庄子之事,她心里又装了别的事,这也是她将温余卿叫到自己马车上来的缘由。   当初因为温家大爷被三司审出谋害张氏,温宥娘决意带着温余卿离开温家,这一点温余卿是知晓的。   虽他对温家老爷还有两分不舍,然而到底是张府余生母之仇要更重一些。   然而要说脱离整个温氏,温宥娘却从来没跟他说过。   此时马车已走往常州,眼瞅着过了十几日便要到了温氏祖地,这时候将这事提出来让温余卿好好考虑一番,也算是到了时机。   温宥娘将想要离开温氏一族的想法跟温余卿一说,温余卿先是傻了半天,最后才道:“一切凭姐姐做主。”   虽温宥娘早会知道温余卿会说出这种话来,然而心里却没有因弟弟的听话而感到高兴。   “姐姐知道余卿向来听话,可是这一次,姐姐想希望余卿可以好好想一想。易宗这不是小事,还关系到你的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何况再过几年姐姐就会与人成亲,不论是你留在温氏还是回到张家,姐姐也再也管不了你。以后的日子,想怎么过,你总得学着去过。一件事该怎么做才会对自己好,怎么做会对自己不好,姐姐也希望你能够慢慢看得明白。”   这是温宥娘第一次跟温余卿谈到自己成亲的问题,当初她想过嫁一贫寒学子,依附温府生活,好能照顾到温余卿。   可如今事态发展至今,她已无他人可愿意依附的筹码,再论成亲,恐怕也只有离京远嫁。   到时,她总不可能带着弟弟一起嫁过去。别说她在夫家可能抬不起头来,便是温余卿也是寄人篱下。比起让温余卿跟着她处处受制辖,她总要让温余卿有一个真正的根才放心得下的。   温宥娘也想过自梳的问题,然而大隆的律法却不支持女子自梳,连寡妇守节亦不怎么支持。   只因大隆战事太多,人口缺乏。女子年满十七而不嫁,便会有官媒上门,拿出一叠附近尚未婚配的男丁资料,必须从中挑一个出嫁。   而在官媒手中,年满二十还尚未婚配的男子,是些什么样的人。温宥娘觉得,凭着她是难以想象的。   要遇见一个人渣,别说她,便是温余卿都恐受苦。   所以,她必须嫁,且还得在兴国侯府退婚之后一两年中,迅速找到一个稳妥的夫家,即便不能给温余卿带来助力,但也绝对不能拖他的后腿。   “姐姐嫁了,便是你的婚事。虽姐姐希望你能娶一个心仪的小娘子,可到底也希望她的娘家与你有助力的。”温宥娘道。   若是她穿的是明朝,贫困一点便贫困一点,她也有底气让温余卿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可在大隆,氏族尚在,便是庶族中的书香门第,如温府,也要经百年经营,方可有机会立于朝堂。   要温余卿娶不了一门对他有助力的妻室,他要在朝中立足便犹如过千难万险。   而不走仕途,普通的白丁过的日子,温宥娘暗自摇头。   便如之前所知的余府,坐拥千亩良田,积善几代,人缘极好,可所谓低调不争的余庆年却还要考科举。   何况手中产业并不丰的温余卿?   “姐姐可以不成亲么?”温余卿有些茫然道。   他知道不论女子还是男子,在长大之后总会成亲的。也知道要是前些日子温家若没发生那么多事,他的姐姐就会嫁给兴国侯世子。   可是嫁给兴国侯世子,也不过是从南城走到北城,他向来住在北城张府,从未觉得温宥娘成亲后会离自己很远。   只到这会儿,温宥娘将这些事说了出来,他才发现成亲似乎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   沉重到他们姐弟要是其中一人成亲,从此就会相隔两方,或许终生不得相见。   所以可不可以不成亲?   温宥娘笑着道:“姐姐也想不成亲,可是律法不同意怎么办?”   她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别人的人,可也架不住这世道对女子的约束。便是她不求未来的夫君能怎么样,可首先她必须得有一个夫君。   当然,也并非没有其他路可走。   还有一条便是出家,当了尼姑或者束发当了女道姑,今生就不用再嫁人。   但她自此便得被困于庙宇,非常不得离开。又谈如何照顾温余卿?   所以温余卿总要学着长大的,她始终护不了他一辈子。   温宥娘看着温余卿一脸的为难,只摸着他的头道:“也毋须苦恼。无法改之的事情,顺其自然便好。能改变的,便竭尽全力以赴。”   温余卿低着头想了很久,才问:“那温氏一族的人好么?”   温宥娘想了想,道:“其实你幼时也去过温氏祖地,只是那时你尚小,所以不记得了。”   “温氏一族啊,”温宥娘闭着眼想了想曾经的往事,道,“自是也有好人的。”   这世上有多少坏人,就有多少好人。一个族中的,亦是如此。   温氏一族之中,自然是有好人的,且还对他们姐弟有过深恩。   “当年温氏成立祖庙之时,下面有六房人,皆为嫡出。京中温府为第四支。其余五房,也有在朝中为官者,只是不曾得机进入京城,不过皆是外任。如大房、三房、五房都有出仕的长辈。”温宥娘道。   温余卿听完了便问:“二房与六房没有?”   温宥娘点头道:“二房当年子嗣偏弱,如今不知怎样,然是没有读书人的。不过家产颇丰,在族中的日子并不难过。”   “六房。”温宥娘顿了顿,道:“六房只有两位长辈,儿女早夭。与我们姐弟有大恩。”   温余卿一听大恩之话,忙问:“什么大恩?”   温宥娘便将当年之事说了出来。   那时太夫人过世,温家老爷要守孝三年,因此带着他们姐弟与温老夫人护送太夫人与张氏的棺木回祖地。   到了祖地将太夫人的一切安排妥当,温家老爷便与族中商议,想将温余卿的名字上了族谱,也是承认温余卿为四房长子嫡孙之意。   只是温家族谱并不好上,除了要求男丁必须是嫡出之外,还得要求男丁必须得年满七岁,彻底立住了才行。   可那时温余卿不过堪堪两岁,且一看着便体弱难以养活,便是温家老爷在温氏一族中官位最高,却也奈何此事不能。   最后温余卿两岁便能入族谱,全靠六房的那位老祖宗发话。   入了族谱的男丁,与没有入族谱的男丁差距有多大,便是不用温宥娘说,温余卿便知晓。   毕竟这些东西,于一个家族的男丁而言,是自幼便要熟知的。   温余卿听了,眼角有些微红,“祖父当年……”   温宥娘道:“可能觉得咱们姐弟活不下来,所以想事先弥补一番。”   “姐姐,你何必这这般……”红着眼眶的温余卿到底也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在他心中祖父是待他好的,然而祖父却也比不过姐姐多年的精心照顾。   温宥娘在一边听了,也只能暗自叹息。不过就这么一试,就知道温家老爷在温余卿心中到底是有着位置的,所以她才从不在他面前说温家老爷的不是。   温余卿见温宥娘没接话,知晓自己是说错了话,只好小心道:“那六房的长辈?”   温宥娘不想再谈温家老爷,也就顺口道:“我们姐弟要叫六太老爷的。他与□□父一辈,然而年纪却与祖父相差不多。”   温家六房的六太老爷早年亦是有一个儿子的,自幼聪明伶俐,博闻强识,据闻才学当在当时的温家大爷之上。   只可惜刚不过考上了秀才,就得了急症而去。   就当年温宥娘从那些人嘴里听到的半耳朵话,猜测六房的那位小长辈当是死于急性阑尾炎。   因六房六□□母年迈,六老太爷也并未再纳妾,因此终生只得一子,加之之前尚未活过七岁的长女,膝下至今空空如也,不曾听说有过继之言。   “是其他支不肯过继?”温余卿问道。   温宥娘摇头,“是六太老爷不肯过继。说是不忍父子、母子分离不得相认。”   那是一个光看着不说话,便令人觉得敬仰的人物,即便六太老爷当年只考了秀才后就再没有下场科举。   那双眼透露出的睿智,便是时隔这么多年,温宥娘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第085章 温宥娘教弟   从江州至常州这一路,因跟了镖局,在镖局的护送之下,便是偶尔遭遇流匪,也因镖局的旗号而后退,因此算得上是顺利。   到了常州,温宥娘一行先休息了一日,在次日张家四爷便与温余卿和张昀良一道去拜访了常州刺史韩长宁。   拜访完长宁先生之后,温宥娘一行便开始在常州寻到前往曲水县的镖局,却闻言常州在长宁先生的治下,流匪不是被剿灭,便是被逼往别处。   因此自常州州府至曲水并不用镖局相送,温宥娘一行所带二十多家丁即可。   “长宁先生果真威仪!”在马车上,温余卿与温宥娘说道。   温宥娘一听,就问:“可是有胡子?”   “自是美须公!”温余卿十分推崇道。   有胡子温宥娘就没多少兴趣听了,古人重毛发,所谓美须公必然会有一把大胡子,虽然肯定是梳得油光水亮的。   不过一想喝汤之时,要有喝过酒人微醺,那汤水随着胡子往下流……或者是胡子碰着了桌面上的汤菜……   光想想都觉得男人要留那么长的胡子,简直就是一大噩梦。   再一想长得粉嫩粉嫩的温余卿以后跟着留一把胡子……   温宥娘觉得完全不能再想了,就问:“可是见过长宁先生的几位郎君?”   温余卿道:“见过。”   “学识如何?”温宥娘又问。   温余卿回道:“自是好的。弟弟也是出了京城,才知道天下之大。便是在学识上,长宁先生的几位郎君也足以为弟弟的老师了。”   温宥娘听得十分欣慰,道:“你也毋须妄自菲薄,能中小三元,就证明你不比别人差。”   可惜温宥娘如今的鼓励温余卿已经看不上了,只摇头道:“若是长宁先生的几位郎君在京中,弟弟这小三元可就得易主了。我所学不过书本所得,然而长宁先生的几位郎君,却是比弟弟懂得多。其中三郎君,竟是十二岁便与父一道出兵剿匪,且亲手斩杀匪首!”   古代读书人可怜,不仅要读书,还得精通六艺。譬如世家子,因留有曲部,还得学会用兵。文武双修。   因此大隆的十三州刺史,大多为世家子担当,统管一州兵马与政务。余下几州为庶族官员处理政务,却因不善布兵,只得让朝廷另派将领统兵。   不过在温宥娘看来,那几个庶族刺史只掌政务,不统兵不过也只是帝王分权的手段罢了。   一州刺史掌管一州证物与军务,其实与前朝的诸侯王又有何异?且前朝诸侯王还尚是宗室子,今朝刺史却连国姓都不是。   所以在从高祖时开始各种约束宗室,如今历经百年宗室被常年打压不成气候之后,当初为了稳定局势所设立的刺史权柄,也是该到被分权的时候。   温宥娘将这些与温余卿分道说了,自然收获的是温余卿的一堆疑问。   “这天下本就是君臣共治,帝王用人,须得只看才能,焉能因下臣才能过高而忌讳?”温余卿道。   温宥娘试着将这些事容如家事之中,“那你院子当中,可容得下屋内与屋外一道管的人?”   “国事与家事怎能说成一道。”温余卿摇头。   温宥娘也摇头,“本就是家事。此国乃大隆,君主为尊,这天下便是他所有,天下事自然便是他家事。这不是家事是何事?”   “你且不能让管屋内的丫鬟与管屋外的丫鬟只用一人,又何况一国?”温宥娘道。   “便是分开了来,两者想勾结又有何用?”温余卿辩驳道。   温宥娘偏着头笑,“那你觉得你的院子,内外归一个人管偷东西容易看,还是分两人管偷东西要容易?”   “自是一人……”温余卿想了想,便闭嘴不言了。   温宥娘在一边给他释疑,“你看,你的院子里,不过是些许书本笔墨与衣物,少许银钱,就要担心下人偷窃。为君者手握整个天下,且比之小院如何?”   连一个小院子都要担心下人偷窃,那么手握整个帝国之人,只会比小院的主人更担心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所窥视。   除非,那是位只会玩乐的昏君。   温宥娘怕他触动不够深,便道:“又如小廖氏为何要对你下毒?只因你是长房嫡子,且有出息,以后必然掌管家主位。她所出的仇氏所出之子自要居于你之下,因而窥视温府家主位,自然便对你下手。”   “可我并不曾想要过家主位。”温余卿扁嘴,神情十分委屈。   温宥娘叹气,“可你是嫡长,家主位被该就是你的。而又十分出息,连寻理由废除都无。自然只有暗害了。”   就好比下面的刺史想当皇帝,可他并非王室血脉,就只能造反了。   “但长宁先生怎会有那种大不道的心思?亦不过是疑心太重了罢。”温余卿十分不服气道。   温宥娘回他,“可若是万一呢。大隆可是十三个州,又哪是一个州的刺史可代表的?”   “就如你难道就没担心过仇氏跟小廖氏对你动手?”温宥娘问,随后又反应了过来,叹气道:“好似是我一直在担心了。”   温余卿闻言忙道:“弟弟也是担心过的!”   温宥娘听了就问:“那你可想过该如何应对?”   温余卿一下就明白了,比之前温宥娘举的那些例子都要明白。   原来这就是帝王心思,其实也与一般人一样。   “只是长宁先生这般的俊才,所学若不能完全所用,也该是一大憾事。”温余卿摇着头道。   温宥娘听得心里发笑,道:“你且放心,如今十三州且有十州都是世家子所任刺史,便是一个一个的收拾,轮到长宁先生之时也不知是何时了。”   就算是一年一个,估计也得花个十三年,何况世家又不是蠢物,就凭着皇帝动手而不反抗?   更别提皇帝连京城朝廷上的世家和边关的世家守将都没能收拾完,哪还轮得到掌管地方庶务的刺史。   这么一想,大隆高祖到底不如朱重八心狠手辣,但也没造成大隆自高祖后武弱文强,党争误国的局面。   至少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大隆也并未吃多少亏,国土也是基本守住了的,不曾让外地真正进过大隆腹地深处。   这里面若说没有庶出族出力,那便是亏心;然而要说打仗的皆是庶族没有世家,那么就更亏心不过。   世家与庶族,若是平衡好了,其实于稳固朝堂与天下极为有用。   只可惜大隆的皇帝历经几代都算是英明之君,却是在削弱世家一事之上从无二意,只因觉得世家权势太重,限制了皇权,便想要将之彻底铲除。   温余卿却是想到了别处去了,问道:“像那三州当中,刺史手中无兵权,若是想要剿匪,那带谁去?衙门里的捕快么?”   温宥娘听得好笑,“你当人人都是严如霜了?当初严如霜剿匪,也是从京郊借了护城军的。就那几个捕快,又哪行。”   “严家有一个便是烩州刺史吧!”温余卿道。   烩州便是徐、廖两府的祖地,两姓同在烩州下的樊县。   温宥娘点头道是,严如霜其实并非叫严如霜,只不过脸色冰冷如霜,才得了这个外号而已。   严府中严如霜的二叔,便是烩州的刺史,时任有三年。不过听闻治下不甚太平,绿林颇多。   “姐姐背得倒比弟弟还熟。”温余卿一边恭维一边道,“那就要寻别人借兵了。要是那人不借怎办?”   对于这一点温宥娘倒不清楚,只能老实道,“不知。当是两人商议吧。”   温余卿道:“要商议之时,匪徒跑了呢?”   “跑了就更好,连兵都不用出了。最好跑到别的州去。”温宥娘道。   其实许多州也是这般做的,剿匪虽狠,然而老百姓的日子也难过,入山为匪的年年皆有,遇见心善的刺史,念着总不能全杀干净,还不如直接将热撵到别的州去。   别人下手总比自己下手要强。   温余卿一听,瞪大了眼,“真有这样的?”   温宥娘点头,“抚州刺史不就这样,都闹出名了。难道学院里无人说这些?”   温余卿道:“我当话本子听了!谁知道是真的。”   温宥娘道:“抚州地势偏远,且田土极少,老百姓日子难过,上山当土匪的便多了。农忙时种地,农荒时上山当劫匪,已然成了气候。本就人口少,要杀没了,哪还用得着刺史。”   “可抚州也没有什么可抢的呀?”温余卿道。   温宥娘拍他脑袋,“怎的没有。外族入关与大隆做生意的,哪个不在抚州里?来往还大多是贵重之物。”   ……   就这样聊了不过几日,曲水县便快要到了。   温宥娘便跟温余卿道:“可是想好了?”   温余卿这几日便在跟温宥娘说游记上的各地风俗,早把之前说的事儿给忘了,等温宥娘一问,又傻了。   温宥娘见温余卿模样,心下里也叹气,到底是个孩子,能做什么决定呢,然而在古代还非得他一个男丁做出决定来,便道:“还有大半日的路程,你便慢慢想罢。这种事也不急,便是到了温氏祖地,也还能慢慢想。”   其实温宥娘觉得自己心中已然是有了答案的,只不过是想听到一声确定罢了。   她来于现代,对家族的概念只限于一个爷爷下的各房,就比如京城温家的两房人。然而对于温余卿而言,温氏代表的却是整个温氏一族,连着温氏祖地的所有在内。   他的姓氏、他体内的血、他如今的名声,却是大半来于温氏,偏生他也是个心不冷硬的人,又如何果断地斩地去这所有的羁绊?   说白了,便是小廖氏与仇氏有万般对不起他,温府有万般对不起张氏,然而整个温氏却不曾对不起他过。   古人的宗族意识……   温宥娘只看着陷入深思的温余卿,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第086章 六老太爷呀   曲水县并不算大,得益于较为便利的地理位置,在大隆却也算是不小的县城。   温宥娘一行走的是官道,到曲水县郊之后就直接进了平地。因运气好恰逢没下雨,官道上除了扬起的黄土,不像之前有两日那样因雨有些大,马车陷进了泥中,最后还是让家丁推着马车艰难前行。   冬梅在一边将布帘紧了紧,道:“郎君,易宗之事……”   温宥娘奇怪的看了冬梅一眼,道:“怎了?”   易宗之事,冬梅甚少说及,此回眼见着要到了曲水,却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来,想来是一路上想了许久的。   温宥娘想到这,就道:“冬梅你直言便是。”   冬梅抿了抿嘴,先打量了温宥娘的神色一番,见温宥娘面色无异,才道:“若是大少爷不想易宗,郎君还是不要逼迫为好。免得伤了姐弟之情,反倒不好了。”   温宥娘闻言便明白了冬梅的想法,道:“你觉得我们兄弟不适合易宗?”   冬梅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说来也是冬梅逾越了,可奴婢也是担心郎君跟大少爷吃亏。张家虽再好,可郎君跟少爷却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张氏多武夫,可大少爷是读书人,便是去了伯爷府上,对少爷以后也并无助力。但是温氏的话,是郎君说温氏其实也有几房人在外为官的,以后少爷要是高中,在朝廷上也要多些关系。有长辈提携,路也要好走一些。”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温宥娘抬眼问。   冬梅忙道:“也不是谁说的,只是奴婢从郎君跟大少爷说的话里听得的。便有了这点子想法,让郎君见笑了。”   到曲水县这一路,温宥娘常常将温余卿叫到自己马车上说话,却也没让冬梅下马车,她听得多了有想法也并不奇怪。   温宥娘叹着气道:“连你也觉得留在了温氏好?”   冬梅不敢再说多,只道:“温氏一族当官的总比张氏一族的要多些。”   而且张氏一族多是武官,都在边关守城,却官位大多在五六品上。边城的五六品,还是武官,跟温家老爷如今的五品相比,便完全没有含金量。何况武官升职全靠军功,是拿命去换的,哪得那般容易。   温氏一族分散在各地的为官者,虽只有三四人,又难以升职进京,虽然一样都在五六品中,但只要熬够了资历,却是有机会晋级京中。到了京中,若能寻到机会,再升亦不是太难。就如温家老爷当年那般。   这些温宥娘其实都知道,只是实在是父杀母这种事于她而言实在有些挑战三观,即便真相是当年太夫人动的手,却觉得整个温府都泛着一股子血腥味儿,更进一步便是连自己头上那个姓都觉得十分令人恶心了。   加上她自幼跟张府都要亲近一些,却是宁愿自己姐弟在张府,温余卿能替张府光耀门楣,帮扶张氏一族。   反正在大隆之中,他们姐弟只要不是家族死绝,总是要依靠一方的,那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郎君?”冬梅久久不见温宥娘说话,便又抬头看向她,小心翼翼道。   这时马车却慢慢停了下来,最后马夫朝着竹帘道:“郎君,到了。”   温宥娘捞开布帘,却是见道边并无城墙或是建筑,这话从何说起?   本等着温宥娘说话的冬梅,此时见温宥娘神色便先捞开了竹帘,钻出身子在外看了看,才重新钻进来道:“郎君,城门外有人来接呢。”   温宥娘一行从京城到曲水,并没有事先给温氏祖地通信,这城门外有人相接……那就是京中温家老爷来信了。   温宥娘下了马车,走上前跟在张家四爷之后,才看见站在城外的人有些谁。   虽然相隔十年,然而温宥娘却还记得温氏六房太老爷的模样,只一把漂亮的胡子,双眼露出睿智来。   温余卿考中小三元,族中得知他回乡,族人前来城外相迎,以表重视,这并不奇怪。   然而,这里面谁都能有,却是不能有六房的老太爷。   他是如今温氏一族中辈分最高的人,从礼数上来讲,却是应该住在府上,等着温宥娘一行前去拜访。   因此温宥娘并无犹豫,只拉着温余卿上前了几步,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黄土铺就的道上磕了一个心悦诚服的头,“曾孙女宥娘携幼弟余卿,拜见老祖宗。”   六老太爷笑眯眯的弯腰将两人扶起,“回来了便好,又何须这般多礼?”   “这位是?”六老太爷见两个孙辈起了身,便上前一步,朝着张家四爷拱手。   温宥娘与温余卿分立于六老太爷身后,见六老太爷问到张家四爷,温余卿便上前道:“回老祖宗,这位是余卿的舅舅,排行四。”   “原来是张府四郎,老朽有礼了。”六老太爷道。   张家四爷也不曾想到温氏辈分最高的六老太爷会亲自出城相迎,便是因了礼节,也须得对他客气三分,来忙弯腰道:“温太爷客气了。”   “呵呵。莫说这些客气的话来,我们先进城了再说。”六老太爷伸出了手,却是朝着张家四爷的。   张家四爷虽从来没见过温氏的六老太爷,然后要跟温宥娘兄妹前来移自己妹妹的坟墓,对温氏却也下过功夫。   就如张老伯爷而言,整个温氏,最难对付的不是温家老爷,因他有弱点可寻。   只有温氏的六老太爷,年轻时学富五车,却又不愿入朝为官,与众多名士相交,为人磊落大方,却是极为难缠。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能让温宥娘心甘情愿跪着磕头的人,张家四爷在心中摇头。   便是他很少见自己这个侄女,可也从自己父亲嘴中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会轻易与人折服。   加之这位六老太爷竟亲自出城来接,令他们一行半点准备时间也无,不知用何恩情压住了温宥娘,竟是连当地县令也先拜访不得。   张家四爷扶着温氏六老太爷的手,已然知道此行恐怕不易。   然而六老太爷却只是虚扶着张家四爷的手,十分客气道:“从京中到曲水这一路,可算顺利?”   张家四爷道:“尚且顺利。不曾遇见流匪。”   六老太爷颔首,“韩氏的长宁先生文武双修,因此常州境内各县之间,鲜有流匪,亦算得上是能臣了。还记得早两年,老朽与他相会之时,能文能武,折煞世人。”   这是在告诉张家四爷,常州的韩长宁与他相交,两人有所交情,更何况曲水的县令。   这话张家四爷听出来了,温宥娘自然也听了出来。   她只站在温余卿与张昀良的身后,微微蹙着眉头,心中颇为不平。   如今这态势,他们一行是不可能拜访县令了,要说迁墓之事,恐也不会经过官府,能否可行,只能跟温氏打嘴仗。   还有易宗之事,温余卿至今不曾下定决心,若是六老太爷开口。   莫说是素来心软的温余卿,便是郎心似铁的她,恐怕也只有答应的份。当年六老太爷对他们姐弟的恩情,她怎能不认。   走在最前面的六老太爷继续道:“此回余卿能中小三元,于我们温氏一族,亦是莫大的荣耀。说来亦是我们温氏百年来的第一人,老朽便是亲自来城外相迎也是应当的。”   这话张家四爷不敢乱回,连身后的温余卿也听得心惊胆颤,忙道:“曾孙不敢。”   六老太爷混不在意道:“有何不敢?你能中小三元,便是将温氏门楣再上了一层,于温氏有功,自是当得起的。”   温余卿不好再说话,只跟在六老太爷身边,做出一副孝顺的模样。   张家四爷道:“老太爷可莫要夸他,免得得意忘形,就不知自己分寸了。”   温宥娘在后面听着六老太爷与自个人舅舅打嘴仗,眼角却是扫过了城中道路两旁。   曲水不过是个县城,自不能与京中相比,四条大道便上不允有店铺。   六老太爷亲自出城相迎,又哪是让他们不得先拜访县令这般简单,这是要告诉整个曲水县的人,温氏一族对他们姐弟有多看重。   届时,便是温家大爷杀妻之事闹了出来,若是温氏不肯在张氏迁墓与他们姐弟易宗之事上退步,旁观之人亦不会觉得温氏逼人。   说近了只会觉得温宥娘姐弟不懂礼仪,不知感恩。说远了,便会影响温余卿以后的名声。   能得全族城郊相迎的,莫说曲水县,便是整个常州数来有几人?便是温家老爷还是二品礼部尚书,锦衣荣归,也未必能让温氏六老太爷出城相迎。   温氏以如此大礼相迎,温宥娘姐弟又哪能因长辈恩怨而背弃温氏?   这一招道德绑架,玩得的确不错。到底姜是老的辣,温宥娘自忖是无法破招的。   随着旁边商铺门前观望的脑袋,温宥娘垂下了眼,只想着待回了六老太爷的府上,又当如何将京中的事告之于老人家。   温氏祖地在曲水县北面,有祭田三百亩,居于山下,而半山当中便是温氏祖庙所在。   不过温氏大多人家,即家中有为官者,大多在曲水县城当中有宅子。   六老太爷虽一生不曾入仕,在县中也有住宅,且为三进三出,为温氏一族在曲水县中最大。   老太爷一边走一边说,硬是让曲水县大半个城的人看着了温氏一族对温宥娘一行的热切态度,才走到了自己府前。   六老太爷的府邸虽是三进三出,然而却并无半分豪华之感,只入目便让人觉得别致清雅,倒像是京郊外那些富贵人家的别院一般。   温宥娘当年亦来过此处,因此在进城后将十年前的记忆慢慢复苏,竟是觉得有些令人怀念的熟悉。   相离十年,六老太爷的府中,那些一草一木,却是基本没有改变。也不过是比十年前更为茁壮罢了。   六老太爷将人从正门带进府中,只叫了府中的小厮来,道:“连日赶路,中途又有下雨,想来四郎一行也当是累了。倒不如先休息一日,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张家四爷自然只有答应得份,横竖已经被迎进门了,什么时候说也并无差别。倒是真如六老太爷所说,走了这一路,身体亦算是累极,还不如休息一夜之后再作打算。   至于温宥娘,早在进府之时,便被六太夫人的贴身嬷嬷请去了后院。 ☆、第087章 六太夫人哟   温氏的六太夫人,说来也是十年未见。   温宥娘被嬷嬷带进□□母的内院,待打帘子的丫鬟通报后,才缓缓走了进去,在早已经准备好的圆蒲上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四房嫡长孙女宥娘给老祖宗请安。”   六太夫人连声道:“还不快将人扶起来,让□□母瞧瞧,可是磕疼了没?不过就是个礼数,怎能那般认真了?”   温宥娘顺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轻轻走上前让六太夫人看自己的额头,道:“礼不可废,磕得响才能表明宥娘的思念之情呢!”   六太夫人闻言,哈哈一笑,将温宥娘把自己怀里一带,道:“不过十年未见,这小嘴却是越发的会讨人喜欢了。”   温宥娘只趴在六太夫人的怀里,红着眼道:“宥娘想老祖宗了呢。”   这话说得六太夫人心中一酸,却也不好说四房的事,只道:“来让老祖宗摸一摸,这一路上来可是瘦了?”   温宥娘便抬起头来,由着六太夫人的手,道:“老祖宗瞧瞧,是不是黑了一些。”   六太夫人在温宥娘脸上摸了摸,又看了看,道:“胡说。哪有黑了?只见着就滑溜得很,又白又嫩,可跟鸡蛋清似地。就是瘦了些,一摸骨头都能摸到了。肯定是在路上吃了不少苦。”   “有几十家丁跟着,哪能吃什么苦呢。这是老祖宗疼宥娘。”温宥娘笑着道。   六太夫人拉过温宥娘的手,看了一番后说:“瞧瞧,手也瘦得很!现在到家了,这几日便好好补一补。小娘子,还是要胖一些才有福气。”   温宥娘连连应声,外面却是有小丫头端了参汤进来。   六太夫人道:“还记得那年你跟着你祖父祖母一道回来,最是爱喝老祖宗炖的乌鸡参汤。就前几日,两个老祖宗收到你们要回来的信,便早早让下面的人准备了。多等了好两日才到。”   温宥娘忙道:“是走到半途下了雨,路道不好走,才走得慢了些。本早该回来见老祖宗的。”   六太夫人让丫鬟将参汤端了上来,道:“你才梳洗过,且先喝一杯参汤填一填肚子了。这旁边也有点心,都是你以前爱吃的。可别跟老祖宗客气。”   温宥娘从起身第一眼便见过老祖宗旁边桌上的几盘点心的,听六太夫人这么说,也将参汤端了过来,跟上汤的丫鬟道了谢,才轻轻抿了一口,道:“还是老祖宗这的参汤好喝。这一喝就像是回到十年前了。”   六老夫人的话可不是一般话,话里话外都将该说的都说了,且还带着实打实的温情。   想来温家老爷的信在前几日便到了六老太爷手中,然后六老太爷府上便开始了准备。   出城相接的六老太爷,提前几日便将点心备上的六太夫人……温宥娘曾经也想过,为何她们姐弟不是他们两人的曾孙女、曾孙子。   就六房的两位老祖宗,才是真正当人长辈的模样。有心机有手段,却也有真情。   只可惜这世道,似乎就是见不得好人太好,坏人还不够坏。   竟是让六房绝了嗣。   在跟六太夫人说了会儿话,便到了开饭之时。   温氏一族中的男丁与女眷各坐一个大堂,有门板相隔,倒是不会两边互相影响。   虽之前前往城外迎接的温氏族人有许多,然而此时因各家都有事,大多都离开,剩下的连着家中女眷,都只各自坐了一张桌子。   六太夫人十分喜欢热闹,在开饭之前就将桌子上的一圈子女眷全给温宥娘认识了个完。   其中有几人温宥娘十年便见过,外貌也不曾改变。有的是这十年间,才嫁入温氏的新媳妇。   温宥娘又将她们的身份一一记在的脑海中,也上前拜见收了不少的礼。   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也是各房的一点子心意。礼轻情意重。   吃完饭,又与几位女眷说了说京中的一些风俗人情,金银首饰款式,及从京中到曲水的一路见闻,便就快到天黑。   这几家温家人都在城中有宅子,因此倒也不用担心城门关闭不得归家,然而天色已晚,也还是尽早回家为好。   待女眷们带着已经喝得微醺或烂泥似的自家夫君回府,温宥娘也与六太夫人告困,回了后院替她准备的院子。   冬梅早已经将温宥娘的床铺铺好,又将常用的衣物拿了出来,见温宥娘自己更衣,躺在床上不闹话,便道:“姑娘今日穿得也太素净了一些。六太夫人之前便叫身边的丫鬟给姑娘一盒子绢花跟首饰过来。奴婢倒不知道该不该收,见那姐姐执意要给,便暂且收下了。”   温宥娘闻言,就道:“拿来看看。”   冬梅将盒子拿了过来,打开道:“虽只有几朵绢花,款式也不新颖,不过一看就是新的,用料也极好。另还有耳坠、手链个两对。都是金镶玉的。其中一对儿耳坠镶的还是红宝石。”   温宥娘已经看到了那一对红宝石耳坠,虽红宝石的坠子极小,然而对也算是珍贵之物,恐怕是六老夫人的压箱底嫁妆了。   温宥娘将那一对耳坠拿了出来,本想说将它包好还给六太夫人,想了想却又重新放了回去,道:“曲水县中的银楼……”   温宥娘停了嘴,却是不说了。   六太夫人把压箱底的嫁妆给了她,自然是就是欢喜她的意思,可她如何担得起六太夫人的这一份欢喜?   要直接将那一对红宝石耳坠送回去,莫说六太夫人不肯收,恐怕还将六太夫人得罪了,以为她在京中好东西见得多了,便不稀罕她那点东西。   可要是孝敬给六太夫人等价的东西,就曲水县里的银楼,又有什么真值钱的东西?何况便是有,六老夫人又如何不知道?   加上六太夫人连个子嗣都没有,倒是连送都没处送了。   温宥娘出了半天神,这才跟冬梅道:“冬梅,你且拿一双不曾缝过的鞋垫子来。”   冬梅一下子明白了温宥娘的意思,就道:“姑娘是打算给六太夫人缝一双鞋垫子?不如交给奴婢来,等缝好之后姑娘再往上面绣上几朵花也是使得的。何况这天都已经黑了,这油灯也不是多亮,奴婢担心姑娘伤了眼睛。还是明日再说罢。”   不是冬梅对温宥娘没有信心,实在的温宥娘的女红,丑得十分见不得人。要缝个什么出来送人,别说别人收了欢喜,说不定还把人给得罪了。   温宥娘倒没想到自己的女红之差,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道:“也不知要在曲水留多久,不连夜赶,就怕最后来不及呢。”   本来她的本意是先找了曲水县的县令,随后与衙门中人一起寻到温氏祖地去要张氏的棺木,及易宗之事。   打算着先把事情闹出来了,再来慢慢谈。   至于给各房的礼物,自然也可以就近从曲水县中购置。   又哪知温氏的六老太爷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连县衙的门都没能让他们一行的进,便被带到了府上。   等见了六太夫人,温宥娘才开始头疼孝敬之事了。   “这边的温氏倒跟京城的温府不同。”冬梅道。   温宥娘微眯着眼,道:“哪不一样了?”   冬梅将首饰盒子收了起来,放在一边梳妆台上了,才道:“奴婢就觉得六太夫人看着就面慈,其他长辈看着也好相处。”   不像在京中温府里那样,老夫人不喜欢仇氏,仇氏跟宁氏相见烦,回回闹得乌鸡眼似地。   温宥娘听了就笑,“那是因为我们是客,她们是主。”   有客人在,但凡知礼一点的主人家,都会笑脸相迎。何况她们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利益牵扯,有着亲戚情分在上面,自然会亲热些。   冬梅摇头,“姑娘知道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温宥娘睁开眼,见冬梅已经拿出一只白的鞋垫在打底子了,只得重新合下眼帘,道:“六太夫人,小时候便喜欢我的。”   虽然有她刻意的讨她喜欢的缘由,可六太夫人对她的好,却是像个真正的长辈对待小辈那般的。   不像是她才穿过来遇见的歇斯底里太夫人,和日日只会暗中对她说太夫人恶毒的老夫人。   六老夫人对她,像个真正的□□母一般,处处关怀着。她不笑,就怕她不高兴。她哭了,就怕她难过。她走累了,就怕她饿着。   每时每刻,都带着柔和的微笑,不论是对她,还是族中其他的孩子。   六太夫人那一颗心啊,都是软的。   所以在跟六太老爷一起歇息时,便叹气道:“我瞧得出,那孩子这些年过得不易。今日在我怀里,差点都哭了出来。”   六老太爷躺在床上,听老伴说这话,就道:“这世上,谁人容易呢?”   “可他们两个都只是孩子,这些年还不知道过得有多战战兢兢!四房的人,”六太夫人冷哼,“莫不是我还不清楚。好不容易那妯娌去了,可你看四房媳妇那性子,哪对付得了京中那些人精。自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也亏得他们姐弟上天保佑,如今长得这般机灵。余卿也有了出息,以后算是能给宥娘当个依靠。”   六老太爷心中也装了事,却又不能不搭理自己的老伴,不然今日也别想睡着了,只好道:“是不容易。可四房的嫂子,当年也不容易。”   四房的烂账,六太夫人又哪不知道。当年温太夫人还在祖地之时,多少人劝过,也都无用。   如今六太夫人还记着,只骂:“一整个糊涂鬼,又何必跟一个姨娘计较。还跟自己媳妇离了心!别人劝还不听,只当咱们妯娌是为了看她笑话!”   六老太爷叹气,“如今死都死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早早歇了,看明日不知道张家的想要怎样呢。”   六太夫人听这话,就道:“张家四郎,你看着如何?”   六老太爷道:“什么如何不如何?还是得看他们姐弟的想法。” ☆、第088章 宥娘进祖庙   温宥娘从未想过张氏移棺会这般容易,六太老爷竟是一口答应了。   “当初之事,老夫也知晓。张氏与四房长孙,本就不当在一起。只是阴差阳错,得此姻缘,也到底是时事所迫。如今张府要迁回张氏之墓,只要张氏族人同意,我温氏一族自不会阻拦。”   六老太爷这话是对着张家四爷说的。两人同未说京中那些纷纷扰扰,温家大爷谋害原配张氏之事也避而不谈。   张家四爷得了准信,就道:“多谢温老太爷。”   随后六老太爷一脸悲痛之意,立马谈及张氏之死,“说来也是我温氏对不起张氏。既迎新媳,却为人所害,此为温氏之耻。然其中恩怨且涉故人,且如今告一段落,也算告慰张氏在天之灵。今后,唯愿张、温两府无复再提。”   张家四爷闻言,神色一变,嗤笑道:“老太爷是说我妹妹死了就白死了?”   六老太爷只微微叹了一口气,“那张家意欲如何?”   张家四爷道:“自是让宥娘姐弟改姓易宗,回我张府!”   “他们可愿意?”六老太爷道。   张家四爷道:“宥娘自是愿意,余卿不及十二,做不得主。我乃他们姐弟亲舅,替他们做主一回倒也无妨。”   六老太爷摇头,“此条不行。四房长孙杀妻,是他之错。然而宥娘姐弟乃是温氏血脉,温氏也不至于容之不下,又何须回到张府方行?背宗之人,犹如贰臣,张府竟是连这一点都不知晓?!”   小三元,自然不会容不下,张家四爷心中冷笑,只将温家老爷写的断亲书拿了出来,“此乃温家四房所出断亲书,还请老太爷过目。”   六老太爷并未接过,道:“此事四房先前已来书信,将此事说了明白。四房无德,确实不配抚育温宥娘姐弟。然而我温氏一脉并未断绝,何至于让温宥娘姐弟改姓张?”   “老夫今日便将话放在这,以黄天后土为誓!便是我温氏一族陨落至仅余一人,也不会亏待了温宥娘姐弟!有温氏在一日,必护他们姐弟一生!”六老太爷扬声道。   古人重誓,六太老爷将此重誓发下,竟让张府四爷无话可说,只过了许久才道:“不过口头之言,有何凭证?所谓誓言之说,亦不过是穷者掩耳盗铃罢了!”   六老太爷道:“自是有据可查。”   张家四爷满腹的话,被这一句堵在了喉头,只问道:“老太爷能作温氏的主?”   “当年我能让四房的进不了祖庙,自然也能作整个温氏的主。”六老太爷保证道。   六老太爷说的是温家老爷的父亲之事,当初温家老太爷身故,便是六老太爷力压温氏族中其他房,以行事不检,不配为后人祭为由,将温宥娘的太爷的牌位拒之于祖庙之外。   六老太爷敢立字为据,张家四爷自不好再多说,只道:“既是如此,我张家亦不是强人所难之辈。只是易宗之事,还请老太爷多问问我那两个侄儿侄女之意。这些年他们在温府,过得十分不易。”   六老太爷颔首,“我温氏也自有公道在。万不会令他们姐弟吃亏。”   张家四爷闻言只在心中嗤笑,若有公道他那两个侄儿侄女又何须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温氏这时候跳出来说有公道在,也不过是见温余卿中了小三元,有望出人头地罢了。   可便是如此,张家四爷却也愿意给温氏这一个机会的。   就如温氏六老太爷所言,背宗之人犹如贰臣。张家四爷知道温余卿于张家有多重要,然而从舅舅的角度来看,他却是希望自己这个侄子一生能没有半点污点的。   六老太爷与张家四爷说定之后,却是叫上了温宥娘一道上了半山的祖庙。   “进来吧。”六老太爷站在门内道。   温宥娘站在祖庙门外十余步,却是半点不动,只道:“女子不得入祖庙,宥娘不敢逾矩。”   六老太爷笑了笑,招手道:“无妨。反正这里也没别的人。不过你知我知罢了。”   温宥娘还是没动,只垂着眼道:“祖庙中的温氏先辈也是看着的。”   六老太爷这才收了笑,看着温宥娘道:“须知一死万事空。这世道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又哪来的鬼神之说?不过是自己唬弄自己罢了。”   “所谓女子不得入祖庙,这也不过是先祖狭隘。莫不是女子身上流着的就没有温氏之血?”六老太爷道。   温宥娘很想说,老太爷你这样骂你祖宗有点不合适,却又听得六老太爷说。   “这些年你们在温府过得如何,太爷也并非不知晓。你能将余卿养大,且能得中小三元。也配进这祖庙了!”   温宥娘被六老太爷这话一震,心中那些顾虑却是放开了。   她能养出一个小三元,便是身为女子,又如何不敢进温氏祖庙?   温宥娘自问是敢的,所以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六老太爷等着她走在了他面前,这才转身看向大殿中央的那一片乌压压的牌位。   温氏在曲水立足有两三百年之久,然而立宗却只有百余年,是以摆放的牌位不过区区几排,比不得那些百年望族千年世家。   “立在这最上面那两位祖宗,便是咱们温氏先祖。然而在先祖之前,却也与一般庶民无二。”六老太爷道。   温宥娘也看向那一片乌压压的牌位,只觉心中动容。京城温府的那十几块牌位,完全不能之相比。   在这里,她似乎看见了一个家族的延续。   “两位老祖宗当年,亦曾贫困交加,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偶得机遇方才富有。如今道女子不得入祖庙,然而当年温氏贫困之时,族人多饿死,连半卷草席也无,多寻有棺木女子墓同葬。那时不曾嫌弃女子,如今又有何面目言女子不得进祖庙?”六老太爷反问。   当年温氏一族尚未发家之时,死了连块席子都没有,更别说好的墓地。然而为了寻一块风水之地,好庇佑子孙,先辈们也做过将故去的长辈葬在一些年月已久不曾有人记得的棺木中借棺与地一用。其棺木中不乏有女子者,亦不曾在意。   如今说女子不得入祖庙,于六老太爷而言,却是荒谬了。若是嫌弃女子,当年为何又借女子福地与棺木?   温宥娘听闻此事,只惊叹六太老爷之言。   她从未想过,六太老爷心中,女子竟与男子无异,其想法如此超前。   六老太爷说完祖辈之事,这才道:“你且看这牌位当中,可有疑惑之处?”   “tai祖父不曾入得祖庙中。”温宥娘道。   反倒是温家太夫人进了祖庙,因此旁边一块空荡荡的,在整个摆放牌位的架子之上显得尤为显眼。   六老太爷颔首,道:“你可知是为何?”   温宥娘道:“不知。”   “只因你tai祖父自己心胸狭隘,害人害己,不配享后世供奉!”六老太爷道。   此事要说,便要从温太夫人嫁入温家四房之前说着走。   温太夫人与温老夫人不同,温太夫人的父亲当年过继于几代秀才之家,虽拿了大半的钱财,然而却也不是只为买一个身份。便是在子嗣的教养之上,被过继的廖府都要好过一般庶民人家。   温太夫人自商户女变大家闺秀,自是雀跃不已,然也深知家大规矩大之意。因此在教养上,半点不敢含糊,力求处处做到极致。   便是与温府结亲,当年温府也是因她能识文断字,且是一把理家的好手。   可便是这点出众便招了人眼,最后竟是被害得远嫁常州。   “人这一辈子,谁没个少年慕艾之时?喜欢的东西被人抢了,酸一两句也是常事。只可惜你□□母太过好强,得罪人而不自知,最后在烩州难嫁!”   六老太爷摇头,温太夫人的父亲按规矩当年亦不可能过继于廖府,毕竟廖府并不差子嗣,与礼法上不通。   可这也并非不是没有法子,只当那过继子为自己妾室所出,不曾记名便可。此事民不举,guan不究。   恐怕温太夫人当初从没有想到过,因自己的天道酬勤,为自己招来了嫉恨。   商户廖家与商户徐家之争,樊城谁人不知?便是因吴府的小郎君之事酸几句,若没有人在背后煽动,又有谁知道温太夫人对徐家的针对竟是为了儿女si情?   便是因此温太夫人已是举子的父亲与廖府有了隔阂,寻生父要了大笔银钱用于前程,带着一家子离了烩州,才与温氏有缘结亲。   当年四房的老太爷也是年少聪慧,心高气傲,一直遇见了温太夫人才由家中父母订下了亲事。   那几年,在这曲水县也是有了名的恩爱,便是被称作软骨头,温太老爷也当作不曾听见,天天不是读书便是与温太夫人吟诗作对。   加之温太夫人过门没多久便生了温家老爷,在温氏四房算得上是地位稳固,颇为羡慕死了整个曲水县的女人们。   只可惜这一切,都毁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而那个女人,最后成了温宥娘太老爷的宠妾,在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就处处踩着温太夫人的脸,享尽了正头娘子才有的福气。   一直到温宥娘的tai祖父离世之前,才离了温家四房。   “那个女人是?”温宥娘知道六太老爷不会无缘无故说到她tai祖母的事,说出来便是有缘由的。   六老太爷冷笑了一声,“不过是颗棋子罢了。昨日咱们进城之时,路过几个乞丐,其中一个不就是她?”   那几个乞丐温宥娘是记得的,却不知那里面竟有tai祖父当初的宠妾,再回头想一想,也发觉似乎是有那么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东西,辨不清男女,只闭着眼躺在那。   “当年太爷不是暗中给他们母子分了大头的家产,怎的沦落到这种地步了?”温宥娘叹道。   也不外乎是当年温宥娘的太爷太宠爱了一些,那姨娘也是个只懂依靠se相的无能人。   太老爷临死前,怕自己的宠妾爱子在自己死后被正室欺辱,才暗中将产业分给了庶子。说来这里面也是那宠妾的怂恿,怕男人死了分不到家产,又怕被温太夫人秋后算账。   哪知道自己儿子被太老爷宠,又被温家老爷宠,生生的给宠成了不知世事的模样。太老爷当初给的那点产业,竟是还没来得及回到常州,只在江南就被江南的女儿乡给哄了个精光。   等到那宠妾与庶子终于回到常州曲水之时,温太老爷的棺材都已经被温家老爷送回了祖地安葬。   那时六老太爷还正为温老太爷竟私自将家产分了大半给庶子而气愤,又因那庶子在江南耗尽产业而对那庶子十分不满。   因此,对于那对姨娘庶子的投靠,六老太爷直接在温氏一族中放话,任何人不得接济,那对母子就此当了乞丐。   没过几年,那过惯了好日子,往日在温氏一族中逞凶斗狠,处处对嫡母不敬,与嫡出兄长不敬的庶子便熬死了。   剩下那老姨娘竟还苟且偷生至此,在曲水城中日日靠乞讨度日。 ☆、第089章 祖庙说恩怨   “你可知那姨娘是谁的人?”六太老爷道。   温宥娘想了想,道:“当是与当初在烩州毁太夫人名声那一位姐妹了。”   能知道太夫人对吴府小公子有意,便是散播流言亦要有物证才方显真实置太夫人再无翻身之地,也就只有廖府的同龄姐妹能做到了。   “这便是女人间的嫉妒。”六老太爷叹息道。   当初那姑娘嫉妒过继来的太夫人处处压在她头上,因此放出流言,几令太夫人嫁不出去。   待后来太夫人嫁与温府四房,父亲恩爱,早得了贵子,再回乡省亲之时,与那已是妇人的姐妹相遇。   又哪知更刺了姐妹的眼,竟是随后不久便买来一女支子,送往曲水来,充作避难女子,无意中将当年太夫人爱慕吴府小公子的事说了出来。   温府四太爷心高气傲惯了,人又左性,惊闻自己日日放在心间的妻子竟然恋慕别的男子,竟是不分真假,自此跟温太夫人斗了起来。   温太老爷当年亦有借着兄弟名义劝过,然而有些性子又哪是旁人劝得过来的,四房就此成了曲水的笑话,早些年那些夫妻恩爱也尽数烟消云散。   便是那女子的身份,六老太爷当年亦查了出来,可温老太爷要宠着,其他房的平辈又如何真能管得住。   加之温太夫人亦是有心气之人,步步不肯相退,夫妻之间相处竟是犹如仇敌。   可女子在这世道上自来便要吃亏一些,便是温太夫人心气再高,到底也真正斗不过一家之主的温太老爷。   一直到,温太老爷竟给温老爷子订下了温老夫人。   六老太爷不得不出来阻止。婆婆娘家与儿媳娘家之间素有恩怨,这是要弄垮四房的做派。温老爷子当时已是秀才,哪能这般轻易被毁。   可惜四房太爷固执起来,宁死也要订这一门亲,直言便是为了娶进门来膈应温太夫人的。   六老太爷一管,便直言六太老爷对自己家中的老婆子有非分之想,有违伦理,逼得六老太爷只能作旁观。   “后来的事情,你也当从你祖母嘴里知晓不少。”六老太爷说完这些,心中亦是一阵感慨。   “当年我不让你□□父的排位进祖庙,便是因此。若非他一意孤行,四房又哪会是如今这般模样。而你□□母,那些年亦是受了太多的苦。”六老太爷道。   一个人压抑久了,也就脑子不清醒了,对一个人的恨太深,那人便是死了,也要转移到相关人的身上发泄才够。   六老太爷替温太夫人说话,温宥娘自然知晓不过是想让他们姐弟不去怨恨温太夫人,可杀母之仇,又哪能这般就算了的。   “所以,祖母与母亲,便活该被她搓磨,活该被她害死?”温宥娘问道。   六老太爷看着温太夫人的牌位,轻声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谁能轻言放弃?只是太夫人早已经离世,如今你父亲亦算是孙代祖过。那些事情,过去了便当它过去了罢。你若一辈子记得这些事,又何来快活可言。”   “老祖宗说得有理,过去了就过去了。可老祖宗要让我们姐弟如何面对杀母的仇人?莫不是我母亲的死,就没有温府其他人的冷眼旁观?”温宥娘道。   六太老爷这才转身看向温宥娘,道:“所以,你要移你母亲之墓,我并无不允。张家四郎说你们姐弟与四房断了亲,我亦是同意的。”   “只是离了温氏,这一点却不行!”六老太爷的声音往上扬了扬。   温宥娘闻言并未害怕,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砖之上,对着六老太爷俯首道:“求老祖宗成全。”   “成全?成全什么?成全你弟弟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背弃父宗、说是二臣?还是你嫁入人家,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被父宗所弃?”六老太爷喝道。   温宥娘只俯首不语,待温余卿高中之后,娶妻生子,羽翼丰满,谁又敢再言身世之事?   六老太爷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温宥娘,道:“我知你有本事,能替你外祖家赚钱,能养出余卿连中小三元。可你别忘了,你连立户的资格都没有!离了温氏,你能带着余卿作甚?”   “你自幼在京中长大,温府待你们姐弟不好,你便亲近张氏,用以与温府相抗。可你也清楚,张氏到底靠不靠得住!余卿将来是要走仕途的,而不是边关从军!你带他回张氏何用?指望张氏以后能在仕途上对余卿有益?”六老太爷问道。   见温宥娘依旧不语,六老太爷继续道:“庶族为官,有多艰难,你在京城应当知晓。便是先帝与当今几番笼络庶族人才,然而与氏族相比如何?你祖父有先帝与当今重用,亦不过是年迈才位居二品,稍有差池便是连降三级,这几十年仕途中亦还有温氏一族的助力。若是余卿独自一人,只此一生,能官居几品?”   “还是你敢赌?”六老太爷压低了声音道,“你敢吗?”   赌下一任新帝是谁登基,赌那么一个从龙之功,赌下一任皇帝不似先帝与当今这般过河拆桥,狼心狗肺!   温宥娘不敢,若是敢,这些年她在温府中便不是那番作态,到今日还闹到灰头土脸远避京中。   她是有心机有手段,可还是不够狠,所以只和仇氏相安无事了十来年。   六老太爷看着温宥娘的后脑扫摇头,“你不够狠,所以闯不出一条路来。就只能借势,既然要借势,便要好好的借,莫要任性妄为。”   “温氏的势就在老夫手里,你们姐弟要不要,你自己想想。”六老太爷道。   温氏其实也并无多少势,不过几人出仕为官,然而在温余卿初进朝堂,外放为官之时却能所用。待到根基稳健,六太老爷手中的势就能助温余卿青云直上。   朝廷上的氏族与庶族的区分,不只是出身那般简单,还有立场。   如六太老爷乃是庶族出身,然而这么多年的交友下来,认识氏族名士不少。因此若是入朝为官,必然不会被氏族过分排挤,要走到高处要比温家老爷更为容易。   温余卿若有六老太爷愿意奔走,那么以后的仕途再艰难,也比如今了强。   温宥娘不在乎六老太爷的势,她总归是要嫁人的,可温余卿要入仕,却是急需这样的势来。   当初她想要脱离温府,是因知晓温府之势温余卿未必能借多少。如今六老太爷愿意将手中的势送出来,亦算是解了他们姐弟之难。   还有张府,张府四房无一房想要从军,便只能寻机入仕。可勋贵落魄后入仕何其艰难,便是有幸考取进士了,初入仕途也需要有人引领。   何况还有张氏一族远在边关的武官们,朝中需得有人走动方有崛起机会。   “曾孙女不过一届女子,如何能决这等大事。余卿如今已满十二,亦是该知事之时。若老祖宗愿意,便与余卿商议罢。”温宥娘最终咬着牙道。   与余卿来议,却是更为简单,毋须分析利弊。六老太爷只一句,便将温余卿说服。   六老太爷只问了温余卿一句:“你可愿你姐为你操劳一生,不得清闲?”   温余卿闻言顿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老祖宗教我!”   六老太爷闻言算是十分欣慰,“到底是你比你姐姐要知深浅。”   若换温宥娘是男丁,能与温余卿两兄弟守望相助,恐怕今日便要跟温氏闹翻,亦要离温氏而去的。   温宥娘那气性,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心里却十分计较,到底是女儿家。   温余卿只磕头道:“余卿自幼由阿姐带大,得活至今,多赖姐姐相护。如今遭难,阿姐亦处处为余卿着想。余卿若还不知好歹,那与畜生何异?”   说完这话,温余卿便将这些年的日子,与对温宥娘心思的猜测全盘而出,再次磕头道:“姐姐想脱离温家,亦不过是担心余卿与温氏心中有隙。恐余卿思及生母,心中不虞,于身体有碍。可余卿又如何舍得阿姐陪余卿一起背弃父宗,为千夫万人所指?”   六老太爷颔首道:“能如此知事,倒也对得起你阿姐一片疼爱之心。你是男子,便是背负背弃父宗之名,以后若能出人头地,其实也并无妨碍。可你阿姐是要嫁人的,自来女子便不易,若是身上有一污点,又如何能在世人面前做人。”   “既如此,那你们姐弟可愿过继于六房。”六老太爷问。   温余卿闻言,道:“还须得阿姐做主。”   六太老爷闻言呵斥道:“你们姐弟二人,你乃唯一男丁,自当撑起门户,如何事事躲在你阿姐身后,让你阿姐做主?真是愧为男儿!”   温余卿面色一片羞愧,却还是道:“并非余卿只会躲在阿姐背后,由人做主。而是余卿与阿姐二人素来遇事便会相议,一起拿出章程。过继之事事关重大,余卿不敢自专。若阿姐不愿,余卿自也是不愿的!”   倒也是姐弟情深,六老太爷听了这番话便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便去与你阿姐商议,看你阿姐心意如何。”   温余卿起身告辞而去,木质的镂花屏风后却走出了一老妇来。   “这一回总是选定了罢?”六太夫人道。   六老太爷颔首,“我本以为我们夫妻二人今生再也无子孙缘,哪知见着他们姐弟,心里就动了心思了。”   六太夫人闻言就道:“余卿尚好,可宥娘心思太重,也不知何人能够开解。”   六老太爷并未放在心上,道:“只要余卿过得好了,她的心思自然也就浅了。这些年,在京中温府,确是吃了不少苦。”   六太夫人便将昨日同温宥娘相谈的一些事说了出来,“我这会儿还不信,四房的竟能狠下如此的心来,竟是要他们姐弟的命。”   “那老婆子……”六老太爷只说了一半,便摇了摇头不想再说。 ☆、第090章 过继给六房   温余卿寻到温宥娘,说到过继之事,“这事姐姐觉得如何?”   温宥娘没说自己的看法,只是叫人将张家四爷请了过来,才道:“舅舅有何看法?”   张家四爷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两个侄儿侄女,心里也有些犹豫,然而想到当年的张氏,张家四爷心中的心思也就彻底变了,“你们姐弟能回张府,那自然也是好的。咱们张氏,除了一个爵位却是什么都没。便是在边关从军的族人,因朝中无人,这些年亦是艰难。所以,你们外祖父心里也念着你们姐弟回张家的,与昀良一道,互相扶持着将张氏一族兴旺起来。”   说完这些,张家四爷顿了顿,继续道:“可只是扶持,便是不回张府,你们姐弟又怎能不护着张家。”   其中之意,便是赞同温宥娘姐弟留在温氏,过继于六房的。   张家四爷同意,加之在来常州之前,张老伯爷与张老夫人也有事先说过易宗之事颇为艰难,不宜强离。   温宥娘便问温余卿,“你可愿意?”   温余卿垂着眼道:“弟弟不想姐姐再辛苦了。”   若能过继于六房,他们姐弟也算是有了靠山。便是借不了温府的势了,有温氏六房在,温宥娘便不需再那般筹谋。   再者过继于六房,温余卿以后在仕途上更为顺利,与张氏一族亦有好处。   温宥娘沉默良久后道:“既然如此,那就过继吧。”   张家四爷与温宥娘都愿意过继,温氏一族各房的人也全都同意。最后便只有如何过继之法。   按辈分,温宥娘姐弟算是六房的曾孙辈,要按照这种过继之法,温宥娘姐弟还得叫六老太爷早逝得儿子为祖父。   然而六老太爷却是突发奇想,跟着众房的道:“我儿至死尚未婚配,又哪来的儿女?倒不如过继于我们夫妻名下,也算了了我们夫妻一桩心愿。”   六老太爷话一出口,整个温氏都傻了。   诚然,六老太爷这些年交友广阔,众多人脉于族中出仕者多有助益,可这并非表示他真能任性而为。   若是旁支的姐弟,过继过来让他们叫六老太爷父亲,其实也不算什么,辈分指不定早已经乱了。   可在六房之中过继子嗣,这必定不行。六房中人,全是一个祖宗下来的,辈分焉能乱?   便是温宥娘一行听到六老太爷这决定,也都有些掩面不忍直视。这是要他们姐弟如何对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跟老婆婆叫爹娘?   然而此事六老太爷却不是仗势胡说,只跟温宥娘几人分析道:“我们两个老的身子,说起来算是健壮,前个儿请郎中,也说还能活个一二十载。可这世间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哪一日我们夫妻去了,留下你们姐弟尚且年幼又该如何?咱们六房,还不得饱受欺凌?便是你们姐弟有能耐,族中又有多少愿意与你们一致?”   倒还不如在过继之时就顺势抬了辈分,以后六老太爷与六老太夫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温宥娘姐弟便是年幼,也能以辈分压人,不至于被族人所压。   六老太爷将话说到这般,其实已然说明了温氏整个家族中的一些问题。问题就在六房中有男丁出仕那几房中。   温氏六房,官位最高的便是温家老爷,然而温家老爷当年因六太老爷不让自己父亲的牌位进祖庙,便跟祖地有些疏远。   后来太夫人故去,温家老爷送棺回曲水,六老太爷却同意将太夫人的牌位迎入祖庙,温老爷子跟祖地的关系才缓和了两分。   然而还是因老太爷牌位之事,不复当初那般热切。   再加之温老爷子这些年在京中平步青云,最终靠的还是自己的能力与先帝、当今的提拔,温氏一族于他的助力也不过是初入朝堂之时。   如此恩情,恐怕早就还完了的。   要知道温老爷子能让两代帝王放心,奉行的不过一条,便是于宗族不亲,不然一步步崛起的庶族与积年世家又有何异?   温老爷子不肯过分携带族中出仕者,族中出仕者各寻门路,又何谈合族一致,光耀门楣。   如今六老太爷能立足于温氏之上,亦不过是占辈分之优及愿意各处提携。然而到底非官场人士,便是各处好友愿写信举荐一二,出世之人却也大多不爱理俗事,六老太爷也不可能为旁支去劳烦友人过多。   因此六老太爷在一日,温氏自会以他为首,众人臣服。便是已长居京城的温家老爷遇大事也要写信回祖地询问六老太爷之意。   可若是温氏的这尊泰山哪一日去了,整个温氏又当如何?   这也是六老太爷选择温宥娘姐弟过继的原因。   当初温宥娘能派张氏下人每年带来三百银票来之时,六老太爷便知道温宥娘是个记恩的人。那么被温宥娘教导的温余卿自不会差到哪去。   等温余卿中小三元的消息从京城传到常州,再从常州传到曲水。   紧跟着来的便是京中温府老爷的信,言明温宥娘姐弟已与京中温府断绝关系,求六太老太爷帮扶一把,勿让温氏男儿流落他门。   等真正见着了温余卿,初初考量几句,六老太爷便察觉温余卿心性之纯。这正是他想要选出的孩子,便是不能带着温氏走向繁荣,然而至少却能让温氏不至于衰落。   等得两姐弟愿意过继,他自然要将他们的一切都安排好,方显自己之重视。   张家四爷自然希望温宥娘姐弟在族中辈分越高越好,以后说话便越有分量。因此六太老爷将话一说透,张家四爷便起身道:“多谢老太爷为宥娘姐弟筹谋。”   六老太爷摆手,“这也算是我为温氏筹谋,当不得张家四郎一谢。”   便是这般说,张家四爷也是感激六老太爷的,只是重新坐下,又与六老太爷谈论他事。   温余卿与温宥娘闲的无事,便出了六老太爷的书房。   “祖父与祖地并不相熟。”温余卿在一边,想了很久才跟温宥娘道。   温宥娘替他倒了一盏茶,回道:“tai祖父的牌位一日进不了祖庙,祖父便不会真心提携温氏族人,又怎会相熟。”   温老爷子不提携温氏族人自是因当今不喜宗族势大,与氏族无二。然而究其内里,还是因为当年老太爷之事。   毕竟如今于皇权而言氏族为患,庶族若不壮大,又何谈与氏族在朝中争权。温家老爷便是多提拔温氏族人一番,却也不会对他的仕途有多大影响。   “可听说tai祖父对祖父并不好。祖父这又是何必?”温余卿皱着小眉头道。   温宥娘其实也不透彻其中缘由,然而却也有些了解温家老爷的心思,“到底是祖父的父亲。就好比哪一日,父亲若是死于外,你可会前往将之带回祖地埋葬?”   温余卿点头,“自是会的。可弟弟决计不会说入祖庙的事情。”   “那是因他犯有国法,有辱温氏门风。可tai祖父虽是在内事上有污,然外事并不差错,也养出了祖父官居二品。按理是当进祖庙的。”温宥娘叹气道。人渣总在某些方面引人高看,才会有渣的资本。   “可宠妾灭妻,以庶压嫡,于德行有污,进不得祖庙也算是有理可循。六老太爷也并未做错。”温余卿驳道。   到底是跟张氏从未见过面没有多少感情,也不曾见过太夫人的癫狂有所怨恨,又被她一直护着不曾吃苦。因此在听得太夫人与太老爷之事时,便会轻易的站在太夫人那一边。   说来太夫人与太老爷那一笔账,要论对错两人都有,然而最错不过是太老爷。旁人听得这故事也不得不将一切怪罪于太老爷身上,因他盲目、识人不明,为美色所惑。   然而太夫人之错,便在于不肯退步。因家世不敌的缘故,吃多了苦,便移了心性,将一切迁怒于他人。   温宥娘似乎也有些明白了六老太爷为何想要过继他们姐弟,只为温余卿明事理,遇事只分对错不问人情。   一族之长,当是如此,方显公正。   随后过继的风波并未闹几日,温家各房却是一改口风,同意温宥娘姐弟过继于六老太爷膝下。   但温宥娘知晓,其中不知六老太爷许过多少好处出去,才得各房一致同意。这一份对他们姐弟之心比温家老爷却是要真诚得多。   因此,温宥娘姐弟便刷刷刷一跳,便变成了温氏中辈分较高的了。   不过忙碌的便只有温余卿罢了,毕竟他是男丁,且入了族谱。过继于六老太爷名下,自然要重新开祖庙,替换身份。   至于温宥娘,因是女子,因此便不过是在六老太爷府中顺带磕头敬茶唤人罢了。虽她也进过祖庙,然而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六老太爷自也不会违背先祖规矩。   唯一让温宥娘为难的便是称呼之事,好在六老太爷与六老太夫人并非迂腐之人,不曾真要温宥娘姐弟父亲母亲称之,只道叫老祖宗也行。   因此他们姐弟来温氏祖地所办之事,算是办妥。   关于张氏移棺之事,六老太爷虽同意移棺,温氏其他房也无它意,然而还是说了一句,“如此长途漫漫,倒不如在温氏祖地中另选福地而葬。只与四房相隔远一些便是了。”   唯这一点温宥娘绝不退步,道:“既已断亲,还是移出为好,也免得他日有人说嘴。于我们六房名声无益。”   张府与温府已经断了亲,要张氏还埋在温家祖地,旁人会怎么看,又如何看待张氏与温家大爷?   莫不是死了都还要埋在一个地方,平白让人膈应? ☆、第091章 长辈议前程   一切事毕,温宥娘一行只在曲水停留了大半月,便要打算移棺北上。   六老太爷并未阻拦温宥娘的离开,只是道:“移棺之事,既有张府四郎在,老夫也放心了。然你们姐弟,我与你们老祖宗却是盼着留下来的。”   温宥娘闻言,心里有些不愿,却还是问道:“老祖宗可是有恙?”   所以需要她留下来伺疾?   六老太爷摇头,捞起前襟坐下后道:“你也坐下。”   温宥娘往下首一坐,便听六老太爷道。   “关于余卿及你的以后,你心中可有数?”六老太爷问道。   温宥娘想了想,他们姐弟也无非是婚事,就道:“全凭二老做主。”   六老太爷道:“在京中,你与黄府订婚,当初也算是门当户对。兴国侯府当年与高祖一道起事之时,身份也不显,乃庶族出身。然而如今四房不过官居五品,且你父又被判谋害你生母。你与京中温府断绝关系,过继于六房,那一门婚事自然作罢。不说黄府势必会退婚,便是黄府不退婚,老夫也不会同意你嫁进侯门。”   “侯门多是非,你一身的能耐与见识,毋须埋没在后院之中。倒不若嫁入平常读书人之家,与夫君琴瑟和鸣,为后世所记。”六老太爷接着道。   嫁入侯门,便要一辈子为那府中筹谋,比日日下田劳作还累,且未必得好。温宥娘是女子,六老太爷不指望着她光宗耀祖,倒不如嫁个一般读书人,平淡过这一生。若是能在书画上有所造诣,为后世所记,亦是一桩美事。   说到底,在六太老太爷眼里,功名利禄终究比不得一身自在。便是有意让温余卿走上仕途,然而也不乏带着,让他去见识见识后再回归田园的心思。   温宥娘只是点头,并未言语。   读书多是负心人,执着于仕途的大多心狠手辣,执着于山水的也大多浪荡多情,她要信六老太爷这话那才是见鬼了。   然而读书人中也未必没有专情守信自律之人,多寄情与山水,修身养性,亦无尘世烦扰,倒是让她想着便有些心动。   身为女人,总归是对爱情有些许盼望。   或许上苍保佑,便得一良人了。   六老太爷见温宥娘并未驳斥,便心中有了底,说到了温余卿的婚事,“余卿的婚事,之前也不曾有何约定罢?”   温宥娘回道:“之前一直有看着,只是不曾挑到合适的。”   温余卿的婚事,温老夫人要做主,张府也要做主,然而因两边都想着找一有助力的,便迟迟订不下来。   六老太爷闻言便点头,“不曾议便好。老夫心中亦是有数。”   这是将温余卿的订亲对象决定好了,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不过温宥娘可以猜得出,小娘子的身份未必不高,但是家中权势不一定有多好。   不过对于弟媳的身份如今也轮不上温宥娘来管,只道:“若是能得弟弟欢喜便好了。”   六老太爷听到这话看向温宥娘,见温宥娘话说得认真,便道:“若是你,看中的是欢喜而不是品格?”   温宥娘觉得在六老太爷面前其实也毋须装得那么纯良,就直言了,“不敢欢喜,只求有益。”   这天底下的好男人,能处处让人满意的,恐怕得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也未必能数到十个手指头。   温宥娘不指望在这个世界找得到一个什么一心一意的爱人,只求能找到一个有用的便成。最好于温余卿有用,最差于自己有用。   至于她,她不指望男人过活,也便不需要男人来顾着她过得好不好。   六老太爷也似乎不奇怪温宥娘说出那样的话来,只道:“温氏也好,余卿也罢,都不需要你们小娘子嫁出前程来。你们嫁得安稳,过得好了,便是对温氏最好的福报。我们温氏,是讲究门当户对,却也要看对方品行。品德不佳,就不堪为人夫!”   数千年来,嫁娶之间看重的便是联姻之意,有功利心重的庶族,在多番联姻之下,确实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如今庶族,大多都重联姻。特别是庶族官员之家,为与氏族抗衡,更是利用联姻将庶族官员拢成一堆。   然而于六老太爷而言,却是毋须这般。若男子的前程,要家中女子去博,那男子便连女子也不如了。   “老祖宗说的是。”温宥娘温声回道,却还是没将六老太爷的话当真。   自古以来,无权势者,便如蝼蚁,随意被人碾轧,欲伸冤却无门。若想活得自在,便唯有往上爬。爬到手握权势再无人能轻易碾轧后,方敢说一句自在。   而权势,本就是靠着各种手段而聚,又哪分男女。   就是六老太爷与人相交,往来者却也是鸿儒,而非白丁,这身份上的差距也足够映射出人心。   红尘众生,不重权势,便重名利。而权势与名利,只得之一,便能在这世道行走,无往不利。   然温宥娘的想法,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变,六老太爷也不急于一时将她点明白,只说到了别的事去。   “余卿如今十二,便得小三元,其中有弘文书院山长之功,却也离不得你的教养。听闻余卿早年便是由你启蒙?”六老太爷问道。   温宥娘沉默了一瞬,脑子才转出了答案,道:“不过是教些握笔姿态与粗识几字而已,说不得启蒙。”   可惜温余卿为了在六太老爷面前替她刷好感度,早已经将她出卖了个干净。她这翻自谦的话,六老太爷又如何信得。   不信温宥娘自谦的六老太爷道:“想来十年前,你不过三四岁,老夫见你便已经识字,颇懂道理。四房不可能那么早便替你延请名师,怕也是后院中人教导的罢。”   温宥娘只能硬着头皮说慌,“有一位宫中放出来的嬷嬷,得她教养,方才明了事理。”   此话是真是假六老太爷不去计较,只道:“当年老夫便在想,以你的聪慧,为何不能是个男儿而心中惋惜。如今老夫还是这般想。若你是男儿,我温氏也不愁人心不齐。”   无他,只因温宥娘比他想象中能忍,手段倒是其次了。能忍,也有手段,便能拢住一个家族的人心了。   这话虽是夸赞,然而温宥娘也自觉担不得,若她不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又何来的聪慧?怕也与这世道的芸芸众女一般,糊涂且卑微的活着。   “老祖宗过誉了,宥娘深感有愧。”温宥娘忙道。   六老太爷摇头,也不再说她聪慧之事,只问:“你精心教养余卿十来年,如今你觉得余卿如何?以后可堪大任?”   温宥娘知道六老太爷所说的大任与温宥娘心中的大任不同,便斟酌着道:“余卿生性单纯,为人和善,却也不缺乏果断。若只是一人,宥娘敢保证他一生当是无忧。”   六老太爷听温宥娘这么说,出言道:“狂妄!”   温宥娘眉眼一抬,便知说错了话,便不再言语。   “一生无忧?这天下,谁离了宗族能一生无忧?莫不是他的一生便遭遇不到半点风潮?连宗族之重你都不曾教导与他,谈何无忧?”六老太爷问道。   温宥娘心中不服,只问:“我们姐弟在京中苦熬十年,战战兢兢,处处谋算,家族又在何处?”   六老太爷闻言只一声冷笑,问道:“没有家族?若你们姐弟自幼离了温家,你可敢保证余卿还能得中小三元?”   “你们姐弟读书习字所用笔墨纸砚,读书延请名师,各色书籍,哪一样不是从温家所得?”六老太爷再问。   “余卿小三元之名,如今当已传遍大隆,其中可有借温府之名气?”六老太爷又问。   温宥娘无话可答,虽他们姐弟不曾占温府多大便宜。   然而当初二房替宛娘延请女师之时,她是在一边旁听的,笔墨纸砚不曾有短。   她在京中多年筹谋来的名声,也是建立在她是温府娘子的基础之上,有借温府名声之嫌。   就是温余卿虽是由他启蒙。然而温长明到了读书识字之时,延请名师。温余卿亦是在一边旁听过。笔墨纸砚、各色书本更是不曾有短。   到了温余卿七岁考入弘文书院,在书院混得风生水起,亦不敢不说没有靠着温府的名声造势。   说到底,便如六老太爷所言,他们姐弟走到今日,确实靠的是温府。温府为温氏的一房,自然亦代表了家族。   他们姐弟再为能耐,也是家族供出。   相通这一点,温宥娘起身跪下,道:“宥娘知错,望老祖宗见谅。”   六老太爷将那番话问出来,自然不是为了责怪温宥娘的意思,道:“起身罢。老夫并无责怪你之意。只是盼你能明白家族之重,于你之重。”   温宥娘起身,后退两步再次坐下。   就听得六老太爷道:“这便是老夫盼你们姐弟留在祖地的缘故。”   “请老祖宗明示。”温宥娘坐着弯腰道。   六老太爷便说道:“温府中人,你们姐弟过得不易,这并非谎言。于温府其他小辈,你们自是苦了一些。但要跟府外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相比,却是身在蓬莱。若说欠,温府并不欠你们姐弟俩。”   “四房老夫人识字不多,不懂诗词歌赋,更不懂大家之间的人情来往。不曾真正教导于你们姐弟。因此如今你们姐弟,一人已中秀才功名,一人即将出嫁,却尚算什么都不明白。”   六老太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茶,润了润喉咙道:“无人教导你们家族之重,人情往来。当然,你在京中亦有帮四房打理过内务,手中亦有些许经验。然而该宗妇所知,可有曾学过半点?祖宗祭祀,可知流程?余卿若是一日踏入仕途,无人引领,可知仕途规矩,前进后退?”   就是温宥娘多活了一辈子,却两辈子生活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之中,且前一辈子也算年轻,又哪真能透视将这世道看得明白。   等穿到了温府温家大娘子身体当中,因是女儿身,若说见识,日日困在府中,不曾真正走出大门经历世道。只不过是坐井观天,自以为了解这天下。   许多事情,都不过是想当然,自以为能力超绝,万事不难。   六老太爷不知温宥娘穿越,只觉得她聪慧,却也完全能想到,等她真正嫁了人,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之后。面对上那些以往不曾面对的事情之时,才会知其中艰难,并非己力可成。   到那时再学,却已经晚了。夫家并非娘家,会几分宽容,亦难有气运遇着视之如女的婆婆,能有耐心对她从头教导着来。   这便是他要将他们姐弟留下的缘故,温宥娘姐弟确算优秀,然而要学的东西却还有许多。 ☆、第092章 老太爷教导   六老太爷所说那两样,温宥娘确不知,只能道:“宥娘受教。”   但她们姐弟是否要留下,温宥娘却有话说,“只是要护送生母棺木回张氏祖地,我与余卿盼着能送最后一程,还望老祖宗莫要多心。”   按理他们姐弟已经过继于六房,便是六老太爷与太夫人不在意他们改口,然而说到护送张氏棺木回张氏祖地却是没有理由。   毕竟他们姐弟的‘父母’已是六老太爷与六太夫人。   因此,他们姐弟要想护送张氏棺木回京,再送回张氏祖地,终得二老同意。   六老太爷闻言颔首,“到底生你们一场,虽无养恩,然有生恩。送一程亦是应当的。只是从曲水至烩州樊城,路途遥远,非得几月之时。你即满十五,及笄之事万万是耽搁不得的。”   温宥娘忙将之前在京中与张老伯爷商议的方案说了出来,“外祖父之意是先将棺木送入京中,待及笄后再护送回樊城。也免错过及笄礼。”   那时两人商议之时,是将他们姐弟算着入张府族谱的,只是此时温宥娘姐弟过继于六房,及笄礼在何处举行,却也要询问六老太爷之意了。   说来过继于六房,对她而言却有许多不便之处,便是在发言权上,便不如回张府大。然而过继于六房,不管是对温余卿还是张府,都更加有利,她这点委屈看起来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六老太爷何曾不知温宥娘与张府之前的打算,只是如今人已经留下,那些也不再计较,甚至更愿意给张府一个示好。   “及笄之礼在京中办亦可。我与你老祖宗也有意出门游历一番,一道前往京中也无妨。”   六老太爷这话,算是说得明白。温宥娘哪有不知恩的,忙道:“此番进京,我们姐弟名下京郊有一个庄子,当是收拾出来了。那庄子离京城不远,又十分清静,两位老祖宗必是欢喜的。”   住庄子还是在京城中住在别处,于六老太爷而言,也并无区别。相反庄子上的清静,反倒让他更喜欢一些。   因此温宥娘一说,六老太爷便道:“庄子正好,无尘世之喧嚣。也可呼朋唤友,一品佳酿。”   京城中又哪比得上庄子的自在,想喝多久喝多久,喝高了半夜喝唱都行。绝对不会有人半夜敲门来说不许喧嚣,扫人兴致。   那个庄子的田地虽十分之差,然而庄子却不小,温宥娘离京之前因商量着要长期在里面居住,便求张老伯爷派人正正经经的在庄子里修建了一个四合院。   因不用太精致,如今来回三四个月回去,约莫正好修建得差不多了。   温宥娘见六老太爷口中喜欢,心里也放心了下来,就问道:“那两位老祖宗觉得何日启程为好?”   六老太爷心中早有成算,便说:“你老祖宗便跟你们一起从常州到江州,再到京城即可。老夫与余卿及张家那小子,先去湖州一趟,再转道京中。咱们也分两拨走。”   温宥娘听得六老太爷这番盘算,忙问:“老祖宗去湖州是打算会友?”   六老太爷颔首,“有会友。然而听说你们姐弟在湖州有两处庄子尚未处置,此回老夫与余卿,便顺路一道去处置了。”   那两处庄子,温宥娘本打算出手的。   虽湖州也有传出双季稻,然而成果如何,并不知晓,然湖州实在太远,也不好派人打理,还不如出手了顺当。   如今六老太爷说要去湖州,顺带处置,温宥娘便将想法说了出来。   六老太爷闻言便问:“那两处庄子,田地如何?”   温宥娘道:“俱是良田,有两百亩。”说来也十分可惜,若有现代的交通,哪用得着将上好得良田卖掉。那两个庄子的田,比江南的几个庄子上都要好一些。   “既然好,又为何要卖掉。”六老太爷又问。   温宥娘回道:“两个庄子分布于湖州两处,上下湖边相距甚远,便是派人打理,自湖州来往于京中亦不方便。”   湖州最为出名的便为上湖县与下湖县,其中刺史官邸设立在上湖,两湖相距甚远,行车与顺河而下且得十日。   温宥娘不知道当年张府是如何买到这么远的庄子的,但以她的眼光来看,在交通不甚方便的古代,置办产业要么离长居之地近,要么就要在祖地边上。有些许闲钱,在交通便利处置办产业也行,但万万不能看产业好而忽略交通及管理方面的要素。   “仅是如此,就毋须卖掉庄子。”六老太爷道。   古人的管理方式与现代人亦有不同的地方,在温宥娘看来的交通不便与不好管理,对古人而言却不是什么问题。   温宥娘见六老太爷这般说,忙道:“请老祖宗赐教。”   六老爷颔首,与她分析,“湖州上下湖两地的庄子,大多为良田。虽交通比不过江州,然而其良田少为世家大族所占,故天下粮赋,湖州占其三。再者湖州干旱水涝不过数十年一遇,其数年均产,非旱涝常见的江州可比。这种庄子,便是如今多少大族亦想买下来,留给子孙。”   “当然,”六老太爷顿了顿,“因你无人,故才觉不好管理。但如今你们姐弟过继于六房,六房难道无人可守?”   可六房确实没多少人,六老太爷不过秀才功名,仅能免其赋,宅邸中也不过一二十口。这一点温宥娘不过几日便查得清楚。   六老太爷自然也清楚,接着道:“便是六房下人不愿前往湖州,温氏一族中人却也有愿意前往的。湖州离京城远,然而却离曲水颇近,不过十日路程。挑选两户家中供有读书子弟者,前往湖州打理两个庄子。一来,可以替余卿笼络族中人才,以便于日后出仕互相扶持;二来,对余卿在族中名声亦能增加,有一日能立于全族之上,也少些妨碍。”   “更何况,余卿要出仕,自然须得先知天下大势。各处庄子田产,便是越多越好,也好互通消息。方不耳目闭塞。”   不过两个庄子,她考虑的不过是银钱上的利益,然而六老爷子的处置却能让温余卿得到银钱之上的好处。   温宥娘起身,面朝六太老爷,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道:“宥娘惭愧。”   六老太爷只轻轻摇头,温宥娘能将他的话听得明白,于女子而言便已不错。她不知不过于无人教导,非她之罪。   “你明白便好。只可惜你已年长,若是早几年,便能随我四处走动。”六老太爷叹息道。   要温宥娘不过七八岁年纪就过继于六房,温宥娘长至现在的见识,便不是如今这般肤浅。   说到底,亦是各自的命运。   六老太爷将剩下两座庄子十分漂亮的处置下来,温宥娘就问道出行之事,“老祖宗带余卿与昀良出行,可带多少人马。”   温宥娘还当是在京中,各府女眷、郎君出行,动辄十二十人。想着六房下人不足二十,要留下几人留守曲水宅子,六太夫人亦要带走几人,留给六老太爷一行的便不多了,因此她倒想将张府的家丁留下来几个,与六老太爷一道护送。   只是可惜温宥娘的这个想法注定没用,六老太爷连算都没算,直接道:“不过一辆牛车、一马夫、一小厮足已。”   温宥娘一听这规格,整个儿就有些傻了。这也太少了些。   六老太爷似乎也察觉了温宥娘心中的想法,接着说:“余卿与张家那小子,身边也当是有小厮相随的。算下来亦有七人。便要再加一辆牛车。他们两个小子身边的小厮当会赶车吧?”   “都会。”温宥娘干巴巴道。   大户人家郎君身边的贴身小厮,等同于现代的秘书,各种技能必须满分。赶车只是其中一项必备技能。   六老太爷听说那两个小厮会赶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只温宥娘在一边试探着道:“老祖宗,人是不是少了点?便是从曲水至湖州,亦有十日的路程。途中翻山越岭,偶有豹虫,更别说山中劫匪。只三四个下仆如何能够?”   三个主子,四个仆人,两辆牛车,这要在现代不带仆人都没事儿,交通方便,去哪都是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的事情,安全也能保证。   可在古代,交通不便,就是官道,也多有从山中而过,途中虫豹出没,山匪为患,可是一不小心便会丢命。   别说四个仆人,便是四十个,若不是各个精壮孔武,温宥娘都不会放心。   “足矣。足矣。”六太爷也不跟温宥娘说了,直接往外走。   女人天生想得就多,怕这怕那,可若不去经历那些,一个男丁与女儿家何异?   六老太爷走到门前,又留下了一句,“乖女儿啊,你不能护着弟弟一辈子,便趁早让他见识这世道的艰难。”   那声乖女儿啊,叫得温宥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六老太爷一说完便走了,只留下她跺脚,随后只得将此事说于张家四爷听。   “舅舅,不是我想得太多。实在是余卿跟昀良都太小了些,哪能独身出门。老祖宗年纪也不小了,虽身子看着也没事。可万事就怕个万一。要在途中有个什么闪失,又该怎么办?”温宥娘跟张家四爷诉苦。   她现在还是真的有点后悔过继到六房了,就六老太爷这行事作风,她都完全赞同不了。   一想到温余卿只有一个小厮跟着,要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指不定半路没遇见豹子老虎,就遇见绿林好汉。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别说晚上睡觉,就是这会儿,她连饭都吃不下,茶也喝不进。整个人都处于惶恐之下。   只是张家四爷却没把温宥娘的话听进耳朵里,只把六老太爷要带着温余卿与张昀良出门见识见识给听进去了,就道:“傻孩子。这是好事呀!” ☆、第093章 且回京城去   温宥娘见张家四爷这般说,忙跺脚叫道:“舅舅!”果真年少时是个纨绔,就知道玩玩玩。   张家四爷见温宥娘这模样,还第一次见到,看样子倒也是真的急了,也就摆手道:“你们女儿家明白什么?好男儿要出去多走走眼界与心胸方才宽阔,才得建功立业。把好好的郎君拘在院子里,与小娘子何异?”就是不见他自己四处走走,整天蹲在山里。   “侄女没说不行,只是觉得人带少了些。要途中不慎遇到了野兽与匪类该怎生是好?余卿与昀良年幼,老祖宗年老。哪能敌得过这些东西!”温宥娘忙解释道。   张家四爷一听,十分奇怪道:“温氏老太爷交友广阔,游遍天下。你可曾听说过他被大虫给咬了,还是被劫匪给抢了?”   温宥娘顿时被堵了,最后不甘心道:“可余卿自幼体弱,要无人照顾,这一路可受得了?”   张家四爷对这种事相当不耐烦,觉得女子果真难以交流,便道:“你这是将余卿当小娘子养了?总说身子骨弱,可除了瘦小一些,余卿身体哪有大的问题?便是六艺中的骑射,也学得不差。别说也有学过张家的枪法,武艺不错,足以自保。何况他们三人着装简便,又哪会招人眼。就是遇见劫匪了,自也会被放走。”   最终将温宥娘安抚下来的,却是六太夫人。   她见温宥娘饭吃得极少,又甚少夹菜,便问了问。   温宥娘便将六老太爷的决定说了,埋怨道:“老祖宗都一把年纪了,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厮又哪够?便是有余卿跟昀良跟在身边,总是要多带几个人才让人放心的。”   六太夫人听了就轻笑了一声,对着她说:“傻孩子,赶紧吃饭吧,等肚子吃饱了,老祖宗再来跟你说一说。”   “你老祖宗呀,自来就爱四处走走。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是如今老了,也停不下来。去年还去潮州走了一趟,足足花了大半年。”六太夫人摇头无奈道。   温宥娘见此就问:“难道老祖宗就不担心?”   “担心!怎的不担心!我那会儿啊心里想着跟你一样,都一大把年纪了,怎的还在四处走。要有个万一,可留下我一个老婆子该怎么办?”六太夫人问。   随后又自问自答道:“我能怎么办?不过是将东西准备好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去。然后告诉自己,他都在外面游历了这么多年,可是又哪一回出过大事?”   “一回都没有!”六太夫人跟温宥娘比了比,“这就你那个老祖宗的本事!”   六太夫人说到这里,面上是带了得色的,只跟温宥娘说:“男儿比不得女子,只要一方后院就足了。男儿总是要在外拼搏的,才能撑起一个家甚至一个家族来。你要把余卿拘在一个地方,他的眼界如何能高?不与人切磋,学识如何得涨?不曾见识过,读再多的书,那也不过是书呆子。便是考上了秀才,考上了举子,等最后进京最后一道科考之时,也没有用!他知一倾田几亩?各州一亩田产出多少?粮食有何差异?各处河提该如何修建?如何防洪?如何治旱?”   “这些东西,却是要亲自去看去问才能知晓的。只坐在府里读书,又哪来那么多书能看?”六太夫人问。   温宥娘听了也觉得是自己有些失了态,只咬着唇道:“以往在京中,余卿离我最远,亦不过是府中与京郊。还从来不曾离开这般久,这般远过。倒是让老祖宗见笑了。”   六老夫人哪不知温宥娘的顾忌,便道:“你也莫要想多了。你那老祖宗最聪明不过的人,又带着两个孩子,又哪会让他们吃亏。何况他自来走的便是官道,大多时也与行商们一道,哪会那般容易便出了事。”   “再说他那一堆狐朋狗友,满大隆都有。只用去着一处,随便揪一个的名号出来打着,旁人也不会为难。只会当他是佛爷给供着,好吃好喝必然少不了。”六老夫人半骂半显摆道。   说到底,身为女人,对自己夫君常年不干正事,四处乱跑,其实也有些意见的。不过意见不大罢了,反而因自家男人见识得多而觉得面上有光。   温宥娘这才放下心来,只回头跟温余卿嘱咐了一番,总之她在现代知道的关于野行的相关知识能记得的全都交待了一遍。只求他们一行能够安安稳稳的到京城才好。   温余卿自是高兴地,只一个劲地听温宥娘那些嘱咐,只当是金科玉律一般,知道自己的姐姐不会害自己。   等温宥娘说完,口干舌燥了,还十分体贴的端了茶给她,才道:“姐姐放心,弟弟总不会吃亏的。你不信弟弟,难不成还不信良表哥?”   张昀良的急智,温宥娘还是有底的,因此也就更放心了一些。   等送走两辆牛车,瞧着两头黄牛走的步子,温宥娘又开始多想了,跟六太夫人道:“老祖宗,这也太慢了些。”   六太夫人倒没在意,只拍拍温宥娘扶着她的手道:“你且放心好了,在你及笄之时,是必然能够到京的。牛车虽慢,倒也比马车要安稳一些。”   温宥娘也只能嗯了一声,将六太夫人扶上了马车。   等六太夫人在马车上坐稳了,才跟温宥娘道:“你呀,就是心思太多了些,总担心这丹担心那的。余卿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议亲。是该出去走走了。”   战战兢兢生活了十来年,一不小心就是跌落地狱,哪能不心思重。可这句话温宥娘不能跟六太夫人说,只能憋在心里。   六太夫人见着温宥娘的神情,也只能继续安慰道:“以后就好了。”   过继到了六房,六房的人际关系没那么复杂,就不用温宥娘再为了温余卿的生存及未来筹划。这些事情,让给六老太爷去做便好。   温宥娘只能将担忧搁在心里,跟着六太夫人道:“我听老祖宗的。”   六太夫人笑着道:“小娘子,生下来就是来享福的。等以后嫁人了,就清静不得了。如今啊,你就只好好的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吧。”   六太夫人的话,让温宥娘眼眶一红,喉头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有股子酸涩四处蔓延。   想她在现代,父母恩爱,兄弟姐妹友好,以前母亲没生弟弟的时候为了继承家业是辛苦了一点,可后来有了弟弟,家业那座大山瞬间转移到了弟弟身上,她的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自由快活似神仙。   哪像倒霉到了大隆,竟是半刻清闲都不敢有。   也只六太夫人这句话,让她多少感觉到了久违了的亲人之间的真正关怀。一想到这,温宥娘便忍不住垂了泪。   六太夫人看着侧坐在一边,用手巾轻沾眼角的温宥娘也心中暗叹作孽……   就这样,温宥娘在一辆马车中孝顺着六太夫人一路只在常州休息了一日又赶往江州的江南城。   等到江南城之时,不过晌午,江南城的日头正毒。   因不用再处置庄子之事,张家四爷便在朝阳楼订了房间,虽说并未订到上房,然而次一等的观景也极好。   一行人进了朝阳楼,随小二进了后院,住进了客栈。   等身边伺候的丫鬟将房间收拾妥当,六太夫人才问到温宥娘是如何处置江南几个庄子的。   温宥娘将几个庄子的处置法子说了一遍,“最后便是这般了。”   六太夫人听得直为摇头,最后更是可惜道:“痴儿!痴儿!”   温宥娘那时又何曾想到过会过继六房,为了不惹麻烦,也只能那般处置了,如今再回头看,却也傻得可以。   平白让利给佃农那么多,怎么看自己都像是做慈善的了,只是还是得给自己寻个借口,“宥娘也是看那些佃农拖家带口不容易。”   六太夫人听不下去了,拿蒲扇敲了敲温宥娘的头,“这世道谁活着就容易?你如今这么干了,周边的庄子该怎么办?这不是平白得罪人了?”   先是五五分,后又是还只交一百五十斤的粮食,剩余的全归佃农,连赋税都不用佃农交。把租赁的佃农心养得越来越大还是小事,因为那个法子要煽动了周边的其他庄子上的佃农那才是大事。   江南城外的庄子,不是世家便是大族的,这无意中得罪哪一个都是在给温余卿招祸。   温宥娘如今想来,才觉得自己做事不甚妥当,大环境不同的两个世界,又怎能将一件事情一成不变的移过来。   “可如今租赁田地的契约已经签了,又岂能出尔反尔。说来是宥娘错了,早该先送信给两位老祖宗给拿个章程了才是。”温宥娘忙回道。   总归这个亏是自己吃定了,要这时候怕得罪世家大族违约,不说去衙门也占不了什么理,就是那些佃农恐怕也要闹起来。那几个庄子都在村子附近,得罪村里的佃农们,又哪得什么好处呢。   简直就是遗祸无穷。   六太夫人摇着头叹气,“我们温氏也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十年便是十年,自然也不得违约。只是这个教训,你可得好好记得。以后若是出嫁了,到了婆家,若是出手管理庄子,便万万不可这般拿财消灾了。如今也只得让那几个村子的人将事情瞒住,绝口不认。不然别家闹起来,也与我们无益的。”   温宥娘连忙应声,心里倒是真有些羞愧,连耳根都红了。   又听得六太夫人道:“不过你处置那几个庄头,倒是说说看,在处置之时你是如何想的?”   六太夫人问的是温宥娘为何第一个庄头放了,剩下的却是全家发卖。 ☆、第094章 阴魂不散孟   温宥娘就将当时的想法说了出来,“那时舅舅带着我们姐弟刚到江南,也不知那些庄子到底是怎的回事。因此就先寻了近一些的杨家村去看。”   离江南城近一些,要真起了冲突,不管是来寻救治或者前去求救兵,也要快一些。那些佃农要是不怕他们,总得怕官府中人的。   “后来寻到当地的村长,算是个讲理的人。便先与村长沟通了一番,倒也没闹出什么冲突。就那个庄头的处置,当时也想的是还剩下了四个庄子,旁边还有仇府的庄头看着的,怕其他庄子的庄头暗地里怂恿不懂事的佃农闹事。所以干脆将他一家子的卖身契还给他,也算是安安其他几个庄头的心。”   得让那几个庄头知道,他们姐弟是心慈手软的人,最多也不过是将卖身契发还。要有门路的庄头,还巴不得能得自由身自己出去当个良民,以后若是能供出个读书人,考个秀才,自己也能当当官老爷他爹。   “不过宥娘也没那么傻,给他卖身契就是看他吃得一身肥肉是养不活自个儿一家的。”温宥娘又解释道。   就算张府在京中再落魄,可到底也是伯府,在小地方也是能唬唬人的。就张贵那一身的肥膘和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平日里连活动都少。这种只靠着张府的庄子吃饭的人,离了张府,他还能靠什么养活?买几亩田来都不会种!   给他卖身契,那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一家子还是得卖身给别家为奴。可卖到了别家,恐就没有张府这么好过日子了。   “剩下那四个,舅舅与我们姐弟也懒得听他们的敷衍,见各村的村长都好说话,也就干脆一点将他们全发卖了去。总得后面的人做个警示的。”温宥娘最后道。   六太夫人听了点头,“这般处置倒也没错。只你说你将江南的庄子交给一个姨娘的家里打理。可是放心得下?”   便是放心不下,六太夫人也不会派人替温宥娘姐弟来管,毕竟这是温宥娘姐弟生母的嫁妆。张府与温府断了姻亲,却还愿意将嫁妆分给他们姐弟,就已经是大不容易。所以最多也只是发觉不妥了出出主意,人还是要温宥娘姐弟或者张府出的。   温宥娘点头,“自是信得过的。当初庄子的事情,便是他们两个查出来的。不然我们姐弟跟舅家还得被蒙在鼓里。恐怕收了地契都还不知道庄子已经被换过了。”   六太夫人听了,就道:“那家姨娘,便是四房小长房的罢?”   “是,府里唤一声娇姨娘。生有一子,名长倬,今年不过六七岁,特别机灵,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温宥娘说完,似乎有想起了不妥来,忙弥补道:“其实家谱上只单名一个倬字,长倬只是平日里那么喊喊。也记在了我们姐弟生母名下,算得半个嫡子了。”   长字是温长倬这一辈嫡出才有的字辈,温长倬身为庶子,便是温家大爷再喜欢径自加了字辈上去,也不是真敢闹到祖地去的。   温长倬也算是温宥娘带大的,彼此感情深厚,温宥娘完全不想他在温氏一族颇具发言权的六房面前刷上恶感值。   好在六太夫人也没把温家大爷的荒唐放在心上,温家老爷跟他们祖地不怎么亲近,要温家老爷哪一日官至宰相,说不定还会以权压着温氏闹分宗。给庶子加上嫡出的字辈,也完全不奇怪。   六太夫人关心的是另一点,“论机灵,能比余卿还要机灵?”   温宥娘忙道:“要机灵两分。”   温余卿的机灵,全拿去读书去了。可温长倬的机灵,就体现在许多事上,让人觉得更鲜明两分。   六太夫人听了就点头,道:“京中温府大房本就废了,要真那么机灵,给你老祖宗当个书童还是行的。”   跟着六老太爷当书童,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当个学生。这对温长倬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温宥娘一听,忙道:“等回了京,宥娘一定叫他来给两位老祖宗请安。”   温宥娘陪六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又伺候了六太夫人更衣梳洗,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冬梅见她回来,只将门口的两个丫鬟送走,才回头跟温宥娘道:“姑娘,之前娇姨娘的爹娘来了一趟,说是娇姨娘自京中张府带了一封信来给姑娘。”   说完,冬梅便从怀中将信拿了出来。   温宥娘接过信,打开一看,正是温长倬的笔记,只是写的内容语气却是娇姨娘的。   将信看完,温宥娘便又折叠了起来,让冬梅收好。   “可是京中出了大事?”冬梅问。   温宥娘摇头,“也不算得什么大事。等明日再拿给老祖宗看一看,寻老祖宗拿个章程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温家老爷执意要将那个外室子过继到三房。   可娇姨娘却觉得不管是她还是温长倬,在身份上却都要高于那个女支子跟外室子的。因此哭哭啼啼的让温长倬写了信来,话里之意是当初温长倬也是记在张氏名下的,如今也干脆跟着他们姐弟回张府算了。   这种事,要他们姐弟真回了张家,倒也好说。可如今他们姐弟过继温氏六房,再来说过继给张氏也不知礼法上过不过得去。   毕竟张氏的亲生女儿都过继在了前夫家别的房,弄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前夫家庶子去当儿子。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妥当。   但让温长倬跟一个外室子一起过继三房,还叫外室子当哥哥,不说古代就是现代也有许多人无法接受。   因此,还是得需六太夫人参详一番,等进京与六老太爷汇合,见六老太爷怎么说了。毕竟京中温府还没有分宗,六老太爷对京中温府还是有一定话语权,说得上些许话。   温宥娘正琢磨着温长倬的事,却不知他们一行自住进了朝阳楼,便被人盯住了。   “张家四爷?”坐自轮椅上的男子摸了摸下巴,“还有呢。”   “温氏姐弟中,只有温府大姑娘一人,还有一个老婆子,当是温氏的长辈了。”弯着腰的小厮道。   “长辈?去问问了。”男子挥挥手,不耐烦道。   小厮忙道:“是。世子。”   被称作世子的男子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只望着窗外的河流,眼皮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等出去的小厮再进来之时,便带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回世子。温家大姑娘与大郎君已经过继给温氏六房。听说是给六房当儿女,那老太太正是六房的太夫人。”小厮道。   男子回过头来,问:“你的意思是给那个老婆子当儿女?”   小厮回道:“小的打探来的消息是这样。”   男子听了不知想到了哪,竟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那她们姐弟回去,跟她们以前的祖父怎么打招呼?是叫祖父还是叫哥哥?”   “哎哟!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男子只抱着肚子狂笑,忍不住拍自己的大腿。   随后,那十分惨不忍睹的笑,嘎然而止,“嘎——”   之后就是不停地“哎哟——哎哟——”声起伏。   男子腿上的伤口被带到,疼得顿时哭丧了起来,恨不得从轮椅上栽下来,或者是宰了自己那只乱动的手。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温宥娘以为早已经该回京的,断了腿的可怜人——孟世子。   要温宥娘要知道孟世子还在江南城,恐怕也得叫一声,阴魂不散!   不过,温宥娘见到孟世子,也没用到多久,便只是天渐黑时,温宥娘打开门正打算寻张氏的家丁去替她在去酒楼点一些小菜回屋,就好死不死瞧见了孟世子正坐在轮椅上被推着从她房前路过。   温宥娘见到孟世子,第一反应就是抽了抽嘴角,深觉流年不利,怎又遇见了这衰神。   本路过的孟世子看见温宥娘倒是高兴得很,跟她打招呼,“张家大郎君这是把事情办妥了?”   温宥娘点了点头,道:“世子竟是还没回京?”   按说国公府要得知孟世子在外受伤,便是起初因伤势问题不好移动带不回京城。可如今都一个月了,怎么看也该回京了。   怎的还住在朝阳楼,不曾离开?   “可是寿礼还不曾寻的?”温宥娘又问。   孟世子甩着手里挂着玉佩的红绳道:“你倒是让我先回哪一个?”   这话一出,温宥娘就翻白眼了。爱说不说,就她嘴贱,要多问两句。   温宥娘不愿意再问了,不过孟世子却想说了。   只坐在轮椅上挡着温宥娘的道,在那说起他在江南城的这段日子过得如何。   总的来说,孟世子在江南城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平静,也颇为惬意。   没能进京的原因,倒是郎中说不可随意移动。孟世子也懒得进京被人嘲笑断了腿,干脆就在江南城养伤了。   至于为何没有寻一处私家宅子住着,也是因这几日便要回京,因此才住进了朝阳楼,等着与郑家的客船下江南城来。   温宥娘在旁边听着,心想孟世子你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因为自己腿断了不想被人嘲笑所以才不回京,真的大丈夫?   你身为男人的自尊去哪了?你孟氏一族的名声要不要啦?   可惜这些孟世子都听不见,只顾着自己嘴里吧啦吧啦的说着。   直到,六太夫人的门开了,有丫鬟扶着六太夫人走了出来。 ☆、第095章 孟世子送“礼”   “这位是?”六太夫人笑着看向孟世子。   温宥娘眼角抽了抽,忙上前道:“老祖宗,这位是京城孟国公府的孟世子。因故正住在朝阳楼,之前恰好得见。”   孟世子也拱手道:“晚辈孟行景见过老夫人,因腿脚不便不能行礼,还望莫怪。”   这会儿倒是懂礼貌了,温宥娘在一边看着心中吐槽道。   六太夫人便道:“原来是孟府郎君,既有缘得见,不如进门喝杯茶水?”   孟世子忙道:“不用、不用。老夫人也太客气了,晚辈不过出门散散步,这便要回自己院子里了。不如待明日晚辈再上门拜访。”   孟世子住的地方自然是朝阳楼最好的地方,在客栈里单独一个小院。说完这话,孟世子也没等六太夫人说话,便让身后的小厮推着自己跑回了院子当中。   六太夫人这才看向身边的温宥娘,道:“进屋来说说话罢。”   温宥娘知道自己死定了,只沉着一张脸跟着六太夫人进了房间。   “你可知错在了哪?”六太夫人坐下了问。   温宥娘忙道:“天色渐黑,虽宥娘着男装,然与孟世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相谈却是不合。”   六太夫人摇头,说出来的理由却不是男女大防上的,“错。你身着男装,出门偶遇相熟者相谈,于礼法上并无不合。”   “你错在,既然谈得拢,为何不令人寻一雅间,于内再谈?世子身份贵重,怎能如庶民奴仆一般立于门外?”   六太夫人要指责的是温宥娘对孟世子过于无礼,孟世子不管名声如何,亦是世家子,安能如此怠慢。   温宥娘很想说,老祖宗不是我跟他谈得拢,是他自己在那说个不停。我是真没半点跟他去雅间深谈的想法的。你听我解释啊……   可惜温宥娘不能说,只能乖乖认罪道:“宥娘受教。”   六太夫人颔首,“知道便好。虽世家与庶族犹如天隔,咱们温氏也比不得孟氏有底蕴,然而该有的礼节却还是要有,不然如何在这世间立足?”   温宥娘又应声说是,听了一耳朵子礼节课。   等回到自己房间,冬梅忙道:“姑娘可是饿了?刚才奴婢已经叫小二准备了点心,这会儿可是要用一些?”   温宥娘点头,让冬梅打水洗了洗手,才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冬梅在一边将洗手的水倒在马桶里,回头来道:“姑娘也真是的,遇见那人客气两下就好了,何必跟他说那么多,平白让夫人骂了一顿。”   因温宥娘姐弟如今成了六房的子嗣,冬梅对两位温氏的老祖宗的称呼也变了。虽温宥娘姐弟可以不守规矩,然而当下人的却不行。   温宥娘吃得半饱,这才放下筷子,跟冬梅道:“你可见我跟他说了几句?就他一人在那说。跟嘴里没把门似地。什么都往里外讲。当稀罕我爱听一样!”   冬梅将装点心的盘子装进盒子里,回道:“怎的就还在江南城呢!”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到哪都遇得见孟世子这尊恶神。   温宥娘随口回:“他不是说怕进京被笑嘛。”   冬梅把盒子搁在一边,压根儿不信孟世子的说辞,“编的呗。不知道在江南想干什么坏事呢。”   这话着实污蔑了孟世子,孟世子第二日一早果真来给六太夫人请安了,言语间也十分客气。   “行景前来还有一事想请老夫人定夺。”孟世子的身子往前倾了倾,一脸问垂之意。   六太夫人跟孟世子打了半天太极,心里对孟世子也有了点谱,才明白为何昨日温宥娘那一脸异色,因此说得也随意,“世子请直言便是。”   孟世子闻言就道:“也不知老夫人一行,何时前往京中。我寻郑家包了一艘客船,明日便到了江南城外的码头,若是可行,不若一道回京?”   六太夫人虽然没坐过客船,但也听闻过客船之豪华壮阔,对孟世子的大手笔也不觉有什么奇怪,世家子弟在银钱上本就铺洒至极。   不过何时启程之事,六太夫人却未说,只道:“老婆子等一行何时进京,这还得张家四爷拿主意。孟世子恐怕得去问张家四爷才知了。”   孟世子点了点头,又觉该客套的也客套了,就直奔了主题,“其实晚辈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还许老夫人准了。”   六太夫人心想就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也难得这时候才说了出来,就道:“孟世子何须这般客气,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孟世子就道:“晚辈先前为张府大郎君所救,还不得当面致谢,如今又恰巧遇上,便想请张氏大郎君一道品茗。不知老夫人可允。”   好歹没直接说找温宥娘喝茶,找张大郎君便是说自己并无他意,不过将温宥娘当成了小郎君看。   青天白日,温宥娘身边又不会不带人,且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六太夫人没什么可担心,因此就道:“既然如此,你们年轻人多说说话也是应当的。”   温宥娘不得不随孟世子进了准备好的临窗雅间,等关上门后,才问:“有什么事,世子爷直说便是。”   她就不信孟世子寻她来,就是说感谢的话的,要感谢就该感谢余庆年去。不过要再说他家那起子破事,她绝对二话不说就走。   孟世子听温宥娘这话,也就笑眯眯道:“听说谢氏清辉当初在京中之时,跟温家娘子有来往?”   整个京中,谢清辉当初只见了温宥娘一个。温宥娘要承认自己跟她没来往,全京城关注南宁太子的人都不信。   不能否认,那么就干脆承认了。   “不错。孟世子此问是何意?”温宥娘冷眼回道。   孟世子拿着扇子敲了敲桌,“没什么意思,就是问一问。”   “不过当初温府那件大事,也少不得温娘子你出手吧?谢氏清辉‘偶遇’逃出温府为自家主子讨一个公道的姨娘在明面上,温娘子就在暗中将与帝后同签之事悄悄散布了出去,引得贵妃与皇后娘娘一系寻到机会死咬住温府,自以为绝了温娘子选秀进宫的路。其实也不过是帮了温娘子?”孟世子道。   “逼死仇氏、毁掉温家大爷的名声与功名、害得温家老爷连降三级、温家二爷降职外放出京……”孟世子摇头,“温娘子再与温府绝亲,转头回温氏祖地过继于六房,将京中温府的根基绝了,反而自己姐弟得了温氏支持。温娘子果真好手段!”   温宥娘闻言只笑了笑,“连暗放流言的事情孟世子都查得到。我再有手段,又哪比得上孟世子耳听八方?”   即便是没有谢清辉插手,当初她也是打算利用自己抽到那一签当作杀手锏来回报仇氏与小廖氏的。   只要她放出张氏死于仇氏之手的消息,再暗中弄些线索出来,便会被人拿住话柄攻击仇氏与温府。而她弄出来的线索,比之谢清辉当初拿出来的还要更真实。温府届时为了自家名声,必然要将仇氏推出来。   小廖氏为了自己的女儿几番谋害他们姐弟,那么她就让小廖氏痛彻心扉一回,好回报她七年前送到温府的那一场痘疹和后来的那一瓶砒霜。   哪知道后来还真牵扯出张氏之死有异来。温府不愿意替张氏给一个公道,那么那个公道就只能她自己去拿了。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那话,只当是恭维了,得瑟道:“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听说罢了。你说你做那事怎的就那般胆子大了?要是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不是找温府的麻烦,直接找你该怎办?”   说来,那签跟当初皇后一个签。其实太子妃心里也是有点想法的,不然孟国公府也不会去查。孟世子也就不会知道,签文的事情是从温府中传出来的。   等到这会儿孟世子发现温宥娘姐弟竟然过继到温氏最有地位那一房之时,才将这些事情一件一件的串起来,得出了之前的答案。   说起来,为了想明白那些事,他还一夜都没睡着来着。   温宥娘敢暗中放消息出去,先说签文,后说有意进宫,自然就知道那件事有多大的风险。有风险才有收益。   不管是皇后一系,还是贵妃一系,要能寻到明面正大光明弄死敌人的机会,就绝不会来暗的授人把柄。   所以她才那么大的胆子给做了,拿她在京中这么多年经营的名声做赌,也是算准了她要真进宫会让皇后与贵妃忌惮。知道她不好拿捏利用,倒不如直接将她的进宫之路给掐断了。   “那还真是有劳孟世子担忧了。”温宥娘皮笑肉不笑的道。   孟世子混不在意温宥娘的话中嘲讽,只道:“这局做得可比平常咱们遇见那些仙人跳可强多了。还真看不出来是个小娘子想出来的。”   温宥娘道:“孟世子叫我来,便是与我说这些陈年旧事的?”   “才一两个月,就是陈年旧事了!温娘子你的记心也太差了些。”孟世子惊讶道。   温宥娘对孟世子实在是没什么耐心,直言道:“孟世子有话尽请直言,不用跟我客套。”   便是拿此事来威胁她,怕他也没什么实质上的证据,她也不怕。就是不喜欢孟世子这说来说去,不说重点的毛病。   她又不是他妈,难不成被他找来要听几句真想说的话,还得去哄。到底谁找谁有话说呢。   孟世子其实这会儿也装不下满肚子想说的话了,就道:“其实跟温娘子没多大干系。只跟谢氏清辉有关。我这不是突然见你们到了江南城,所以想找个人说说么。”   温宥娘拒绝道:“其实我也跟谢氏清辉不熟。有些话,孟世子也毋须告知我。”   就算她跟谢清辉当初是合作了一把,把温府跟仇府都给坑了,可这也不代表她跟谢氏清辉熟。她也半点不想跟谢氏清辉牵扯上什么关系。   谢家的仇人里面,指不定还有张家呢。谁让当初去‘抓女干’的人领头之一就是张氏?不然那些关于谢氏明珠的不利于张府和张氏的流言,又如何让人相信的?两方在一件事之上总得有那么个关系,让人放出的流言才会相信。   孟世子的话已经憋在嘴边了,哪有听温宥娘说跟谢清辉不熟就不说的,便道:“青锋剑出了!”   温宥娘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然后?”   孟世子沉默了,温宥娘回神,只好道:“什么剑?”   敢情穿了这么多年,她穿的不是宅斗,也不是后来薛九说的宫斗,而是武侠?   但是,青锋这两字,好像很熟悉。   温宥娘脑子里立即冒出一个形象十分明显的人来…… ☆、第096章 真正的剧本   等温宥娘想到青锋为什么熟悉之时,心里顿时平静不了了,也终于理解当初她跟她前男友和平分手之时,她前男友冒出的那句国骂时的心情!   她前男友就叫青锋!她跟他交往了五六年,最后两人的感情没被小三破坏,而是死在了男人的事业里!   她前男友自尊心太强,不想进她家的公司去上班;报恩心太重,因为他父亲早逝,母亲也常年是病,被村子里东一家西一家给轮流养大送读书的,所以执意要会老家带着村子里的人发家致富,不带她玩啦!   说来当时温宥娘的妈还亲自跟青锋谈了谈,并非是要棒打鸳鸯,而是想让他进公司上班,好跟温宥娘结婚。当然,温宥娘在现代也不叫温宥娘,连姓都不是温。   至于青锋老家的人,也可以设立一个扶贫基金进行各种扶持。因为温宥娘那时候身体并不强,要真离开父母的帮扶跟着青锋去创业,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可能会被累坏身体。   可青锋那小子给拒绝了!说是不吃软饭!   那时候温宥娘还在心里想,全世界那么多极品凤凰男,怎的我遇着的这个就不是了。她家真不差钱!也不在乎多养几十个人!可人家看不上!   这么一看,其实那时候她眼光也还算不错的,就是两人缘分实在是不够。   最终她的初恋就这么拜拜了。   孟世子见温宥娘的脸色变来变去,还当她知道青锋剑的故事,就道:“你可知道是谁得了青锋剑?”   温宥娘想着心事,没时间应酬他,就随口道:“谁?”   “谢晟。”孟世子道。   只两个字,温宥娘就被炸醒了,生怕听错又问了一遍,“谁?”   孟世子敲着桌子道:“谢晟。也就是谢清辉。清辉是她的字。她本名晟。”   温宥娘此时内心已经装满了卧槽,木着脸道:“哪个晟?”   孟世子在桌子上写了写,温宥娘顿时想呵呵了。   等心情平静下来,温宥娘便问:“南宁统军的元帅是不是姓蒋?”   “温娘子也知道?”孟世子惊讶道。   因为他独女跟我在现代一个名字啊,少年。温宥娘很想吐槽,可槽多无口实在是太难。只能呵呵道:“从江州到常州途中偶遇商户,有听过几句。”   孟世子点了点头,“确实是姓蒋。有子弟在南边军中的勋贵们大多都知晓。”   温宥娘继续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心想世子您赶紧废话完了,让我回去躺一躺。今个儿受的刺激也太大了一些,一时片刻她消化不下来。   可惜孟世子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说说话,又怎会轻易放过温宥娘。   “说来青锋剑的故事温家娘子当是没听说过吧?”孟世子道。   温宥娘面上点头,心里却在想,在小说里,那就是一把十分传奇的剑,可惜名字太简单了些。   孟世子还在一边夸夸其谈,“书上是没记有的,大多都是口口相传,到现在知道的不多了。那把剑啊,说来还是前朝时候的……”   孟世子一说起来就是没完没了,温宥娘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直接将手往胸口一捂,一副病弱西施样,对着还在说个不停的孟世子道:“世子。我们改日再来品茶,今日我身体有些不爽利。先回去歇歇了!”   说完温宥娘就往门外走,身后冬梅也紧跟了上来,正走到门口,又听得一句,差点让她一个踉跄。   “月事来了?”孟世子自言自语道。   温宥娘急匆匆的从雅间里出来了,心中却在骂孟世子个蠢货,哪个女的月事来了是捂着胸口的,又不是长反了!   温宥娘急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只跟冬梅道:“你先去老祖宗那问问,看有什么需要没有。我先歇一歇了,没大事别来打扰我。”   冬梅见状,忙问:“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可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温宥娘摇头,“没事。我就装的,不想听姓孟的啰嗦了。”   冬梅见温宥娘一脸没事儿的样子,也只好道:“那奴婢先去夫人那了,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只让门外的两个丫头叫一声奴婢就行。”   温宥娘点了点头,见冬梅出去关好了门,才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帷帐发神。   青锋剑、谢晟、姓蒋的将军独女、仇瑾……这几个名字全是一本书中的。而她记得这本书,完全不是为了替堂妹写论文,而是早在之前很久就知道了。   那本书的名字叫《谢氏为后》。女主角是重生的,叫谢晟。   温宥娘现在还记得的大致情节是:女主本来一辈子都在谢氏修建的祖庙中生活,然而有一日在山中偶遇被追杀的南宁太子,一时不忍出手相救,哪知却被牵连到自己一起被逼如绝境,最后双双跳崖宁死不屈。   当然,这只是楔子。   那篇文的正文是跳崖的两人重生了,谢清辉恰好重生到了谢氏明珠即将病故那一段日子,因此得知了谢氏当年为何南迁,谢氏明珠又为何常年郁郁寡欢,为何体弱而渐渐没了生机。最后自以为是谢明珠亲女的谢晟就决定替自己母亲讨回公道,开始了复仇之旅。   做为女主,复仇的过程自然爽利无比,堪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最后嫁给了南宁太子,带着谢氏一族倾力相助的南宁太子便杀回了大隆京城,将大隆灭亡,建立了宁朝。   最后女主谢晟荣登后位,带着谢氏一族重新扬名于天下。   但温宥娘至今还将剧情记得不少,且还记得人名的原因,不是那本小说有多好看,而在于里面重要角色的名字,都太熟了些。   全都是她身边认识的人的名字!   青锋剑后被谢晟冠了姓,叫谢青锋,是她前男友的名字。   南宁最后投靠太子的元帅的女儿是她的名字。   女主是她情敌的名字。   在故事中最后才死去的仇氏,是她情敌高中同学的名字。   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对温宥娘而言。   因为那本书就是她情敌写的,最后竟还有出版社将那篇小说出版了,整整三本。然后因为两人在一个学校,当时在她们圈子顿时炸了,让她颇为不平静好一段日子。   做为被情敌塑造成了一个追求不到南宁太子,便开始加害女主的重要配角,虽然最后在女主的感化之下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但是对那时候的温宥娘而言都是侮辱。   所以她当时已经找到了律师,想将情敌诉之于法律,最后却被她前男友给拦住了。   只因她前男友在书中找到了一个比她更倒霉的角色,告诉她她其实不是被黑得最惨的。   那个倒霉被黑得比她更惨的,就是现在这具身体以前的继母仇氏,本名仇瑾,外号抽筋。性格唯一合得上的就是,爱哭。好在没跟她一个城市,不然要知道这码事,挨一顿打怎么也逃脱不了。   确定自己的确是穿越到那本书里之后,温宥娘的精神很不好。   等第二日,张家四爷决定继续借用孟世子的客船,与孟世子一道,一起上了客船之后。   六太夫人才问:“这两日是怎的了?是哪不舒服?”   温宥娘摇头,“劳烦老祖宗担忧了,不过是心情不大好。”   哪知六太夫人听到这话,反而有些高兴,道:“莫不是月事要来了?”   温宥娘月事迟迟不来的问题,在曲水那些日子也给六太夫人说过,只是曲水也没那方面的好郎中,因此才一直没提。   这会儿温宥娘说心情不大好,六太夫人就一下子想起这事了,便往那个方向想了。   因此本就心情不太美好的温宥娘,又听了太夫人大半日的古代月事讲座。   说到最后,六太夫人也安抚温宥娘道:“这种事也急不得,你老祖宗去湖州,也有去请一位老神医的意思。等老神医到了京城,再慢慢给你们姐弟看一看。到底有什么毛病,总是有个说法的。”   虽然对古代的中医在月事方面没多少信心,然而温宥娘却也听得感动,忙道:“老祖宗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为我们姐弟的事情劳心,也是我们姐弟的不孝。”   六太夫人轻着温宥娘的手道:“你啊。对着外人,这般客气是对的。受人恩惠,总要拿出一个姿态来。可对着我们两个老祖宗,这话就是在戳我们心窝子了。这是你还没把我们两个老祖宗当作亲人呢。当长辈的为子女做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只是一片心罢了。”   温宥娘垂着头,只抿着嘴静静听着。   有时候自己的行为,并不受自己的控制。于她来说,六房是他们姐弟以后的依靠,六房的两个老祖宗也比亲人更像亲人。可正是这样她才不敢随意的接纳那些好,总是不自觉的把两位老祖宗的好,当作是对自己的恩惠,记着要感恩。   “也罢。想来你自幼便是这般的,我们两个老祖宗也不强求。只盼着你能知道,这世上,总有长辈为了子女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六太夫人最后无奈道。   以前在温府,他们姐弟的身份尴尬,日子不好过,便养成了现在的性子。外人看着是有礼的孩子,可实际却是拘谨了些,反倒透出一股子小心翼翼来。又哪像官宦人家的姑娘呢。   那心啊,冷得太久,就不好焐热了。总得再花些时间。 ☆、第097章 走崩的剧本   孟世子在船上倒是见过温宥娘几回面,只是再也无深入交流。   直到客船到了直隶码头,即将下船之时,孟世子又突然凑上来说了一句:“戚侯爷战死了。”   温宥娘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头给吓了一跳,等孟世子下了船走了老远,才反应过来孟世子说的是什么。   戚钺他爹死了?   温宥娘上前两步,扶住六太夫人往船下走,心中却嘀咕上了。   到了直隶,来接孟世子的马车已经准备齐了,毋须在直隶再休息。孟世子又顺便邀请了温宥娘一行同路,道是马车有多余的,不若一起进京也好做个伴。   连船的便宜都占了,再占一点马车的便宜也不算什么,横竖张家四爷算是对孟世子有那么一点救命之恩。   所以张家四爷也答应得痛快。张家四爷同意了,六太夫人与温宥娘自不会有意见。只坐上了国公府的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等到了京郊,温宥娘一行便停了下来。   张氏当初的嫁妆里,也有一个在京郊的庄子,只是田土大多为中下等,且下等田远远多过中等田。唯一的好处便在于,离官道十分近。看守庄子的庄头偶尔也将庄子里的空屋子借宿给回京已晚,不得进京之人。   在马车路过那个庄子之时,见张府的小厮上前来回话说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温宥娘也干脆决定先住在庄子里,等明日再进城去见张老伯爷。   毕竟他们姐弟已经过继给温氏六房,总要先给六房找一处落脚点了,这才好前往张府拜访。   张家四爷对此并无异见,只将三十家丁留下看守庄子,自己跟孟世子一道进了京城。   温宥娘扶着六太夫人进了庄子,一入眼的便是两扇红漆的大门,上面尚余油漆之味。旁边的城墙看似当有三人高。   两扇大门朝外开着,里面的人正进进出出正从牛车上搬进去许多花钵,花盆中的各色花姹紫嫣红,惹人侧目。   忙着的都是张府的下人,便是温宥娘着男装,也不会不认识。   因此众人见温宥娘扶着一个老夫人进庄子,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弯腰道:“大姑娘安。”   温宥娘点了点头,道:“且各自忙着去吧。”   说完便继续扶着六太夫人进了府。   六太夫人进了府,只粗粗看了几眼,颔首道:“不错。”   虽然只是两进两出,也不华美,然而看着却是十分大气,在布局上也透出一股精致来。   温宥娘笑着道:“老祖宗喜欢就好。”   其实这个院子一开始就是为他们姐弟跟老夫人准备的,温宥娘这会儿也为如何面对老夫人愁了起来。   不过几个月,两个孙女孙子就变成了跟自己一辈的了,也不知老夫人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这时想这些也无用,温宥娘先将六太夫人住的地方安置好了,又陪六太夫人吃了饭,这才回了准备给自己的院子。   因庄子修得没多久,便是窗户是一开始就涂了漆的,如今仔细一闻也还闻得到一股味儿。好在房间里的家具却是俱没有上有色的油漆,倒还好了一些。   温宥娘只在屋子中坐了一会儿,也就适应了下来。   随后偶尔会到庄子上来替温宥娘布置房间的夏荷就匆匆走了进来,只咋呼道:“姑娘可是休息了?”   冬梅在一天瞪了夏荷一眼,“门都没关,怎的这么急匆匆的?”   夏荷一听,就往内室里探,只是也没探出什么来,就回头对冬梅小声道:“我这不是有急事寻姑娘么。就怕姑娘旅途辛苦,这会儿子睡了。”   冬梅摇头,“那也小声点。别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当初在温府时,温宥娘养了几只猫,有一次冬梅不小心猜着了,那炸毛的模样,就跟夏荷之前闯进门来时一样。   温宥娘在里屋听两个丫鬟扯了一翻,等将一身有些脏了的衣服换了才道:“夏荷——进来。”   夏荷一眨眼就进了温宥娘的屋子,朝着温宥娘就要跪下磕头。   温宥娘忙摆手,“别跪了,这么急匆匆找来,可是有要紧事?”   夏荷今日本就打算到庄子上来看那些花的摆放的,只在城门遇见张家四爷才知道温宥娘已经回了京,且在庄子里住下了,心下便急了些。   只是牛车比不得马车,要慢得多,因此这时候才到的庄子。   “姑娘仁慈。”夏荷嘴里这般说着,却是上前几步凑到温宥娘跟前道:“小廖氏死了。”   温宥娘闻言一愣,“怎么死的?”   便是当初离京之时她设下了局,那也最多不过是让小廖氏被休或者被仇伯爷送入庵堂里,哪到要死这一步?   夏荷便道:“姑娘,这事说来便话长了。”   瞧着夏荷又要卖弄关子,且脸上还跑出了汗,温宥娘就道:“冬梅,快给你这个好妹妹沏壶茶来。不然她还拿乔,不肯说了呢!”   外室的冬梅应了一声,就出了门,惹得夏荷跺脚,“姑娘又闹奴婢!”   温宥娘忙道:“我哪敢啊!还不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夏荷掏出帕子把脸上变冷的汗水擦了擦,才道:“廖家有个考中举子的小郎君进了京,刚好就碰见了那事儿。”   温宥娘一想,就问道:“廖氏不肯收留小廖氏?”   夏荷连忙摇头,比划道:“后面的事儿,姑娘您一定不知道!小廖氏不是廖家的姑娘,也不是廖家的人!”   温宥娘虽然记得《谢氏为后》这本书,然而当初其实也没真正看全过,最多只看了前面几万字。因此关于小廖氏的一切,她却是不清楚的。   夏荷一说小廖氏不是廖家的人,温宥娘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可廖氏那个小郎君是那么说的!说是他家庶出的姑奶奶,没有嫁到京城里来的!”夏荷道。   温宥娘听得完全糊涂了,只好道:“你先一起说完了,别一件一件的来。”   要等夏荷像往常那般卖弄着说出来,还不知道说到哪时候去呢。   小廖氏的下场,便是她这会儿最想知道的事情,连几日前孟世子说的戚家的事情都没心思想了。   夏荷见温宥娘这么一说,也不卖弄了,直接将他们一行离开京中后仇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温宥娘离开京城不过几日,仇府又惹上了一出风波。   事关仇府大房与小廖氏双方的,有大房当年被发卖出去的奶娘敲了闻天鼓,说是仇府大爷的腿,当年是被小廖氏暗中下的手。   要只是这样,其实也闹不出什么来,可那奶娘还说出了一个秘密来,便是大房老爷一直病弱的缘由。竟是自幼被小廖氏当药罐子养着,要断大房的根。   敲完闻天鼓,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完这些,那奶娘竟一头撞死在了旁边。   这一下子,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那奶娘敲了闻天鼓,却又自撞身亡,没了原告,也没人受杖,自然不会有三司会审。然而事情却是闹了出来的。京城里的小道消息,比什么都快。   不过两三日,小廖氏当初怎么捏断大房大爷的腿,怎么把仇府大房当药罐子养的事情,就在京中传得活灵活现,好似昨日才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亲眼看见了真相。   当然,若只是这样,小廖氏也不会死。   至少在奶娘敲了闻天鼓之后的七天后,京中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却只是小廖氏被仇伯爷禁了足,而大房的梅氏出来掌了中馈。   一直到半个多月之后,樊城廖府的一个举子进了京,本欲前往仇府拜访,却才进京就听闻了此事,就将事情闹了出来,说是他们廖府的庶出姑奶奶,没有嫁进京城的。一下子就捅破了仇府的天了。   “那书生说,当年大廖氏是仇伯爷亲自求娶的,为何因产子身亡却没有往廖府送消息,竟还私自娶了继室。还跟往些年一样,当作没事一般,年节里跟廖氏书信来往。难不成是见他们廖氏无势可依,所以才这般作践?”夏荷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拍腿。   在大隆,若非帝王赐婚,续娶继室,若不告知原配娘家知晓征得同意,却是不合礼的。就像是温家大爷当年续娶仇氏,也是经了张府同意的,虽然手段不甚光明了一点。   书生这一番话,是要直接将小廖氏的地位从妻直接拉下到了一般姨娘的位置了。不可谓不毒。   温宥娘听了,只不信道:“听说樊城廖府颇为重家风,这恐怕是那书生怕连累自家族中名声,才胡乱编排出来的。他说不是廖氏的人,可官府的文书却做不得假。”   夏荷一听,就忙补充道:“可不是文书上都不是樊城廖氏的人!不然那坏婆子,怎的会自尽?”   温宥娘听得眼皮一跳,忙问:“文书上也不是廖氏的人,这是怎的回事?”   喊了这么多年的小廖氏,说不是大廖氏的妹妹,谁信?便是京中不知晓小廖氏的来处,难道往年年年与仇府有礼节走动的廖府真不知?当初还想着把仇氏跟温家大爷养在一堆,想要结亲的温府太夫人难道也不知?   这不是糊弄鬼么? ☆、第098章 闻京中诸事   夏荷接下来又解释道:“后来闹得厉害了,两边都不肯依,一起闹到了京中府那,要求查明真相。”   当年大廖氏产子之时,仇伯爷尚在边关,因此要说大廖氏到底如何死去,他也并不知晓。   不仅如此,便是为了照顾大廖氏所出的儿子,续娶小廖氏的事情,当初亦是先仇老伯爷一手操办的。   等过了一年,仇伯爷跟着当时驻守南边的将领回京,这才知道自己又被娶了一个老婆。因都是出身廖府的,因此仇伯爷倒也没多想。   只因大廖氏是他自己求娶的,横竖他老子也不管他,他只不过写信回京说了一回,京中就送了庚帖去。   仇伯爷那时也不知大廖氏如何,看中的不过是当地廖府的风评不错。且廖老爷子也有那意思,因此为了避免自己父亲听几个庶出兄弟的怂恿,给自己胡乱娶妻,这才同意。   他虽对大廖氏没什么深厚的感情,然而大廖氏在京城府中为他尽力打点那几年却也记在心中的。   因此得知大廖氏产子身亡,且又被续娶了小廖氏,在心中并没有抵触。毕竟小廖氏也是出自廖府的人,总比娶个别的阿猫阿狗的好。   哪知道,仇伯爷对先仇伯爷的人品期望过高,竟果真糊里糊涂给娶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温宥娘听了听,还是觉得不信,“这都几十年了,我就不信他一点都不知道。还有,既然是先伯爷做主娶进来的,难不成他都不知道?”   夏荷挤眼,“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先伯爷是什么人。”   温宥娘顿时想起来了,要说仇伯爷他爹还真是奇葩,娶了几个老婆,不是和离就是短命。好不容易有了个两嫡子女,却不喜欢,半途就折腾没了一个,非当庶出的才是自己的种一样。当年便是一直不肯请封世子,把整个仇府弄得乌烟瘴气的。   “只是再不喜欢,也不至于这般……”坑自己儿子?   但是一想到当年仇伯爷的世子之位,完全就是威逼先伯爷才得来的,后来又逼得先仇伯爷将心爱的庶子们给撵出了京城。   温宥娘又不敢肯定先仇老伯爷会不会坑仇伯爷一把了。   夏荷在旁提醒道:“京中的说,是当年仇府大房干的。”   当年的仇府大房,便是仇伯爷庶出大哥,是他先先先先嫡母的陪房所出。   就温宥娘所打听到的关于仇府的事情里,当年仇伯爷也只没能撵走大房的庶出大哥。后来还是先仇伯爷过世,才将大房的庶出大哥以扶棺回祖地的名义撵走。   毕竟从军的并没有丁忧之说,仇伯爷无法归京,只能让自家大哥代劳了。   温宥娘想了想,问:“那此事可确认是仇府当年大房所为?”   夏荷摇头,道:“要能确认,仇伯爷哪还用辞了宫中禁军统领的官?据说大房的当年把先仇伯爷的棺木送回祖地,再回京之时就在半途被土匪劫杀了。”   毕竟是当初最有可能继承伯府的人,又怎的可能轻易放弃,自然还要回京来争一争的。   温宥娘道:“然后就有人说大房是被仇伯爷暗中寻人杀害的?”   夏荷道:“姑娘聪慧!反正就这样闹得糊里糊涂的,然后仇家伯爷便先是没当统领了,后来又上书去了仇府二房的世子位。”   母亲来历不明,又怎的堪得世子之位,看样子仇府的爵位就要落在大房头上了。   不过夏荷接下来的话,又让温宥娘对仇府的爵位给弄糊涂了。   夏荷道:“说来也奇怪,这事儿不是大房平白得个爵位,可大房竟然悄悄跑了。”   “跑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温宥娘忙问。   按照梅氏的性子,她儿子要能捡到这么一个便宜,哪会有不要的。   夏荷道:“奴婢也不清楚,就是在仇府二房被剥了世子位后没几日,京中都在说仇府的爵位肯定是大房的那个孩子的,可大房却是离京了,说是不肯因一个爵位伤了兄弟和气。”   这话哄鬼都不信,仇府大房跟二房三房之间,哪来的兄弟和气在,就媳妇间的那点子事都够京城议论几天的。   夏荷不清楚,温宥娘也不再问,横竖明日也要进京去见张老伯爷,老伯爷总比夏荷一个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的要知道得多些。   因此温宥娘便道:“那这几月京中可还有别的事?”   夏荷回道:“还有戚侯爷战死沙场了呢。抬回来的时候,连头都没有。陛下让人打了一个金造的头给侯爷补上,还赏赐了镇南侯府许多东西。因为要守孝三年,薛府担心误了薛九娘子的花期,就跟戚家定了百日内成婚。”   其实便是等三年亦无妨,那时薛九才十六七岁,正是成婚的好时候,竟不知薛府在想什么,竟然这般急着就要将薛九嫁入戚家。   “可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温宥娘道。   关于薛九的重生,她也有了些想法,加上现在这件事,其中更显奇怪,但夏荷并非可谈论的对象,温宥娘也只能再继续听其他的消息。   夏荷道:“陛下给四皇子赐婚了,指的是林家的姑娘。”   听到这,温宥娘便问:“林家?那不成是尚书令府上?”   夏荷道:“可不就是?”   温宥娘听得摇头,可怜一对苦命鸳鸯,便是没她却也成不了。   等夏荷将京中的大事说完,冬梅的茶水才上了来。   冬梅一边给温宥娘斟茶,一边道:“厨房里倒是忙得紧,要给夫人跟姑娘准备洗簌用的水,因此这会儿才把水烧了开。”   温宥娘点头,跟冬梅与夏荷道:“你们两姐妹也多日未见了,便下去说说话也好。我自己更衣后,便休息了。”   冬梅与夏荷闻言便要往外室退去,温宥娘一眼扫过茶壶,立马笑道:“还有茶,这可是给夏荷准备的,搁我这可就凉了。”   夏荷上前来把茶壶往手里一端,欢快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说完另外一只手拉着冬梅便走了出去,留下温宥娘一人坐在那半垂着眼想事。   很明显,就算她没把正本小说看完,记在心里,也知道目前京中这局势当与书中的不一般。   最不同的便是,书中的薛九重生了,改变了她在书中的命运,因此会带动许多蝴蝶效应来。   然后还有她的穿越,从薛九的嘴里,及当初对那本小说前几万字的记忆来看,也是改变了许多的,自然也有蝴蝶效应。   那本书是从谢清辉重生之时写着走的,那时谢氏隐于南宁山中,并未谈及大隆京中如何。   等到谢清辉在谢氏族中将当年的事情查了个明白,决定替些明珠复仇及重新带着谢氏走向辉煌之时,下山去的却是南宁都城。   在南宁都城跟南宁太子搭上之后,才有了大隆京城之行。   谢清辉指点南宁太子暂时向大隆服软,暗中得到大隆的支持,先做掉南宁的二皇子后再来图谋大业。   而她也顺带进入大隆的京城,将当初谢氏还没报完的仇先报了。虽谢氏最大的仇人便是大隆皇族,然而当年那些还不曾被收拾的虾小却也是该到偿命的时候了。   “所以,你觉得小廖氏放印子钱的事情是谢氏的布局?”张老伯爷第二日见着温宥娘,与她一番说道后问。   温宥娘点头,“祖父,你想想,小廖氏不是廖府的人,可也当不是别的有名有姓人家的姑奶奶。她这些年在京中为仇府操持,除了对我们姐弟下手之外,还可曾做过其他失分寸的事情来?大家教养莫不过于此。便是她没经过大家教养,身后也必然有人指点才对。”   “不论是她被精心教养过,还是背后有人指点,她都不可能放印子钱。毕竟是违反律法,她一个连娘家都没的女人,没那么大的胆子做。就算是她做了,能将账本做得那般好,对她而言也不可能。”温宥娘道。   当初为查印子钱的事情,花费了好几年时间,里面的两套账本,便是精通查账的温宥娘看了也觉得设计者,将此设计得十分精妙。明明是小廖氏在放印子钱,表面上留下来的证据却处处指着张府温府。   要设计者真有那般本事,早应该用在别处了,而不是委屈呆在仇府。因此更大的可能便是那两套账本不是小廖氏想出来的,也不是小廖氏的人想出来的。而是别人告诉她,她不过是照搬而已。   不然最后也不至于被她查到而不懂变换,而让张家将所有账本都搜了个干净。   “里面若是有仇伯爷插手,也并非不可能。要说做假账,许多军中也是两套账本,上面便是派人去查,也极少能查出来。”张老伯爷说道。   温宥娘回道:“可要是是仇伯爷,他何须在天子脚下放印子钱,当年动用军饷也是一条出路。不说动用军饷,南边南宁与大隆之间虽没有商贸,然而走私者众,当年他要在其中分一成也不是不可能。不说当初,便是现在,仇府三郎也在南面军中,要在大隆与南宁的商贸当中分一碗粥也算难。”   若是仇伯爷差钱需要弄钱的话,手笔只会更大,哪会冒着被皇帝发现震怒的危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放印子钱这种永远见不得光的事情?   张老伯爷也有些被温宥娘说得怀疑了,只是道:“可我们张家与谢氏素无仇怨,为何要这般被谢氏算计?”   “当年母亲到底也对不起谢氏明珠过。要不是母亲那几人前去寻谢氏明珠,当年的事情也闹不起来。”温宥娘道。   当年谢氏明珠被几家所谓的‘好友’诱骗陷害,仇氏推了最后一手,可要是事情没被发现,谢氏明珠被辱之事也不会闹到谢氏一族远离京中,躲在南宁大山之中的地步。   说到底,张氏当年与其他人一起无意撞破那‘□□’,谢氏能有机会暗中处置此事,如今谢氏的局面就会完全不一样。   张老伯爷一听,忙道:“可你母亲,当年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   张氏的性情虽然不好,说话带刺,又重功利,巴望着跟谢氏明珠搭上点关系,好抬一抬自己的身份与名声,可对谢氏明珠的崇拜却也是真的,万没到真想看谢氏明珠出丑的地步。   可说到底也是自己不懂事,本心不善,才会被人轻易利用。   温宥娘道:“对母亲而言,是被利用了。因此当年也写信给谢氏明珠解释过。然而谢氏却不这般想。祖父,你算算,当年算计谢氏明珠的那几家子,如今还剩下多少?” ☆、第099章 谢氏的复仇   张老伯爷粗粗一想,却是惊得一身冷汗,“当年之事,除了仇府,便只剩下咱们张府了!其余的,这些年竟都陆陆续续出了事!”   只因那些家子出事的缘由各有各的,且都相隔甚远,竟让张老伯爷没有在意。且当年说到底在夺位之时,张老伯爷所站这一派是极力想要拉拢谢氏的,不觉两家有仇。   便是那时张氏被人利用,在张老伯爷看来,张氏之错情有可原,而谢氏大势已去。又哪知对方这些年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复仇!   张家与仇府轮到最后,也不过是因张家在新帝登基之后被冷落,从未有机会再离京;而仇府便是被皇帝重用,也不曾得机出京罢了。   然而便是两家从未出京,谢氏的报复却不曾停下!   温宥娘见张老伯爷将她所说听了进去,心中也松了口气,有提防总比没有提防的要好,“孙女算了算,当初印子钱之事,要我们没先一步将所有不利于我们的证据拿到手,现在出事的恐怕就是张府。”   这便跟薛九所说的上一世张府的下场相符合起来。以她这具身体上辈子的死为开端,将整个张府用印子钱之事打落地狱。当然,帝王的杀鸡儆猴中,必然少不了仇府的落井下石。   那时的小廖氏恐怕也不得不向仇伯爷坦白印子钱之事,仇伯爷为护住仇府,必然要将一切都推向张府,因此张府才会连一个幼子都无法留下,不论男女皆被充作官奴。   张府一脉,算得上是就此断绝。   张老伯爷何曾没想到张府出事的可能,此时已经是一脸惊悸,“到底是权倾一时的谢氏,果真不能小看。”   “那当时谢清辉寻你,怕就是为了借你的手对付仇氏了。”张老伯爷喝了一口热茶才道。   张府对付不了,那么利用张府来对付仇氏却可行的,谁让那时候温宥娘正打算冲着仇氏出手,谢氏自然要利用起来。   因此,谢明辉来大隆京都这一趟,张府与仇府必将要倒下一家的。   温宥娘道:“谢氏之事,也不忙于一时。如今孙女想不通的是小廖氏的身份为何是假的。此事就算是仇伯爷常年在外带兵,所以不知。难道温府太夫人当年也没怀疑过小廖氏的身份?要小廖氏不是廖府中人,又何须想跟仇府结亲。”   张老伯爷倒是将这一点看明白的,“此事我也问过你外祖母,当年温家那老太婆还没嫁人之时就举家离开了樊城,之后便鲜少联系。等到廖府上面两个老的过世之后,更是断了音信。”   这一点温宥娘倒猜得出来,当是在温太夫人当初嫁给温府老太爷生下温家老爷几年之后,那个姨娘出现那个时间段里,两边彻底断绝了音信的。   温太夫人在夫家吃了亏,那时她娘家并不算弱,不可能不上门要个说法。连六太老爷都能查出来的事情,廖家自然也查得出来。   早前廖家过继给廖府,为的便是那几分清名和为了方便科举。可过继廖府之后,女儿却处处被廖府嫡出一脉的欺辱,加之廖家已走入仕途,再也用不着廖府,自然便会远离。   “所以温太夫人其实不认识小廖氏,只是因她姓廖就以为是廖府的?可便是她娘家落魄下去了,又何须拉拢小廖氏?廖府也不过到如今才出了一个举子罢了。”温宥娘道。   张老伯爷问:“若她看中的是仇府,而不是小廖氏呢?”   温宥娘没怎么听明白张老伯爷的话,“温府那时比仇府要好得多,虽是庶族,然而在先帝面前当要比仇府有脸面。温家有什么看中仇府的?”   张老伯爷指着身后挂着的紫金头冠,道:“爵位!”   温宥娘顿时明了了,“因为老夫人进了京中,有张府撑腰,所以太夫人坐不住了?便寻到了仇府,倒是不在意小廖氏的身份?”并非是觉得小廖氏是廖府的人,才攀的亲戚。   “可不是。那时仇府在京中是个什么名声,什么地位?有温家的老虔婆喜欢,自然就欢喜得不得了了。不然小廖氏何必把自己女儿往温府里送?要将仇府如今跟当年换一换,你看小廖氏还不会理会那个老虔婆!”张老伯爷冷笑道。   这就是生个好儿子的好处了,便是再惹人讨厌也有人卖了女儿倒贴上来。太夫人觉得到了京中,老夫人有了张府撑腰连为自己多年的憋屈出口气都不行了,自然便要替自己也找一个爵府当后盾来。   因此就有了温家大爷与仇氏的‘真爱’。   “可小廖氏到底是谁?廖府可真的毫不知情?这一点孙女实在是怀疑。”温宥娘道。   便是烩州离京城远,小廖氏年年装着是大廖氏跟烩州来往,可廖府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没有人给廖府说过京中之事?   张老伯爷其实也觉得小廖氏的来处实在是太过于神秘,“小廖氏的来处,倒也没查出什么来。便是仇伯爷为了自证清白,也只寻到小廖氏在嫁进伯府之时是来自沧州的人。因户籍在沧州,其余的竟是一概不知。”   温宥娘便道:“可否是当年仇府大房所为?”   “目前确实有这种说法,可大房当年却在回京途中被谋害,让小廖氏的来处就断了最后的线索。”张老伯爷摇头道。   温宥娘想了想,道:“有传言说大房是被仇伯爷所害,如今孙女看来,说不定动手的却是小廖氏了。当年仇府大房娶的妻室虽然也是出身勋贵之家,然而也不过是个庶女。若说借势与仇伯爷争夺爵位,以仇伯爷当时的能力而言,被大房夺爵的肯能性也太低了一些。完全没必要对大房动手。”   要知道大房当年遇害之时,孩子就有好几个,要说仇伯爷对大房下手,连孩子都不放过,如此斩草除根得,也让人心惊。到底是自己的侄子侄女,不至于那般丧心病狂。   要不是仇伯爷,是仇氏的话,温宥娘道:“可要是仇氏出的手,当年她嫁到仇府不过一两年,又哪来的人手跟银钱买到杀手?”   话说到这,温宥娘突然想起了在江南城遇见的一件不合理之事,却是想出了点什么来,“祖父,有没有可能,当年小廖氏之事不是大房做的那般简单?实际上小廖氏背后也有自己的人?”   张老伯爷闻言道:“这从哪说起?”   温宥娘便将江南城收回庄子的事情说了出来,“当时孙女便觉得奇怪,便是四舅带着我们去将庄子收回来,除了第一个庄子里的庄头是被撵出去的,其他四个庄子的庄头竟是都没见过人,俱是由当地村长出面做的处置。等到所有庄子收回来,在江南城处置庄子事宜那几日,却是半点阻扰都没受到。”   “现在孙女便在想,当初小廖氏占了母亲这几个庄子,恐怕不一定是因这几个庄子的田地好,是不是还在里面安置了什么人?”温宥娘猜测道。   张老伯爷闻言,心中也有了这想法,“既然如此,咱们卖仇府一个人情。便让仇伯爷自个儿去查便是!”   温宥娘点头,“还有一点,孙女不明白的便是仇府大房的在这时候怎的会离开?世子之位如今只能落到大房头上,有什么可走的?”   张老伯爷摇头,“说来这一点也颇为奇怪,此回仇府大房也知怎的想的,就那么一走了之了。”   “不过,”张老伯爷声音小了小,“有人说见过大房的,那样子看着却不像是个瘸子。”   温宥娘听得眼皮直跳,“不是瘸子?”   张家伯爷点头,“说来,仇府大房的,自幼体弱见不得风,京中也大多没见过。便是女眷中,见过大房梅氏的也不多。那瘸腿的消息,如今来看,倒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了。当年仇伯爷为二房请封世子之时,也只说了体弱,无法起身,不堪世子之位。”   这是温宥娘第一次后悔,当初因为气愤而没将原著看完了,不然就知道这到最后才倒下的仇府里面藏有多少秘密?   将仇府的事情讨论完,张老伯爷便说到了兴国侯府,“一个月前,兴国侯不小心惊马,从马上摔下来,右腿被马踩断,听御医说恐怕今后行走艰难,故上表辞了北城兵马统领。”   这个消息让温宥娘又一愣,“这事从何说起?”   兴国侯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虽在战场的军功不及仇伯爷,然而对于惊马这种事当是十分有经验,便是遇见了要躲也不难才对,又怎的轻易断了腿?   除非他是故意的,可他为何故意丢了手里的差事?要知道便是在勋贵之中,有差事和没差事的就是完全两回事。便是他只是侯,遇见没权势的国公府也是不怕的。   张老伯爷道:“以老夫的猜测来看,当是故意的。可他为何故意?难不成就因为当初换子之事。可换子之事不是还没闹出来,那个姨娘不也早就死在庵堂里了。”   温宥娘倒是想起了当初薛九对黄府前景的暗示,道:“也许把柄落入了其他人手里?以此为要挟?”   说来要只是换子之事,就算当时的皇帝震怒,也不至于让黄府没个好下场。除非黄府还涉及到了其他的事情里。   可如今还没换皇帝,黄府要是为了避险,也太过说不通了一些。   对于兴国侯府如何想的,张老伯爷想不通,对方亦没有给张府递过信儿,所以再多猜测也没用,“黄府怎么想的,也跟咱们张府没关系。如今你已回京,且一月半后便要举行及笄礼,黄府在及笄礼之前定是要来退婚的。你心里最好也有个数。”   如今张老伯爷也不期望黄府能履行婚约了,在兴国侯辞去北城兵马统领之职后,在联姻上必然会做出更好的选择,兴国侯世子未来的岳家必然要得势一些才较好。   温宥娘本就没打算嫁过兴国侯世子,虽对方的人品方正算是良人,可心中早下了决定,因此心中除了遗憾,倒也没多感伤。   “孙女早就知道两边成不了的,倒也没什么。此回过继六房,六房对婚事也有主张,也不赞同跟兴国侯府结亲的。”温宥娘道。 ☆、第101章 番外·天道好轮回   薛皇后挺着笔直的脊梁,只怔怔的望着紧闭的大门。门外若无意外,便是层层把手的禁军。   她的好夫君,好皇帝陛下,在得知她的父亲被南宁大将设套伏击生死不知之时,没有半点言语的安抚,却只是让人围了她的宫殿。   其中意味十分明显,这是告诉天下的人,他要废后了。   想来他等了这么多年,直道这一刻才放心了罢。   “娘娘。”大宫女红玉轻轻叫了一声。   过了良久,薛皇后才回过神来,看向唯一留在她身边的宫女。   红玉是她在边关时买来的婢女,过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婚配。到如今,她的宫殿跑的跑,散的散,留下来的还是只有她。   早年,她也曾想替她找一个俊俏的郎君嫁了去,可红玉却认了死理,只愿意跟着她不愿出宫。   那时她以为红玉不愿嫁人是因曾经家中嗜酒的父亲打死母亲所致心病,便极少勉强。等到了后来却是舍不得她那一分单纯,私心里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了。   红玉见薛皇后看她,伤心得都流下了眼泪,只因外面守满了禁军,却是不敢哭出声响来。   薛皇后看着流着眼泪的红玉,心中微微一叹,暗道便是为了留下这个傻子的一命,她也要狠心一回了。   “笔墨伺候。”薛皇后轻声道。   等红玉将纸笔摆好,在一边开始缓缓研墨,薛皇后便起了身,走过千手观音状的烛台,脸上神色莫名。   红玉磨好了磨,便退去了一边,只看着已经提笔的薛皇后。   薛皇后立在案桌前,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待再睁开眼之时,薛皇后只盯着案桌上的纸,下笔飞快,犹如早练好千百次那般。   从红玉立着的方向,恰好可看见薛皇后低垂着的侧脸,尚看得出当年的姿容与风采。那曾是一个心胸宽广、双眼充满生机的小娘子。却被这深宫深深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案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映衬着薛皇后执笔的手纤细秀长,微微动着,像是写尽了所有人的命运。   薛皇后一口气将信写完,将之放置在一边,又提笔在第二张较大的信笺上写了半阕词,这才轻轻将笔搁在玉制的笔架之上。   等着第一页纸干,薛皇后将之卷成一个小卷,从头上拔下一支最普通不过的玉簪子,打开戴帽,小心翼翼地将纸卷塞了进去,盖上帽子。   “红玉。”薛皇后叫道。   红玉悄悄走了上前,却是一声不言。   “更衣。”薛皇后吩咐道。   红玉便开始一件一件的将薛皇后的配饰取下,随后是沉重的皇后礼服……最后才是头上的九凤头金簪。   等红玉将要退下之时,薛皇后却是单手将红玉的手捉住,用玉簪子快速的在红玉手中写下了一行字。   红玉见得分明,抬头看向薛皇后摇头。   薛皇后只颜色沉沉的看着她,又飞快在她手上写下了几个字。   这几个字让红玉的头如千斤坠,再也摇不动。   薛皇后见说服了红玉,便拉着红玉走到了床头,悄悄挪开遮挡的物件,打开床头板露出了一个洞口,示意红玉离开。   红玉手里捏着薛皇后给的玉簪,只跪着对薛皇后无声磕了几个头。   薛皇后又抬起红玉的手,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地图。最后在一处点了点。   红玉泪流满面,却不得不从洞口钻了进去。   不过片刻,那洞口便重新被遮挡住。   薛皇后躺在床上,只捂着眼睛无声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陛下啊。   薛皇后暗中叹道。   想当年皇帝尚在潜邸之时,他们也曾恩爱过。   又哪知那几年的恩爱时光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在她荣登后位后没多久,当初那位专情的陛下,后宫里就装满了女子?   又哪知这位变多情的皇帝,却是专情得很,处处为着心爱的女人铺路,不惜害死自己的儿子?   薛皇后翘起嘴角,至今日后,且让我看看你们所谓的真爱能爱到哪一步可好?   陛下。   我等着你们的下场呐。   ……   “着火啦——”   “着火啦——着火啦——”   皇后宫的火势在半夜里照亮了整个皇宫,徐贵妃被喧闹声吵醒,含糊道:“这是怎的了?”   有宫女上前来道:“娘娘,皇后宫里着火啦。”   皇后的父兄在边关生死不知才传到京中一日,皇帝便忍不住将皇后软禁,透出了要废后的消息来。   然而作为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且处处与皇后作对,最有望当上皇后的徐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却从来没有激动过半分。   有小宫女从外面敲门后开门走了进来,跪着道:“娘娘,皇后宫里的红玉求见。”   徐贵妃起身披上外衣,听到红玉求见的消息脸色并无异色,只道:“让她进来吧。莫让别的人看见了。”   小宫女点头应是,这才退了出去。   在一边伺候的大宫女闻言忙道:“娘娘,咱们何必去沾那一趟浑水。”   徐贵妃勾着嘴角笑,并不言语,只等红玉被带进来跪下后,直截了当的问:“薛九准备让本宫作甚?”   对于徐贵妃直称皇后名讳,跪在地上的红玉并未发怒,只磕头道:“小姐让奴婢寻贵妃娘娘,让贵妃娘娘送奴婢出宫。”   旁边的大宫女正想呵斥,却听得徐贵妃十分爽快的道:“好!”   红玉得徐贵妃这一言,又深深磕了一个头。   徐贵妃便摆手道:“暖玉,将她藏起来,明日宫门一开,便送出去。”   被叫做暖玉的大宫女只好应声,将红玉带出了徐贵妃的寝殿。   待寝殿空空,只剩一人,徐贵妃才嗤嗤笑了起来。   当年她进宫时,她的父兄说皇帝不过是想要一个人制衡宫里的皇后,想让她一家不得与薛家走得太近之时,她没有信。   等到进了宫,几月荣宠,从才人到四妃,何其荣耀。便连皇后也要对她后退一射之地。   终于她腹中有了孩儿,却在四月被害小产,一切证据指向皇后,而皇帝为安抚她,将她升为贵妃后,她终于信了。   等到后来,太子早夭,一切证据指向了自己,徐贵妃对皇帝的冷血已然深入骨髓。   自那以后,她与皇后都再也没有子嗣。所谓皇后与贵妃,都不过是一个空名头罢了。   而至今生有皇帝长子的温淑妃?   徐贵妃重新躺回床上,她就等着看好了,看看皇帝的深情厚谊温淑妃担不担得起!   ……   平南侯在战场生死不知数日,皇帝在朝堂上数次提起废后,不想将薛皇后葬入皇陵,皆被朝臣反对。   一直到一月后,有八百里急件入京,皇后娘家薛家反了!   坐在皇位上还在与众臣掰扯着的皇帝顿时瘫坐下来,怒道:“还不快细细道来!”   本与皇帝僵持,一直不肯同意废后的大臣们都傻了,万万没想到他们还在想着护着薛皇后的死后荣耀,薛家却对他们如此打脸!   随后不久,仇府一门在南面作战为南宁大将黄宝有所杀。大隆防线被破,徐将军且战且退,大隆局势顿时万分艰难起来。   而内,不过一月,薛家军势如破竹,直逼京中,打着替薛皇后复仇,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过往氏族竟纷纷加入,带着曲部相随,直到十万大军立于城下。   “陛下!为江山社稷计!还请陛下早下决断呀!”有大臣于大殿上痛哭流涕道。   丞相温氏病入膏肓,早已不能上朝,整个朝廷乱作了一团。朝堂上要求诛杀温淑妃,以平薛家之怒,保大隆江山者十之□□。更有谏官以死相逼,血溅擎天之柱。   十万大军在外,众大臣在内以死相逼,皇帝竟无路了走。   “若是诛杀了温氏,谁能保证薛家会退兵?”皇帝有些茫然地问道。   都已经打到了京城,便是温淑妃死了又如何?难道薛皇后就能活过来?这江山可比一个薛皇后的死重。   直到此刻,皇帝心中才开始后悔,记起薛皇后之好了。当初薛皇后在时,多方约束薛家,薛家胆敢造反?   若薛皇后在,今日何以是这种局面。   臣子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出列道:“薛侯爷父子生死不知,陛下便软禁皇后,逼得皇后自尽以证清白,这本就是陛下错了。然而若能陛下亲下罪己诏,诛杀妖妃,还薛皇后一个公道。薛家若不退兵,便是无理造反。那些跟随的世家又怎会再相随?”   皇帝对温淑妃之宠,谁不知道呢?对薛家的处处针对与□□,也瞒不过众人去。只是那时候,大臣们都以为薛家下场不会好的,又哪能料到薛家竟然反了。   如今薛家打着为薛皇后报仇,清君侧诸妖妃的旗号,若是皇帝将温家一门收入监牢,赐死温淑妃,以平天下悠悠众口,再寻利口舌之人前往各大世家游说,未必没有生机。   皇帝闭上眼,紧捏着拳头,最终松开之时,心中已然下定决心,道:“将温氏一众打下监牢,着三司审议。温淑妃……赐死罢。”   “陛下圣明!”众大臣齐声道,声音响彻皇宫。   皇帝摇头,只蹒跚着退回了宫殿之中,对自幼陪着自己一道长大的太监道:“今日,朕谁也不见。”   说完话的皇帝坐在榻上,只扶着自己的额头,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皇祖父、他的父皇,都是这般做的,可偏偏他这么做的时候,却丢了整个江山!   “薛九。是朕对不起你呐。”皇帝喃喃道。   当初娶薛九之时,确实有利用薛家为自己争位之意,然而那时他心中也是真的欢喜过薛九。   可如今他们怎的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而温淑妃,他亦是真的爱啊。像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那般,不因他是皇帝,不因她是温氏之女。   这世间竟也容不下他们这对相爱的人?他不过是想将最好的东西给予最心爱的人罢了。何错之有?   他是帝王,天下为他所有,可身为人臣的薛家竟然谋反!   十月,天渐寒。   温淑妃赐死于内宫,悬尸于城外。大隆最后一任皇帝亲下罪己诏,着皇长子于城门上诵读。   京中温氏一门十七口,不论男女老幼,斩杀于菜市口。挂头于城门上。   十万大军,自退其三。   十月十七日,徐氏降南宁,南宁太子率兵北上,与薛家军于京外汇合,攻破城门。   屠尽大隆皇室。   大隆亡。 ☆、第100章 侯府来退亲   “六房是个什么意思?”张老伯爷听了就问。   温宥娘道:“门第上来讲,当是不会低。”在权势上,当就是不及了。   张老伯爷听了,却是满意不已,“你们姐弟过继六房,他们便不会亏待你们。既然如此,又何须你嫁入高门。六房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张家也不好再多说。毕竟如今你们已经过继给了六房。”   “祖父、祖母这些也不要再叫了,还如原先那般叫一声外祖父便好。说到底那一边现在才是你真正的外家了。便是没有什么感情,也是要多走动走动的。”张老伯爷道。   温宥娘姐弟过继六房,便要认六太夫人的娘家为舅家,便是跟张家再亲密,有时也需得避嫌。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离开一个家族,最后还是得有另外一个家族,想要独善其身,又何其艰难。   没有家族的人,如无根浮萍;有了家族的人,便是身不由己。   温宥娘倒没怎么在意,“不过是年节多走动几家罢了,老祖宗跟那边也不算亲近。”   六太夫人出自常州大溪县陈氏,在大溪县也算得上是大族,然而因六老太爷当年不愿再科举,因此陈氏与温氏便冷淡了下来,如今六太夫人同辈的兄弟姐弟也仅剩她一人,说来跟陈氏的走动也不用太多。   张老伯爷摇头,“大溪陈氏乃是礼部,这一家你便是要走动的。”   温宥娘忙道:“外祖父这可是有大溪陈氏的东西?”   张老伯爷将一本册子拿了出来,“当初你们姐弟下常州之时,我便料到脱离温氏没那么容易。因此就收集了不少温氏与陈氏的信息来。如今,你也好看看。”   陈礼部,算起来是六太夫人的侄儿,不过隔房了的,要说亲近也不算多亲近,然而要走动却也是能走动起来的。   礼部还掌管科举之事,在礼部有人,于温余卿而言,有十足的好处。   温宥娘翻了翻陈氏的资料,将陈氏各房人大致记了个清楚,随后才道:“陈氏也只陈礼部撑着了。”   说到底,当初几代帝王打压,世家们是退回祖地了,可实际上也不过是将权柄从朝中移到了各自的州县罢了。   这从十三州有十个州由世家把持就能看明白,说到底世家目前还是占据了优势。   温宥娘正与张老伯爷说着陈氏的一些轶事,有管家敲门进来道:“老爷,兴国侯夫人来了。”   张老伯爷一听便知道是来退婚之事,便道:“来了便来了,让她去见老夫人就是。”   管家接着道:“可世子也来了。”   兴国侯世子也来了?张老伯爷看了温宥娘一眼。   温宥娘忙道:“那外祖父去见客,宥娘先去看看老祖宗了。”   因是退亲之事,兴国侯世子的庚帖却还在张府手中,也是当初与温府切割之时顺手带了回来,兴国侯夫人亲自来张府并不奇怪。   然而兴国侯世子来了,便不是两家撕破脸皮退婚之意,而是诚意相商,毕竟如今兴国侯卧病在床,兴国侯府的门面便是兴国侯世子了。   温宥娘带着夏荷往张老夫人待客的地方走去,只在外面便听夏荷从旁边的丫鬟嘴里问到了话:“姑娘,老夫人也在里面。”   温宥娘眼皮一跳,顿时停了下来,其实六太夫人也有权在此时出面,也不会让她吃亏,去不去跟兴国侯夫人见一面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张老夫人再恼怒,有六太夫人在,为了颜面恐也闹不出什么来。何况兴国侯夫人一贯的会做人,八面玲珑得在京中也算是颇有美名。   温宥娘一个转身,便朝着旁边的路去了。   “姑娘。”夏荷跟在温宥娘身后叫道。   温宥娘离了很远,才道:“怎的?”   夏荷道:“咱们在远处看看也好呀。”   温宥娘又好气又好笑,道:“就你不凑热闹过不下去是吧?”   夏荷笑嘻嘻回道:“奴婢还不是为姑娘去打听。”   温宥娘也不拦她,只是道:“若是被发现了,可别说姑娘不护着你!”   退亲这种大事儿,越隐秘越好,要夏荷去偷听被发现了,张老夫人还不得拿她杀杀气?主子家的隐秘又哪是好听了。   夏荷听温宥娘这么说,依旧没放在心上,只拍着胸保证道:“姑娘放心,老夫人不会发现的。”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门道,温宥娘也管不着,便由得她去了。   夏荷笑嘻嘻道:“那奴婢先把姑娘送回院子里了再去,这会儿铁定还在喝茶呢。”   温宥娘带着夏荷回到自己的院子,才一进屋,夏荷便跑了。   冬梅端了茶上来,道:“姑娘。夏荷这是怎的急匆匆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温宥娘接过茶,道:“随她去吧。也是以往我没给她立过规矩,如今倒不好管了。要能吃吃亏也好,总比以后闯大祸的强。”   夏荷是张府的家生子,当初送到她那去的时候还小,她不忍心立规矩,也不想让张家觉得她对送去的夏荷有什么看法。   如今在张府上吃吃亏也比以后在外面吃亏的强,在府里面至少还有人能护得了。何况又如夏荷所说,她打听来也不过是为了她。   她在张府放肆,也就放肆一些好了。总归就算被人发现,也只会觉得恐是她派去打探消息的,不会过分为难。   等到一个时辰后,夏荷被罚跪两个时辰的事情就传到了温宥娘的耳朵里。   冬梅在一边道:“被罚一罚也好,免得刺了府中其他姐妹的眼,反倒是给姑娘惹事儿了。”   夏荷不是一般的丫鬟,之前在温府时因是张府的人在温宥娘院子里身份就暗中要高一些,也就冬梅偶尔也要让一让她。   可在张府,温宥娘只是个表小姐,身边丫鬟的分量又哪比得上其他几房主母身边的贴身丫鬟?就算夏荷是张府的家生子,人家也不认出了门几年的人。   夏荷还以前的性子,当张府是温府温宥娘跟温老夫人的院子里那样,自然就要得罪人了。   温宥娘道:“等她跪完了,你拿些药膏给她。”   结果还没到冬梅给夏荷送药膏过去,夏荷就蹦蹦跳跳的进了温宥娘的屋子。   “姑娘可是休息了?”夏荷问冬梅道。   温宥娘在里面听见了,就道:“进来罢。”   夏荷便走了进来,除了走路有些慢之外,倒也没看出其他不妥来。   温宥娘打量了一番道:“膝盖可是没事?”   夏荷笑嘻嘻的给温宥娘请安,回道:“回姑娘。没事,就跪了两个时辰,不算什么。”   温宥娘跟紧跟着进来的冬梅道:“你莫要听她的,先给她擦药揉一揉了。”   夏荷拦不住冬梅,便在温宥娘的屋子里上了药,嘴里却还没个消停,“姑娘,您知道我在外面听到什么了?”   “听到什么了?”温宥娘道。   夏荷在椅子上动了动自己的腿,道:“外面说以后连赘婿都可以考科举啦!”   赘婿就是上门女婿,在之前虽也是庶民,但却不能参加科举。皇帝此举为何,温宥娘倒想得明白。   无非是现有得科举制选出的人才还不够用,便是科举也被世家出身的占据了不少名额,因此才拓宽了能参加考试的学子渠道。   毕竟在大隆,能招到赘婿,女方没有一定的家产地位是不可能的。有而来金钱做铺垫,自然就是追求风雅,识文断字必然也会学起来。   “还有呢?”温宥娘问。皇帝要扩宽科举人源,总不会只有赘婿这一条。   夏荷道:“还有就是大家奴仆换了自由身,也能参加科举了!”   其实赘婿那一条也没什么,唯后面这一条才是京中今日开始热议的问题所在。   “恐怕在朝中引起大非议了。”温宥娘说道。   世家不会容忍自己的奴仆有一日与他们一道,站立于朝廷中,这有违‘礼制’。然而庶族也不会容忍这一点。   若是放开这一限制,庶族官员身边并没有多少奴仆能识文断字到参加科举的地步,可世家就不一样了。   世家下面,跟着自家主子从小识文断字的有不少,且许多不成器的世家子反而是身边的小厮在做文章应酬。还有世家下面的食客们,那也是庶族官员无法比拟的。   因此若是放开了限制来,能壮大的说不准还会是世家。毕竟那些奴仆许多都是家生子,已然把世家当做自己的家一样。   夏荷道:“可不是。京中自散朝起就闹翻了呢。”   温宥娘也不奇怪,夏荷能知道就足以证明这事对世代为仆的人有多大的诱惑力。从奴才到主子,看似就只要一步登天就可行,比当一辈子奴才存钱得良身让三代后科举要划算得多。   只可惜,这个想法,皇帝也只能说一说了。先不说举朝反对,就是那些奴仆心静下来再一想,也会觉得不可能。   先是身份问题,要让主子给身楔并不容易,且还得是一家子的。随后就是可不可能考得上得问题了,考不上自然还得谋生。出了主子的府,他们还得想拿什么为生这一点。这三点一想通,就会没多大的想法了。   温宥娘并不觉得可行,就问到退婚的事,“这些也与我们女儿家无干,兴国侯夫人的事情,你又听了多少?” ☆、第101章 小廖氏身世   “自然是被骂了一顿了,姑娘是没听见!嘿,现在的这个夫人可是厉害了!都把侯夫人说得面红耳燥的,差点钻进了地底下。”   夏荷跟温宥娘一番比划,把兴国侯夫人的窘态形容得恰如其分,“最后还是咱们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才在一旁劝了劝。”   温宥娘听得滋滋有味,有些后悔没去看六太夫人的战斗力了,她没想到六太夫人竟是这般能说的人,能差点把侯夫人说到哭。   这把张老夫人听到觉得不忍心的地步,那话还不知道多捅人肺管子。   夏荷把自己听到的说了一遍,也意犹未尽,“姑娘不知道侯夫人走的时候,都是掩着面的!”   温宥娘也没再说什么,退婚的事于她而言不光彩,大约因六太夫人今日说这一番话下来,于兴国侯府也不光彩了。   侯夫人那么爱脸面的人,便是恨上她了,也只能暗自咬牙。   其实温宥娘想得也并差不离,兴国侯夫人是恨上了,不过倒没恨温宥娘,而是恨六太夫人,只回了府便骂,“作死的老虔婆!白捡了两个儿女,尾巴就翘起来了!”   兴国侯世子在下面忙道:“母亲又何必跟那起子人一般见识。如今是咱们悔婚在先,儿子已觉无脸见人了。”   侯夫人一听,忙道:“咱们也不宣扬出去,只等着宥娘先嫁了人便好了。”   其实侯夫人也算是喜欢温宥娘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去把她订给自己儿子,只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实在是发展得太快,让人避之不及。   如今是他们府上悔婚在先,自然不敢先将闹出来,甚至也不敢让自己儿子先成婚。只想着温宥娘先嫁了出去,免得毁了温宥娘的名声。   到底退婚之人,再嫁高门也不那么容易。   兴国侯世子并不说话,侯夫人见兴国侯世子的脸色,当他是对温宥娘有意,便迟疑道:“若是我儿心中真装了宥娘,其实你们成婚,娘也是不会反对的。只消把世子位让给你二弟,便去做你们的快活神仙就是。”   兴国侯世子听闻此言,忙道:“母亲可万万别污了温家娘子的名声,儿子对她唯有欣赏,是绝无恋慕之意。莫说咱们黄府如今也比不得当初,儿子本就是老大,又怎的能因私情而忘家族。”   侯夫人一听,心下突然伤心起来,只拿手绢遮着眼道:“说到底也是母亲当年糊涂,才做出了那种事。如今却害得你们几个不好了。”   当年那丫鬟仗着跟兴国侯一道长大,还没等她进门便被收用了。等她进了门,很是跟自己争锋了两回。   等到自己有孕不久,那贱婢竟然也爆出了有孕,她焉能没有心结。   她起初本也不想拉下脸来跟一个通房算计,横竖一个庶子庶女她也并非养不下。不想那贱婢竟是几次挑衅,离间她跟侯爷之间的感情,她又哪可能容得了。   所以当年得那一出‘庶子换嫡子’的戏码,她便故意让那贱婢得逞了,便是要让侯爷好好看看他心目中的好女人的真面目。   只可惜那贱婢一心想跟她争头胎,竟是让晚三月的自己早产。虽生下来是个儿子,却是与她剩下的双胎一般瘦弱。   等快满月,那贱婢自以为把自己的儿子换成了世子,却不知被换的却是她生下来的二子。而那贱婢亲生的孩子,因着早产却是还没来得及满月就突然去了。   所以外面的人才以为,她跟那贱婢一人生了个儿子。   这种内院之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勋贵府中又哪家没两件见不得人的事。可侯夫人万万没想到会有人知道换子之事,竟借温老夫人的嘴给说了出来。   薛家是什么样的家世,他们黄府是什么样的家世?   说来薛家想要得到的可能便是北城兵马统领,他们黄府斗不过薛家,倒不如把那个位置让出来,谁有本事谁去就好。   没了权柄,兴国侯府靠什么兴盛?也只能靠联姻了。   侯夫人见自己儿子那般说,便道:“娘也是怕你以后怪娘呀。”   兴国侯世子道:“母亲您多虑了,儿子对温家娘子确实没有爱慕之情。儿子连见温家娘子都没见过几回,又哪来的倾慕。”   便是曾经有过对成婚以后如何过日子的念头,在现实面前,那点子期盼又当得了什么?   兴国侯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你不怪娘就好,也实在是如今这局势太逼人了些。”   不过数月,镇南侯战死,仇伯爷卸职。要说起来只不过是两个勋贵,可两人都是皇帝的亲信,加之太子与大皇子之争已经冒出了水面。   他们黄府本就有把柄在人手中,不知何时就会被曝出来,倒不如明哲保身。安稳些才好。   兴国侯府这么想,其他许多勋贵也何曾不是这般想,便是仇府仇伯爷如今也只抱着这般心态了。   因继室出身不明,且因涉嫌谋害自己的原配嫡子,虽是自尽身亡,然而却是让他对二房与三房是否自己的子嗣都开始怀疑。   如今三房与镇南侯一道战死,幸而得以留下全尸。便只剩下二房,竟让他不知该如何安置。   论理,如今世子之位只能是大房的嫡孙,然而长子已与他有隔阂,宁愿带着孩子回祖地守着祖庙也不愿意留在京中。   而留在京中的二房,想撵走,却又觉得二房到底有着自己的模子,不像不是一家人。让他几乎犹豫。   二房却也不肯安生,因小廖氏来历不明,媳妇竟闹着和离,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肯要了,也实在是令人头疼。   直道张府派人送来了一封给仇伯爷的密信,才让仇伯爷想出个有用的头绪来,连忙派人快马赶到江南城,去查小廖氏买那几个庄子里的庄头,看能否寻到小廖氏身世的线索。   张老伯爷给仇伯爷送完信,与温宥娘道:“如今仇府也算得上是报应了。妻离子散,父不父,子不子,孤寡一人。”   温宥娘却不见多高兴,“仇府倒了,就剩下张府了。以孙女观谢清辉的秉性,她不像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人。”   “可谢氏如今已经投靠南宁,便是谢氏要对付张府,咱们张府又能拿她怎样?无非还与往日一般,不踏出这京城半步。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罢了。”张老伯爷何曾没想到谢氏对张氏的敌意,然而一个无权无势的伯府又能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   “便只有防着,可千万莫要让谢氏有机可趁了。此时青锋剑一出,恐怕陛下心中对谢氏也有了想法。因此若出事,外公去陛下面前哭一哭,也未必没有转机。”温宥娘道。   传闻前朝皇帝得了凤鸣山所出的青锋剑,所以得了天下。如今青锋剑又在南宁现世,且还是谢清辉寻出来的。   当今如今估计正在后悔当初在京城时为何小看她,只当是个弱女子,而不是将她暗中收拾了。   所以要谢氏争对张府如对付仇府那般,张老伯爷去向皇帝哭诉,未必保不下一家子命来。至于爵位功名什么的,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张老伯爷连连摇头叹气,“时矣,命矣。”竟有些听天由命的感觉了。   等过了半月,仇府去江南城寻人的仆人回京,竟是发现庄子里也如张氏的庄子里温宥娘当初提出的那番做派了。然而庄头却是一个都没,说是远出访友。   这个消息倒不是仇伯爷有意放出来的,只是那一头寻不出有用的线索,然后却也有一二看似能寻清楚的线头,所以不得不求上门来寻张老伯爷,看能不能有其他有用的线索。   张老伯爷能得仇伯爷亲自上门来求人,自然是出气得很,当年张氏之死的怨气可算是吐了两口出来。   “仇伯爷怕忘了,当初是七个庄子,不是五个庄子。只找江南城又哪够呢?”张老伯爷问道。   虽然如今明眼人一看,那几个庄头必然是去寻去湖州,一道逃了。然而能让仇伯爷带人去走走冤枉路,张老伯爷心里也是高兴的。   因此,仇伯爷不得不派了人往湖州去。   而六老太爷却在半月后带着温余卿、张昀良兄弟从湖州赶到了京城,带回了一个和仇氏有关的消息。   “土匪?”温宥娘惊讶道。   温余卿点头,“确实是一群土匪,想从良了,却又无处可去,又遇见了仇府往樊城廖府送信的小厮,从他嘴里套出了许多东西来,这才打上了仇府的主意。便跟当初仇府大房的勾搭上了,忽悠着娶了他们山大王的女儿,给了他们几个良民的身份。”   “可信?”温宥娘不信道。   温余卿只好道:“也不是我们发现的,还是当地一位老镖头发现的,以前交过手。这么一下子全部就给湖州刺史给逮住了,因涉及京中勋贵,刺史便派人将一行人送到了京中。咱们才搭的顺风一道回的京。”   温宥娘摇头,却没说话。小廖氏年纪大了,但那一身的教养,平时的为人处事,绝不是一个土匪窝能教出来的。   当然了,亦有可能土匪窝的头子,或者她母亲曾经也出自大族。若不是这两点,要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教出一个小廖氏来,完全不可能。   温宥娘把这一点跟六太老爷说了,听得六太老爷沉思起来,“小廖氏果真大家闺秀做派?”   “恩。在不害我们姐弟之时,确实是大家闺秀做派,谁人也挑不出大错来。”温宥娘道。 ☆、第102章 宥娘再订婚   因温氏六太爷到了京城,便是温老爷子也不得不上门前来请安。   这也是温宥娘自离开温府后第一次见到温老爷子,与几月前的意气风发不同,如今的温老爷子看似要苍老得多,只是那背依旧挺得笔直。   温老爷子这人,身上好似总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气来。   六老太爷与温家老爷有话要说,温宥娘便带着温老夫人去见了六太夫人。   六太夫人许多年不见温老夫人,见着第一面就道:“这些年,你也老了不少。”   两人虽是同岁,但辈分不同,便是见着了,温老夫人也要先给六太夫人行家礼才行。然而温老夫人身有诰命,在另一层身份上却要比六太夫人高。   因此六太夫人也没真让温老夫人对自己行礼,只上前拉着人往屋里走。   温老夫人也道:“六婶子看起来却是与当年并无不同。”   瞧这漂亮话说得,夸人不显老也转了个弯。其实温老夫人也不是不会说好话,只不过是看对象而已。温宥娘如今才觉得。   六太夫人笑道:“哪有说得那样?这不是羞死人了?”   随后,又回头对温宥娘道:“咱们两个老东西说说自己的体己话,宥娘你且下去忙你的去吧。”   温宥娘只得退了出来,随后就被逮着送往了从湖州来的神医那。   神医休息了一日,精神状态十分好,虽穿的是粗布麻衣,然而面带红光,一看就是极会保养。   老神医先将温宥娘请了脉,又问了许多事情,最后才道:“也并无什么大碍。不如先喝几副药试一试了。”   温宥娘听得心都凉了,“能不能做成药膳?”   上辈子没喝够,这辈子又来了?这是倒了几辈子霉了。   老神医摇头,“哪行呢!做成药膳,把药性都发散了。虽是小娘子,也莫要怕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温宥娘顿时死了的心思都有了,不过死之前还得问:“不知幼弟身体如何?可是有所妨碍?”   老神医道:“还先等见见那郎中,知晓你们姐弟是吃的什么药才拿得出个法子来。就如今来看,你们姐弟身体也并无多大妨碍,亦不过是长得比别家的小娘子、小郎君晚几年而已。”   也就是俗称的发育晚,温宥娘只得先放心了下来,又派人去寻那鹤姓郎中。   冬梅在一侧安慰道:“姑娘也莫要担心,不是连神医都说了并无大碍?”   温宥娘点点头,也只能暗自祈祷了。毕竟是关乎子嗣的大事,她如何能不挂心?   当然温氏六太爷进京也并非只为温宥娘的及笄礼和温宥娘姐弟的身体,六老太爷还要弄清楚的便是温太夫人当年是否真有谋害温宥娘姐弟。   因此,鹤郎中倒成了事情的关键。毕竟当初药是他开的,跟他接触的人是谁,这些都得问清楚。   便是张老伯爷将此事查清楚摆了出来,温氏六太爷却也要再问一遍。   不过这些事都外院的男人们做主,温宥娘也在里面插不了手,只得在自己得院子里听温老夫人在那哭。   “你说,这好好的,怎的就没规没距的涨了两层身份了?曾孙女变成了女儿,这怎么像话呀!”温老夫人哭着道。   其实她更伤心的在于,明明是自己养大的两个孩子,怎的就变成别人家的了。可想到跟六太夫人说话之时,问她的那一句,为什么让温宥娘姐弟被太夫人所害之时就心虚了。   当初温宥娘姐弟常生病,内院里她也做不了主,太夫人能请人来治病,她就高兴不已了,又哪知道那里面的阴谋?   何况温宥娘姐弟那时也是真病了。她唯一的错处,也不过是因为没管得住那些奴才秧子们,让那些奴才没照顾好他们姐弟。   可温宥娘姐弟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就被六房抢了去,温老夫人也实在是不甘心。   温宥娘当初其实也没想那么多,等到见到了温老夫人,听得她苦心下却也软了。老夫人是无能,可也是真喜欢他们姐弟。   “不过是纸上那些写着罢了,不是还让我们姐弟叫老祖宗。其实平日里叫什么,也没个妨碍,祖母又是何必难过呢。”温宥娘哄着温老夫人道。   温老夫人只哭着,却不说话心想这能一样么?   这不一样,要换温宥娘姐弟没过继,在哪叫她一声祖母,她都应得。可如今却得私下里没人时,悄悄叫一声了。   还有六太夫人住的那院子,要没过继六房,现在该住进去的便是她了。可如今她要住进来,却只能是客房。   还有温宥娘的婚事问题,温老夫人是希望温宥娘就嫁在京中的。   “京中?好帮扶余卿?”六老太爷看向温老爷子。   温老爷子忙道:“黄府退亲之事,侄儿也是知晓的。只是除了黄府,京中一带也并非没有其他人家。”   “人品如何?外貌又如何?身量如何?”六老太爷连着三个如何,将温老爷子问住了。   六老太爷见温家老爷那不敢言明的表情,如何不知道他心中的打算,只冷笑一声道:“宥娘姐弟的婚事,本是我六房之事,也就不劳烦四房的侄儿来搭手了!”   当初温老爷子递信给他,心中就应该有此准备才是。想拿温宥娘姐弟的婚事做升官发财的筹码,也不想想自己以哪种身份来说!   六太老爷打发了温家老爷,又见了张老伯爷。   对于温宥娘姐弟的婚事,如今张家已无发言权,因此张老伯爷只能小心道:“说来也是咱们长辈的心意来。想是要嫁在京城一带,或是曲水一带就好了。也好有个靠山,不至于吃亏。”   只多加了一句曲水,就让六老太爷的脸色好多了。   张老伯爷又道:“其实余卿尚好,以后娶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论哪家娘子嫁到温家,都要守温家的规矩。可宥娘的性子,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懒了些。要嫁的郎君府中复杂了些,妯娌多了,上下几层婆婆压着,我也怕她应酬不来,脾气一上来就吃了亏去。”   温宥娘也算得没什么脾气,然而做得事却不是个没脾气的人,不过是一般人想不出她什么时候出手了,什么时候出手是为了出气。   这一点也唯有一直当温宥娘后盾的张老伯爷知晓,因此才说了说。   虽先前呵斥了温家老爷,然而对着温宥娘姐弟生母的父亲,六太老爷还是愿意和气着脸的。到底是与温宥娘姐弟曾经亲近的亲人,血脉上的关系也断不了。   “张伯爷且放心了,温某虽不过秀才,然而也算略有薄名,断不会眼皮子浅的将宥娘定给不清楚底细的人家。”六太老爷保证道。   张老伯爷闻言,欣慰不已,“大善。”   六太老爷说完此话,便道:“其实温某前来京中其实还为了一事。还有劳烦到张伯爷的地方,还望张伯爷莫要嫌烦。”   张伯爷道:“莫不是宥娘姐弟被害之事?”   六太老爷缓缓点头,“家门不幸,出了恶孽。本该温氏与张氏致歉,还请伯爷受我三礼。”   说完六太老爷起身朝张老伯爷行了三礼,在张老伯爷不及反应之下,道:“只是当年京中温府尚未进京之时,温某与温氏四房也多有相交,有些事却总觉有异。这会儿伯爷在,温某也好说出来大家斟酌斟酌。”   张老伯爷道:“还请直言。”   六老太爷道:“京中温府的太夫人秉性如何,不瞒伯爷,温氏一族也是知晓。然而因隔房,也不好劝导,故成大祸。此回宥娘姐弟回祖地,却是说到太夫人着郎中害人之事,温某却觉得其中有异。”   “说来,要是四房的太夫人谋害京中温府二房的子嗣,这温某却是信的。她自来不喜京中二房,偏心大房也算是出了名的。可宥娘姐弟却是大房的子嗣,便是再不喜欢,却也是大郎的儿女。看在大郎的面上,也当是只会冷着,不会害了去才对。”六太老爷道。   张老伯爷不知六太老爷竟说到这个,却不赞同,“温家老夫人与咱们府上的关系,先生当是知晓。如此之下,她能如何善待宥娘姐弟?她只怕将咱们张府看做是要与她作对了。不然也不会有仇氏之事。”   “便不说这些是非,就当初的鹤郎中,也是亲口承认指使他的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能指使太夫人身边大丫鬟的人,除了太夫人自己莫非还能是她人?”张老伯爷摇头道。   六太老爷道:“不知那位丫鬟可尚在?”   “温府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在早年已被温老夫人发卖了出去。要说如今寻,怕也难找了。”张老伯爷摇头道。   六太老爷听了心中也有了想法,道,“既如此,那位丫鬟还真要找到了才行。”   毕竟就算是证言,也没有直接指向太夫人。温府在京中根基尚浅,也说不得府中有别的什么人。   张老伯爷自然也想到了谢氏,然而谢氏与张府的仇,却也不好明说,只点头道是。   随后不到一日,六太爷却是迅速定下了温宥娘的婚事。乃是京城的弘文书院院长做媒,订给了江南城的余府。   温宥娘得到这消息的时候楞了,“江南城的余府?”   夏荷在下面道:“就是书院院长故友之子,说是目前已经有了举子身份,明天开春便会试。”   冬梅是见过余举子的,不由道:“别是叫余庆年吧?”   夏荷偏头看着冬梅,惊讶道:“冬梅姐姐你知道?”   温宥娘顿时觉得没脸见人了,早前她还曾跟冬梅姐妹说把他介绍给她们姐妹,回头自己得嫁了。   “可别提他名字!”温宥娘瞪了冬梅一眼。心里都想有缝儿就钻进去了。 ☆、第103章 孟世子思婚   温宥娘再订余庆年之事,其实也没有瞒着消息。   不过因她们姐弟早已跟京中温府断绝了关系,几乎所有大家都默认为渝兴国侯府的婚事不成,因此便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北城倒也有一家勋贵因为此时闹腾起来了。   “祖父,你看看!你看看!人家转眼就定了!转眼就定了!”孟世子坐在轮椅上,只冲着孟老国公爷无理取闹。   老国公爷淡定的坐在上首喝茶,等喝得差不多了,才说:“我就说了你们不成。你看,人家爹一来,转眼就定下了。都没你什么事儿,你哭丧着脸给谁看呢?老子死了啊,要你哭丧?”   “你要等黄府退亲了就去订了,还有姓魏的什么事儿?”孟世子拍着轮椅道。   国公爷涵养素来都好,只冷笑着不想再收拾这小子,不过是见他腿不好饶过他一回,“先前你打薛九的注意,我想想也不错,好歹也是世家。薛九嫁给戚钺,皇帝都开口了,这也是没法子。这会儿你倒是世家里不找了,往庶族里找。庶族就庶族吧,竟还找了个名声不好,父杀母的?你眼瞎了?”   孟世子决计是不承认自己越找越瞎眼的,“呸,世家、世家,人家宁愿把女儿嫁个守门的,都不愿意嫁给我!祖父你是打算让孙子打一辈子光棍,好把爵位让给你大孙子吧?”   这话诛心得,换一般得老头子非得拿起棍子杖一顿,好在国公爷跟自己孙子吵习惯了,没把这当回事,只老神在在的道:“不说她身世,就说她那秉性。你娶进门来作甚?见过挨打的,就没见过自己找打的。你这是皮子痒了?还是骨子贱,欠收拾?”   国公爷虽然看不上温宥娘的家世,然而更担心的还是自己孙子吃亏。就温宥娘这几月干出的事儿,一看就是个不好欺负的。要娶进门,以自己大房孙子这个德行,还不得带累全家被作死?   不信?看看如今京中温府就知道下场如何了。   孟世子暗想,我也没打算娶她来收拾自己呀,我这是打算娶进门来帮自己收拾别人好不好。   当然,这种事孟世子也不好直说,只得道:“那我能娶谁?祖父你当年可是说的,要么娶个家世好的,要不就挑个聪明的。我就觉得她聪明!还救过我一命!”   国公爷瞟了孟世子一眼,道:“我怎么记得你是被姓余的救的?”   随后国公爷又想到温宥娘定亲这个好像就是那人,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来,起身呵斥道:“你小子给我听着,人家已经订下了,你胆敢去捣乱,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人家救了你一命,你还去抢人家未婚妻。孟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孟世子被指着鼻尖骂了一顿,心中怒起,起身就往门外走,“反正我爹娘也死了,没人关心我娶不娶得到老婆!”   孟世子一走,国公爷反应过来,“哟,这是腿好了?你小子给我……”   话没说完,本走到门外的孟世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抱着腿嚎道:“孟九,还不快把本世子的轮椅推出来!”   “哎哟,可疼死人了!”孟世子说完又开始大声嚎起来。   跟着走出来的国公爷看着孟世子这赖皮模样也无可奈何,只得一甩袖给气走了。   剩下叫孟九的扛着轮椅出来,把孟世子扶上轮椅,推着人回了外院的院子才叹气道:“世子爷又何必非得惹国公爷生气呢?温家的小娘子,在身份上确实是不配了些。”   “你懂个屁!”孟世子道。   孟九只得认了,“世子说得是!可这事儿吧,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成不了啊?不过纳进门当个妾,也那么麻烦,直接让人去抢就行了。”   孟世子又从轮椅上蹦了起来,直接给了孟九一脚,“滚滚滚!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他还要求着温宥娘给自己办事儿呢,抢回来当妾,嫌自己活得不够久?   孟世子骂完孟九,自己走进屋里关着门生闷气了。   奶娘家的奶兄弟进院子时正瞧见孟九身上的脚印,便上前道:“世子爷这是又发脾气了?”   孟九苦笑道:“可不是。非闹着要娶温家的小娘子。可身份上不匹配,我就说带回来当个妾便好。谁知道世子爷就发火了,还踢了一脚。恐怕是真把人放在心上了。”   孟世子的奶兄弟闻言就道:“这气发出来也就好了,温家那小娘子不是订给世子爷的救命恩人了么。世子爷要真做出个什么来,外人还不知如何看待咱们国公府呢!”   孟九点头不再多言此事,问道:“这会儿去寻世子可是有什么要事?要是不重要也别去了,恐怕去了也得挨骂。”   奶兄弟摇头,“虽不是大事,总也要禀告的好。不然要问起来了,指不定还得挨打呢。”   两人交流了半天信息,最后才错开身来。   奶兄弟低着头,朝着孟世子房间而去,嘴角却露出不屑。   主子踢了一脚,不巴巴的把印子拍掉,这走出院子去是打算让谁看?还嫌得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够多?怕世子爷看不出他的蠢像?   奶兄弟先敲了敲门,听得孟世子的声音后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孟世子正坐在屋里一个人喝茶,见自己奶兄弟来了,也不讲究,就道:“坐吧。”   孟世子的奶嬷嬷乃是她母亲的大丫鬟,早年嫁给国公府大爷的贴身小厮,等生下最小这个孩子后就顺带着当了孟世子奶嬷嬷。这奶兄弟也算是跟孟世子一道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世子爷,查到了。”阿毛道。   孟世子点头,没什么精神道:“说罢。”   阿毛看了看孟世子的神色,才道:“温氏的六老太爷早年跟弘文书院的山长有过交情,因此此回温氏六房进京,山长便上门拜访,顺便将两人的婚事定下了。”   定下那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得让孟世子完全没反应过来。   阿毛说完,见孟世子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试探着道:“世子爷,不若就算了罢?姓魏的可不是好惹的。何必为了……”   孟世子一挥手打断阿毛的话,抬起头来道:“你觉得我如今的局面如何?”   阿毛与孟世子一道长大,又哪不知孟世子在说什么,瞧如今这局面,确实是要一位厉害的夫人才行。   但温宥娘的身份且不说,先退婚一次,再要退婚一次,恐怕要嫁进国公府就更难了。   阿毛想到这,便道:“但温家娘子出身庶族,又如何与世家联姻呢?莫说老国公爷不同意,便是温氏六房的也不会同意呀。”   便是国公府脑子抽了,愿意娶温宥娘,可温氏六房的人可愿意?   世家与庶族之间,确有通婚者,可其中绝对不包含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府邸。这一点世家清楚,温氏六房更清楚。   所以,温氏只要不傻,就不会把族中女儿嫁到世家里来受搓磨、丢脸。   孟世子以手撑额,只沉默不语。   阿毛也跟着绞尽了脑汁想,终于想出了个法子,“再嫁从己!世子爷,之前那一回您算的吧?”   先前那一位世子夫人虽然没牌位,没圆房,最后还被娘家拖了回去,不承认这桩婚事,可京城里也都算是一婚的。   “那是指女的再嫁从己!”孟世子没好气道。   说完这话,也觉得自己可怜。找个老婆,其实也挺顺眼的,结果大婚那一日就自己把自己给吊死了。   可把他给冤的!   阿毛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呀!”   “什么意思?”孟世子抬头问道。   阿毛低着声道:“温家娘子要是守寡了,或者是和离了,这不就成了?世子爷你从己,温家娘子也从己,这不就结了?甭管是国公爷还是温氏六房的那老头儿,都管不了!”   孟世子想了想,也觉得好像是个主意,再一想温宥娘要怎么才能成寡妇或者跟姓余的和离,顿时就面对了现实。   “行了。你别说这些没戏的事儿。我让你偷的庚帖怎么样?”孟世子又没了精神。   阿毛顿时愁着一张脸,开始诉苦,“世子爷,您那庚帖啊,在二夫人那。那可是内院,我一个奴才哪能随便进去?就想着收买两个内院的婆子丫鬟,也得有机会不是?二夫人可不是好惹的,管家管得那么严……”   孟世子打断他的话,直接道:“所以你就想不出个法子?”   “不如世子爷去跟二夫人说说罢?指不定二夫人就同意了呢?”阿毛道。   孟世子也没指望阿毛能想出什么有用的法子来,就道:“你也别管这些了,咱们出去一趟,去寻戚世子去。”   阿毛道:“世子,戚世子在守孝,还得准备大婚,哪来空闲出来见客呀?”   “去库房里,选一件古董来,包好了我上门总行吧?”孟世子摆手道。   可问题是您几个月前还跟人隔袍断义了,这会儿又凑上去,人家才死了父亲,谁知道愿不愿意搭理你?   只是抱怨归抱怨,阿毛还是应了一声,寻管库房的自个儿娘去了。   孟世子带着礼物走着八字步到了镇南侯府,好在戚钺也没跟他计较几个月之前的事,还是让看门的让他进去了。   等给老侯爷上完香,在侧室里落座,孟世子也没客气,直接了当道:“今日哥哥来,只为两件事。一件事便是给老侯爷上一柱香,送老侯爷一程。老侯爷这些年在边关,抵御外敌,也算是咱们勋贵中的典范。第二件事,就是来给戚钺你道歉的。朋友妻不可欺,当初是当哥哥的放浪了。还望弟弟莫放在心上,原谅哥哥这一回!”   能屈能伸这种事,孟世子自幼就用得熟稔,这会儿有求于戚钺,算是什么话好听说什么话。   戚钺不想孟世子竟跑来给自己道歉了,就是为了自身的涵养,也得原谅一回,“孟大哥说的什么话,当初也是小弟不懂事,以后也莫要提了。也不知孟大哥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只要小弟做得到的,必不会推辞!”   到底是一个勾栏院里混日子的兄弟,戚钺对孟世子的了解比谁都深。孟世子这种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求于人起来,是压根儿不会要脸的。   不过孟世子也没打算真把自己的目的在这会儿说出来,只道:“听说过几日,戚老弟你要大婚,当哥哥的也没什么好的,就从库房里带了样出来,戚老弟你莫要嫌弃才好。”   说完这话,孟世子就让身后立着的阿毛将盒子拿了上来。   孟世子手里的东西,自然都是珍品。戚钺也没打开看的意思,直接让身后的小厮上前来接过后退了下去,才道:“本是大孝里成婚,不会大办,也多谢孟大哥的一番心意了。”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你大婚,我本就该来喝杯水酒的!兄弟之间何必这般客气。”孟世子道。   两人拳头一对,便是一拳抿恩仇了。   男人之间的恩怨便是这样,结仇结得奇怪,解怨也解得容易。 ☆、第104章 温宥娘送礼   到此时,孟世子才真正说到来意,“说来当初也是哥哥对薛娘子不敬,如今想来万般惭愧,也不知有没有个时机,跟薛娘子致歉。”   戚钺抬头看向孟世子,见对方面上一派坦然,就道:“孟大哥想见薛九,恐怕不只是致歉这般简单吧?”   要说戚钺对孟世子在某些方面上的人品还是比较信服的,在他与薛九订婚后,必然不会对薛九有什么想法。   然而要说背着人说坏话了,当着面去道歉,这种事孟世子一向也不会做的,既做了那必然是有事相求了。   孟世子被戚钺看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鼻子,老半天了才道:“其实哥哥也只是想借薛娘子见一见温家娘子罢。听闻薛娘子与温家娘子交好,就想试一试。”   戚钺听得心里嘀咕不已,只问道:“不知孟大哥寻温家娘子可是有何事?据闻温家娘子已定亲,如今恐怕不好与外男相约吧?”   孟世子道:“正是如此,才想冒昧借薛娘子的名义请温家娘子一回。”   “可温府娘子已与余府郎君订婚,这贸然见外男,恐怕不妥。若孟大哥由要事执意要见温家娘子,何不请余府郎君出面,也更妥当一些?”戚钺婉拒道。   他自然知道薛九与温宥娘的关系不错,然而正因为是关系还不错,他可半点闪失也担不得。不管孟世子寻温宥娘是为了何事,他都不想借着薛九的手去做半分事来。   孟世子见戚钺不肯,也并未强求,道:“还是戚老弟高见,哥哥在此谢过了。”   说完孟世子便起身道:“既如此,待戚老弟大婚,哥哥定会来讨杯水酒。此时有要事在身,先去见余府郎君一面。就不久留了。”   戚钺见孟世子竟没如往日那般胡搅蛮缠,也起身道:“小弟送孟大哥一路。”   两人并列起身随门外走去,半途中戚钺还是多嘴了一句,算是为了当初那几年的交情,“孟大哥如今已快及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再荒唐下去……”   后面的话戚钺不说,孟世子也知晓。再荒唐下去,这辈子恐怕就毁了。   所以他这不是急了,想找个婆娘回家去,孟世子对着戚钺抱拳,“戚老弟之意,哥哥明白。”   到底也感激戚钺这两句未尽之言,两人多年的酒并未白喝。   孟世子出了镇南侯府,坐上了马车,才道:“恐怕过几日便是国公府了。”   阿毛一听,就道:“这……自高祖后,封侯便已是极致。便是死后哀荣,这也大了些。”   当然,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因为朝廷没钱。世家把持各地良田,又因功勋等免税,大隆朝靠着民赋也不过堪堪运转。百年下来除了因夺嫡之争被灭族的大族,再落魄的家族也鲜有买卖土地。   便是那些被灭族的大族,有自己的渠道,在出事之前便能将土地转手,再次落入其他大家族手中。   因此自高祖后数代帝王,便甚少封公,连封侯封伯都谨慎了再谨慎,只因无皇田及俸银可多分。   孟世子摇头,“反正不过是个名号,薛九还是县主呢。”但没有封地跟皇田分封,其实也就是名头上好听罢了。   阿毛对这些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孟世子的利益,就道:“如今世子打算怎么办?还真去找余郎君?”   孟世子道:“那还能寻别的人?”   阿毛道:“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寻余郎君也没用呀?”   上门去找人家把未婚妻让给你,谁傻呀?阿毛觉得自家世子的脑子有些越来越糊涂了。   孟世子道:“你不是让温家娘子和离么?我要不干点什么出来,他们怎么和离?”   阿毛张大了嘴,不成想自己胡说八道还真让孟世子听进耳朵里了,忙道:“世子爷哟,您可别真的!我就说来让您开心开心的!您可真干出什么来!到时候要让国公爷知道了,还不打断世子您的腿?您可千万别!”   阿毛敢发誓,他之前说那话完全就是蒙世子爷的。等温宥娘嫁到了江南城,在京城中的孟世子指不定没几个月就把人给忘了。他哪是真想温宥娘和离?他心也没那么毒呀。   孟世子听得阿毛急那模样,却噗嗤笑了起来,吊儿郎当道:“逗你玩呢。回府去罢。”   ……   温宥娘浑然不知自己的亲事已经被人盯着了,还在准备给薛九的礼物。   薛九过几日便要热孝成亲,双方虽不会大办,然而皇帝指望着薛家在南边把南宁顶着,又要安抚戚家,自然也会赏赐下去。   虽然不大办,会提前送礼的人,必然也不会少。   夏荷在一边替温宥娘拿着盒子,心里还是一疼一疼的,“姑娘,这九支簪子可是您给自己准备的,怎的就这么容易就送出去了。”   温宥娘爱簪子,那九支一套的簪子,便是替自己准备的及笄礼。如今要将之送出去,旁边只看着的婢女都觉得可惜。   温宥娘笑着道:“不过是些俗物罢了。”   因她回京之时,薛九已经在准备婚事,因此并未对她有邀约,然后却写信着人来专门送到京郊,与她解释。   就冲着这一份情义,温宥娘也不会只把薛九当做重生而来的人看待。而且,被辜负了一生的薛九,对皇室自然有着恨意的。   温宥娘却不想,将薛九推向了南宁,送给谢清辉当做攻破大隆的筹码。   薛九见到温宥娘,也高兴得很。   当初斗倒仇府那两局里,虽插入了一个谢清辉,然而她们俩却是合作愉快的。如今的仇府,已经被跌落尘埃。薛府的危机便解了一大半。   至于四皇子,娶了林氏的女儿,她倒要看看,林家大姑娘的‘良善’可如上辈子的她一般,千方百计替他夺得了帝位,还愿意成全那一对贱人的真情。   “几月不见,姐姐可是越发好看了。”薛九挽着温宥娘的手道。   温宥娘笑着道:“九妹妹这嘴啊,可是越发会说话了。要不是每日出门姐姐便会照一照镜子,可不把妹妹这话当了真?”   薛九带着温宥娘坐下,道:“瞧姐姐说的什么话?妹妹什么时候说话不好听了。”   一起做过事的感情果真不同,如今的薛九对温宥娘便要热络得多。   温宥娘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听说妹妹过两日便要及笄,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可把自己的压箱底给拿来了,还望妹妹莫要嫌弃。”   温宥娘一说完,立在身后的夏荷便将礼物送了上前。   温宥娘接过,亲手打开了来薛九看,“妹妹快看看,喜不喜欢?”   九根通身碧玉的簪子,却是雕琢得十分精致,长短粗细不一。一一排在盒子里,一打开便闪过一道光亮,透出十分庄重来。   这九根簪子只需要一看,便知道是以后成婚后在各种正式场合下用的,这雕工设计都能压住人。   前世当了十多年皇后的薛九,对这九根簪子要说不喜欢就假了。如今她不再是皇后,当初喜欢的那些首饰都违制以后也戴不得了。   可这九根簪子,符合她将来的国公夫人身份且不会逾制,又端方庄严,确是上上品。   “这可是,真的是姐姐的压箱底了,妹妹怎好意思要?”薛九合上盖子推辞了一番道。   温宥娘自有她的说辞,“妹妹又不知姐姐订的是哪户人家,这几根簪子,哪还有用得到的地方?难不成妹妹忍心看着它们就这样被埋没了不成?”   余庆年的家世,薛九是知晓的。无父无母,无宗无亲,温宥娘嫁过去虽是比一般人家自由得多,然而却也不好的地方。   便如她送出这几根簪子,却无可用之处。连个妯娌都没,她日后出嫁能压着谁呢?无宗无族,连族中的场合也跟着没了。   薛九接过盒子,安慰道:“那余郎君不是明年春便要参加会试?家产丰厚,上面又没有婆婆制辖,姐姐这可是大福气了。指不定姐姐不过下江南一趟,就得回来了呢。横竖就半年的事情,姐姐何不让他就在京城里大婚了算了?也免得来回跑那一趟,折腾人。”   要不是自己身在薛府,出身太高,薛九对余庆年这种家世的男子却是满意不已的。拿捏一个人,总要比拿捏一个家族要容易。   说来,她也是羡慕温宥娘的。嫁给一个家有余财,能过好小日子的男人,是何其幸运。   温宥娘笑着道:“那就谢妹妹吉言了。”   余庆年的文采,据温余卿所言是不错的,加上弘文书院山长这一年的指点,要拿个名次当是不难。   倒也真如薛九所言,在京中成婚倒也不错。然而从京中到江南城,也不过十日,具体倒哪也没甚差别。   就只看余庆年打算在高中后是远离京中在外做官,还是决定留在京中熬两年,进六部慢慢来。   薛九笑着道:“听说余府在江州的名声也不错,姐姐也算是找到了良人了。听说过几日是姐姐的及笄礼,妹妹到时候嫁去了侯府,也不能随意出门,倒不如现在就把礼给送了。”   用于笼络温宥娘的东西,薛九自然也是花了一番心血的。   待红玉从薛九内室中拿出一个盒子来,再打开一看,却是一根血红珊瑚的簪子。   薛九拿起来比了比道:“我老早就觉得姐姐要戴上红色的簪子,必然是好看的。所以看见了,便替姐姐留着了,还望姐姐也莫要推辞。”   要论珍贵,这一根珊瑚簪恐怕与温宥娘那九根碧玉簪不相上下。不论是碧玉还是珊瑚,在大隆都极为难得,更莫说两样都是精心打造,出自名匠之手。   温宥娘自不会推辞,接过来道:“那姐姐就谢谢妹妹这一番心意了。”   两人交换如此珍贵的礼物,自然是要更亲近的。   温宥娘将礼物让夏荷收好,令夏荷退下之后才道:“等妹妹嫁到侯府,侯府怕也会变成国公府了。”   薛九听到此话,也令身后的红玉退下了,才道:“不知姐姐从哪来的消息?”   温宥娘一笑,她能从哪得到消息,无非是心中的一点猜测罢了。   然而为了笼络住薛九,不想戚府与薛府投靠谢清辉,温宥娘也不得不把自己说得神神叨叨一点。 ☆、第105章 孟世子相请   “猜的。”温宥娘低声道。   薛九想了想,也明白了,如今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其实谁不明白呢。不过大家都不过是装着糊涂罢了。   “不过虚名罢了。”薛九回道。   戚家乃世家,祖上封侯拜相,官至上卿者,也不知凡己。如今当今有可能将侯府升至国公府,然而在没有赐下皇田与俸银的前提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个虚名号,好让外人觉得皇帝并非冷血,笼络臣下而已。   温宥娘见薛九对国公位如此不在意,只微微偏着头与她道:“虽是虚名头,然而在天下人眼里,却是对戚家皇恩浩荡了。戚家若不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不就是有负皇恩?”   “戚家?”薛九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才继续道,“如今戚家也不过寻常世家,读书读书不成器,习武武不成功。如何能报答陛下的一番皇恩?镇南侯府,还是侯府便好。公公本就因已之过,遭敌方算计吃了败仗,连累诸将,又哪来的脸面敢受国公之位?”戚侯爷这一死,跟着死的可有不少勋贵家子弟。整个北城,近日里到处都飘着白番,哭泣声不绝于耳。   戚家这是打算推辞国公位,没打算领皇帝的一番好意了。   温宥娘不再说此事,只说到戚侯爷的后事,“想来妹妹嫁过去之后,便要举家护送戚侯爷的棺木回祖地,守孝三年。我们姐妹再相见,也不知会在何时了。”   薛九听了也觉有些伤感,然而伤感却也比不过心中的欢喜,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以后我们姐妹虽是各隔一方,然书信往来当是无碍的。何况哪一日姐姐若是在京中呆腻了,大可去妹妹那玩一阵子。我们姐妹不就再相见了?”   言语中,丝毫不提回京之事,就表明戚家恐怕就此要退回祖地,于其他世家一般了。   本戚家在京中亦不过戚钺祖父这一支,要完全退回祖地……而薛九一房男丁尽数在南边,其他房并不成器。   这是打算学当年的镇国公打算拥兵自重?还是打算现在就开始投靠南宁?   温宥娘想到这,不得不提到谢清辉,“谢清辉取得青锋剑之事,妹妹可是知晓?”   薛九对上辈子自己死后之事,其实也算得出的。大隆的皇帝敢辱她薛家,算计她父兄去死,那也别怪她薛家反了这大隆。   谢氏下嫁南宁,彼时没理由不会趁机攻入大隆,到时会是什么样的局势,却是她预料不到的了。然而她当时也并非没有顾虑到这一点,因此在最后着红玉送出的那一封信中也有所提及。   若是薛家不想篡位,背负乱臣贼子之名,不如就以她的死,送大隆皇帝于不仁不义之地,投向南宁。   南宁皇室乃先镇国公一脉,本就大隆千年世家出身,然而被太宗逼反,本就大隆不占理。   彼时薛家投奔南宁,并算不得引狼入室。不过是昏君无道,世家为天下所为罢了。   因此薛九对谢清辉回南宁所为之事并无多大反应,“谢家乃千年氏族,在前朝时若不是被皇室迫害,也不会助太祖登基。青锋剑乃前朝皇帝御剑,谢氏知晓埋在何处并不奇怪。”   温宥娘道:“可谢氏投靠南宁,南宁太子夺南宁二皇子之势,不过是时日的问题。待得南宁太子夺得南宁大势之时,就当是对大隆磨刀霍霍之日了。妹妹一家子都在南边守着,竟不担心?”   薛九知道温宥娘的意思,南宁太子一旦掌势,对大隆大量出兵就会提上日程。到时大隆的第一道防线便是薛家守着了。   然而,薛九如今对大隆皇室怨恨满满,并无忠心,又哪在乎南宁出不出兵。大不了寻机隐退或者投靠南宁便是。   然而薛九正打算开口说,便被温宥娘打断。   温宥娘道:“妹妹莫不是忘了,投靠与降敌是两回事?”   如谢氏这般在南宁太子尚未掌权之时投靠的,便是有一日带着南宁大军攻破大隆京城,史书上也不会对谢氏有什么微词。   然而薛家却不同了,本先就为大隆边关守将,南宁来犯不与之抵抗,反而降敌,到时南宁便是得到了大隆天下,史书上也不会抹去薛家头上的贰臣与降将的名声。   “氏族爱名声,甚于性命。”温宥娘又道。   不到万不得已,如上辈子薛家那种局势,薛家就不会反。如今薛九已经逃脱了上辈子的命运,会被皇帝打压的可能几等于无。   薛家拿什么降敌或者造反?   薛九被温宥娘打断,并未生气,又听得温宥娘两句,才明白温宥娘心中真正之意,道:“要妹妹没猜错,姐姐当与谢氏没有恩怨才是。怎的对谢氏这般在意?”   因对跟谢氏敌对了,这才不想戚薛两家投奔南宁,所以与她说了这些话来。   其实只要这一次戚家能回到祖地,随后暗中投奔南宁,便是以后南宁与大隆开战,劝降薛家,最终南宁拿下大隆,史书上也不会写得太过。   在历经一世之后,且立于高位,薛九并非如上一世那般在意名声了。在意名声又如何,也不过是给予他人攻击自己的矛头而已。   不过,温宥娘与谢氏之间的事情,薛九却是想知道一些的。   温宥娘也并未隐瞒,只将张府和仇府与谢氏之间的恩怨说了一遍,道:“当年我母亲为人所利用,这才造成大错。在事觉之后,立马写信与谢氏明珠,为此事致歉。然而这些年,谢氏却不曾放过张府。我母亲一生悲苦,便出自谢氏之手。张府当初若不是发觉得快,此时倒下的便是张府而非仇府了。而留下来的仇府……”   温宥娘一笑,“姐姐冒昧问一句,当年宫中若无温氏之女,一切会不会改写?而这里面是否有谢氏手笔?”   书中温长慧若没有仇府做靠山,只靠着温府,能否真正对薛九的后位造成威胁?没有仇府,那么薛家有没有可能逃过那一劫?   温宥娘其实也是在赌,赌薛九重生后并未从上一世的仇恨中挣脱出来,赌她若是得知上辈子那一生的悲剧有谢氏插手,便不会再想着投靠谢氏之事。   薛九听得温宥娘的一番话,久久无言。   谢氏明珠之事,她自然也知晓。如今温宥娘说出来,才让她想得更深了一些。   如当年仇府明明得罪了谢氏,为何谢氏却将仇府一直留到了最后。里面有没有可能,谢氏将仇府当作一步暗棋,就为了替南宁太子夺取大隆天下。   而她薛府,也不过是谢氏与南宁太子的踏脚石?便是最后投靠了南宁,也不过是为仇人做嫁衣?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日积月累中不断发芽。薛九将她的话听进耳里去,就表示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温宥娘在旁边又将他们姐弟自幼被下药之事说了一回,“余卿并非早产,然而面上见着却有弱症,也不过是当年被人灌药之故。初时,姐姐只当是家中太夫人因不喜我们生母与祖母之由才狠下毒手。然而如今想来,里面却没那般简单。我们姐弟好歹也是太夫人心爱的孙子血脉,她再狠毒,也当给温家大爷几分情面才对。这么一想,当初对我们姐弟下药的人背后是谁?上一世我们姐弟之死,最后被归咎于仇氏善妒,背后又是谁的手笔?”   温宥娘虽并不怎么赞同六老太爷所言,觉得他们姐弟下药之事并非温太夫人下手,而是背后有别家的影子。然而此时要能唬住薛九,她也不妨把这种说法说出来一用。   “只可惜,当年授命郎中给我们姐弟下药那个丫鬟,却是被发卖了出去,至今不曾查到下落。不然,当然到底是谁的授意,却也问得出的。”温宥娘又道。   薛九过了许久才笑着道:“姐姐想得果真多了一些。”   温宥娘道:“若不是青锋剑之事,我又何曾想到那么多?如今青锋一出,倒像是让人觉得,谢氏早就对大隆有了反心的。就算是在宫中,当年谢氏正居正宫,现在连皇宫里恐怕都还有谢氏的人。”   当初先帝时谢氏出事,居于正宫的谢皇后便自裁于皇后所住之地,谢皇后在宫中数十年,当有自己的势力留下来。   这话听进薛九的耳朵里,却让她想到了自己当初入主中宫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确实有一股无法探寻到的势力暗中帮村着温淑妃,才让温淑妃在宫中立于不败之地,连其他世家所出的妃子也拿她无可奈何。   还有她与当初皇帝的日益疏离,温淑妃与皇帝之间的种种。如今看来,竟都像是一出戏那般了。   要那一出戏的背后是谢氏,而上辈子谢氏确实是成功了。就算是薛九上辈子死得早一些,也知道大隆的江山是保不住的。   温宥娘见薛九将她说的那些话,都听了进去,便道:“今日日头已晚,姐姐还要出城门,也就不在妹妹这多呆了。以后妹妹要是有什么事不明白的,我们一起想想,或许就明白了。”   在薛九眼里,温宥娘与她是一样再来一次的人,有着共同的敌人,自然是一伙的。如今仇氏已经倒下了,又有谢氏从水面中浮出,两人又共同面对着一样的新仇人……   “那妹妹送姐姐几步。”薛九起身道。心中却已经将温宥娘的话信了七七八八,只等寻到一二证据证实,便想与温宥娘继续结盟。   温宥娘告别了薛九,坐上马车出了京城大门。随后不久马车就在京郊外停了下来。   温宥娘看了冬梅一眼,夏荷便起身往外,捞开帘子一看,又回头来,“姑娘,是孟国公府的马车。”   温宥娘一听到孟国公府的名儿就觉得不好了,只听得马车外的声音,“小的乃孟世子身边的下人,唤阿毛。世子听闻温家娘子今日出门,特令小的在此等候,说有要事与温家娘子相商。” ☆、第106章 孟世子求婚   此地离城门并不远,因此往来人并不少。孟世子身边的下人这一唤,便让许多人驻足而听了。   温宥娘坐在马车里,想着她今年是不是霉了些,好似大年初一也给道爷上过香,怎的就这般不顺畅了。   孟世子这人吧,论坏也没坏到彻底的地步。   温宥娘承认自己看见他,是有些故意撩拨他的心思。毕竟人生苦短,因在温府处处小心,日日筹谋,心情沉闷。在外见着好玩的人,无聊逗一逗实属正常。   可她没想到,孟世子这人,还真跟糯米槌出的团子那样,黏上了就甩不掉了。   今日要拦住马车的人不是国公府的,而是其他小门小户的,其实也不算得个什么事儿。   温宥娘姐弟过继六房,六房在京中也没什么声望在,便是订婚的小娘子被人在半途拦住,人家最多不过随口说两句,许是连她的姓都记不得。   可要是被出身孟国公府的孟世子拦住了,就算她只是京郊外一个小农夫之女,那些看热闹的人恐怕也得将她的祖宗给挖出来,更别说京中的大户人家了。   何况她之前与黄府订婚、随后又与京中温府断亲、最后又与弘文书院山长故交之子再订婚。   要说名声,当初在温府之时,也传出过不少。   这一会儿她被孟世子给拦住了,明日京中会传出什么出来,温宥娘闭着耳朵都能想出来。   其实那些即将风言风语对她而言也不打紧,关键还在于余庆年如何作想。   温宥娘只与余庆年见过两面,第一面给她的印象就是呆,不呆哪傻到在草堆里躲雨。第二面就是仁善,见到孟世子那种一看说不定就是惹了什么祸上身的人,却是毫不犹豫就救了下来。   然而从温余卿嘴里得到的印象便是博学多才,和迂腐。   呆、仁善、博学都是优点,可迂腐这一点可就惹人头疼了。   迂腐之人,要听到了那些可能出现的流言,对她的印象会怎么样?是否会影响到以后两人的相处?   温宥娘这想着余庆年会怎么想今日之事,在外面一直没等到温宥娘招呼的阿毛却又道:“世子还有一封信,想让小的交给温家娘子,说温家娘子一看便知。”   说完这话的阿毛便垂着头,双手将信奉上。   赶马的马夫冷着脸接过信,随手递给里面伸出来的半只手,然后才瞪着阿毛道:“滚吧!”   大庭广众之下,竟对自家姑娘这般无理,也就姑娘好性,且又在京郊不好动手,不然马夫第一个就饶不了这小子。   温宥娘从夏荷手中拿过折起的信件,道:“走罢。”   待得马车从新起步,温宥娘打开信一看,嘴角便翘了起来。   信上明晃晃只写了五个字:小廖氏、谢氏。   孟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温宥娘明白得很。   要说她对小廖氏的真正身世要没兴趣,那是假话。不说小廖氏,就算是谢氏,她也想从世家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的。   温宥娘觉得孟世子这人,还真不能小看,竟是次次都能让她从他身上找到点可用之处来。   要不是两家并无利益关系,她就要开始怀疑,从当初直隶的相遇,就是孟世子给她下的套了。   “跟着国公府的车子。”温宥娘轻声道。随手将信折好,放进了袖中。   夏荷看了看面色无异样的温宥娘,有些担忧道:“姑娘。你可是糊涂了。孟世子那人……”   温宥娘举手打断夏荷的话,道:“毋须担心。他有求于我。”   若不因此,他也不会让人在半途中拦人,更不会担心她不去而再写一封信了。   夏荷见温宥娘执意,也只能轻轻跺了下脚,捞开帘子与车夫说了此事。   车夫闻言就道:“怎的不劝着姑娘一点,那姓孟的并非什么好人,咱们何必去冒那个险?”   夏荷抿着嘴,一脸不高兴道:“姑娘执意,咱们当下人的难道还想多嘴不成?等到了地方,再见机行事便是。”   马夫微微点头,将头上的草帽正了正,便跟在了国公府马车的后面。   其实孟世子约温宥娘见面的地方,也只不过是个小庄子。庄子里也住有国公府的下人及佃农等,各人来去自由,也并非是什么人都没有。完全不像做坏事儿的场合。   孟世子一人站在庄子外,只伸着颈子张望。等站累了又重新坐在轮椅上休息一会儿。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温宥娘出门子的机会,他还真担心温宥娘不来。   等到国公府的马车朝着庄子这来了,孟世子更是站在了轮椅上,见着后面也跟着一辆马车,这才放下心来。   立马从轮椅上坐下,重新穿好了鞋子。   等着温宥娘一下马车,见着上前两步一副要搭手的孟世子,只笑了笑,却扶住了夏荷的手,从马蹬走下。   孟世子也没觉得尴尬,反正他脸皮厚习惯了的。   见温宥娘在地面上站稳了,才让人把马车赶到一边去休息,对着温宥娘笑道:“自当日一别,许久未见。今日某有要事相告,才派人前去相迎,还望温家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这懂礼貌得已经不像是孟世子了,温宥娘回了一句,“要我放在心上了呢?”   反正人也已经来了,孟世子也不担心温宥娘跑,见人家不听客套话,也不装了,回道:“那温家娘子不白来了?”   温宥娘跟着孟世子往庄子里走,道:“世子这请人的架势,还真有些吓人。要换个胆子小的,今夜怕也就吊死在屋门前了。”   孟世子当然知道温宥娘说的什么,要说他没温宥娘想的那个意思,他都不好意思承认,只好腆着脸笑道:“要真胆子小,我也不请了不是?”   因一路上竟见着有农夫在,看着装不像是国公府的下人,温宥娘也彻底放心了。   等进了屋中,只留下各自的贴身丫鬟小厮,温宥娘就开了口。   “不知道孟世子寻我来,可是有何要事?”温宥娘问完便喝了一口茶。   孟世子看向温宥娘,有些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最后眨巴几下嘴后,终于鼓足了勇气,“我心悦娘子!”   本喝着茶的温宥娘被孟世子这话一说,吓得忘了吞咽,满口茶水差点把自己给呛死。   “咳咳……”温宥娘以袖遮面,拿出手巾擦了擦嘴角,重新露出脸来时,才道,“世子这是在寻我玩耍?”   孟世子心悦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就是没一个出身好的,全在勾栏里。   孟世子见者温宥娘的脸沉了,忙道:“本世子说的是真的!并没有寻人玩笑的意思!”   温宥娘点头,“然后呢?”   孟世子傻了,他没想到温宥娘竟是这种反应,都不像是正常的小娘子。这好歹也要脸红一下,以袖遮脸、微微偏头不敢直视一下吧?   当然,孟世子傻也只傻了那么一下,随后就反应过来了,“孟某想求娶小娘子过府。”   这告白直白得跟现代有一拼了,温宥娘看着孟世子,突然开始怀疑,其实孟世子这人也是穿越的才对。   温宥娘听到孟世子的话,并未说话,然身后的夏荷却忍不住了,忙道:“世子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不知我们姑娘已经与江南余府的郎君订了婚?我们姑娘好歹对世子也有救命之恩,世子竟是这般回报的不成?”   还什么求娶过府,不就是纳妾么。也亏得孟世子敢说出口。   夏荷说完那翻话,眼眶都有些红了,这辈子竟第一次见到这种侮辱人的人。   孟世子也在意夏荷差点哭出来的神情,忙解释道:“我知道。不就是那个书呆子嘛。他不是良配!”   温宥娘点头,“世子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是良配一般。”   余庆年好歹也有个举子的身份,家中良田千亩。而孟世子,除了一个世子之位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连个正经差事都没。要真拿自己单独跟余庆年相比,完全就没有一点可比之处。   孟世子倒正儿八经回了这个问题,“本世子自然比姓余的更配温家娘子一些。至少我乃世子,国公府在京中根基极深。不是余郎君能比拟的。”   “可我乃庶族,且家中无人为官。连寒门也算不上。如何与世子得结良缘?”温宥娘反问。   她倒是知道孟世子的求娶是娶她做正室之意,不然也不用正儿八经来讲。直接让人堵在门口,到时名声败了为了嫁人不进府也得进府了。   “何况,我为何要嫁给世子?莫不是世子以为自己是天上的天仙不成。”温宥娘又道。   孟世子被温宥娘嘲了这一句,也没生气,只道:“我说的求娶,自然就会是八台大轿,冰人做媒,绕北城一圈,正大光明的从国公府正门而进。”   “可自古以来,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没有三媒六聘,就与私奔无异。孟世子哪来的底气说八抬大轿,冰人做媒,绕城一圈的话来?”温宥娘挑眉。   要孟世子真想求娶她,就该让国公府的长辈出面,与她的长辈去说,把她拦到这来,说想要娶她,这不就是个笑话么。   “这一点,孟某自然能做到的。今日拦下温家娘子,也不过是想得温家娘子一句准信。”孟世子拱手说。   温宥娘听得奇了,“我倒不明白孟世子的意思了?世子这话的意思是……”胸有城府,只当此时只差她一言便行了?   孟世子得意道:“虽你有婚约在身,然而我却想要娶你,也望你能甘愿嫁我。我先请温家娘子来,就是知道温家娘子的本事。若不得你同意,便是寻了长辈上门也当是无用。只要温府娘子同意,我自然就能做到!”   温宥娘问:“可我为何愿意嫁你?”   “江南城的余府郎君,想必世子也不陌生了。先不说他与你二人人品、才学处处你不及他。就说他无宗无族不需,上无父母要孝敬,下无妯娌要应付,我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这些,国公府能比得上?”温宥娘问。   单纯从女人的角度来看,没有比余庆年更合适成婚的男儿了。温宥娘对于嫁到余府,也是满意的。至少她嫁到余府,不用在内院中耗费精力,能能专心谋划如何对付谢氏之事。   但孟国公府,光孟世子的父叔一辈,便有三个叔叔,两个姑姑。长辈下面自然就有同辈的子女,及比孟世子还要小一辈的晚辈。   那里面的的内宅,要热闹起来,恐怕谁也别想轻松了去。   “可那是国公府,而温家娘子你差一个身份。”孟世子盘着腿,大喇喇地道。   温宥娘闻言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就有了笑意,“我倒不明白世子的话了。”   “世子夫人,以后就是国公夫人。总比一个小官的夫人替自己相公筹谋往上爬要强一些的。何况温家娘子还想对付不能对付的人?”孟世子盯着温宥娘说。   “世子这话,还真是……”有些对她的胃口,温宥娘想。 ☆、第107章 孟世子下饵   孟世子见温宥娘那一笑,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来我闲来无事就爱看热闹。当初三司会审之后,温家娘子肯定不知道后面怎么了。”   “后面怎么了?”温宥娘挑眉问。   孟世子道:“温府大爷的红姨娘如今京城谁不说一声忠义?不过我倒是奇怪,官府为她所选的福地不差,所用棺木也是上好,为何就不过区区几月,只剩一架枯骨了。”   温宥娘下意识地动了动握着茶杯的手,垂眼道:“世子想说甚么?”   “听说温家娘子的母亲当年十分听从身边一个叫红梅的丫鬟的话,所以在嫁人之时,就算对方并非家生子,也要执意带着。本与温家大郎相看生厌,三月不曾同房,后来却不知为何连生两子。”孟世子与其在说,倒不如是在问。   张氏不喜欢温家大爷,温宥娘并不觉得奇怪。温家大爷自幼被太夫人养大,跟老夫人感情十分淡薄。温宥娘早年也曾仔细观察过,温家大爷对温老夫人甚至是有怨恨的。   张府站在温老夫人一边,对着不敬生母的温家大爷,会喜欢那才怪了。   当然张氏不喜欢温家大爷也并非仅仅是这一点,张氏一心想嫁进皇室,就是温家大爷再博学多才,别说是探花,就是状元,她也不会喜欢。   更何况,温家大爷的探花还是有水份的?   当年温家大爷本被先帝要点为状元,可惜被举朝反对,最后不得已当了探花。然而先帝为了打压世家抬举庶族,且涉嫌泄题与温家大爷,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温家大爷当年虽是探花,然而多年来,并不如温家老爷那般受重用。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温家老爷能力的三分之一,温家大爷且不及。   所以温家大爷这些年,虽是探花出身,屡有晋升,却从未手握实权过。   温宥娘自重生来,听说温家大爷十来岁便中了探花后,不用再打听,就知道里面有多少水份了。   前有环境条件更好的世家,后有耕读不辍几十年的大家庶族子弟,温府不过因温家老爷才得以立足京中,儿子能十几岁就在历代科举中最难的一届得探花。换谁谁信?   便是温宥娘自己自忖博闻强识,多活一世,就变身成男子,十几岁去科举,也不敢对前十有妄想。被太夫人养在自己院子里十几年的温家大爷能?   这一点,也正是连张府也看不大上温家大爷的缘故。   温宥娘搁下茶杯,抬眼看向孟世子,“这好像跟世子没关系吧?”   孟行景这话,无外乎是说当初张氏被算计有红姨娘的手笔,红姨娘是谢清辉的人。且这一回告了温家大爷,全了自己忠义之名,又死遁回了谢氏身边。   可不过一个钉子罢了,她既然决定跟谢氏对着来了,也不会眼界低到把一个探子放进眼里。   孟世子见温宥娘这淡定模样,心里更加喜欢了,就道:“怎的没关系?我姐姐还在东宫呢。”   温宥娘闻得此言,看向孟世子的眼光就变了,“世子这话是在诅咒亲姐?”   孟世子是决计不会认的,忙道:“呸。你胡说甚?”   呸完,孟世子又小声道:“你可别说给别人听。”   温宥娘这才真正仔细打量孟世子,暗忖书上应该对这人描写不会多才对,毕竟故事主线里没他。   但是在现在就能看出他姐姐没当皇后的命了,莫不是还是高人不成。   孟世子见温宥娘将目光放在他身上,颇为得意的挺了挺挺胸,“其实我不比黄府那小子差的。”   一出口,就开始不要脸的自夸了。   温宥娘听得眼皮一跳,颇为无力道:“世子这话从何说起?”   孟世子端着自己的脸,身子往前倾了倾,“你看,你看。我脸也不差吧?他们都说比黄府那小子的要好看些。”   温宥娘心中对孟世子那点子有可能是世外高人的想法顿时灭了,只道:“我第一次听说,男人之间还靠比美貌的。”   孟世子好似没听懂温宥娘话里的讥讽,继续夸自己道:“也不只是长得比他好看吧?我会玩儿的就比他多,保准你嫁过来不会无聊!比如斗鸡……”   温宥娘不想再听下去了,直接打断孟世子的话,“世子怎么觉得太子一系不好了?”   孟世子这才坐得端正起来,“还用想?往上看两代不就行了?自古有几个皇后到死还是皇后?几个太子能安安稳稳坐上龙椅的?”   “就这?”温宥娘简直就是没话可说了。   孟世子当然不是只凭着这一点,“我觉得陛下给四皇子请的老师与其他皇子不同。”   “不同于哪?”温宥娘追问道。   孟世子此时也正了神色,“四皇子的老师,温家娘子可知是谁?”   话说到这里,其实温宥娘就已经明白了。   孟世子接着道:“我年幼时在宫中玩闹,偶听得那先生一席话,觉得与太傅所言大不同。却是那先生更有道理一些。”   一个纨绔子,能从两个先生说同一件事里听出身份低的那一位有道理,就已经大不容易了。   四皇子的老师,姓钟名侩,乃是先帝时的一位二甲进士。当初中进士之时不过三十,颇有能力,且为庶族出身,因此多得先帝提拔。   然而那位进士却有个毛病,就是凡是过分较真。先帝两次将人调回京中,都因为烦了那张嘴所以又下放出京。   如今这位钟老师,可是全国各地该去的不该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这样一个人给四皇子当老师。也难得让想多的人不多想。   其实温宥娘误会孟世子了,孟世子之所以觉得那先生讲得比太傅好,完全是因为那人讲得浅显易懂。而不像太傅那样讲得少,而让太子自己想得多。   做为只识大字的孟世子而言,能把道理讲得更清楚的先生,必然是要比只说大道理要学生自己去想的太傅要强。   因此倒是阴差阳错的猜中了一点当今的心思,因此有了忧虑。   温宥娘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世子这话,该去与国公爷说的。”跟她说有什么用,莫不是她就能救太子一系于水火不成。   孟世子却不说这事儿了,转而说到国公府,“孟家有一支密探。”他说有用,他还能跟温宥娘说,还不是府里没人当真。   听得密探两字的温宥娘又不得不把视线重新放在孟世子身上,“然后呢?”   “可为温家娘子所用。”孟世子道。   天下不会有免费的午餐,温宥娘听了也没半点高兴,“恐怕那密探,还要我自己亲自去拿了。”   倒也解释了孟世子就一纨绔为何就知道那么多事情,不过那密探要真在他手上,也不至于要来娶她了。   温宥娘可没自大到觉得自己的容貌美到能花了见惯美色的孟世子的眼那程度,孟世子娶她,那么必然是她有用。   孟世子越听越觉得温宥娘聪明,温宥娘越聪明,对他就越有好处,便狠下心下了饵,“我父亲当年留下那支密探的一半。”   温宥娘听得好笑起来,“一半?若有一半,世子上回在江南城就不会是那般下场了。恐那一半,能动用者不过一二吧?”   孟世子被温宥娘说得脸色发红,本想拿出点东西出来撑撑场面,哪知道被温宥娘一下子就看穿了,却也不想认输,道:“那只是我寻常不会用!”   温宥娘笑着点头,“嗯。”   “我说的是真的!”孟世子见温宥娘不信,便重复道。   温宥娘不得不又点头,“嗯。”   孟世子没法子了,只好换个话题道:“小廖氏当年确实与仇府大房勾结,她并非山匪头子的女儿,而是一大户人家的庶女。”   温宥娘听到这,倒是有了兴趣了,“大户人家?”   孟世子见温宥娘有了兴趣,便说了起来,“乃是沧州一边的宿州人,那家也是姓廖。不过与烩州樊城廖府并没有什么瓜葛,也不过是前朝罪臣,后来隐姓埋名改姓为廖。说来,如今京中北城的逍遥伯夫人还是小廖氏的嫡姐。”   逍遥伯。温宥娘想了想,似乎京中是有这么一号人物,然而却没什么印象,也不曾见过有女眷在京中走动。   孟世子见温宥娘没闹话,便道:“就是个落魄伯府,因府邸是御赐的,倒也还住着。但少跟京中勋贵有来往。”   温宥娘就听得明白了,逍遥伯听名字就应当不是以军功封伯的。能传几代就已经是天幸,如今落魄也在其理。穷得只剩一座宅子,为了减少开支,不语京中勋贵往来应酬也并不无道理。   孟世子接着道:“其实逍遥伯府甚少出现在京中,还有一个缘由。”   温宥娘得知逍遥伯夫人竟然是小廖氏的姐姐,就已经明白了,“被小廖氏打压?”   孟世子道:“要说当年逍遥伯娶宿州廖氏女,自然是求娶嫡出的。”   逍遥伯府是落魄了,在京中也找不到像样的人家,又不愿意娶其他勋贵府中的庶出,自然就得往先伯夫人娘家那头寻。   温宥娘听得孟世子这么说,就道:“别是姐妹相争吧?”   孟世子面露不屑,“小廖氏的生母,在宿州廖府中倒也十分受宠。”   受宠了,自然就容易忘了本分,便要当自己是主子看,又要当自己的子女是嫡出的了。等有了嫡出的份例,再想要踩上一头,不就得去争?   “逍遥伯最终订了宿州廖府的嫡出二姑娘。小廖氏排行三,年纪相差几月,跟着也要出嫁。因为没争过嫡出的姐姐,又嫁的外地,就十分不甘愿,最后逃婚了。宿州廖府无法,只得让人报了暴毙,另嫁了别房姑娘。”孟世子道。   温宥娘皱眉道:“要是这样,也该小廖氏怕着她了?”   “可逍遥伯夫人是个胆子小的人,风吹一吹就吓得不敢出门子那种。说来当初小廖氏所嫁那一家,如今已经在京中户部为官了。”孟世子就差明说,宿州的廖府宠妾灭妻,把庶出的当嫡出教养,反而把嫡出的养得跟个下人似地了。   也不怪小廖氏不甘心,千方百计要嫁到京中来。到底有那么一个无用、处处比不上自己的姐姐的嫁到了京中,她凭什么不能?   “可山匪之事?”温宥娘又问。   总不能小廖氏是玛丽苏神附体,山匪见了她就跪倒在她的膝盖之下吧。   孟世子自然也知道得清楚,“她生母,没有入宿州廖府之时,住在乡下与那山匪头子有过救命之恩。就算是在进府之后,也还有往来。也是小廖氏生母当初能压得住主母的缘由。”   要如孟世子这般说,温宥娘就有些怀疑小廖氏就是那土匪之女了。   孟世子见温宥娘听得兴起,就又道:“那家主母本就不是个厉害的,娘家又家道中落,子嗣淡薄,被那一群恶匪寻机杀了个干净。便是她们母女俩知晓,等小廖氏嫁进了仇府,逍遥伯夫人就更怕了。”   竟是这般……心狠手辣。   温宥娘暗想她是不是得感谢小廖氏这些年的不杀之恩?不然要小廖氏用在自己嫡母身上那一套用在他们姐弟身上,如今哪还轮得到他们姐弟翻盘。   想到这,温宥娘不禁松了口气,转而笑道:“世子说得像是亲历了一番。”   孟世子忙道:“这可是伯夫人自己说的!就前两日,那群山匪被抓进京被审。逍遥伯夫人就上门来求我祖父了。”   逍遥伯夫人是个胆小惯的人,便是当年嫁给了逍遥伯,也没敢借伯府那名头给自己外祖一家申冤。最后连亲生母亲,也在她出嫁几个月之后不堪常年受辱,自尽身亡。而宿州廖府便掌握在了小廖氏生母的手里。   也就这一回,眼瞅着小廖氏已经死了,小廖氏的生母早就过世几十年,宿州廖家都换了两代人,这还不敢把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而是跑到了勋贵之首的孟国公府家来求法子。   “你说这天底下怎的就这般无用的人!”孟世子说着都摇头。   温宥娘倒是不觉得奇怪,要一个自幼都在一直被摧毁自信的人去给自己的亲人报仇,这无异于登天之难。   恐怕就算是到了此时,逍遥伯夫人也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往孟国公府里走那一趟,都算是拼了自己所有的胆子了。   要让逍遥伯夫人站出来指认宿州廖家,也还不敢。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这番分析,不得不承认道,“竟与温家娘子说的不差半分。”   这也是他下定决心要在今日把温宥娘拦下的缘故,要等到有个认命的如逍遥伯夫人那样的女人嫁进来,他还要不要活了?   就算是他不小心死了,他也想要别人替他报仇的。可不想自己夫人只像只胆小怕事的兔子,别说报仇,连孩子都保不住。   国公府里,差的就是温宥娘这种有心机有手段的女人。 ☆、第108章 最终订鸳盟   温宥娘终于想通了,“所以,世子想要个能下得狠手的妻室?不知道世子是打算对付谁呢?”   不得不承认,那一支探子的吸引力足够强,温宥娘觉得自己心动了。   孟世子见温宥娘问,忙道:“我府上几房人,温家娘子也清楚。就我祖父,身边有个姨娘,当初是探子里的人,生了三叔。其他,除了跟我父亲一胞的二叔,四叔为我祖母陪房所出。”   一个探子出身的姨娘,温宥娘觉得老国公这脑子里面装的怕是浆糊了,竟是什么人都往内院里丢。   毫无疑问,孟世子这是打算让她进府对付三房了。   孟世子见温宥娘不吭声了,忙道:“你放心,等你过了门。我就把当年我父亲留下来的人手全交给你。我母亲的陪嫁,也被嬷嬷收着,也全交给你!以后国公府里的一切,都是咱们儿子的!庶出的半分都别想要!”   她还没开口答应,这就将‘他们’儿子,跟庶子都给考虑到了。   温宥娘听得呸了一声,冷笑道:“谁跟你儿子?”   孟世子腆着脸笑,“不然不就便宜了别人不是?总不能你劳累一辈子,让别人摘果子了吧?”   温宥娘也懒得跟孟世子说这种废话,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我保证这些,完全都没用,我已有婚约在身。世子要真想娶我过门,还是先把该解决的问题给解决了。”   要解决不了她身上的婚约,不能让国公府的同意他们俩的婚事。孟世子就算是这会儿跪在她面前,写保证书都没用。   她不能以正室的身份进国公府,其他的都是空谈,别说对付三房了。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温宥娘最后对着孟世子微笑。   孟世子见温宥娘答应了,自然是高兴,立马保证:“温家娘子就放心好了,这些事情定然劳烦不到你。”   这话温宥娘才不信,就光六老太爷那,也够得孟世子头疼的,迟早也得求在她头上来。   然而此时她却还有别的话说:“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情,劳烦世子给做了。”   孟世子问:“何事?”   温宥娘道:“听说世子在内院中有‘十八仙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孟世子听得老脸一红,只吱吱唔唔,呵呵哈哈不肯承认。   温宥娘倒不在意他承不承认,放话道:“那就先请世子把那‘十八仙子’放在该放的地方了。不然,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那几位可不是温家人,能让我心软放一条生路。”   坑得京中温府倒退了二十年,竟还说自己给他们留了一条后路。果真自己是没选错人。   “这是自然。”孟世子忙答应道。   他也不傻,温宥娘并非拈酸吃醋之人,她恐怕担忧的是过门了,后院被人内外联手算计,与她碍手碍脚。   说来他的内院,也该收拾收拾了。   温宥娘得了孟世子保证,心中也有了些谱。但还有一事,却是要说明的。   温宥娘道:“太子妃娘娘……”   孟世子压低了声音道:“我并不看好太子,然而他却是我姐夫。当年我父母过世,也是养在东宫之中。太子此人,也算得上是清明。”   现在清明,也不代表以后清明,更不代表清明了当今会真让他继位。   孟世子瞧着温宥娘神色,又道:“何况谢氏其心不死……”   温宥娘总得要选一个大隆的皇子支持的,不然如何保得下他们姐弟与张府。   温宥娘此时却不怕谢氏,谢氏如今要对付张府,也没了机会。谢氏正式投靠南宁,恐怕急的是与南宁二皇子争权,争权完后就是各种针对大隆的军事筹备及布置。   然后才轮得到动用大隆的暗线,挑拨大隆的君臣关系。直到最后,将才会是顺手对付张府这种小鱼中的小鱼。   那时候,便是当今早已经作古,而下一任皇帝都掌权十来年了。   要知道原著中谢氏重回大隆京都之时,大隆已被南宁攻破。   这中间有着至少二十年时间,不然她何敢跟谢氏对着来,而不是带着张府众人与温余卿远遁山中躲避。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她闯出一条路来。   因此,温宥娘道:“当今尚壮年,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两人谈拢,孟世子便起身送温宥娘出门。   两人并排相走,孟世子突然道:“其实我是真心心悦于小娘子。”   孟世子是种难得有自知之明的人,因为有自知之明,所以看许多人比人要透彻,因此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就像是温宥娘,是他需要的妻子,他在心中也并非没有觉得要靠一个女人在国公府彻底立足而自卑对对方暗自反感,反而是十分喜欢。   有人来帮他一把,总比自己动脑子强。反正他不要脸惯了,只要能占到便宜就好。   温宥娘头也不回,干巴巴道:“嗯。”   孟世子将门打开,只抓了抓头,道:“要不要我派人送娘子回府?”   温宥娘被这一声娘子叫得牙酸,忙道:“不用!”被孟世子的人送回府,还不直接坐实了流言。   孟世子也不勉强,便对着在外面候着的阿毛道:“去把温家娘子的马车拉出来。”   把温宥娘送上马车,见到马车走到只远远看到车影子了,一边呆着的阿毛才道:“世子爷可是说动了?”   孟世子翻白眼,“废话,也不看是谁出马!”   “那是。”阿毛恭维道,“世子出马,一个顶俩!”   孟世子没时间听阿毛拍马屁,道:“把马车牵出来,咱们赶回京去。”   阿毛道:“此时天色已晚,世子不如歇一夜了再走?”   孟世子抬头看了看天,道:“那就直接骑马好了,别废话。咱们先回府里,然后快马去直隶一趟。”   阿毛让人将良马准备好了,上了马才道:“世子爷,咱们又去直隶做什么?”   孟世子一拍马屁股,便驰马狂奔。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给温宥娘准备及笄礼。   从京中到直隶坐马车要三日,若是骑快马,一来一回四日应当足够。   温宥娘乘坐的马车,还没走多远,就听得一阵马蹄声,然后是肉眼隔着窗纱所见的尘埃被马蹄翻起。   两匹骏马疾驰而去,没多久马蹄声又消失了。   夏荷听得皱眉,“这人还真是……”   走这条道,又在她们后面的,不是孟世子夏荷就想不到别人了。这人要招人讨厌起来,什么都不做都是错的,何况还在人眼前晃过。   温宥娘坐在马车里,问夏荷,“其实孟世子这人还好,你就怎的不喜欢他了。”   夏荷道:“往哪喜欢呀?逼死夫人的能是什么好人?还有那一屋子的妾侍,怕是皇宫里都没他多了。”   温宥娘笑着道:“皇宫里可是三千佳丽,孟世子那后院算什么?何况虽在后院,当是没有名分的,还只算是丫鬟。”虽然有了个‘十八学士’的名号。   夏荷却不承认自己说错了,“姑娘忘了京城西面,勾栏院里那一堆了?总有个几百个吧?”   就只差说孟世子把全京城的勾栏院都承包了,里面所有不论老的小的,都跟他有一段。   温宥娘也不强迫夏荷去发现孟世子的好,其实她自己也没看出孟世子有哪能入眼,要违背良心夸孟世子几句,都找不着可用的形容词来。   主子不跟丫鬟计较了,夏荷却是跟温宥娘唠叨上了,“姑娘也真是的。跟他有什么话好说的?居然还把奴婢撵了出来!”   夏荷也不好说孤男寡女不好相处一室,只得把一切怪在孟世子身上,“他那人有什么话悄悄说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温宥娘却道:“世子身边的那小厮倒还不错。”   这话把夏荷给刺激到了,“姑娘。您是不知道,那小厮的话不知道有多少!都跟说话不用舌头似地,劈哩啪啦直往外说。他还想跟奴婢打听姑娘的喜好呢。奴婢可是半句都没说过。跟人尖似地,就好像只他聪明。”   温宥娘笑着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来,“行。这包金豆子就赏你了。以后啊,还这般厉害就好。”   夏荷结果只从里面挑了一颗,道:“多谢姑娘赏。剩下的,给车夫大哥吧。今日他可走了不少冤枉路。”   这是提醒温宥娘要封嘴了,温宥娘点了点她的头,“可没忘记。要你多嘴。且收好了你。”   夏荷还是没收,只笑嘻嘻的跟温宥娘小声道:“姑娘你还是留着我过生日的时候送奴婢罢,看着有面子些。”   她身边的丫鬟,过生那一日就一两银子的赏。这几粒金豆子加起来,其实也最多不过兑一二两白银。   夏荷这法子,让温宥娘听得好笑,“以后我身边就你跟冬梅两个。怎的,还要压你冬梅姐姐一头?”   夏荷可不会承认自己那点小心思,忙道:“奴婢不过是存在那,让自己那天开心开心而已。姑娘又想到哪去了?”   温宥娘把袋子收起来,“好,那等你过生那一日一起给你行吧。”   夏荷满意了,在姑娘身边要的就是个体面。她虽然跟冬梅一样都是大丫鬟,但是小姐带着出远门的却是冬梅。这就足以说明在姑娘身边最重视的人是谁了。当然她没能去是因为当时姑娘在京中确实要有事要交待她办。   不过,私心里,她却还是想让自己在姑娘心中分量重一些的。就算是不为了跟冬梅争,她也是希望下面的丫鬟眼睛放亮一点,好知道她在姑娘心目中的地位。   等过了一会儿,夏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姑娘,孟世子可是跟你说了什么?不会让姑娘吃亏吧?”   温宥娘只摸了摸夏荷的头,笑而不语。   看来下回得跪四个时辰了,不然这才两个时辰,可见是没吸取到什么教训。 ☆、第109章 温长慧上门   温宥娘带着夏荷回府,捞开竹帘本想下车却在庄子外看见一女子带着一男孩儿立在一边,端的是楚楚可怜。   “姑娘。”夏荷低声道,“那就是温家大爷置的那外室,和那外室子。这会儿已经过继温府三房了呢。”   温宥娘只扫了那一对母子一眼,便没有多看,只放下了竹帘,退回了位子上坐着并不打算先下车了。   马车外那对母子见着温宥娘的马车,却是往前扑了来。吓得马夫连忙勒住了马,才没能使马践踏到人。   “你们这是做甚?”马夫被勒住马,吓得差点骂出声来。   谁能知道本在一边立着的人会跑出来拦住马车,跟不要命似地。   因到了庄子,马车本就慢了下来,因此便是马夫突然勒住马,坐在马车里的人也稳当当的没受什么冲击。   只是那哭声一传过来,温宥娘的脸就变了。   “求大姑娘给哥儿一条活路呀……”伏在地上的女子哭道。   夏荷听到这话,脸都气红了,只瞪着眼道:“她这是什么话?姑娘你都过继出去了,莫不是还得受一个贱种的气?你看我今天不收拾了……”   温宥娘却是笑了,只拦住夏荷,对着马夫喝道:“压过去!”   马夫听得温宥娘的话,心里想着自家姑娘这手段够利落,也不勒着马了,只放了马就要往前冲。   那跪在地上的女人显然不知道温宥娘竟然这般心狠,只愣在了那,只瞧着那马车就要压过来,还是跪在旁边的儿子拉着人往旁边滚了一圈才没被践踏。   等过了庄子的门,温宥娘才从马车上下来,只回头冷冷地看向那对被吓得直发抖的母子一眼,什么都没说。   倒是夏荷忍不住高声骂了两句,“别什么阿猫阿狗就妄想往别人院子里进,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牌面上的东西!”   温宥娘只带着夏荷往里走,边走边道:“老夫人在我们这,她不在府里作威作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老夫人不愿意回温府,温宥娘当然不会把人往京城里赶,连带着娇姨娘与温长倬都在这个庄子里住着。   温老爷子也没个妾室,要说京中温府,还不由得那姨娘作威作福,竟然敢窜到她面前来了。   还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夏荷跟温宥娘一道出的门子,又哪知道那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见到了冬梅,冬梅才道:“姑娘,温府的几个姑娘郎君来了。”   温宥娘挑眉,京中温府现在剩下的小娘子小郎君,除了仇氏名下那三个,就没别的什么人了。   这会儿竟还敢上门来。   夏荷在一边见温宥娘脸上的冷意,忙道:“姑娘咱们先去洗漱一番了。”   温宥娘朝着自己的院子里去,听得冬梅在一边道:“不知为何那个姨娘跟三房的也来了,老祖宗正气头上呢,就让人把他们母子拦在外面了。”   六老太爷虽然是个不拘泥的性子,可也不是真没了规矩。像温家老爷这种,把外室子认回府充当嫡子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干不出来的。   所以,三房的那个外室子与那个官奴出身的姨娘进不了庄子,也实属正常。没开口让她滚,已经是六老太爷夫妇的涵养好了。   等进了屋子更衣时,冬梅才道:“看样子,是在府里吃了亏呢。收买了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想见姑娘。”   温宥娘伸着手,让冬梅给自己换衣,听得这话就问:“连一个小丫头都斗不了,当初倒是怎么敢进了府的?”   当然,这里面自然少不了薛九的手笔。本来薛九想让这对母子出来膈应膈应仇氏,让温府热闹热闹,哪知道仇氏会赴死?   然而仇氏就算是死了,这对母子与其让以后得了功名对温府有助力,还不如现在就闹出来再在温府头上踩上一脚。   所以,便是仇氏死了,薛九还是惑着那官奴女支子闹上了温府的门。   本温宥娘以为胆敢上门的多有手段,没想成却是连个温长慧都斗不了,还想借她的手去给她当枪?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她那般胆子,还真以为她是菩萨了。   冬梅倒是留在庄子里打听得多了一些,道:“到底只是个官奴,又哪比得上主子呢。”   温长慧身后还有仇府撑着,又不像温老夫人当年那样上面有个婆婆压着,哪里会怕一个官奴。   就算是那个官奴子,被过继在了三房。可一个不受所有温氏人待见的‘嫡子’,其实也就那么样了。   温宥娘将衣服换好,冬梅又替她梳头,道:“听说,三姑娘身边有个嬷嬷,还是从宫里出来的,被仇府请到了温府里,帮着打理庶务。”   “温老爷子就肯了?”温宥娘侧着头由着冬梅梳头,问道。   冬梅道:“府里也有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在的。”   温家老爷不可能真把温府后院交给仇府送来的人管,只里面必要也要有有一个辖制的在。   温宥娘道:“那个从宫里面出来的,是从哪个宫?”   冬梅回道:“这倒是不知道了,只说是宫里出来的厉害嬷嬷,把那个姨娘打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宫中。温宥娘想了想,别是淑妃宫里出来的。   要说红姨娘已经死遁到南宁,除非哪一日谢氏倒了,不然她都不能拿红姨娘怎么样。然而对于淑妃这个当年推了张氏一手的人,要不收拾,就是对方怕也不会让她好过的。   这般想来,嫁到孟国公府好似也是件好事。不嫁得高一点,又怎么把淑妃弄下去?   “所以,她这是想让我出手对付温长慧。可凭什么?”温宥娘道。   冬梅将温宥娘的发髻梳好,放下了梳子才道:“痴心妄想罢了。姑娘好不容易出了那个火坑,可别再去管别家的闲事。”   温宥娘嗯了一声,暗想孟世子所为的暗探也可以先借来用一用了。   虽然说她对温府的那么破事儿没什么兴趣,然而却也跟薛九一样,不可能巴望着淑妃的儿子继任皇位。   温长慧身边的嬷嬷,到底是不是淑妃宫中出来的,倒是十分重要了。   温家老爷,可看着不像再爬不起来的那种人。   “温长慧也在老祖宗那?”温宥娘起身了问。   冬梅道:“两个小郎君也在。”   凤、显两族看样子却是没把温长明要回去,温宥娘想到原著里的某个情节,却是笑了。温长明本就不是凤显两族的孩子,也不是仇氏所出,更不是温氏的血脉,这一点是肯定的。至于真正的身份,倒是没怎么明说。   温长明留在温府,倒也不奇怪。别说他自幼长在温府,一直被仇府善待,就算是温仇两府的现在比之前落魄了,却也是比凤显两族要强的。   吃惯了三珍海味,再让人去吃糠咽菜,这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言,自然不可能。   温宥娘带着冬梅朝着六太夫人那处去,只在门外就听见了里面的欢笑声。   再由人打着帘子,往里面一看,便见着了笑得前俯后仰的温老夫人及一脸笑意却只用手绢遮着嘴的六太夫人。   温长慧坐在温老夫人的下首边上,旁边两个哥哥却是站着的。看样子也并没有来多久,且有住下来的意思了。   六太夫人见到温宥娘,就停了笑,道:“怎的这会儿才回来?可是路上遇见了什么不曾?”   温宥娘上前笑着道:“不过是让马夫慢了些,让老祖宗担心了。”   温老夫人在一边道:“六婶也不用担心,宥娘一向是有分寸的。”   在温府,温老夫人是从来没管过温宥娘去哪的,也没见过温宥娘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因为这会儿见六太夫人问,难免帮嘴说一句。   六太夫人笑着道:“知道她有分寸,可到底还是要担心一下的。这在京外,比不得京中守卫森严。”   到底是六太夫人说话高杆,明里说出了自己对温宥娘的关怀,暗指温老夫人当初不够关爱温宥娘姐弟。   可惜温老夫人听不懂这话的,只当六太夫人也疼爱温宥娘,便道:“六婶说的是,这京郊虽前几年被严捕头整顿过两回,然而到底还是要小心为好。”   六太夫人也知道温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也只能自己憋着,跟温宥娘道:“这会儿你回来了便好。六房这几个晚辈今日也是要留宿的,不如你先带她们出去认一认屋子,也顺便把屋子收拾出来。”   温宥娘一听便知道六太夫人是不喜欢仇氏名下这几个孩子的,便笑着道:“那宥娘就先下去了。”   温长慧与温长明温长瀚兄弟也起身跟在了温宥娘身后,一起出了六太夫人的屋子。   等走出了六太夫人的院子,温宥娘才道:“老夫人住在西面的院子里,四房的三姑娘便住在那可行?二郎君与四郎君便住在东面的院子如何?”   温长慧一行人才进庄子没多久,只一路看下来,也大致看出了宅子的结构,西面与东面却是看明白的。   “多谢祖姑姑。”温长慧小声道。   温宥娘一下子提了辈分,跟温老夫人一个辈分了。本以前叫姐姐都少有,如今叫祖姑姑更是让温长慧觉得有些难堪。   何况还有仇、温、张府三家的那些旧事,两方见面都十分尴尬。   可温老夫人总在庄子上住着也不像回事,虽然温家老爷如今被降到了五品,然而府中总得要有个主子才行。总不能让个姨娘出面打点,何况她自己也才七八岁,哪能真正当得了家呢。   有个祖母在府中坐镇,总比事事靠嬷嬷的强。   温宥娘也没搭理温长慧,只对赶上来的夏荷道:“你先去将老夫人旁边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了,给四房的三娘子住。还有东面长倬的院子,也收拾出两间屋子来,给四房的大郎君与三郎君住。”   温宥娘姐弟已经过继道了六房,且辈分也不同,温长慧兄妹几人的排行自然也要变一变。   温宥娘吩咐完夏荷,这才跟冬梅道:“看看长倬在做什么,要没事倒不如陪陪两个兄长一道玩耍。功课少做一日,也没什么。”   温长明与温长瀚兄弟便随着冬梅朝着东面去了,剩下温宥娘与温长慧两人。   温宥娘也并未说什么,只道:“不如进我院子里坐一坐?” ☆、第110章 温长慧求人   温长慧跟着温宥娘进了院子,等进了屋子却是先悄无声息地跪了下来。   温宥娘回头见小人儿的温长慧跪下,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心下顿时不喜起来。看这样子,却是一个两个的都有事求她,想把她当枪使?   “三姑娘这是怎的?打算陷我于不慈?”温宥娘自在上首坐下后冷冷道。   竟是半句话不说,先给她跪了下来,要外面端水的丫鬟上来,还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她这个当主子的呢。   温长慧只朝着温宥娘磕头道:“慧娘有事相求。求祖姑姑给祖母美言两句,让祖母回府。”   温宥娘看着温长慧,暗想好歹是穿越一回的人,这些年在仇氏身边竟是学的这般做派?但想想最后沦落到被赐死的地步,也看得出只是个只知情爱的小女人,什么也都不明白。   想到这,温宥娘就问道:“三姑娘,这是在怪我不让老夫人回府了?”   温长慧哪能承认,忙解释说,“慧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祖母向来喜欢祖姑姑,愿意听祖姑姑的,慧娘这才求祖姑姑可怜可怜我们兄妹几人,让家中有个长辈在,不至于没了教养。”   温宥娘也不叫温长慧起来,只道:“温、张、仇三府的恩怨,怕你也比谁都知道得清楚。我为何要帮你们兄妹?怕你外祖母、母亲害得我们姐弟还不够?”   “莫说是我们几家的这些恩怨,便是当年太夫人还在之时,磋磨老夫人的时候,你母亲可有真正出来说句话?如今身边没人了,倒想到老夫人了?”温宥娘讥讽道。   当年她可记得清楚,太夫人在病重磋磨温老夫人之时,仇氏可没少明着向着温老夫人说好话暗地里挑拨得太夫人对温老夫人更恨。   如今仇氏的儿女,觉得家中没有长辈教养不行了。   可凭什么?当年不见着孝顺,如今巴望着好处的时候,倒是厚着脸来了?   不过是仗着温老夫人心软,看着他们几个可怜了,说不定就会对他们巴心巴肺好。可旁人就得该被她们算计这些?   温宥娘也不在乎温长慧在她面前装腔作势的跪,随口道:“要是担心没人教养,三娘子自可带着两个哥哥回仇府去便是。想来仇府总是有女眷能教养你们兄妹的。就算是二房舅母的不待见了,不是还有三房舅母?”   到底跟仇氏一母同胞的,便是二房的因为当初中毒之事仇氏所出有所怨言,然而仇府三房总不会对他们兄妹不待见才对。   “还是,你怕温府被三房的占去?所以要留在温府,想拿老夫人给你作枪使,去为你争那点子东西!”温宥娘轻蔑地道。   说到底,要是真怕没了教养,早就回了仇府寻仇老伯爷让三房的教导着他们兄妹了。何须留在温府里跟一个姨娘争,还请着宫里的嬷嬷来弹压一个姨娘。   温长慧听得温宥娘这些言论,竟是无法反驳,只抬起头可怜兮兮的道:“就是长辈们有那些恩怨,可到底也只是长辈之间的事情。难道祖姑姑对我们兄妹竟是一点仁爱都没?”   温宥娘听到仁爱这个词,却是笑了,起身朝着温长慧走近,蹲下来问道:“当年你外祖母送我们姐弟那方沾了痘疹的秽物之时,要给我幼弟下毒那时候,可有给过我们姐弟一分仁慈。如今我凭什么要给她的种一点仁爱?”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温宥娘抬起温长慧的下巴问。   毫无疑问,在温长慧的眼低,有着深深地怨恨与屈辱。恐怕她这一辈子,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给当初没当回事的姐姐下跪求人吧。   可是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温宥娘放开手,道:“妹妹不知,当年姐姐不过三岁,就为了弟弟学会磕头求人了。”   温宥娘想到当初的屈辱,此时说出来却是在笑,“慧娘可能不会明白,在路都还没学会走多远,就得跪在冰冷冷的地上求人,求人给我们姐弟一条活路来,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可这些都是拜你母亲所赐呢。”温宥娘轻声道。   但就算是她受过那些屈辱,对于那份屈辱有机会‘回报’给仇氏相关的人,温宥娘也没多大兴趣,只起身道:“你要愿意跪,便跪着。老夫人愿不愿意跟你回去,那也只看你自己的本事。要想拿名声要挟我,你就等着看看庄子上有没有人会传出什么话来。”   “要是想求我,你也找错了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哪一日你就是死了,会去收尸的人也不会是我。”温宥娘坐回位置上看着温长慧冷漠道。   温长慧见温宥娘并不为所动,还说出这般冷血的话,有些失控道:“在姐姐眼里,从来就只当宛姐姐是自己姐妹吧?不管她对姐姐做过什么,姐姐都不会在意。可我从未对姐姐做过半点不好的事情,姐姐却从来没有半分情意!可我们才是姐妹,是一个父亲的姐妹呀!血浓于水的姐妹!”   姐妹?   温宥娘觉得温长慧这想法,十分奇怪,有谁中间隔着杀母之仇还能亲热得起来的?宛娘是有种种不是,然而宁氏可是没害过张氏,她自然能对宛娘好。   如今温长慧这话里话外的,却是把她怨恨上了,因为她不曾把她当作妹妹。   可是凭什么?   温宥娘很想切开温长慧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还是读书的时候洗脑电视剧看多了,觉得这世上有真情,这世上有真爱?   温宥娘觉得温长慧的想法,十分难以理解,也并不想跟她多说,只道:“三姑娘身边不是有一位从宫里来的嬷嬷?又何必非要借老夫人回去当枪使?”   “还是此次来庄子上,就是那个嬷嬷的主意?”温宥娘眯着眼睛道。   温长慧抿着嘴,也不流泪了,从袖中拿出手绢擦眼,等擦干净了才道:“还请姐姐看在妹妹血脉相通的份上,帮妹妹一把。”   温宥娘听了,只自嘲一笑,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温长慧愿意跪,那就跪,横竖她是不会心软的。她如今才觉艰难,想当初他们姐弟还想求人都没地求。   谁更艰难一些?   等着冬梅回到温宥娘的院子,进屋瞧着温长慧跪在地上,先是惊呼了一声,随后问道:“四房的三娘子这是?”   温宥娘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三娘子之前走路滑了一跤,冬梅还不快快把人扶起来。”   冬梅自幼都是干农活出身的,别的没有但那膀子力气却是有的,因此听温宥娘这么一说,就立即上前把温长慧硬拖了起来,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就拉到一边椅子上坐着了。   这时冬梅才道:“三娘子可坐稳了,别再摔下来了。”   温长慧就没见过温宥娘与冬梅这样的主仆,当初在温府时,她们可不是这个这个样儿。   说来温长慧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在园子里跑差点摔倒,温宥娘虽然只看了她一眼,却是让她身边的丫鬟把自己看紧一点。   所以,温长慧便一直觉得,温宥娘虽然不喜欢与她母亲与她们兄妹说话,可到底是该有些感情的。只不过是因为长辈之间的恩怨所以才表面上表现出不亲近来,这也是她今日来求温宥娘的底气。   可哪知道温宥娘出了温府后就越来越刻薄了?   冬梅下去端了茶水与点心进来,又替温宥娘寻了一本书。   温长慧见温宥娘摆明了不想再搭理她,她跪了半天竟是连个丫鬟都不会进屋来,就知道自己是失败了的。   只得在吃了几块点心后说累了,想要去休息。   冬梅自然也得将温长慧送到安置好的院子里去,等见着了那嬷嬷,亲自把人交给嬷嬷了才回去。   温长慧被嬷嬷牵着手往屋子里去,等进了内屋,才哭丧着脸道:“嬷嬷,大姐变了。”   到底是才八岁的孩子,梳着可爱的包包头,一哭就惹人心疼。   那嬷嬷正是从宫里出来的,听得温长慧这么说,只心疼得把人往自己怀里抱着了,才道:“那给嬷嬷说说,你跟大姐儿是怎么说的?她又是怎么回的你?”   温长慧便把自己怎么做的,温宥娘怎么说的做的,说了一遍,最后带着哭腔道:“嬷嬷,她恨我母亲。说是以后我死了,也不会给我收尸。”   那嬷嬷拍着温长慧的背,叹气道:“嬷嬷以前也打听过大姐儿的心性,可别人说的都不是这样呀!这是真怨恨上你母亲了。”   老嬷嬷打的主意,也不过是想先把老夫人请回温府去,得让府中有个说得上话的女主子在,这样对温长慧的教养也要好一些。   到底老夫人之前养着的温宥娘与温余卿在京中也算是有些许名声在,温长慧能得老夫人养在身边,总比去仇府三房的强。   自然也打着温宥娘的主意,想要两姐妹能相处得好一些,也绝了外面的说嘴。要两姐妹关系好了,长辈之间的恩怨便只能烟消云散了。能挽回一点名声,自然要挽回一点。   可哪知道温宥娘看着这八岁大的可怜孩子,却是半点心软都没有,反而说了那么些刻薄话来。   倒是个真真心狠的人,对仇氏所出的半点感情都没有。   当然,促使着嬷嬷这么选择的原因自然是仇府三爷之死。   本仇伯爷想着将温长慧的两个哥哥养几年就送到军中,好慢慢往上提,拼出一身军功来,这样温长慧以后的婚嫁自然不会困难。   然而哪能料到仇府三爷竟会死于南宁敌人之手,如今在南面没了能护着的人,仇伯爷又哪敢将孩子送过去。   可不能从军的两个男丁,于温府便是无用,温家老爷偏向三房就避无可避。因此温长慧兄妹就不得不留在温府中与三房相争了。   且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温长慧嫁得好了,才能帮扶自己的兄长一把。   可要嫁得好,那名声可不得要先经营起来。 ☆、第111章 先哄那姨娘   冬梅将温长慧交给那嬷嬷后,出了院子又见得一个丫鬟跑来道:“冬梅姐姐,外面那两个还在呢。”   就是那官奴姨娘与那外室子了。   冬梅冷着脸道:“府里的老祖宗可是不会让他们母子进来的,便是在外面站一夜也没用。”   “可这京郊外,总不好让他们两个一直站在外面吧?”小丫鬟蹙着眉头小声道。   到底是可怜那对母子,虽然做外室被人鄙夷,可好歹是两条命。这日子白天里虽然不冷了,可夜半却有些凉的。   要被冷出个什么了,或者是被虫蚁咬着了,就不美了。   虽是在京郊里,人户不多,可就这么把人晾在外面,底下的农户们也该说自家姑娘和老祖宗一家子的不是。   冬梅想到这,对那对母子更加不屑起来,也暗恨那对母子果真是有些手段的,当初能进得了温府,如今就想着得老祖宗的承认。   就凭着那外室子会读书?温氏可不不是温府,差那一个会读书的人。   “我先去请示一下姑娘了。”冬梅道。   温宥娘从冬梅嘴里得到这消息,只扯了扯嘴角,“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冬梅在一边道:“姑娘。他们这是打算让村子里的人说我们府不近人情,薄情寡义呢!”   “一个外室与外室子,又哪来的情哪来的义?是不是温府的种都不知道,竟也妄想入温氏的地儿了。”温宥娘嗤笑道。   冬梅听得温宥娘这般说,忙道:“那可是跟大爷一个模子出来的,难不成也还有错?”   “不过是一个女支子罢了,哪来的能耐生子呢。”温宥娘低声道。   也就温家大爷那糊涂的多情种会信了。   冬梅还是没听明白,温宥娘不得不跟她小声解释,“听说从那里面出来的,基本上都生不了孩子。”   勾栏院里的姑娘,老鸨养出来是为了赚钱的,可不是让她们生孩子的。特别是官奴,因不得赎良身,老鸨们更愿意把精力花费在她们身上。养出来一个,未来五年、十年就是自己的摇钱树。   这样□□出来的人,哪生得出孩子来?   冬梅倒也是听过温宥娘说的这个,只是不知真假,如今见温宥娘这么说,觉得大约是真的了,又觉得不可思议,“可跟大爷长得一样,又哪里来的呢?”   “谁知道呢。”温宥娘道。   天下间长得相似的两个人,也并不难找,但要刚好小这么多的,也没那么容易。要说那外室子真是温家大爷的孩子,也并非没有可能。万一哪女支子身子恰好没坏,能生下孩子呢。   但这跟她又什么关系?跟温氏又有什么关系。   温宥娘想了想,到底也不能让那对母子真在外面站一夜,就道:“你让个丫鬟跟她说说,先哄着去村子里找个地方歇一晚了再说。老祖宗可不会让他们两人进门一步的。当娘的病了无所谓,要孩子病了,一口气提不起来去了,她后半辈子也没着落了。”   当初那个替红姨娘作证的太夫人身边的婢女,儿子离世也只因了一道小小的风寒。   温宥娘倒不信那姨娘敢拿自己后半辈子的依靠冒险,来算计他们六房。   冬梅应了,才说到那嬷嬷的事情。   “看样子也是个厉害的,说话一滴不漏。”冬梅说。   温宥娘听了道:“看来这回确实是她在后面怂恿着温长慧了。”   要没人怂恿,温长慧哪会求在她这来。杀母之仇可不是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温长慧那脸可还没这么厚。仇府也不会让温长慧求在她面前来。   那老嬷嬷打的什么主意,她也清楚。想拿她当踏脚石,那主意也打错了。   温宥娘又道:“你去跟春兰把那嬷嬷的厉害说一说,让老夫人防着一些。”   温老夫人或许会对看着年幼的温长慧心软,然而要得知温长慧身边有个厉害嬷嬷,还是从宫里出来的,以后可能在后院里辖制她,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管是她也好,还是温老夫人,半点也别想把她们利用了去。   冬梅听得温宥娘这样说,便应声去做那两件事。   没多久夏荷回了来,跟温宥娘说:“姑娘,收拾妥当了。就是娇姨娘不太高兴。”   娇姨娘其实是住在老夫人院子里的,而温长倬却是住在对面里的院子里,与温余卿和老神医一道。   这会儿温长明要住进去,娇姨娘就开始担心了。   “娇姨娘说温长明心性不佳,要害了两个郎君就不好了。”夏荷道。   温宥娘想了想之前看见温长明那模样,问,“你觉得温长明如今的心性如何?”   夏荷想想了说:“比以往要好得多,竟是会跟奴婢道谢了。”   温宥娘道:“这就对了。以前温长明仗着仇氏跟仇府,在温府里称王称霸。可如今什么都依靠不了了,哪会还敢跟以前一样。”   “就怕他一时迷了心窍呢。”夏荷也不信温长明一时就变好了。   温宥娘道:“那就让余卿跟长倬身边守夜的小厮机灵一些,别睡沉了。”   待得第二日早,温宥娘起床后,听得冬梅道:“姑娘,那对母子又立在外面了。”   温宥娘听得好笑,只问:“老夫人可是想回去了?”   冬梅摇头,“春兰早上给老夫人打热水的时候跟奴婢说了一句,看样子是不会回温府的。”   温宥娘点头,道:“走吧。”   冬梅便跟在她身后,朝着六太夫人的院子里去。   六太夫人起的并不晚,温宥娘到的时候恰好收拾妥当,因此也没让温宥娘在外面等,直接让丫鬟捞开帘子请了进去。   “宥娘给老祖宗请安。”温宥娘进了屋子,便先磕头道。   六太夫人忙道:“快起来吧。说了不用日日请安,怎的还这般不听话。”   见得温宥娘起了身,又道:“这是还没吃早饭吧?等你弟弟来,就在老祖宗这儿吃了。”   六太夫人的话才说完,外面守门的丫鬟便打起帘子进来道:“老祖宗,外面四房的老夫人与几个小郎君也来了。”   “那就让他们进来。”六太夫人道。   那丫鬟应声出去,守在里面的丫鬟便打起了帘子。   先进来的自是温老夫人,后面跟着温余卿、温长倬,之后才是仇氏名下那几个孩子。   温老夫人先是给六老夫人见礼了,由丫鬟引着在一边坐着,这才由着几个孙辈给六太夫人磕头。   六太夫人笑着道:“哪用起得这么早。小娘子、小郎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累着了。”   温老夫人也笑着回道:“到底礼不可废,婶婶便成全了几个小的一片孝心。能得见婶婶,也是他们的福分。”   以前温家老爷在京中官居二品之时,因为温太爷不能进祖庙对祖地有了隔阂,对在祖地的六房其实并不以为然。六房便是几房中辈分最高的,然而温家老爷官居二品却是更吃得香一些。   只可惜如今京中温府已经败落,温家老爷官复原职已不知要等到何时,也不敢再看不起六房。   请安这种礼仪上的事情,自然不会糊弄。   六太夫人不喜仇氏所出这几个孩子,自然有早年便见过温宥娘姐弟之故,偏向于温宥娘这一边。但更深一些的缘由,便在于因仇氏害得温氏名声有辱。   但这笔账,也不好算在孩子身上,六太夫人便道:“都起来罢。”她不心疼仇氏那几个,却是心疼过继在自己名下的温余卿的。   几个孩子一起起身,便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因孩子多了,六太夫人也不可能全留人在屋子里吃饭,只说了几句话,便让他们各自退下回院子里吃饭。   就在这时,温长慧竟又是跪下了,跟着六太夫人道:“曾孙女有事求老祖宗做主。”   在一边坐着的温宥娘一抬眼,看向温长慧的目光便十分不善了,然而嘴里却道:“慧娘这是昨日在府中受了委屈?”   温长慧忙道:“没有,祖姑姑并无慢待慧娘的地方。”   温宥娘便道:“那又有什么地方需要老祖宗做主呢?还真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有什么地方慢待慧娘了。”   六太夫人对温长慧这模样也不喜,道:“有什么事,也等吃了早饭再说罢。小娘子饿不得,要饿坏了可就不好了。”   温老夫人在旁边完全不知道温长慧想六太夫人做主什么,然而却是想到昨夜里的事,心下里也不太高兴,便跟六太夫人道:“让婶婶看笑话了。”   回头便对温长慧说:“还不起来做甚?有什么话便回去跟祖母说。哪好让你老祖宗来为小辈的事情劳心!”   温老夫人身后的春兰便上前将温长慧抱了起来,对着六太夫人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待屋子人都走了后,温宥娘才跟六太夫人将小廖氏之事说了出来,“恐怕这几日,案子就会水落石出了。”   六太夫人听得直吸冷气,“竟是这般狠毒?”   温宥娘道:“也只是听说罢了,到底是真是假,还得官府判定呢。”   六太夫人点头,说到温长慧,“也不知她之前想说什么,昨日可是跟你有说过半点?”   温宥娘便将昨日温长慧的事情说了,“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却也是到懂事的年纪了,隔着杀母之仇,哪能做出那种事来呢。说不得后面就是那位嬷嬷在怂恿了。”   六太夫人是十分想温老夫人回府的,倒不是对温老夫人有什么看法,只是觉得京中温府只留一个姨娘和几个孩子在后院,到底不妥。   可如今想到温宥娘所说小廖氏之事,以及温长慧身边那个从宫里面出来的嬷嬷,就改了主意,“四房的向来不顶什么事儿,便是回府,也等这事儿了结的好。” ☆、第112章 温宥娘及笄   温宥娘得了六太夫人的话,便放心了下来。至于那姨娘与外室子,便在当天就跟着被六太夫人撵走的温长慧一行回了京中。   第二日就是戚薛两家大婚,虽是百日里成婚,然而薛九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算是热孝成婚,那嫁妆却是十里绵长。在京中轰动得很。   “姑娘是不知道,薛家那嫁妆……简直了!就从北城这头走到那头,都没完!听说压箱银都有好几万呢。”夏荷感慨道。   温宥娘听得好笑,“说得好像你亲眼瞧见似地。”   夏荷在京郊,哪能瞧见那场面呢,也是从进城的村里人嘴里听来的。   夏荷从不在乎温宥娘这点揶揄,只管说自己听到的,“……那戚世子简直不知道好歹,竟然还辞了三回,才把封国公的圣旨收下。还是薛姑娘有福气,这一过门呀,就是国公夫人啦!”   温宥娘在一边懒洋洋地听着,听到戚钺三辞国公爵位,就问:“真的?”   夏荷惊讶道:“难道奴婢还骗您?外面可都在这么传。有的说戚世子是个傻的,万一被陛下收回去了呢。有的又说是戚世子做得好,有世家风范。可奴婢就不明白了,这天下都掉了馅饼,他还推辞个什么劲儿!”   温宥娘倒是听明白了,无非是戚家还真看不上这个空爵位,所以再三推辞一番,好博个好名声。   至少如此,没人再说戚家这国公来得不够有底气。   不然打了败仗,死了爹还得个国公爵位,虽有皇帝安抚戚家拉拢薛家的意思在里头,也着实容易让人诟病。   等戚家与薛家的婚事一过,便是温宥娘的及笄礼。   为此六太夫人是早就准备起来了的。   正宾是兴国侯夫人,这是在当初退亲之时侯夫人便先说定了的。两府虽是悔婚,然而侯夫人却还是当温宥娘姐弟是闺中密友的孩子。加之温府这一系列事后,再请其他德高望重的夫人前来却是不能了,侯夫人其实是最合适不过的人。   赞者便是朱府的朱三娘子,也是温府出事后仅有的与温宥娘再有往来的闺友之一。也是早就说好了,今日一早就出了门子,赶了过来。   朱三娘子来时并不只有一辆马车,而是两辆,又带了三十家丁。   温宥娘将人迎了进门,笑着道:“可是久不见朱家姐姐,想煞人了。”   朱三娘子笑着点温宥娘的鼻子,“这话还真是不知羞,也亏得妹妹你说得出口。”   两人一道往温宥娘的院子去,朱三娘身后的几个丫鬟却是抱着东西跟着她们往院子里来。   等进了院子,朱三娘子才道:“今日你及笄,以前那些姐妹们也轻易出不得门子,所以之前都到姐姐府上,拜托姐姐把礼物给妹妹带来了。还说让姐姐给妹妹说一声,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是那些姐妹的单子,姐姐都先替妹妹整理出来了。”朱三娘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红帖子来道。   温宥娘接过帖子给身后的冬梅,又让夏荷带着朱三娘身后抱着盒子的丫鬟朝另一边屋子里去了。   才笑着道:“温家的事情,京中谁不知道,如今她们还记得妹妹,有这一番心意,妹妹就只有感激的份儿。哪来怪罪不怪罪的话呢。这不是伤了我们姐妹们的情分?”   说来小娘子们之间,除了有仇的与特别势力的那几位,又有谁在意对方家里是涨了还是跌了。说到底,认识几年下来,里面都有些许真情实意在的。也不过是家中长辈不许来往了,便习惯着听了话。   但要说什么深情厚谊,那也不实际。   朱三娘子又道:“你不怪罪她们就好,在姐姐家的时候,一个两个可都内疚得很。姐姐在旁边听着都不落忍了。”   温宥娘只得说,“我们这些小娘子,万事由长辈做主,又哪得自在呢。有那一份心,妹妹就高兴了。”   朱三娘子听温宥娘这般说,才觉得好跟那些姐妹们交代了,才问到及笄礼上的事情,“正宾可是请的哪家夫人?”   温宥娘道:“正宾请的是兴国侯夫人。也是早就说好了的,这会儿已经来了,正跟老祖宗说话呢。”   兴国侯夫人虽然上回被六太夫人讥讽了一番,然而今日也算是带着笑来的。两边都是斯文人,在今日这种大喜事儿上,也不会说之前的那些败气事,自然会相处愉快。   朱三娘子是知道两家退婚的,却不知正宾竟是请的兴国侯夫人,但是想到兴国侯夫人一向做事圆滑不让人诟病,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加上温宥娘现在的身份,能请到兴国侯夫人,也不错了。   朱三娘子一想到这,就替温宥娘高兴,又问道:“那客人可曾请了一些。”   温宥娘如今不比当初,及笄礼也大办不起来,然而朱三娘子却也希望能来一些有声望的夫人给温宥娘撑场面的。   温宥娘道:“有弘文书院的魏山长夫妇,外祖家的几位舅母,礼部的陈夫人,还有村子里也请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老祖宗也有几位故交来了。”   朱三娘子一听弘文书院的山长,就低声道:“要山长夫人当正宾就好了。”   魏家为世家,加上山长学生遍天下,能得山长夫人当正宾,对温宥娘的身份德行的肯定就能更上一层楼。   温宥娘笑着道:“当初已经跟侯夫人说好了,再变也不好。”毕竟魏夫人也没凑上来问她及笄礼差不差正宾,且兴国侯夫人又有言在先。   朱三娘子因要当赞者便没再说,就笑着道:“那妹妹你且先准备着,让人带姐姐去老祖宗那就好。”是个什么样的流程,虽然她已经熟悉,却也要跟温宥娘过继的这对父母照个面,拜见一番的。   ……   女子的及笄礼,漫长而繁琐。   从开始到结束,温宥娘便一直被人引着。直道最后转身来,却是惊艳了众人。   张氏当年便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儿,不然也不会被张老伯爷盘算着送进宫,去给张家挣前程。   温宥娘乃张氏所出,温家大爷那副皮相也不差,也不过是平日里故意往庄重里打扮了,才没让人觉得这般耀眼。   只如今在及笄礼上,半点含糊不得,一番精心打扮下来,那张尚未长开的脸却已经有了张氏当年的容貌。   温宥娘起身对着来宾行礼,半点没错过魏夫人眼里那抹一闪而过的不满。想来魏夫人如今心里也不太想她嫁给余庆年的了。   女子太过艳丽,便易招惹是非。虽不是女子之错,然而世人却只会怪在女子身上。   江南余府并非世家豪族,然而却也家资不低,本就是惹人眼热,可要再娶一个易招是非的女子。   风险加风险,只会是更大的风险了。   待得众客离去,温宥娘回到自己屋子,尚未离去的朱三娘子便蹙着眉头道:“妹妹今日装扮也该庄重一些的。姐姐瞧着魏夫人似有不满,是嫌妹妹长得好看了。虽这长相是天生父母给的,可到底也是拖累自己。”   朱三娘子虽被温宥娘今日打扮所惊艳,可心中并无嫉妒之心,京中颜色长开了在温宥娘之上的不多,然而却也不少。   可那几位嫁的都是权势之家,而温宥娘嫁的却只是一个小小举子。她更担心的是温宥娘因容貌而吃亏,这世道总是对女子要苛刻些的。   朱三娘子的意思,温宥娘如何不懂。   只是她本就不打算嫁给余庆年的,魏夫人不满却是正中其下怀,然而这件事也不好与朱家三娘道,只好说:“今日的装束,确实是娇嫩了些。可也是老祖宗精心挑选的,不好拂了长辈的一番心意。说来妹妹平日里都有注意的,可今日及笄,也不好与平日里一样。”   及笄礼,女子一辈子方得这一次。   如一朵花,从种子到发芽,长茎,展叶,结苞,到最后盛开。虽前面四步最为辛苦,然而为的便是最后盛开那一回。   要说在及笄礼上,故意把自己往庄重里打扮了,也有违礼之处。   及笄礼,本就为让更多人见证小娘子的娇嫩与美丽。要真打扮老气,倒使人觉得父母是否不重视这位娘子,对这娘子的名声不好了。   朱三娘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心里虽叹气,却也积极跟温宥娘支招,“妹妹要闲事有空,倒是多去魏夫人那走动走动,到底也算是长辈呢,做点针线活儿,总是不错的。”   就算温宥娘长得艳丽了一些,然而只要让魏夫人见到温宥娘贤淑的一面,那点子不好的印象,总是能淡下几分的。朱三娘子心里这般想着。   温宥娘捏着朱三娘子的手挤眼道:“多谢姐姐指点了。”   朱三娘子这才想起温宥娘不善女红的事情,心里有些懊恼竟是忘了,又道:“可千万别自己亲自缝了。姐姐看妹妹身边的冬梅那手艺就不错,让她辛苦几天就行了。”   要温宥娘亲自做了针线活去,朱三娘子还真担心魏夫人更看温宥娘不顺眼了。虽世家并不需要小娘子亲自做什么针线活儿,大多小娘子的针线都拿不出手,然而温宥娘比起那些小娘子,却是更难拿出手来。   思及此处,朱三娘子不禁叹气,“唉,还是做点点心什么的算了。要送针线活儿,也怕被拆穿了。魏夫人听说可是个厉害的呢。”   世家郎君谁身边没几个妾侍呢,便是为摆着好看的,也不少。然而就魏山长身边却是一个都没,早年也不是没有小娘子思慕过,不过都被魏夫人强横的拦了下来。朱三娘子可不敢让温宥娘作假。   温宥娘在一边听得好笑,忙道:“谢谢姐姐指点。姐姐就放心好了,妹妹可不去触霉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因朱三娘子并未打算在庄子里歇下,温宥娘便送朱三娘子出了庄子。   朱三娘子上马车之后,却是想起了一件事来,只蹲着跟下面站着的温宥娘耳边道:“对了。温府那个从宫里来的嬷嬷,可是要小心一些。听说是四皇子亲自替你那个好妹妹送进府的。”   温宥娘听得挑眉,敢情四皇子跟温长慧之间还是养成? ☆、第113章 孟世子送礼   朱三娘子见温宥娘有些出神,捏了捏她的鼻尖,继续压低声音道:“你母亲当年的事儿,少不得那位生母的手笔,如今又送了嬷嬷进温府。虽你们已经不是一房,可也别不放在心上!”   温宥娘回过神来,忙道:“多谢姐姐提醒。”   朱三娘子这才扬声笑着道:“我们姐妹之间,何须说这些!待以后有时间,咱们再聚。”   温宥娘点头,就听得朱三娘子又说:“那姐姐就走了,妹妹也别再送,到这就好。”   朱三娘子走进马车,在朱三娘子与温宥娘姐妹耳语之时就退到一边的马夫,这才走上前来牵着马,朝着庄子外的大道上去了。   温宥娘目送着朱三娘子的马车上了大道,走了老远,这才转身往庄子里走。   心里却在想朱三娘子说那嬷嬷的身份,她知道温长慧因仇氏与淑妃之间的关系,出入皇宫并不算少,然而却没想到四皇子如今便跟温长慧之间有了牵连。   也难怪薛九上辈子斗不过,青梅竹马一般的交情,又是谁能比的呢。   温宥娘且想着这事儿,身后却传来急促密集的马蹄声。回头一看,却是庄子外面有一群卫士模样的骑着马停了下来。   马是良驹,甲衣是上品,腰上的刀是好刀。   那群卫士最前面领头的翻身下马上前,不知跟守着庄子门的小厮说了什么,那小厮便朝着温宥娘跑了过来。   “姑娘。”小厮立在温宥娘面前行了一礼。   温宥娘收回视线,问道:“何事?”   小厮低着头道:“外面有几个人,说是孟世子派来给姑娘送礼的,求见姑娘一面。”   “嗯。”温宥娘抬眼再次看向那位领头的人。   只见那领头也看向了她,似乎是得知了她的身份,对着她远远地就是一拱手。   “那就走吧。”温宥娘道。   温宥娘本想让小厮带着人进庄子了,再带来见她。然而想到那群卫士却是带着武器的,在没确认对方身份之前,却是不想他们进了庄子。   “各位是?”温宥娘走到庄子门前问道。   其中领头的那位,是看着温宥娘走到面前来的,上前道:“我等是孟国公府的护卫,孟世子听闻温家娘子今日及笄,便遣我等快马将礼物送到温家娘子手中。”   领头的话说完,身后便有护卫上前两步,低着头双手托着盒子奉上。   温宥娘并未叫人去接,只问:“孟世子呢?”   领头的护卫道:“世子前往江南尚有事不曾办结,因此才让我等先来一步。”说完这话,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温宥娘打开信看了看,发现确实是孟世子的笔迹,且有约定好的记号,这才示意身后的冬梅接过那护卫手中的盒子。   然后问领头的护卫,“几位是打算进京还是就在庄子上歇一日?”   领头的护卫拱手,“世子让我等一行,今后听温家娘子调遣。”   听到这话的温宥娘挑眉,“听我调遣?”   领头的护卫并没有说话,温宥娘想了想,便对小厮道:“你先带几位护卫去外院里寻个院子住下来。”   小厮应声说是,便跟几位护卫小声询问了起来。   温宥娘又看了一眼那领头的护卫,便道:“这位……”   领头的护卫立马接道:“小的叫孟迅,温家娘子无须客气。”   温宥娘点头,“还请孟大哥先休息一日,其他的待明日再说也可。”   等回到屋中,温宥娘将夹在信封中的钥匙递给冬梅,对冬梅道:“打开罢。”   冬梅将盒子打开,却是倒吸了一口气,惊讶道:“姑娘!”   温宥娘回头一看,也愣在那了。   盒子里面装的一套头面,竟是用红玉打造出的,比她送给薛九那套的墨玉价值更多。   “姑娘,世子这礼物太贵重了。”冬梅回过神来脸就已经发白。   温宥娘上前将盒子合了上来,道:“收着吧。”   冬梅却是没动,只道:“姑娘,孟世子这是?”   温宥娘瞧着冬梅的模样,有些失笑,“不过是当初在江南城的谢礼罢了。”   到底没跟冬梅说她与孟世子之间的交易,才编了这么个借口来。   冬梅却是信了,叹道:“姑娘,这份礼可是要单独放着了,要不小心弄丢了,可是成千上万个奴婢卖了都赔不起。”   冬梅在跟着温宥娘之前少见识,然而现在却是能分出好歹来的。孟世子送这套头面,说来送进宫都使得的。   温宥娘却问道:“之前朱三娘子带来的礼,也清点过了?”   冬梅道:“夏荷妹妹清点的,都是头面一类,多是金玉打造的。姑娘可是要看一看?”   温宥娘摆手,“不用了。”   送金玉一类的来,也是怕她如今艰难。说来,她结交那些姐妹,对她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份心的。并不如当初她想的那般,人走茶凉。   温宥娘心里微微有了暖,才觉得在这个大隆,有了那么两分人情味儿在。   “就放在一起,锁进箱子里便好。”温宥娘道。虽是世子的贵重一些,然而那几家娘子送的也一样是头面之类,放在一起倒也节约地方。   处置完这些,温宥娘便又带着冬梅去了六太夫人那。   庄子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于情于理,她都该先去跟两位老祖宗说明白的,而不是等着老祖宗来问。   因温宥娘的及笄礼,六太夫人今日也有些累,然而却还是让丫鬟叫了温宥娘进屋。   等得温宥娘将那十名护卫的事情说了出来,六太夫人先是皱眉,随后却是没多说什么,只是问:“这十名护卫,可有婚配?若是家中有老有小,你可想过如何安置?还有,从国公府到秀才之家,你可想过他们如何保证忠心?”   很多护卫愿意当国公府的护卫,乃是因为国公府或许能给他们前程,并不是家中缺养家钱。为了前程,甘愿奉上一身忠肝义胆。   但要跟随了温家六房,温家六房能给他们什么?能用什么保证他们的忠心?还有那些已成家的护卫,家属又该如何如何安置。   经历过风浪的老人,想到的永远要比才开始伸出脖子张望这个世道的温宥娘要多而细致。   然而温宥娘却不能说她跟孟世子之间的交易。   六太老爷虽与许多世家相交,但从来没想过要与他们联姻。只因门第之见,犹如天地之差。她与孟世子,在六老太爷这一关必然过不了。   加上六太夫人在大事之上从来不违背六老太爷,因此此时说出来,除了惹得两位老祖宗发怒,并无半点好处。   也少不得要她说些谎话来哄一哄了。   “老祖宗说的是,宥娘也想过这些。只那几位都是已经安置了家室的人,也心中有所隐退心思,这才被送到了这来。宥娘便寻思着,成婚后便带着他们家室一道下了江州,在江南城中安置,各自做点营生也行。”温宥娘笑着道。   六太夫人听了,也就点头,“你心中有想法便好。也要他们甘愿,莫要胡乱许诺。”要为了留住人而许诺而不应诺,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温宥娘起身道:“宥娘受教。”   六太夫人摆手,“今日也累了一日,你也早点休息,莫要累着了。护卫之事,我会与你老祖宗说一说。”   温宥娘便退出了六太夫人的院子,回到自己的屋中。   夏荷整理了一日的贺礼,此时正在屋中候着,见温宥娘回了屋子,忙上前相迎,“姑娘回来了?”   温宥娘点头,坐在了榻上,才问道:“单子跟贺礼可是对上了?”   夏荷道:“姑娘便放心好了,哪一份是哪位娘子送的,全对了下来,也用簿子记着了。有两位娘子也是今年及笄,奴婢都写了出来。”   说完,夏荷便将簿子拿出来给温宥娘看。   温宥娘翻到那两家娘子的账目那,看了眼对方送的礼,道:“也该准备起来了,两家小娘子都送三百银子左右的礼。”   夏荷把温宥娘的话记在心里,才问:“也是准备头面还是其他风雅之物?”   温宥娘想了想,觉得日子还长,便道:“先让你娘在京中打听打听,也不急。就是头面,提前两月准备也是不晚的。”   夏荷又应了声,才问道外院里的事情,“姑娘,今日奴婢听说外院住进了十个护卫,可是以后都呆在庄子上了?”   温氏六房如今所住的庄子,离村子并不远,不过半刻路程。平日里也只请了村里的壮汉充作护卫轮流守夜。   如今突然冒出来十个护卫,虽人数不多,然而在治安良好的京郊却是能轮流护得了一个院子的。何况还一看就是有武底子的人,怎么看都要比庄稼汉子更能用。   因此以往为了赚点零散钱来当护卫的村里人都有了点不安,这才托了夏荷来问温宥娘的意思。虽一夜不过十个铜板,然而对乡下人而言,也是不低的进账。   不问温氏六房的原因,在于虽庄子是温氏六房住着的,然而庄子是张氏的陪嫁,又是伯府的人来修建的,因此村里的人大多还是认伯府的人。   温宥娘虽过继到了温氏六房,却也是张老伯爷的外孙女,加上往年也来过庄子小住。如今这庄子也过在了温宥娘姐弟名下,问温宥娘倒是更合适一些。   毕竟温宥娘与两个老夫人相比,那些村里人却是要跟温宥娘更为相熟。   温宥娘听了摇头,“他们也不过是借住,偶尔会有一俩人与他们一道守夜,以往如何以后还当是如何。便是加进去的人,也当是我自己出银子养着,少不得他们半分。”   探子出身的人,拿来当护卫守夜,那也太浪费他们所长了。但为了掩盖他们的身份,假装是护卫也在所难免。   温宥娘抚了抚袖口,隔着衣袖触碰到了袖中的信。她没想到孟世子竟然也舍得下这般的血本。在两人的婚事尚未有解决法子之时,都愿意将一支探子送来。   这人还真是,有些别样的可爱。   温宥娘想。 ☆、第114章 孟世子归京   温宥娘的及笄礼后没两日,热孝成婚的薛九便随着年轻的戚国公一道护送老戚侯爷的棺木难下回祖地守孝。   与他们夫妻一道的,还有戚家的其他几房。因死去的是家主,又是兄长,便要守孝三月。   加上戚侯爷乃是为国捐躯,因此举家护送回祖地却是让皇帝都没有理由阻拦,还何况薛家正在南边跟南宁打着仗。   温宥娘在这两日与薛九也通过一封信,在薛九离京之时,在京郊外也相送了一回。   等得再过两日,京中又起了波澜。   小廖氏当初涉及的那些命案终是被掀开了来,但出面的并非是逍遥伯夫人,而是逍遥伯夫人的嫡出姐姐之幼子。   而生性软弱的逍遥伯夫人最终出现的却只有一张按了手印的手书以及派了自己的孙子出面当了原告。   这些温宥娘都是从孟世子给的探子手中得到的消息。   当年逍遥伯夫人的母亲,并非宿州廖府老爷的原配,而是继室。   因原配生下大娘子难产,身体受损,在病床上拖了十来年才过世,只那时原配的女儿还有几年便要及笄出嫁,府中不好没有主事的女眷,这才续娶了性子软绵且又无用的逍遥伯夫人生母为继室。   逍遥伯夫人的生母身体虚弱,嫁进宿州廖府一直到原配的女儿出嫁了两年,才得以有身孕,然而小廖氏的姨娘那时也早进了廖府,且也先后跟着有了身孕。   后面的事情,便如孟世子所言那般,宿州廖府的老爷宠妾灭妻,逍遥伯夫人舅家被害惨死。   温宥娘听完,也不得不感慨道:“亲生女儿,竟比不得原配的孩子。”   坐在下首为温宥娘说此案的孟迅却是道:“据说伯夫人的母亲,虽生性胆小软弱,但对原配所出的娘子却是真心实意的好。那老夫人也领着那一份情,说来当初她们母女若是朝那位老夫人伸手,也未必会有那般下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逍遥伯夫人的生母在对待原配留下来那个女儿,比对待亲女不差,那心肠是真好得不能再好。让谁说,都只能说慈母心肠。   可人生在世,又哪是心肠软便能安稳活下来的。   逍遥伯夫人的生母,却是个只心肠软没有手段的人,在府中立不住,竟是傻到连给原配的女儿送封信求救的事情都做不出来。最终活生生的被小廖氏的生母作践死。   连孟迅说到此事,都禁不住摇头,“这一回若不是逍遥伯夫人脑子糊涂还念着廖府,终于想到了嫡出姐姐,写信去求教,此事也翻不出来。”   逍遥伯夫人的嫡出姐姐却不是个好性儿的,当年伯夫人的生母立不住,宿州廖府内院大多都是她说了算。   如今得知自己继母当初竟是被人搓磨死的,且连继母娘家都被灭了族,自己娘家也落入了小廖氏生母的血脉手中,要不是年纪过大,不好来回奔波,都是要亲自上京城来讨要一个公道的。   这才派了自己年纪尚算年轻的小儿子前往京城来讨要一个说法,在此之前更是连宿州廖家上下全都打点了过来。只要官司一结,她娘家的产业就算是捐给族中,也不会便宜那一家子恶鬼。   因此,这门官司,结得十分之迅速。   逍遥伯夫人虽然胆小不敢出面,然而当初那些事情的证据,却是从她母亲手中接过后保存得极好。   加上那几个山匪,全落在了严如霜的手中,没有一个不敢说实话,也承认得痛快。   这一桩官司,自然也波及到了仇府。   小廖氏生母联合山匪谋害主母娘家数条人命被翻了出来,同时被翻出来的还有小廖氏当年联合仇府大房嫁进仇府,又谋害仇府大房数条人命之事。   因此相比起逍遥伯府,仇府却是要更热闹一些,毕竟一切起因源于仇府小廖氏的身世之谜。   如今小廖氏的身世终于出来了,却是如此离奇。有茶楼的说书先生更是将此编成了说书。   虽隐了姓名,将伯府变成了书香门第之家,可京中谁不知说的便是仇府呢。这些流言颇为让仇府在京中更为没脸。   小廖氏已经死了许久,温宥娘对她的下场是什么也猜得出来,无非是挖坟鞭尸,挫骨扬灰。   她更有兴趣的却是逍遥伯夫人,“这般软弱的性子,想来这些年也吃了不少亏了。”哪知孟迅的回答却是让她完全没想到。   “温家娘子这话便错了,伯夫人这些年嫁进逍遥伯府,却是日子过得惬意得很。”孟迅道。   温宥娘挑眉,“当真?”   孟迅道:“当初逍遥伯的祖父,本就是因献了一本祖传的曲谱才被先帝封的伯。只不过得传三代,到这一代逍遥伯过世,就没了。”   先帝好吹箫,逍遥伯的祖父便投其所好,得封伯爵位,这将那些拿着全族的命去拼军功的勋贵们置于何地,让那些十年寒窗苦读方得进如朝廷的的士子们如何想得开。   因此在逍遥伯这个爵位开始封到最后封成,逍遥伯这一支在京中就多受鄙夷,为文武官员所唾弃。   好在逍遥伯也不过一个爵位,没有在朝中任实职,因此在初初一段时日里被人下过两回黑手,被唾过几回面之后,京中也大多都把逍遥伯府给忘了。   第一代逍遥伯子孙缘薄,子嗣出生多夭折,因此最后剩下的仅有第二代逍遥伯。第二代逍遥伯倒是生得有三子一女,最终活下来的却只有一个女儿及现逍遥伯。   但因逍遥伯的爵位来得不怎么好听,因此娶不到京中贵女,第二代逍遥伯夫人才从自己娘家所在的宿州里挑选。   “本来也没看中廖府,但也不知现在的逍遥伯在何处见过伯夫人一面,就死活着要娶了。就那么嫁进逍遥伯府,听说除了早年因小姑子的缘故吃了些委屈,这些年儿孙满堂,得逍遥伯看重得很。”孟迅一边说,一边想到底是傻人有傻福。   京中的勋贵与文臣们看不起逍遥伯,逍遥伯也不跟他们来往,每年只往户部领一回俸禄,便躲在自己府里,跟着自己胆小怕事的老婆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愁前程,不娶妾侍,倒是要比京中大多人家过得要轻松。几十岁的人了,肤白面红,比谁都有精神气。   因此逍遥伯夫人更得自由,不用与京中的勋贵府中女眷应酬,也是个享清福的。   说完小廖氏之事,孟迅却是突然说到孟世子,“世子今日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再过十日回京。”   温宥娘听了,就问:“世子到江南城可是为了何事?”   这事儿孟迅却不说了,只笑着道:“待世子回来后,温家娘子不就知晓了。此时尚且不急。”   温家娘子与孟世子之间的‘情谊’,孟迅也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温宥娘,听温宥娘调遣。   孟世子的父亲当年捡到他,给他活命,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孟世子于他而言,又是主子又是弟弟。   弟弟喜欢的女子,他来见过了,觉得满意,自然也希望两人能最终走到一起。至于门第之见,对他这种人而言,也没当回事儿。   孟迅不说,温宥娘也不多问,孟世子给她的暗探,要想收服也没那么容易,除非她嫁给孟世子,有了一个不能否认的身份。   不然孟迅下面的人,都不会真心臣服于她,更莫说与她说孟世子身边重要的事情。   两人又喝了一杯茶,孟迅才道:“若温家娘子没事,孟迅也先告退了。”   温宥娘放下茶杯,起身道:“我送孟大哥几步。”   说来温宥娘虽叫孟迅一声孟大哥,然而在规矩上却是主仆有别,半点不错。   孟迅忙起了身,拱手道:“温家娘子还请留步,孟迅告辞。”   孟迅转身就走,占在温宥娘身后的冬梅前去相送。   孟迅是孟家的探子,身份为仆奴,然而在与她说起孟世子平日之事之时就会发现他与孟世子之间的关系十分亲近。倒是跟她与冬梅之间那种半主半奴,又带着姐妹情谊相同。   然而她与冬梅之间,虽然有姐妹情谊,却从来恪守主仆规矩。但孟世子那性子,让他叫孟迅一声大哥都不奇怪。   所以温宥娘之前有试探叫孟迅一声孟大哥,见他竟是坦然接受,就看出了孟世子跟孟迅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厚。   小廖氏之事,不出两日就有了最终结果。   挖坟鞭尸在所难免,只是因仇府先大房算计在先,因此挫骨扬灰被免了,只被判暴尸七日。葬入乱葬岗。   而宿州的廖府,但凡小廖氏生母血脉,尽数被贬为官奴,发配五百里。只因宿州里边城只有五百里远。   而仇府,就此再次落魄,比当初先仇老伯爷在时尚不如。   温宥娘得到这消息,也并未多高兴,但心中有轻松感却是真的。仇府这下子彻底倒下了,只要不出意外,仇府对他们姐弟的威胁就没了。   倒是温余卿十分高兴,跟着温宥娘道:“这也算是他们一家的报应了!”   他哪不知自己母亲的死是为了给仇氏腾位置,如今仇府一家子家破人亡,才觉得心里痛快极了,这世上总是有天道在的。   只是温余卿说完话见温宥娘脸上并无高兴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不高兴?”   温宥娘道:“便是小廖氏与仇氏如今死了,然而母亲也不会活过来。”   温余卿听温宥娘这么一说,心里那点高兴也打了折。只沉默不语下来。说来就算是报了仇,其实也真没什么高兴的。他们姐弟受的那些苦,生母的死,也从未变过。   温宥娘不多说仇府的事情,只问道:“扶棺去烩州的事情,老祖宗可跟你有说过?”   温余卿忙道:“老祖宗说与我一道去,姐姐已经及笄,就不用去了。毕竟旅途遥远,又要筹备婚事,这一去就是大半年,也腾不出空闲来。”   温宥娘对此并无异议,毕竟与余庆年的婚事不曾解决,她目前也不怎么好离开京中。但张氏的棺木,因请了期,却是要尽快送往张家祖地安葬为好。   因此在三日后,六太老爷又带着温余卿与张家四爷一道扶着张氏的棺木上了路。   温余卿一行走了不过五日,孟世子终于回了京,却是在京郊停了下来,送给温宥娘一对母子。 ☆、第115章 总被多情恼   孟世子把人一丢下便走,弄得温宥娘听说后只得将人接进了庄子里在内院里安置了下来。   等那两母子洗漱了一番,前来拜见温宥娘,温宥娘才知道是谁。   “奴家姓周,乃江南城人士。今日得娘子安置,特来拜谢。”说话的女子声音软绵绵的,倒真是江州一带的口音。   温宥娘闻言道:“周娘子客气了,你们母子既然是世子托付与我,我自然也要照料妥当方行。只是不知周家娘子上京来可是为了何事?是寻亲还是访友?”   周家娘子温声道:“奴家是前来寻亲的。说来能到京中还全赖世子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原来是死了丈夫的,看样子约莫是在夫家立不住脚,这才动了上京寻亲的心思。   想不到孟世子这人也会做点好事,温宥娘默默地想,随后这一点想法就被周家娘子接下来的话给打碎了。   “奴家要寻的是弘文书院里的余先生。世子说小娘子的嫡亲弟弟与余先生相熟,以兄弟称之,这才将奴家母子托付与小娘子。”周家娘子又道。   听到这要察觉不出不妥来就不是温宥娘了,同时对这周家娘子的身份,温宥娘心中就有了谱。   当初余庆年有一位青梅竹马,约莫大他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因两家亲近,因此就订下了婚约。只待余庆年年满十六,便成婚。   然而哪能料到,余庆年在十三那一年,竟是父母双亡。至少便要守孝三年。   当然,若只是守孝三年,两人的婚事也早就成了。余庆年守完孝,恰好十六,正是到成婚的年纪。   只是余庆年颇为迂腐,竟是要守叠孝,先守完父亲的三年,再守母亲的三年。这加起来就是六年了,然而六年后余庆年不过十九,孝道的名声也得了。可订婚的娘子却已经二十二了去,已经算得上是大姑娘了。   虽说在大隆十□□岁,甚至二十岁才成婚的娘子也有,然而拖到二十二岁,也确实不像话。   又因余庆年不肯热孝成婚,惹得未婚妻家中对余庆年十分不满,最后没办法之下两家解除婚约,让自家女儿另嫁别门。   当然,如今周家娘子能带着孩子被孟世子带回京,故事且并未完。   周家娘子本就对余庆年有情,便是余庆年当初说要守叠孝,她也愿意等的。只是家中父母不允,这才被迫嫁他人。   要说周家娘子父母为她再选的夫婿,虽不如余府富裕,然而也算是富庶之家,再嫁的夫君也算得上是人品尚可。   唯一不好,也就那男子在半年前因病过世了。没了夫君的孤儿寡母在伯叔较多的夫家,就如没了根的浮萍,自然处处受打压。   因此得遇孟世子出手相救,让她们母子脱离苦海,才前往京中来投奔余庆年。   温宥娘挺想问一句,为何不去寻自己娘家,但一想孟世子寻这对母子来的目地,就决定闭嘴不言。   只让冬梅带着她们母子又去见了六太夫人,夏荷才跟温宥娘道:“姑娘,那不是小郎君,是个小娘子。”   夫君死了,又生的是个小娘子,许多人家重男轻女,也难怪在府中难以立足。   温宥娘低声吩咐,“你去让跟她们母女一道的那婢女来我这问话。”   周家娘子为了脱离那家,乃是净身离府,那婢女却是孟世子给她们母女安排的。   那婢女被带上来,温宥娘也没跟她客气,只让人斟了茶,就问:“她们母女为何没有寻回娘家?”   被温宥娘叫坐在下面小凳子上的婢女低声道:“这个……奴婢不知。”   温宥娘听了这话就笑了,“是不知,还是不想说?”   那婢女沉默不语。   温宥娘也不在意她不说,只道:“你不说,我也不再问。于我而言,不问你,问孟世子也一样。”只要你承受得了孟世子的怒气就行,孟世子把人留在这里,就是把人送给她的意思了。   那婢女飞快的抬头看了温宥娘一眼,见温宥娘面上并无怒气,只低下头不知想了些什么,选择说了出来,“那娘子也是可怜人,只因夫君死了,又只生的个小娘子,就被婆婆看不上眼,被几个妯娌欺负。娘家倒也在,不过前两年母亲病故,后来续娶了继母,较为厉害,跟嫂子关系也不太好,所以也不敢找娘家出面。最后遇到了世子爷,便被世子爷救了出来。”   “救?”温宥娘听得直挑眉。   那婢女瑟缩着点了点头,温宥娘见那模样,就笑着说:“你还是抬起头说罢,我怕你脖子酸得很。”   那婢女被温宥娘这么一说,倒也真抬起头来了,脸上竟然没有温宥娘以为的拘谨,看起来却是笑面佛一样。   温宥娘有些想扶额,问道:“你一直低着头是……”   那婢女忙道:“因奴婢自来笑脸,易惹主子不高兴,因此世子便让奴婢对着主子的时候莫要抬头。”   温宥娘听得嘴角抽了抽,心想就这笑面佛的长相,哪日要遇着孟世子挨揍了,确实会不高兴。   不过孟世子虽然自幼娇生惯养,但世家子弟出门在外却是甚少有带女婢。这婢女的身份恐怕就不是一般奴婢那般简单了,当也是探子中的一人。   温宥娘没打算问这婢女的身份,只问:“你说她是被世子救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婢女道:“那家子里面,却是有个恶人的。见周家娘子死了夫君,竟然想占周家娘子的便宜……后来遇到了世子,这才得以脱身。”   这里面有多少故事,温宥娘觉得还需要问孟世子才好,就道:“你且下去罢,先休息一日了。孟世子或许明日就会来见人。”   然而孟世子在第二日却是没有到庄子上来,只让人带了话,说有急事,又要出京一趟。关于那对母女之事,温宥娘自然又没能寻孟世子问清楚。   倒是孟迅跟温宥娘说:“这事儿跟世子爷可真没关系。”   温宥娘挑眉,“没关系,那也太凑巧了一些。”   孟迅这些时日对温宥娘的性子也了解了不少,知道这是个不信巧合的人。   然而孟世子的运气,便是作为他的手下人,孟迅也是不得不服气的,因此跟温宥娘解释道:“世子本是让我等在江州调查余先生家世一事,对周家娘子之事也不过顺带查一查,才查出她在夫家过得并不算好。”   人这一辈子,要想活得好,不只看实力,也得看运气。而孟世子就是那种没什么本事,然而自幼运气都不错的人。   他想娶温宥娘,两边的婚事就不能成,所以着人去查余庆年的底,好谋算怎么拆散两边。   然后天上就这么掉了馅饼下来,因余庆年当初也是订过亲的,孟迅只是顺带着对嫁到外县的周家娘子这么一查,就查出了不少问题出来。   周家娘子的夫君之死,倒也与他人无关,不过是命不好。然而那男人的二哥,却不是个好东西。   “周家娘子虽不是绝色,然而也算小家碧玉,楚楚可怜。才艺上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初在江南城就有才女之称。周家娘子的夫君在世之时,尚且还好,二房的不敢做得太过分。然而等到周家娘子夫君才一过世,二房的那色鬼却是忍耐不住了。也好在周家娘子也算是个有手段的人,这才没着了那人的道。可也因为如此,上面的老夫人就有些容不下她,想将周家娘子送进庙里去。不过周家娘子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自然也不会肯。”孟迅道。   丈夫死了,自己又要逼去当姑子,剩下的女儿该如何办?别说周家娘子不会信自己的女儿会被善待,就是当初查到此事的孟迅,以及现在听说这的温宥娘,也不会信。   “想来周家娘子的嫁妆也不少了。”温宥娘道。   孟迅道:“温家娘子说得不错。虽周家娘子是净身出户,不过在此之前却也将嫁妆转移了的。等如今就算他们家发现了,也无法了。”   余府富贵,能与余庆年订婚的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周家娘子的娘家本就算是富户,加之舅家在当地也算是大户,生母嫁妆丰厚,因此嫁妆也有几万之巨。   这也是那家老夫人明知自己儿子对周家娘子抱着见不得人的心思,还不打算将她送回娘家,还逼迫着送进庙宇里的缘由。只有这样,那一家才能将周家娘子的嫁妆霸占下来。   只如今周家娘子进了京,且看样子要寻到余庆年祈求庇护,那么就算是回到江南城,那一家也不敢上江南城去寻她们母女麻烦。   当然,孟世子将周家娘子接进京,可不是救人于水火用的。   周家娘子对余庆年还有情义在,若能说动余庆年娶她,那么余庆年跟温家的亲事就只能作罢。因是余庆年的过错,也不用温宥娘去见罪于六房的两个老祖宗。   孟世子的想法倒也不错,且为她考虑到了不少。   温宥娘想到这,就问道:“那周家娘子与余先生之间的交情?”   孟迅道:“两人自幼一道长大,当是有情义在的。听闻当初周家娘子成婚,余先生也消沉过几月。”   这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简直再好不过。 ☆、第116章 婚事当作罢   周家娘子似乎并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在与六太夫人相见时,便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其中自然也有与余庆年年幼相识,青梅竹马那一段。   因此六太夫人见着了温宥娘,才问道:“此事你如何处置?”   温宥娘回道:“不论如何,也总得告知余家郎君一声方好。周家娘子与余家郎君自幼一道长大,情分非常。既如今寻到我们这儿,也少不得要妥善安置的。”   六太夫人敲着膝盖,道,“那你与余先生的婚事,如今是何看法?”   温宥娘等的便是这一句,思量着道:“宥娘瞧着,周家娘子放着娘家不回,却是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投奔余家郎君。当是对余家郎君有些想法的。”   六太夫人颔首,“他们自幼一道长大,且又订过亲。有情义也在所难免。”   温宥娘听到这话,就说:“可此事,还看余家郎君如何处置。若余家郎君对周家娘子还有情,再续前缘也并无不可。只是若是纳妾,宥娘是决计容不下的!”   余庆年要还喜欢周家娘子,愿意跟她再结连理,当然是好事儿。可要是敢说出半点纳妾之话,这亲不做也罢。   六太夫人是知道温宥娘的性子的,只叹道:“你这性子呀。”   如今天下,能纳妾者家无妾室又有几人。然而与六太老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六太夫人却也是明白温宥娘的心思的。只是叹息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怕温宥娘如此尖锐反而最后伤到的是自己。   温宥娘笑着回道:“宥娘便是这个性子,此一生恐怕都改不了了。人生在世,就图个痛快。谁与我不痛快,我就让谁不痛快。我将一生交予他,全心全意辅佐于他,若换来的不是他的全心全意,那不要也罢。又不是没他,就活不下去,何必那般作践自己。”   温宥娘的态度十分明白,周家娘子之事,全看余庆年如何处置。处置得不好,那就是凭白给她一个退婚的把柄。   周家娘子胆敢跟着名声不好的孟世子进京,就已经说明了她此行的目的,以及外人所不知的心机。   先是转移了嫁妆,然后是带着女儿全身脱离夫家,这不是一般女子做得出来的事。再不顾忌孟世子的名声,与孟世子一道进京来寻余庆年,更看得出周家娘子的性子果决与取舍得当。   这样一个女子,温宥娘觉得实在是找不到理由来不成全她。   因此,在余庆年收到温宥娘送去的消息,前来庄子上拜访之时,温宥娘待他见过六太夫人后,便直接带着他去见周家娘子。   等到了院子外,温宥娘停下脚步来,伸手请道:“周家娘子便住在此院,还请余府郎君自便。”   余庆年忙拱手道:“多谢温家娘子带路。”   温宥娘勾着嘴角道:“余府郎君客气了,周家娘子遭逢大难,又一路风尘仆仆前来京中,想必此时当是心中忐忑,还望郎君多加安抚。”   可惜余庆年并不知温宥娘话里的意思,只当她是在说周家娘子真受了惊,因此再次拱手道谢后便进了院子。   随后走出没多远的温宥娘便听到了一声哀鸣似地哭声从院中绵延出来,不由得点头。周家娘子果真不是省油的灯,这凄厉的哭法,也还好她不曾慢待,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皱家娘子在温氏六房受了什么委屈了。   冬梅在身后听得直起鸡皮疙瘩,等再走远了一些,才道:“姑娘,这让他们孤男寡女的……”总有些不妥。   温宥娘心想我就等着他们孤男寡女最好凑做一堆,只要能挖得到自己的墙脚,这点噪音也就不是个事儿。   等到回了自己院子,还能隐隐听到哭声来。温宥娘突然觉得古代女人的伟大之处了。   要换她们现代的姑娘,就算是能哭的,也没这么大嗓门。更别说凶残一点的,直接拿着棒子就上了。   哪能哭得这般有韵有调,跟唱山歌似地。   “冬梅想知我为何让他们相见?”温宥娘偏着头笑着问。   冬梅怪道:“姑娘明知故问。他们之前订过婚,如今周家娘子又死了夫君,拿着娘家不要,大老远的从江州跑到京城来。图的是甚么,傻子都知道!那娘子一看就是有心机的,就算收留了她,也不见得她会感激。偏生姑娘也不拦着!”   温宥娘听了就道:“拦得了一时,可拦得了一世?”   冬梅顿时哑火了。   “你瞧她那胆子大得,若是我不让她见余府郎君,她便是自己悄悄也要寻去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成全她?免得倒时她回头咬我一口,说我阻拦她,倒是我的罪过了。”温宥娘轻飘飘的道。   “何况趁着如今婚事还不成定局,探一探余府郎君的心思也是不错的。若他心里装着别人,难不成冬梅姐姐就要让我嫁过去委屈自己?”温宥娘对着冬梅可怜兮兮道。   冬梅是最怕温宥娘这可怜兮兮的表情的,倒不是惹人怜爱,实在是有些惹人发笑。温宥娘从来都不是需要怜悯的人,自然也做不出真正让人怜悯的模样来。所以每次露出那种自以为可怜的表情,实际上都十分滑稽。   然而温宥娘说得也十分有道理,冬梅只得小声道:“要余府郎君对周家娘子还有意,姑娘就是两次退婚了。奴婢也是担心,这样对姑娘的名声不好。”   冬梅也不觉得余庆年配得上自家姑娘,然而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现实,能与在江南城名声不错的余府结亲就已经不错,要再退亲了,怕就是只能继续往下挑了。   再往下挑,那些郎君,指不定还不如余庆年。最终吃亏的,却还是自家姑娘。   温宥娘道:“温家在京中闹了这么久,就算我们姐弟过继了。其实也都那么个样了。哪来的名声呢。”   虽是六房与四房不同,可人家在说的时候,总是会提及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反正这一回,温氏的名声,是十几二十年在京中别想变好的。她也不在乎。   “再说,连三嫁的娘子都有,我不过退两回亲,又怕什么。”温宥娘道。   冬梅很想说,人家那是因为出身世家,别说和离三回,就算是十回再嫁也不难,而温氏只不过是一般寒门中的书香门第,可没世家娘子好嫁人。可这话只在脑子里想了想,却是说不出来。   人艰不拆的道理,冬梅也是懂的。要真说出来了,就该担心自家姑娘会不会生气了。   “到底也是……”冬梅说也说不出恰当的话来,只能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反正自己是打算跟自家姑娘一辈子的,便是姑娘以后只能嫁个一般人家,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也不过是为自家姑娘不值罢了。   温宥娘在自己屋里坐了多久,余庆年与周家娘子在院子里就说了多久。等到两人说完之时,就已经是两三个时辰之后。   温宥娘是在饭桌子之上见着周家娘子的。   周家娘子本就是小家碧玉型,这会儿哭得眼睛肿得给杏仁似地,倒是有那么两分美感。   “今日多谢温家娘子了。”周家娘子见温宥娘进门,便起身秀声秀气道。脸上那神情,可见是幸福得不得了。   只是温宥娘眼里带着那看穿一切的目光,让她稍微有些不敢直视,轻轻偏了一下头。   温宥娘收回视线,笑着道:“周家娘子客气了。”   六太夫人又如何看不出周家娘子那神态表示着什么,只在心里叹了叹气,嘴里说道:“既然来了,就赶紧上桌子吃饭罢。”   六太夫人的话音并不怎么柔和,在座的几人都听得出是针对谁的。   不过温老夫人一向心宽,不去细究,也就温宥娘与周家娘子心里动了动,然而也都只是默默坐上了桌。   等吃过了午饭,余庆年前来寻六太夫人道谢与辞别,说到要将周家娘子与那孩子带回弘文书院,六太夫人就开了口了。   “这两日,可是有慢待周家娘子的地方?”六太夫人也没对着余庆年发火,只冲着周家娘子道。   周家娘子哪不知自己的伎俩被六太夫人看了出来,忙上前道:“老夫人言重了。这两日也多亏了府上留宿,这才免于我们母女受难。温家娘子也是宽厚之人,处处关怀我们母女。奴家万般感激不尽。”   六太夫人听到这,只笑得慈祥,温声道:“没有亏待就好。也不知周家娘子怎的想去书院里住着了。里面多是孩童,也怕不甚方便。”   说孩童只是客气了,只差没明说那里面全是男的,你一个寡妇住意欲何为。   不过周家娘子能寻到京城,自然也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便是六太夫人话里发难,也应对得来。   “我们母女得老夫人与温家娘子收留,此情铭感五内。只奴家进京之时,身上也带有薄产,如今寻到亲人,不好再叨扰老夫人。”周家娘子温温柔柔道,不软不硬的将六太夫人的话回了回去。   六太夫人也不是那种寻到个由头就对着人不依不饶的人,听得周家娘子这般说,也不再为难,只道:“既然如此,那老身也不多留了。”   回头又叫身边的丫鬟带着周家娘子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好收拾好了跟着余庆年离开。   周家娘子随着丫鬟出了屋子,剩下余庆年一人立在堂下,与六太夫人拱手道:“余某多谢老夫人收留之恩。”   六老太夫人与周家娘子之间的话,他当是听得出来的,所以才有的这句话。   等着余庆年带着周家娘子走后,六太夫人才道:“不过两三个时辰,就能让余先生做下决定,这样的女子,必然不简单。”   那一句余某多谢老夫人收留之恩,其实包含了太多的意思在里面。其中一点便是,在余庆年心中,周家娘子已是自己人了。   念及此,六太夫人又道:“这桩婚事,怕要就此作罢了。”   有那么一个足够影响余庆年的女子在,就算因温宥娘与余庆年已经有了婚约,她最多不过做妾,然而六太夫人也不想温宥娘吃这么个闷亏嫁过去,去见着自己夫君跟妾室恩爱。 ☆、第117章 孟世子求亲   然而即便是退亲,也要六老太爷回来了再作打算,六太夫人也只是为温宥娘事先透了一些风来。   温宥娘自然满意,道:“说来他们两人也算是阴差阳错,要此回能再续前缘,也算是一件大功德了。”   六太夫人不怎么信神佛,对于温宥娘这所谓功德的说法嗤之以鼻。   然而此时为了安抚一下温宥娘,也不得不附会道:“就当作了一桩好事罢。”如果双方的婚事确是无法继续,其实能让世家出身的魏山长因此欠他们姐弟一个人情也不错,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因此六太夫人与温宥娘便只静待六太老爷与温余卿一行送完张氏的棺木后回京,再议与余庆年的婚事。   随后在两个月后孟世子回到了京城。此时孟世子才递了帖子,正式上门拜访。   六太夫人与孟世子也算是相熟了,见得孟世子这奔波了两个月比之前瘦黑了不少,不由得问道:“世子看着比前些日子要清瘦了些,想必这两月也累着了,怎的不在府上休息两日?”   孟世子为了表示对温家六房的亲近,之前跟六太夫人说自己昨日傍晚才回来今日就上门拜访的话,此刻砸了他的脚。   很明显,他亲近得有些过度了。   “老夫人客气了。晚辈也没多累着,不过就是闲来无事四处玩玩。”孟世子忙道。总比觉这般说便没错了罢。   对于孟世子的客套,六太夫人点了点头,才问:“那不知世子今日来府上,可是有何要事?”   不说世家跟庶族的差距,就说两府并没有多少交情,只温宥娘当初那一点救命之恩,六太夫人也不觉得两家需要如世交一般亲近。这才回府第二日便上门,也着实太热情了些。   毕竟温宥娘是小娘子,并非小郎君。总是要避一避嫌的。   当然六太夫人对于孟世子送温宥娘那十个‘护卫’,虽在心中存着极大的疑惑,然而在六老太爷没回来共同商议之前,便是见到了孟世子,也不太想深问。   孟世子来庄子上,自然是为了见温宥娘,也直接说了出来,“晚辈今日来,是有事想见一见温家娘子。”   虽上一次孟世子这么说,得见了温宥娘时温宥娘与兴国侯世子之间尚有婚约,然而此回六太夫人却是拒绝了。   “世子要有什么要事,给老身说也一样。宥娘如今已经订亲,正忙着筹备婚事,恐不好见客。”六太夫人委婉道。   当初让孟世子见温宥娘,一是因在旅途,二是因他们并不看好与兴国侯府的婚事,并不承认这那一桩,见一见外男无妨。   然而如今就算与余卿年的婚事恐会有变,六太夫人也决计不会失了主动权,让温宥娘处于不利的地位。   温家不能被余庆年拿到退婚的把柄,而是只能他们温家拿到余庆年的把柄退婚。   孟世子没想到这一回会被拒绝,还是打着温宥娘已经订婚的理由。然而想到上一回相见之时,温宥娘与兴国侯世子的婚事尚在,又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六太夫人了,不然怎么这一次就不让见了。   当然,孟世子也没傻到直接问出来,只道:“可是与余府郎君的婚事?说来晚辈此时来,恰也与余府郎君相关。”   说到这,孟世子就将在江州游玩如何遇见周家娘子,如何被周家娘子苦求带上京了的事粗粗说了一遍,“因晚辈舅家有急事,又念着余卿兄弟与余先生相熟,因此才将周家娘子母女托付与贵府,又下了闽州昨日才归家。因此今日才来府上叨扰,也想带着周家娘子去弘文书院见一见余府郎君方好。”   六太夫人听得孟世子这般说,先是褒扬孟世子道:“也是世子高义,周家娘子母女才得安稳到达京城。”   随后又将周家娘子的事说了,“只是世子来得不巧,周家娘子早已被余先生带回了弘文书院,如今当是在魏先生府上了。”   孟世子听得一眨眼,颇有些不知事道:“咦?他怎的将人带走了?”   六太夫人听得孟世子这话不知该怎么接口,她倒不明白余庆年为何不能把人带走了。莫不是要将周家娘子母女留在温府六房才对?   当然,若余庆年能将周家娘子留在温府六房,其中意味就明显得多,六太夫人也不会琢磨着退亲之事了。   只可惜余庆年将周家娘子带走,不愿意托付与温府照顾,才让六太夫人觉得余庆年许不是良配。   六太夫人不接孟世子的话,孟世子也自顾自的接了下去,“要让晚辈说,其实余先生也非是良配。”   这样正大光明的说人坏话,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人品还真是……   六太夫人抽了抽嘴角,道:“世子这话老身怎的有些不明白?”   孟世子一拍膝盖道:“老夫人您瞧,我给您说说他跟周府娘子那一门官司了!”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孟世子说完长喝了一口水才道:“您说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就算余先生是晚辈的救命恩人,晚辈也不能因此违背良心说他是良配呀!他当初若不愿意娶周家娘子,直言便是,两家悄无声息的解了婚约不也就结了。可哪有为了守叠孝为由不肯成亲的呢?周家一退再退,连委屈周家娘子热孝成亲都愿意了。可余先生还是不愿意!那时周家娘子都已经十六了,要等三年就已经十九,等六年不是二十有二?哪有这般搓磨人家娘子的?这不,才逼得周家另嫁闺女!结果就嫁了个短命的!要没他闹那一出,周家娘子也不是如今的下场了!”   总之,在孟世子看来,当初的余庆年就糊涂透了。矫情来矫情去,肯定是不愿意娶周家娘子,不然怎么那么不知变通。就是心怀恶意,想要逼退周家的婚事。   等歇了一口气,孟世子继续道:“晚辈就瞧着,那余先生也是有私心的。如今来看,六年叠孝一守,名声也有了。再来个不愿举孝廉,只愿科举,在江州与京城名声更甚。可惜周家娘子,遇人不淑,被迫嫁入虎口。那一日若不是遇见晚辈,恐怕此生堪忧。”   本挺正常的一件感情纠葛,就在孟世子这一张嘴里变成了对余庆年的人品质疑。怀疑余庆年为了名声,才千方百计不与周家娘子成婚,置自己的前未婚妻于险地。   要这是真的,那就是其心可诛了!   虽然孟世子是个向来不靠谱的,可这一番话却是说到了六太夫人的心坎里。   六太老爷当初与魏山长商议温宥娘与余庆年的婚事之时,看的是三点。一点是由魏山长保媒,二点是余庆年少年中举年少有为,三点是在江州一带名声十分不错。   前两点毋庸置疑,连六太夫人也是寻不出什么不妥的,也只有在第三点上,六太夫人如今想来与六太老爷有了不同的看法。   像余庆年为父母守叠孝六年,六太老爷就觉得余庆年是纯孝之人,人品必然不差。温宥娘嫁给他,定不会吃亏。至于那个周家娘子,竟因为不愿意等六年而退婚,错也全在周家,而不是余庆年身上。   然而六太夫人却是在想,为了那点子名声,便要比自己大三岁的未婚妻等自己六年,全然不顾及周家娘子花期将过及旁人的指点,甚至连让女方吃亏热孝成婚都不肯。这样的人品,便是再少年有为,对女子而言也非佳人的。   余庆年那般在意名声,不懂变通。若哪一日在意起温宥娘的身生父母之事起来,虽温宥娘的性子不一定能吃到亏,然而到底也是意难平的。   随后六太夫人再一想到余府的境况,与绿林山匪也有交情,又觉得若余庆年哪日真嫌弃起温宥娘来,便是温宥娘再聪慧,恐怕也不是意难平而是真真要吃些亏的。   因此,退婚这个想法,六太夫人心里更深了。   当然,这种事六太夫人也不会与孟世子说,只面带感激道:“竟然是这般!要不是世子说出来,老身还不知周家娘子还带着这些往事。老身在这,多谢世子仗义直言了。”   孟世子连道不敢当,见着六太夫人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一怒之下退婚之事脱口而出,心里颇为失落,只得又挑着话说:“说来,余先生与周家娘子当初也不是没有情义的,要再相见似乎也有些不妥。所以晚辈当初才将周家娘子母女托付与贵府,只是不曾想,余先生到底还是将人接走了。”   话里话外的,孟世子就把自己的责任给撇清了。   他是带着周家娘子进京来寻余庆年,然而他也知道余庆年与周家娘子之间曾经有婚约,且如今已与温宥娘订婚,所以才避嫌得没直接将人送到弘文书院去,而是把人交给了温氏六房。   让温氏六房看如何处置。   但孟世子这明里暗里的挑拨,却是瞒不住六太夫人。   虽然六太夫人还不知孟世子想要破坏温宥娘与余庆年的婚事是为何,然而却也是能问出一点半截来的。   “唉。”六太夫人先是假装一声叹息,随后道,“老身一生与人为善,可子女在姻缘上怎的就这般多难呢!”   言语中,已然是对温宥娘第二桩婚事也不看好了。   孟世子果然上当,忙接口道:“老夫人过于担心了,温家娘子才名在外,姻缘自有天定,又何必拘于小小举子。”   “可到底生身父母不显,又再退婚两回,还不知外人如何看。就说如今这京中,何人愿与我温氏结亲。”六太夫人说到此处,竟是不能自已的眼中‘含泪’。   孟世子听得一时心酸,顿时张口道:“我愿!”   六太夫人顿时收回了擦眼的手绢,嘴角动了动,十分炯炯有神的看向孟世子。   孟世子一下子反应过来,脑子的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给自己一巴掌假装之前的话没存在过行不行? ☆、第118章 太夫人撵人   因一时口误将心里话说出来的孟世子下意识的去打量六太夫人的脸色,心里暗骂自己怎的就一糊涂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就把自己的想法给暴露出来了。   这要是温氏六房以为自己是故意的,之后不同意他与温宥娘的婚事该怎么办?虽然,周家娘子的事情,确实是他故意的……   六太夫人得了孟世子那一句话,之前对孟世子与温宥娘之间想不明白的事情顿时明了,然此时也不适合多说,只道:“周家娘子已随余先生去弘文书院,世子要寻人,恐怕此时时辰也差不多了。”   这是打算撵他出门了,这一句孟世子还是听得出来的。   不过孟世子向来是破罐子破摔(直来直往)的人,见自己说出口了,觉得反正都这样了,也不能更差,干脆起身行了个大礼道:“晚辈并未有冒犯温家之意,对温家娘子也是真心求娶!”   六太夫人对孟世子这没脸没皮的话气得更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道:“来人,送世子出府!”   立在六太夫人身后的丫鬟站了出来,要将孟世子给请了出去。   孟世子岿然不动。   六太夫人还真不敢拿东西把人给撵出去,不然到时候还有理说不清,只得软了一分道:“世子若真心想求娶,自当由父母做主,请官媒上门才是!”   孟世子条件反射般回道:“晚辈父母双亡……”   “孟氏乃世家大族,我温氏高攀不起!世子还是请回罢!”太夫人软下的脾气一下子又被孟世子那半句给顶了上来,一脸怒气的打断孟世子的话。   这还没完没了了!父母双亡就能自己出来提亲了?难道家里就没个长辈了?孟世子竟是连这一点礼数都不懂,除了是轻看温氏还有什么缘由?   就算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太夫人也绝对不会考虑与氏族通婚。   不说氏族也甚少与庶族通婚,便是有不顾父母之命死缠烂打得以通婚的,其中庶族出身的女方,下场也鲜有善终者。   她大溪陈氏虽不是氏族,然而也有数百年历史,焉有为了巴附氏族而出卖儿女姻缘的想法来。更莫说温氏六太老爷这一房,对氏族也并无高看,不需嫁娶氏族以显身份。   孟世子见六太夫人是真发了火,也不敢再多说,只忙道:“老夫人还请放心,晚辈自然会请长辈上门,以官媒作保!”   六太夫人直接伸手道:“世子,请回!”   孟世子只得走了,再不走估计六太夫人就得拿扫帚撵人了,不过临出门还回头可怜巴巴的诉冤,“老夫人在上,晚辈实乃真心!余先生实在不是良配!岂能误了温家娘子终生!”那王八蛋,哪配得上温宥娘!   这话连送孟世子出庄子的丫鬟听了都唾弃,不论余先生如何,却也比名声烂遍大隆的孟世子要强上些许。   要温宥娘嫁给孟世子,这才是误了终生呢!   等着身边的丫鬟将孟世子送走,六太夫人便叫人将温宥娘叫进了屋中。   “老祖宗寻宥娘有事?”温宥娘一进门便笑着问道。   六太夫人本想呵斥温宥娘跪下,然而又想到了住在庄子上的四房温老夫人,只得将心中的怒气压了下去,道:“且坐罢。”   温宥娘寻了下首的位置坐下,道:“老祖宗面色不太好,可是哪不舒服了?要不要宥娘派人去京中请个郎中来瞧一瞧?”   对于关心人,温宥娘向来做得十分贴心。   六太夫人听得温宥娘的话,肚子里的气也消了不少,只道;“无碍。”   六太夫人身后的丫鬟却是忍不住,将孟世子来府上拜访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道:“老祖宗这也是气极了!这才将那登徒子撵了出去!”   温宥娘听得孟世子说得那些话,前面倒没什么,只觉得正常,然而听到后面那几句,就不自觉开始嘴角抽搐。   “孟世子向来做事荒唐,老祖宗也不用放在心上。”温宥娘只得这般道。心里却恨孟世子行事不妥,可是将她害惨了。   六太夫人倒也没先说孟世子之事,反而问道:“你对与余府的亲事,一直也有所不满罢?”若是满意,在处置周家娘子之事时便不会那般随意。   温宥娘琢磨了半晌该怎么圆这件事,打量着六太夫人的脸色,小心道:“在不曾遇见周家娘子之前,宥娘并不曾不满。余府郎君家资丰厚,年少有为,又无族人拖累。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于女子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在遇见了周家娘子之后,宥娘才觉得余府郎君或许不是良配。”   “周家娘子与他青梅竹马,余府郎君为心中道义且不顾及。又何谈宥娘与他,也不过几面之缘?”   温宥娘见六太夫人脸色并无碍,方继续说了下去,“宥娘不敢想,若是有一日,我与他心中大道相背。恐宥娘下场尚不如周家娘子如今。”   温宥娘倒不觉得余庆年当初不想娶周家娘子,所以才要守叠孝。而是因为要守叠孝,所以才与周家的婚事无缘。   叠孝于名声十分之重,所以余庆年坚持己见不肯成婚。温宥娘担心的是余庆年将名声看得太重,名声重过规矩,再规矩重过人情。   周家娘子与余庆年一道长大,且自幼订婚,且因为守孝之事最后被嫁别门。温宥娘不觉得她若有一日行事与余庆年相反,对方会因两人感情深厚而迁就于她。   无非也和周家娘子一般,分道扬镳罢了。   只是那时,她未必比现在的周家娘子强。毕竟余府环境复杂,周家娘子先前的夫家并不能比。   温宥娘的顾虑,六太夫人也知晓。   然而也知道这只不过寻常,在大隆每一个小娘子嫁人后都会遇着的,就带着劝慰道:“为人妇者,自然要以夫为天,方显贤惠。你莫要学那些世家千金,过分骄傲、偏执。”   那些世家千金,委屈不得,一受委屈便闹得沸沸扬扬,闹和离闹分家,对六太夫人而言其实也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可他若要我死,我必然是不会去死的。”温宥娘摇头。   余庆年行事上看着心善,连孟世子那般王八羔子都愿意救,可固执起来却也是旁人撼动不了一两分的。可她自己的性子她自己知晓,固执起来恐怕也不低于余庆年。余庆年要的,当是一个能处处包容他,且处处为他考量的妻室。   她嘴里说余庆年不是自己的良配,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或许也不是余庆年的良配。不说别的,就是余庆年那总爱做好事儿的性子,估计她也容忍不了。   六太夫人倒是被温宥娘这句话给逗笑了,“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又哪会随随便便让人去死了呢。你呀,也是想得太多了。”   在六太夫人心里,只觉得温宥娘这是因自己身生父母之事,才有的这心病。可这天下如温家大爷及温太夫人那般无耻的人又才多少,岂能因噎忘食。   温宥娘并不同意这个说法,“人生在世,不为名便为利。余府郎君不求利,却是求名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执意要守叠孝。可若哪一日,因为名利,他执意要我去死,这不是荒谬?我命由己不由天,又岂能随意交予别人之手?”   要她把自己的路与将来的命运交在别人手中,恐怕下辈子都不可能。她要的,必定要自己亲手去拿。   “所以你觉得孟世子比余府郎君要好?”六太夫人却是猛地将将话题掰道了孟世子身上,想诈一诈温宥娘的实话。   但这种手段,倒也难不住温宥娘。   谢氏之事,温宥娘不想此时与六太夫人说出来,只得假装不明白道:“老祖宗这是何意?”   六太夫人冷着脸说道:“这庄子里的人,虽大多乃是伯府中人,且听命于你,然而又有什么瞒得住老祖宗的?”   温宥娘忙起身告罪道:“宥娘并无他意!”   六太夫人自然明白温宥娘话里的意思,颔首道:“老祖宗知道,京中情势复杂,你也不过是不信外人,方才要了伯府的人来伺候,且也从未想过瞒我什么。”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孟世子今日将话说明后,六太夫人才能从平日里的一些迹象里,看出两人似乎是有意的。   “可你也要知晓,咱们温氏与孟氏,是高攀不上的。”六太夫人沉声道,“若是为奴为俾,我温氏的儿女,却不会那般让人轻贱。”   孟世子想娶温宥娘何其难,怕最后也不过纳入府中为一侧室。然而温氏却不可能将女子予人为妾,不然这与那些荒唐的人家又有何差别?   温宥娘回道:“宥娘知晓。婚姻之事,乃结两姓之好。孟世子虽愿想娶,若无长辈同意,官媒上门提亲,宥娘也不会傻得会信。这一切亦不过是世子一厢情愿罢了。他若真想娶,自然会将一切打理好。”   就差说她不过是忽悠孟世子的。要孟世子能摆平一切娶她,她自然无话可说就嫁。要摆不平,她自然就不会嫁,自有自的路要走。   “余府郎君之事,也与孟世子无干。”温宥娘最后还是替孟世子遮掩了一下,背了下黑锅。   六太夫人听得这些话,就道:“且不论如何,此事也得你另一个老祖宗回京后再谈。在此之前,你也不得再与孟世子相见,免得引人闲话。至于孟世子送来那十名护卫,你还是让他们从哪来便回哪去罢。”   如今看来,当初那群护卫又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那般简单。   六太夫人不想温宥娘与孟世子再有瓜葛,那十名护卫自是要退回去的。   那十人温宥娘才刚开始用得熟稔,哪有才吞进肚子里,又吐出来的道理。   “老祖宗明鉴,如今庄子上并未多少人,且又在京郊。那十人,还是待余卿他们回来后再送回罢。”温宥娘回道。   打着安全的旗号,六太夫人确实不好再说,且她也并非余庆年那种不知变通固守成见的人,因此道:“那也不许与孟世子有所往来。”   温宥娘忙道:“老祖宗放心便是。那十人必然是会听我的话的。”   其实等温宥娘才跟六太夫人各种保证后回到自己屋子,孟世子的信就已经来了。   等打开一看,温宥娘却是笑了起来。   虽然孟世子平日里各种不靠谱,却不曾想到要真做起事来,倒也算是会些章程。不至于面面俱到,却也算是没什么大的纰漏。   要真如孟世子信中所言,那么他们之间的婚事当是没有问题的。她的身份,与余庆年的退婚,及与孟氏结亲,这几件事,在这两三月中,孟世子已然安排妥当,只等着过些时日余庆年前来退婚了。   温宥娘合上信纸,寻着明火将之燃尽,丢进水中,用手指将灰烬搅碎。 ☆、第119章 弟弟变丑了   三月后,六老太爷带着温余卿回京。   此回温余卿一身黝黑,一进门差点让温宥娘没认得出来。   “阿姐。”温余卿先规规矩矩给温宥娘行了礼,这才叫了一声。   温宥娘抚了抚胸口,对着温余卿招手道:“余卿你过来,让阿姐瞧瞧。”   温余卿上前了两步,由着温宥娘在他脸上、身上摸了摸。   等确定是温余卿了,温宥娘才让他坐下了,颇有些心疼的问:“怎的晒成了这般模样?这半年可是吃了不少苦罢?”   温余卿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回道:“没吃什么苦。表哥也黑了呢!”   温宥娘翻着白眼道:“他不一直就黑?”   张昀良自幼就比温余卿活泼,日头晒得多,肤色就要深一些。温余卿跟他一比,就算是白瓷娃娃了。   温宥娘知道这半年苦,可没想到能苦成这样,但见着温余卿脸上透露出来的精神气竟是比以往更甚,也知道多说不得。   只等温余卿走了,才跟冬梅叹道:“看着身子是壮健了,精神气也足了,就是变丑了。以后可怎般说亲呢。”   以前的温余卿一身书卷味儿,一站在那,说玉树临风太早但一身儒雅却是有的。就瞧着如今晒得黑瘦黑瘦的,竟是半点没以前那股子味道了。   这五官虽没变,肤色深了,长相就有些吃亏。大隆不兴现代的小麦色,小娘子们只会觉得温余卿不好看。   冬梅也没想到温余卿竟被晒成了这样,不过还是安慰温宥娘道:“姑娘瞧着大少爷的身体不是好多了,那精神气也比以往强,还有什么不好呢。皮相不过虚妄,身体好比什么都强。”   温宥娘笑着道:“这又是听谁说书去了,竟连虚妄这词儿都学会了?”   冬梅也笑,说道:“不就姑娘上一本写的话本子里头的?那和尚念的呢。奴婢就记得这一句了。”   温宥娘这几月闲来无事,就写了许多话本子,卖给京中的说书人,虽没赚上几两银子,然而也当是乐趣。   冬梅这一说,温宥娘就敲了敲头,道:“你不说我还给忘了,我那还有一本可没写完呢!”   温宥娘正打算让冬梅研磨,她好今日也写两回,就听得六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进了院子,说是六老太爷有请,有要事问她。   温宥娘一猜应该是与余庆年的婚事,因此便带着冬梅到了上房。   得进了屋子,六老太爷正对六太夫人说温余卿为何那般黑了,“不过年少性玩闹,在马车里坐不住,白日里大多时候都是顶着日头骑的马,哪里有不晒黑的道理!”   等得六老太爷说完了,温宥娘才上前见礼,“宥娘给老祖宗请安。”   六老太爷颔首,指了指下面的位置,“坐罢。”   温宥娘便走上前坐了下来,才听得六老太爷跟六太夫人继续道:“老神医跟了一路,说是身子约莫是没问题。不过内里,也还得多长几年了尚才清楚。姓鹤的郎中,也说不曾开过真对身子有毒性的药来。”   六老太爷在那说着,说得温宥娘这会儿嘴里也发苦起来。   老神医跟着六老太爷一道离京之前,给温宥娘开了好几副药,都被六太夫人逼着温宥娘喝了个干净。   那苦味儿,喝了一碗,一整天吃糖都压不下去,更别说因担心吃蛀牙不敢多吃糖,那一段日子都是苦茵茵的。   当然,就算是喝了那么多的重要,温宥娘家的亲戚还是没来的迹象……   说完温余卿的身体,六老太爷又问道:“江南一带还是没有消息传来?”说的是当初让人查温太夫人被卖出的那些丫鬟给温宥娘姐弟下毒之事。   六太夫人摇头,“已经十来年过去了,几经转卖,又哪这么容易就找到人。说来当初她身边的那四个大丫鬟,倒有两个有了点踪迹。另外一个,却是一直下落不明,连个寻人的方向都没有。”   六太老爷也只点头表示知晓了,本就时隔多年,查不明白也极为正常。   在一边听着的温宥娘却想了红姨娘,然后又想到了当初仇氏身边那位双喜。从孟迅手中得到的案卷拓本里,温宥娘就瞧出了双喜这个人物与红姨娘的诸多相同之处。   同样不是家生子出身,同样深得跟着的姑娘的重用,最后一人在仇氏如愿嫁给温家大爷后‘功成身退’,一位以姨娘的名义却无姨娘之实呆在温府中十多年后也‘功成身退’。   那么有没有可能温太夫人身边亦有那么样的一个人存在?在做完了某一件事之后,也‘功成身退’了?   所以,在寻找了大半年,依然半点曾经的踪迹都寻找不出?   谢氏的事,温宥娘想着也是时候说给六老太爷了。   不过,六老太爷却是问到温宥娘关于余庆年与她的婚事,“听你老祖宗说,你对余庆年并不看好?”   温宥娘将余庆年与周家娘子之事说了出来,“周家娘子与他一道长大的情份,尚不能让他有所改变,宥娘又何德何能敢指望于他?”   六老太爷却没把周家娘子当回事,道:“当初是周家不守诺,后又挑选女婿不力,哪能怪在余家郎君身上!”   “周家娘子下面尚有妹妹,且也与人订婚,又如何拖得起?若是等六年,周家娘子已二十有二,下面的妹妹也有二十。自古除战乱之时,有几家娘子二十才出嫁?那户人家若是因此退婚,岂不是害了两姐妹?”温宥娘回道。   温宥娘腻歪死古代男人的逻辑了,好似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物,想什么时候娶,便什么时候娶,要受了委屈半分不愿,就是女方的错。   不等六太老爷说话,温宥娘又道:“老祖宗,若我处在周家娘子那个位置,要底下有个小妹,难道也要我们姐妹等他六年?”   六老太爷皱眉,一时有些哑然。   温宥娘不是周家娘子,所以不会走到周家娘子当初退婚那一步。   然而要说真那么套上去一想,六太老爷又有点觉得是余庆年欺人太甚。便是变通一下,热孝成婚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府中也有人操持。   这么想来,余庆年也确实过于迂腐了些,不够变通。要再想深一点,要是个图名声的,人品也说不准了。   温宥娘见有戏,忙继续道:“何况如今周家娘子又上京前来投奔,其心昭昭。宥娘也不愿意与她相争。”   在温宥娘心里,余庆年是欠了周家娘子的。要周家娘子当初没有跟他订婚,哪能遇见后面的遭心事儿呢。热孝成婚,本就是女子吃亏了,竟然还是不肯。骂人不骂娘,打人不打脸。当初余庆年就是活生生打了周家的脸。   当然,若只说这一点,必然不够。   温宥娘又道:“就余府郎君这种性子,便是下场参加了会试得了名次,又哪适合在官场行走?更别说以后提点温氏子弟,能不带牵连妻族就已是大幸了。”   六老太爷为何愿意过继温宥娘姐弟?无非也不过是为了兴盛六房。   温宥娘前面那些话,并未影响到六老太爷对余庆年的看法,然而最后两句却是命中红心了的。   六太老爷并不指望温宥娘嫁入高门,来携带娘家,然而却是担心温宥娘所说,因余庆年的性子在官场上出事而被带累。   当初与魏山长相遇,谈得正起,魏山长说到没有婚配的故人之子,且又是庶族,府上颇有名气,六太老爷便觉得占了大便宜,当场就将亲事说定了。   如今六太老爷才觉得有些后悔,当时答应得太快,竟是来不及打听一些余庆年的习性,到这会儿后悔也有些骑虎难下了。   六太老爷一时拿不定主意,又觉得应先去寻魏山长看余庆年如何处置周家娘子之事,因此便跟温宥娘道:“此事不急,老祖宗与魏山长也不过口中约定,庚帖也并未来得及交换。待我明日去见一见余府郎君了再说也不迟。”   到底还是要面对面的谈过了,六太老爷才能下定决心。不然人云亦云的,丢了一个好女婿,就是得不偿失了。   能得这个结果,温宥娘已经十分满意。   六老太爷也并未问孟世子之事,就让温宥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温宥娘回到院子里了,却是把冬梅与夏荷叫到自己面前,说道周家娘子与余庆年之间的纠葛。   问道:“你们两姐妹说说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先出口的是夏荷,只听得她说:“人家小娘子都委屈愿意热孝成婚了,他还有哪里不满意的?竟然要人家等六年,那下面的妹妹不也得多拖了三年去?这是哪家的做派?恐怕勋贵里都没这一份儿,更莫说世家里了!”   温宥娘回道:“勋贵里定是没有,不过世家中当是有的罢?”   勋贵上战场的多,重视血脉传承。偶尔一门子在战场上死了,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就得继续在战场上撑着。连守孝三年也大多时候被夺情,更莫说六年了。   不过世子就不同了,世家重名,也少有武将,能守六年的也有环境。   夏荷反驳道:“那也得看双方年纪大小,要年纪小守六年也无大碍。不过守六年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有谁家还是守六年呢?”   自从能科举入仕之后,庶族们大多都不再有叠孝之说。就算是世家,为了与庶族争权,也大多不再将就这个规矩。   六年,守孝六年谁还记得谁呢。   所以在夏荷看来,守孝六年这件事,是极为荒唐的。   但冬梅却道:“可两人已经订婚,余先生愿意守孝六年,周家也当遵守约定才是。又怎能退婚再嫁。”   夏荷在一边听得差点翻白眼,“可周家也说过愿意热孝成婚呀,是他自己不愿意。害得周家娘子如今吃这么大的亏来。”   不过夏荷心里琢磨着,周家娘子要知道自己嫁的是个短命鬼,估计心里也后悔当初不如多等三年了。   见得夏荷与自己的想法一致,温宥娘的心情便好多了,只盼着六老太爷去见了余庆年,那周家娘子能出来秀一秀存在感,好搅和了这门亲事。 ☆、第120章 六太爷保媒   就如同温宥娘所想,六老太爷第二日便带着小厮上门拜访魏山长,着着实实见识了一番周家娘子的手段。   彼时六老太爷刚与魏山长告别,前去见了余庆年。然而便是余庆年的院子门前,便见着了一幅合家欢乐图来。   余庆年不知六老太爷前来,只低着头正教导着周家娘子的女儿识字。而周家娘子就坐在一边缝着一件明显是男子的衣物。   待得六老太爷站了小片刻,周家娘子疲累抬头恰巧见到立于门外的人,才起身上前问:“请问这位老先生可是来寻余大哥的?”   小娘子的声音软又糯,听进人耳中只觉顺耳。   六老太爷心中已猜测到这就是那位周家娘子了,只颔首道:“吾乃曲水温氏。”   周家娘子哪不知曲水温氏是谁呢,只应声道:“竟是温老先生来了,还请快快进屋。先前是奴家怠慢了。”   此时余庆年才抬头望向门外,见是六老太爷来了,忙上前迎接道:“不知温老先生大驾光临,余某在此谢罪了。”   六老太爷见着周家娘子十分熟稔的退到了余庆年身后,心中暗暗叹气难怪温宥娘说不愿意与她相争。这般的默契,可不是一年两年可养得出的。   再跟余庆年进了屋中,不消片刻周家娘子又送了茶与点心进屋。   一番女主子做派而余庆年脸上并无露出不妥之后,六老太爷就知今日不用询问余庆年如何处置周家娘子之事了。   因此六老太爷便直言道:“今日温某来,只为一事。”   余庆年忙起身道:“有何事,老先生请直言便是。晚辈自当承庭训。”   六老太爷也不含糊,只问道:“之前那位周家娘子貌美贤淑,余贤侄可有所打算?”   余庆年不曾想六老太爷来问的是此事,然而因心中早有决定,便将心中的想法托出,“周家娘子如今与夫家决裂,又跟娘家有隙,千里来寻晚辈投靠,晚辈只得收留其母女住下。只等晚辈会试之后,便将她们母女送回江南城。”   因见得余庆年与周家娘子的相处,与多年夫妻并无不同,因此就断了要与余庆年结亲的想法。   六太老爷听得余庆年要将周家娘子母女送回江南城,然而也并未说明是送回周家,就猜测恐怕会是留在自己府中。   因此,六老太爷就问道:“听闻周家娘子与贤侄自幼一道长大,且先前也有订婚,不过因守孝之事耽误了。如今周家娘子既然又与贤侄有缘。贤侄何不与她再续前缘?想来也当是一桩美事。”   六老太爷不说与余庆年退婚之事,只说余庆年与周家娘子有缘分,不如再续前缘。也算得上是给余庆年一分面子。   余庆年听得六老太爷这么一说,先是有些恼怒,觉得六老太爷这话说得有些糊涂,随后又反应过来对方为何这般说,那恼怒的脸顿时又通红了,只呐呐道:“温老先生见笑了。只因晚辈只租了这一个小院,平日里又无人打理,才请周家娘子费心一些。周家娘子如今正值夫孝,还望老先生莫要玩笑。”   谁跟你玩笑,傻子才跟你玩笑。   六老太爷心里骂着,嘴里却道:“贤侄这话就错了。周家娘子早已与夫家恩断义绝,连孩子都与夫家再无干系,又哪来的夫孝?”   话说到这,余庆年要听不出来就不是迂是傻了,忙道:“温老先生这是何意?可是晚辈有哪处做得不好了?”   六老太爷其实心里根本不想说这些情啊爱啊什么的麻烦事儿,余庆年听明白了,倒也好说了,便全推在了温宥娘身上。   “当初周家娘子母女得孟世子相救,本就当是看在贤侄你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后又因有急事前往闽州,故才将周家娘子母女尽托于我府上。我府上的小娘子与周家娘子也算是相见恨晚,在得知周家娘子之事后感慨不已。前两日我归京,便前来与我道。若贤侄与周家娘子若还有意,她亦有成人之美。”   六老太爷将退婚之意慢慢说来。   余庆年虽接了周家娘子在自己院中,朝夕相处,却也从未想到过此事。此时六老太爷这么一说,倒将他说愣在了那,不知该如何回话。   六老太爷见余庆年傻在了那,又添油加醋道:“我府上的娘子道,周家娘子得今日之果,盖因贤侄你当日之因,若能再续前缘,不止一桩美事,亦算是了解一段因果。便是先辈地下有知,也当是欣慰。”   要说周家娘子与温宥娘谁能让余庆年死去的父母满意,自然谁也比不得余家父母当初亲自定下的周家娘子。   六太老爷先是拿周家娘子有今日的下场都是被余庆年所害说事儿让他心中愧疚,随后又搬出余庆年的父母来说道,就不怕余庆年不会心动。   六太老爷的话,余庆年是听进了心里去了。   周家娘子自幼与他一道长大,要论情分,却是谁都比不上的。然而两人当初无缘,也如温宥娘所言,是因自己之故。   那时他父母双双过世,连丧事都由各方长辈齐力而为,又哪知世事艰难,便见不到周家娘子已经十六,等不得六年,固执己见要守叠孝,因此而见罪周家。   等到如今,自己撑着门庭,虽有各处友朋相助,然而到底也知道了些许世事,才觉当初对不起周家,更对不起周家娘子。   这也是周家娘子带子孩子前来京城投奔,他同意周家娘子当初在温府所言,将人带到自己身边的缘由。就如温宥娘所说,周家娘子有今日的下场,盖因当初他的偏执所致。他欠了她的。   然而这与温宥娘的婚事相比,却又是另一回事。   温宥娘愿有成全之美,他也不可能不顾忌到温宥娘的名声。   温宥娘生身父母之事,他亦是知晓的。因此温宥娘的婚事其实本就困难,要再退婚两次,又哪再说得到好人家。   这是害了周家娘子后,又要害温家娘子去?   余庆年摇摇头,低声道:“正因晚辈曾经错过,不愿再伤人名声。”   六老太爷听得这话,其实对余庆年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然而脑子里又闪过了之前他与周家娘子的相处那一幕,又觉得那点好感也比不过温宥娘日后的平稳日子。   “那周家娘子母女,你可有想过当要如何处置?若是让她们母女回到江南城,周家找上门来,又当如何?周家再娶新妇,听说为人不大慈爱,你可知晓?还有周家娘子的大嫂,因当初周家娘子与你议亲,其母将所有陪嫁折做嫁妆,因此与周家娘子不合。这些你可都有考量?”   六太老爷劈哩啪啦一堆说下来,又把余庆年给说犹豫了。   周家娘子当初与余庆年订亲,因余府富贵,因此她母亲怕她嫁入余府没有底气,因此便将自己的嫁妆一分不少的全分给了周家娘子当作嫁妆,半点没留给儿子儿媳。   后来因与余庆年的婚事不成,又重新挑选夫婿,为了让自己女儿在夫家立得住,不因订婚了两次而受奚落,因此筹备的还是原来的那份嫁妆。   因此让周家娘子见罪于大嫂。加上后来又有了有些小家子气,年纪相差不大的继母。周家娘子要回娘家,必然是别想过上好日子的。   然而要不嫁给余庆年,周家娘子母女又能与什么名目拒绝回到周家?   “再嫁从己。要贤侄有这个意思,便让老夫保媒一回又如何?”六老太爷最后道。   余庆年与温宥娘的婚事,乃是魏山长保媒。然而要是婚事不成,六老太爷愿意给余庆年与周家娘子保媒一回,就是双方不曾闹僵,于魏山长那也好说话。   毕竟魏山长也是世家出身,世家女订婚退婚什么的,却是比庶族还要频繁,也算不得什么。   “可温家娘子连连退婚,恐怕于名声不利。”余庆年还是有些犹豫道。   在余庆年眼里,温宥娘就是那位在雨天里给他送伞的心地善良的小娘子,他又如何忍心见她因为接连退婚而名声不好。   然而要说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娶了温宥娘当妻室,又纳周家娘子当妾室。   可他本就对不起周家娘子,又如何有脸道为妾之事?就是周家的家风,也是不允的。   再来说与温宥娘成婚后就算是纳妾,一般有点见识的人家,也只会在嫡妻多年不孕之下方可纳妾延续血脉。又哪有妻子尚未迎进门便纳妾,或者妻子才进门就纳妾的规矩?   余庆年顾忌温宥娘的名声,六老太爷心中舒服了不少,然而婚事是必须不成的,就道:“可若是成全贤侄与周家娘子,又哪算得于名声有碍呢?”   也就读书人的嘴皮子,几句话一说,黑的变白,白的变黑。   “何况,两家并未交换庚帖,也算不得真正定下。到时就换成老夫,与贤侄和周家娘子做媒,也当说得过的。”六老太爷又道。   反正就温氏六房与余庆年及魏山长这三方,在没有交换庚帖,在衙门里备案之前,怎么说都由他们三方商议说了算。   之前是魏山长替余庆年与温氏的温宥娘保媒,如今是温氏六老太爷对魏山长故友之子余庆年保媒,其实就一个‘意思’了。   余庆年虽与温宥娘有几面之缘,也得一送伞之恩,然而要说感情却是怎么也比不过对周家娘子那一份接近于至亲之情的。何况余庆年对周家娘子还有那么一份深沉的歉意在里面。   因此在六老太爷的忽悠之下,余庆年已然觉得与周家娘子成婚已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再婚从己,另一个父母双亡,都能自己做自己的主。   双方前往魏山长那说之时,魏山长也便同意了。   之前魏夫人亦说过温宥娘容貌过盛,与余庆年的家世不当,恐带累余庆年。魏山长心中虽也这般认为,然而因已经说定不好再变,故才一直不曾吭声。   今日见双方已然说定,假装婚约不存在,且六老太爷还愿意为余庆年保媒,保媒的对象还是当初余庆年父母选定的儿媳,魏山长寻不出半点不同意的地方来。   最后,余庆年与温宥娘的婚事就不存在了,存在的是余庆年与周家娘子的婚事。   各方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第121章 周家女将嫁   只温老夫人得知了此事,顿时又哭了一场,指天指地对着余庆年一阵好骂,又因庄子离村子太近,庄子里也有村里的人不敢大骂出声,骂得十分不够痛快。   温宥娘也只得在一边劝道,“老夫人又不是没见着那周家娘子,既然两家有意,我何必守着不放?成全他们俩,还得个恩情在呢。难不成还让我嫁过去了,去跟一个妾侍争?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温老夫人不知有妾是什么滋味儿,然而却也知道当初温家大爷纳红姨娘后,仇氏那段日子那作派的。   没多深感情的妾都如此伤人,要真自幼一道长大的,还不知会怎的。   温宥娘这么一说,温老夫人又觉得不嫁了好,可还是拉着温宥娘的手哭,“可怜我大姐儿呀!这以后还怎的说亲法!”   这一哭,温宥娘头皮都麻了,忙道:“老夫人怎的这般伤心,没得了那个小举子,以后嫁个大官人呢!”   温老夫人也不傻,连余庆年都捞不着了,还能捞着谁呢,一听温宥娘这话就知道是在安抚她。   又想到如今温宥娘姐弟已经是六房的人了,还愿意让她们祖孙搭一个姨娘住在这里,也不好意思再让温宥娘劝,只收了眼泪,拿手绢擦了擦,道:“你可别哄我这老东西。”   老夫人不哭了,温宥娘心里松了一口气,就笑着说:“宥娘哪回哄过老夫人了不曾?”   温老夫人自来被温宥娘做主惯了,只觉温宥娘比男儿都有本事,心里也有些相信寻个更好的话,便说到了温余卿,“这大半年的,可见是在外面受了苦,不然怎黑得那般重。这以后可不好说亲了。也不知六婶可有没个章程甚的。”   温老夫人是个没甚本事的人,然而却有颗爱操心的心。操心完温宥娘的婚事,又着急温余卿的婚事了。   温宥娘还说过两回,温余卿却是回都不回过。如今原先的好相貌被晒成了黑鬼,相看婚事恐更不顺,哪能不让人着急。   然而要着急也该六太夫人,也轮不到温老夫人,因此就只能在嘴里念叨一下了。   温宥娘听温老夫人操心温余卿的婚事,也就笑着道:“算虚岁也不过才十三,不急着呢。余卿身上带着秀才名头,哪不好说亲了。便是等日后中了举子回来,再去说亲,也是使得的。就脸上黑了些,将养两年就好了,以后少不得还是白白嫩嫩。”   温老夫人觉得温宥娘说得有道理,温余卿虚岁十二就得了秀才,指不定十五六就是举子,十□□就是状元了。   别说等到举子,就是等到状元了说亲都不迟。   就这样,温宥娘又哄了温老夫人一把,才让温老夫人把余庆年给忘了。   哪知第二日,周家娘子却是上门来了。   六太夫人因气着周家娘子抢了余庆年,心下里不喜,也只敷衍了两句,见她要见温宥娘,便打发到了温宥娘这边来。   半路娇姨娘听到这事儿,跑去告知了温老夫人,周家娘子便在去见温宥娘的路上被温老夫人截了过去。   结果显而易见,温老夫人又哪是周家娘子的对手,只说了片刻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只好由着周家娘子告辞了去见温宥娘。   温宥娘知道周家娘子被温老夫人拦去的事儿,也不觉得温老夫人真能为难到周家娘子,也就没怎的关心。   等着周家娘子摆脱温老夫人,到了自己屋里,却是噗通一下就跪着了。   温宥娘就见不得古人动辄就跪的,周家娘子这一跪,被吓得一跳,起身往旁边躲了躲。   夏荷在一边也吓着了,平日里她们这些为奴为俾的跪着见主子,也是常事儿,可也没见着这身份都相等的才一见面就跪的。   温宥娘不高兴是因想着之前温长慧那事儿了,也是这般一声不吭就先跪着了。夏荷不高兴就是觉得,这保准儿又打甚坏主意想要占自家姑娘便宜。   好在周家娘子比温长慧强得多,一跪下见冷场了就先开口说了话儿,“今日奴家来,是跪谢温家娘子的成全。”   退婚的娘子再说亲就带了些瑕疵,周家娘子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也知道她跟余庆年再续前缘,温宥娘在里面吃了多少亏。要今日不来磕一个头,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温宥娘听得周家娘子这一说又磕头的,暗想她还真没计较这事儿,说来大家都是互惠互利,可没见温长慧下跪那么糟心。   也就摆手道:“周家娘子还是起身罢,这可是要折我的寿了。”   夏荷在一边听着了,连忙上前将周家娘子扶了起来。   周家娘子也不是矫情的人,温宥娘让她起身便起了身来。   两人重新落座,温宥娘才道:“说来周家娘子与余府郎君也是阴差阳错,如今得已再结连理也是上天注定。周家娘子又何必来谢我?当谢老天爷去。”   不是温宥娘想跟周家娘子客气,而是人情都已经做了,也得继续做下去不是。没得好事儿只做了半截,在结尾的时候罢手,连个实惠都捞不着。   既然成全了他们俩一堆苦命鸳鸯,再好颜相待也不算个什么事儿了。说话里,也十分俏皮。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温宥娘挺佩服周家娘子的。   做为土生土长的大隆人,遇见那种糟心事儿,竟然没自挂横梁上,而是为自己搏出一条路来。更是有胆量与夫家断绝关系,不依赖不合的娘家,除了千里迢迢前来投奔已订婚的前未婚夫这一点算是黑点之外,其他地方都做得十分漂亮。   这其他地方的做法,十分合她的性子。   周家娘子听得温宥娘的话,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对温宥娘十分感激的,就回道:“也赖温家娘子高义。”   要没温宥娘让这一出,她最多也不过是个妾。要温宥娘手段低倒没什么,在内宅中她当是吃不了什么亏,指不定还能架空了温宥娘当个暗地里的当家娘子。   然而温家娘子不论是当初相见时所闻,与后来温氏与余庆年退婚的所作所为,周家娘子就知道以着温氏六房这处事手段,她是占不了便宜的。要真当了妾,要不能本本分分的,一争下场就不会好了去。   好在,温家娘子愿意成全她,免她为妾。   至于余庆年,对他知之甚深的周家娘子却是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的,怕是娶谁都是那般性子。说成全他,也不过是全她一点名声罢了。   周家娘子在性子上某些方面与温宥娘也算是相和,因此在与温宥娘交谈时也算是越说越交心,最后说到跟前夫一家那档子事,也没避讳什么,只说是让温宥娘多知晓一些事儿,免得日后吃亏了不晓。   对于自己的前夫,周家娘子算是没什么不满的。虽不是心中喜欢的人,然而成亲几年并未嫌弃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后几年不曾再开怀。也并未要过身边丫鬟开脸,也算得上是良婿。   但讨人厌的却是前夫那一家子兄弟,合着上面的那个婆婆。   周家娘子当初也是看在自家夫君面上忍了又忍的,只是后来忍不下去了,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因此便跟温宥娘道:“也不求嫁个有多出息的,还是得看家风。再有出息,要有旁人带累,还不如当初没出息的好。”   这一说,就说到前夫家中那几个兄弟的好坏来,竟是没一个像样儿的。当然,最混蛋的还是二房的其他房的尚还好,在能忍的范围之内。   说到这里,周家娘子又抓着温宥娘的手道:“温家妹妹可得记在心上,这兄弟姐妹的人品,都得打听清楚方行。”   就像她那样,再寻了来的夫君人品上佳,可遇着那一家子人,还是让自己受累。要不是有着孟世子搭一把手,她也没那么容易把自己女儿顺利带走。   要留个女儿在那个家,以后还不知会长成什么样。   总的说来,周家娘子觉得寻夫婿,一要看个人人品,二要看全家人品。而且还得缺一不可,不然有个万一,就是她之前的下场。   最后说到跟余庆年之间的事儿来,周家娘子才道:“其实才来之时,我也不曾指望与他有个甚。只求他还如以往那般心软,收留我们母女一段时日了,我再在京中寻个出路。他那性子虽是善,可在礼数上却是半点不差的。要真住久了,恐也会写信去我娘家,让人接了我们母女回去。我那娘家,不说与大嫂不亲,就后面的继母,也是个刺头儿,回去了又能得什么好呢。”   周家娘子一开始之时,也没打过余庆年的主意。两人有缘无份,她也厚不下脸皮再续前缘去。   只是当时她跟夫家断绝关系,是万万不能回娘家去的,因此才寻着由头让孟世子捎带了一程,想着先求了余庆年的庇佑,再来想办法。   可等着真见了人,那心思又哪由得自己,便是做妾,也是宁愿了的。   温宥娘听得感慨,最后忍不住问道:“其实余先生那人品,自是上等的。只是那性子,过分仁善,在礼数上又迂了些,周家姐姐你这性子就怎么瞧上了?”   两人说得亲热就姐姐妹妹的叫了,温宥娘实在是看不懂周家娘子怎的就看中了余庆年了。就那一个善和一个迂,就够让温宥娘头疼的,更别说跟这种人过日子,还不得提心吊胆,生怕他哪天救出个白眼狼来祸害全家。   周家娘子也没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幼便认识了,两家结了亲,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又比他大了几岁,先都是当了弟弟看着的。有些处,觉得他做得不好,也不忍说,也就在后面弥补了去。”   余庆年迂腐,然而他爹娘却不那样,在跟周家结亲之后,时常将周家娘子接到府上去玩儿。周家娘子先当余庆年是弟弟,后来因只与余庆年这个外男接触得多,自然而然就动了心。   温宥娘听得咋舌,暗想当初余庆年爹娘给余庆年定个媳妇儿跟童养媳似地养,其实就养的一管家罢?   就从周家娘子嘴里说的余庆年干的那些事儿,还真是让她庆幸自己没对他有个甚想法在里头。   不然真嫁过去,又是当老妈子的命。   两人说了大半天的话,最后周家娘子才说到了来意。   周家娘子前来温府,给温氏道谢是一件事,另一件事就是她要与余庆年成婚了,因此前来告知一声。   温宥娘闻言道:“怎的这般快?”   周家娘子道:“再嫁从己,他又无父无母。因在京中也是借住,不用筹备嫁妆里的大架子,只寻了个吉日成婚了就是。”   当然,周家娘子也是不想再拖,要再拖莫说娘家那便赶来了,就说等到余庆年要真下场考中了进士,恐怕婚事又有变了。   因此便是准备不及,也先将婚成了再说。 ☆、第122章 孟世子动手   也就在周家娘子来温府的庄子上这日,京中北城的孟国公府也出了大事儿。   一向自诩风流的孟世子,他觉悟了,竟是要将当初千辛万苦收集来的十八美人给送出府去。   手段倒也不算多冷酷,只一人三十两银子,让各自寻个出路去。要瞧对眼了府里的小厮,自行配对也成。   反正就是他不要了,你们自个儿活自个儿的,只要不在他院子里就行。   当初那些女人愿意跟孟世子,大多都冲着荣华富贵来的。虽因没主母,连个姨娘都抬不得,只充作丫鬟,但过的日子却是跟姨娘没差。   如今才过得几年好日子,颜色也渐衰了去,竟是被告知要被撵出府去,又哪个舍得?   孟世子素来不管事儿,只凶神恶煞的要将人撵出去。   那十多个大龄丫鬟只得去寻孟国公府里当家的二夫人去做主。   国公府自先世子夫人过世之后,便一直由二房的夫人管家,对于孟世子这根大房的独苗儿,还真是不好下手。   先世子为了当今而死,当今便将自己的太子送给了孟世子的姐姐当夫婿,随后孟家大姐儿一进东宫,又将孟世子带进东宫里养着了。   一直到孟世子年满十四,不好再在东宫里住着了,这才回到国公府。   因此二房跟孟世子之间,算得不多亲热。加上孟世子已然长大,便是二房的夫人想管,也管不了了。   只能由着孟世子荒唐着去,横竖上面的老国公爷都不吭声,又哪轮得到她这个当儿媳妇的。   但一个家族里的,且还都是嫡出一脉,更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房夫人也巴望着孟世子要争气一些的。   好歹是太子妃的嫡亲弟弟,虽平日里没干过强抢民女之事,可也招猫逗狗,流连勾栏,也够丢太子妃的脸。特别是,孟世子也算是东宫里养出来的,还干系着太子的颜面。   如今太子即将而立,虽说没人敢言圣明,却也算是无大过错。在二房夫人眼里,若无意外,太子便是要继位的。   太子继位,太子妃便是一国之母,国公府便能更上一层楼,双爵位指日可待。   就为了那个爵位,二房夫人也希望孟世子今日是真觉悟了。   不过鉴于孟世子荒唐事做得多了,二房夫人尚不敢怎么相信,只问道来报信儿的丫鬟,“大房的哥儿这是打算换几个年轻的来?”   来报信儿的丫鬟被问得傻愣了,回过神来道:“奴婢不知。世子也并未这般说。”   二房夫人就道:“那你将之前的事儿细细给我说来,半句都别遗漏了。”   报信的丫鬟便将孟世子在自己院中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道:“三十两银子,都是从世子的私房里出。世子只道让她们拿了银子就走,一个都别留下。”   孟世子的私房,其实就是他生母留下来的嫁妆。   二房夫人虽心里想着要他真出息了,那一人三十两她都宁愿走中公。不过孟世子既然愿意走私房,那就私房得了。她再添一点也无妨。   “玲儿,你且去告知她们,愿意离开的,我愿意再加十两银子。”二房的夫人道。   到底是跟过孟世子的人,虽三十两已算是天价,然而当初那些姑娘进府之时,也算得上是绝色,如今年华渐老,添十两,就算是赔她们这几年了。   玲儿得令,便出了二房夫人的屋子,去朝着那群跪在院子里的姑娘们传令。   四十两银子,换贫一些的农家,要下田几十年才得凑上这么一笔。要换一般的丫鬟,自然是高兴得紧,拿了银子转身回去就置了田地,坐地招夫都行。   然而对于那十八个丫鬟,虽各有所长,然而会的都不过是琴棋书画一类,于过日子无用。   因此二房夫人所言的四十两,竟也没人愿意拿,只跪在地上求二房夫人给条活路。   此时天气已经渐冷,又入了腊月,一大群穿着鲜亮的姑娘跪在青石板上,瞧着都让人不落忍。   然而能在大家族里掌家的当家主母,大多手段凌厉,巾帼不让须眉。   那一堆丫鬟不肯拿钱走,只赖在自己院子里,便是自个儿的儿女来给自己请安都怕污了眼。   二房夫人见她们这般不识抬举,便直接让人请了人伢子来,怒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有爹有娘有家的不愿归,既然给脸不要脸,便当作下作秧子卖远了去!”   孟世子这些丫鬟,当初也算是良家子,只是为了进孟府就签了卖身契。   如今不愿意拿银子走人,反倒给二房太太一个处置的机会:不愿意做良民,那就继续当奴婢去。   只是在国公府里当奴婢,与在外面当奴婢就是两回事儿了。   有丫鬟听见要被发卖,瞬间双腿战战,立马拿了四十两银子走人。有了一个开头,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不消片刻,就走了十三四个。剩余几个只立在哭着,就不动。   等到最后发话要卖了她们时,其中有一个却是一声不吭朝着游廊上的柱子撞了过去。   好在二房夫人身边的下人,都是伸手利落的,且也防着这些丫鬟来这一招,只在半途就将人拦了下来。   这会儿子,就是真把二房夫人惹火了,直接道:“全都发卖了罢,送往南面去!”   就算不送往南面,以她们的姿色,不是入窑子,便是被卖给商户。   只等着人伢子真上来压人了,那几个才真是怕了,连忙哭着磕头求饶,“求夫人给奴婢们一条活路罢?不是奴婢们不肯离开,只是家中已无人,就算带着银子,又能去哪呢?”   坐在屋里的二房夫人听得这话,心里也知或许里面有真的。又觉得这般下狠手,也有些不积德。   就算是为了太子妃,这手段也要柔和一些才行。   既然她们几个说出了缘由,二房夫人自然也得将她们给处置了。   “既然如此,便让官媒上门来,替她们寻个归宿去。也免得说我们国公府不仁!”二房太太道。   二房太太一番处置,留下来那几个丫鬟也没别的说法了。不管是真没家的还是假的,看样子今日都得离了府去。   既然如此,能借着国公府让官媒来说一门亲事,就算对方也只是一般庶民,自当也过得不错的。   只是要想以后再锦衣玉食却是难了,思及此处,免不得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二房夫人以极快的速度处置了孟世子撵出来的人,却是震惊了整个国公府其余两房人。   四房在国公府中甚少被关注,只听得这个消息,都张大了嘴,暗地里咬耳朵道:“还真撵了出去?”   四房太太道:“莫不是还骗老爷你?二嫂还每人加了十两银子,还是走的中公呢!”语气酸得不得了。   也就三房的得知了,却是三房太太立即去寻了太姨娘。   老国公夫人死了些许年,如今老国公身边就只得那么一个太姨娘伺候。也就是孟世子所说的那位曾经是探子的老姨娘。   当了半个主子的姨娘,自然就不会当探子了。因此太姨娘这些年也算是保养得当,看起来不像是那个岁数的人。   三房太太是太姨娘的亲儿媳妇,加上太姨娘颇有手段,早将人收拾得俯首帖耳。只一进屋,三房太太就先规规矩矩给太姨娘磕头请安。   虽是违了矩,然而老国公夫人没了,二房的夫人也不好管一个公爹的姨娘,因此倒也没人跳出来说这不对。   “儿媳给姨娘请安了。”三房太太恭恭敬敬的道。   太姨娘这些年不只是保养得当,也在养着自己的气势,只坐在上首,正经婆婆姿态一般对着三房太太道:“起来罢。”   三房太太虽然对于自己一个主子要臣服于一个姨娘十分不满,然而因夫君看重姨娘,又被收拾得不敢不满,也只听话的起了身。   随后把孟世子今日之事说了一遍,“儿媳与夫君不知世子这是怎的想法,特来问问姨娘。可是有传出什么信儿没有?”   孟世子撵人的事儿,从一开始在院子里放了话,就被人传到了太姨娘耳朵里,比三房得知得还要早。   要说有什么信儿,今日孟世子突然对着那十多个丫鬟们发难,还真事先半点信儿没透出来,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一般。   然而太姨娘却是一粒一粒数着手中的佛珠,想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一直数到第十七颗子,太姨娘才道:“之前世子是去了闽州一趟?”   三房太太闻言就问道:“莫不是在舅家被训斥了?”   孟世子的母亲也出身世家,不过举家移居闽州,离京中十分遥远,因此这些年甚少有往来,也不过礼节往来。   孟世子前些日子不知想些甚,竟是去了闽州一趟,因此三房太太便想着是不是因去了舅家一趟,被训斥了才有了这般想法。   太姨娘却是摇头,“世子的舅家不会管这么多。恐缘由还是在其他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何况女儿还死了,且又不巴望着当太子妃的外侄女对自己家族有何助益。又哪会管孟世子的闲事。孟世子是好是坏,与他们又有何干。   闽州离京城之远,就已经说明那一族对当今皇室的态度。是不会欢喜孟世子姐弟跟皇室的关系的。   太姨娘想了想,最后确定道:“当是温宥娘了。”   三房太太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温宥娘是谁,“就当初救了世子那一位?可姨娘不是说她已有婚约?”   温宥娘当初在京中的名声,三房太太也是知晓的。   不过庶族与世家,隔着一条天河,三房太太也没把温宥娘放在心上。这会儿老姨娘说孟世子恐是因温宥娘散尽了府中姬妾,反倒觉得有些不可信。   温宥娘再有名气,一是出身庶族,二是生身父母是那般的人,就与任何世家没了可能。便是孟世子对她有意,除了纳回府当妾,也没其他可能。   太姨娘却是将温宥娘与孟世子舅家连线了起来,心中多个想法一一滤过,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孟世子是要娶温宥娘的,且还会寻舅家相助。   想到这,太姨娘嘴角上扬,将三房太太招到面前,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这才让人退下,随后又开始念佛起来。 ☆、第123章 太姨娘作妖   温宥娘一直觉得自从穿越后,自己的运气就十分不顺。她没把这归咎于上辈子造什么孽,因为上辈子她那运气从来就没差过。   想来想去,也只觉得是要么温家祖坟没埋好,要么张家祖坟不行。   但这种倒霉的运气,似乎到今天开始就变了。   就早些时候,夏荷匆匆忙忙的跑回院子,跟她说了一个大消息,“姑娘!有人上门提亲了!”   温宥娘听得这话,问道:“谁家?”刚退了婚就有人上了门,敢情时来运转?   夏荷来得急,还没打听道,只知道上门的女眷是谁,“上门的是肃武侯府的二夫人。”   肃武侯是先先帝时封的侯爵,几代人都活得长久,如今的侯爷乃是最后一代侯爵,后面也不会降等为伯。   肃武侯府的二夫人,温宥娘曾经也有见过,不过并不熟。   温宥娘得知上门的是肃武侯府的二夫人,就开始想肃武侯府中的小辈,数了一圈发现并没有适合婚配的之后,就朝着肃武侯府二夫人娘家去想了想。   肃武侯府二房夫人的娘子,如今也不算多得势,也不过是五品京官。   在京城里,文官里也得三品及以上是一个圈子,七品到五品是另一个圈子。因此温宥娘想了一会儿,却没想出个什么由头来。   只得等看六太夫人最后怎么说了。   六太夫人不喜欢世家,更不喜欢勋贵,就算在京中要为温宥娘选亲,也只可能在文官里选,且还得是庶族。   本来肃武侯府的二夫人不请自来,便让她有些不喜,但听得她说是为自己娘家的侄儿说媒,六太夫人倒也忍了忍,只看她如何说。   等肃武侯府二夫人将自己的侄儿夸得天花乱坠,瞧着比自己儿子都出息了。   六太夫人才十分煞风景的问了一句:“不知夫人的侄儿翻年可要会试?”   二夫人的脸一下子难看了,只勉强着笑道:“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尚未成家,又哪立业呢。”   六太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也当是个秀才了罢?”   自来打人不打脸,但六太夫人目前干的就是这事儿。   二夫人的脸有些红,心中暗恨六太夫人不识抬举,然而也还得推销自己的侄儿,“不过前两年下场,就得了个童生哩。他祖父的意思,是让他先成家,多读几年书了,再一鼓作气考下去。”   这话听在六太夫人耳朵里就成了死活只考了一个童生,指不定还是走的后门,然后等着讨房媳妇儿就这么过日子。   不然科举这种事情,又哪来的一鼓作气?一门两状元的都没这底气,更别说这二夫人的娘家也没见多出息。   打发走肃武侯府的二夫人,六太夫人就唤了温宥娘去。   温氏与那二夫人的娘家从来没有交情,且温宥娘与余庆年婚事作废之事得知的也不过自己这几家人。   因此六太夫人便开始怀疑,是不是张家透出的风。   按理,温宥娘已经过继给六房,张家便再也管不着了。只是张家愿意将张氏的嫁妆分给温宥娘姐弟,六太夫人也是承情的。   所以,才将温宥娘叫来,暗示了一番。   温宥娘这才得知肃武侯府的二夫人是为给娘家的侄儿来说亲的,就皱眉道:“肃武侯府与张府也向来没有往来,退亲这种事情又怎会说进她耳里去?”   张家名声不怎么好,在勋贵中人缘也不怎么样,温宥娘跟余庆年取消婚约,没得理由张家会说出去。   退婚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说出去能让温宥娘高嫁,于张家有利。   温宥娘说不是张府,六太夫人也信,只是怀疑肃武侯府的二夫人到底哪来的消息。   而温宥娘却是在晚间时得了消息,终于知道这妖是谁作的了。   “太姨娘?”温宥娘听得好笑。   孟迅把打听到的消息说清楚了,“世子来让我告诉温家娘子,不用搭理就是。肃武侯府的二夫人,回去定然不会乱说。”   温宥娘却想的是,“国公府的太姨娘这是要防范于未然?是打算把我的名声搞臭了嫁不出去,还是要将我快点嫁出去?”   孟迅道:“不管是哪一样,都是不想温家娘子嫁进府去的。”   温宥娘挑眉道:“她怕我?”   孟迅暗想这说的简直就是废话,连自己亲爹都能往死里坑的人,谁不怕?   当然,温宥娘手段圆润,自来不留痕迹,要说京中温府是她做的,也没得什么靠得住的证据。   然而只那一根流出得恰好的签文,查到流出的源头大致方向后,要往温宥娘身上一套,就让人忌惮了。   特别是探子出身的太姨娘,因此整个国公府,怕也只有她最不想温宥娘嫁进去。   孟迅不说怕不怕的话,只把自己查出来的东西说出,“太姨娘在探子里虽有些威信,不过大家更信服的是老国公爷。因此做这种事儿,不敢让探子里的人去办让国公爷知晓。只让三房的太太去肃武侯府上传的话。恰好三房太太身边,有一个姐妹,我这才打听了出来。”   温宥娘问道:“三房夫人与肃武侯府二夫人之间有亲?”要她没记错,两家当没什么关系才是。   孟迅摇头,“据说是太姨娘当初对肃武侯府的二夫人有恩。”   温宥娘顿时起了些八卦之心,“救命之恩?”   孟迅是知晓温宥娘爱八卦的,只把太姨娘对肃武侯府二夫人的恩情也说了出来。   也就表哥表妹那档子事,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足够唱一台戏。最后是二夫人赖着太姨娘的帮扶,彻底斗倒了表妹。   所以这回太姨娘发现孟世子打算找个大杀器进府,就决定先下手为强了。不论如何,温宥娘是不能进国公府的,别说是世子夫人,就算只是一个妾,也不行。   温宥娘想了想,道:“肃武侯府二夫人与二爷之间感情如何?”   只一句,孟迅就知道温宥娘这是打算出手了。   因着想看温宥娘的手段如何,孟迅也十分不客气的把肃武侯府二房的事情抖了个干净,“那表妹当年远嫁外地后,二房的感情倒是好得很。不过这些年也添过两房姨娘,生了三个庶子女出来。”不过二夫人自己给二爷安排的,与二爷自己喜欢的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到底前者威胁性要小得多。   温宥娘又问:“那表妹呢?”   按道理来说,跟人抢表哥的,战斗力都不差才是。   孟迅听得温宥娘问到那表妹,自己也起了八卦之心说得口沫横飞,“当初那表妹因父母双亡,这才进京投靠姨母,带的嫁妆也不少。后来被算计嫁给了一个地方大族的举子,这些年过得倒也顺畅。”   能算计人家闺阁女子的举子,能是什么好人?能跟表嫂抢表哥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两个不好的人,倒像是真凑成了对儿,天造地设一般的。   虽然后来那人没考上进士也没谋到个小官职,但这些年过得还真不差。年年都送了年礼往肃武侯府去,还为二房准备了特别的一份,恶心了肃武侯府二夫人不少年。   只人也被侯府二夫人当初算计嫁出了京,得知那表妹竟然在一假仁假义男人手里还活得畅快,心里再不甘也不能插手了。至于那表妹一年恶心她一回,也只得受着。   孟迅将那表妹每年干的事儿给温宥娘说了出来,自己都笑得打跌了,“温家娘子你瞧,这是不是个妙人儿?”   也多亏得国公府三房太太身边那个钉子,让孟迅知晓这么多肃武侯府二房的事情,这真要说出来,恐怕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只表妹这一桩,温宥娘都听得颇为无语,随后道:“世子当是没什么表妹罢?”   要孟世子有那么一个战斗力强悍的表妹,温宥娘就觉得跟孟世子毁约也成。要跟不要脸的人斗,温宥娘觉得自己当是还略差一筹的。   孟迅不好说孟世子坏话,只隐晦道:“世子的舅家也是世家,世子夫人也不能是庶出……”   后面的,温宥娘就该懂了。   自从当初新婚夜吊死了一个老婆,孟世子在婚姻市场上就变成千人嫌了。不说孟世子的舅家如今远离京中,不打算将女儿嫁到京中来。就孟世子那名声,再是外侄,也没人会舍得自己的嫡出女儿来受虐。   至于庶出的,跟世子夫人的身份又不配了,要真打算嫁进国公府,就该老国公爷心里有想法了。   所以孟世子的舅家,跟国公府是没联姻的打算的。   温宥娘心下里也满意了一点,要嫁过去要先斗了太姨娘,还得跟个实力强悍的表妹斗,她还跟谢氏玩个甚,自挂东南枝算了。   孟迅在一边道:“温家娘子是打算借那表妹的手?”先报复肃武侯府二夫人?   温宥娘瞧着孟迅那要看戏的神色,暗里就差翻白眼了,不过嘴里却是顺着话道:“那表妹再厉害,也不过一年恶心她一回。又嫁得远,借她的手作甚?一年恶心一回变两回?”   恶心一回是一回,两回也白搭。又恶心不死人。   孟迅闻言就道:“那就是从内里着手了?”   肃武侯府二房里嫡出庶出一大堆,随便挑拨一下,就够得二夫人心如刀割的。   温宥娘没回这话,只对着孟迅一笑,“孟大哥说哪里话?不过是上门提个亲,又不是结仇。”   就算是要动手,她也不会蠢得告诉孟迅。更别说让他知道自己的行事。   当然,就孟迅所言的,肃武侯府二房夫人娘家那侄儿的品行,也敢上门来提亲。   温宥娘心里是有个小本子的,上面专记仇家。孟国公府的太姨娘与肃武侯府二房夫人此刻已经榜上有名了。   不过这个,温宥娘也不可能会跟孟迅说,只笑着道:“不是有世子么?世子既然说能解决,我自是信他的。 ☆、第124章 一报还一报   孟世子能怎么解决?   也不过是揍了肃武侯府二房夫人嫡出的儿子一顿,打得腿都差点残了。直接大摇大摆的让自己的人抬着辩不出面貌来的二房嫡子进了肃武侯府,告知侯爷管好自己的儿媳妇,不然下一回就没这般好运气,还把人先救治了才送回来。   肃武侯不知自己二儿媳做了何事才惹得孟世子发怒打了自己的孙子,只得先送走了孟瘟神,再让侯夫人找二房的媳妇问话。   可怜二房夫人在替自己娘家侄子去温氏提亲,也不知这跟孟世子有什么干系。   国公府的三太太也只说了温宥娘的贤名与现状,她自个儿就动了心。因被温氏六房拒绝,心中带恨,记起国公府三房太太暗示使点手段的话,正摩拳擦掌打算报复回去。   结果谁知道还没开始报复,自己儿子就被揍了,还被婆婆叫去一顿臭骂。   肃武侯府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孟世子很不喜欢肃武侯府跟国公府三房亲近。   孟世子迟迟不得封国公,虽爵位就算有变只会在大房与二房之间,然而三房四房庶出的也未必不会有自己的小心思。   肃武侯不想自家有谁参杂进去,被人利用。   虽第二日免不得要在朝上参上一本国公府,还是让肃武侯夫人狠狠责骂了二房媳妇一通,不许她再跟国公府的各房有来往,先禁足了三个月。   当然孟世子的手段向来就这么粗狂,信奉武力,直接有效不计名声。   温宥娘就要委婉得多了,只不过是让人寻了个无赖,在第二日直接在肃武侯府外把二房嫡出小女儿的名声给败了。   侯门女跟臭流氓,换谁都不信。   但那无赖只在肃武侯府外说了一段跟府中小娘子的‘荤段子’,因说得活灵活现,连人家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都一起编排进去了。就算是假的,也有的是看热闹的人要传。   那无赖说完就跑,再也寻不到踪迹。只可怜在府里被禁足的二房夫人听了外面那一段,当即就气晕了过去。   至于败坏温宥娘名声,想要造成既成事实之事,早就丢到天边去了。   待肃武侯在朝上参了国公府一本,散朝回来听说了无赖的事儿,当即气得砸了一套茶具。   二房夫人免不得又被叫去训斥了一顿,又得知先前跟国公府三太太说的温宥娘给自己侄儿之事,肃武侯没把这当回事,但厌恶二房儿媳跟国公府三房这般亲近,直接让自己二儿子禁了二夫人一年的足。   至于被败了名声的孙女儿,好在年纪还小,就先送庙里替祖父母祈福两年了再回京谈婚论嫁。   也亏得之前因二房夫人舍不得小女儿,二房不曾订亲,这才免遭退婚之辱。   当然,肃武侯也不曾怀疑到温宥娘身上,毕竟温宥娘在肃武侯夫人嘴里自来名声不错,如今也算不得京中官家娘子,没得理由寻肃武侯府的不是。   就算自己二儿媳去提亲,也是当面拒绝了,没道理做出这种以鸡蛋碰石头的事来。何况肃武侯就是不信温宥娘的人品,也得信温氏六房六老太爷的品格。   这段日子温氏六太老爷在京中各处与人谈玄,大多言有君子之风,是传入许多人耳朵里的。   何况在他眼里,像温宥娘这种小娘子,又哪来的本事煽动京中的小混混编排别人。怎么看也是孟世子那浑人的手笔,这帐自然也得记在孟世子身上。   温宥娘从孟迅嘴里得知肃武侯府里的事情,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孟迅瞧着温宥娘那神色,就道:“这事儿肯定是温家娘子动的手罢?”   温宥娘挑眉,“孟大哥说的哪里话?我可没那么狠的心来。”   毁人小娘子的名声,也亏得不是在明清时候,不然那小娘子也逃不过一个死字。温宥娘可没傻到自己会承认,反正到时候就算肃武侯府查到那无赖那,也决计不会有什么物证指证自己。   其实她也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总比自己名声被肃武侯府二房夫人放流言出来糟蹋的好。   国公府太姨娘出手,温宥娘不会觉得只是让她尽快定下那般简单。六太夫人与六太老爷又不是卖女儿的人,真有出息子弟的人家的那老婆子也煽动不了,那些子弟不肖的,一次两次三次拒绝后,总会留有后手来等着温氏的拒绝。   所以,她干脆来个釜底抽薪,直接断了她们的想法。   温宥娘笑着跟孟迅道:“还求孟大哥给府上三太太带句话儿。若是温家娘子名声有半点不好传出来,肃武侯府二房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   国公府三房可也是有女儿的,温宥娘就不信三太太敢不顾及自己女儿的名声。要她没记错,三房那个嫡出的,可是有婚约在身。   庶出嫡出,在世家里婚事本就不易,要毁了一门亲事,再去谈一门相当的,可就没那般容易了。   打蛇打七寸,对付贱人就得撕脸。   国公府三太太第二日一早收到一封信,只打开看了一眼,便抖着手一脸苍白的跑去了太姨娘那。   肃武侯府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姨娘就算是不出门子,也有的是人报信儿。   等拿过三太太手中的信一看,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三太太只在一旁哭,“儿媳就得那个女儿,千辛万苦的养大,要是有个什么不好,不如一起死了干净罢。”   肃武侯府被坏名声的是嫡出,又没订亲,就说是年纪上也不算大。送去庙里呆两年,再回来也没人记得那事儿了。   可三太太生的就不一样了,虽是嫡出,可却是庶出一房的。且靠着太姨娘转圜,订的还是个嫡出的。   要被坏了名声,人家未必还愿意结亲,再寻个好的,也难了。最终也免不得跟庶族通婚,嫁到外地里去。便是外处的世家,能寻的,也是不得宠的庶出,一辈子前程难料。   三太太一边哭诉,一遍暗自里怨恨太姨娘。   虽她也是庶出,可却也是世家出身,嫁进门来竟然被一个姨娘拿捏着,日日请着安,拿她作筏子满足自己当太夫人的心思。   可想着自己嫁的不过是个庶子,偏偏庶子对太姨娘言听计从,威逼着自己尽孝道不说,自己也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这些年下来,真真把人当婆婆待了,还不敢声张出去,反过来如今女儿都要被一个老姨娘坑了去。   简直就是没了天理。   可便是这样,为着自己一房的好处,三太太也只得打落了牙混血吞,得求着太姨娘拿出个章程来。   太姨娘在府中靠着老国公爷,隐隐的连掌家的二房都压了一头,又哪知有一日竟被一个温宥娘给威胁了。   她确是打算要温氏六房不识抬举就算坏了温宥娘的名声,也得让温宥娘嫁到别处去。可没想到竟是被温宥娘察觉了她的意图,反将了自己一军。   肃武侯府二房如今被禁足,是不可能放出什么来的。只要外面有半点关于温宥娘的谣言,就能确定是哪家透出的信儿。   太姨娘爱惜自己亲孙女儿,何况又是二房的长女,名声半点都差不得。温宥娘这威胁,竟是威胁到了实处。   不过太姨娘是不肯认输的性子,肃武侯府二房不行了,总还有其他人的。   将京中文武官员中里的人选过滤了一遍,太姨娘又选了几个人选出来,让三太太去游说。   虽说温宥娘只说了谣言之事,然而再让人去上门提亲,要被查到三房头上,自己女儿的名声依然可能会被败。因有孟世子站在温宥娘那一边,要真从内里算计,却是比从外面算计要容易得多。这个险,她不敢冒。   三太太对太姨娘这番做派十分反感,壮着胆子驳道:“不过是个庶族罢了,姨娘也太放在心里了些。就算是进了府,只消给世子寻个厉害的主母,她能蹦达到哪去?何况便是世子喜欢,难道国公爷还能真让他把人娶进门?知道她厉害,咱们又何必跟她面对面对上?”   太姨娘盯着三太太一声冷哼,就将三太太壮着的胆子给哼没了,只跪在地上什么都不敢再说。   “蠢货。世家、庶族,不过是个身份罢了!等王家的人到了之后,还怕她没有身份嫁不进国公府里来!”太姨娘捏着手里的信纸,咬着牙怒道。   要单单一个温宥娘,她又怕什么,何至于出手对付。只老国公爷那一关,温宥娘就过不了。   她顾虑的是孟世子的外家王家。   当年谢氏之后,王家因家主继承人随之而去,便远离了朝堂,举族去了闽州。   可便是王氏去了闽州,家族中除了闽州刺史之外无人出仕,那也是仅次于谢氏的氏族。要王氏有人登高一呼,大隆至少有一半氏族会相应。   更别说王氏是孟世子的外家,要外家要再联姻,以王氏女郎的教养,恐怕只有比温宥娘更厉害的。何况还带着背景,京中无人敢小觑。老国公爷自然更会偏向。   就算如京中大多世家猜测王氏远离朝堂,不会再与京中世家结亲。可抬举一下温宥娘的身份又有何难?   有了身份的温宥娘嫁进国公府,当了世子夫人之职,就是块难啃的骨头。   太姨娘想了想,觉得只这样也并不够,却是又想出了一个阴毒招数来。   “当初温仇两家之事,温宥娘在里面出的什么招,恐怕他们两家还不知晓。”太姨娘说到这,笑得森寒。   要温家老爷与仇府伯爷知晓当初害了两府之事后面有温宥娘作推手会怎样?可算得上是两府家破人亡了。   也许就用不着她再出手,温宥娘就不会有个好下场。 ☆、第125章 王真人进京   当初谢明珠利用红姨娘弄死了仇氏,又害得温家大爷被革除功名流放。   如今传出里面有温宥娘作推手,因爆出那一支签文,让得朝中文武官咬着案子不放,才得了最后的结局。仇府二房的恨意似乎是寻到了一个转嫁的点。   仇府二爷双眼瞪得冒出了血丝,只沙哑着嗓子道:“父亲!就有那贱种在里面出手!不然妹妹与妹夫也不会出事!”   仇氏与温家大爷没出事,仇府后面的那些事情又哪会发生。也不过是因看着仇府名声臭了,都来落井下石了。   仇府二爷被夺了世子之位后,又因生母重罪,如今自己连带着子孙已然成了废物,日日恨不得吃人的肉喝人的血,寻着要发泄。   如今得到温宥娘在里面插手的信息,真恨不的此时就将人杀了,以谢心头之恨。   只可惜仇伯爷想的却是要比仇府二爷的要深,听了仇府二爷的话,只冷笑着道:“别人说,你就信了?就算签文之事是真的,你杀了她又如何?还怕身上的罪不够深?”   如今也不过是五代内不得科举,横竖勋贵之家科举也无大用,要从军从头再来,振兴尚还有机会。可若是杀人被查了出来,仇府才是真的垮了。   就是仇伯爷如今知晓为何当初举朝泰半官员咬着温家大爷谋害张氏的案子,盖因温宥娘那支签的缘故,也没傻到现在对温宥娘怎样。   仇氏之死,也不过谢氏的报复。便是没有温宥娘那支签文,谢氏也不可能放过仇府。何况如今才传出来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   “你又是从哪听得的消息?”仇伯爷沉吟道。   仇府二爷因这一年的连续打击,如今只在京中处处酗酒,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是从酒楼勾栏里来的。   仇伯爷一听这,心中就已明白,“不过是有人想要对付她,要寻人当枪使。你就巴巴的信了!竟是如此蠢钝!”   一支签文,就要定一个人的罪,何不荒唐!   最终,仇伯爷却是让仇府二爷在三日后离京,前去北面从军,好再闯出一个前程出来,好过几年后,又带携下一辈。   至于温宥娘,既然有人有对付她,仇伯爷自然也乐得作壁上观,却是没蠢到被人利用的地步。   如今的仇府,却是经不得半点折腾了。   而得到了这消息的京中温府,却是悄无声息。   温家老爷在当初举朝咬着自家官司不放之时,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家是不是得罪了人。这一查下去,最终还是查出了缘由。   不过是因温宥娘抽的一支签,那些人就觉得温府是妨碍了,因此见谢清辉对付温府,便跟着落井下石。   可签文这种东西,温老夫人信,每隔几个月便要去求一支来,只要求着好的,又有哪一回没说出去过?   要说是温宥娘故意的,温家老爷心中也有些不信。怎么看,也都不过是自家倒霉,被仇氏所带累罢了。   要当初温家大爷没有娶仇氏,又哪会被谢氏的报复所波及。   所以,便是签文之事曝了出来,不论是仇府还是京中温府,都不曾对温宥娘做出什么来。   就温长慧从身边的嬷嬷嘴里知道这事儿,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要说仇氏之死,温家大爷的流放,她是恨的。可再恨她也是成年人的思维,被现代思维所束缚,恩怨分明。   温宥娘就算是用那一支签文害了温家又怎样?   当初自己父亲为了母亲害死温宥娘生母是事实,那么多年对温宥娘姐弟不闻不问不曾尽到父亲当尽的责任是事实。自己外祖母多次谋害温宥娘姐弟也是事实,谋害仇府的大外祖一家也无可抵赖。   不过都是报应罢了。就算心中再恨,再痛,温长慧也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做了坏事儿也就别侥幸想要一辈子人不知。   除此之外,这是温长慧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权力博弈。   只不过一支签文,竟然也能引出这么大的波动。两个家族的衰落,竟是这般的容易。   这世上终究不只有一个聪明人,国公府太姨娘的打算,就此触礁。   就是让三太太再去寻人上温氏六房所在的庄子提亲,三太太顾忌着自己女儿的名声,暗地里也是不愿意积极的,不过拖着时日。   一直到王氏的一位长辈到了京城。   来京城的王氏子,乃一位出家为道的姑奶奶。   在到京郊之外后,却是没有进城,反而是到了温宥娘的庄子上求宿。   六太夫人向来不信神佛,不论是佛家还是道家。然而在助人为乐之上,却是不看身份的。   有道姑求宿,一身富贵,且又只身一人带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小道姑。毫无任何威胁感,六太夫人念着温家老夫人是信这些的,倒是将人请了进庄子。   温老夫人得知有道姑上门,自是高兴不已,带着人去了六太夫人的上房,将道姑请到了自己院子里。   又叫娇姨娘替道姑打扫好房间,好住上一段时间。   等温宥娘得知的时候,娇姨娘已经把一切都打理妥当,才让身边的丫鬟去告知了她一声。   六太夫人不信神佛,温宥娘就更加不信了。然而由于跟温老夫人干封建迷信多了,倒有些兴趣。   因此得知温老夫人院子里来了一个从远处来的道姑,便粗粗打理了一番后后去见了人。   其实也是不放心温老夫人,担心温老夫人被人骗了钱财去。   等温宥娘见了那道姑,却是一下子没话说来。   一般的道姑,不过着素服,戴素帽,手拿一柄拂尘,脚踏黑布鞋。又哪是眼前这位真人的模样?   头上顶着紫玉冠,身着绣金银丝符文边的道袍,脚上穿的鞋脚尖上更是坠着硕大的东珠。一看就是大道观中,观主级别的人。   别说真人那不俗的五官脸上与淡然的神态,当是出身世家且身份高贵。   “见过真人。”回过神来温宥娘忙行了个礼。   温老夫人见温宥娘之前看人都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就暗自里得意面上带笑道:“宥娘来啦?今日咱们可是见着神仙了!”   温老夫人一辈子想法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捡了银子是自己运道好,不会想是不是有人丢的。见着了一看就身份不俗的真人也不会觉得人家前来有其目的,只会觉得是温氏祖上有灵得天降神仙。   但温宥娘恰恰相反,便是跟这真人打了招呼,脑子里也快速着转圈。   虽京郊外的那道观,温宥娘一年舍的银子也不少,然而说那道观里的几位真人便是年纪在这位之上,那一身的装束也比不得这一位。   也就那道观多年难得一见的观主,与这真人有得一拼。只那位观主,也年过五十,常年闭关,甚少见外客。温宥娘也不过年幼时,随温老夫人去进香时走丢哪一回远远得过一见,记忆深刻。   这一位真人打扮,却只带了一个小道童,就这一尘不染的着装,脚下布鞋也甚少沾尘,也当是有车仪跟着,在庄子前下的车方对。   然而娇姨娘身边的丫鬟却说只有这一大一小前来投宿。   这里面也算是疑点重重。   只温宥娘先打量了这女真人一番,女真人却也在打量温宥娘。   因在庄子上,并不用见外客,温宥娘便是及笄了,打扮得也十分素净。   今日头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簪,耳朵上挂着一对珍珠坠子。因天气渐冷,披着一张红狐狸皮的披风。披风里面的外套是粉色绣花短棉袄,下身套的是绣着同花样及膝下半长襦裙,里面套着青布棉裤。脚上穿着的也是针线房前几日才纳好的棉鞋,鞋面上只绣了一朵牡丹,并未缀珠。   看起来也不过是一般人家的小娘子,穿着打扮不如世家勋贵那般精致,衣着一类也不过算得上是富裕之家。   整个人唯一精致的地方只在于脸。温宥娘的脸,就是不装扮也看得出今后会长成何种模样。   说以后倾国倾城过分夸张,然而明艳惊人当是少不了。   温老夫人止不住的在边上跟温宥娘炫耀,“这位真人可是来自闽州,乃三清观的观主。号云宁。”   一听到闽州,温宥娘似乎知道眼前这位真人的来处了。   当是孟世子从闽州请来的外家,只是为何来的是位真人,而不是王氏本家的人,却是要问了孟世子才知晓。   那女真人也打量完温宥娘,只淡然而视,随后道:“温家姑娘有礼了。”   温宥娘便寻了位置坐下,让丫鬟沏了茶,这才笑着问:“不知真人大驾光临,何为?”   云宁真人只看着温宥娘,良久后才道:“你面相颇奇,本当是早夭之相。”   温宥娘听得这一句,眼皮一抽,心里便开始怨念,孟世子这是寻的什么人呢,一上来就说这些东西。   就连在一边的温老夫人听得都不怎的高兴,忙跟云宁真人解释道:“真人不知,这孩子自幼都是有福气的。从小到大,可是连病都少有。连抽签也是回回抽的好签,道长们都说是有大气运之人。”   云宁真人颔首,“确有大气运,乃是逆天改命之因。”   听得这话温宥娘嘴角抿了抿,要先前一句早夭之相可当她是胡说八道,然而后面这句改命的话却不假了。   她向来不是迷信之人,却也对佛教与道教有着一颗虔诚之心,只因她尊重的是那一份信仰。   可这位云宁真人,看上去不过三十许,又哪比得上京郊前朝皇家道观里的老观主?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面相气运之说? ☆、第126章 王真人认徒   王真人是否懂面相气运之说无从考证,然而温宥娘是铁定要被温老夫人拉着让王真人看看姻缘的。   王真人为人淡薄,对于温老夫人的唠叨大多选择沉默。   但恰恰因此,让温老夫人觉得这方是真正的真人所有的态度,言语间更加崇敬。   逼得王真人后来为了摆脱温老夫人只得违背着良心道了一句,“温家娘子福泽深厚,必是要嫁入高门的。”   有了这一句的温老夫人顿时满意了,这才放过了王真人。   因急着去告诉六太夫人温宥娘是将嫁入高门的,温老夫人便将温宥娘留下与王真人谈玄。   屋子中只剩下温宥娘与王真人后,竟是万籁俱静一般,两人连呼吸都浅了。   王真人不说话,温宥娘也不说。   两人就这般沉默着,直到下面的丫鬟来换了三道茶水。   王真人不曾想温宥娘竟这般沉得住气,倒也与打听到关于她的性子相差不离。   再抬眼看温宥娘,就发现与张氏相似的面貌中带的那分稳重。想张氏当初这般大的时候,眉眼间多的是娇纵肆意。   到底是不同的两个人,不论温宥娘长得如何与张氏相似。   当初孟行景千里迢迢赶去闵州,去求王家家主给温宥娘一个身份好娶进国公府之时,得知温宥娘乃张氏之女,她便觉得恐怕又是一个与张氏一般空长了一副好面貌,凭此得了不出息的孟行景的眼。   如今看来,孟行景的眼光似乎也没那么差。   不说眉间那抹沉静,就懂得压住自己那分艳丽,就当是心思为正的。只是想到温府、仇府的事,她在其中的手笔。又想到国公府那位探子出身的太姨娘。   王真人袖中的手动了动,本淡漠的脸上就带出了笑来,“孟姑娘平日在家作甚玩耍?”   温宥娘这才抬眼看向已是一脸和蔼的王真人,暗道这说变脸就变脸的本事,还真让人自叹佛如。   只是王真人问了,她自然也得作答,“不过平日里练练字,无事时作画为乐。”   “再顺便算计算计别人?”王真人接过话头笑着问道。   温宥娘听得这话也跟着笑了,“真人可冤枉死晚辈了。宥娘从无害人之心,就是有所为也不过自保罢了。”   她又不是吃多了没得消化,没事儿便去算计别人。王真人这话可真真是冤枉死个人了。她可不能认。   王真人见温宥娘否认得一本正经,也不多问,只有些叹息般的道:“当初你母亲,也算得上是我看着长大的。”   也不见得给王真人留下的是好印象,温宥娘琢磨了一下就回道:“只可惜生母去世之时我尚且年幼,如今已不记得是何模样了。”   “你与你母亲有八分像,不过性子倒与她大不同。”王真人见此就接话说。   那时候的张氏,可没温宥娘这般厉害手段,仗着一张好看的脸,得陇望蜀,一门心思的想要抬高自己的身份。偏偏又不够聪慧,想着处处争艳,凭白惹人笑话。   可也有一点好,就是不会害人。   温宥娘听了就笑着说:“张家外祖母也这般说,还说要是当初母亲也是这般性子就好了。”   她这性子?张家伯夫人怕是想要的是张氏有温宥娘的心机才对。要张氏有如今温宥娘的心机手段,哪会那般容易被人算计,如今指不定在宫中如何风生水起。   王真人不说张氏了,随口问道:“不知温姑娘棋艺如何?”   温宥娘回道:“不过初初入门。若真人无事,不知晚辈可否请教一番?”   “也好。”王真人颔首。   两人总需要打发时间的事儿来做,下棋倒是个不错的法子。顺带也能看出温宥娘的秉性来。   温宥娘着夏荷去拿了棋子与棋盘过来,王真人看了一眼黑石制的棋盘道:“先让温姑娘三子?”   “真人客气了,三子可少了些,不如五子?”温宥娘笑着讨价。   王真人执黑,并未拒绝,“可见是个得寸进尺的。五子就五子罢,不过可得赌个彩头。怎样?”   温宥娘脑子一转,便问道:“真人要赌甚么?”   王真人翻弄着手中的黑子,想了想道:“若是你输了,便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不如赌抄经?若晚辈输了,甘愿抄一百道德经。要侥幸赢了,真人与我讲两课道如何?”温宥娘不好明着拒绝,就换了个条件来。   王真人挑眉,“不过一件事罢了,温姑娘不答应?”   温宥娘垂眼,摆好五子,道:“一诺而千金。千金重逾山。允偌而不践诺,失信于人,与小人无异。故不得轻易许诺。”   王真人听了,颔首道:“说来也有两分道理。”   让棋五子,一番厮杀。   王真人突停下,道:“不知温姑娘棋艺师承何人?”   “初只寻了个启蒙的先生教导了两月罢了。后闲来无事就自己跟自己下着玩儿,打发日子而已。”温宥娘道。   虽是琴棋书画四艺精通,然而于庶族官家而言,能学得一两样便已足矣。温宥娘最善画,其次为音律。都因上辈子有基础在。   宛娘见她喜欢那两样,便也跟着她学。因此教棋艺的女先生,也不过只教了两月,让她们姐妹初入门后便离开了。后来,也就无事跟宛娘对弈,或者自己跟自己下着玩。   王真人听得温宥娘这样说,就赞道,“行景之前说温姑娘聪慧敏捷,果真不曾骗人。”   温宥娘的棋风,看似温和细雨,却是步步留有后手,不到最后看不出锋芒。等看到锋芒露出,就是对方落败之时。其中不乏借力打力,出其不意等招数。   若她不是棋艺非凡,也不会在棋才下到一半之时,就看穿了温宥娘的棋路。   如今再下去,也就没了必要。她攻,温宥娘就会见招拆招。她守,温宥娘自会慢慢蚕食,最终输赢怕也要厮杀个一天一夜来。   温宥娘笑着受道:“真人缪赞。”   王真人覆上棋罐,转而问道其他,“温姑娘觉得行景如何?”   温宥娘暗想,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就回道:“尚可。”   “尚可?”王真人听得这话,颇觉得有些意思。   温宥娘笑着说:“到如今还未蠢死,尚且有救。”   要那种一辈子感受不到危机,最后把自己给蠢死了,那才叫没救了。孟世子看得明白王氏于己无用,知道寻外力相助,已然不错。   王真人听到温宥娘这算得上是骂人的话,竟是没生气,还乐了,“温姑娘竟这般嫌弃他?”   温宥娘哪会承认,否认道:“晚辈不过据实以告。嫌弃这话,又从哪说起?世子,其实也不错,可爱得紧。”   要不可爱,自己就不会手贱去撩骚,最后被巴着甩不掉了。要说她嫌弃孟世子,她可真不承认。   “可爱?”王真人的嘴角下意识抽了抽,万万想不出废物一般的孟行景在温宥娘嘴里竟然还能得一句可爱来。   就孟行景这种人都可以爱,这姑娘挑夫君的水准得低到何种地步?还是看中的是世子夫人的地位?   王真人不得不问道:“只因他是国公府世子?”   所以为了权势地位,竟是一个废物都觉得不错了?   温宥娘心里想这简直就是废话,要他不是孟国公府的世子,她跟他结什么盟。   对于王真人的试探,温宥娘觉得不需应酬,直言道:“晚辈与孟世子之间,想必世子去闽州当是明言过。其实若王氏肯出手,世子又何须娶晚辈过门?”   不过是个庶出的三房,要王氏愿意,就算国公府的太姨娘手段再高,王氏一句话也能让老国公爷把人弄死。   只可惜,王氏只派了个出家人来,就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了。   “王氏的犹豫,晚辈也知晓一二。只是孟世子到底也是王氏女所出,不求王氏鼎力相助,还望真人怜惜几分同族姐妹血脉。”温宥娘温声道。   当年谢氏出事,王氏紧接着离开,也不外乎因两族联姻甚多。谢氏受辱,与王氏受辱无异,且对帝王寒心。   因此孟世子姐弟,虽是王氏女所出,然而因与皇室结亲,成了王氏的弃子。有外家不如无,这才会被一个姨娘所算计。   加之如今谢氏已然投靠南宁,王氏便不跟谢氏一道,也会保持中立,不会因大隆太子乃是王氏外侄女婿就会有偏颇。   要王氏嫁一个嫡出的女儿进孟府,无异于说梦。   然而孟世子身体当中,到底也带着王氏的血脉,王氏便是不想插手京中孟府之事,帮扶一把,却也不算过分吧?   说来这些世家大族中的女儿,虽从出生到长大,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在遇着家族的抉择之时,往往就是最先被抛弃的。也说不得与普通百姓家的姑娘到底谁的日子逍遥。   王真人似乎将温宥娘的话听进了耳里去,只抿着嘴角沉默不语。   温宥娘见状又道:“这又何曾不是一条退路?”   南宁与大隆,因谢氏的偏向,终归有一战,便是王氏偏居闽州,最终也少不得要在其中选一方的。   只是大隆与南宁,不到最后谁又知晓胜负?   鸡蛋总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王真人不得不开口道:“大隆自太宗后,屡屡打压世家。便是行景之姐嫁入东宫又如何?”   说是后路,皇家人素来忘恩负义,要太子妃的儿子坐不上皇帝的位置,对王氏而言,便算不得后路了。   可要太子妃的儿子坐上皇帝之位,还得先太子坐上帝位。等太子坐上帝位后,谁又知太子不是下一个先帝?   莫要说如今太子之位也不算稳固,要太子一系灭了,王氏谈何后路。   王氏数年不管孟世子姐弟,也正是不喜皇族的手妄图通过他们姐弟将王氏拖进权势斗争里去。   毕竟王氏在氏族中地位不低,而谢氏的惨训还历历在目。那时谢氏族中人才鼎盛,自是能逃过一劫。   可王氏就不行了。   王氏嫡出一脉,如今血脉也并不算多。其中惊才绝艳者虽不少,然而大多不理世事。要真参与进大隆权势中,又如何能得全身而退。   温宥娘自然知晓王真人所说的顾虑,不说当今确实没有让太子继位之意,就算太子继位后又如何。   氏族与皇权之争,便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为了巩固皇权,也会继续打压氏族。即便王氏血脉坐上了那个位置,能保下的也不过一族的一时富贵。莫说太子妃不过王氏的外侄女,剩下的儿子能登帝位,连王氏又要远了一层。   因此温宥娘所说的退路,对王氏而言,其实并无大用。   温宥娘只得道:“有总比没得强上些许。”   王真人摇头,看向温宥娘的目光带着不悦,“若以权势相诱,温姑娘就错了。王氏得立于世间千年,靠的从不是权势。”   温宥娘只暗自嘲讽,若非权势,王氏当年又非诸侯出身,又哪来如今地位?也不过是当初立于权势上较早,数十百代累积至今罢了。   要说真正的氏族,孟世子所在的孟家,上千年前尚是诸侯,乃王族之后。不提权势,只提血脉,倒也真当得住一句地位尊崇。   不过这些温宥娘也不会当着王真人的面说出来,毕竟王氏便是当初非王族后人,诸侯出身,然而累积千年下来数十位贤相的名声,也不是建国不过百来年的大隆王室可比。更莫说温宥娘所在的温家,更是不堪一提。   这些话要由她嘴里说出来了,才是自己最大的笑话。   “真人说得有理,只氏族清贵,却也不能不理俗务。如当今此次科举改制,当有大多庶族子弟入仕。朝廷走向,政令如何,也须得及时知晓。闵州地远,总比不得京城脚下的近。”温宥娘委婉道。   王真人这才正视起温宥娘来,这份心机与视野,竟是与张氏天差地别,也不知是怎的养出来的。   先是以血脉之情动人,后又以利诱之。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竟像是脑子里天生就装着这些一般。   说来若有这样的女子为妻室,孟世子于王氏也并非全然无用。   “行景在你眼中竟这般有用?能于朝堂中有立足之地?”王真人虽心里认同了温宥娘,然而却不信孟行景之能,在王氏得遇危机时能用。   温宥娘笑着道:“晚辈能养出一个小三元,再教出一个朝臣又有何难?”   孟世子的智商有没问题,自幼在东宫里养着,读书也当不少。如今瞧着无用,也不过是心思不曾用到正途之上。   若那点子聪慧用正了,在朝堂立足又有何难处。又不是让他去当什么千古能臣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以孟家的家世,只需有些许能耐就行。   王真人听得温宥娘这话,直言断道:“狂妄!”   温宥娘心安理得的受了,“晚辈不曾说笑。世子乃世家出身,不需如庶族子弟一般苦读诗书以求功名,兢兢业业片刻不怠以求高升。只中规中矩,不出大错,何难之有?况世子也非愚笨之人,不过生性洒脱。若能收敛心性得入仕途,自当如现在不同。”   要说聪慧与否,如今京中大多纨绔并非蠢钝,亦不过是无事可做罢了。孟世子与那些手握军权的勋贵子弟不同,只要王氏不与孟氏亲近,当今就不会有多大忌讳。   就算当今不愿太子继位,也不会将一个世子放在眼里,而舍不得一个职位。   王真人见温宥娘竟对孟世子有这般感观,也就道:“今日我来府上所为何事,温姑娘当是知晓。如今见得温家姑娘,果真不同于旁人!”   温宥娘既起身跪拜道:“还请真人成全。”   王真人看着温宥娘的后脑勺,她不知有此眼界的温宥娘为何要选择嫁给孟世子,然而嫁入氏族又哪会简单。   也只盼着她真能护住了孟世子了,到底是族妹之子,也算是王氏半支血脉。   “起来罢。”王真人道,“我此回来了,便是有为你与他做主之意。”   温宥娘起身,听得王真人道:“你乃庶族出身,且生父生母又是那般人,便是嫁于氏族偏远庶支亦不可行。好在你们姐弟过继于温氏六房,为温氏老翁之女。”   六老太爷虽不过秀才功名,就不曾再考,然而这些年四处走动也并不是白走的。因此在氏族中也有些许名声,也算得上是被氏族大儒所待见。   因此温宥娘虽出身有污,然而过继到六太老爷名下,也算得上是为她洗清了。能得六老太爷宁愿过继,品德自然也当与身生父母是大不同。   温宥娘垂着眼,又听得王真人道:“若我收你为亲传弟子,于你身份倒也有助益。只若要嫁给行景,却是还差上那么一层。”   “足够了。”温宥娘道。   王真人挑眉,“足矣?”   温宥娘道:“世子已不能再娶世家妇,娶得外家长辈亲传弟子已然足够。身份抬得再高,也不过是让瞧笑话而已。”   在别人眼里,孟世子这厮是娶不到老婆的。便是她身份从王真人的亲传弟子再高上一层,认某个王氏郎君为义父又当如何。不过是被人耻笑孟世子为外家所不喜,拿个义女搪塞他。   倒不如让外人知晓是孟世子执意要娶她,所以外家给了一个身份的要强。   王真人满意的点头,“你能为他考虑至此,也不易。”   也确实是她所打听到的,温宥娘的一贯作风。能得她善待的,自会处处替人着想,便是自己吃些亏也无妨。   “既然说定,那便择一吉日将此告之天下。”王真人道。   温宥娘又起身行礼,“多谢师尊。”   王真人颔首,也起身双手将温宥娘拉起身来,“行景这些年倒也终于做对了一件事儿。”   王氏因立场之故,与孟氏生疏,不想管孟世子姐弟两的事儿。可她作为姨母,却总不能不顾他们姐弟死活。   如今太子妃已入东宫,她是无可奈何了,可行景娶什么样的妻子她却是能插一手的。   竟然胆敢害死行景的媳妇儿再来往他身上泼污水,好让他再娶不得高门,好谋取好处。也真当王氏是死的了。   如今,她倒要瞧瞧,便是行景娶了一个出身不高的娘子,那贱婢能不能得偿所愿。   不出两日,温宥娘乃是王氏三清观观主亲传弟子的消息就在京城中飞了一圈。而温宥娘那些年筹谋得的好名声,似乎一下子就让人打心底信服了。   难怪那么好的教养,以往还觉得是装的,以张府与温府那般浅的底蕴又如何教得出来。如今是王真人的亲传弟子倒好解释了,毕竟是世家教出来的,自然不会差。   连兴国侯夫人听到这样的传言,都不得不对自己的儿子叹息道:“是为娘错了,她竟能走到这一步。为娘当初就不该坏了这桩婚事的。”   家世差一点又怎样呢,不到一年温宥娘就能打一个翻身仗,重回这京城的贵人圈子。这等心机能耐,便是身世差一点也算不得什么了。   “要不,为娘厚着脸皮再去说一回?你们两人本就有婚约在身,如今再续前缘也不差不是?娘前两日又听得迷迷糊糊的,说是余家书生并未订下宥娘,不过是那老头儿给余家郎君做媒。”兴国侯夫人有道。   兴国侯世子却只是垂着眼帘道:“娘,落子无悔。”   他比自个儿娘看得明白,要温宥娘还在张府、温府,这门亲事自己母亲厚着脸去求一求,未必不能成。   可换了温氏六房,温氏六老太爷却不是温家老爷与张老伯爷那样的人。   这门亲,是再也续不起来的。   “娘前些日子不是给我看了那家娘子么。家中嫡长,温柔娴淑,下面弟弟见着也成器,家风极好。儿子前些日子也去看过了,十分满意。母亲寻个好日子,便订下了吧。”兴国侯世子道。   既然已经不成了,又何必让自己母亲去受辱呢。   只是兴国侯夫人听了,却是等自己儿子出了屋子才低声哭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儿子对温宥娘是满意的,所以之前才会几次寻着机会去碰巧儿。   如今走到这一步,竟是无可奈何了。如今想来,让当初没有换子之事多好。温宥娘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儿也早就娶进了门。   在兴国侯夫人愧疚的时候,孟国公府里的太姨娘却是狠狠砸下了一套瓷器。三房的太太只跪在地上直发抖。   “好哇!我的话都听不进了!让你办点事如此拖拖踏踏,如今可是瞧见了?王真人亲传弟子!呵!好大的牌面!”太姨娘指着三太太的头骂道。   三太太只哆嗦着嘴告饶,“姨娘恕罪,是儿媳没把事儿办好。本儿媳想的是这回定是要成事儿的,慢慢来也急不得,怕温氏发觉有异。又哪知王真人到了京城却是先去了温氏六房那。”   太姨娘心中哪不知三太太想的是什么,这点子辩解又哪里够,只冷声道:“你当我不知晓你在想什么?顾虑着你那好女婿,怕被毁了婚事罢?呵,只顾着你那女儿,就忘了你有儿子了!”   三太太当然不只是顾忌着自己女儿忘了儿子,可更多的是忌惮温宥娘,那么轻易的就毁去一个小娘子的名声,竟是半点证据都拿不出来。   那可是国公府的探子都查不出的呀,她怎么敢拿自己女儿的名声去博,莫说是女儿,恐怕哪一日儿子死了都不知如何死的。   如今王氏已经找上门来了,她不过一个没有靠山的姨娘又能作得什么,竟还巴巴的想着算计,只当世家里的主子们都是傻的么?   可心里这么想,三太太因着太姨娘手中的证据,打死她也不敢将心里话说出,只哭着说:“儿媳也没料到王氏会来得这般快呀!”   太姨娘何曾不是这般想,她知晓孟世子回外家的事,只盘算着以王氏世家的排场,一路走亲访友,还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到达京城。   又哪知王氏竟是来了身份最为清贵之一的王真人,竟还与孟世子前后脚便到了。   王真人啊,连皇宫都可随意进出的人,如今温宥娘成了她的亲传弟子,再嫁孟行景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可这哪里算完呢?这么多年她都忍过来了,再忍一忍也无妨。   太姨娘数着佛珠压住了心底的戾气,嘴角又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第127章 王真人说亲   温宥娘是王真人亲传弟子的事情传出去不过两日,本清静的庄子顿时又热闹起来了,前来递帖子的人家渐多。   只六老太爷不怎的高兴,本当初没选在京中图的就是个清静,哪知如今竟是比京城里还要吵了。   六太夫人在旁边笑道:“热闹些也好。你本就每日出门会友,又哪听得到女眷们的热闹。如今宥娘身份上去了,倒也好说亲了些。只是不知她怎的让王真人给看中了,不知道在世家面前会不会露怯。”   六老太爷却听不得这,道:“当初京城里少了世家大族了?那时就得过好名声,这会儿怕甚?都是世家,王氏莫不是规矩不同一些?”   要温宥娘不聪慧,他也不会愿意将人过继过来,等这会儿过继来要谁想说半句不好的话,他也是不依的。   六太夫人哪不了解自己这老头子呢,忙笑着道:“老爷子说的是,咱们宥娘呀,个顶个的好。就是对着王氏,又哪得吃亏了呢。”不说别的,就能让王真人认作亲传弟子,她自个儿就觉得脸上有光。   只这等高兴,等见着了王真人后就变得寡淡起来。   王真人也不理会二老的心情,只道:“行景身带两府血脉,乃王氏、孟氏之后。如今宥娘亦是我爱徒。并没有比两人更般配之人。”   其实王真人就差明晃晃的说,她认温宥娘为亲传弟子只不过是因孟行景之故。不然一个庶族女郎,哪得她看重。   温宥娘再厉害,没有一个好身份,最终能嫁的也不过尔尔。更莫说她那一身的见识,不嫁给孟世子约莫是再无用处。   六老太爷只喝着茶不说话,孟世子对温宥娘之意,在他回京之时,六太夫人就已经说过。只是他不曾在意。   谁家少年不慕艾。温宥娘长得漂亮,有名声在外,行为处事又大套,不落俗风。有人喜欢才是正理。   只是孟世子乃世家出身,温宥娘却不过庶族。就算是知道孟世子的心意,六老太爷也不觉两府能成事。   至于那点少年情怀,待五年、十年之后,谁又记得多少。   只六老太爷万万没想到,孟世子竟请来了王氏人,为温宥娘抬身份。   这若是换上一般世家子弟,六老太爷见这一份心,考虑再多只问了温宥娘之意,大约就会答应。可孟世子却不行。   六老太爷搁下茶杯,婉拒道:“真人有所不知,我们夫妇并未打算过让小女高嫁。世子乃孟氏之后,且又是嫡出一系,温氏实在高攀不上。我们两老不求他们姐弟今后有多富贵,不过只求一份安稳。世子夫人之职责任重大,亦是今后孟氏宗妇,此职非世家女不可为。还请真人三思。”   王真人哪听不出温氏六房的拒绝,就道:“宗妇所学之事,我自可亲自教导于温姑娘。相信以温姑娘的聪慧,学会并不多难。”   六老太爷见王真人执意要凑成这亲,继续婉拒,“世子虽父母早逝,然而却上有长辈,婚事当由孟府长辈做主。真人又何必沾染俗事。”   就差说真人你何必多管闲事,人家正经长辈都不曾说什么话来。   “温氏是嫌弃行景的名声不好?”王真人沉默了半晌后,虽是在问,却是肯定的道。   六老太爷又哪会承认,只道:“实在门第不相配。温某亦做不出卖女求荣之事。”   要换到一般庶族,能得与氏族结亲,自然是巴不得,宁愿许以大笔嫁妆,只盼得进了氏族后对自家名声前程有利。   只六老太爷自个儿没入仕的想头,对温余卿的期待也非建立在温宥娘嫁入氏族的基础之上。   对于名声被糟践得半分不剩的孟世子,实在没半点想法。   王真人一声轻哼,一双寒目看向六老太爷,却也没仗着身份说什么过分的话,只还在于讲理,“我乃是温宥娘师尊,她为我亲传弟子,身份非凡,做主配与我外侄又如何不般配?”   到底王真人的名头也不是那么好借,若是不允王真人嘴里一个不好,温宥娘如今就是骑虎难下了。   见得六老太爷还没说话,王真人语气又软了下来,“外人道行景为人如何,我只问老夫人一句。您与行景有过相交,他为人到底如何?”   六太夫人不曾想王真人竟问到了她头上,虽是不想温宥娘嫁入孟府,然而要评断人却也不会妄言,只能据实道:“非外界所言。”   要六太夫人说孟世子的好话挺难,就她见孟世子那两三回,也不过是觉得一般礼数不差,往深纠了就不行了。但是与外面传的他相比,又要好得多。   因此这非外界所言五个字,倒是恰好。   王真人颔首,“行景这孩子,虽平日里玩劣,然说到底亦不过孩子心性,不曾定下心来。要说大过,却也是没的。就是当初大婚之事,也错不在他。不过为旁人所带累,污了自己的名声。”   要说孟世子最大的污点,也不过当初大婚时新娘子上了吊,后与岳家闹翻。剩余的那些无关紧要的毛病,却是这世间男子都有的,也算不得什么。   “他心中并无多大算计,却也被害得他如今娶亲艰难。我乃他姨母,唯一能为他做的,也不过是替他选一门贤淑的妻室,让他有个像样的家罢了。”王真人说得陈恳又无奈。   晚辈不成器,又因非自己直系,便不好教管,只得尽最大的努力为他铺好能铺的路。这种心情,六老太爷是明白的。   就如温氏,也不乏那般顽劣子弟,却因种种不好言重,最终只得无奈叹气。   六老太爷也直言心中所忧,“我们夫妇只有一对儿女,孟氏门第太高,小女虽得真人看中,身份却也有些虚。若有哪一日,小女吃了亏,又寻何人诉苦?”   高门嫁女的不好便在此处,因嫁得高了,娘家身份不匹配,在夫家吃可亏,却是再难讨公道的。   王真人听到这就笑了,“温先生这话儿也说得不亏心。温姑娘难道就是那般好欺负的人?要那么好欺负,我也不会选中她。再我眼里,温姑娘可是厉害得紧,深得我欢喜。”   要不是温宥娘有心机有城府,她又哪放心把孟行景交给她。要嫁进孟府中,就算是吃亏,也吃不了多少。   六老太爷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是好相与的,只不过他说的并非是在孟府中被长辈或其他妯娌被为难,为难的在于孟世子,“世子多情,而小女性情刚烈,恐不够贤惠。”   要孟世子娶进门,几年后感情冷淡了下去,又巴望着别的娘子,温宥娘又哪会容忍。等到那时,又有何人与温宥娘出头呢。   谁为难都比不上夫君的为难,世家大族里,连夫君的宠爱都没了的话,加上身份不够硬,要活下去,何其艰难。   王真人深感六老太爷一片为女之心,然而在此时也不得不为孟行景辩驳一句,“温先生恐怕不知,前些日行景就已经将自己院中清理干净。又为温姑娘千里迢迢前往闽州请我上京。他对温姑娘的一片心意,并不做假。行景长至十九,恐怕也仅对温姑娘如此上心过。两人有此情分,以温姑娘的为人,自然只会恩爱下去。”   就此王真人还保证道:“就是有一日行景变心了,也不过是一凡夫俗子。温姑娘乃是我亲传弟子,于王氏亦有一分干系在,没人敢小瞧了去。”   六老太爷知道今日不论拿出什么样的借口来,都会被王真人驳了去,只得道:“便是如此,也得小女答应方可。也望真人莫要以势相逼,只看她自己如何选择。可否?”   王真人能得这一句已达到目的,就道:“婚姻之事,乃父母做主,媒妁之言。然能得长辈垂询,自也是佳事。”   六老太爷便道:“既如此,那此事不如日后再谈?还有孟府国公爷,亦要同意方行。”   王真人给他一万万保证又如何,要孟家长辈不喜,六老太爷也是不肯的。   王真人道:“只须温先生与温姑娘应了,我自会说服孟家长辈,前来提亲。规矩礼仪,半点不差。”   六太老爷送走王真人,便将温宥娘叫了来,问道:“王真人如今虽是你师尊,然也不过名头。于孟府的婚事,不知你有何看法?”   温宥娘回道:“还不错。”   六老太爷不料到温宥娘会说出这种话,就道:“不过一氏族纨绔子弟,又哪不错了?尚不如寻一家世简单,人品方正的人家,你日后过得也轻松一些。”   温宥娘道:“不一样要人情来往,理家御下,筹谋夫君子女前程,世家与氏族有何异?不论对方人品方正与否,这些都是需做的。竟然都要做,去哪做都一样。除非嫁个不理世俗的狂人。不过大隆狂士大多放浪形骸,又年纪不小,俱有妻室。要轮也轮不到我了。”   狂士的放浪形骸,孟世子跟他们一比,那就是妥妥地好男人了。至少他一不吸食五石散,二不拉着一大群好友跟自己妾侍玩儿童少年正经娘子不宜的游戏,三不一个想不开就作死。   六老太爷被温宥娘说得尽然无言可对,虽同是出世之人,可对于那些放浪形骸的狂士,他亦是半点好感也无的。   不事生产,不理俗物就算了,还挥金如土,用完自己的用妻室的嫁妆,动辄作死了自己留下一摊子孤儿寡母和父不明的庶出。也亏得多是有家族之人,不然子孙断绝也不是不可能。   要拿孟世子跟他们比,六老太爷还是宁愿选孟世子的。   “只是孟府门第过高,若你在府中吃亏了,我们又如何能为你张目?”六老太爷忧虑道。   温宥娘哪不知高门里的那些难处,只是如今她已然没了退路,只能将谢氏之事说了出来,“如今仇府已算是分崩离析,可张府还在京中。以谢氏的手段,就算我们姐弟过继了,也不知是否会放过。何况还有张家……曾经那些涉事的庶族,这些年也尽是满门被灭。宥娘虽不才,却也想要把一切都护住的。”   六太老爷不知京中温府有今日竟是因温府中的两个儿媳而起,听完温宥娘的话,先是心下里惊悚,后就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说仇氏,你生母当年也着实是冤枉。谢氏竟是这般不近人情,难怪投了南宁叛逆!”   温宥娘苦笑,“说到底,也是她行为不当。不论她是否有意,都害了谢氏,自然为谢氏所恨。何况我们温氏亦算是庶族。当年先帝算计谢氏,也不过是为了给庶族铺路。在谢氏眼中,恐怕所有庶族都该死。”   顿了顿,温宥娘叹道:“要当初那些庶族没有出事,如今朝廷或许也是另外一番模样吧。”   先帝时提拔起的庶族,要没有谢氏一事,如今恐怕也掌握了大半朝堂,且手握实权,世家便是因此一步一步被打压下去。只可惜因谢氏之事,先帝处置得太过于下作。二十年辛苦化作乌有。   那些提拔起来的庶族官员,在没有谢氏在前面替他们挡着其余世家的攻击,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被排挤出了朝堂。   加上谢氏的复仇,先帝千辛万苦才筹谋起来的局面,又一面塌了。反而导致世家虽退出京中权势中心,然而却大多回到祖地成了割据之势态。让京中反而被世家暗中制辖,无法妄动。   六老太爷惊于温宥娘这番见解,问道:“这些东西,是谁教导你的?”也难怪王真人能收她为徒,且要她嫁入世家。   说来六太老爷最钦佩世家一点,便是对女子的精心教养。与一般庶族女子而言,世家出身的女郎却是更识大体,知天下。   温宥娘的教养,不是六太老爷看不起温老爷子,而是知道温氏的底蕴,若是自小由他当男子教导或许会是今日这般模样。然而温家老爷对小娘子的教养,六老太爷知道养不出温宥娘这样的人来。   温宥娘既然选择跟六老太爷坦白,除了穿越了的事情,自然无一不言,“也不过是宥娘闲来无事便看了些许杂书有感。遇着不明白的,便去问张家外祖。他总比宥娘知晓得多。何况这些年京中起起伏伏,听得多了,自然也明白起来。”   温家是庶族,与世家之间的冲突,只要不是闭塞之人,便是小娘子,心中都有几分明白。   张府比温府好的地方就在于,在京中呆着的时间比温府要多上那么几十年,对京中往事的了解也多。   况张伯爷虽名利心重,然而也不算得是多糊涂的人。   要说温宥娘天性聪慧,再有张伯爷在一边作辅,倒也不是理解不了。毕竟在先帝时支持另外一个皇子的人,能护得一家子到现在还未被清算,虽有当初伯府算不得什么的缘由在里面,但当还有其他缘故。   六老太爷接受了温宥娘的说法,再说到谢氏之事就没了顾忌,只道:“就算如此,你嫁入孟氏又有何用?孟世子那人,虽无大过,却也不堪大用。”   说完六老太爷自己都先摇头了,要是孟世子得用,也不至于老国公爷重新出来掌孟氏的权。说到底还是孟世子太过于无用,先国公又死得早了些,这才没办法之下用的权宜之计。   温宥娘却是笑道:“正是因他不堪大用啊,老祖宗。只要当今在一日,世子的位置就稳稳的,谁也动不了。”   虽皇帝没有让太子继位的想法,然而孟家世子之位却也不是谁都能上了。不管皇帝对孟家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在太子没出事之前,孟世子都还会是孟世子。   至于太子能不能继位,温宥娘算了算,到底还有好几年。今后变数如何,谁又知道?   六老太爷不曾想温宥娘竟是这种打算,只张了张嘴,最后道:“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这是要借孟世子的手,掌孟家的权。可孟氏其他的人难道就是吃素的?   温宥娘道:“老祖宗,孟世子他不傻,知道分寸。”要真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也不会答应与他结盟。   六老太爷闻言皱眉,终于把整件事儿给想明白了,“你与他也早说定了罢?所以王真人才会认你为徒!”   温宥娘瞧着六老太爷不太高兴,忙道:“也是因谢氏,宥娘无可奈何方才有此下策。嫁进孟氏,却总比庶族的强。”   嫁到了孟家,谢氏要复仇就先得与孟氏对上,孟世子与王氏亦有血脉之情,王氏于谢氏乃通家之好,如此张府与他们姐弟方得更安稳。   六老太爷本想骂温宥娘一番,却是想到之前温宥娘姐弟其实更愿意与温氏割离入张氏的族谱,暗想恐怕就在那之前两人就已经商议好的,就觉再骂也无用。   只是道:“你一个小娘子!做得了什么?又哪能撼动得了一个氏族?你这是糊涂了!”说是掌孟氏的权以抗谢氏,倒还不如进宫当娘娘去,皇帝的势总比如今孟氏的强。   当然六老太爷也不是真想温宥娘入宫去当劳什子妃子,只是觉得温宥娘的选择实在不算得上佳。   温宥娘回道:“谢氏投了南宁,如今正忙着在南宁夺权。何况谢氏更恨的会是当初在背后算计之人。如今生母早已经为谢氏偿命,我们姐弟又过继给老祖宗当儿女,亦算得是断子绝孙。只盼着谢氏能放过张府与我们姐弟。至于谢氏,也非宥娘该头疼的。”   谢氏投了南宁,会头疼的只会是当今皇帝,要跟谢氏对上的,也只会是当今皇帝。   六老太爷这会儿亦是无话可再说,温宥娘因张府与自己姐弟的安危作想,才嫁于孟世子。   又温宥娘明言孟世子并非糊涂之人,因相信她的眼光,六老太爷也只能认了,“既然你愿意,老祖宗也不会违了你的意。只是便是王真人有意,令你嫁入孟氏。也得孟氏拿出该有的态度来。我们温氏从不是巴结氏族的人。”   温宥娘见六太老爷已答应,就笑着道:“老祖宗还不知道我,哪是会吃亏的人?要孟氏不拿出个好态度来,我可不会嫁。老祖宗也大可趁这会儿好好看看,孟世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到底能不能处事。”   王真人得知温氏六房同意了,自也知道这里面当是温宥娘在其中转圜,心下里对温宥娘又满意了一分。   只要能护住孟行景,温宥娘那些未说出口的小心思也算不得甚大事。   如今温氏已解决,下一步便是进孟府见孟老国公爷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王真人却也想着带着温宥娘一起去。   温宥娘得知王真人欲带她一起上国公府,就推辞道:“师尊,这恐怕不好?”   王真人摆手,“你乃我亲传弟子,自然要随我四处走动的。有何不妥?还是你对世家门阀惧了?”   其中有没有带着她去试一试那太姨娘的深浅,就不能明言了。   王真人执意要温宥娘去,温宥娘自然也会尊令。回头去寻衣裳,却又被王真人拦住了。   “你乃我亲传弟子,衣着打扮自不可似如今这般随意。还得为师替你指点一二。”王真人一甩浮尘,就跟着温宥娘去了她的院子。   温宥娘其实也并非没有好看的衣物,实际上每一季她也有令人做一套时兴且十分合身的套头。女子谁不爱美。不穿出去,只自己在屋子里偶尔穿一穿却是无妨的。   温宥娘将这一季的新衣穿上,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才问道:“师尊觉得这一身如何?”   王真人看了看,颔首道:“尚可。只是头面差了些许。”   衣物不打紧,便是料子差了一些,只要剪裁得体,花样新奇,也一样夺人眼目。只头面这种东西,最看重的便是材料。无论打造得何种精巧,若材料不好,就要生生逊色几分。   温宥娘听得王真人的话,就想到了孟世子送她的那副头面。   张家与温氏都算不得什么巨富之家,便是张家如今每年有三万的收账,在打扮上却也不敢真大手大脚。   所以温宥娘的头面虽多,然而大多只算得上是中上品,唯一的上品还送给了薛九当新婚礼。剩下的如今能拿得出手,且能入世家眼的,便只有孟世子那一套红玉的头面了。   当然,薛九的那根珊瑚簪也不错,只是与孟世子那一套相比,却也算不得好了。   温宥娘让冬梅将那一套头面拿了出来,又一一戴上了,才走了出去。   “师尊觉得这一副头面如何?”温宥娘问道。   王真人被温宥娘头上那一套红玉头面给惊住了,讶然道:“没想到温氏竟有这等上品。”   温宥娘倒没默认,只笑着道:“师尊可是太看得起弟子了,这一套头面却是世子前几月送弟子的及笄礼。温氏不过小康之家,又哪来如此上品。”   王真人闻言便点头示意知晓了,心里却骂了孟世子一句败家子,难怪娶不到老婆。   “这一套头面,却是合大婚那日正好。”王真人暗地里骂完了孟世子后又道。   温宥娘的底子本就不厚,这一套完整的头面还是留在大婚那日撑场面才行,也好让她进府后不敢让人小看。   再自己在她大婚之时,再着人送几套过来,倒也勉强使得了。总不能自己的亲传弟子、外侄媳进了孟家,竟是连几样像样的东西都没。   王真人这样一想,就问道:“可还有次一些的?”   温宥娘只得又将那根珊瑚簪拿了出来,“这支簪子不知怎样?”   王真人拿过珊瑚簪反复看了看,道:“做工精致,材质上乘,倒也不错。便这根簪子了。”   只是一根簪子却也不够,王真人又道:“再配上一副金镶红宝石耳坠,一对红玉镯子,剩余皆用纯金造的便行。”   温宥娘只得自己去自己的小库房里翻了天,这才凑出一套出来。   红宝石嵌金的耳坠是有的,还是可爱的小鱼儿状,做工精细,连鱼鳞都刻画得清晰。其实当初她是打算等宛娘及笄之时送与她的礼物,如今倒便宜了自己。   红玉镯子是没了,然白水镯子中带红的却是有一对儿,是张氏当年嫁妆里的。   剩下的便也便宜了,只往精致及相配的找。   等温宥娘再换了一次头面,走出去之时,王真人满意了。   “尚可。不过随师尊随意去国公府走走,不需太过盛重。”王真人道。   温宥娘面上笑着,心里却在想世家不愧是世家,她差点倾尽所有,才换来人家一句不需太过盛重。这可是她最贵的行头了。   最后王真人更是大方了一把,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挂在了温宥娘的腰上,这才彻底的满意。这一身行头,虽是差了一点,然而有头上的簪子与腰上的玉佩压着,国公府里的那些也不敢小看。 ☆、第128章 讨一个公道   王真人带着温宥娘与小道童,乘着自己的仪车,一路打京郊走到孟国公府外。   因前一日便遣了人递上拜帖,王真人一行到之时,孟世子早已带着人的门口迎接。身后还站着几房的夫人太太及晚辈。   “姨母。”孟世子亲自上前伸出了手,扶着王真人下了马车。   王真人踩着马凳下了马车,笑着道:“姨母多年未见过你,竟是长这么高了。”   孟世子眼角扫过盛装打扮的温宥娘,这才跟王真人笑嘻嘻地道:“姨母多年不见侄儿,侄儿如今长得可好看?”   孟世子的一句话就将王真人逗笑了,“竟还是这般性子!”   “可不是这样,馨姐姐你有所不知,行景这些年是越发看重他那张脸了。竟是连习武都不愿,怕把脸给晒黑了。”国公府二房秦夫人上前笑着道。   王真人见着国公府二房的秦氏颔首,“也多年不曾见过桦妹了。”   秦夫人就顺着话道:“整整十三年,妹妹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得见的。如今姐姐上京来,妹妹高兴得,竟是一夜没睡着。”   说到此处,秦夫人眼角带泪,只好拿出手绢沾了沾眼角,道:“瞧妹妹这性子,还是爱哭得很,让姐姐见笑了。”   回头见到温宥娘,就道:“这位便是姐姐的徒儿罢?竟是这般的美人儿。”   温宥娘一下车就听得二夫人对王真人告了孟世子一状,心想孟世子到底难管到何种地步,竟是连二房都得委婉的对他外家状告。   听得秦夫人说到她,便上前一步行礼道:“秦夫人安好。”   秦夫人其实是认识温宥娘的,只是不成想温宥娘要盛装打扮竟是这般模样,也就笑着点头道:“温家娘子有礼了。”   站在一边的孟世子却是拿手往额头上挡了挡,一脸顽皮道:“二婶,还是让姨母先进了府再说罢?不然一会儿日头上来,可得又晒着人了。”   秦夫人听得孟世子这样说,就笑着与王真人道:“你瞧瞧,不过站了一会儿,这顽皮侄儿都知道心疼姨母了。千言万语,咱们还是进府了再说罢。”   王真人笑着颔首,“也好。”   孟世子在一边扶着王真人的手,另一边是道童。温宥娘只得跟在王真人身后,随着孟府诸人一道进了府。   秦夫人的嫡二女素娘与温宥娘相识,便靠上来跟她眨了眨眼。两人虽以往不亲热,大场合下见到人最多颔首致意。不过如今温宥娘已经是王真人的亲传弟子,却是能相交了。   对于素娘的示好,温宥娘哪有不接住的,便也回眨了回去。   两人神交了小片刻,素娘抿嘴一笑,然后又端正着姿态,眼朝前看去。   “姐姐尝尝这茶怎样?也是今年春时,二爷从江州一带山顶亲自采来的。”等上了座,丫鬟上了茶,秦夫人便笑着道。   王真人也只浅尝了一口,道:“还真不错,竟是府上二爷亲手去采的。也亏得妹妹舍得拿出来。”   秦夫人听得脸一红,道:“馨姐姐可莫要打趣妹妹。这茶叶不就拿来喝的,说甚舍不舍得这话?”   王真人也不提这里头的故事,只道:“说来也是这么多年不见,府上的人,如今我年老,竟是记不得多少了。”   王真人这话一说,秦夫人不得不指着三房太太道:“那妹妹指给姐姐看?这位便是三房的魏氏,乃魏氏四房庶女,行五。姐姐换一声英娘便好。”   孟氏三房的魏太太不知为何王真人说出之前那句话,见秦夫人指到自己,也不得不起身行礼道:“三房魏氏给真人问安。”   论身份,王真人乃王氏血脉,而魏氏不过魏氏嫡出的庶出;论地位,王真人乃天下三观之一的三清观观主,而魏氏不过氏族庶出一脉儿媳。   因此虽秦夫人十分热切的唤着王真人姐姐,魏氏却是不敢的,只能尊称一声真人。   王真人看着屈膝的魏氏,却是半晌没说话,等着眼瞧着魏氏全身都有些微抖之后,才慢理斯条道:“原来竟是魏氏所出,难怪了。”   一声难怪了,顿时让魏夫人额头冒汗,竟像是在被水煮一般,心中惊涛骇浪却不敢表现半分出来。只低着头,心里不住念佛。   秦夫人素来不喜欢三房,只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才笑着跟王真人道:“姐姐可是忘了,英娘才过门那会儿胆子比现在还小。如今倒是强多了。约莫是为人母了,到底懂得争气了。”   秦夫人的话中话王真人听得明白,就是这大厅在座之人也都听得明白。这更加让魏氏觉得难以下台来。   最终魏氏只巴巴的说了一声,“真人缪赞。”   只当那句是难怪了是夸人的话,自个儿欺骗了自个儿,心里才稳了些,然后退回了位置上。   秦夫人又指着四房的道:“这是四房的严氏,就大隆大名鼎鼎的严如霜严捕头,便是她本家的兄弟。姐姐叫她阿琼便好。”   听得出秦夫人更喜欢四房的严氏一些,严氏也一脸欢喜的起身行礼道:“阿琼见过真人。”   王真人对严氏的态度果真要好一些,笑着道:“这一个我倒是记得,是许给四房的思明的吧?”   秦夫人道:“可不是?难得姐姐还记得,可见姐姐也喜欢阿琼了。”   四房严氏行完礼退了回去,只笑着应声,“阿琼还记得当年真人送我那一副玉牌,如今还带着呢。”   严氏说完,露出了手上挂着的那一小块玉牌,对着王真人讨好的一笑。   王真人点头,“也亏得你日日戴着。喜欢便好。”   “自是喜欢的,只恨不得再有几块来。”严氏捂着嘴打趣道。倒不是真想寻王真人再要几块,只不过是想说那玉牌确实难得。   介绍完国公府的几房人,秦夫人又开始介绍府中嫡出的晚辈。   “这是妹妹的幼女,素娘。还有两个哥儿,如今都在朝中做事,这会儿还没散班。姐姐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见得着了。”秦夫人拉着自己女儿上前来道。   秦氏当初进门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如今都成了家,蒙了祖荫在朝堂上做事。连两个儿媳也凑巧因有事回了娘家,因此只得了一个素姐儿得见王真人。   王真人看了一眼素娘,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手上滑下一只镯子道:“今日竟是第一日见着,姨母也没什么好物,也就一只镯子。素娘可莫要嫌弃。”   素娘看了自家母亲一眼,见秦氏的微微颔首,这才上前接着,道:“我娘说真人可是神仙下凡,别说是这么好的镯子,就是给块石头,那也是带着仙气的。素娘嫌弃谁也不会嫌弃姨母,还怕姨母嫌弃我呢。素娘可不会仙术呀。”   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又没到长身子的时候,一团一团的惹人怜爱,说的话也招人发笑。   等二房的说完,就是三房的一子一女。   魏氏嫁入国公府,这些年也只生了一子一女,先开了花,才结的果。   女儿名姜,唤姜娘。儿子因是父庶出的缘由,因此并未有字辈,只取了一字诚,唤作诚哥儿。   王真人不喜欢三房,便只从袖中一人给了一个荷包,因着礼仪的缘故,便是两人想知道荷包里的东西比二房的有多差,也只得生生忍着收进了袖中。   然后便是四房,二子一女。   严氏进府三年方得生下头胎,一生就是儿子,也避免了庶长子的出生。随后又生了一女一子。   因四房也是庶出,因此两个哥儿分别取字信和礼。小娘子唤做羡娘。   王真人也从袖中拿出三个荷包,递给三个孩子。荷包的样式倒是与三房的一个模样,让三房的两个小辈看了心里舒服了不少。   王真人给几个晚辈送完礼,秦夫人就看着温宥娘道:“说来还没恭喜真人喜得爱徒,妹妹的一点小心意,姐姐可莫要嫌弃妹妹的东西没姐姐的好。”   在座孟府其他两房的人不知道,秦夫人却是知晓的,就温宥娘腰间挂着那块玉佩,却是王真人自幼戴大的,珍贵异常。如今给了温宥娘,就足以证明对温宥娘的喜爱。   因此秦夫人十分大方的将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这镯子虽没有王真人送自己女儿的好,却也差不了多少。   温宥娘得王真人眼神的示意,便上前行礼后接过,道:“多谢夫人。”   秦夫人笑着道:“何必这般客气。”   然后就是三房与四房的,都不得不选了身上一件贵重的东西来送与温宥娘。   在接过三房魏氏给的玉石串儿时,温宥娘抬头对着魏氏勾唇一笑,“多谢魏夫人。”   魏氏被温宥娘那个意味不明的笑膈应不已。她做的事儿两人都知晓,如今要当甚么都没发生过,温宥娘能行可她心里憋屈着却不行。只得勉强回了一笑,连话都没说得出口。   四房倒是给得重,也是一个镯子,翠绿翠绿的,水色极好。内里巴结的意味十足。   当然巴结只会是王真人,而非温宥娘。   秦夫人见几房人都给了礼,就对着自己的女儿道:“素娘不是早说喜欢温家姐姐,只可惜难得一见。如今有机会,你们姐妹几人不如就带着温家姐姐一道去园子里走走?”   素娘一听秦夫人这话,就跳到温宥娘面前拉着她的手,回头对自个儿母亲道:“就知道你们大人有自己的悄悄话儿要说啦!就想着撵我们走!”   又转回头跟温宥娘道:“好姐姐,咱们走。也说悄悄话儿去!”   素娘的话自然逗得在屋子里的长辈们哈哈大笑,温宥娘也跟着素娘出了屋子。   身后跟着其他两房的小辈,一道被叫了出来。   素娘就对着其他两房里的郎君脆生生地道:“你们几个自己去读书啦,不是等祖父回来,又得挨板子了。到时我可不会给你们说好话!”   三房与四房的小郎君只嬉笑着脸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就跑了。哪是读书呢,一瞅就是玩去了。   剩下几个小娘子,素娘就拉着温宥娘的手道:“姐姐,去我院子里吧。听说你最会种兰花儿,你给我看看,我那一盆花是怎的了?都黄叶子啦。”   “也好。其他几位姐妹可要一起?”温宥娘问道三房的姜娘与四房的羡娘。   王真人今日上门,温宥娘知道绝对不会是带着她上门认人,也非说她与孟世子的婚事那般简单。   恐怕这里面还有为孟世子讨回公道的意思在里头。毕竟都已经愿意为孟世子说一门亲事,顺带为自己外侄出出气也不难。   温宥娘被孟府的娘子们带走,剩下屋子里的几个大人,气氛便不如之前的热切。   王真人只慢吞吞的品着茶,二房秦氏也不吭声,四房的严氏事不关己的坐在那也不急,只有三房的魏氏,因心中装了事儿,坐在那战战兢兢的,虽面上带的得体的笑,却是到底不如自以为表现的那般好。   等过了良久,外面的丫鬟进来再续了一道茶。   王真人才开了口道:“其实我此次上京,也非寻亲访友。”   终是开始说了来意,秦氏心中松了口气,却是对着自己的两个妯娌道:“我与姐姐有些亲密话儿要说,还请两位弟媳回去忙自己的事儿吧。各房里事多,也不好让你们在这里作陪了。”   这般正大光明的撵人,四房的严氏是不会放在心里的,只脸上带着笑道:“嫂嫂多年不见真人,当是要好好说些体己话的。那弟妹便先走一步了。”   说完严氏又对着王真人行了一礼,十分高兴地出了屋子。她今日虽送了一只镯子出去,现下里心里还有些疼,然而想到王真人的地位与家世,那点心疼又不算不得什么了。约莫给自己几个孩子的东西当是好的才是。   也就三房的魏氏听到这话脸色十分难看,秦氏是嫡出一脉的媳妇儿,且又是当家人,王真人有事与她说,自己这个庶出一房的自然是听不得。   可王真人有什么话她们这些庶出一房的听不得,除了与孟世子相关还有甚。想着太姨娘让她这一房最近大半年做的那些事儿,魏氏心里就敲着鼓。   秦氏一向与她不合,有些事儿在国公府里也非秘闻,若是秦氏将此说与王真人听,王真人虽只是出家人,然而却也是王氏的嫡出一脉,要真与她这一房计较起来,她能得什么好?   可看着王真人看向她那冷眼,魏氏也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了大厅,随后就去寻了太姨娘。   待屋子里只剩下秦氏与王真人,秦氏这才笑不出来了,只垂着嘴角跟王真人道:“姐姐你也瞧见了,行景如今是什么性子。当初大嫂与大哥先后去了,雅姐儿入了东宫,也不知怎想的,将行景也带去了东宫。等回府之时,就已经大了,我这当二婶的也管不住。公爹他,也不知在想些甚。昨年大婚,又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如今妹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秦氏是十分想管教孟世子的,只是孟世子回府之时已经大了不好管,又因自己乃是隔房,公爹不发话。因此无法管教,便觉有些对不起王氏。   王真人听得秦氏这么说,就问:“去年大婚,新娘子就吊死在房里,到底怎的回事?”   秦氏嘴角一翘,讥讽道:“还能是怎的回事?新娘子乃是蔡家嫡出大房的长女,虽是嫡出,然而父母早亡,蔡宗主又远在祖地,一直靠着二房的嫡亲叔叔过日子。后来便许了行景,在去岁大婚。”   王真人听到这,道:“蔡氏?还是父母双亡。你家公爹是脑子糊涂了?竟给宗孙娶这这么一个妻室?”   秦氏道:“那还能娶到谁呢?行景一直名声都不怎的好,也只蔡氏的答应将嫡长女嫁过来。蔡氏虽渐没落了,然好歹也是嫡长女,身份上也配得行景。为人处事虽不是多精明,然也不糊涂,只需多指点几年,也当得起家。”   “只可惜,竟是被人给算计了!让行景吃了这么一个大亏!”秦氏哼声道。   “说是因大婚之日行景接了勾栏女子一同进府,不堪受辱自尽身亡!也不过是个托词罢了。行景是什么样儿的人,蔡氏难道不知道?订婚一年许,需得进了门再吊脖子?那蔡府二房,像是就等着的这一般,踩着行景的名声,想来就为的是那份嫁妆!”秦氏说得愤愤。   秦氏说完只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这是在国公府里闹的上吊,若说府里没个支应的,妹妹我也不信!只可惜公爹那人,说人已经死了,就压下了不查。说到底也是顾着他的血脉。让行景背了黑锅!”   因掌家的是秦氏,孟世子娶妻逼死了新娘子,连带她在氏族里的名声都受了影响,又哪能不怒。   但胳膊强不过大腿,不只是孟世子背了黑锅,连秦氏也背了半边。   王真人听了,也没多说。往深了说,孟世子在国公府里被作践,说到底也是因他们王氏舍弃了他们姐弟。   秦氏嘴里说着是被蔡氏二房因为大房的嫁妆算计,半点不提府里支应的是谁,其实也已经说得明白了。   国公府中大房二房乃是嫡出,四房生母乃是老国公夫人身边的婢女,能算计到孟行景的除了三房还有谁。   三房生母那位姨娘,当年于孟氏有功,颇得老国公爷的心意,在王真人还在京中之时就有耳闻。   如今,王真人嘴角一勾,道:“所以我这次来京,便是为了给行景寻个能用的妻室。虽如今在世家里也能寻到愿嫁给行景的小娘子,只是身份上就要差了。几大世家里,当只会出庶女,而小门世家,倒不如在庶族里寻个得力的来。”   秦氏一下明白了王真人的意思,道:“温家娘子素有贤名,要真能护住行景,倒也是一桩好事。因她是庶族,要在孟氏站稳脚跟,也少不得要行景的扶持,不敢对行景不好。只是宗妇之位,恐就不易了。”   王真人轻轻摇头,“以行景如今的品行,虽是长房嫡子,要老国公百年后,也指望不得,宗主之位也少不得还是得靠二房。”   王真人也不曾指望孟行景以后能担大任,能引领孟氏,也不过是盼着他能顺顺当当的活着。至于孟氏宗主之位,既然如今二房虎视眈眈,孟行景势单力薄,也不用去争。   秦氏得王真人这一句话,便是比能与王氏嫡出一脉联姻还要高兴,“姐姐你放心就是,行景也是我们夫妻的侄子,血脉最为亲近之人,便是拼尽了性命,也不会让他真出什么事儿来。”   “三房那位。”王真人笑了笑,“你且留给她,看看她的本事如何。”   秦氏点头,想着温宥娘做过的事儿,就道:“她是素来爱做好事儿的,也少跟人计较。不过之前,三房却是狠狠砸了一回自己的脚。”   将温宥娘之前的事儿说了说,秦氏感慨,“这拿捏人性子的本事,也是少有。就三房宁愿得罪生母,也不敢对她再下手。也是捏住了三房的七寸了。”   王真人就道:“她要没几分本事,我也不会将她收进门下。”   待得老国公爷回府,王真人已在他书房等候。   本王真人的辈分要比老国公爷要小一辈,然而因她乃出家之人,乃在方圆之外。世家崇道,身为三大观观主之一,却是与老国公爷平辈了。   孟老国公见到王真人,也不得不结了一个道礼,道:“昨日便知真人将要到访,只是公务繁忙,让真人久等了。”   王真人也不在意老国公爷的这翻客气话,只道:“无妨。本真人本也不过是来看我侄儿一面。倒是叨扰国公爷了。”   孟老国公寻着位置坐下,试探着道:“大善。不知真人明日可否会进宫探望太子妃娘娘?”   王真人眉眼不动,只端着茶杯轻轻拂过上面的茶沫,道:“太子妃娘娘乃天下第二尊贵的女子,本真人何须去看她?”   因为太子妃地位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王真人不会去见她。然而却说来见国公府本也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孟行景,也就暗示国公爷孟行景在府中过得并不好,带了责怪之意。   孟老国公爷听出王真人的话中话,也并不接那话头,只道:“真人此次前来,可准备何时离开?”   王真人见孟老国公爷不过说了一两句就有了送客之意,也就不再客气,“约莫是到行景再过几月加冠之后了。加冠礼与继位礼,本真人虽早已是方外之人,却也是行景的姨母,自然是要来看着的。”   孟世子的加冠礼倒没甚么,只是继位礼却是让孟老国公爷有些心生不悦。当初孟世子的生父离世之时,孟世子年幼,因此当今便一直没将国公位封下来。   只等到孟世子年满二十,行了加冠礼之后,便是孟老国公爷也寻不到什么正当由头让当今将国公位再拖延下去。   倒不是孟老国公爷恋权,实在是孟世子太不成器,如今王真人既是说到了此事,他也不得不多说两句,“行景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真人也见过,当是知晓。孟氏族人七十九户,却是不敢轻易交在他手上。”   王真人嘲道:“怎的国公爷这意思竟是要连宗主之位一起传给行景?虽行景乃是长房嫡子,不过他能否担当起宗主之责,本真人还是知晓的。且孟氏宗主之位不是上死下继?国公爷倒是高风亮节,竟是此时就想将宗主之位传了下去。要国公爷真有此意,本真人也不好阻拦。便是行景不争气,也少不得寻几个得用的人来帮扶一把就是。行景如今不好,精心教养五年、十年,总归不会还是如今这模样罢?”   王真人一顿夹枪带棒,不是指责当祖父的恋权欺负孙辈就是说当祖父的没有尽责精心教养孟行景,让孟老国公爷觉得下不了台来。   只是到底是历经风雨之人,孟老国公也皮厚脸不红,道:“继位之事,恐怕也要拖延几年了。也好歹让行景娶一房得力的妻室,再打磨几年,性子沉稳一些了才好。免得在其位不谋其职,反倒让人诟病。”   人家世家里的公子,不是学富五车,也是六艺精通,就自个儿孙子,还是嫡长孙,竟是连比自己小的都打不过,更别说什么六艺了。   其实孟老国公爷也是心塞的。   王真人见此便顺着话道:“既然如此,那便在加冠前后,将婚事也一道办了罢?”   孟老国公爷闻言,就道:“真人的意思?”   王氏舍得拿一个女儿过孟府了?要是如此,孟老国公爷觉得自己明朝上奏让当今将国公位请封下来都没问题。孟世子有了王氏全力扶住,加上二房,他倒也真放心了。   王真人哪不知孟老国公爷的盘算,只心里冷笑痴心妄想,嘴里道着:“我多年前在常州收了一入门弟子,一直精心教养。也前几日才放出风来,乃是温氏六房的温家大娘子。虽是庶族出身,然人品才干都不比世家嫡出的差。行景如今的名声也不甚好,难得娶到一位名门闺秀。与温家娘子如今倒是相配。”   要选庶族出身的,孟老国公爷哪还用愁孟世子娶不到老婆,只听得王真人说到温宥娘,一边心里骂这绝对是孟行景那小子去求的人来说服自己,一边摇着头道:“温家娘子的才干我素有耳闻,自是不差。然而她乃庶族不说,生母生父继母都品德败坏,其教养委实不让人放心。”   王真人闻言就冷笑道:“老国公也是在质疑本真人的品行了?温家娘子乃自幼被我悉心教导,且如今又过继于温氏六房,其他温氏子之事与她何干?”   就算温宥娘自幼被王真人认做是亲传弟子,所谓的悉心教养也最多不过与她请几位先生及书信往来训教,又哪能跟世家里宗妇之女时时带在身边教养的相比。   孟老国公爷不满意温宥娘,也就直言道:“真人要真心为行景着想,就当愿他娶一门当户对的小娘子才对。只一庶族娘子,如何让行景在京中立足?”   王真人也就微微一笑:“温家娘子与我亲子无异。” ☆、第129章 孟世子挨揍   与王氏女亲子无异的含义,便是王氏等同温宥娘的外家。又因王真人终生未嫁,就认一子也只会姓王,因此温宥娘等于王氏女,也有这么一层含义在里面。   孟老国公爷想要为孟世子娶一个王氏女,王真人倒也给温宥娘编出了一个王氏女的身份来。   等着孟老国公爷还要拒绝,王真人又道:“这也是王氏的意思。”   此王氏便是王氏一族,其代表为王氏的宗主。王真人的意思,便是王氏的宗主,觉得温宥娘适配给孟世子。   孟老国公爷闻言怒道:“真人这是欺人太甚了!”不愿意拿王氏女来就算了,竟让一庶族的顶替,当他们孟氏是什么了。   王真人到此时才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神色来,“非我王氏不肯嫁女,实乃行景爱慕温家娘子。行景自幼父母双亡,我等外家远居闽州,鲜少得见,便是心疼也顾及不得。如今娶温家娘子既是行景的愿望,王氏自当满足。老国公爷且放心,虽温家娘子乃是庶族,然便是嫁妆,也是王氏所出,自当配得起王氏女的身份。”   可问题就在于温宥娘不是王氏女,身上没带着王氏的血脉,就算王氏愿意以嫡出女的嫁妆来配又如何?   孟老国公爷送走王真人,黑着一张脸对身边的管事道:“去那那臭崽子给我逮过来!”   于世家子弟而言,臭崽子三个字已经算是骂人,这足以看出孟老国公爷被气到了何种地步。当然,国公爷当年也是混不吝的性子,骂人也不稀奇。   而孟世子在被府中管事叫去见孟老国公爷之时,才恰将王真人与温宥娘两人送上马车,听得自己祖父叫自己去书房,就问道:“祖父此刻心情如何?”   知道自己若说出一个不好,孟世子铁定会逃到外面夜宿不归。管事紧闭着嘴,一字不吭,不然后面倒霉的就得是自己。   孟世子在送王真人出府时,就已得知他与温宥娘的婚事便被王真人与自家祖父提了,因此便是觉得自己祖父约莫心情不会太好,孟世子也没打算逃,还乐呵呵的往孟老国公爷书房所在的院子里去。   等进了院子,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孟老国公爷,孟世子还挥了挥手,“祖父,您叫孙儿?”   孟老国公爷一瞧见孟世子那满面怀春的脸色,心中更恨,只拿出旁边本在扫院子的仆人手中的扫把就朝着孟世子扑去。   孟世子一眼瞧见自家祖父拿着‘凶器’气势汹汹而来,脚下一软下意识的就回头往院子外跑。   只可惜跟在后面的管事比孟世子反应更快,只急急往后一退,双手将院门朝前一推,就将院门给关住了。   孟世子无奈之下,只好朝着旁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哎哟,祖父!您可小心身子哟!”   孟老国公爷心里憋着一口气,非得揍到了孟世子大概才出得了,因此不论孟世子怎么喊,也只在后面急追。   孟世子虽六艺不通,然而可能是小时候挨揍挨多了,因此抱着头跑得却是比鸟飞得都快。   孟老国公爷拿着扫帚在后面追,孟世子就在前面跑,两祖孙在旁边躲着的仆人眼里,就像是在玩儿似地,在院子里直绕圈。   直到孟世子跑了片刻,有些着不着北了,孟老国公爷才稍微缓了下来,却是从这头冲到那头,将孟世子逮了个正着。   被逮着的孟世子哭的心都有了,几番扭动跑不掉之后,干脆双手抱头,身子一缩就卷成了一团,只哼唧道:“祖父,有话好好说!”   孟老国公爷好不容易将人逮到,哪有不打之理。直扬着扫帚就往孟世子身上打去,“好好说?我打死你个蠢货!活了几十年,就没活了个明白!”   “祖父,别打了!疼!”孟世子抱着头大叫道。   孟老国公爷充耳未闻,只继续把人往死里揍,“都去了闽州了,竟是连个小娘子都讨不回来!你爹生你有个屁用!”   孟世子一边挨揍一边反驳道:“我是我阿娘生的!”   孟老国公爷冷哼了一声,继续揍人,“没你爹你娘拿个屁生你!去之前我怎的跟你说的?嗯?让你嘴甜一点,哄哄你那些个舅舅、舅母,好让你娶个表妹回来。你给我干的什么事儿?找王家那道姑来给我气受!你给老子是活腻了是吧?平时哄勾栏里的那些小娘子倒是不用人教了!做正事儿就跟哑巴了似地!满屋子莺莺燕燕的,就没个正经人!还当你多有本事!就只巴望着娶个庶族的!”   孟世子忙道:“孙儿嘴皮子都磨破了!可人家不愿意呀!”   “不愿意?那就是你没哄好!”孟老国公爷才不会听孟世子的解释。   孟世子哎哟了半天,寻着老国公爷打累的时机,又一下子挣脱了孟老国公爷的手,跑去了对角才对着孟老国公爷吼:“你行你怎的不去?好歹您还是国公爷呢!还是孟氏家主呢!你去王家娶个寡妇回来看看?”   孟老国公爷气得又追起孟世子来,这人就是打得不够多,这才没大没小不像个人样儿。   孟世子只得再跑,跑着跑着跑不动了,且见自个儿祖父好似走路都有些歪了,也不敢再跑,只得又被孟老国公爷揍了起来。   等孟老国公爷揍够了,孟世子才哎呦着道:“祖父,孙儿也是为了孟氏好!表妹们娶不得呀!”   孟老国公爷打累了,只站在那喘气,道:“成,那你说说。你就怎的为了孟氏好?你要娶个世家女回来,那才是孟氏之福了!”   孟世子见自个儿祖父不揍自己了,这才瘫在了地上,道:“祖父,我那些表妹,可厉害着。别说舅舅们不同意,就是同意了。以后孟氏难不成还由王家说了算?”   孟世子跟王氏并不亲,因此说起王氏的坏话来却是半点不心虚,只编排道:“他们不愿意把表妹嫁给我,难不成我就该巴巴的去望着?孟氏好歹也是大世家,难不成除了王氏女就娶不着人了?”   孟老国公爷却是把孟世子中间那两句听进耳朵里去了,道:“你那些表妹有多厉害?跟温家娘子相比如何?”   孟世子忙起身盘着腿道:“可比温家娘子厉害多了!且又顾着自家。我要娶了表妹回来,以后孟氏指不定听谁的呢!孟家娘子虽是厉害,可却是庶族,厉害上了天也只能靠着孟氏,怎么算都要比娶表妹划算。”   说到划算,孟世子便数了数好处,“听说姨母要送一份王氏嫡出的嫁妆来,且她如今又是姨母的亲传弟子,跟王氏也有了一层关系。我又娶不上世家大族里的嫡出娘子了,娶她有哪处不好?”   “我差那一副嫁妆?呸!”孟老国公爷听到最后恨声道。   孟世子眼巴巴的看着孟老国公爷,“可舅舅们不愿,孙儿又能怎办?庶出的,教养到底不如嫡出的。难不成祖父就忍心让我娶个庶出的回来?”   要能娶庶出的,又哪会打王氏的主意,孟老国公爷想到先前那个孙媳之死,心里也有些愧疚,就道:“那温家娘子怎的就入了你的眼了?我瞧着也没三头六臂。也就一张脸,还算尚可。”   孟世子当然不能说看中温宥娘对亲爹下手半点都不含糊,只寻了个比较令人信服的由头道:“我见她护着她弟弟那模样,跟我跟姐姐似地。心里就热乎了,要是她把我当亲人看了,肯定不会让孙儿受委屈。”   当初在东宫,太子妃也不容易。然而还是将孟世子带进了宫去,只为了让当今能念着他们姐弟父亲的情谊,能重视他们姐弟一些,好让太子对她更为敬重,借此站稳脚跟。   要说温宥娘与太子妃的相似,也就在对待嫡亲弟弟上,十分相同。   孟老国公爷没成想竟是这般缘由,只踢了孟世子一脚,道:“也就你想得出来!就盼着找个厉害的夫人来躲在她后面过日子!”   孟世子倒不在意,“只要能过得舒服,管躲在谁后面呢。”   “就不能出息一点!”孟老国公爷骂了孟世子一句,却是将孟世子说的王氏之事放在了心上。   他想自己孙子与王氏再联姻,自然也有些不能明说的目的,然而更多的却是知道孟世子没得救了,想要替他找个靠山来。好护着他一辈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舍不得这个又舍不得那个,似乎也就只这一条路了。能娶个跟王氏云宁真人有关系的也好,至少这表示王氏并非不管行景,也是见不得他受委屈的。   孟世子挨了一顿打,却是将孟老国公爷说动了,就借口回自己院子里换衣裳,躲在卧室里脱了衣服让身边的阿毛给自己上药。   阿毛边给孟世子身上淤青的地方上药揉散边埋怨道:“世子爷也真是的,何必每次都惹老国公爷生气?打得疼了,自己不疼,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都心疼来着。”   孟世子却是在一片喊疼声里想王氏的事,他去闽州其实从未对那些表妹们示好过,也更没说过与王氏联姻之意。   在自己阿姐进东宫当了太子妃,王氏与自家府上关系就渐渐淡了下来,这些孟世子也都从没忘过。更知其中的人情冷暖。   王氏要有联姻之意,自己之前也不会定下蔡氏女。之前去一趟闽州,能说动王家来抬温宥娘的身份,对他而言就够了。   至于自己的祖父,手心手背都是肉,大房却是还要自己来筹谋。   “哎哟,轻点!轻点!”身上的淤青被阿毛猛地一按,孟世子醒神过来叫得更大声了。   ******   说动了孟国公府的老国公爷,王真人就等着孟府上门提亲,心中又开始点了一份嫁妆出来,准备到时着人去闽州,让王氏的送到京城。   等带着温宥娘回了京郊庄子上后,王真人才开口问道:“今日在国公府中可算好?”   温宥娘给王真人煮了一壶茶,笑着道:“倒是出了一桩趣事儿。”   王真人挑眉,温宥娘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先前温宥娘被国公府二房的素娘带到了自己院子里,跟着的是三房与四房的两个小娘子。   素娘是二房的幼女,年纪比三房的长女姜娘要小好两岁,因此温宥娘却是跟三房的姜娘说得多一些。   等着几个小娘子聊了一会儿,就有丫鬟来报,说是二房秦氏身边的一个丫鬟来了。   素娘是嫡出,在府里独大,也没什么长幼之说,直接道:“可见是有事儿的,便让她进来说说。”   随后过了片刻就有丫鬟被带进了院子,低着头道:“奴婢见过几位娘子。”   二房的姜娘就开口道:“来着这般匆忙,可是有何要事?”   素娘的院子,算是府中小娘子中最大的,因此片刻便到了,就说明之前走得有些急。   那丫鬟见得有府上的小娘子问话,就道:“我们夫人让奴婢来请温家娘子过去一叙。”   温宥娘听得这话眉梢一动,旁边素娘就首先发现了有些不妥之处,“王家姨母可是与母亲说完话儿了?寻温家姐姐去做甚?”   那丫鬟只一直低着头,回道:“不曾说完,奴婢也不知夫人请温家娘子过去是为了何事。”   因是自己母亲身边的人,虽不是贴身的,却也是算是院子中的,算得上是亲信,因此只问了两句,素娘便信了,回头跟温宥娘道:“既然是母亲要见温家姐姐,素娘倒不好缠着姐姐玩耍了。”   之前温宥娘便在跟几位小娘子说自己回常州曲水路过江州时的美景,这会儿二房秦氏寻她,素娘虽还想听多一些,却是不好把人给留住。   温宥娘并未动,只是问了一句,“怎的不见我师尊身边的道童?”   秦氏要见她,自然也得让王真人开这个口,而王真人开了这个口,就必然得是让自己的道童一起了。   这会儿只这丫鬟一个人来了,温宥娘就知她说的是假话。   那丫鬟似乎也想到自己出了纰漏,忙补救道:“本也是云宁真人与我家夫人说到了温家娘子,便要来寻温家娘子去说说话。只是那小道童半途里肚子疼,这才让奴婢先来告知一声。”   温宥娘听了就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在此等一等也无妨。师尊多年不见秦夫人,想来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的。”   见得温宥娘要等本就不可能来的小道童,心下里就有些慌神,忙道:“温家娘子何不跟奴婢走一趟,也免了小童子多走几步不是?”   温宥娘回头看向素娘,笑着道:“我倒是第一遭见着要主子去见仆人的。”   素娘听得温宥娘开口说第一句就发现真不妥了,顿时冷下脸来,呵斥道:“来人,将这丫鬟抓住,去问了母亲,到底有没这回事儿!”   那丫鬟听得素娘这般说,忙跪下道:“娘子饶命,非是夫人要见温家娘子。奴婢也只是给世子爷带话!这才借了夫人的名头!”   这会儿不要温宥娘开口,素娘就驳斥了回去,“荒唐!世子哥哥要见温家娘子,自会到我院子里来就是。何须让你带话?还借用我母亲的名头,谁给你的胆子?”   大隆世家在外的排场虽大,在许多方面也规矩繁琐,然而都在小节之上,在男女大防上却是没那般重。   就孟世子若想见自家的堂妹们,只须得先遣了丫鬟来院子里说一声便行。此时要见温宥娘,也只一样便是。何须让人带话打着别人的幌子将温宥娘带出去?两人又有什么话是需得避开别人的?   这单独的带了出院子,虽都在国公府里,就孟世子的名声,温宥娘真去单独见了人,也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温宥娘将这事儿说给了王真人听,颇为风轻云淡地道:“后来那丫鬟便被二房的素娘压了下去。这会儿估摸着也命丧黄泉了。”好似那条人命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王真人听得这故事,也只勾了勾嘴,道:“我当她有何种本事,也不过这点子能耐。倒是我高看她了。”   毫无疑问,这是国公府太姨娘的手笔了。温宥娘第一次跟着她进国公府,那姨娘便想着要给温宥娘一个下马威,盘算着两人本就相识,将人约在了一处,要能败了温宥娘的名声,这门亲怕她也不好开口。   或者是不用孟行景,直接寻孟府的那些不受重用的庶子,随便寻一个来,污了温宥娘的名声,这亲就更做不得了。   反正事情发生在国公府里,只要将下面人的嘴管住,也败坏不了国公府的名声。   这般一想,后一个可能倒还大一些。还能防着她顺水推舟,直接说了这一桩婚事。   温宥娘道:“师尊也别小看这种伎俩,要我有半点不慎,恐怕就已经被算计到,如了她的愿了。”   要不是温宥娘生性多疑,素来在哪都那般警惕,遇事再三确认,见来叫人的是二房的人,说不得她就跟着去了。   等着事发后,就算是被人算计,查出来因那丫鬟是二房的人,少不得要扫了秦氏的颜面,指不定还打着算盘算着让秦氏与王真人之间有了隔阂。   “就这种小手段,比起那些大手笔更加防不胜防。毁了我的名声,再间隙了师尊跟秦夫人的关系。可见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呢。”温宥娘总结道。   王真人嗤了一声,却是在一边写单子,只见得写好了才让温宥娘去看,“你且过来看看,以后与行景成婚,这几样大件如何?”   温宥娘起身去看了,却是见着没干的墨迹皱眉,“师尊。这几样也太贵重了些。非温氏能拿得出手。”   王真人却是道:“这几样乃是当年王氏为我准备的嫁妆,只你师尊出家当了修士,这才便宜你了。”   温宥娘听得王真人的意思是将这几样大件送给自己,就道:“徒儿汗颜,这几样实在是太贵重了些。”一样都抵得张氏留给她的嫁妆二分之一了,那几样再是值钱,她也不觉自己有脸收。   王真人却是没当回事,只继续道:“也就这几件最为贵重,剩余的便是要差一些。就嫁妆一事,既是嫁给孟氏,便不能用以往的了。你乃我亲传弟子,总不能让人小看了去。便是当替师尊嫁了一回罢。”   这话更为干脆,直接将自己当初的嫁妆附送给了温宥娘。   想想王氏嫡出女的嫁妆有多少,且听说王真人当年还是王氏宗主的嫡长女,温宥娘便觉得有些不的了了。   “当年我生母留给我们姐弟的一人一半,折合下来就有两万两银子的东西。莫还说两个老祖宗也会给不少,就张家外祖家也会有一两万,加起来在庶族中的也并不算低了。哪用师尊您破费。”温宥娘忙推辞道。   张氏留下两万,温氏六房两个老祖宗恐怕也有好几千两,还有张家的一两万,合起来便是四五万两银子,比起一般小世家嫁女也差不多了。   大隆中,也就那十来家大世家里,嫁女如同倾城一般。   王真人道:“你那几万两的东西,就折合成银子,自己收着玩儿罢。既认我为师了,便莫要作出那副斤斤计较的神态出来。他阿姐嫁入东宫,怕是将他们母亲的嫁妆带进去十之□□了的。这副嫁妆,就当给行景存在你那,以后你们开枝散叶,子孙满堂之时,总归要为小辈们留下点东西。”   王真人不觉得孟行景得当宗主位,到时国公府二房若是宗主,国公府大半家财当要归入二房之手,而孟行景不过得一国公位或者太子妃为后之后的虚爵,能分到的自然十分之少。   因此她往日的嫁妆,倒不如交给在孟行景手中,有钱财傍身,撑起了场面,便以后不是孟氏宗主,在京中也不至于被人小看。   “只盼着你记着为师的情,莫要负了行景。他在国公府中独身一人,若是连你也不帮着他了,怕是以后就更难了。”王真人叹道。   温宥娘从这话中听出味儿来,忙道:“师尊不打算在京中长留?”   王真人又开始着手给王氏祖地写信,头也不抬道:“我本乃三清观观主,又如何在京中长留?你莫不是糊涂了不曾?”   云宁真人虽是出家之人,然而却是王氏女,且身份贵重,在京中呆得久了,就免不了被带进权势争夺的漩涡里去。一个不慎就是将王氏带入危境之中。   “最多不过一年半载,等你们两人成婚,为师就须得离开。以后的路,就得你们自己走了。”王真人道。   温宥娘以男子礼,拱手道:“师尊自可放心,只要世子不负我,我必不负世子。”   “若是哪一日行景有了欢喜的妾室,你当如何?”王真人闻言就调笑道。   温宥娘笑着回道:“师尊太小看徒儿的心胸了。”她跟孟世子之间又没什么爱啊情的,他有喜欢的妾侍,于她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她虽同意跟孟世子结盟,但孟世子那句以后国公府都由他们儿子做主那话她就没听进耳朵里过。   王真人颔首,“妾侍不过玩意儿,没有这一个便有下一个,也不需放在心上。有人挑衅你,只消转手打死或是卖了,再重新挑一个出来就是。行景虽爱美色,但当初院子里那些美人也不是说撵就撵,可见在他心中美色也不过那么回事。”   “对了,听说你月事尚还未到?”王真人写好最后一笔后,将笔搁在笔架后问。   温宥娘回道:“嗯,也吃过些许药,只是看样子不曾有什么效用。”   王真人就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历来女子月事都不同,有些十一二便来了,也有些十六七才来。你不过刚及十五,并不急。”   温宥娘从不知有这种说法,就问道:“还真有十六七就才来的?”   王真人点头道:“莫不是为师还哄你做耍?不过一般来得晚的大多家境贫困,自幼身子骨长得不足。你生在侍郎府,长在尚书府,当是自幼没吃过什么苦才是,倒不知为何也往后推了。”   温宥娘决定闭嘴不言。 ☆、第130章 秦夫人上门   话说王真人带着温宥娘回了府,国公府中各房人都纷纷心思浮动。   二房的秦氏得了王真人一句话,便等着孟府二爷下朝用完饭,到了自己房中,便将此事说了出来,“王姐姐是个素来明理的,她能说这句话出来,咱们以后也好行事。”   孟府二爷听了,神色也不外露,只是道:“最近三房闹得不成样,真人那话可不是白说的。咱们一房也总得将行景护住了,她那话才有用。”   秦氏就道:“夫君自可放心就是,三房也蹦达不起什么来。对了,今日王姐姐那意思,却是要行景娶她那亲传弟子。就温尚书以前的嫡长孙女,如今过继到了温氏六房去了。”   孟府二爷听了,就道:“庶族出身,却是真人的亲传弟子,以行景如今的名声,倒也不是娶不得。要爹不反对,也少不得你去走动走动。”   秦氏应声了,又将今日身边丫鬟的事说了,“也亏得温家娘子警醒,不然要有个万一,还真没法子跟王姐姐交待了。”   孟府二爷听了这事儿,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既没出什么大事儿,便算了。只将人打死,一家发卖出去就是。不然,就是闹到父亲那,也得不到个什么结果来。他总归是要心疼那个儿子的。”   两人就此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双双睡了过去。   四房里严氏正躺在床上跟孟四爷道:“今日真人上门,给咱们几个孩儿的东西可都是不凡。夫君你是不知,三房得的那两样,不值咱们小娘子的一样。听说当场就哭起来了。可委屈得。”   严氏说得眉飞色舞,虽当时她并不在现场,然而自个儿女儿身边却是自己放心的丫鬟跟着的,因此也听得半点不落。   孟四爷听得严氏这么说,就道:“真人也是太真性情了,便是不喜欢,又哪能做出这种事来。反倒让人觉得小气。哪是世家女所为。”   严氏却不以为意道:“世子侄儿大半年前那事儿,真人怕是怀疑到了三房的身上了,不然何至于这般打三房的脸?还有以往那些……也亏得真人乃是王氏嫡出,要彰显王氏的风度来。要换我,我可不管什么世家女做派不做派,决计是不会给三房脸的。”   “闭嘴。”孟四爷低声道,“你还没吃亏吃够?”   严氏瞪了孟四爷一眼,“一样是庶出,我就不明白他们活的就怎的那般猖狂了。”   孟四爷自嘲道:“谁让我没个有本事的生母?且睡你的去。”   只三房的在太姨娘房中坐着,灯火通明。   “今日之事,是姨娘做得太过了。”孟府三爷道。   三太太在一边不说话,只眼神扫过孟三爷,在心中是支持自己夫君这般说的。   太姨娘却老神在在,并不为失了一颗棋子表现得难过,说话声也温和,“不过丢了一颗在二房的棋子,也不值什么。却是知道温家娘子是哪种人了。”   孟府三爷并未将温宥娘放在心上,道:“不过是个庶族小娘子罢了,又哪值得姨娘特地里去试探。”   太姨娘摇头,“今日虽丢了个人,却是看得出她的谨慎。若以后她过府,要对付她。恐就不容易。也难怪王氏愿意认她为亲传弟子,约莫着就是打着让她过门后跟我们作对的主意来的。”   孟府三爷闻言,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撇嘴,“不说别的,就是那身份,以后连我儿妻室的身份都比不得。王氏不愿以嫡女下降,她身后无人真正撑着,就算过府了又何足为惧。再者说,虽是那道姑的亲传弟子,难不成父亲就会同意?”   太姨娘道:“你莫要小看温家娘子,那手段狠着呢,又不见人情。惯是个狠角色。”   孟府三爷不喜自己姨娘这般忌惮的模样,就道:“便是厉害又如何,只让她过不了门就是。听说她们一家子住在京郊?倒也好出手。”   太姨娘听到这话,忙呵斥道:“你这说的是甚混帐话!京中有严如霜在,你去逞甚么能?是觉得自己活够了?”   严如霜的本事,太姨娘是忌惮得很,京城与直隶一带有他在一日,她就不敢做下杀生之事。   孟府三爷对于放弃自己世家身份不顾,去当一个小小捕头的严如霜十分看不上,然严如霜之冷酷,却是如雷贯耳,让人心悸,因此也反驳不出什么话来。   只孟府三太太跟着孟府三爷离开了太姨娘的院子,这才低声跟孟府三爷道:“夫君今日可是要去姨娘的院子里歇着。”   孟府三爷冷哼一声,“歇什么歇?今日是什么日子还要我去记?”   一般有妾侍的人家,男主子也须得每月在正院里歇足大半日子的。孟府三爷说完抬腿就去了三太太的正院。   三太太心里高兴着,却又不敢露在脸上,只熨贴的让身边的丫鬟伺候孟府三爷梳洗,等一道躺在床上了,才十分委屈道:“今日王真人过府,给了两个小辈的礼,却是比四房的要差得多。姜娘与姐妹们一起打开看,当场就气得跑到了妾身的院子里,哭了好半日才停下。那王真人也着实太欺负人了些。”   孟府三爷素来不喜欢自己这个媳妇,虽是世家出身,却是半点世家风度没学得,对一个姨娘都唯唯诺诺。虽是自己要的对姨娘恭敬,然而心里却是对她对姨娘太过顺从又不高兴,暗中觉得到底是庶出的,哪比得那些嫡出的能耐。别说秦氏的几分,就十分之一就比不得。   要换了秦氏,又怎会对着一个姨娘卑躬屈膝的讨好,便是敬自己姨娘是生母,也不过那副没骨头的模样。   只可惜自己也是个庶出的,便是再得父亲喜欢,娶个媳妇儿也只得选到一个庶出的,像秦氏那般的嫡出娘子轮不到自己。   更别说府中出了太子妃,日后有双爵在身,也轮不到自己,还得拼死了去争。   “收都收了,便是差一些又如何?你还能给她丢回去?就只知道哭,就没见得有半点世家娘子有的风范。”孟府三爷当然知道王真人这是要羞辱三房,然而谁让他是庶出的,就活该被羞辱,只憋着气恶狠狠地道。   自己是庶出,便是再能干,也没个好前程。不像孟行景那东西,再混账也是世子,将来的国公爷。一生的富贵,让人看了都眼红,心里更不能服气。   孟府三爷自卑于自己的身份,只转过身朝着床外面睡着了,半点没看到三太太眼里的期盼及后面的失望。   等到了第二日,二房却是被老国公爷叫到了书房里,把温宥娘与孟世子的事情说了。   “秦氏你寻个时间,上温府一趟,把亲事说定了。也好早日把人迎进门,把行景管一管。”老国公爷道。   孟二爷对此自然是无话可说,只秦氏先推脱了一番,“父亲,虽这是王姐姐的意思,然而温家娘子到底是庶族,不如在世家中再给行景寻一寻了?”   老国公爷冷笑道:“当我不知你们两口子心里想的是甚么?让你去便去,哪来那么多废话?眼下还得选到哪一家去?”   秦氏见孟老国公爷这般说,也只能应了,随后就被撵了出来。   孟二爷被老国公爷骂了几句,心里不是多高兴,等着回了院子,才跟秦氏道:“既然父亲都发了话,你且将这门亲事尽快做好。”   秦氏只劝着道:“父亲一直就那性子,夫君也莫把那些话放进耳朵里去。我看行景三天两头的被他打骂,感情反而深一些。”   孟二爷叹气,拉着秦氏的手道:“我又哪是气父亲对我打骂?可你也曾见过他对三房是什么样的态度。昨日的事儿,说不得就是他身边那姨娘做的,可见他有指责?反倒是骂夫人没将家管好,让人钻了空子。可要是没他护着,三房至于这么猖狂?”   秦氏被孟二爷拉着手,头微微往一侧偏了偏,红到了耳根里,却是说道:“也是我不想跟他们计较,免得父亲说我容不得人。为人父的,自然是希望一家子和睦。且纵着就是了,等行景媳妇儿进了门。那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争起来了,我倒看看父亲朝着谁。”   孟府二爷听得这话,就道:“也不见得有你们看的那般厉害。”   秦氏笑着解释,“那是夫君你忙着朝廷大事儿,又哪关注过那些闺阁女子。温家娘子的厉害,可不是就这一年那些事儿。她是自幼就厉害的,只是以往那些都不过没传出来而已。”   秦氏粗粗将温宥娘从小到大的事情说了说,道:“自幼在狠心的继母手中讨生活,也护住了自己弟弟长大成材,又哪简单了。大哥大嫂走得早,父亲一向怜悯行景。以后咱们二房就在一边看戏就成。”   孟府二爷却是抽了秦氏的手一下,半责怪道:“你也别在边上看着,行景是大哥唯一的儿子。以后娶了媳妇儿,你也得多多帮扶才对。”   秦氏又应了声,才说到结亲之事,“要说定了,聘礼是个什么样的章程?去岁行景用的那套,却是不行了。还是全用新的好,免得不吉利。只大嫂当年留下来的嫁妆,大多被太子妃娘娘带进了宫里,行景手里其实也并没多少。”   孟府二爷想了想道:“当初那门亲事,到底也没算成。还是按照头婚的来,也好显得我们二房的重视来。”   孟世子成婚,家中女性长辈最适合出面的便是孟府二房夫人,因此要做便做完美一些,也好得些名声。   秦氏听了,就道:“那就按夫君说的办。”   ****   秦氏上门得并不算晚,只在王真人离开国公府后三天,便带着礼上了门。只是最后,秦氏却被六太夫人婉拒了,直言门第不相当,婚事恐不适当。   上门说亲,自然是抱着有可能被拒绝的心态来的,秦氏对此也并无不愉。庶族与世家,总归是庶族的要忐忑得多。   何况女孩儿珍贵,要求娶自然也得诚心,之后再寻两回上门这才算是对对方娘子的看重。   庶族高嫁氏族,最为担忧的便是自家小娘子不被重视。这种顾虑秦氏自然也考虑到了,也愿意为温宥娘做这个脸面。   秦氏在温氏六房并没坐多久,然而孟世子却是寻着探望王真人的名义,直接进了温宥娘的院子。   王真人虽是与秦氏说,孟氏家主的位置由二房担当为好,然而对温宥娘说的是却是另外一套说辞,“你本是庶族出身,嫁给行景后,要无意外也莫要去争宗主之位。你不争,二房自然乐得于你示好,你也好在孟氏族中立足。不过要是有机会,你也莫要放过。因此世家宗妇所学,我也当会教导于你。”   温宥娘便跟着王真人学习世家礼仪与规矩。又因之前便背过氏族谱,再理解起世家之间的关系来,倒也头脑清晰,不算困难。   孟世子前往温宥娘院子里之时,王真人便在给温宥娘将各大世家宗妇的品行与爱好。世家里的宗妇,皆是各世家中的嫡出女,虽性子各有不同,然明面上的礼仪规矩却是一致。只要温宥娘以礼待人,倒也不至于见罪于人。   温宥娘之前在京中的名声并不算差,盖因为人处事较为得体。王真人在教导之时,就比教导一般庶族小娘子要容易得多。   孟世子进了院子,远远的见着王真人与温宥娘一站一坐,正在说着甚话,就快步上前,对着王真人作揖道:“行景见过姨母。”   平日里也不见他去见见自己,王真人哪不知晓孟世子的来不是见自己的,只停下来道:“徒儿先将为师说的记在心中琢磨一会儿。为师回房中休息休息,你们两个小的自己玩去罢。”   因在院子里,也有冬梅守着,倒也不怕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孟世子笑着跟王真人讨好道:“姨母今日可吃好喝好睡好?”   王真人可看不过孟世子这明显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讨好之意,见他一身排骨瘦弱之像,就问道:“听说之前你跟戚国公干了一架,被人给揍了?”   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今日又被翻了出来。因自个儿没打赢,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孟世子只嘿嘿一笑,摸着自己的鼻子不闹话了。   人家摸鼻子是说谎,孟世子摸鼻子就是心虚了。王真人也不点破,只道:“君子六艺,不求你能学会六艺,只三艺姨母就心满意足了。”   “姨母说的可是哪三艺?也叫侄儿去寻个得用的师傅学一学?”孟世子忙问。   温宥娘在一边看着孟世子的模样好笑,就道:“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不求世子六艺精通,五礼、五射、九数这三样总归学精才好。”   孟世子就顺口跟温宥娘说了起来,“五礼我知晓,自幼都是学着的。五射也不错,就九数学来作甚?”   王真人在一边听了,只得摇头,径自进了屋子,只留温宥娘在外面跟孟世子掰扯。   “五射也不错?”温宥娘揶揄道,“陛下每年狩猎,世子得过多少猎物?”   “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嗯,里面没讲过要射多少猎物吧?”孟世子数了数反驳道。   温宥娘眼角抽了抽,又听得孟世子接着道:“九数?九数……算数我还是会的。其他的也用不着,学了也没用。”   所以总的下来,孟世子学得最好的就只有五礼了,毕竟自幼开始学起,又住在东宫,有常用到,不熟都不行。   温宥娘觉得孟世子急需补课,不只是在常识上,在许多知识储备上都不行。   孟世子却是没给温宥娘说这事儿的机会,只坐在温宥娘对面道:“今日我二婶上门提亲了。”   温宥娘回了一声,“嗯。”   “你就没甚说的?”孟世子瞪眼道。   温宥娘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道:“说甚?”   孟世子觉得温宥娘对这门亲事半点没自己迫切,随后想到是自己有求于她,也坦然了,跟温宥娘道:“才三日就上了门,二婶对你还是很满意的。”   温宥娘想都不用想其中的理由,回道:“谁让我是庶族?”   她是庶族,所以孟世子在宗主之争上就处在了劣势,可以说是完全没了机会。只一个侄儿媳妇,二房有甚容不下的。   孟世子这步棋倒是对了,本身毫无优势的情况下,首先对二房示弱,至少在对付三房之时,二房不会对他出手,甚至有可能顺便搭手一道打压三房。   等处置了三房,再与二房相争,至少也比现在强。   当然,前提也得是孟世子这人够拧得清一些。不过目前来看,跟二房相争也不过做梦。这么想来,孟世子在国公府中也算得上是四面楚歌,处处危机了。   孟世子却不在意温宥娘的身份,“世家庶族,不也就那么回事儿。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也不见得谁比谁多双眼睛少个鼻子。”   温宥娘笑着道:“难得你能这么想,只可惜了。”   “可惜甚么?”孟世子问。   温宥娘不说,只道:“没甚。”   只这时温宥娘身边的夏荷跑了进来,见着孟世子忙停下脚步行了行礼,这才凑上温宥娘的耳边道:“姑娘。秦夫人回去了。”   温宥娘颔首,问道:“老祖宗不曾答应罢?”   夏荷跟着点头,“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女方到底也要矜持一些。   温宥娘便让夏荷退下了,跟孟世子笑着问:“世子的二婶上门,不知能婉拒几回?”   孟世子一脸嫌弃地看着温宥娘,道:“你们这些人就这样,分明心里已经有那意思了,还非得装一装。”要按他的性子,直接拿着庚帖,上门说一声互相换了就成,何必还要今日拖明日,明日复明日那般麻烦。   温宥娘闻言不接世子的话,只问道:“那世子今日来,便只是说这些来的?”   孟世子自不是来说这些的,见温宥娘问了,就道:“哦,不是。就是想来问问,你嫁妆里可是差不差东西。”   温宥娘听到这话,就问:“你手里当是没多少银子罢?”   孟世子嗤道:“又不花我银子,和我银子多少有何关系。”   这是打算宰二房一笔的节奏?嫁妆不够的从聘礼里凑?这想法还是挺美好的。也亏得他干得出来。   温宥娘暗自发笑,只说起来,“当是够了罢。要聘礼充作嫁妆,少不得惹人笑话。便是私下里给了,各家里有些什么宝贝,都各自清楚得很,也是一眼便知的。”   孟世子翻白眼道:“又不是让你充作嫁妆,只到时再将聘礼一道还回去便是。”   温宥娘从王真人那听说过太子妃进东宫将两人母亲留下的嫁妆带了许多进去,孟世子如今手里也不算得是多有钱,亦不过是二房掌家不愿意背负苛待侄儿的名声,故才任由孟世子所用,就问:“能拿出多少来?”   孟世子掰着手指算了算,“也不算多罢。但也不少,至少也得有十来万两的东西。多是首饰一类的,也好给你撑个场面。”   其实就是自个儿的钱估摸着不怎么够用了,要等成婚后也不太好意思再寻二房的要,因此想这会儿找老国公爷骗点钱财来搁在温宥娘手里。以后自己也好花费。   温宥娘哪猜不出孟世子的想法,就道:“那就瞧世子的了,看能弄出多少来。”   也亏得院子里没别的人,不然这话传出去,还不知别人怎么看孟世子起来。   温宥娘也不多问聘礼之事,跟孟世子说另外的事儿,“世子要是闲得无聊,不如多去跟余卿学一学九数。”   孟世子茫然,“我学九数做甚?”   温宥娘冷笑,“世家子弟,无一不精,怎的到你这就不学了?只会数几两银子有甚用?一方形森林中的树木,一般大小,横排为十五,竖排为十三,总共有多少棵?”   孟世子脑子转了转,想不太明白,就道:“数树做甚?又不是闲的无聊。”   温宥娘叹息,只得再问:“那换一个,一块金锭十两,一箱长排十,横排五,竖排五,金锭有多少斤?”   孟世子不知温宥娘为什么要他算这个,因说的是金子,心里有些趣味,就只慢慢在那算着。   温宥娘等了会儿,见他还未算出来,便嘲讽道:“现在知道让你学九数作甚了不?便是给你一箱金子,你也不知数!”   孟世子立即反驳道:“有甚好算的?每锭金子又不一样重,直接拿秤秤不就行了?遇着成色不同的,还不分开了来?”   温宥娘发现,她竟无言以对……   打发走了孟世子,王真人才从屋中出来,道:“竟不是傻,是懒到没边了。”   温宥娘撇嘴道:“不知在东宫中他到底学的是些甚。竟是连一般术数都不会,更莫说其他了。”太子妃那个姐姐着实不够尽责。   王真人也没想到孟世子竟差到这种地步,只得道:“待得日后,也多辛苦你一些。我瞧着他六艺中也就礼与御好一些。其他的补一补,只要过得去就好。”   温宥娘跟王真人玩笑,“打架不行,还好能跑。”   直接拿五射比作武艺,五御当作是跑套技能,也只温宥娘说得出口。   王真人听得也有些好笑,又觉温宥娘也是个顽皮的。 ☆、第131章 进宫见皇后   随后秦夫人又连上了两次门,这才将孟世子与温宥娘的婚事说定,且也寻了皇后娘家的胡家的二房夫人做媒人。   孟世子这些日子倒是寻温余卿寻得多,找他学九数一类的。倒还是把温宥娘说的话听进了耳去。   就此王真人心里也老怀甚慰,跟温宥娘道:“确是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温宥娘笑着道:“都算计着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了,哪真笨呢。”   聘礼之事王真人也是听着的,就道:“他是嫡出,以后分家也少不得他的,要这会儿就伸手,也太不规矩了些。”   话是这么说,不过王真人心中却是乐见其成的。自己外侄得不了宗主之位,寻孟府多要点家资也不过份。   两方婚事说定,换了庚帖,请了期将下定。王真人某一日却说带着温宥娘进宫要觐见皇后。   温宥娘觉得奇异,就道:“师尊不是不进宫,怎的又想去了?”   王真人道:“行景多得皇后喜欢,得知他订亲,传了话来要看看你的模样。”   “其实还是想见师尊罢。”温宥娘想了想道。   皇后乃胡氏所出,从王妃到皇后,三十年来从未有过差池,一言一行都乃天下女子楷模,传了话要见她,又哪是想仔细看她长甚么模样那般简单。   王真人拍了拍温宥娘的头,“这些不是你担心的事儿,你且把自己收拾利落了。皇后喜欢,指不定就在大婚时将你该得的诰命送封了下来。”   而不是像一般那样,先大婚后过一段时日才由夫君或者家中长者请封。要这般,里面的名头又要多起来,凭空起些波澜。   温宥娘梳妆打扮妥当,便随着王真人出了庄子,就见得孟世子已经在庄子外候着了。且打扮得十分亮眼,比温宥娘那一身还要艳丽两分。   王真人瞅着孟世子这模样,倒也没觉得奇怪,世家公子许多都爱这般打扮,也不足为奇。   只温宥娘在旁边看着眼皮抽了抽,这是活生生一个贾宝玉。就最早那一版那里面那个。好看是好看,就是一见就觉得是个沉溺于脂粉香里虚有其表的公子哥儿。特别那脸,白得跟女人似地。   孟世子见得王真人与温宥娘出来了,就笑着上前道:“姨母今日进宫,行景也闲来无事,也一道去呗。”   王真人点头,“还算你有点良心。”   皇宫依旧还是原来那个皇宫,只温宥娘已不是当初温尚书的嫡长孙女。要论单独觐见皇后,却是第一次。   孟世子在旁边跟温宥娘低声道:“皇后娘娘性情温和,是极好说话的人。”   温宥娘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那本自己写的话本子,只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孟世子她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她不在乎皇后好不好说话,只在意皇后到底聪不聪明,不然她手中的东西就没用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皇后搭上线,她必然是要抓住这个时机的。   “皇后娘娘有没甚忌讳的?”温宥娘问。   孟世子摇头,“没。”   温宥娘颔首,一个人总归要有个喜恶,只是身处高位了,那些喜恶却是隐藏了起来。然而不论如何,有人窥探太子位,她都不会容下的。   皇后果真如孟世子所言,十分和气,见着王真人与温宥娘到了,竟是连礼都不顾了,只上前来拉住了王真人的手。   “多年不见真人,如今瞧着竟还是原来模样,真是令人羡慕。”皇后笑着道。   王真人温声道:“皇后娘娘身负凤命,凤飞九天,富贵天成,又岂拘于皮相。”   皇后听得这话,只嘴角微微下垂,将王真人请上座,随后便转身坐下,看向温宥娘,道:“想来这位便是温家的大娘子了罢?说来在宫中也曾见过,是个机灵的孩子。”   温宥娘不得不上前立于殿中跪下,道:“民女温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倒也没为难温宥娘,只道:“起身罢。说来在宫中也见过小娘子几回,终究是不曾近瞧过。不如此时上前来让我瞧瞧,什么样的小娘子把咱们世子都给迷住了。”   温宥娘只垂着头,佯作一脸忐忑地走上了前。   皇后捂着嘴对王真人道:“竟是个害羞的。”   王真人在一边道:“皇后娘娘可莫夸她,却是个胆子大的呢。”   皇后就回头对温宥娘道:“抬起头来罢。也别拘谨,本宫可不吃人呢。”   温宥娘只得道:“民女逾越了。”   这才将头抬了起来,直直看向了眼前的皇后。   皇后的年纪已四十过了一半,虽久居宫中保养得好,然而鬓角却有了丝丝白发,也并无隐藏的心思,只刺眼的露在了外面。   与年纪相差不大的王真人比起来,却是王真人这方外之人要自在洒脱得多了,却还是三十的模样。   皇后近瞧见温宥娘的第一眼,心里就想到当初的张氏了,然后是宫中的淑妃。   只都十多年过去了,往事不可追,那些事情在皇后脑子里也不过一闪而逝,只笑着夸道:“竟是这般俏丽的孩子,果真是人人都喜欢的。”   “娘娘谬赞。”温宥娘垂下头道。   皇后又问:“温家娘子平日在府中做些甚?”   温宥娘听得这句,虽皇后是客套话,却还将袖中的几页纸拿了出来,呈上道:“民女闲来无事,便写写话本子玩儿。这还是前两日写完的,不曾扩成。还请娘娘瞧瞧,要是喜欢便是民女的大功德了。”   皇后不曾想随口一句话,温宥娘就赶蛇上棍,也只得接过来,对着王真人道:“竟是毛遂自荐来了。果真是个胆子大的。”   王真人也没想到温宥娘有这一手,她事先也不曾对自己说过,只得打着哈哈道:“是个傻大胆呢。”   因温宥娘给了,皇后为了给王真人与孟世子体面,也只打开了看,却不曾想这一看便有些入迷。   等看完几页纸,最终不过片刻,皇后回过神来,将纸折好,道:“倒怪有些趣味的。不曾想温家娘子竟会写这些,也是难得了。”   温宥娘回道:“也是民女之前为生母移棺之时,在江州一带听到的故事,才收集来写一写罢了。民女可凭空写不出来这等故事来。”   皇后点头,道:“起来罢。来人,赐坐。”   温宥娘随后退下,坐在了王真人下首,对着王真人看来的目光,也只笑着点头。   孟世子立在另一边伸脖子道:“娘娘,温家娘子写的话本子果真有趣?”   皇后看向孟世子的眼光和蔼了多,“差点把你这猴头给忘了,还不快快过来坐着。还要我请是吧?”   又哪要皇后请,皇后的话才说完,孟世子就寻到皇后另一边下首坐着了,眼睛直瞅着皇后放在手边的那叠纸看。   皇后无视孟世子的神态,只假意呵斥道:“平日里听说你在宫外就爱去茶楼里听书,有甚么故事没听过?就差我手中这一个?”   孟世子笑嘻嘻道:“可没见过温家娘子写的呀。指不定以后还是个大文豪呢。”   皇后闻言一笑,道:“等日后成亲了,你让看多少让温家娘子写多少都行。今日,你且让你娘娘看个鲜罢。”   皇后不给,孟世子也不会硬讨,只得在一边假装喝茶。   不多时,殿外的宫女进了来,跪下道:“娘娘,淑妃娘娘在外觐见。”   皇后本想将人请进来,然却突然想起什么来,面露不愉道:“且让她明日再来罢,今日我与真人有话要说,恐不得闲。”   温宥娘听得这一句话,便知皇后恐将她写的东西记在心上了,也只面不露色,只低头看着手臂上的镯子玩儿。   王真人不在意后宫里女人这些往来,只孟世子却像是知晓一般,只朝着温宥娘看去。   温宥娘抬眼看了孟世子一眼,又重新低下了头。   等得出了皇宫,孟世子亲自与王真人赶马之时,才问宥娘,“你给皇后娘娘看的甚?”   温宥娘笑着道:“不过是在江州一带听的个小故事罢了。”   孟世子显然不信,然而温宥娘却是进了马车。   坐在里面的王真人却是也跟着说道:“今日在宫里,你有失稳重了。饶是有甚么重要的事情,也无须这般就巴着上去。”   温宥娘只得道:“师尊教训得是。不过只是在民间收集的些小故事,给皇后娘娘解趣罢了。”   王真人也不多问,只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因皇后见着对温宥娘还算满意,言语中有大婚当日赐下头抬嫁妆之意,也算是给了温宥娘几分体面,弥补了些身份上的不足。达到了目地,王真人也无责怪之意。   温宥娘就回道:“弟子知了。”   心中却在想淑妃今日可否气坏了,要知道以后,约莫淑妃的日子当更不好过。   要太子稳当当的继位,也少不得将四皇子这个皇帝较为满意的皇子变作废棋,然而要将四皇子扳倒,最先的却是要让太子一系察觉到周边的危机。   四皇子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身边能寻的破绽自然不会多,便是有也会被皇帝忽略过不提。在大皇子与太子争斗之时,那点子皇帝面上不爱搭理的事,自然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去多管闲事。   因此便只有从四皇子身边重要的人着手,这里面淑妃却是最好动手且最有杀伤力的一个。   寻到林氏下手,皇帝出手保住四皇子的情况下,最多不过是休妻,且指不定再为他指一门婚事。   然而若是淑妃出了问题,自古只有休妻的,可没有弃母的。要能从淑妃身上着手,进而让四皇子失去继位的可能,却是比寻四皇子或者林氏的错要容易得多。   何况夺嫡这种事,又哪是温宥娘自己一个人就干成的。也少不得给皇后心中埋下颗种子,让她知晓自己身边人可是野心勃勃着。   那几页纸,也确实写的是个商家小故事,言及的不过是一个当家作主的商户男主人如何挑选继承人之事。   要说暗示,其中暗示并不明显,然而以皇后所在位置为守住后位与太子的位置,不得不多心的性子,那点子暗示就足以了。   皇后并非当淑妃是可信之人,也不会不觉得将要大婚的四皇子不会是威胁,只不过是觉得四皇子的威胁要低于大皇子与六皇子罢了。   然而只让她察觉到四皇子有可能在几个皇子的争斗中渔翁得利,那么第一个要对付的就不会再是大皇子,而是四皇子了。   毕竟大皇子与六皇子,一个外家权重,一个颇得皇帝喜爱,要争个输赢也不会是一时之事。只在旁边想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却是更加可恶起来。   事实也如温宥娘所料,未过几日,宫里就传出淑妃因对皇后不敬,被皇后斥责,禁足半月的消息出来。   而半月后,却是四皇子与林氏女的大婚,倒也算是看在了四皇子即将大婚的脸面,然而在大婚前母妃被训斥,也到底是有些丢脸。   温宥娘得到这消息之时,是淑妃被禁足一日之后,还是孟世子将消息带了来。毕竟是宫闱内事,一般人家想知道也少有途径。   孟世子将这消息与温宥娘说了,道:“娘娘平日里倒是喜欢她多过其他妃子,只是这回不知怎的就发了火。”   温宥娘笑而不语,只由孟世子在一边疑惑。   当今后宫皇后与贵妃隐隐对峙,一文一武相冲,说到底还是皇后一系占了些许下风,毕竟手中无兵权。若大皇子一个想不开,怂恿自己外家杀进了皇城里去,太子一系就只有认命。   皇后从王妃到皇后,贵妃也从孺人到贵妃。两人背后势力相当,必然一直暗中斗着。算起来皇后从王妃时当就被贵妃隐隐压制着了。   可皇后在位十余年来,却是从未传出过不好的名声来,也不曾被早怀废后心思的皇帝寻出错处过。就足以说明,虽贵妃背后的势力比皇后背后的要强,然而在心机上,贵妃是比不过皇后的。   这样一个皇后,必然事事过心,半点不漏,力求做到最好,好到无可指责的地步。只这凡事苛求最稳妥,也就免不得多想。一多想,其实就是多疑的前奏。   多疑之人,只好寻到她最恐惧的一个点来,再在上面拨一拨,就再也不需人动手,自己便会动下去。   淑妃这人,这些年就太贤淑了。虽得了皇帝看重,可惜在此时皇后的眼里,恐怕就是心机深沉了。   毕竟一个娘家势弱的女人,要没本事,真如她所表现那样不争不抢,贤淑安份,又怎的可能升到四妃之一?且这些年都没被人撼动过?   皇后的多疑,此时就是架在淑妃头上的一把刀!   温宥娘见孟世子眯着眼睛在躺椅上快睡着了,也不问他学九数之事,只道:“国公府里可算安份?”   孟世子听得这话睁开眼来,跟温宥娘报喜,“我指了那几样东西,祖父倒是没多大意见,二婶也没什么话说了。过几日就抬到这了,你且好生收着。”   温宥娘道:“宗主位跟几样东西比,孰轻孰重?你二婶有甚不舍得的。只是那东西贵重归贵重,却是不好换钱的,谁不知是府上的东西,传出来总归是不好。”   没得说孟国公府已经开始败了,竟是连这等好东西都开始往外卖。最后少不得被二房的说明白,就成了孟世子是个败家的了。   孟世子却是对温宥娘嘻嘻一笑,“我不差那点。那几样可是好东西,也卖不得。”   温宥娘心下里有了数,恐怕这人又坑了二房一把,就道:“自己没出息,就别去耍那些小心眼儿,没得最后吃了亏不知数。”   国公府里不差银钱,孟世子要那几样恐怕就不只是贵重了,当是还有其他的含义在里头。   温宥娘就是太聪慧了一点,就一下子猜到了有什么含义,竟是孟世子这三房还没摆平,就算计着宗主位呢。   孟世子却是笑,神色间轻浮夹着无奈,“我那腿也不是白断的呀。这几日我就一直在想,当初蔡氏自尽,里面到底有多少名堂。”   要好人去做坏事儿,必然是想不出甚的有用法子。然而要让一个算不得甚好人的人去想别人做坏事儿会怎的用手段,却是容易的,只消把自己跟对方换个角度便成了。   不幸孟世子是后者,然后这一琢磨,就琢磨出了事儿来了。   温宥娘却是早知道孟世子想明白了甚么,也不明说,只道:“就像我下厨,寻人学艺,见着人做出来的是一个味儿,自己真去做了却是另一个味儿。总归是知晓里面的名堂,却是不得趣来。”   孟世子嘴角一撇,“你不信我。”   温宥娘心想,我要信你了才是脑子不清楚。国公府二房在蔡氏之死上,最大一个过错估计就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只是你跟人家又不亲,人家凭甚么来提醒你?   更别说宗主之位,在族中的权势,能得用的资源,在儿女子孙的婚配上,都会占尽了便宜?   当然,因着国公府里出了个孟世子,且姐姐进了东宫,故二房便不是宗主的嫡长房,也在儿女的婚事上占尽了便宜。   只是这占尽的便宜到底算是捡了漏一般,不如自己正了身在心里觉得硬气。   温宥娘摇头,只跟孟世子将现实摆了出来,“出嫁的小娘子,要在夫家不受委屈。自己娘子就得争气。你见过哪家媳妇背直的娘家乱?”   太子妃还在东宫里呆着,上面是诸皇子虎视眈眈,周围是各色美人各色盘算,要娘家乱起来。在东宫还何以立足?   还别说二房的两个兄长,却是都比孟三出息,且都在朝上做事儿了,名声也比孟世子好个千百倍。   孟世子想到自己的嫡姐,心中也动了动,那点子逼出来的雄心壮志又缩了回去,只得嘀咕道:“以前我还与你说,将一切都托付与你,这会儿还说甚说呢。”   那时候孟世子还做着,等以后当了宗主,掌控一整支探子的逍遥日子的梦呢。心里盘算着,把温宥娘弄到自己身边,替自己办事儿,自己就只用得着享福就好。   这会儿被温宥娘一说,就发现做梦虽挺美好的,梦醒就有些难堪。男人最注重面子,食言而肥,就有些掉脸子了。   温宥娘不了解男人,却是知道面子这玩意儿,不分男女,只压低了声音道:“你就等不得?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吧”   三房本就有个太姨娘在手,探子里也插得进手,争的是爵位。而孟世子没过几月就要及冠了,摆在眼前的也是爵位。   至于宗主之位,事涉族中,且听说孟老国公也硬朗着,半分也急不得,再急掌家十年的二房在族中也比孟世子占有势。   孟世子哪知什么轻重缓急,能想到自己什么都得抓进手里就不错了,虽然有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味道,不过总事在人为。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嘴里那话,也稍微心定了些,只要温宥娘有替他争那个心就好,至于早晚,反正他还年轻,等得起,也就说到婚事来,“婚期是定的明年三月,我想着他们会不会对你动手。”   温宥娘听了摇头,“不会。”   孟世子问道:“别又想我大婚那日动手罢?”一次死老婆就算了,要次次死老婆那才膈应死人。   温宥娘笑着道:“你想得倒美,杀你都比杀我管用。有严如霜在,她未必敢动一下。”   别看严如霜只是个捕头,可严氏却是世家,没人不给面子,加之人又办案如铁,要能咬下孟国公府,估计京中不少人暗中叫好。太子妃也就危矣。   国公府里的三房的人再蠢,也没蠢到把严如霜给招进府,毕竟一府中争得再厉害,也得靠太子妃给他们撑着,太子妃有半点不好,他们也落不下什么好来。而要是别投怀抱,也得看老国公爷与二房及族人答不答应。   之前有人动蔡氏,那是因蔡府中必然有内应,有人念着蔡氏去死。而温氏六房里,却没这么一个内应来。要她出了意外,事情必然会被两个老祖宗与温余卿等闹大,一闹大等着的就是严如霜接手。动手的一个一个都别想逃脱。   王真人在屋内将温宥娘与孟世子说的话听得个清楚,只待孟世子走了,才问温宥娘,“你最后说的可是真的?”   温宥娘沉声回道:“动我确实不如动世子的,到底他才是大房唯一的男丁。便是我过府了,侥幸有孕,又天佑产子,国公的位置也未必轮得到他。所以,如今世子娶不得世家妇之后,三房最有可能的却是对世子动手。不然之前,一个蔡氏毁了世子的名声,世子也不至于被人诱到江南差点遭劫杀。”   王真人闭眼睁眼间,就下了决定,“国公府的三房是不能留了。”   “到底孩子无辜呢。”温宥娘说着,却是想起三房的那几个孩子了,都不过不知事的年纪。   王真人哼声道:“果真是妇人之仁!”   “师尊这出家人,说杀起人来倒是比弟子这俗家人还要利索呢。”温宥娘捂着嘴笑道。   王真人只戳了戳温宥娘的脑袋,“就逞口舌之利罢。”   世家里奴仆成群,便是国家法令一再保证奴婢们的人生安全,其实要真打死人来,也管不住。因此在王真人眼里,庶出也好,奴仆也罢,非自己身边的人,那人命也就不值钱了。   “只一个姨娘,再急智,她也不敢直接算计大房嫡出,也就用着自己儿子的手。要真害死了,她出来顶个罪就成,自己儿孙必然享着后福,孟氏家大业大也丢不起这面子不会闹出来。要不成,于男子而言,嫡出庶出都是他的儿子,只要没闹出大事儿,也都睁眼闭眼的事情。也就女人计较那些嫡啊,庶的。国公府里的三房,那心跟胆子就是这般越来越大的。”王真人嗤鼻道。   “你且想想,要不狠一些,等着以后那些小的长大了,翅膀硬了,曾经的事情总是有迹可寻的,难保不会来找你们寻仇。可比不得奶娃子,带好了,却是亲养不亲生的。”王真人又道。   温宥娘却是没打算脏自己的手的,这不是她做事的风格,只跟王真人笑道:“师尊不是给二房一个甜头了么,在世子继国公位之前,二房不会让世子有半点差池的。等我进了府,把大房整治整治,定然将世子护得好好的。他们要动手害世子,又哪来那么容易。”   就是容不下了,温宥娘自觉也有的是法子让他们自己去作死,又哪需要自己动手。 ☆、第132章 温宥娘设局   半月后四皇子大婚,因将近年关,竟是比往常还要热闹两分。温宥娘与朱家娘子有约,在回庄子途中倒将林氏嫁女的盛况看了个遍。   夏荷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见着一个好东西便回头跟温宥娘说道,“姑娘,林氏嫁女可厉害了!瞧瞧那嫁妆!啧啧!”   温宥娘只在一旁微笑,林府乃尚书令,大隆尚书省涉及朝政中枢,掌管天下奏折整理及皇帝赦令发送。   林氏嫁于四皇子,不及薛九身后的薛家掌有兵权,然而尚书令之位虽官位不高但也十分重要。算是权势中心最为重要的一环——信息收集。   皇后当不会蠢到觉得皇帝这是在给太子一系加砝码,在开始怀疑淑妃是在扮猪吃老虎之后,只会觉得皇帝这是在暗中与四皇子通路。   以后四皇子的路,绝对不会比原著中娶了薛九后好走。   温宥娘看完热闹,便让马夫赶着马车回了庄子。在三日后,等来了孟国公府的下定。   聘礼果真如孟世子所言,多是珍品。   王真人在一边道:“能拿出这么多来,已然不错了。”心里想着孟行景别的不行,挖自家墙脚还是在行的,尽是要了好几样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   温宥娘却是看着眼前这些东西,不见得有多高兴。不能卖钱,再珍贵也无用,以孟世子败家的德行,约莫这几样东西就得压在她这,等着以后从她手里要银子了。   想着自己手里的那点田产,孟世子所言他母亲王氏留下来太子妃无法带进宫中只好留给他的田产,按着一年的出息来算。国公府把孟世子养大还真不容易。   温宥娘顿时有股想要毁约的念头。   只不过念头就只不过是念头,温宥娘把礼一收,却是想到当下的问题来。   “夏荷,你且去寻你哥哥,让他找伯府借三十壮年护卫来。三月为期。”温宥娘道。   夏荷不知温宥娘为何这般吩咐,只应声而去。   王真人却是听得明白,“财锦动人心?”   温宥娘回道:“只怕不动心了。”   王真人坐在一边,自斟了茶道:“说来,这确实是个机会。京郊的庄子到底比不得京城内的治安。”   温宥娘坐在另一边,道:“师尊想得不错。虽对世子动手,才是根本之法,然而目前来看,要能对我动手,以流匪见财起意的名义,倒是十分不错。操作得当,便是严如霜也未必查得出来甚么。”   “你太小看严氏了。”王真人听到这说道,“严如霜此人,要真只是为当个捕快,也绝不会是在京城。”   温宥娘闻言,心中一动,却是有了想法,“此当是严氏之意?”   世家如今虽退出京城权利漩涡,然而割据四方,又无人出头愿意造反,自然要密切关注京中局势。这般来看,严如霜所处的位置却是再好不过。   王真人不再多言,毕竟温宥娘虽将嫁入世家,然而到底是庶族中人,此时多说无益,以后嫁入孟氏,自然也能够知晓,只道:“既如此,还不如搬进京城中去。不论是另寻住处或是借住伯府,都比现下要安全得多。”   温宥娘转着茶杯道:“让他们得手也有得手的好处。”   王真人听得温宥娘这般道,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想法,脸色一变,道:“徒儿你莫是想黑吃黑?”   温宥娘微微一笑,“师尊觉得如何?”   王真人内心里如何面色并不显,只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打算是将它们埋入土中终不见世?否则今后哪日拿出,如何堵得悠悠众口?”   温宥娘却是问:“师尊觉得孟老国公爷如何?”   王真人冷笑,“糊涂透顶罢了。不然三房不过庶出,焉敢如此猖狂?”   温宥娘却是有不同的看法,“可到底不曾宠妾灭妻不是?”   王真人听到这,就道:“你心中是甚想法?”   “于老国公爷而言,三房、四房与大房二房一样,都是自己的子嗣,虽名义上有嫡庶之分,然而对他而言都是血脉。可便是三房再得喜欢,在外也不曾有谁非议过老国公爷这一点。三房也不敢越过二房与大房去。这就说明,老国公爷虽是喜爱三房,却是心中有度,并非宠妾灭妻,以庶压嫡之人。”温宥娘道。   王真人哼声,“这又如何?”   温宥娘便道:“世子之前在江州出事,连我都猜测得出是谁下的手,难道老公爷不知?也不过是世子不曾有大碍,这才被轻轻放过。然而说到底,三房在此中也并非没有吃亏,至少在国公爷眼里,三房是个甚模样,却是心中有数的。师尊你说,要是多这么几次,难不成国公爷就会一直压下去不理?”   要换个宠妾灭妻,真爱庶子的男人,指不定孟世子吃过的亏就白吃了。只可惜孟老国公爷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再偏爱庶子,过了那么一个度,那点子偏爱也值不得甚么了。   “到那时,又哪用得着别人出手,便是老公爷自己也容忍不下将大义灭亲。世子无大才,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温宥娘总结道。   说到底也是孟世子太没用,要如温余卿这样,彰显出自己的得用来,三房就江南城外之事,就能让老国公爷动手除了三房。   王真人将温宥娘的话听了进去,道:“因此,你打算引蛇出洞?”   温宥娘笑着道:“还有七日便是除夕,京郊虽无匪类,然而京城与直隶一带却是有不曾被剿灭的。国公府三房不敢用国公府护卫来办此事,少不得要去请一请山匪来干。如此算下来,对方要动手便在自今日起到明年正月末这段时日。然京中有严如霜,山匪不敢妄动,动手便会首先考虑避过他。因此最大的可能便是在除夕夜至正月末,此时全国府伊都放了年假,便是出了事儿,也不会有人管。待得开印之时,证据早已磨灭,谁也奈何不得。当然,要山匪们忙着回家过年,想在年前捞一把过年盘缠。”   “也少不得,弟子让他们得手了。”温宥娘笑盈盈道,“据闻聘礼中,有几样可都是孟氏祖传。老国公爷终归要心疼心疼的。”   王真人听到这,不由得指了指温宥娘的鼻尖,“到底怕对你名声不好。”被山匪打劫,别人便该怀疑温宥娘的贞操了。   温宥娘笑着道:“有师尊在,我怕甚么呢。”   怀疑她行,怀疑大隆三大观主之一的云宁真人却是没那般容易。彼时,也少不得借此给自己再加些威名。   毕竟抵御山匪,不是一般小娘子干得出来的。   就如温宥娘所料,在离除夕不过一日之时,大半夜里庄子上果真闹了起来。   温宥娘自床上起来,让夏荷替自己穿好衣服,才走出门子,就见着王真人已经在院中站着了。   温宥娘见王真人衣冠整齐且还是白日的装束,就上前行礼询问道:“师尊不曾歇息?”   王真人道:“临睡之前卜了一卦,却说今日有兵铁之害,一直不曾得睡。哪知到了半夜,外面就将闹起来。”   温宥娘听到这话,只眼皮抽了抽,然后道:“此时外面不知如何,不如请师尊与弟子一道,前去与老祖宗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温宥娘倒不担心六太夫人,因在布局之时,也早与两位老祖宗说过。只府中还有温老夫人与娇姨娘在,也少不得担心起来,毕竟那两位可真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妇孺。   王真人闻言颔首,道:“也好。”   只得进了老祖宗的院子,温宥娘就瞧见温老夫人正拿着手绢捂着嘴哭,再回首见到温宥娘,连忙疾走上前来。   温老夫人身后的娇姨娘亦是娇花变色,却也顾及着老夫人,见温老夫人朝着温宥娘跑过来,少不得紧跟上来,嘴里还念着,“老夫人可慢些!”   温宥娘也上前几步,由着温老夫人将她抱在怀里,背心被一顿锤,“你可是吓死祖母了。”   温宥娘心里一阵愧疚,然而布局之事不敢随意说与人听,只得生生受了温老夫人的打,还得安抚道:“我这不是没事儿了么。老夫人也莫要哭了,哭得我这心都疼了。”   温老夫人虽出身不是多强,然而一辈子也算是没经过什么大风浪的人,今日在庄子上住着,却遇着了山匪,虽不曾闹到内院里来,却到底是被吓着了。   被吓着的温老夫人自己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娇姨娘带到了老祖宗的院子里。   等进了院子,稳下心神来,温老夫人才想到,温宥娘却是没见着呢,这又急起来。却是不敢出去寻人,只在那独自哭着让老祖宗派人去寻。   六太夫人与六太老爷早就知有此事,也知温宥娘不会出事,因此便只让人去温宥娘院子里寻人,嘴里却不是多急。   这一举动却让温老夫人以为,六太夫人与六太老爷其实不喜温宥娘是女子,只看重温余卿,因此而伤心不已。   等哄得了温老夫人,温宥娘这才上前与两位老祖宗见礼,“两位老祖宗可是受惊了?”   六太老爷摇头,与温宥娘道:“你且带着真人与其他人好好进屋子暖一暖。外面风大,要是着寒了反倒不好。”   十二月的天,北风呼吼,便是穿着棉衣,半夜里也冷得让人脸色发白。   温宥娘听得六太老爷这般吩咐,便将王真人与六太夫人、温老夫人及娇姨娘叫进了屋中,又叫丫鬟多放了两个炭盆子。   虽炭火盆子才刨开了灰燃起来,然也有了丝丝火气,比在外面强多了。   六老太爷在外面守着,屋中的人也大多沉默着。   屋中的火盆里的炭炸了几声,在星星之火下燃了起来,温老夫人才彻底回过神来,却是问王真人道:“真人可知外面是出了甚么事?这京郊向来好好的,又怎的有了山匪。”   就算是两耳不闻府外事的温老夫人也知晓,京中有严如霜在,太平了好多年,这突然冒出了山匪,却是怎么看怎么奇怪。心里也朝着是不是温氏运道不好的方向想了,只得寻了王真人问。   王真人见得温老夫人那异常苍白的脸,心里虽觉得好歹曾是二品大员的夫人,竟是这般禁不起风浪,然而想到一大把年纪还如此受惊也着实可怜,便安慰道:“老夫人无须担忧,外面的山匪当是打不进来的。”   温宥娘在屋中歇了片刻,却是起身与六太夫人道:“老祖宗,我且出去看看。此时当快处理完了。”   六太夫人闻言,眉头皱紧,“你一个小娘子,此事出去作甚?还不快快坐下,别糊涂了!”   王真人却在一边道:“去见见也无妨。总归要见识得多,日后胆子才大。以后嫁进孟氏,什么样的事情遇不着?”   温老夫人也是担心温宥娘的,却是不依王真人的话,在一旁搭话,“小娘子只用着坐在后院里便行了,何须去外头守着呢。外面那么多家丁,又有六叔在,哪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这可是山匪,不是其他小打小闹,宥娘你可莫要顽皮。”   六太夫人听得王真人与温老夫人各执一词的话,心中却是将王真人的话听了进去。   世家大族尚有曲部,温宥娘嫁入孟氏,眼瞅着孟世子是个靠不住。目前只看得出是个好拿捏的,温宥娘一个姑娘家,却是要连大房男丁的职责恐都得担上。   由此,出去见见倒也无妨,毕竟温宥娘也并非一般闺阁女子,胆子向来极大。   想到这,六太夫人就道:“只在院子里站站就好,跟着你老祖宗一道,可千万莫要出了院子了。”   温宥娘便应声道:“还请老祖宗放心。”   温宥娘出了门,与六太老爷行礼后轻声道:“老祖宗,孟世子今日亦在外面。此时我若不出外院,再想令他手下那些人信服就难了。”   六太老爷却是早就在温宥娘之前与他商议诱敌深入之时就已经想过了,嫁入孟氏要甚么贤惠名声是不成的,倒不如温宥娘当时所言,将孟世子及他身边真正得用的人收服方才能在孟氏站得住。   因此,六老太爷便道:“外院的护卫不少,世子带来的护卫更是个中精锐,你也莫要逞强。只需得让世子知晓万事你都与他一道就好。”   温宥娘接过冬梅与夏荷抬过来的盒子,取出长qiang掂了掂,笑着道:“老祖宗放心罢,女儿习武八年,却不是耍滑来的。”   当年在痘疹事件之后,她将温余卿送去书院,且争取到在张家一年住半年的机会,自然是让张老伯爷替自己寻了师傅教导武艺,只是不曾让温府的知晓罢了。   如今,这武艺有了用处,自然也无须再藏起来。   绝对的武力,有时候只要一招,却是比她想再多的谋略都来得有用。这个道理她在上一辈子做任何事都只能靠脑力,却有时不如别人武力一击时就明白过。   温宥娘只身负着长qiang,只带着六老太爷身边的一个贴身小厮,独自打开了二门。   二门外站着一层护卫,护卫与护卫间只三人宽,见着有人打开了二门,却是只二门外的两个护卫回头看向温宥娘。   温宥娘对着护卫们一笑,温声道:“你们都是温氏六房请来的,家中有老有小,尚且为温氏守着,没得道理你们在外拼命,我等主人家在里面干坐着的。我虽小女子,然而亦愿意与诸君同战。此二门,还望诸位替我守好了。我且出了外院,替诸位看一看京郊的山匪到底有多厉害!可快得过我手中的长qiang!”   说完这话,温宥娘也没管守着二门的护卫怎么想,只径直出了外院,打开了大门,然后便见着了正坐在一边看戏的孟世子。   “世子还真是闲心。”温宥娘立在孟世子身后道,却是看向了打斗处。   因事先布局,那些人只当因是快要除夕,庄子上的护卫大多回家过年,又得知聘礼只搁在了外院的书中当中,因此竟蠢到从正面里来,此时正好被孟世子所带的护卫挡住,不得再进一步。   孟世子被突如其来的女声吓得一跳,只从椅子上一蹦而起,差点尖叫起来,只回头看是温宥娘,这才抚着胸口,怒道:“你一个姑娘家,出来作甚?”   温宥娘没搭理他这话,只问道:“孟迅可是在后院里守着?”   孟世子自然又看见了温宥娘手中的长qiang,脑子里顿时想起皇宫里那回温宥娘拿qiang的模样了,却是在这会儿被壮了胆子似的,觉得温宥娘其实不只是好看,还十分有股说不出来的味儿,让他心里觉得欢喜。   “在后面。你还是快进庄子里去,这里有甚好看的!见了血,少不得晚上又得做噩梦,要寻大夫压惊!”孟世子此回是不怕温宥娘手里的长qiang的,只把人往门里推。   其实温宥娘之前便估错了,孟世子打小在东宫里长大,最不怕的就死人。东宫里一年被打死的太监宫女也不少,各种手段他都见识过。   就如这会儿的跟山匪打斗,他出入京城,也见得不少,只要刀枪没指到他脖子下,他就不会指到害怕两字怎么写。   温宥娘是打算出来刷刷存在感的,自然不会如孟世子的意,只跟孟世子道:“我学艺八年,从未见过血光。今日不如就试一试!”   孟世子却是被温宥娘这句话给惊呆了,在火把下的脸十分扭曲,“你还练过武?”就之前看见温宥娘心中那点子小悸动,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孟世子此时开始考虑,成婚后他到底干不干得过温宥娘了。当初他盘算着娶温宥娘便是想着她一个小女子,再聪明自己好歹也能占些便宜不是?有些事情嘛,也就那么半推半就的就能成事儿。   毕竟,要温宥娘死心塌地的为他,总得温宥娘在孟氏有个孩子了为了自己孩子着想方才可能。只这会儿,这盘算一下子落空,心中顿时有些凉了。   温宥娘哪管孟世子心里在想甚么,她出来一是为了给守着庄子的护院们打气,二来便是想着出出风头最好能让孟世子手下的人对她更信服一些,等着她进了国公府才好对该动手的动手。   只哪料得孟世子一个回神,就见着温宥娘气势汹汹的要前去跟人缠斗,吓得连忙将人给抱住了。   温宥娘不过十五六岁,瘦不拉几的,抱起来并没什么肉感,孟世子此时也没那些什么想头,只差点给温宥娘给跪了,“我说你就不能消停点?这哪是小娘子该干的事情!”   就连旁边护着孟世子的护卫们都看呆了,像是从不知京中竟然有如此大胆的女子一般。   温宥娘虽习武八年,而孟世子不过个纨绔,然而在力气上却是天生的女敌不过男,温宥娘也不是天生神力,自然比不过拼尽全力要把温宥娘被抱住的孟世子。   孟世子把人给勒着,温宥娘挣扎不得,又怕旁人笑话,只得低声咬牙道:“蠢货!我出去是为了谁?”   孟世子哪听温宥娘这话,只抱着人使劲儿往大门里拖,只蹒跚着将人带进大门了,又示意护卫将大门给关了才道:“你就做梦去罢!学了几天花拳绣腿,就以为能敌天下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娶不娶媳妇了!”   温宥娘被带进了大门,瞧着被一圈子护卫笑,心中大恨,只拉着孟世子的耳朵便把人扯到了角落里,“蠢货!”   孟世子被温宥娘扯着耳朵,本想叫痛,又觉得在女人面前叫痛有些没面子,只得咬牙忍了,等着温宥娘放了手,才道:“你想作甚?那些山匪可不是吃素的,你以为跟禁卫军对打似地,一对一的来?还会点到为止,手下留情?”   温宥娘只得跟孟世子道:“要你能,还用我出去?你想想今日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可都是忠于你父亲的,因此对你尚算忠心。可你能保证他们一辈子对你忠心?你可不是你爹!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行就我上,总得将他们给收服了,让他们知晓大房是个有担当的,且与他们一道同生共死,他们才真甘心愿意为你做事。懂了没?”   孟世子之蠢,温宥娘是恨不得把手指往人脑子上戳了。好给他戳明白些,要不古时候的大将军们都被皇帝忌惮呢,说到底还在于这个同袍之情。要真情深似海起来,可比什么爱情亲情都靠得住。就换现代,就变成了当兵的战友之间感情十分深厚,有感情深的就是天南海北也几十年会交往下去。   虽孟世子自上次下江南与温宥娘一行一起时被温宥娘提醒过,后因自己吃了大亏,终于知道下面的人并非会因是天生下人就会护着他,因此注重与身边的护卫们打好关系。然而终究是没想到要与护卫们生死与共这种事情。于他而言,能想到对护卫们最好的也不过是替他们照顾好妻儿,尽力允他们子孙一个稳当的生活。   此时温宥娘将话说到这里,孟世子似乎又明白起来,明白为何与那些在边关掌军的勋贵子弟打架之时,为何明明是对方看着势弱,最后却是自己吃亏的缘由了。 ☆、第133章 进京过除夕   “可也没让你去跟一群臭男人武枪弄棒的!”想通了的孟世子却是还是纠结在温宥娘的性别上。更别说温宥娘那小个子,又哪是能拿枪去跟人真厮杀的。   温宥娘翻白眼,问道:“那你去?”   文武都不通的孟世子在黑夜里不曾看见温宥娘翻的那白眼,却是被问到这一句就沉默了。   千不该万不该,小时候就应当听教头的话,努力学习武,就算是为了打架打赢了,当初也该一直习武下去。   孟世子后悔之余,脑子里还是在想事儿的,“不如拿弓箭?射箭我学得还不错。”   温宥娘叹气,看这样子逞能是没机会了,只能同意,“前面当是可行的罢?”   两人的婚事虽是定了,六老太爷却是一直不太喜欢孟世子,瞧着人也少有个好脸色。为了在未来岳丈面前刷刷存在感,孟世子此回就抓紧了时机在大门前充当英雄,因此人马是备足了的。   孟世子道:“才来了三十多人,拦得住的。”   温宥娘心里算了算,道:“后面恐有十人左右。孟迅带了十二人守在后面,不知挡不挡得住。”   山匪抢劫,终归也是有规律的。本着劫财来的,最重要的自然是财,财在外院,前面的山匪自会很多。从后面绕着来的,自然就是为了后院屠命,顺带做一档子生意。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这般说,就道:“那我们就往后院里去?”   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小会儿,这才站起来,拿了弓箭与箭筒,朝着后院里直去。   后院有罩房,罩房后还有一堵围墙,围成的整个院子。   温宥娘与孟世子只到了罩房,便寻竹梯爬上了上去,再看院子里与院子外便一目了然。   院子外面孟迅正带着人与人厮杀,也没让山匪得进院子里半步。   孟世子在一边比了比,温宥娘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小声道:“还是我来罢,别射错了。”   约莫着也对自己没甚信心,孟世子倒是把弓箭给了温宥娘。   温宥娘拿着弓箭比了比,也歇火了。   孟世子见温宥娘比来比去就是不下手,就道:“你这在做甚?不放箭等着来玩?”   温宥娘脸色有些不好,虽有些觉得抹面子,却还是说了出来,“我没杀过人。”   虽然她一向爱算计人,且都无意中把人算计死了,然而要真让她一个生于现代社会的人,去面对面的杀人,却还是心理素质有些不够。   孟世子听了,只嗤了一声,却是抢过温宥娘手中的弓箭,搭上了也不知怎的瞄的,那箭就径直那么冲了出去。   那时恰恰孟迅正与一看似领头的缠斗,将那人一脚踢倒往后一扬,孟世子射出的那箭,箭头正中那山匪头子眼眶。   这一箭竟是射准了,温宥娘在一边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只得叹道,果真是天生命好的种。   孟世子射中了一人,十分高兴,便朝着外面缠斗的孟迅道:“大哥你且让开,让我再来一箭!”   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   因后面那个领头的被孟世子一箭瞎了眼,与孟迅的缠斗就占了下风,被孟迅一刀斩下,剩余的只逃了两个,其他都被生杀活擒。   而此时前面的打斗也进入了尾声,发现孟世子不在,正急着使人来寻。   山匪被抓了个七七八八,前面逃了两个,后面亦逃了两个,活捉的有三十好几,死了十个。   温宥娘没逞到英雄,然而却是愿意为孟世子做脸的,少不得将孟世子亲手射杀一匪首的事情提了提。   六太老爷明显不信温宥娘这说辞,然而有孟迅作证,也只得将怀疑按在心中,只与护卫们告谢,且让他们坚持收完这一夜,等着天明寻京中告了官就好。   虽是明日便是除夕,然而大隆官员只京中官员封印也都等得明日,京府自然只会更晚,捕快在三十夜却还是要值班的。   温宥娘回到院子里,见着还未歇下的王真人,却也将孟世子射伤一匪首的眼睛,随后孟迅将人快速斩杀的事情说了。   王真人倒没想到孟世子还真敢杀山匪,不过更多的是对温宥娘的调笑,“瞧你这模样,当是没立起威来。”   要真人打了一仗,身上的衣着与头上的发髻,当不会这般齐整。   温宥娘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想承认,只把一切归咎于孟世子的错,“若不是被他拦着,我自也能斩下一匪首的!”   王真人却是不与温宥娘争这个,只是道:“只来了四十余人,恐后还藏着小半的人来。”   温宥娘却是不怕,道:“就逃了那几个,身上也都带着伤,就算跑回去告诉他们出了事儿,那也是在一两个时辰之后。他们也未必敢再来冒险。”   富贵人的命是命,可一般人的命也是命,没得不爱惜自己命的。得知前面的许多兄弟都中了算计,后面躲着等着接应的又哪会再轻易下手。   就算是为了报仇,那也得先躲过严如霜了。   第二日来庄子上的果真是严如霜,孟世子在外院里歇息了半夜,精神十分好,却是有时间跟严如霜纠缠。   严如霜对孟世子也并无鄙夷,倒像是真聊得来一般,最后听得孟世子一番昨夜功绩的吹嘘后,见了六太老爷询问了一下案情,得知丢失了几样孟氏与温氏下的聘礼后,就让手下带着被抓到的山匪先回了。   至于流匪,自也是严如霜亲自带着人去追查,竟是从进门到出门,连杯茶也没喝。   温宥娘深深折服于严如霜这种雷厉风行的性子,只跟孟世子道:“他跟山匪有甚仇不成,竟是不愿做世家子,也要四处剿匪。”   严如霜的八卦并不好打听,然而也得看温宥娘是对谁打听。   孟世子对此事却是知晓的,只跟她道:“他曾有一幼弟,比他只小八岁,却是在京郊一带被山匪所杀。固执意当捕快,见着山匪就剿杀。”   天子脚下,京郊的山匪却不多,最多不过几十人一团伙。严如霜杀了这么多年,如今这一回冲着温宥娘家来的,当是远一些地方的,毕竟要只京郊不远的地儿,严如霜路过得多,谁也不敢上山为匪。   温宥娘不知严如霜竟是有这种故事,只叹着气道:“一个娘生的吧?”   孟世子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了,“不是,据闻是个庶子,乃是一歌姬所出,若不是与严如霜他父亲一个模子出来的,严氏也不会认。”   世家里,便是庶子,也没那么容易被承认,特别是歌姬、舞姬所出。   温宥娘听得是庶子,脸色也十分诡异了,心中虽有些些颇为与世俗相违的想法,然而到底不好多说。   孟世子却是猜出温宥娘所想,翻着白眼道:“只是自幼被他带大,可不是他的种。严如霜当年据说是不近女色,后来就被传了断袖。”   温宥娘心想,不是他的种,还为一个庶弟报仇这么多年,要不外人传断袖,不是断袖才怪了。   山匪的问题解决,孟世子也不在庄子上多留,只留下了一半护卫,与伯府的护卫一起继续守着庄子。   他却是带着孟迅一起回了京城,自从昨夜里‘射杀’了一个山匪头子后,自信心爆棚,终于重新拾起了学武的心思,正让孟迅在京中去给他寻个好的拳脚骑射师傅来。   孟世子决定奋起了,最高兴的莫过于王真人了。文武双全不易,至少有个武也不错。   只六太夫人与温宥娘道:“这不学武还好,闹不出甚大事来,就只与人打架时被揍一顿。可真让他学出点本事出来,那还不是招祸?”   温宥娘:……   因山匪之事,温家老爷终于寻得机会将温老夫人,及六房一家子接进了温府中。   六太老爷为了安危着想,倒也没拒绝,毕竟四房与六房并未闹僵过,且温家老爷的态度也十分诚恳。   等着温氏六房进了京中温府,温余卿也带着温长倬从伯府里回到了温府。   这算是他们姐弟自当初与京中温府破门而出后第一次回到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温老夫人被吓了一夜,回到温府就顿时觉得精神了,只四处张罗着六房的安置。有种回了自个儿家,终于能当家作主之感。   温宥娘与温余卿的院子自也还在的,且温老夫人就算是离开温府去庄子上住了极久,也让人每天都打扫。安置起来也并不多难。   整个温府因有一个能掌家的女主子回府,变得喜气洋洋起来。便是下面的仆人们想着过年了,洗洗晦气,明年府上当是时来运转才是。   毕竟眼瞅着虽温宥娘姐弟因温家大爷之故过继六房,却是从新踏进了温府。而更是连王真人都一起到了温府中来。这不是时来运转的兆头是甚么?   唯一不高兴的恐只有温长慧身边那个从宫里出来的嬷嬷了,“姑娘,老夫人虽是回来了,却带回了他们姐弟,以后老夫人眼里哪还看得见你?”   温长慧身体里是个成年人的芯子,却是没把老嬷嬷的话听进去,道:“也不过因昨日遇见了山匪,这才住了进来,嬷嬷你也想得太多了。”   那嬷嬷却是道:“可他们与三房的关系不简单来着,想想温长倬,当初虽取了个嫡出才有的字辈,然而到底是作不得真的,只不过是嘴上叫叫,这会儿就真真成了三房的嫡子了。就算没有三房那个官女-支生的,也对大房是个威胁。”   温长慧却是抬头问这老嬷嬷,“我的两个兄长,今后几代内都不得科举,嬷嬷你说他们争那些有甚么用呢?”   就算是她是大房的,且大房是嫡出,带着天然的身份,该继承温府这一切,然而在此时有甚么用呢。不能科举,也继承不了祖父留下来的人脉。   就是那点财产,温长慧却也没放在心上,总想着以自己的本事,也该不难赚钱的,因此便跟老嬷嬷道:“嬷嬷想多了,如今大房有什么本钱跟三房斗?就后院里这点子权利,又谁放在心上呢。以后三房势必是要比大房强的,我们兄妹,有时间与他们在这斗,还不如将武艺学好了,好等着以后从军,才能挣出一份前程来。”   老嬷嬷却是道:“姑娘便错了,难道连你也相信夫人是做出那种事的人?淑妃娘娘与夫人相交多年,却是不信了,因此才将老奴送给姑娘。”   温长慧听得老嬷嬷这么一说,就问道:“嬷嬷你是甚么意思?”   老嬷嬷自凑上前,在温长慧耳朵叽叽咕咕说了一通,最后叹气道:“所以不是嬷嬷多嘴,姑娘您也得多长一个心眼儿了。要他们姐弟要早知道夫人是被冤枉的,还在其中插了一手,您还觉得他们姐弟俩是好人?”   温长慧抿着嘴,想了想,道:“也不过是跟那些人一样,落井下石罢了。可如今嬷嬷说这些有甚用呢。便是母亲是冤枉的,然而母亲当初却是认了罪的,外祖母也被查出了事儿来。便是母亲是冤枉的又如何,难道还能翻案不成?”   老嬷嬷却是道:“姑娘您却是说错了,若夫人是冤枉的,两个小郎君恐就能过继三房参加科举了。至于仇府之事,夫人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关夫人甚么事呢?旁人见着老爷的面上,也未必会真追究这一点。”   温长慧心中动了动,却还是有些疑虑,“淑妃娘娘手中可是有确实的证据?若是没有,要翻案又哪容易呢。”   其实温长慧心里也有个想了极久的想法,这并非法制社会,而是皇帝专权,要想翻案,或许走皇帝这条路子倒也容易了。   只是要把一个听说是明君的皇帝哄好,温长慧暗中叹气,她上辈子到底不是什么高尖技术人才,要能得皇帝重视愿意给她母亲翻案何其难也。   温宥娘浑然不知在与自己相对的院子里的温长慧正在琢磨替仇氏翻案一事,只因温余卿对回到温府,心中十分不舒服,便在安慰他。   温府中不论是老夫人还是温家老爷,自幼对他都很好,然而一想到自己因母亲早死吃过的那些亏,又生母之死且是自己身生父亲动的手,到底觉得难以面对。   温宥娘只得劝道:“不过一两日罢了。等得严郎君将山匪剿灭了,我们再回京郊。就是不回京郊,去外祖父府上也是成的。”   到底除夕与大年初一从历来的规矩上,不好去别人府上叨扰,等到大年初二却是能走动的。   温余卿并非是不讲理的人,也并未因住进了温府跟温宥娘闹甚脾气,只是不高兴罢了,道:“阿姐,我就心里不太好受。”   一进了温府,他都少不得想起祖父祖母对自己的好,却同样想起那些不好的事儿,所以自离开温府后他整个人下意识的都在逃避这个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住下。   温宥娘摸着他的头,道:“我们如今是六房的人,说来我们还跟温家老爷是一个辈的呢。这两日,便只当是族中在京中的人一起团年便好了。”   其实也不需从庄子上移到京中温府的,也不过是温老夫人因被吓住了,又有温家老爷适时上门来请。四房这么多年来终于低了头,六老太爷心中也满意,总不会这个面子都不给四房。   因此这事儿便这么被决定了,至于两个孩子心中的想法。其实长辈有时也未必事事能考虑到,毕竟所处的角度完全不同。   于六房的两位老祖宗而言,温宥娘姐弟过继了,那就是跟四房完完全全的割裂了关系,虽温宥娘平日里亲近温老夫人,然而也并非他们不能忍的地步。只是没想过,人的感情到底是复杂的,不如过继一行字那般简单……   除夕过得尚算好,不论是四房还是六房,便是七八岁的孩子,也因年前的事变得早熟,故吃饭也算是吃得安安静静。   只温长慧时不时的打量一下温宥娘,温宥娘感觉到了,却是因与她无话可说,只顾自己吃自己的。   如今估摸着温老夫人被吓到却是要留在府中了,温长慧当不会再动不动给她跪下求给一条活路了罢。   只是想着温长慧身边那个嬷嬷,温宥娘心里却又是有了些想法。只愿娇姨娘厉害一点,别让温老夫人被温长慧与三房那边利用了去。   吃完饭,躺在自己曾经住了十年的院子里,温宥娘本想着怎样让温老夫人不被大房跟三房的利用,却是又想到了娇姨娘。   娇姨娘虽之前犹豫不想温长倬去张府,然而后面被一个官女支给刺激了,终究是动了那想法。   等到得知温宥娘姐弟过继给了六房,想要让自己儿子跟着温宥娘姐弟一道过继六房的心思更重了。   这也是她愿意跟着温老夫人住到了庄子上,且处处讨好六太夫人的原因。只是温家六房已经得了温宥娘姐弟一对孩子,也不想跟四房闹翻,因此两位老祖宗一直没吭声。   如今温府四房里的大房跟三房这么斗起来,温宥娘却没有那种侥幸的渔翁得利的心思,终归是怕温长倬被波及,也动了让温长倬过继的心思。   只是这种事情,也不是她说了算,如今四房与六房看起来算是和解了,恐怕两个老祖宗的更不会再有这个心思。   温长倬再机灵,却都是姓温,且不会姓别的去,在四房与六房对温氏而言却是一样的。   冬梅见温宥娘睡不着就在旁边道:“今天娇姨娘跟那个姨娘吵起来了。”   温宥娘听得皱眉,“大过年的。”   冬梅叹气,“可不是呢,大过年吵起来多不吉利呀?也就瞒着老夫人没让她知晓呢。”   “因甚么吵起来的?”温宥娘侧过身偏着头朝着床外的方向侧卧着,问道。   冬梅便说了,“还能有甚么?姑娘也知道,娇姨娘是看不起那边姨娘的,就不想跟她一个桌子吃饭。可总不能让她跟我们这些下人一道吃罢?总归是要有个团年气儿的。”   妾室不能上主子的桌的,就算是过年,也只能几个妾室寻个地方自己办一桌,到底是姨娘不是下面的仆人,也不可能跟仆人一道吃饭。   冬梅道:“可娇姨娘没占到什么便宜,都被挤兑得快哭了。这大过年的,奴婢还真怕她给长倬少爷闹。”   温宥娘听到这,不得不揉了揉眉心,“她没占到便宜?”   在温宥娘心里,娇姨娘算是那种拧得清的人,竟然没占到便宜,还被挤兑得快哭了。这足以看得出那官女支的嘴有多厉害了。   只嘴这么厉害,还不知手段如何。温宥娘才这么一想,就听得冬梅道:“奴婢也是听娇姨娘身边的铜钱儿说的,说娇姨娘在屋里哭,说是要把长倬少爷过继到六房,不然在三房还不得被欺负死。”   温宥娘听到这,脸色就不好起来,“欺负,这话从哪说着走?”   冬梅就压低了声音道:“娇姨娘把长倬少爷带到庄子上,府上不就剩下那一个了么?听说很得老爷喜欢,这大半年来更是亲自指点,跟嫡出无二了,以往我们少爷也没那个待遇呢。下面的人都在琢磨,可能那位要比长倬少爷受喜欢,以后分家恐怕也是那边占得多,毕竟是嫡长呢。”   温宥娘冷哼,像听笑话一般,道:“嫡长?”   冬梅也觉得好笑,也跟着道:“如今大房没用了,二房远离京中,不就是三房好争?下面的人也是些捧高踩低的。也还好姑娘跟少爷去了六房。不然不知道会乱成甚么样子。”   说到三房里的事儿,也难免说到大房里的温长慧,“也不知怎么想的,他们兄妹三个,几辈子都没指望的,又何必要跟三房争呢?就是老太爷,恐怕也不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到底是能科举的对家族而言更重要一些。就算是三房真对他们三人做出了甚么来,温老爷子估摸还是会先心疼能替温家长脸的三房。   除了替温长倬减少了跟三房老大直接对上的压力,温宥娘想不出温长慧跟三房争有甚么好处。毕竟一个是主子,一个只是姨娘,都不在一个牌面上,只道:“许是为了家资?”   冬梅也没打听到更多有用的消息来,只是跟温宥娘道:“其实那姨娘,奴婢觉得她是不是想单独霸占三房?”   温宥娘听得这话,就道:“你怎的这么想?”   冬梅回道:“姑娘知道奴婢没甚心眼,但这些年跟姑娘也是见过世面的。奴婢说不上那个姨娘哪不对,但就觉得她说话奇怪。”   温宥娘想了想,道:“两边姨娘吵架的时候,有谁亲耳听见了?”   冬梅道:“夏荷妹妹也是听见了的,只是这会儿恐怕还在跟人打听呢。”   除夕夜里,京中虽禁烟火,然而小鞭炮却是可放的,到了凌晨还要驱赶年兽,也少不得要到凌晨一两个时辰后才真睡得。大半年不曾进温府,夏荷习惯使然,便是温宥娘没吩咐,也自己利用这段大家都空着玩的时段打听些府上的消息的。   温宥娘点头,“等她回来了,便让她来见我。”   论心眼,到底还是夏荷比冬梅强,她要能问也好问得更明晰一些,温宥娘吩咐完让夏荷回了院子就来见她后,又对冬梅道:“压岁钱,府里的人可都分了?”   留在庄子上的人,压岁钱自然安排了人分,就进了温府,温宥娘也没将温府里的人忘了,毕竟六房比四房长一辈,又是第一次在府上一起过年,该打赏的还是要打赏。   冬梅回道:“姑娘放心,该给的都给了。”虽与往年相比少了一些,然而如今温宥娘姐弟已经不是府上的人,要打赏自会按着六房的规矩来。   温宥娘听了点头,“另外那些,你明日再去送一回,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姐弟是去了六房,然而京中温府也少不得她要用的人,为了温老夫人温宥娘也是舍得那点银子的。 ☆、第134章 回府备婚事   夏荷在驱赶年兽后不久便回了院子,得知温宥娘叫她,也没换衣服,只带了一身的火药味儿就进了屋子。   “姑娘叫我可是有甚事儿?”进内室之前,夏荷先低声问了问冬梅。   冬梅一脸安抚地笑着道:“进去罢,姑娘今日高兴着呢。”   夏荷这么一听,心里就有底了,便进了内室,见温宥娘躺在床上躺着,便轻声叫道:“姑娘。”   温宥娘抬眼见她来了,就指了指床边的小几子,道:“坐吧。我有事儿问你。”   夏荷上前坐了下来,问道:“姑娘喝不喝水?”   本来她想问喝不喝茶的,但想着喝茶了晚上就该睡不着了,因此那茶字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水。   温宥娘哪不知夏荷话里的意思,笑着道:“知道你今日辛苦了,桌上还搁着一壶果汁,你先喝了再来说罢。我睡前才喝了,不渴。”   夏荷见温宥娘这么说,也不客气了,自己去桌边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了,觉得还是有些不解渴,又倒了一杯喝,这才舔了舔嘴,觉得满意了。   就重新坐回来,跟温宥娘道:“姑娘想问甚么?我今天就粗粗问了问,没问得细呢。”   温宥娘失笑,“你这话是想挖人家祖宗十八代了?”   夏荷也笑,“姑娘尽打趣我罢!”   温宥娘也不打趣她了,毕竟打听也是她的爱好,就把之前冬梅说的事儿说了一回,“你冬梅姐姐就是个老实的,也说不明白。就让你来说说,看你今日打听到那姨娘些什么没有。”   夏荷听得温宥娘问道那姨娘,就道:“姑娘,人家有名儿呢,府里都叫她莲姨娘。”   “莲?”温宥娘挑眉。   夏荷点头,“莲花儿的莲。”   温宥娘心里嘀咕着这当了官女支还当自己是莲也太那甚么了一些,嘴里却是道:“然后呢?”   夏荷便将打听到了全说了出来,顺带着做了个总结,“听下面奴婢们的意思,却是觉得那姨娘要厉害些的。只管着三房,却是把三房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大房这边,也亏得那个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所以下面的才怕了些,才能将人弹压住。”   温宥娘垂眼想了想道:“到底是世家里出来的。”   看样子当初那个落罪的世家,连庶出都精心教养了的,只是可惜落了罪,再精心教养也无用处。   “所以,她确实有排挤长倬的意思?”温宥娘问。   夏荷回道:“当时两个姨娘吵起来,确实是娇姨娘不占理,只是莲姨娘说话只挑了娇姨娘的痛脚踩。是不是排挤的意思,倒也看不怎么出,只是肯定不喜欢娇姨娘的。”   温宥娘闻言,就有些叹气,道:“娇姨娘有没有说管三房的事?”   夏荷就道:“姑娘你怎的知道?因是长倬少爷过继了三房,娇姨娘如今跟着老夫人回府了也有点那个意思。”   温宥娘摆手,“算了,由得她们去罢。”   听了半会儿,温宥娘也算是听得明白。   娇姨娘不喜欢莲姨娘,原因多了去,各种各样的都离不开温长倬的利益。而莲姨娘呢?自然也离不开她那个儿子的利益。   三房如今算是温府最得势的一房,温家老爷虽被降职了,然而却也能常常被当今下朝后留在御书房中问事儿。   说升职,恐怕也只等温府这事儿过个一年半载,再慢慢升上去也不是不可能。   而整个温府只剩下三房有两个能读书的人,且虽过继三房了,然而到底都不是真正的嫡出,在身份上低上了一层,温长倬倒比那一个身份要高一些,且比他机灵,因此互相有了敌意也十分正常。   不过夏荷今天却是不只打听到这一点,继续跟温宥娘道:“那一边,就是大房,听说今天把人赶出了屋子,只留下了那个从宫里出来的,说了些话儿。那边院子里有我们的人,就只听了只言片语,说是跟仇氏有关。”   温宥娘想了想,“最多无非是让她怨恨我罢了。”   夏荷道:“姑娘一点都不怕?”   温宥娘笑着道:“我为何要怕,她要真寻仇,且放马过来便是。”淑妃在宫中的日子如今只会越来越不好过,就是温长慧要替仇氏报仇,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这两天注意一些,在吃食上半点差错都不能出,也别让余卿跟长倬落单了。”温宥娘还是吩咐道。   六房的两个老祖宗并不知这些事,只在京中温府住到初一,初二就去了张府上拜年。   张老伯爷得知温氏六房上门,自然是盛情款待。温宥娘能嫁到京中,且还是国公府,张府上下就没人不高兴的。   只等着晌午后,却是连年假都没休的严如霜剿灭了山匪,带着一串子人头回来了。自然也留有活口,据闻后面还有许多山匪抢劫的金银会押送到京城里来。   温宥娘得知这消息之时,跟王真人道:“倒是找的真山匪了。”要一般因吃不起饭才去当土匪的,又哪有甚么金银,无非是抢一把之后就下山回家继续过日子去了。   王真人道:“不是真的,又哪敢打劫道京郊来?”   一般因穷当山匪的,胆子可没大到在天子脚下放肆,也就以当土匪为生的,天生反骨,做起这些事来眼皮也不眨了一下。   温宥娘点头赞同王真人所说,却是问到另外一件事儿,“师尊这两日在温府上可还习惯?”   除夕那夜,她还以为王真人是要去孟府的,哪知竟是随着她一道去了温府,还真是贵足踏贱地,生怕她哪不习惯。   加上今日又跟着六房到了张府来,温宥娘倒不明白王真人到底在想些甚么了。   王真人却是道:“出家人四海为家,何处不是家?既是家,自无不满之处。”   温宥娘知晓王真人跟着她肯定不是没处可去的缘由,但当师傅的不说,她这当弟子的也不好多问。   只听得王真人说没地方不合适,自也就满意了。   因严如霜带着人剿匪归来,温氏六房在张府也只吃了一顿午饭,危机解除,便要回庄子上。   至于这桩案子,自然还是等到年过完了慢慢来查才好。   温宥娘坐在马车里,与王真人天真的道:“师尊,聘礼丢了,国公府会不会再送一回?”   王真人刮了一下着温宥娘的鼻子,“你个臭丫头,就是一肚子的坏水!”   丢了聘礼,按道理哪有再送一回的。不过温氏六房丢了聘礼,为了掩盖某些事情,老国公爷少不得要再补一份了。更别说因那些山匪落在了严如霜手中,为了不让他们吐出甚么不该吐的东西,少不得要杀人灭口,还得堵了严如霜那张嘴。   之前送的那几样东西,以后就再也难见天日了,少不得国公爷会怀疑到三房的身上,以为是在三房手中。   王真人见不得温宥娘那得意的模样,只道:“你也莫高兴太早,严如霜之前为了追查山匪,这才没仔细追查那几样东西。要等他回过神来,再来查丢失的聘礼,你还能瞒得过?”   温宥娘倒是早就考虑过这一点,与王真人道:“严如霜总归是要回祖地过年,且在二月里了才会回京继续办案。还有二十多天,法子总是想得出的。”   不过是藏几样东西,寻了安全的地方,且不在庄子上,只要查出不在庄子上,山匪那边又没,老国公爷也只得往三房里怀疑。   毕竟山匪就算说没抢到东西,也得要人会信。   温氏六房回到庄子上,孟世子在晚些时候就来了。   “严如霜把除了领头的,其他的都杀了。就那几个领头当家的,听说等年后就砍头。”孟世子跟温宥娘和王真人说今日在京中打听到的事情。   温宥娘却是更关心严如霜,“严府郎君可是回了祖地?”   孟世子道:“据闻出了京城,挑的是好马。恐是从直隶走水路。”走水路,然后快马加鞭,一个月来回倒是来得及。   听闻严如霜走了,温宥娘就放心了,就跟孟世子说到那几样东西,“总归要寻个放处来。免得等严如霜归来之时,来查这几样东西流向,让他查出没丢,就不好了。”   这个孟世子早就想好了的,跟温宥娘道:“我有个好友,在青楼里。东西放在她那倒是可行。”   温宥娘嘴角一抽,下意识就去看王真人的脸色,只见王真人已经闭上了眼,估计听到那话都去念经平息心火了。   “可信?”温宥娘收回了眼问。   孟世子点头,“这世上,也没几个人真心为我着想,她是一个。”   温宥娘撩开眼皮道:“真爱?”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这话声音有些怪,只看向温宥娘那脸色,见温宥娘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就笑嘻嘻道:“吃醋了?”   温宥娘只翻了个白眼,“我只听说过一句,叫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世子自己明白就好。反正东西离了我的手,出了甚么问题,我是不会再管。”   想到这,温宥娘又追加了一句,“对了,记得拿走东西之时,先与我写一份条子了。总归以后有条子才好说话。”   王真人听到这听不下去了,只差跟温宥娘一样翻白眼了,道:“也别写条子了,就放在我这罢。免得哪一日条子被翻出来,倒是留了隐患来。”就这两人的德行,黑吃吃竟然想着打条子,寻青楼姑娘藏宝贝,都是脑子不清楚的。   温宥娘听得王真人这么一说,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立刻恭维道:“还是师尊有法子。”   孟世子对此也没异议,自己姨母愿意帮忙就再好不过,忙道:“多谢姨母。”   那几样宝贝放在王真人那,温宥娘与孟世子都放心。至于王真人准备将那几样孟氏祖传放在哪?   等到了初三一早,王真人便准备移驾京郊的前朝皇家道观。   前朝皇家道观作为三大观之一,在初三这一日算得上是一年最为热闹的一天。   只因不知为何,在大隆里的风俗,抢头香这种事不是初一而是在初三,因此便是初二天还没黑,就会有人在山脚下等着。   王真人不用去抢头香,因此便起得并不早,只等着天亮了方起身。   两大观主之间的见面,自是要带上些许礼物的。   温宥娘亲自包好了准备好的几样点心,却是心思的巧妙的将几样决定‘被劫’的东西暗藏在其装的盒子中。   孟世子也一大早就在外等着了,见着王真人带着温宥娘出了庄子,就上前来与王真人见礼,随后与温宥娘挤眼。   温宥娘见着孟世子这怪模样,直翻白眼,随后跟着王真人上了马车。   孟世子便在外面骑马,一副护送马车前往前朝皇家道观的做派,那一身骑装穿着,腰上别着一把弯刀,脸上精神奕奕,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的。   因京中与京郊前往上香的人十分多,因此马车走得并不算快,有人见到王真人的仪仗,更是停下来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王真人。   王真人也少不得让身边的道童站到马车外去撒些金叶子与银叶子,温宥娘听得外面的哄抢与喧嚣,少不得有些心惊,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现代的各种密集人群踩踏事件。因此便捞开了一边的帘子,把孟世子叫住,“劳烦世子去替师傅的小徒儿洒一洒吉钱,且往散了撒,往外一些,免得人踩踏了。”   孟世子也知踩踏之事,便是京中每年正月十五元宵时,官府为了避免踩踏之事,也会加派一倍禁军维持秩序。   今日乃是与道家上香之时,京郊外的官道上人来人往极多,王真人顺着往年的规矩一路撒钱,却是让他心里也有些担心。   因此听得温宥娘这般说,便赶马上前,接过道童手中的盒子,骑在马上往左右分散着撒钱,因撒得散,又道童又从马车内拿了一盒子吉钱出去,与孟世子交叉撒钱,因此秩序果真比之前要好了一些。   这一路撒,就撒到了山脚下,马车便不得上。   王真人乃仙师,自然不用走路,只下了马车又立马上了八人抬的轻轿,留下温宥娘与孟世子一人一边,呈护送之状,而小道童便在前面引路,一道上了前朝皇家道观。   因今日来上香者众,因此便是石阶上亦是人满为患,也好在王真人混出了头,得了云宁真人之号,有了特权,人见人拜,得以迅速上山。   等上了山,自有温宥娘往日识得的观中辈分极高的道士前来迎接王真人前去见观主,也就此时王真人方才真正下了地,拿着拂尘与人一道进了观主所在的殿中。   温宥娘做为王真人的徒弟,自然要带着王真人为观主准备的礼物一道进去。   那是温宥娘第一次真正近距离从正面见到前朝皇家道观的观主,那柔和淡然的面相便是在很多年以后心中都还记得清楚。   王真人与观主也并未谈论多久,便将几只盒子托付与他,随后便下了山来。   只下山之时,温宥娘就碰见了前来上香的温老夫人,她身后更是跟着京中温府一家子人,也尽是一群妇孺。   温宥娘因王真人要回庄子,陪不得温老夫人,少不得就将孟世子抵押在了那。   像孟世子这般有身份且又年轻好看的晚辈,还是温宥娘未来的夫婿,能留下来给自己撑场面,温老夫人自是满意不已。   温宥娘便跟着王真人回到了庄子上,却是见到了孟迅。   孟迅与温宥娘道:“庄子上的事,只大年初一各大臣携女眷进宫朝见帝后之时,皇后娘娘就过问了。说是十五那一日,恐要你进宫一趟。”   温宥娘点头,表示知晓了,又问道:“孟大哥,皇后娘娘是个甚么意思?”   孟迅道:“我不过一介护卫,又哪进得了后宫,也不过是世子回来说的罢。世子年年初一,都是要与娘娘请安的。大约是娘娘怕你受惊,想要安抚一回。”   说完这个,孟迅却是说到了聘礼之事,说出口时还脸上带笑,“再过几日,恐怕府上二夫人的就会上门了。丢失的那些东西,此回当是会补上,只可能不如之前的好,但品相却当是不差上下。”   温宥娘决定黑吃黑之时,却是没有瞒着孟迅的,因此他也算是布局人之一。孟迅这么一说,温宥娘就道:“老国公爷这是杵定三房的做了?”   孟迅道:“不知,约莫是心中有数罢。毕竟府上来下聘,也不曾大肆宣扬,当时也只有庄子上院子里的人与府上跟着二夫人来的下人们知晓东西放在了外院书房中。”   孟老国公不会去怀疑一向不如大房与三房受重视的二房,然而却是会怀疑一直对大房虎视眈眈的三房来。   因此便是严如霜因过了年,并未开始审理此案,也要先将温氏六房稳住了,免得过了年孟国公府就得在京中丢个大脸。   所以丢失的那几样聘礼,孟老国公也少不得让秦氏再拿相等的暗中补上。   温宥娘想到这,也算是知晓几日后秦氏上门后的目的,也就点头道:“多谢孟大哥提醒。”   孟迅摆手,“只要你跟世子好,我这等粗人,就是拿命去拼都成的。”   温宥娘少不得又要多感谢几分,难得孟世子身边竟然有如此忠心之人。   就如孟迅所言,在初七那一日,秦氏又上了温氏六房的庄子,暗中补上了丢失的几样东西的替代品之后,又给温宥娘无意中透露出了一个消息。   便是三房的在孟世子大婚前,就被彻底的禁足了,不论是那个太姨娘还是三房的几个主子,不分男女老幼。   温宥娘得到这消息,终于放心了,有此一事之后,在嫁入孟府之前,当是再没有危险。三房没机会出手,孟老国公爷也当不会再让他们有机会出手。   至于十五那一日的进宫觐见皇后,也是与秦夫人一道。   温宥娘这一回也写了本小故事,却是《孟世子拦匪》。   皇后之前怀疑温宥娘给她的那个小故事内含深意,从中发散思维了不少,然而此回见到温宥娘夸孟世子的小说本子,心中又觉得疑虑,觉得温宥娘未必知晓这皇子间的风云,只当是那一回凑巧罢了。   不过这一回这故事,就是皇后娘娘看了,也觉得温宥娘写得夸张了些,“这,孟小子哪有你说的这般厉害?少不得在里面添油加醋了罢?”   温宥娘笑着回道:“回娘娘的话。世子那一日确实是英勇得很,在后罩房上,要不是那一箭,下面的人又哪能那般快的就抓住那群山匪。”   皇后觉得,怕是温宥娘因孟世子有所承担而心生爱慕,因此对她而言孟世子那功绩便如天神下凡一般厉害,因此倒是满意的点头,有感情总比没感情的好。   孟世子无用,皇后也不指望他能替太子妃在前朝筹谋,能好好安个家就让人满意了。   “之前你还说要将它送给说书人,将世子的拦匪的故事说出去?也不怕孟小子被笑呐。”皇后笑着问道。   这事儿要真闹出来了,恐怕京城中谁都不信。孟世子又哪是做得了大事的人呢。   温宥娘只管不好意思的笑,名声这种东西,炒着炒着就来了。   以前孟世子的名声不好,少不得里面有些人在里面煽风点火,说书人在其中为了哄骗茶资也脱不得干系。   梁山伯与祝英台都能被扯到一块儿,庞太师能被黑成反派人物,西门庆与潘金莲能成女干夫yin妇,里面就少不得说书人与写书人的手笔。   既然如此,纨绔孟世子,自然也能被塑造成能活捉山匪的大英雄来。反正说书人两片嘴,怎么说下面听的老百姓觉得好玩儿也都会口口相传。   因此在年十五后,温宥娘一边待着嫁,京中就开始盛传起孟世子的英勇故事来。   到底温氏六房所居的庄子上差点被人打劫是真有严如霜抓回来的匪首作证,孟世子在天黑后带人潜伏拦截土匪有庄子边上的村里人作证。   最后在京中不认识孟世子的人当中,孟世子的形象简直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不曾与孟世子相处的人,都暗中嘀咕着以往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人。毕竟孟世子名声不好,干坏事儿他们也没亲自看见不是。   就王真人听说了,也笑得肚子都疼了,只拿着拂尘对温宥娘指着笑,道:“你个促狭的徒儿,这是把行景架在火上烤呀!”   以前孟世子是坏人的时候,倒还没什么,就哪一日欺负个良家妇女,人家也不觉得奇怪。可如今被人如此神话,要再干什么坏事儿,引起的反应却是又不一样了。   圣人,永远不能做上半点不好的事儿,不然就当与恶人无异了,这民意一反弹起来,孟世子的名声估计得再烂上几成,然后跟着就是‘名垂千古’。   就孟世子还不知道自己被温宥娘给坑了,因京中对自己的赞誉,自是听得心里那个美,美得那个冒泡。   每日竟开始做好事起来了!有了这好事做传播的材料,孟世子的名声自然更甚。   什么君子无双,不敌孟世子甚么的。   孟世子就这么飘飘然地,到了三月大婚时。 ☆、第135章 大婚前夕日(一更)   三月转瞬即至,王氏的嫁妆也着人送了来,竟是大件小件配套齐全,堆满了庄子的前院后院。   氏族嫁女如同倾城,温宥娘终于体会了一把,只看着手中的嫁妆单子连连咋舌。   床、衣柜、桌椅等,一水的大隆顶级云木,连一连串的马桶都不例外。更莫说还有几台碗筷盘碟、茶具,也都是官窑上品。布、绢、纱、锦、锻、绸,也以百计。金玉头面上品十套、各色上品水色镯子二十只……   等看到最后,温宥娘摸了摸脸上的汗,跟王真人道:“师尊,这也太多了些。”   王真人却是不在意,“这本就是当年为为师准备的,为师用不着便送给亲传弟子何错之有?”   温宥娘更加汗颜,道:“弟子受之有愧。”   王真人直言,“只要徒儿能将我那外侄看好,这一点子又值得甚么?”但是就是舍不得把王氏族中的女儿送一个给孟世子。   “何况,嫁人嫁人,又非卖女,自然要嫁妆丰厚。这些东西,且都是要用一辈子的,又哪算得上少。”王真人道。   古代大家族嫁女,连马桶都一次性的要送上十几二十几个,出嫁女嫁妆丰厚,足够自己一生所用,在夫家也更立得住脚。   便是温宥娘之前与兴国侯世子订婚之时,虽嫁妆准备得比不上王氏十分之一,然而在生活用具之上,也与王氏所送这一份嫁妆在数量上相差不多。   温宥娘凭空得了这么一大笔嫁妆,自然得回礼,“师尊大可放心,进了国公府,我便能护住世子不受半点伤害。”   王真人颔首,“这一点我自是信你的,你年幼便能护住你幼弟,如今已长成,自也能护住行景。”也是知道温余卿不用温宥娘再操心,她才这般放心将行景交给她。   温宥娘听得王真人这话,便保证道:“国公位本就是世子的,弟子自当替他守住。就宗主位,若有可能,弟子也甘愿一试。”   王真人回道:“宗主之位,且看他自己能耐罢。若是去争,要你一介女子掌事,也太过为难。总归要合你二人之力方行,他乃孟氏嫡出,又是男丁,更为服众一些。”   温宥娘只能应是,男人对女人的歧视与打压,便是换了一个时空也依然。她要掌孟氏的权,前提也须得孟氏一族大多臣服于孟世子。   六太老爷对于王氏送来的嫁妆,并没放在心上,跟温宥娘道:“王氏送来嫁妆如此丰厚,自然是有求于人,且你能做成。因此,你心中也莫要有甚负担,只接着就好。孟氏乃世家大族,你身份低一些,能得嫁妆撑场面也并非没有好处。”   到底是与氏族相交不浅的长辈,六老太爷对于氏族的示好,自然明白其中缘由,只稍微一猜测,便知王氏拿出这么一大笔嫁妆是为了甚么,因此才这般嘱咐温宥娘。   温宥娘笑着回道:“老祖宗且放心罢,我省得的。也只是第一次见着天下掉个这么大的馅饼,有些晕头了。”   就是她上辈子,她跟她妈的那些首饰加起来,也没见得有王氏送的这一份这么值钱。更别说其他的了,现代可都没那规矩。也是真受了不少的冲击。   大婚在一日后,温宥娘因王真人亲传弟子的身份,且嫁的是京中第一世家孟府,因此往日里被府中家人拦着的姐妹们,却是都得以来了。   温宥娘也免不得应酬了一番,收了礼无数。   朱家娘子跟温宥娘笑道:“不曾想妹妹还能嫁入京中,以后往来也更加便宜了。”朱家娘子亦是要嫁在京中的,因此见京中能留住自己的闺中好友自然也高兴。   “只是与孟世子,”朱家娘子顿了顿,低声道,“我的好妹妹,你们是怎的扯在一起的?别说外面传的那些,我可一点都不信!”   外面传的甚么?与孟世子拦匪一道传着的,自然是孟世子一心恋慕温宥娘,因此不顾门阀相差,执意要娶她,更因为了抬温宥娘的身份而求了姨母王真人收温宥娘为徒。   温宥娘眨眼道:“虽是夸张了些,可也是真的。”   “真的?”朱家娘子明显不信。   温宥娘道:“姐姐你想,这天底下莫不就是只有我一个聪明人,为何云宁真人就愿意收我为徒而不是别人?”   王真人又不是开慈善堂的,收徒这种事儿往深了研究,其实缘由便十分明显。   朱家娘子听到这里,心中也觉得温宥娘说的是实话,就跟她道:“只是,到底孟世子太纨绔了些。”朱家娘子本想说孟世子太混账了些,可想着到底是自己好友的未来夫婿,且看着这模样还是满意的,也不好多说。   温宥娘明白朱家娘子的顾虑,就道:“也正是如此,我方才嫁了。要换个文武双全的,又出身世家,我与他也不可能。他哪都不好,可胜在听话,以后妹子也吃不了亏去。”   话说到此处,朱家娘子就完全明白了,心中想着以温宥娘这外表温和实际霸道的性子,要嫁一个好拿捏的,倒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何况孟世子都愿意替温宥娘如此长脸,当是对她有几分真心的,只有几分真心温宥娘在孟府就不难了。   因此朱家娘子便最后只略说了说,“孟府里,妹妹嫁进去了,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旁的莫要多管就是。”   孟府里的事情,朱家知晓得未必多,然而大房弱势,二房强势却是京中谁都知晓的事情,因此朱家娘子免不得要隐晦提示一番。   温宥娘本就没打算进府了跟二房争甚,因此便笑着道:“多谢朱家姐姐提醒了。”   送走昔日交好的姐妹,府中还剩下一直在的温长慧。   温宥娘其实也不太明白温长慧这人,她们双方不存在和解不和解的问题,也不知她跟着温老夫人来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那个嬷嬷跟着的?”温宥娘回头问冬梅道。   冬梅摇头,“倒是没有,就是让身边的丫鬟来过两趟,问姑娘何时有空。”   温宥娘应酬了一日,已然有些疲累,见温长慧这有话与她说的做派,只揉了揉眉心,道:“就这会儿,让她来见我罢。”   温长慧来的时候,身上披着红色的狐狸皮披风,倒是衬得她十分可爱。   “大姐姐。”温长慧等着身后的丫鬟将披风解开带下去了,才上前来叫道。   温宥娘这才看见温长慧怀里抱着一盒子,只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温长慧却是将盒子递了过来,道:“明日大姐姐大婚,小妹也没甚么好送的,也只挑得了一副头面,还望大姐姐不要推拒。”   温宥娘闻言看向温长慧,却是没收她递过来的东西,过了会儿方道:“有什么话,大可直言,你今年也已虚岁九岁,当半个大人了。”   温长慧只能将东西收了回去,寻椅子坐下之后,将盒子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这才细声道:“我来,是想问我母亲之事。”   温宥娘皱眉,“要问你母亲之事,不去寻你外祖父,问我有何用?”   温长慧咬着唇,过了半晌才道:“我听说,我母亲是冤枉的……”   温宥娘听到这打断了温长慧的话,“是不是冤枉的,你也当去问你外祖父,难不成你指望从我嘴中听到你母亲什么好话不成?”   温长慧却是道:“当初证明我母亲罪行的那几个证人,我去寻过,如今却是不见了。又有人说当初大姐姐那支签文是从温府中流出去的。我就只想知道……”   “因为在被告之前,我见过谢氏清辉,前些日子又有签文之事传出来,所以你怀疑我在其中有插手?”温宥娘毫不客气的问道。   温长慧没说话,然沉默便是默认,温宥娘只笑着道:“便是我出手了又如何?温家大爷当年若不是为了你母亲,何至于害死我母亲?这仇难道我不该报?当年你母亲嫉妒我母亲得以进宫侍奉当今,与宫中淑妃联手做局,害我母亲失去资格,又让我外祖一家见恶于当今。这些仇我不该报?还是这些,你都觉得是假的?”   “我就想问,谋害产妇之事,我母亲是不是冤枉的。”温长慧张了张嘴,十分没底气的道。   先辈人的事,当晚辈的到底不好多说,如今都死了,不能当面质证,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也不重要。   对温长慧而言,重要的是她母亲在谋害产妇这一件事之上,到底是不是无辜的,这关系到他们兄妹三人的前程。   温宥娘轻笑道:“这个,你问我,倒不如去寻当初那个叫双喜的丫鬟来问。问到底是真是假,你母亲有没有被冤枉。”   许多人都不曾找到的人,温长慧又如何找得到,因此温宥娘说这话出来,温长慧也只是垂首不语。   温宥娘看着茶几上的盒子,却是想起当初还在温府之时,她与温老夫人这一方,虽对仇氏那一方素来冷淡,力求没有任何瓜葛,然而温长慧见了她倒是每一次都十分礼貌。   因此对着温长慧如今的境遇,温宥娘难得心中有了一丝恻隐之心。   想到温长慧身边那个嬷嬷,温宥娘就道:“这些事情,都是你身边那个嬷嬷告知你的罢?”   温长慧抬头看着温宥娘,却还是没说话。   温宥娘继续道:“要我没说错,那是四皇子从淑妃宫里要的人送到你身边的?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四皇子或者是淑妃,为何要送你一个嬷嬷?只因为往日你母亲与淑妃的关系好?”   “大姐姐你想说甚么?”温长慧捏紧衣角,试探着问道。   温宥娘道:“当年你母亲与淑妃联合算计我母亲与温家大爷,说到底也不过是淑妃不想让我母亲进当今的潜邸。以你母亲的慎密心思,你觉得会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下来?”   温长慧听到这话,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了。   温宥娘见温长慧这样,便与她道:“你叫了我七八年的大姐姐,长辈之间的恩怨如今也算各负其罪,恩怨俱消。我对你最多也不过因你母亲而迁怒厌恶,远远谈不上有恨。如今我奉劝你两句话。”   温长慧听得温宥娘这话,就道:“还请大姐姐直言。”   温宥娘道:“非至亲血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终有其目的。”淑妃送个老嬷嬷与你,是给你在温府撑腰,还是想寻到你母亲留下的证据,你自己心中须得有数。   “再过几年,你也如我明日一般,嫁入别家,你且记得一件事,妾到底不如妻。”温宥娘又道。终究不想温长慧如原著中那样,被个渣男骗去当妾,还被人污蔑作妖妃,最后不得好死。   这两句话将温长慧说得迷糊,前一句尚好,后一句却是完全听不懂。大家出身的娘子,谁又会去当妾呢,就算是如今他们兄妹三人处境艰难,她也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然而温宥娘却是不想再说,只道:“你母亲是否冤枉,你当去问你外祖父与祖父,而不是来问我,或是听外人言。至于这礼,你且拿回去罢。你我交情不至于此。”   温宥娘直接撵了人,对着外面候着的冬梅道:“冬梅,送客!”   送走温长慧,温宥娘又将夏荷叫到了身边,“世子那边可是安排好了?”   夏荷道:“姑娘大可放心,铺床的丫头已经去了,明日在喜房中半点差池都出不了。”   温宥娘嘴角一勾,“喜房中的香炉、喜烛、酒壶里的酒。当初蔡氏当是死在这三种里面的其中一种当中。”   不然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成亲当夜,又怎么可能一声不响的就上了吊。少不得是有人先将人迷晕了,再挂在了横梁上,做出的假象来。   夏荷回道:“那几样咱们都准备了替代的去,姑娘也毋须担心。何况三房不是已经被禁足了,又哪得机会动手。”   温宥娘摇头,“你错了,正是他们三房被禁足了,所以才有可能动手。”   被禁足了,她还出了事,就说明动手的不会是三房。三房不只会趁这个机会除掉她,更能一箭双雕,解除自己的嫌疑。   夏荷也知道内院中的那些事情,一个府里多个主子,背主的多了去了,就道:“姑娘想的是,只是世子总不会再吃一回亏的。他们再想动手,又哪那么容易。只明日之前,姑娘先吃饱了肚子,半点不动喜房里的东西就好。等着咱们过了府,大房当是有小厨房,又有何为惧。”   温宥娘点头,也只得如此。 ☆、第136章 温宥娘大婚(一)(二更)   从大清早的起床,温宥娘因睡得晚,颇有些起床气,因此脸色不太好。   冬梅在伺候温宥娘穿衣之时,就低声道:“姑娘可别板着脸,要让别人瞧见了,恐说闲话呢。”   温宥娘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十分公式化的笑之后才满意了,只保持着那样的表情一直等到开面的温老夫人。   温宥娘看着被绞成两条线的棉绳,下意识的想躲。   温老夫人就笑着道:“别躲,一会儿就好了。只把额头跟脸上的毛绞了,这才好上妆、梳发髻。”   温宥娘只得由着温老夫人在自己脸上弄着,温老夫人一边绞一边嘴里念叨着:“想当初你母亲生你的时候,你不过才团子那么大一点,跟阿黄生的小猫差不多。如今就到了出嫁的年纪了,算起来都十几年了,却是还像是昨日一样。祖母舍不得你呢,私心里还想着你再陪祖母几年。可祖母也不是不知事的妇人,知道婚姻大事是一个女子的一生,又哪能将你继续留在身边。”   温宥娘听得心里发酸,道:“祖母莫要难过,我嫁在京城,哪时候想您了,就出府来看您就是。”   温老夫人却是道:“莫说这些胡话。你既嫁人了,自然就得以夫家为重,千万别动不动往外跑。孟氏家大业大,就怕你稍微不慎,她们就不给你好看。”   温老夫人再糊涂,也知道孟氏高门贵府的,比温府和伯府要规矩重得多,也不想温宥娘在里面立不住脚,吃了那些女人的亏去。   温宥娘由着温老夫人继续给自己绞面,过了会儿又说:“祖母,慧娘身边的那个嬷嬷,还是寻个机会打发了罢。”   温老夫人心中也极不喜欢那嬷嬷,只因有她在,就觉得自己在府中当家有些被辖制的感觉,听到温宥娘让她把人撵出去,就问道:“她可是惹着你了?还是犯了甚忌讳?”   到底是四皇子送给温长慧的人,温老夫人再不喜欢,也得顾及着四皇子来,因此回府这两三月里大多都忍了下来。   温宥娘见温老夫人绞面完了,脸上带着火辣辣的疼,说道:“那嬷嬷是从淑妃宫里出来的,当初母亲如何嫁给父亲,里面也少不得她插了手。这会儿仇氏都死了,还送人进来,我怕她算计着甚么呢。”   温老夫人虽喜欢张氏,张氏因故嫁给了自己当儿媳,也觉得比太夫人选个儿媳来满意,然而却也更希望张氏能够与如今的淑妃一样进宫当娘娘的,当娘娘总是比给自己当儿媳对自己娘家有好处,娘家硬气了她才真在府上立得住脚。因此近年得知张氏与自己儿子都是被淑妃跟仇氏联手算计,对淑妃心中也是有意见的,只是没露出来。   如今温宥娘这么说,温老夫人就记在了心上,却又有些为难,“虽是淑妃的人,却也是四皇子送进府来的,又哪那么容易就还回去?”   温宥娘低声道:“四皇子大婚前,皇后娘娘就不太喜欢淑妃了,这才吃了训斥被禁足。如今淑妃在宫里也不好过,淑妃娘家也不成什么气候,又哪敢得罪祖父呢。祖父如今虽五品,然而再过不久当是要被再升回去的。祖母也不需要怕,就是撵回去了,他们也不敢闹出来。皇子借机结党朝臣,当今最忌讳这个了。”   历朝历代,有所作为的明君,在权利一道上就最为小气,不说朝臣结党容不下,皇子结党威胁到他的皇位的,更加容不下。   也只有大皇子与太子,因要制衡,这才容忍下来。要换了四皇子,在皇帝没给之前,他就伸手去拿,当今对四皇子的想法,恐怕就得变一变了。   只不过,这里面要是皇帝执意?   温宥娘想了想,就是皇帝的意思,温老夫人将人给退回去,皇帝也不会在明面上将温府怎么样,到底内院女眷做事哪如外院的男子。   当今要重用温老爷子,就少不得得接受有个‘不懂事儿’的温老夫人了。毕竟温家老爷儿孙都成群的人,又有温老爷子对温老夫人一往情深半妾也无的说法,再给温家老爷换个靠谱的老婆也晚了。   “况且,她还在慧娘身边说些犯忌讳的话儿。”温宥娘顿了顿,道,“昨日慧娘跑来问我,她母亲是不是冤枉的。这事儿不说我不知晓,当初可都是人证物证俱在的,又是当今亲自下的判决。就说是冤枉的,要慧娘听她的怂恿,闹出来了,当今难不成会承认自己错了?少不得把这笔帐记在了温家头上。”   这世上,谁都能错,就是皇帝不能错。温老夫人听得温宥娘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道:“竟不知那婆子竟抱着这样的心思!你说得对,是得撵出去才行。等我今日回去,明日就撵回去。”   那嬷嬷在温府中下人中再有威信,也不及温老夫人这个这真正的当家人,温老夫人若说要将人撵出去,自然不会有人拦着。   相信温长慧昨日听到她所说的那些话,在温老夫人要将那嬷嬷送回宫中时,当不会出声。   温宥娘当初想来想去,不知淑妃为何借四皇子之手送一个嬷嬷给温长慧,昨日听得温长慧说那一番话,倒是明白了。   恐怕是淑妃想卖温府一个人情,要能替仇氏、温家大爷翻案,少不得就替自己儿子拉拢了温家老爷这么一个皇帝的亲信。   只可惜,淑妃约莫是不知当初谢氏之事,且也不知皇帝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少不得的角色,要将此事惊动了皇帝,恐怕少不得要被皇帝厌恶两分。   可别说什么真爱,就让四皇子才当皇帝的鬼话,对明君而言,美色也都不过是虚妄,唯有权势才是真心所待。   温宥娘与温老夫人嘱咐了许多,才等温老夫人将那两股线收起,就见得王真人与六太夫人联袂而来。   因大隆习俗,绞面这种事,当有族中长辈亲自动手方带福气,温老夫人便得了这机会。而生为温宥娘过继母亲的六太夫人自然要来梳头结髻,而因温宥娘乃嫁的世家,世家女子的妆容比庶族娘子的复杂得多,因此王真人也一道来了。   温老夫人见得六房婶子与王真人来了,便让开了来,只将温宥娘所说的话记在心中,不再言语。   六太夫人虽与温宥娘有母女之情不过一年,然而却也有着极深的感情的。   因此在梳头之时,先说完了祝词,才与温宥娘道:“以后嫁了人,可莫要跟家中一样任性。你上面虽无婆母、公公,却也是有两重长辈。要谨记女子德行,莫要忤逆、狂妄。”   王真人在一边给温宥娘上妆,听得这话就道:“宥娘随我学了大半载世家规矩,老夫人也莫要过分担忧。宥娘聪慧,行事自是有度的。”   忤逆狂妄?这话王真人可是不爱听。要长辈有错而不言,这才是忤逆。知事而不言,方才是真狂妄。   温宥娘的性子,王真人却是极为放心的。要不是这性子,在孟氏里又哪能占到甚便宜。   六太夫人只得笑着道:“这半载,让真人劳累了。”   王真人将温宥娘脸上刷了一层粉,道:“她是我亲传弟子,与子嗣无异,又哪来劳累之说。”   随后两人,就变着花样,说着自己对温宥娘的喜爱及长辈之情。   温宥娘在那听得好笑,却也因上妆不好发笑,只自己在心里乐着。   一直到将发髻与妆容上好,王真人往旁边拿了银镀的琉璃镜来给温宥娘看,笑着道:“瞧着如何?可是把自己都给看傻了?”   温宥娘继承张氏的美貌,竟是被王真人装扮得更艳两分,也亏得还没长成,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不然也是惑水妲己一个。   “也太艳丽了些。”温宥娘照了照镜子,十分诚恳的道。   温老夫人在一边好不容易插上了嘴,道:“女子一辈子一此的大事,就当这般好看才好。”   要说当年张氏要比温宥娘长得更成熟一些,只是大婚恐非自己所愿,所以大婚当日脸色就摆得极冷,不如温宥娘今日的巧笑倩兮的模样好看。   王真人拿过温宥娘手中的琉璃镜,道:“世家女大婚日只怕自己不够艳丽得惊人的眼,你倒好,还怕别人见不成?又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瞧把你自己给美得,都美谦虚起来了。”   温宥娘只捂嘴笑,然而一想到嘴上涂了胭脂,也只得将手离了嘴唇半寸远。   王真人却是趁机拉过温宥娘的手,道:“别动,手上的寇色还未上。”   说完,王真人又开始在温宥娘手指甲上涂丹寇,红得十分惹人的眼。   等一切装扮完,温宥娘起身转了一圈,屋子里的三个长辈都满意得直点头。   因大隆女子的婚衣乃是青色,为了与孟世子当初那逃红玉头面相配,在颜色上便选了淡一些,再在上面勾上了红色的点缀,因此看起来却是十分合眼,两种颜色纠缠在一起并不显突兀。   温宥娘也在等身高琉璃镜前转了一圈,觉得满意不已。   她两辈子第一次成亲,第一次穿上婚衣,虽不像现代的婚纱那般有股神圣感,然而心中却是高兴的。   因那等身琉璃镜也是嫁妆之一,温宥娘照完镜子后,就有丫鬟上前将一套大小不一的镜子收了起来。   而此时因孟世子已经带着人骑着马到了庄子上,六太夫人与温老夫人及王真人少不得要离开新房去正厅里等着孟世子将温宥娘从新房中接出来拜别。   一下子,屋中就只剩下了温宥娘一人,及一直在边上守着的冬梅。   冬梅见着几个长辈都走了,这才对着躲在房外一直不曾进来的夏荷招手。   等着夏荷捂着怀里的东西走了进来,关上了门,才与温宥娘道:“姑娘,奴婢悄悄煮了一小碗小圆子,这会儿也该温了,正好能吃。”   温宥娘放下手中出门用来遮面的扇子,嗔道:“那还不摆出来?”   夏荷悄悄把碗端了出来,跟温宥娘道:“姑娘你可小声些,让外面的人听到了可怎生得好?”   新娘子出门前,是吃不得东西的,也就温宥娘不将就这些,要被外面的丫鬟们听见,少不得要说些闲话。   温宥娘微微点头,因头上装饰太重,只得由夏荷舀着轻轻往嘴里送,生怕污了嘴上的胭脂。   温宥娘饿了一天,自吃得痛快,却是才吃了半饱,就听得外面有丫鬟道:“姑娘,姑爷闯进来了!”   听到这话,温宥娘下意识把嘴里的圆子往喉咙里一吞,然后瞪大了眼——卡住了! ☆、第137章 温宥娘大婚(二)   冬梅与夏荷听得外面说孟世子已经闯进来了,又见着温宥娘被卡住了喉咙,直在那翻白眼,都急起来。   夏荷担心外面的人进来看见温宥娘正在吃圆子,只好瞪了一眼碗里剩下那两三个圆子,心下一横,直接往自己嘴里倒了,只包着嘴往喉咙里咽。   夏荷就往旁桌子上倒了杯茶,一边往温宥娘嘴里倒,一边拍温宥娘的背,一脸着急的模样,让温宥娘看着更急了。   夏荷瞧着温宥娘喉管一动,那圆子当是吞咽下去了这才抱着桌子上的茶壶往自己嘴里倒,这才将嘴里的东西彻底咽下去。   门外的丫鬟又大声道:“哎呀,拦住拦住,先吟诗了来。”   听到这,冬梅放下手中的茶杯,将温宥娘推在床上坐好,自己也跟着坐在了床下首。   夏荷把碗盖勺直接往床底一丢,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摆好,也在门边规规矩矩的去守着了。   温宥娘才把圆子吞进胃里,这会儿胃里还觉得有些堵,暗想养儿千日用在一时,温余卿她都养了十来年,也忒无用了些,竟是连孟世子那沙包都拦不住。   她又哪知,催妆诗这种事情,孟世子早请了世家里的才子们来,已经把不通人事儿的温余卿及他那些同窗给念傻了去。   而孟世子自己,却是寻着空,自己窜进了院子里来了。   好在夏荷是个聪慧的,昨夜里也背了几首拦驾诗,此时守着门,听得孟世子唱着歌敲着门,求看门的姐姐让路,倒是能应对一阵。   等诗一念完,夏荷就词穷了,在孟世子的‘哭诉’下,只得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却是用整个身子堵住了,回头一脸求助的看着温宥娘。   按道理,新郎进屋接新娘,是要新娘子也要念一首诗,而新郎对出来新娘满意了,新娘才会开门。   温宥娘看着一脸求助的夏荷,嘴角却是抽了抽,心下里开始犹豫起来。   是用前人的诗词,还是自己作诗?可自己作诗这种事……温宥娘十分悲痛的发现,这种诗,她还不如孟世子!   至少孟世子不管夏荷念甚么,都能胡乱编几句给囫囵回来,虽然编得不成个正经模样,然而到底也念出来了不是。   最终温宥娘想了想,夏荷都念了那么多,其实也不用自己再作诗让她念了,也就微微点了点头,就假装孟世子过关了。   反正孟世子跟她一样,都没甚文采,也就不扭捏这些了。   此时孟世子被拦下了老半天不得进屋,也出了杀手锏,直接伸出一只手进来,手里还拿着一锭沉甸甸的金子,一口一个好姐姐的想要收买夏荷。   温宥娘看得眼一抽,对着又对自己示意的夏荷点头。   不要白不要,那锭金子少不得有三四两,折合成银子可是不少,就当夏荷发了一回财。   孟世子收买了夏荷,得以进屋来,一瞅见温宥娘拿扇子挡着脸,只露出一双深沉的眼,就嘿嘿的笑。   不是笑别的,就是笑温宥娘头上带的那一套头面,乃是他送她及笄礼那一套。就脸遮住了,也觉得跟温宥娘十分相配。   而温宥娘看见闯进门来的孟世子,被扇子挡住的嘴,下意识地就抽了两下,可还比她都像新娘子了,瞧那穿得金光闪闪的模样。   “娘子。”金光闪闪的孟世子对着温宥娘作了个揖。   冬梅此时却是挡在温宥娘前面,跟孟世子道:“姑爷见谅,奴婢身为姑娘的贴身丫鬟,今日少不得有几件事相问。”   这就是接出温宥娘最后一关了,孟世子也不含糊,对着冬梅喊得甜,“冬梅姐姐尽管问,我必然百问百答。”   冬梅自然不可能有百问,毕竟吉时将到。   也只粗粗问了十来个问题,大多是过府后世子会如何待温宥娘,夫妻相争时当如何,妻子犯错时当如何,自己犯错时当如何,妻子与长辈有隙时当如何……   而孟世子统共就只有一个答案:听老婆的。   冬梅问了半天,次次都是这答案,心里都觉得好笑了,只回头看已经笑得肚子有些疼的温宥娘。   温宥娘一点头,冬梅便不问了,只让到一边,将温宥娘的手交给了孟世子,道:“奴婢今日将姑娘的手交予姑爷,还盼姑爷与姑娘一生恩爱,万事如意。”   孟世子点头,“嗯,听娘子的。”   这傻模样,让温宥娘起身之时,伸出另一只执扇的手狠狠掐了孟世子腰一下。   孟世子一疼,正想问温宥娘想作甚,旁边看得明白的夏荷就来了一句:“打是疼,骂是爱。”   孟世子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得瑟的笑,也不问温宥娘是怎的了,牵着温宥娘的手就要往正厅里去,拜别师尊与父母。   孟世子上无老下无小,有的不过隔房与隔辈的长辈,然而温宥娘依旧得按规矩来,与孟世子双双跪在地上,听从六老太爷与王真人的庭训。   温宥娘是六老太爷过继的女儿,六老太爷的那些话自然只能对温宥娘,从上到孝敬孟老国公下到关爱晚辈,无一不尽言,最后才是与孟世子道将温宥娘交予他手,盼两人白头到老。   王真人是温宥娘的师傅,然而又是孟世子的姨母,因此告诫之话便不像六老太爷那般只对着温宥娘,而是对着温宥娘与孟世子两人。   王真人能说的,便只剩下告诫两人夫妻之间要和睦相处,互相扶持一类。最后对孟世子倒也如六老太爷对温宥娘告诫的那一般,说了些要护好妻室,孝敬岳父母的话。   一场告别就有小半个时辰,孟世子最终得牵着温宥娘的手走出了庄子,将以扇遮面的温宥娘请上马车,孟世子这才骑上了旁边的宝马走在了前面。   嫁妆早在孟世子将温宥娘请出闺房时,就已经打头一台皇后御赐的金如意出了庄子门,这会子只剩下最后一台走在孟世子的前面。   娶到老婆的孟世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脸的得瑟,只对着因好奇孟氏娶亲的跑到京郊来看热闹的人们直拱手。   后面自然有手提篮子,撒着打富贵花纹样的银叶子的十二对丫鬟双双立于婚车旁,由孟氏兵甲齐全的护卫护着朝着京中而去。   时至今日,孟世子当初许给温宥娘说的话,倒也真做到了一半。   接着温宥娘的是比八台大轿更好的四马婚车,自也打京中里绕了一圈,最终才在孟国公府停下。   孟世子下了马,拿过身边贴身护卫的弓与箭,搭上一射,正中门头,温宥娘的陪嫁冬梅便在一阵喝彩声中捞开了纱帘,将温宥娘扶了出来。   此时孟世子便将弓交给身边的护卫,亲自上前接过了温宥娘的手,让她踩在自己的膝盖上,缓缓下了马车,引得周围一片叫好。   孟世子心中更为得意,只牵着温宥娘的手就往,无视旁人哄闹着要温宥娘拿下扇子的胡话。   等得进了孟府,因是成婚,自大门而入,却是要一步一步走到立有高堂的正厅里去。   孟世子牵着温宥娘,身后跟着温宥娘的贴身四房陪嫁丫鬟,再后面就是一起前去迎亲的凑热闹的各世家子。   等到了正厅外,孟世子牵着温宥娘跨过门槛,只前行了小三步,便立在了原地。   随后就是催礼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孟世子在观礼客人们的哄闹声中,将温宥娘拉着就回了新房,竟是像后面有鬼追了一般。   得进了新房,又有人闹新娘子,孟世子在旁边守着,只对着人嘻嘻笑,就是不肯让人叫温宥娘拿下了扇子来。   等哄闹了半天,孟世子油盐不进,便有人不耐了,只把孟世子勾着出去喝酒。   新郎官自不好在新房中呆得太久,还得出去与来客敬酒,因此孟世子倒也没推诿,几句话儿一说,将新房中的男子给带走了个干净。   随后就是孟府上的几房内院女眷纷纷进了屋,这才让早把手都举酸了的温宥娘将扇子放下。   这一放,少不得惊艳了几人。   二房的秦氏与四房的严氏对温宥娘自然是亲近的,下面的姑娘也对温宥娘无半分敌视。剩下三房被禁足至今尚未被解足,因此在屋子里陪着温宥娘的便只有这两房人。   虽看着不是十分热闹,秦氏也在一边与温宥娘解释,“孟氏虽宗主这一支在京中,然而当初退回祖地之时,也曾立过重誓,无大事不得进京。如今行景与你大婚,来的都不过是男丁,你明日就能得见了。”   秦氏半分不说为何三房未到之事,双方像是有了默契一般,只由着秦氏说一些孟氏族中的事情。   以及明日去见孟府宗主一支与族中众人,需要注意的避讳。   随后喜烛燃了一半,已是夜深,秦氏与严氏也不好久留,只带着自己一房的小娘子一道离开了新房。   冬梅这才上前与温宥娘道:“姑娘且放心,酒壶中的酒也用我们自己从府中带出来的换过,杯子且添过酒用银针查过,并未染黑。”   温宥娘点了点头,对冬梅道:“头重,累死我了,你往旁边坐着,让我靠一靠。”   冬梅忙道:“姑娘,这可是新床,又哪能让奴婢来坐。”也实在太不讲规矩了些,这新床又哪是自己这种身份的人能坐的。   温宥娘就道:“那昨日来铺床的丫鬟,不也睡过?”   冬梅无言,好一会儿才道:“可要是姑爷回来看见了怎办?这里规矩重,要惹恼了姑爷也不好。”   虽孟世子在与温宥娘订亲后往庄子上跑得勤,然而冬梅从不觉得整日跟温宥娘笑嘻嘻的孟世子是个好相与的。   说来,就算是孟世子待她再和蔼,因有之前京中盛传的那些关于孟世子的事,冬梅也不敢将孟世子当什么好人看。   温宥娘本想说无碍,然而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门外丫鬟们唤孟世子的声音。   冬梅便趁机道:“姑娘还是坐好罢,您瞧,姑爷不是回来了?”   孟世子推开门来,连走路都有些摇晃,温宥娘抬眼看了他一眼,对方就朝着她嘿嘿一笑,十足的一个醉鬼。   冬梅在旁边立着,见到姑爷喝醉了,连忙上前去扶。   孟世子却是对她摆手,打着酒嗝道:“出……嗝、去罢!”   冬梅看向温宥娘,温宥娘对着她与门边的夏荷点了点头。   等得两人退出去,关上了门,孟世子才一步三晃当的走到温宥娘面前。   温宥娘心里估摸着,没醉的时候自己力气没他大,这会儿醉了自己收拾他当是还成的,没见着这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   温宥娘想着等会儿怎么应付孟世子,见得孟世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然后,在她面前坐下了。   坐下的孟世子只捧着自己的脸,带着一身的酒气,盯着温宥娘傻笑。   温宥娘眼皮有点跳,试探着问道:“可是醉了?要不要喝碗醒酒汤?”   孟世子摇头,还是捧着脸在那笑。   温宥娘懒得理他,只起身去梳妆台,开始下自己头上的头面,重重的压在头上,压得她脖子都软得无力了。   等着身上的首饰都取下来完了,温宥娘回头看,却是孟世子转了个方向,看着她卸下了首饰,依然在笑着。   那一脸嘚瑟的模样,温宥娘心里有些气,又觉得好笑,就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就这么俯视着他。   孟世子也仰起头来看向温宥娘,只嘴角勾着笑,眼睛在灯光下像是粹了光在闪。   温宥娘心一软,从怀中掏出了个小瓶子,倒出两粒药丸类的东西,塞进了孟世子的嘴里,道:“吃罢!”   孟世子将两粒丸子包在嘴中舔了舔,只觉得有些甜,随后一咬顿时却是连眼睛都眯着了,整张脸都变了形。   温宥娘看见孟世子这模样,就嗤嗤笑了起来。   孟世子过了好一阵子才把嘴里的东西吞了进去,牙齿间还有些酸软,跟温宥娘道:“酸甜酸甜的。”   温宥娘笑,“是山楂丸子。”   就算是孟世子喝醉了,她又哪放心寻孟府的厨房里去煮醒酒汤来给他喝,所以早在怀中放了一瓶山楂丸,就为了替他解酒。   孟世子坐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自己的头不怎么晕了,有对着温宥娘嘻嘻一笑,却是起身趴在了床上。   温宥娘以为孟世子这是醉睡过去了,脑子上的青筋直跳,哪知道趴在床上的人却是拉开了玉枕,又刨开了床单与下面的棉被,最后打开了床头下面的一块板,最后双手捧出一个有了年岁的精巧匣子。   将匣子放在床上,孟世子才从床上爬了起来,把匣子抱着递给了温宥娘。   温宥娘挑眉,将匣子接了过来,发现沉甸甸的,就问道:“给我?”   孟世子看似有些疲累,只靠着床头对她点头,然后开始扯自己的衣襟,最后从脖子上取出了一把小巧亮得发亮的铜钥匙又递了出来。   温宥娘接过钥匙,也上前坐在了床边,将匣子打开了来。   孟世子这时也坐正了些,许是因醉了,脖子伸不直,脑袋垂着跟温宥娘头碰头,伸出手往匣子里去。   “这是母亲当年说留给我媳妇的。”孟世子把匣子里的一对镯子拿了出来,往温宥娘手上套。   温宥娘空荡荡的手腕子上立马多了一对绿得深沉的镯子来。   孟世子见自己把镯子带在了温宥娘手上,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伸手将里面的一叠纸,“这是母亲留下来的田产,也都在这。”   温宥娘又接过了孟世子递过来的一叠田锲,只瞧着孟世子不像多清醒的模样,就笑着道:“就没了?是不是藏了私房钱?”   孟世子乖乖点头,又道:“库房,钥匙,阿毛,嬷嬷。”   温宥娘一听就明白了,他母亲留下来的大件,不曾被太子妃带进宫去的,当是都留在了大房的库房里,而库房的钥匙在他母亲奶嬷嬷的手中。   温宥娘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镯子的贵重自不用说,就那一叠二十来张地契,也是不少一笔。   她没想到孟世子竟真的在大婚当日,就把这些东西给送给了她。   温宥娘将地契放进匣子里,正打算将手上的镯子带下来,就瞧见孟世子拉住了她的双手,不许她动。   等过了一会儿,孟世子大约是觉得她不会动了,这才拿过盒子,伸出手往匣子下面抠,拉出了一个夹层来。   温宥娘看见匣子里的东西时,就默默无语了。   孟世子指着那一串男子拇指大的珍珠,质地均匀,在烛光下闪着润光,“这个,老了,做成串子戴。嘿嘿!”   这么大的珍珠,小娘子一般一两粒就够了,然而这么多,粗略数数就有二十多颗,放一起却是要有0长者威仪才能压得住的,故孟世子说老了做成项链戴。   才嫁过来又发了一小笔的温宥娘,嘴角抽了抽,只将夹层推了回去,道:“这个要放着,以后留给下面小的。”若有哪一日,大房有求于人时,也可当礼送出去。   孟世子却是摇头,伸出四根手指,“六十年,光,没了。”   大隆《珍珠传》有言,珍珠的光泽与色泽大约能保存一百年,然而却是在仔细珍藏于暗处六十年左右时,就不复存鼎盛时期。   温宥娘看着这二十多颗珍珠,当初要收集这么多一般大的当是不易,会花费十数年,孟世子的母亲嫁入孟氏,道如今当也是有二十多近三十年了。   说起来这二十多颗珍珠,当是有了四十余年的历史,离不复鼎盛时期也只在这二十年。   孟世子这意思,却是不用留着了,不然等过了时限就不再好看,也更不值钱。   温宥娘就道:“成,过几日就让冬梅给你做个珍珠腰带来。放上十颗八颗的,看着也气派。”闪瞎死你那些狐朋狗友一众的狗眼。   孟世子却又是摇头,道:“给,你。”   温宥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孟世子从一开始到现在,每次给她的印象都会变得不同。   以前觉得他是个纨绔,后来觉得他也只是蠢了点,再后来发现其实他也算是有些自知之明,到现在他这举动却又让她觉得好似两人的婚事,不是他占便宜,而是自己占了天大的好处了。   温宥娘道:“好。过几日,我就做两支簪子出来,镶两颗珠子上去,给你涨涨脸。”   孟世子听到这,就笑嘻嘻的点头,自个儿在那乐着了。   因有了这一出,温宥娘心里难免心软了一点,就道:“那今日就先睡了,其他的明日再说?”   孟世子点头,却是又抓住了温宥娘的手,摸着上面的镯子道:“这个,明日,戴。”   温宥娘应声道,用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声音,“好。明日就带着这对镯子去见长辈们。”   孟世子这才满意了,点了点头,直接往后一倒,就不动了。   温宥娘先将匣子锁上,将钥匙收了起来,才又将匣子摆回了远处,铺好了被单与枕头,这才开始收拾孟世子。   孟世子没睡着,只是躺在那睁着眼睛笑,笑得得意。   温宥娘见得他那模样,心下里就觉得好笑,只哄着他脱衣服。   在这一点上,孟世子也十分的配合,让伸那只手就伸哪知,一点也不挣扎。   等着将人脱得知生里衣了,温宥娘才抱着他的脚往床上一丢,道:“好了,闭眼。”   孟世子没闭,只盯着温宥娘笑。   温宥娘咬牙,他不闭眼她怎么脱衣服?   “闭眼,该睡了!”温宥娘说得大声了一些。   孟世子盯着温宥娘看,嘴里嘀咕着,“你,睡,里面。”   好吧,古代与现代不同,古代的床是靠着墙的,两口子女的要睡里面,男的要睡外边,这才是规矩。   温宥娘就道:“你眼睛不闭着,我怎的换衣服?”   孟世子瞪眼,“你,我,娘子。”你都是我老婆了,我还不能看你换身衣服了,天下没这道理吧。   温宥娘被这几个字给气着了,就扑在孟世子身上,把人给压着了,面对面的道:“怎的,你还想洞房都圆了?”   两人面对面的,鼻子与鼻子之间只差了半毫,连呼吸都在对方的脸上打过。   温宥娘一质问,见孟世子摇头,这才放心下来。   只这放心到下一刻,就一寸寸的给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孟世子突然仰起头来,在她的注视之下,明目张胆的对着她的嘴亲了下去!   虽才亲那么一下,孟世子那脑袋就又倒回去了,可那脸上那得逞的笑却是怎么看怎么欠揍。   温宥娘没想到两辈子的初吻,就这么给葬送了,只气得脑袋似乎都冒了烟,只瞪着孟世子想着该怎么收拾他。   只可惜孟世子一招偷袭得逞后,带着一脸嘚瑟的笑,闭眼了。颇有点死也瞑目的感觉。   看着睡着了的孟世子,温宥娘嘴角动了动,到底奈何他不得,只得恨恨地开始脱衣服,然后余下里衣后往他身上跨过,大不敬夫君了一回,才趟在了床上。   还是三月天,两人只一床被子,温宥娘怕冷,少不得也只能跟孟世子盖一床。   因累了一整天,温宥娘也很快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只感觉到身边有热乎乎的热源,便下意识的靠近。   随后又被自己惊醒,睁眼一看,房中的喜烛还亮着,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再看着身边睡得规规矩矩的孟世子,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嫁人了。   孟世子在睡梦中也不太舒服,只皱着眉头,脑袋摇了摇,然后□□了起来,“水、水、水……”   温宥娘知得认命的起床,穿上布鞋,在桌子上扫了一圈,上面的点子半点都没吃过,交杯酒孟世子也给忘了。   却是没见茶壶,温宥娘只得摇了摇床头的线,随后冬梅就悄悄打开了门,悄声无息的走了进来。   “姑娘?”冬梅悄声叫道。   温宥娘揉了揉脸,道:“世子要喝水,你去寻点来。井水也无妨,莫要惊动旁的人。”   冬梅是知道温宥娘的忌惮的,就道:“井水到底是冰了些,又在厨房里,少不得要惊动不少。不如用奴婢与夏荷妹子的茶水。奴婢尝过了,并没问题。”   温宥娘点了点头,也只好事急从权了。   孟国公府上,连个下人喝的茶味道都还不错。   温宥娘尝了尝,发现没错,这才将孟世子扶了起来,倒了一杯后道:“张嘴,喝水了。”   孟世子听话的张开了嘴,连喝了两杯,这才不闹了。   温宥娘松了气,把人扶着放了下去,没睡得小半个时辰,就听得孟世子起床的声音,然而是屋子屏风后传来哗哗的水声。   温宥娘翻了个身,心想大婚也真够忙乱的,又睡了过去。 ☆、第138章 新婚见族人   到第二日,温宥娘与孟世子都没能自动起床来,最后还是冬梅进了屋子,小声将温宥娘叫醒了,“姑娘。鸡叫了。”   因要见府中长辈,以及孟氏族人,因此这一日少不得也要盛装以待。   温宥娘睁开眼,看见孟世子还在睡,想着他昨日喝了那么多酒,也就先放了他一马,只让冬梅将蜡烛点上,自己起了身,让冬梅伺候自己梳妆穿衣。   冬梅往外扯了扯床头的绳子,立马有成群的丫鬟走了进来。   温宥娘先是接过夏荷给她递过来的猪尾巴毛牙刷,沾了沾青盐,不急不缓的将牙齿处理干净,随后端过茶杯漱口,再吐在了另外一边端着空茶杯的丫鬟手中的茶杯里。   然后才是走到洗脸架子前,拿过身边递过来的帕子,在水中沾了沾水,细细地洗起了脸来。   因昨日上过妆,临睡前并未梳洗,温宥娘洗得便慢了一些,更是换了两三道水,才将脸上的妆彻底洗干净。   随后便是化妆与梳发。   冬梅不是多聪慧的人,然而手巧,只温宥娘几个比划,就知道温宥娘想要什么样的发髻了,只在那精心的梳着。   而温宥娘便开始打开梳妆台上的盒子,往脸上涂抹。   古代的化妆品,跟现代的完全不能相比,要说比现代安全,也完全是在扯淡。   温宥娘一边画着,一边心疼自己比上辈子做美容还要好的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要天天这么个画法,她可受不了。   等着冬梅将发髻梳好,又小心翼翼地将簪子等一套头面插好,温宥娘也把自己打理妥帖了,只拿过嫁妆送来的琉璃镜,在灯光里瞧了瞧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跟冬梅道:“去把姑爷叫醒吧。”   温宥娘这话一出,本以为孟世子的贴身丫鬟会上前去叫人,却不曾想,那两个伺候的丫鬟却是半点未动,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倒是两个规矩还不差的,温宥娘对冬梅示意,自己起身走到床前,捏住了孟世子的鼻子。   孟世子呼吸不得,自然就只得睁开了眼,瞧着是温宥娘,却是咧开嘴笑了。   因有外人在,温宥娘也不好不给他颜面,只轻声道:“夫君,该去给长辈请安了。”   孟世子听得这句夫君,心顿时都化了,只点了点头,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才有那两个丫鬟,将早几日已经准备好的衣服端了过来。   温宥娘不是伺候人的人,只让冬梅在一边给孟世子更衣。   好在孟世子也没让冬梅伺候,只从那两个丫鬟举着的木盘上拿过衣服一件一件的往自己身上穿。   等得穿好了衣服,又开始了一道与温宥娘相同的洗脸刷牙程序,然后才是梳发之事。   孟世子坐在梳妆台上,拿过那丫鬟盘子中的紫玉冠,然后递给了温宥娘,对着人笑。   温宥娘只得接过头冠,放在冬梅手边,然后拿起自己用的梳子给孟世子梳发,加冠。随后还得往孟世子脸上涂些胭脂,画眉等,打扮成了一个俏郎君后,才方罢手。   虽知晓世家子弟有这恶习,但也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恶心到了,暗想还好只是今日因要见族人才这般,要日日对着个化妆的男人,估计自己心肝都得疼。   孟世子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照了照,又拿琉璃镜转头看了看,十分满意道:“娘子的眉画得真不错,以后也劳烦娘子了。”   只因温宥娘与他画了一对精致的剑眉,让孟世子看起来更英气了些,竟给自己找了个事儿。   人家画眉是男对女,换她这就成了女对男了。温宥娘脑子一冲血,觉得这日子简直就没发过了。   没听见屋子里的丫鬟都笑了么,哪有这般不要脸让自己的妻给自己画眉的。   然而孟世子却是无所谓的模样,只站起身转了两圈,对着自己今日的装扮十分满意,自我心中臭美了一番。   这才拉着温宥娘的手,一道出了门。   出门前,温宥娘却是微微一回头,看了那两个立在门边的丫鬟一眼,随后才跟上了孟世子的脚步。   封建社会,女人不得与男人同行,便是夫妻也得微微后退半步。   然而孟世子却是不顾及这些,只拉着温宥娘的手,两人同一个步伐,倒像是约好了似地,并排着走向了国公府的正厅。   正厅里,孟府各房长辈与族人已经分两列坐好,见得孟世子带着温宥娘进了门,当即就有一位哼了一声。   温宥娘只拿眼角一扫,见是一位年长者,只微微顿了顿,便后退了半步。   孟世子却是歪头看了那老者一眼,也没说话,只拉着温宥娘的手,走到屋中,与温宥娘双双跪在蒲团上,磕头道:   “孙儿给祖父请安了!”   “孙媳给祖父请安了!”   孟老国公爷只坐在上首,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起来罢。”   孟世子拉着温宥娘起了身,就听得孟老国公爷呵斥道:“大庭广众之下,这拉拉扯扯的成甚么样?”   二房的秦氏听得此言,忙笑着道:“这是新婚第一日,行景少不得要疼惜一番媳妇的。父亲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行景媳妇儿一回罢。”   孟世子却是当没听到孟老国公爷的话,只继续牵着温宥娘想要挣脱的手,只对着孟老国公爷嘿嘿一笑。   气得孟老国公爷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恰这时温宥娘抬起头来看向孟老国公爷。   老国公爷先是被温宥娘给看楞了一下,想必是没想到温宥娘竟是这般容貌,顿时心中怒火更甚,只想着温宥娘恐怕就是凭着这一张脸蛊惑了自己的孙子。   这天底下的美人,大多是空有一身皮囊,有内涵在的这些年孟老国公爷也只见过当初谢氏的谢明珠一人。   因此对于温宥娘的好颜色,也只更不喜上一层。然而今日府中有族人在,老国公爷也不好将不喜之意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抿着嘴微沉着脸不说话。   其实除了孟老国公爷不高兴之外,今日在场的国公这一支外心中都不怎的高兴。   家族兴盛,未必靠着娶一门有权势之妻,于世家而言,看的还是德言淑行。因此世家之家大多只互相通婚,极少外嫁与外娶,只因为各个世家里的小娘子见得世面多,眼界与行事与大家相同,这般嫁娶方才更加和睦,家族方能更得长久。   就孟行景当初与蔡氏订婚,因着孟世子的身份,族中人也颇有意见,如今娶得一庶族娘子,更是让族人不满。   孟世子与孟氏族人不亲,可管不得族人欢喜不欢喜,只带着温宥娘一一认亲。   也只得看见温宥娘在礼仪之上半点不差,遇见为难面色不变轻易化解双方皆不尴尬,一些族人方才不再外露敌意。   说到底,也是孟世子执意要娶,还请来王氏为温宥娘抬了身份,王氏女是珍贵,然而能让一直出世的云宁真人收为弟子,还以自己全套嫁妆陪送,还是证明这女子当有可为之处。没得云宁真人为了外侄娶一个庶族姑娘,就放下身段放下眼界去收一个不可造之人。   因此在后面认亲之时,因温宥娘的得体与礼仪,便再也没了为难。   待得认到最后一位侄辈,却是宫里来了天使,说是中宫有旨。少不得孟氏所有人纷纷出了大厅,在外院摆上香台,一一跪拜接旨。   却是温宥娘的世子夫人的诰命服到了,中宫前一日赐下头抬嫁妆,次日就发下温宥娘的诰命服,能得中宫看重,对温宥娘而言亦是好事。   有王真人认徒在前,虽皇后的两次施恩皆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然而孟氏早已经被卷入夺嫡之中,温宥娘得中宫厚待,有安抚孟氏之意,自也有满意温宥娘之意。   所谓盟友,便是在一件事情之上达成共识。中宫与孟氏族人,在对待温宥娘的态度之上,虽还有些许不同,然而此时却都选择了暂时一致。   接过天使手中的中宫旨意,孟世子少不得与天使寒暄一番。   孟世子自幼在东宫长大,也时常与太子、太子妃一道前往中宫与皇后娘娘请安,因此对皇后身边的天使没一个不熟的。   天使对孟世子自然也是好脸,毕竟自己虽代表皇后的颜面,到底身份上不足,孟世子愿意给他做脸,以世家公子身份与他笑颜相对,就足以另他心存感激。   换到这孟府别的人,抑或是别的世家,便是接皇后的旨意,也不会对一个传旨之人有何好颜色。   他们忠的是国,敬的是人王,守的是自己的道,一个宣旨的太监又哪会入他们的眼。就连皇帝,若做出甚么有违他道之事,也有抗旨之行。   着身边的阿毛送走天使,孟世子便带着温宥娘回了大房的新房。   孟世子坐在屋外间道:“哎哟,累死我了。”   温宥娘也让冬梅卸下了头上的些许头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道:“饿了。”   孟世子便道:“那就让人送点点心来。”   温宥娘却是问道:“我想在大房设一个小厨房,你看可行不可行?”   孟世子一听,就点头道:“大房本就有小厨房,你要用,就只让人去大厨房里拿些得用的过来就行。”   说到这,孟世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道:“娘子准备弄甚吃的?先给我说说成不?”   自能与京郊温氏六房里常溜达后,孟世子也得尝过温宥娘的厨艺,因此对温宥娘最为佩服的却不是行事手段了,而是温宥娘煲汤的手艺。   温宥娘只差翻白眼,却是跟孟世子咬耳朵道:“孟氏那些族人,对我多有不满,只是未表于心,不若我趁今日他们还不曾回祖地,给他们煮一顿饭,好让他们知晓我也是有些一般女子贤惠本事的?”   孟世子一想温宥娘要给那么多不熟的人做饭,心中未免有些不满,就道:“世家娘子,哪有亲自下厨的道理?没得惯他们的,吃了还说你自甘堕落呢。”   温宥娘冷哼,“他们千里迢迢来参加你大婚,新娘子为他们整一桌酒菜又如何,只当是我们两人对族人的谢意,却也比金银更为贵重。”   世家里,虽分支不同,有富有穷,然而却都是有傲骨之人,且入京来观礼的,当是各支当中有名望之人。   要说差钱,也不可能。因此对于各支族人的谢礼,说钱财乃是俗物,也就送情义方才最为合适。   自然,里面也有温宥娘想替孟世子在族人中立个好名声的原因。   就今日一见,温宥娘就看出孟世子与族中之人大多不是很亲热。   只是在大隆,在世家,族人对一个人而言却是最重不过,重过前程与财富。   就算不与二房争那宗主之位,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太子妃能更好的得到举族相帮,也少不得要孟世子对族人重视一些,让族人感受到太子妃嫡亲弟弟对族人的看重与礼待。   反正温宥娘要做的事儿,能说出一千个借口,也都是反驳不得的。   温宥娘说要怎的,孟世子就只得点头,听到温宥娘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感觉,还真是说不出的美妙。   孟世子本打算前往外院族人所居的园子里先去说一声的,然而突然又想到个问题,“此事,当是要与二婶说一声的罢?”   温宥娘把人往外撵,“你且去与他们喝茶便是,后院里的事儿,我比你清楚。”   二房未必见得大房的拉拢族人,然而不送贵重之礼,只用一顿饭答谢,也未必不会同意。   毕竟温宥娘才进府,秦氏不论如何,都得给她这个颜面。   孟世子被温宥娘推出了门外,随后又被拉进了屋。   被扯着腰带推来拉去的孟世子十分无奈,问道:“还有甚事?”   温宥娘让冬梅把门给关了,然后压低声音与他道:“等会儿吃饭喝酒,你就寻个机会把你在江南城遇见的事儿说给族人听听。”   孟世子脸色微变道:“说这个作甚?”说自己被害了,那自己还要不要脸面了。   温宥娘道:“祖父把三房当儿子看,舍不得,可族人却不见得。”   氏族嫡庶分明,最见不得的便是庶出算计嫡出。孟世子要寻这个机会,把府中的事情透露一二,便是孟世子再不招人喜欢,为了嫡庶分明,也少不得要对孟老国公爷施压。   温宥娘从不觉得自己当初被山匪打劫,没打劫到就算事情了结了。对孟府内的家丑不外扬,也嗤之以鼻。   既然这两日族中人来了,孟老国公爷还想着家庭和睦,假装那些事情不曾发生过,那就错了。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这话,果真想的是,“到底家丑不可外扬。”   温宥娘只扯着孟世子的耳朵道:“你以为下次还有在江南城外那般好运气?”连那样都没把这人给弄死,三房要再对他出手,必然会更加慎密,更加难防。   既然这次有机会把三房踩入脚底下,那么温宥娘就没想放过,到底比之后再千辛万苦的设局容易。   孟世子要说没心动那就是假的,他娶温宥娘过府,就为了对付三房。温宥娘才嫁过来第一日就开始着手对付三房,他心里自然高兴。   然而高兴是高兴,孟世子却是心里明白,“可到底是没证据之事,又如何让他们相信乃是三房所为?”   总不会他说是三房干的,族人就信了。说起来,二房倒还比三房的要嫌疑重得多。毕竟爵位之争,宗主之争,也都只在嫡出一脉之中。   便是大房受损,说到底,得益最多的也只会是二房。   温宥娘自然知道这里面并不好说,只凑在孟世子耳边嘀咕了一阵,说完后才道:“你且按着这么做就对了。二房到时自然会出来分辨,不用你再多言。”   二房冲着宗主位去的,又哪会让自己的名声有损。少不得孟世子说出来,就算是二房嫌疑最重了,为了自个儿的名声,也得暗中抖落个清楚。   只要孟世子开口一说,就孟老国公爷也拦不住孟氏族人对此事的看法。   温宥娘没打算把三房灭了,毕竟庶出也是氏族的,杀人放火不说她做不出来,就算是做出来了,也无法真正抹去痕迹,倒不如将三房的指望断绝。   三房指望着的,也不过是太子继位后,皇后一族的那个爵位以及那支探子当中的一部分权利。   太姨娘在探子中的爪子,温宥娘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决,然而对那个虚爵,却是今日就可以让三房一辈子都没指望的。   只要族人知晓三房对大房所做之事,便是大房以后出个甚么意外,那个虚爵只可能落在四房。而同为庶出,一直比四房有优越感的三房会不会想把那个虚爵让给四房,那就走着看了。   温宥娘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才将孟世子推出去,且让他带着娇姨娘父母从江南送过来的珍品好酒。   二房秦氏确实不喜欢大房与族人太过亲近,然而二房掌握府中中馈已十年,与族中的往来也都经秦氏之手,因此二房与族中的关系,也并非一顿饭可改变的。   因此对于温宥娘的说法,秦氏自欣然同意,且还让自己的女儿来搭了一把手,派了些二房手带厨艺的仆人来打下手。   温宥娘对素娘的加入自然是乐意,有素娘插手,她便可放心秦氏不会让如今已经被解禁的三房在今日闹出什么事儿来。   至于大房的小厨房,因是用温宥娘自己的银子,秦氏也同意了。大房在小厨房吃得越多,中公的花费就越少,管家的秦氏也越满意。   做席面,要的是时间,温宥娘便先让人做了点心给四处送去,然后才开始准备晌午饭食。   整个大房的小厨房,连厨房外的小院子里也搭上了火。   而在族人所居园子里与人一道喝酒品乐的孟世子,也混得风生水起。   园子里坐着听乐赏美,自不会说些严肃话题,恰巧除了严肃话题,孟世子其余的都能说上那么两句。   孟世子不会武,然而对天下武学却也在太子宫中听过些闲话,自然能聊得来。不通笔墨,但关于那些名门大家的八卦,却也知道得多。要遇着不明白的,只叉过话题,说到另一处就行了。   因此若只是与族人闲谈,倒也是相处并无妨碍,反而因孟世子有股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味道,不曾让他们觉得身份之差,因此反让族人们对孟世子心生了一丝好感。   只越说越显得亲近之后,便就有同辈的旁支问到,为何娶庶族出身的温宥娘为妻。   孟世子跟人说了半天话,等的便是这一句。   虽问的同辈旁支,然而不论是旁支的长辈还是晚辈,却都暗中集中的精神来听,就想知晓为何孟世子娶了温宥娘,到底门阀高低不同,孟世子当明白其中道理才是。   孟世子因此便将当日如何被骗去直隶拿给皇后娘娘的生辰礼,生辰礼如何被人破坏,无奈之下只得租船下了江南城,得幸与温宥娘一道,温宥娘如何劝道他亲近护卫,最后到了江南城如何遭袭,那几个护卫为何舍身相互,最后得遇温宥娘如何相救。   这故事便如京中茶楼里说书一般,说得是跌宕起伏,处处引人瞩目,倒是看出孟世子当初那些说书没白听得。   其中自少不了介绍了温宥娘一番,将温家、张家、仇家三家的事儿说了个遍。这其中自然是温宥娘占尽了道德制高点。   孟氏族人听得温宥娘乃是因七巧玲珑心于孟世子有救命之恩,方才让孟世子倾心,大多心中倒也好受了一些。   在孟世子尚未娶亲之前,孟氏族人对宗族嫡长房自有一番期盼的,只想着若是下一任宗主得用,带着孟氏能在氏族谱上的排名再上一层。   后来听闻孟世子娶了庶族,如今又见得温宥娘好颜色,只当孟世子是被美色迷了心。这会儿听说里面竟是有这么一番故事,就立马又觉得孟世子乃重情重义,执意娶庶族倒也是性情所至。   然而宗主之事,有二房常年与族中联络,如今孟世子娶了庶族,也少不得让族人觉得对二房有了偏向。   “刺杀之事,可查出来不曾?”理解孟世子为何娶温宥娘后,孟氏族人却是更关心孟世子在江南城被刺杀之事。到底是孟氏嫡出一脉,刺杀孟世子,便等于打孟氏的脸面。   其实孟世子也说得明白,是护卫当中出了问题,也就是将矛头已然指向孟府内部。然而族人们心中虽有想法,却少不得要往外想想方显自己并非那等怀疑同族的人。   孟世子摇头,一脸不明白,“自父母去后,我被姐姐带入东宫长大,年满十四才出了东宫。要说是得罪人……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府上的护卫为何对我拔刀相向。后来祖父也有查下去,只是不曾查出来罢了。”   孟世子这话一说,便有立在园子里伺候的小厮悄无声息的离场,急匆匆赶去了二房的方向。   老国公爷作为孟氏宗主,又哪有查不出的道理,然而孟世子却是说查不到。这里面的意思,在座的孟氏族人又哪听不明白。   孟老国公爷是宗主,然而整个孟氏也不是没有对宗主之位有想法的人,如今见得嫡长房势单力薄不成大器,多少代表各支来的心中都有些想法。   孟氏族人是怀疑二房的,毕竟二房得益最大不说,也当以为孟氏手中的那件东西当在二房手中。   孟世子说到这,便不肯再说了,恰好温宥娘送的吃食已到。   这一下子整个孟氏族人,便只得坐下吃饭,只将心中那些心思暂时搁浅,却是心有灵犀的大多想要再多留两日。   孟世子被袭,温宥娘出嫁前突然遇着了山匪之事,都得抖落个明白,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且才回去给各支真正掌事的一个交代。   吃喝玩乐这些,孟世子最擅长不过,一席酒面,族中各人吃得是相见欢,带着各种心思对孟世子也亲近了些,与能摆出一桌好菜好酒的温宥娘也满意了两分。   虽是庶族出身,然而被王氏女教养过,就席面上的礼仪也是规规矩矩,半点不差。   吃完饭,便是各支族人退回了各自的院子中,也无人有闲情再陪孟世子闲聊,只先前都打个暗号,待孟世子离开后便聚在一起好商议一些事情。   等着晚间了,却是二房孟世子的两个各房堂兄散朝,接着就去了族人所居的园子。   孟世子得到消息,只带着酒气对温宥娘说:“娘子可真觉得可行?”   温宥娘把孟世子的头往旁边一戳,低声道:“你就放心好了,二婶听得你那般说,少不得让你两个堂哥去诉苦的。到时候祖父少不得要给族人一个交代,宗主家的庶子欺负嫡出的侄子,三房可没甚么好下场。”   孟世子却是道:“只怕祖父会怪我。”   老国公爷有些偏爱庶子,要得知此事起源在于孟世子这张嘴,少不得对孟世子会有意见。当然,孟世子是他爱孙,舍不得责怪,少不得会怪罪到自己身上。   温宥娘却不是轻易受委屈的人,只道:“待此事过了,咱们就先离了京城。有些事儿,在京中办不妥。” ☆、第139章 大婚后归宁   第三日便是新娘子归宁,孟世子前一日听得温宥娘说要离京,心中十分不明白,然而温宥娘却不说,也只得将疑惑埋下,只忙着备礼随温宥娘回温氏六房。   等坐在马车里了,却是孟迅半路拦进了马车,跟孟世子与温宥娘道:“作日朝中出了事儿。”   温宥娘就问道:“出了甚事儿?”   孟世子也在一边望着孟迅,笑着道:“大哥你且说就是。”   孟迅便将事情说了出来,“皇帝震怒,淑妃娘娘的父亲兄弟皆被训斥了。”   原来前两日里温宥娘大婚时温老夫人听得温宥娘说的那番话,回府便着人抓着那嬷嬷进了宫去了。   按照大隆律法,温家老爷虽被降职,然而温老夫人头上的诰命却是不变的,只是妻随夫贵,进宫参拜皇后的机会少了而已。   加上温老夫人懂得少,与京中的老夫人们大多说不上话,因此进宫更是少有。只这一回,却是拿出自己的帖子,投进了中宫,说想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许是不曾想过温老夫人有一日会主动递拜帖进中宫,因此倒是极快的召见了人,想知晓所为何事。   温老夫人素来不是怎么会说话的人,但也知晓皇后位高权重不得胡言乱语,因此只吧啦吧啦把淑妃赐下嬷嬷怂恿着温长慧要替母申冤的事情说了之后便紧闭了嘴。   皇后自是知晓淑妃宫里送了一个嬷嬷到温府去的事情,只那时她对淑妃还不曾有疑,只当因与仇氏私交甚好,因此不曾放在心上。   等将淑妃视作必除之人后,皇后却是因要调查淑妃与四皇子一脉,因此将此事给忘了。如今温老夫人进宫来说,这才想起来。   仇氏之罪,说到底不在于她有没有真破腹取子,而在于皇帝要不要她有罪。   当年谢氏之事,淑妃因不曾参与自然并不知晓,仇氏自也不会蠢到与她说,因此只发现破腹取子的案子有疑点,便一点一点的查下去。   最后得出仇氏乃是被冤枉的结论。毕竟当初的证人,如今竟全都离京远遁,不知所踪。   温家老爷两朝宠臣,淑妃从一开始就要准备为自己儿子拉拢的。   便是后来温家老爷遭到贬官,而皇帝却是依旧与之亲近,淑妃心中又焉没有想法。   固即便是温府因年前那一桩官司四分五裂,然而淑妃也并未嫌弃,听得四皇子要借一个嬷嬷送往温府,这么好一个放置眼线的机会,淑妃自然不会介意,因此便通过请示皇后之后将人赐了下去。以便她暗中利用及掌控温府。   淑妃送嬷嬷去温府之事,皇帝自然知晓,然而却不知淑妃竟然有为仇氏翻案之意。意图拉拢温府。   仇氏翻案代表着甚么?   代表着当年谢氏之事恐要翻出,彼时皇帝还当如何面对天下,面对朝臣。氏族在旁虎视眈眈,又如何坐稳好不容易才坐上的皇位?   更何况淑妃竟有干涉朝政之意,皇帝又怎的忍得下,只将她父亲兄长叫进宫中训斥已是便宜,看在了四皇子的面上。   “随后皇后娘娘又以嬷嬷的事为由,将淑妃训斥了一番。因前朝淑妃父兄皆被训斥,皇后更是下令淑妃自此禁足,只等得当今气消后再说解禁之事。”孟迅将从太子妃处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随后又退出了马车,上了旁边的马在一旁护送。   孟世子想了想,十分嫌弃,“竟还只是禁足。”   温宥娘却是笑了,与他咬耳朵道:“陛下宫中那么多美人,淑妃年老色衰,本就恩宠不在,也不过因有个儿子,方得陛下看重。如今陛下对她有了恼意,后宫中自有人会对淑妃出手,企图得那四妃之位。连皇后娘娘都可立于一边旁观看戏。”   淑妃错就错在,皇帝看中他的儿子继承皇位,然而却不代表对她真有情义。女人与儿子,对皇帝而言,两者却是分开了的。   不然汉武帝杀母立子,如何那般利落?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只是又道:“便是如此,对四皇子又有何妨碍?”到底四皇子与大皇子才是太子的对手,后宫中的女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温宥娘道:“有人对淑妃动手,若娘娘在背后推波助澜,你觉得淑妃可有活路?”   淑妃不仅没有活路,且还会死得凄凉,甚至牵扯到四皇子,就算太子倒台,四皇子也不会有机会继位。   当然,能让一个皇子彻底失去继位资格,无非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涉嫌谋反,另一个便是皇家血脉存疑。   至于其中如何操作,便在于皇后如何选择了。   孟世子听得四皇子会倒霉,也就不再多问。   温宥娘坐在马车上,却是在想,皇后对淑妃与四皇子已有防范,京中自然不用操心,该担忧的却是京外。   薛家与戚家自然不会轻易站队,有薛九在更是不可能支持四皇子,要四皇子继位指不定会投南宁或是反了。   只北边,因是大皇子母族守着,才是太子如影随形一般的威胁。便是太子拉下了四皇子,与大皇子之争也未必有十足的赢面。   还有孟府中,她挖了坑给三房,三房如今必定得被拔下一层皮,然而太子妃在东宫,却是不敢逼得三房有外心来。   温宥娘只脑子里想着并不闹话,直道马车停下来,孟世子扯了扯她衣袖道:“娘子,到了。”   回过神来,温宥娘捞开帘子看了看,确实是到了庄子中,这才起身弯腰往外走。   此时孟世子早已跳下了马车,只伸出了手拉着温宥娘下了马车。   孟世子牵着温宥娘的手,走进了府中,只道:“才几日没来,竟是有些想念了。”   温宥娘撇了撇嘴,这话压根儿就不信,只跟着前面带路的丫鬟,往大厅里去。   三朝归宁,六老太爷与六太夫人自然是在府中等着的。   两个晚辈给他们夫妻磕了三个头,六太夫人这才笑着起身将人扶了起来,道:“今日可是来得早。”   六老太爷没伸手去拉孟世子,孟世子只自己爬了起来,对着六太夫人道:“起床便来了,此时肚子还饿着呢。”   六太夫人不曾想孟世子来了这么一句,就笑着叫了丫鬟去给两人准备吃食,道:“怎的不在家吃了再来?这一路可是饿着了?”   说来嫁了人,以后孟府才是温宥娘的家,六太夫人心中还颇有些酸意,心里想着六房实在是冷了些,当初就该给温宥娘招个上门女婿,而不是嫁到孟府里去。   孟世子与温宥娘在下首坐下后,温宥娘才道:“母亲莫要听他胡说,出门时却是有吃一盘子点心的。”   “就这么点!母亲你说说,能填饱肚子不?”孟世子立马不干了,只伸出拇指比了比。   点心小巧,只拇指大,又摆放得像花儿似地,只有那么几块,身为男子的孟世子哪能吃饱。   温宥娘在旁边目光不善的看向孟世子,“你这是在向母亲告状?”   六太夫人今日听得两次温宥娘叫母亲,心中却是高兴着。以往让温宥娘叫老祖宗,只因知晓他们姐弟已经知事,要叫母亲恐心中不甘愿,嘴里叫着却没有甚么意思。如今温宥娘如此自然的叫着母亲,才让六太夫人有股终于有儿女的感觉来。   一高兴的六太夫人就笑着对孟世子道:“宥娘是霸道了些,以后她若是欺负你,尽管来府上告状便是,我这老东西来替你收拾她。”   孟世子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了,高兴得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给六太夫人做了个揖,道:“多谢母亲了。”   又赚了一声母亲的六太夫人更加高兴了,却是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递给孟世子,“这是我们两个老人的一点心意,姑爷你可千万莫要嫌弃。”   孟世子接过一摸,还没来得及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一块玉佩。   玉石寓意美好,便是这块玉佩并非极品,孟世子也欣然接纳,更是立即拿出来挂在了腰间,以示重视。   等着温宥娘跟六太夫人进了上房,六太夫人遣了丫鬟出去后关上门了才问道:“你与世子可是圆房不曾?”   温宥娘就低声道:“不曾。我月事没来,世子都知道呢。他不急的。”   六太夫人颔首,“他知晓不急就好,只是两三年里,你却是得尽快生下孩子方才立得住脚的。”   温宥娘听到这个就觉得好玩,就笑着道:“母亲放心罢,我心里有数呢。”   六太夫人听到这,就摸着温宥娘的脸一脸慈爱的说:“你自来是个懂事的,我也放心。不过如今怎的肯叫我母亲了?”   温宥娘也不知为甚么,只得道:“不知,就是心中想这么叫,就叫出来了。”   说完这话温宥娘却是有些耳红,当初过继六房,得见六太夫人都能当她祖母了,那声母亲无论怎样都叫不出口。到嫁了人,却不知为何,却是张口就来了。   六太夫人见温宥娘脸红了,也不再打趣她,只问道上族谱的事情,“孟家老公爷可是说没说几时上族谱的事情?”   虽温宥娘与孟世子有衙门盖章的婚书为证,然而相对于婚书,与族中更有用的却是上族谱。这才是证明孟氏接纳温宥娘的证明。   温宥娘道:“祖地各支的族人都有来,只过两日上族谱的事当就会成了。母亲放心,便是孟氏没这个意思,世子也见不得我受委屈的。”   若此时不将族谱上上,再让各支族人齐聚一起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上不了族谱,便是她是宗主嫡长房的儿媳妇儿,族中应酬与许多事都无权插手。   对着孟氏空有一身野心勃勃的孟世子,怕是见不得她吃这个亏。   六太夫人听闻这般,便点头道:“你心中有数便好,上族谱这等大事,定要做得周全了。”   温宥娘自是点头,“母亲说得是。”   这时外面有丫鬟道做好的点心来了,六太夫人便让人端了进来,责怪温宥娘道:“便是你想让姑爷敬重娘家一些,早上也得等一等,让姑爷吃些垫肚子才对。”   这个黑锅温宥娘可不愿意背,只拿过一个点心包在嘴里了,细嚼慢咽下去后才道:“母亲可是冤枉死我了,那是他今日起得晚了。昨夜里他与二房的两个郎君及族中的同辈喝酒,喝多了些。”   二房的去族中叫冤,少不得孟世子也要一起去聚一聚。   因此昨夜孟世子也喝了不少,又因上面没有直系女长辈需要请安,所以今日才起得晚了些。   那时大厨房的早食早就冷了,而小厨房里孟世子又唠叨着要吃温宥娘亲手下厨煮的东西。   温宥娘没将就他的心,就且让人先饿着了。   六太夫人不知道这些,便只当是孟世子起得晚了,也就没再放在心上,只与温宥娘说:“你爹,还是有些不喜姑爷。”   叫六太夫人母亲了,再叫六太老爷一声爹也无妨,温宥娘却是小声把孟世子大婚夜里喝醉了做的事儿说了。“那当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罢,只一回来就拿了出来。今日回门,我用盒子装了几颗,母亲要没事儿就做个手链子玩玩。”   温宥娘把装珍珠的盒子拿了出来,打开给六太夫人看。   六太夫人约莫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均匀的珠子,就合上了道:“那是他母亲留下来的,再不济也是你自己留着的,哪有往娘家拿的道理?”   “何况,这才大婚,你就往娘家拿东西,也不怕别人说道你。”六太夫人自是不肯收的。   温宥娘却是不怕,道:“府中的二婶乃是世家出身,又哪差这几颗珠子,三房四房乃是庶出。母亲你只管收着就是,就当是为以后余卿媳妇儿留着的。”   孟世子要是舍得给二房、三房、四房那些,哪还会留到新婚夜给她。既然给了她,自然就是随她处置的意思。   六太夫人听了,这才把盒子收下,道:“到底是高门大户的,你也莫要表现得太占便宜,就怕她们面上不说,背着说你呢。”   温宥娘就回道,“母亲放心罢。只是不知母亲与父亲何时带着余卿一道回常州?”   六太夫人本就打算与温宥娘说此事,见温宥娘先说起了,便道:“你父亲也本打算让我给你说一声。如今你也嫁了人,到底曲水才是祖地,所以等着你大婚满一月回来住了对月后,我们一家就得启程回曲水去。到底不好一直在京城里住着,花销大不说,你父亲也是个住不住的性子。”   六太老爷一年在家中住的时日并不长,大半年都在外游历,有时要带着六太夫人,更是一两年不归家都有。   此回上京因是护送张氏的棺木乃理由之一,另外的缘由便是查一查四房这些年来的事儿,顺带着将温宥娘之前的婚约解决了。   只是不曾想到温宥娘竟然又嫁进了京中,因此才留得长久一些。   如今温宥娘的婚事已解决,自然也得先回祖地,四五月的气候渐暖,一路上也看些风光来。   温宥娘听了就点头,“五月里正好,开始热了,坐船也不见冷。处处花开得好,也好领略一番江州一带的春光夏景。”   六太夫人笑着道:“你父亲也是这般说的,倒知道他为何打从前就一直念叨着你懂事了,竟是能和他想到一处去。”   直到这会儿,六太夫人却是露出点口风来,六太老爷却是在当年就有过继他们姐弟的想法,只不过那时四房强盛,又见得温家老爷那时看似也十分重视他们姐弟,千里迢迢带回祖地来要将温余卿的嫡长子名分给占了,知晓没机会就到底没开得了口,那点子心思后来就慢慢淡了,一直到温宥娘姐弟回曲水。   温宥娘笑着道:“恐那时我们两口,也要占父亲母亲一份便宜了。”   六太夫人听得此言,忙道:“你们夫妻要离京,这是怎的个说法?难不成那几房的给你们脸难看了?”   温宥娘却是将自己这两日在孟府里的事儿说了,“说到底,三房的为的还是那个还没个说头的爵位,二房的为了自己的好处,自也旁观着。如今我们大房势弱,虽此回能断了三房的指望,可到底也要在祖父面前委屈一番的,不然如何下得台来。”   绝了三房的指望,大房要不‘被逼’得离京,少不得孟老国公哪日心疼起庶出的儿子起来,对大房有了隔阂。   六太夫人听得温宥娘说三房的不是,就道:“你又怎的知道是三房,不是二房。这事儿怎的看都是二房得利最多。”   温宥娘就道:“二房得利是最多,也对宗主位有些想法,可恰恰是这样,二房才不会用那么简单粗暴的法子。母亲你也说过,宗主位,跟爵位没多大关系,到底还是要看嫡出一脉谁在朝中的地位高,谁更为服族人的重。二房犯不着对世子动手,就是嫌弃世子,也得看在太子妃的颜面上多容忍两分。只有三房。”   温宥娘又叹了气,“生三房的姨娘,当年到底对孟氏出过大力,得祖父高看一眼,也不是没有缘由。”   六太夫人却是嗤笑道:“她本就是国公府的奴才,对国公府尽忠才是本份。也就国公府的主子仁善,当她是居了功,谁料得想却是个挟恩图报的小人。”   温宥娘听得六太夫人这般说,就道:“母亲这话,却是从何处听来的?”   六太夫人戳着温宥娘的头道:“傻姑娘。你自个儿不会看?看看三房与四房。有些事儿,不就出来了?”   温宥娘想了想道:“三房与四房怎的了?”   六太夫人道:“三房与四房,听说相隔不过两三月。就上面的姨娘,当年也是差不多时候抬的。你这会儿可是明白了?”   再不明白自己就得是傻子了,温宥娘点了点头,不曾想还有这么个事儿来。   当初在两个姨娘之前,老公爷似乎也没听说有过姨娘,那么当年老国公夫人抬两个姨娘出来,且是为何?   要换做她,对孟氏有功,自然要的是自由身,哪有去当姨娘的道理。也除非,当初太姨娘对老公爷有那个心思,这才逼得老国公夫人抬了另外一个姨娘来?   只是可惜老国公夫人年长,没能活过那个太姨娘,不然哪轮得到三房庶出算计大房嫡子。   说起来,孟府中的庶子,温宥娘记得当不是只有三房四房,其余的似乎也有,只是不曾得见。就是生母出身不好,身份没得承认,只当做是一般奴仆看待了。   温宥娘想到这,却是心中又有了些想法来。   两母女说了一会儿话,六太夫人才与温宥娘说到温余卿的亲事,“你父亲兜了一圈子,却是说等你阿弟二十及冠之时,得个举人功名了再说。得举人功名再成婚,这也是早就说好过的。只是你阿弟的才学你也是知晓的,不过十二就小三元了。我也知晓要拿到举子头名,最后夺状元不容易,可只早考一些,也未尝不好不是?二十,到底年纪也大了些,别人家的也都孩子都满地跑了。”   温宥娘却知晓六老太爷顾虑的是什么,只劝道:“余卿自幼身子都弱,等到二十也好。成亲早了,却是怕耽搁人家娘子呢。”   六太夫人哪不知温宥娘话里的意思,也只得咬着牙道:“都是四房的恶妇!”要不是他们姐弟年幼不能自保时被灌过药,又哪会有如今之事。   早八百年的事情了,温宥娘如今说恨也恨不上,只跟六太夫人道:“且都过去了,那些人也大多入了土。母亲还记恨她们做甚么呢?不是大夫说也无碍,只是晚成亲几年,又怕着什么呢。”   六太夫人顺势就说到温宥娘身上,“要你没应了孟府的亲事,等到十七八,就是二十都成,只葵水来了再成亲,我也放心一些了。”   “母亲,有些人家就是来了葵水,也一辈子没得子嗣的。我这还未来,有什么好担忧的呢。”温宥娘劝道。   到底不好跟六太夫人说了谢氏之事,只得且瞒着了。   等着吃了饭食,再坐上马车回府之时,温宥娘便跟孟世子道:“父亲今日可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总不得两翁婿坐在那什么都不说,这话别说温宥娘不信,孟世子自个儿也不信。   孟世子见得温宥娘问了,也就说了出来,只笑着脸道:“自是让我好好待娘子,还能有什么?”   六老太爷说话可没孟世子这么好听,不过孟世子这人见风使舵惯了,只对着六老太爷嘻嘻一笑,岳父长岳父短的,六老太爷再说话难听也拿孟世子没办法。总不能破口大骂不是。   温宥娘也不会真要孟世子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要真问了少不得是六老太爷为难他,反倒是让他在自己面前得可怜了,就跟他说到别的事儿,“我母亲之前与我说,就等着咱们回庄子上把住了对月,就离京回祖地去。我心里想着,就趁着那个机会,咱们就一道离了京。”   孟世子听得这话,就道:“怎的你就想着往外走,到底是个甚么想法?”   温宥娘趴在孟世子耳边道:“这事儿以后我与你说,你要想太子妃以后登位,少不得北面可得解决了。”   孟世子自然知道大皇子敢与太子争锋的底气在哪,就道:“那边军权又哪好拿到手的?”   温宥娘在孟世子手上写了三个字:“他家谁也不靠,如今只空得爵位,你若能暗中劝得他去北面一争,未必没有机会。”   孟世子察觉手心上那几个字,顿时就怒了,道:“你让我去寻他?”   温宥娘瞄了他一眼,“不然呢?便是其他的,可让那边放心提拔?”说到底再能耐,参军后也须得有人愿意提拔,要选个与太子一脉有关系的,有军功却一直被打压,对太子也无用。   “我不去。”孟世子撇过头道。   温宥娘就叹气了,“你连这个都不肯做,就想着一辈子憋屈着活着?”   “就算太子侥幸得以登顶,你寸功未立,也少不得继续被二房三房踩在脚下。”温宥娘又轻飘飘的来了这一句。   孟世子被这话一激,心里就开始动摇了,嘴里却还有些不甘愿,道:“你不是说这回三房惨了?”   温宥娘戳他脑袋,“对爵位是没指望了,可那支探子呢?说到底你祖父还是对三房偏心,他未必有让三房承爵的想法。可你还好好活着呢,他会把探子留下多少来给三房,却是不好说。”   这也是她打算让孟世子一道离开京城的原因之一,就算族人把这事儿闹出来了,三房在老公爷那讨不到怜悯,但还有三房如今在探子里面有多少影响力的问题。   温宥娘只得继续道:“到底也怕三房被逼得急了叛族,到时与孟氏及太子妃而言却是大祸。不如我们退一步,断了他们承爵的心,也示一示弱。” ☆、第140章 族人心思异   孟世子带着温宥娘回到孟府,却是见得下面的仆人皆屏气息声,竟像是有大事发生一般。   少不得叫个人来问,却是听得说是今日来观礼的族人将老公爷给堵住了,且在外书房吵了起来。   只离得近的仆人们却还是听出了点东西来,说是事关大房与三房。   这也就是温宥娘昨日那番算计有了用了,温宥娘与孟世子道:“你且去外书房看看,跟族人们道个话,也把出京的事情说一说。我先回房去了。”   说完这话,温宥娘就带着冬梅回了大房自己的正屋。   却是见得夏荷在那焉焉地,见到温宥娘回来,立马站了起来,道:“姑娘可是回来了?在府上可是吃过饭食不曾?要不奴婢去让小厨房的做几样小菜来?”   温宥娘坐下来后,才对着冬梅道:“哟,这是犯什么错了?竟是知道体贴起自家姑娘来了?”   就夏荷的性子,要见得温宥娘回来,哪记得吃饭这种事儿呢,少不得要问问可有遇着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来。   冬梅这么一听,只上前跟温宥娘面对面的,与夏荷一道跪了下来,道:“奴婢们有错,求姑娘责罚。”   温宥娘摆手,“成了罢。只要不是大事儿,也都起来说就是。”   两人却是没起身,只冬梅低声道:“前两日给姑爷的茶水……”   温宥娘听了,只当是以为茶壶被夏荷喝过的,只摆手道:“夏荷喝过的?也不当事儿。”又不是现代,一大堆传染病防来防去的。   要只这事儿,两个丫鬟瞒住了,也不至于跟温宥娘跪下认错。   冬梅偏头看了看夏荷的脸色,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就前两日,姑爷喝的茶水,其实就是屋里的……只是……”   虽冬梅说得支支吾吾的,温宥娘却是明白了,只扶额道:“所以,你们把茶壶跟茶杯拿出去了就忘记还了?”   夏荷赶紧解释道:“就是检查茶水能不能喝,后来给忘了……”   温宥娘在出嫁前就表示出了不信孟府的态度来,所以夏荷与冬梅对于新房中的任何能入口入鼻的东西都十分敏感。   加上新婚要喝交杯酒,夏荷就以为茶水温宥娘当是不会喝的,因此才动了那么一点子私心。   到底是好茶,常喝温宥娘茶水的夏荷就忍不住了,也干脆不寻理由只承认了道:“其实就是奴婢蒙了心了,没见过世面,被那茶引诱了去!倒是连累冬梅姐姐了!”   温宥娘听到这,见与心中的想法也差不多,就有些哭笑不得,只夏荷喜欢贪自己小便宜的事儿,到底也比贪别人的最后出卖她强,就道:“不过是一壶茶水罢了,你要喜欢,等会儿包半两回自己屋去。”   “只是,”温宥娘顿了顿,“素日里你在我屋里不讲规矩惯了,我也没把你当下人看。可这孟府到底不同,有些规矩要如今不给你立起来,恐怕以后被人捉到错处,我也救不得你了。”   夏荷也正是想到了这,才过了两日方横下心说出来,到底是相信自家姑娘是不会对自己狠心的,就道:“奴婢知道错了,求姑娘责罚。”   温宥娘就道:“既然如此,你就在院子里跪三个时辰罢,罚你两个月月钱,两个月不得近身伺候。你可有异议?”   跪三个时辰,夏荷没放在心上,奴才出身就是皮厚。罚那两个月月钱,温宥娘平日给的打赏也多,不差那二两银子。   只温宥娘说两个月不让她近身伺候,把夏荷吓得够呛,忙道:“姑娘罚半年月钱,让奴婢跪一日吧?”   到底舍不得温宥娘身边的那个位置,要换了别的去要比自己得姑娘的心意,自己还不一辈子都只能靠边站了?她可是陪了姑娘这么多年,不说别的,就那个脸都丢不下呀。   温宥娘却是没再说她,只跟冬梅道:“冬梅便去跪一个时辰罢,罚半年月钱。”   冬梅估摸着也是喝了才知道那是主子的茶水,又被夏荷一求就心软了。这一点温宥娘还是想得到。只是冬梅是比夏荷还要重要的丫鬟,却是只得就是从犯也有些重罚了,少不得是为了要让她长长心。   冬梅磕头道:“谢姑娘罚。”   见得冬梅出去跪着了,温宥娘才回头跟夏荷道:“你觉得我罚重了?”   夏荷却是哭了,道:“奴婢不伺候姑娘,晚上都睡不着。求姑娘也罚一年的月钱都成,可千万别把奴婢撵到外屋去!”   温宥娘叹了气,“我罚你,并非是因你喝了我的茶。你与冬梅两人,陪了我这么多年,有甚么好吃的,我不曾给过你们?可还是那句话,这是孟府,不是温府也不是在庄子上。当家作主的人也不是我。要今日我不罚你,让你吃个教训,以后犯到二房三房手上,我又哪救得你?再求情,也至少是被送回张府或者逐出府去的命。那时候,你不心疼自己,我自个儿都要心疼了。”在府上犯错撵出去的丫鬟,又有谁会高看一眼,旁的好人家未必会收留,退回张府夏荷就更没脸见人。   说到这,温宥娘倒是自己先眼红了,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又如此得用,就算是在性子上有些不好,可到底人无完人。也是之前喜欢她的活泼,才没能真下手去管教。   夏荷抬头见得温宥娘红了眼眶,自己立马内疚上了,忙磕头道:“让姑娘伤心是奴婢的不是了,不过两个月,奴婢不怕。”   说完这话,夏荷也跟着出去跪在了院子里。到底是一颗真心想着温宥娘,见不得温宥娘伤心。   温宥娘虽带的是四个大丫鬟,都是贴身的,可到底也只让冬梅与夏荷近身。   等得冬梅跪满了一个时辰,再进来之时,就与温宥娘告罪,“姑娘莫要气了,是奴婢没管好夏荷妹妹,才让夏荷妹妹这般没规矩。都是奴婢的错。”   冬梅年纪一直是她身边的丫鬟里最大的,因此一直以长姐自居。夏荷的那些毛病,她也是知晓的,只是一直不曾约束,因此便来跟温宥娘请罪。   温宥娘摇头,“你且坐着罢,一个时辰,外面冷,也不是这般好跪的。夏荷的性子,说来也与你没多大关系,是我把她给惯的。只盼着这一回能懂事一些,如今孟府比不得原来的张府温府,我也真不是在吓唬她。”   其实这番话,当初还在张府之时,温宥娘也有说过,那时夏荷还被张老夫人罚跪了几个时辰,只是结果到底不怎的如意。   毕竟温氏六房比伯府中更不重规矩,下面的丫鬟偶尔还能与六太夫人对上那么几句。因此,便是当初到六房有些顾忌着的夏荷,后来胆子也越来越大起来,甚至比要在温府与张府都要自在。   只是当初在张府,她不过是半唬着她,如今却是真的寸步不得有错了。   冬梅却是低着头不知在想着甚,最后抬起头来,却是跟温宥娘道:“奴婢觉得夏荷妹妹胆子也大了些,可身份低了,不如王氏的陪嫁身份摆在那让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这府里规矩也重,恐怕迟早给姑娘惹事。姑娘如此,也是对夏荷妹妹好,这一点奴婢是知道的。”   温宥娘看着冬梅,却见得冬梅脸上的神色又变得有些慎微,却是明白为何这般。冬梅舍弃了父母兄弟,身边除了她便无其他依靠,不管在哪里在何地何时,其实都与她的心境都是相当的。   便是处处谨慎,所以便是冬梅天性并不算多聪慧机智,却也能被环境逼出些真正的智慧来的。   这样稳妥的人,温宥娘却是在想,她到底是把人留在京中为好,还是带在身边好做事一些。   而被责罚了的夏荷,温宥娘又觉得她并不敢将人留在孟府内院里,不说二房的秦氏,就三房的魏氏和太姨娘,夏荷就当应承不下来。   温宥娘罚也罚了,也少不得心疼夏荷,就对冬梅道:“她要能真懂事了也好,等会儿便你守夜罢。把化瘀的膏油给她备一份,好好跟她说一说。还有,这两个月,就让王氏的春娘进屋伺候吧。”   冬梅听闻,就道:“春娘……”   温宥娘见冬梅这含糊不明的,抬眼道:“春娘怎的了?”   冬梅对春娘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春娘乃世家奴仆,规矩行止半点不差,一做事面面俱到到让冬梅与夏荷两人感受到深深的危机。   其实冬梅尚好,她知晓自己是姑娘的亲信,这并非自己得不得用,而在于自己可信。可夏荷就不同了,若是姑娘用春娘用得顺手了,夏荷一直担心的事情恐怕就会变成真的。就好似今日夏荷终于忍不住出来说茶水的事情,就因怕被春娘告密然后被排挤出姑娘的身边。   可丫鬟们心里的小心思,再钝如冬梅也知道不能跟姑娘直说,只得委婉得道:“姑娘真的不要夏荷妹妹伺候了?”   温宥娘知道冬梅与夏荷感情深厚,恐是怕春娘到了她身边,夏荷要再挤进来就没机会了,毕竟这么多年来,她只真正用两个贴身人。   “春娘是王氏出来的,也是师尊为我精心挑选的人,就算是夏荷今日不受罚,她过不了几日,也是要贴身伺候的。”温宥娘跟冬梅这般说。   冬梅自然就明白了,自家姑娘得以嫁入孟家,少不得因有王真人的缘由,所以王真人送来的人,自家姑娘还得用着。至于夏荷,罚够了自然还会回来的。到底姑娘不会真放心春娘才是。   温宥娘见冬梅已经明白,就道:“这会儿你便将她叫进来罢。”   让夏荷眼睁睁地看着春娘进了内屋,才是真正让她知道教训,知道她并非无可取代,要重新在姑娘面前得宠,与春娘争着在她面前表现,要赢过被世家精心调教过的春娘,方才会真正谨慎起来。   从今之后,她身边留不下任何一个不谨慎的人。   冬梅见温宥娘让春娘进屋,自然便退了出去,虽是跪了一个时辰,然而到底是身子强健,除了丢些颜面外,也并未真正损耗到什么。   春娘便在不久后随着冬梅进了屋子,随后对着温宥娘跪下磕头,“奴婢春娘,见过姑娘。”   温宥娘道:“起来罢。”   春娘便起了身,却是一直低着头,十分规矩的模样。   温宥娘也没让她抬头的意思,只是道:“夏荷因犯了错,被罚在屋外两月。这两月,她平日所做之事,就由你来替代。”   此事之前冬梅寻她时就已经说过,因此春娘此时听到温宥娘这么说,也并不觉得惊喜,毕竟她心里也明白,就算是没有这件事,自己现在跟着的主子也会让她渐渐在孟府扎根的。这是王真人所托,做为深受王真人厚恩的温宥娘不可能不答应。   “是。”想通了的春娘便稳当当的应了声,脸上神色不见半点浮躁。   孟世子回来,进院子就见得夏荷在外面跪着,也没停下脚,只自己捞开了帘子,见到屋子里竟然是春娘,这才坐下问道:“夏荷这是犯了什么不错,怎的在外跪着?”   本孟世子想说的是,才嫁过来两三日,就把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罚了,难免其他房的会有什么想法来。但想了想温宥娘做事儿,似乎都不用自己操心,遂才改了口。   温宥娘却是问:“肚子饿没?饿了让冬梅去做几样小菜,吃了饭再说?”   孟世子听得吃饭,肚子首先咕咕了两声,唱了空城计,却是没觉得在温宥娘面前丢脸有甚么不好意思,只对着冬梅道:“行。去准备几个好菜来。多点肉。”   温宥娘却是说:“只一样肉就行了,多几样素菜来。”   冬梅应声而去,明显听的是温宥娘的话。   孟世子见得温宥娘竟然不许他吃点肉,眼睛一瞪,就想闹腾,就看见温宥娘与春娘摆手,春娘就行了礼出去了,随后还关上了门。   这时孟世子也不想闹腾了,就问道:“你不是喜欢夏荷得很,今日怎的罚她了。”   温宥娘还真不好意思说,她把你屋中的茶水给喝了,而你半夜又喝了她喝剩的茶水,只得道:“犯了错,自然就得受罚。”   “犯错?”孟世子讶然。   温宥娘不想跟他扯夏荷的事情,只问道:“今日,你去外书房,可是热闹?”   孟世子听到这个,也把夏荷的事儿给甩天边去了,横竖是温宥娘的丫鬟,要打要罚随她,又只是跪院子,错再重也当影响不大。   “还能有甚么?只他们寻祖父要给我个公道呢。我都按你说的说了。”孟世子笑眯眯地跟温宥娘道。   随后,就把他去外书房院子里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孟世子到外书房的院子之时,里面的争吵声十分大,喧闹不已。等得他进了门,那些族人才停下了嘴,却是齐齐看向了他。   “行景来了?也好,今日咱们各支都在,也好把一些事情说得清楚。”其中一个大他一辈的旁支长辈最先开口道。   其余族人也纷纷点头,前后接声道:“极对。极对。”   孟行景在回来的路上早得温宥娘嘱咐,哪不知如何应对,便一连茫然道:“不知诸位叔伯与祖父在外书房为何事有了分歧?我在外面都听得了,方才进来看看。也不知是否打扰诸位叔伯?”   一进来就说族中子弟声音太大,连院子外面都听得明白,虽说有些夸张,然而喧闹却是跑不掉的。   孟氏乃世家,今日在外书房院子里这番闹腾,确实有些失体面。因此大多族人都有些心中羞愧,便不再开口,只看向坐在最前面的领头长辈。   今日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族中不轻不重的人物,虽比不得留在祖地的各支掌家人,然而说到底也见识多了去了。   对于孟世子这不软不硬的话,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其中一人道:“说来,也是与行景相关。”顿了顿,那人又道,“之前咱们与宗主说了这么久,此时行景来了,要能说个明白,也不枉我们对长房的一番心意。”   孟世子只得道:“还请十三伯直言。”   族人们能与老公爷撕扯的,自然只有孟世子的事情。   从当初蔡氏女的死,到江南城孟世子被袭,最后长房嫡子娶了庶族温宥娘,然后温宥娘庄子被山匪打劫,独独丢了国公府的那几样传家礼。   被孟世子换做十三伯的人,与老公爷道:“不是我等狷狂,实在是行景乃是宗主长房,嫡出血脉。也不只是宗主的孙儿,也是咱们孟氏的颜面。如今咱们孟氏的颜面被如此踩着,还一次两次三次!我们孟氏如今是比不得王氏、谢氏了,可到底还是京中第一世家!难道为了孟氏一族的颜面,寻宗主要个说法都不成?”   孟世子乃是嫡长房嫡长子,要撇去旁的各房因素,其实也算是孟氏最高爵位与未来宗主。   孟的未来宗主三番两次遇害,孟氏族人要求查处凶手,然后进行处置,这也谁也说不出错处来。   就是老公爷难道此时能说一句,孟世子他是没打算将宗主位交给他?他身子骨还硬朗,宗主位还能坐得很久,在二房在族中的地位还不算无法撼动之时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老公爷不敢,因此只得恨恨道:“当初蔡氏女之事,你且问那混小子罢!”   蔡氏女之死,世家谁未传遍?   大婚当日新郎官后门私会官女支,被闹出了同日抬姨娘,虽蔡氏比不上孟氏,也没曾想被这般打脸。世家女子,向来傲气,一个想不通,为了维护娘家体面与自己的名声,吊了脖子也实属正常。   这一点温宥娘也早就与孟世子分析过,这会儿自家祖父要自己说,孟世子自然往温宥娘说给他听的讲:“祖父让孙儿说甚?本就是他们蔡家不占理!要不是有人坏我名声,我怎的只娶得到蔡氏女?难不成她嫁进门来前不知我是甚么样的人?早不上吊晚不上吊,就等着来打咱们孟氏的脸?我们孟氏跟他们蔡氏有多大的仇?”   孟世子这一说,蔡氏上吊之事就得又扯出来一大摊子了。孟世子名声不好,世家都知道,可到底也没干出什么伤天害理、天理不容的事情,不然早就被孟氏族中不容,借此来撼动老公爷了地位了。   可这名声不好,让孟世子的婚事难做的那些传言打哪来的?又如孟世子所言,蔡氏本就比不上孟氏,就算是高门嫁女她蔡氏一个失孤女有什么资格嫁给一个有资格承宗的国公世子的?既然嫁了,难道不知道孟世子的为人?可千万莫说同样养在京城,还与京中闺阁有走动的蔡氏不知道孟世子是什么样的人。   “既然行景说了,我等也少不得问一问。行景这些年虽远在京中,然而也不曾听说有过大恶。在蔡氏之前这名声为何被传成这般模样?里面可是冲着咱们孟氏来的。也请宗主一道说明了罢。”十三伯板着脸道。   坏孟世子名声,自然就是冲着孟世子来的。冲着有资格继任宗主位的孟世子来的,那就一定是冲着孟氏来的。   之前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在当初蔡氏女死之时他也说过,只可惜当时无人听他的,只当都是狡辩,又哪知在今日说来却是有这般的效果。当初蔡氏女的死因也有族人质疑,然而那时却没像今日这般被各支的族人摆在明面上来说过。   虽自家祖父被十三伯这般咄咄相逼,然而孟世子心中却是解气了。他从东宫里长大,虽不满十年,然而到底是经过些许事儿的。阴谋诡计再不擅长,心里也有些谱。就这么多年的冤枉气在今日方才出了个透。   老公爷能说不是,是自己府里的三房对付大房的伎俩,因为没闹出个甚的人命,所以他压下不提?   要打发在座的族人,又哪是容易的,孟世子坏名声的事情暂且可不提,然而蔡氏的事情老公爷却不得不把自己一支择出来的。   “蔡氏新婚之事,说来我也并非没发觉其中问题。只是蔡氏与孟氏多年相交,就为着两族的交情,这个黑锅也委屈行景了。”老公爷叹着道。   十三伯却是不爱听这话,只嗤笑道:“宗主这意思,像是我孟氏强不过蔡氏,所以才让宗主承嗣长房背了黑锅一般!这事儿,恐怕所有世家都在嘲笑我孟氏无能了罢?”   孟氏京中世家第一家,蔡氏不过二流去了,老公爷为了袒护三房,将蔡氏推出来却又错了一步。   就这样,一件事也能翻来覆去的扯来扯去,更别说是几件事了。   这一扯就扯到了天黑,总不得族人们坐在院子里,让下人点了灯继续扯?少不得也得等到明日再说。   自然,在十三伯与老公爷争得头昏脑涨之末,孟世子少不得将过两月护送温宥娘父母回祖地的事情说了。   妻子娘家太远,岳父岳母来京成婚,当女婿的护送回去,这事儿本也不怎么奇怪。可孟世子一张口,就是要带着温宥娘一起走。   这话里的意思,在座的族人却是都听得明白。   老公爷自然不许,可不许有甚么用,孟世子还有后话等着他,“孙儿这些年在京中活得浑浑噩噩的,坠了孟氏名声,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良妻辅佐,便想出门游历一番,好增长些见识。还望祖父成全。”   孟世子半句没提三房之事,然而昨日二房已经与众族人诉过苦,今日孟世子半字不说,这些账也是算在三房头上的。   便是老公爷知晓昨日大房二房的动作又如何,只此时方后悔竟是让温宥娘这等手段狠辣的女人进了门,才进府两三日便挑唆着自己大房的孙子将三房踩在了脚底下。就行景这听话的模样,也怕最后大房被温宥娘全权掌权了去。   然而他心中却又觉得松了口气,几房都是他的子嗣,他本就没想过让三房承爵,如此断了三房的心思也好,免不得私下里更加补贴他们一些。   而大房的孙儿,都说出要离家的话来了,离开了也好。大房本就不顶事儿,有个厉害的老婆护着,再离得远了,三房要再动心思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至于爵位,爵位还是等等看吧。老公爷心里想着。   孟世子说到这,只跟温宥娘道:“这些年,其实我也瞧出来了。当年祖父也是真心疼惜过父亲的,只是我是孙儿,又久居东宫,到底是隔了一层。”   今日族人们如此步步紧逼,到最后老公爷还是要保下三房,孟世子也是看清了很多。只想着要是今日自己大房被族人这般逼迫,自己祖父还会不会如护着三房那般护住自己,心中却有些心冷。   说到底,是自己没本事,连父母都早亡,舅家靠不住,方才有如今之困。   见着孟世子眼露悲伤,温宥娘也少不得猜出被老公爷的态度伤着了,就道:“祖父也并非是因爱护三房才护着他们。”   孟世子就撇嘴道:“你又有道理要讲了?”   温宥娘敲了敲桌子,道:“祖父是宗主,要一个庶出的都护不住,以后这些还算不得各支真正掌家的再来逼迫嫡出一脉难道还护得住?”   孟世子听这话就道:“你这意思还是我嫡出的比不过庶出了?”   这话说得温宥娘只差翻白眼,“蠢货。你要对付比你强的,难不成一开始就直接冲着他去?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先试探试探!”   宗主之位,只要族中有能之人,谁不俯视耽耽,然而要从强者手中夺过来,自然便要试探一番。   而三房庶出,说不重要却有个对孟氏有恩的太姨娘,说重要又只是个庶出房,却是正好被族中有心人拿来试探老公爷的棋子。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这般说,道:“既然是这样,你还让我去说。”   温宥娘在一边摇头,只骂了一声蠢,也懒得再理他了。 ☆、第141章 一箭有几雕?   第二日一早,不管族人在外书房会闹成什么样,孟世子也得带温宥娘前去宫中谢恩的。   本要温宥娘这般的庶族出身,能得中宫体面,新婚第二日必上门投帖子求拜见,只看皇后娘娘有没有时间召见。   然而氏族却是不同,便是宫中有人赐下赏赐,因嫁娶的都是氏族,第一日大婚,第二日见族人,第三日归宁,第四日方才会往后宫递帖子。   说来有些扫皇族的面子,然而到底皇族不如氏族底蕴深,也奈何不得。何况皇帝也得关爱子民,又哪能因一己私利而打扰子民族人相聚与新娘子一辈子一次的归宁这等大事?   第四日便第四日,反倒还显得皇帝更为有人情味,也是这时空上千年传下来的规矩,换了朝代也不曾有人说过要改。   孟世子坐在马车里,却是说起昨夜里想了大半夜的那些话,“不曾想,族中竟也是如此不太平。”   温宥娘并未回答,只一支都太平不起来,一族太平何其难。所以大族宗主并不好当,并非庶族那般官当得大在族中就有差不多绝对发言权那般简单。各支各房祖上也并非没有出过能人大官,要以爵位以官位以圣宠来弹压族人,压根儿就是妄想。说到底,还是得有让众人服众的实力来。   这么一说起来,那个宗主位,以孟世子的心性,被散养到如今,的确是难以担当的。   “一家之内尚有争斗,何况一族。”温宥娘轻声道。   对于这一句话,孟世子深有体会,与温宥娘道:“其实离开了也好,等过两月我承了国公位,他们爱怎么的就怎么!”   温宥娘却是听得笑了,世家子弟,真不理世事,又哪这般容易。就那些狂放士子,四海放荡为家,又焉知没有身负族中重任?   孟世子见温宥娘笑他,就不甘心道:“我可是说真的,拿到了国公位,我们就不管那摊子闲事了。”   “三房也不对付了?”温宥娘就问。   孟世子道:“你不是说三房此回已经翻不了身了?”   温宥娘回道:“那么那一支探子呢?”   “就是那一支探子,当年我父亲也没能全部握在手里过。”孟世子却是突然说道。   温宥娘听了眉头动了动,“所以你不想争了?等着庶出的把你踩在脚下?”   孟世子不再说话,温宥娘却是道:“不与他们争也好,总归有本事的人,在哪都有本事。虽家族是助力,然而说到底还是看个人的能力。”   这话逗得孟世子发笑,知道温宥娘说的不是他,就只得是她自己了,“这般大的口气,也不知羞。”   温宥娘抬眼,“我可是实话实说,不信我以后自己瞧着。”   孟世子点头,“我信。”不信娶她作甚,自己傻?   马车中有片刻的安静,温宥娘却是又说了话,“其实,这一次,国公位你未必拿得下来。”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这般说,就皱起了眉,道:“为何?”   温宥娘道:“祖父担不起风险。”   “风险?”孟世子不太明白。   温宥娘只得与他分析道:“就算你有了国公位又如何?这两日我们是断了三房的指望。可到底还有一种可能。三房最终是得利的。”   “你是说?”孟世子睁大了眼道。   温宥娘点头,“三房如今瞧着没继承爵位的希望,可是以后呢?要四房也跟着我们大房死了,你觉得二房要继宗主位,会允许爵位旁落在别支?”就算只是个虚爵,却也算踏入了京城的权势中心,只要是对宗主位有些想法的,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京中有了点,能对一族未来有影响了,这才好真正的争宗主位。   不说以后的二房为了这一支的继续强盛不会允许,就是现在的老公爷也不会允许。三房对大房几次出手,最终被压下来也未必没有这个缘由。   老公爷这一支承了两百余年的宗主位,怎会舍得被其他旁支夺去,因此各房只要没闹大,都得死死的捂住。   “祖父之前一直不肯你继承爵位,是在保你的命。因为你要继承了,三房定然会在你尚未长大前就出手,他舍不得三房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处处都护得了你。太子妃娘娘当初带你进宫,许就是有这方面的考量。以后依旧不肯,却是在保四房的命。只有国公爵一日不确定下,他才能一日正大光明继续全盘管着事,尽量把每一房都护着!总归都是他的血脉,他是要几头都要讨好的。”温宥娘垂着眼分析道。   孟世子听到这,捏紧了拳头,咬牙道:“也因有那份恩情在!”没有那个老姨娘当年对孟氏的恩情,哪来这么多事儿。   温宥娘却是道:“你错了,老姨娘的恩情,在当年为妾时孟氏当就是还了。”   孟世子听得这话面色顿时涨红,嘴张了张却是没说出话来,到底不肯承认自己祖父对那个姨娘确实是有情的。   温宥娘只拉过了他的手,道:“要只是恩情,三番两次对大房出手,又哪会这般轻而易举的放下。庶子犯错,被逐出门,或是暗中处置了,寻个正当的借口,又值得什么?哪个世家没这样的?”   “我祖母……乃是世家出身!”孟世子说出这句话时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   世家出身的祖母,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打理家事,出门应酬,老公爷不在时更能守住门庭。   有这样的一个女子当妻子,老公爷对一个奴才探子出身的姨娘有真心?这是对谁的侮辱?   这口气,孟世子却是觉得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就像是自己被侮辱了一番,又变了态度,“我跟他们,没完。”   温宥娘在旁边看得心里直无语,心想就这点子心气了,就道:“都老两辈的事情,你在这生什么气?再喜欢,也总有消磨的一日。何况还有这两日族人的相逼?你退了一步要离开让祖父心中有愧,他就只会把这股气撒在该受的人身上。年老色衰,那点子情还算得什么?”   自古身后没有势力,然后年老色衰,恩宠不再的例子海多了去了,显于表的恩宠都是浮云。就三房那点子势力,也是来自于老公爷。   不然她哪来的胆子敢这么回敬三房,说起来还是看明白了老公爷,他可不是什么情痴。宗主位与家族都要比一个女人及一个孩子重要。   温宥娘这般觉得,自他们前往宫中谢恩后躲在自己院子里的四房里的孟四爷也这般觉得。   “且瞧着吧。还真以为父亲对她有什么爱意?也不过是得了个便宜生了个儿子,和养阿猫阿狗那点感情。”孟四爷嗤声道。   严氏却是道:“可自母亲过世,这些年父亲身边都没其余的人,也只得她一个。也不怪狗仗人势了!要多几个,你瞧着她还敢不敢这般霸道?”   孟四爷瞄了一眼严氏,“蠢。”   被骂了严氏却是习惯了一样,只笑着说:“我蠢,也是你孩子的娘,也是你老婆。好似你骂我蠢,自个儿就占便宜了一样。”   孟四爷听了自个儿也笑了起来,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却是收了笑,严肃着一张脸道:“我没想到行景娶个庶族的媳妇儿,竟是这般厉害。”   严氏这两日并未和温宥娘有多来往,毕竟温宥娘自己也忙着,就问道:“宥娘干什么了?”   孟四爷道:“行景自幼聪慧,也只是不曾精心教养,说到底也是大房的娘娘见王氏靠不住,且大房势弱,为了拢住二房才下了这般决定。可就成婚第二日做的这两件事,背后是有人指点才对。能指点他的,除了新娶的媳妇儿还能有谁?”   这两日族人与老公爷拿着孟行景扯事儿的事,严氏也知晓,只是不曾想里面有勾当,就问:“夫君说的,我怎的不太明白?”   孟四爷道:“行景先是与族人诉苦,到底是宗主嫡出长房,自然勾得那些人心中有了想法,秉着看热闹的心态要替他做主,他却是退了一步说是要带着媳妇儿离京。三房对付他,说白了就是仗着势,知道大房姐儿在东宫里奈何不得他们,因此想谋划个爵位。”   “哼,太子能不能上位都是一个问题,他们又哪来的自信能得那个爵位?”孟四爷又哼了一声,就叫苦道,“只是大房的算计三房,却是也将我们四房也给算计了!”   严氏听得有些不明白了,只得问道:“大房逼我们怎的了?”她怎的不知晓?   孟世子看着自己的妻子,也知道她心眼素来不多的,少不得解释一番,“这明面上她是在断三房的指望,可却是把我们四房推到了风尖上。三房对爵位势在必得,会容得下我们四房有指望得那个爵位?我们夫妻跟孩子,可没有九条命!”   这话吓得严氏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对呀,夫君。这都多少年后的事情,现在连个影儿都没有,三房这是疯了吧?”   严氏当然知道对大房出手的是三房,毕竟一个屋里住着,老公爷又不是糊涂人,哪房人犯了事儿,总归是瞒得住外人瞒不住自己人的。大房几次出事,三房都有被罚,她要不明白就傻了。   不过为了一个现在还不可能的爵位,就去害大房的哥儿,严氏觉得三房的脑子,肯定是有病,且还病得不轻。   孟四爷也不多说三房的事儿,只道:“三房容不下四房,要真出手,我们就只能认了!”   “认了?”严氏又瞪大了眼,“认什么认?凭什么呀?他们想害我们,我们就得等死?”   “不等死也行啊,投靠大房。大房这是在逼我们表态呢!”孟四爷接话道。   严氏已经完全不明白了,明明一件普通的事儿,怎的在自己夫君嘴里就变得这么复杂了。   孟四爷也只得摇头,自己这个媳妇,就是太没有城府。所以看不明白,大房设这一局,却是把府上的所有人都给算计了进去。   “三房要害我们,我们拿什么自保?你别忘了三房手里里有什么!”这也是孟四爷心中其实十分不满老公爷及对三房有意见的地方。   同样是庶出,凭什么三房手里就能掌握探子,而四房就只能被老公爷当贼防着,半点不放权?   严氏自然知晓三房有什么,一个拿着武器的疯子,要说不怕那就是假话,最关键是四房不受宠,自己也是个庶女。要四房被害的事情真掩藏得好,连自己娘家都未必能知晓。更别说讨公道这种鬼话了。   “那怎么办?”严氏苍白着脸道。   孟四爷垂下了眼,“自然是投靠大房,大哥当年也当是给行景留下得有人手。自然也护得住我们一房。”   当然,孟四爷没说完的话是,投靠了大房,大房势弱,少不得要重用他们这一房,终有一日,他也会如三房那般手握实权,甚至能比三房更出息。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细解前两日让他做的那般事的各个目的,只差点惊呼起来,“四房投靠我们?然后把四房带走?这是一箭几雕了?”   温宥娘道:“该算都算进来了。”   孟世子汗颜,从不知温宥娘做一件事竟然同时达到多重目的,“你怎的不早说清楚?”   温宥娘嘲笑道:“我要一口气给你说完了,你还不得晕头?”   天生就不是算计人的料子,哪能一下子明白那些弯弯绕绕呢,少不得要温宥娘一点一点的慢慢来拆给他听。   孟世子就道:“四叔一家真的会投靠咱们?”   温宥娘道:“三房有个太姨娘给他们盘算着,四房有谁?不投靠大房,难道去二房?”   “难道不是二房?”孟世子道。   二房在府上势力最重,两个堂兄也出息,娶的儿媳妇也都是世家出身,世家、京城谁都知道二房势重,四房投靠二房再正常不过。   温宥娘却是摇头,“你错了。二房势重,却恰恰是四房不会投靠的缘由。”   “为何?”孟世子疑惑道。   “你以为二房会再弄出一个三房来?四房也不想踩在三房头上?”温宥娘挑眉道。   二房势重,四房靠着二房自然吃喝不愁,但二房却不会如老公爷这般,养出一个野心勃勃的三房出来,所以二房会待四房再好却是绝对不会真正提携四房,让四房有半点可能压到二房的子嗣,毕竟二房在子嗣并不少,且并非积弱到要依靠庶出一房的兄弟。嫡庶远一层,再下面堂兄弟就更远一层呐,心更不会齐了。   但是四房因为是庶出,不敢与嫡出两房的比,却是要跟三房比一比的,同样是庶出凭什么四房比不得三房?   老公爷没把四房当回事儿,二房不会真提携四房,四房不可能去投三房,不投可能重用他们四房的大房,还能去投谁?难不成半点势力也无的四房敢承担风险去背族?   “四房想要有作为,就得投我们大房,谁让大房子嗣少,势单力薄,要出息少不得要拉拢人。”温宥娘轻飘飘的道。   “没别的了吧?”孟世子听了后问。   温宥娘面露遗憾道:“可惜了,还有。”   孟世子嘴角一抽,“还有?”   温宥娘道:“府上不是还有两房?不过不被承认?听说与四房的关系不错。”   孟世子没想到温宥娘还打那两个人的主意,就道:“他们乃歌姬舞姬所出,本要是祖父的骨血,倒也不是不能认,只是……”   世家大族里养着的歌姬舞姬,虽然大多都是卖艺不卖身,可也拦不住人家自己对上眼了就浑不忌。老公爷睡过,也送别人睡过,偏偏两人睡的时间相差不多,最后生了孩子下来,不好认也不好不认。然后就尴尬了。   “其实都要比四叔要小一些,有个当娘的还在,就娶了个媳妇儿,连孩子都两岁余了。另外一个,当娘的死了,就一直不曾娶妻。你要用他们倒是无妨,只是血脉之事,他们长相随母,容不得混淆。”孟世子道。   要长相随父,倒也好了,不过是个庶子,也没养不起的,认起来也干脆。可长相随了母,不知道是谁的血脉,又不能随意当做是儿子来看,对待好一点亦怕别人笑话,也只得一个月拿等同与仆人的银钱养着。嫌银钱不够,也得自己在府上做工来方行。   想想大汉朝时的卫青、霍去病……也如这般尴尬的身世。   因母亲是奴婢,且不得父承认,因此就算有可能是老公爷的血脉,也一样是仆人的身份。   好在孟国公府里也算得上是仁慈,虽因血脉有疑的缘由没承认这两个子嗣,但还是有所善待。   “年长的那一位,已经成了家。所以便让他管着京郊的两三个庄子,一年也有不少的收入。年幼的,今年已二十五余,并未成亲,却是加入了护卫队里。”孟世子又说道。   温宥娘就问:“他们如今还是奴籍吧?”   孟世子道:“他们母亲皆为官奴,除非有父宗承认,否则不得以脱籍。只不过与祖父往来的,皆是世家出身。血脉存疑的子嗣,自不会承认。”便是没儿子,从旁支过继,也不会要这一种生母乃是官女支的。   “建立军功呢?可否脱籍?”温宥娘又问。   孟世子看傻子一样看向温宥娘,道:“哪来的军功给他们立?就戚钺家,也是有这种父不明的,也在军中效力?可见有立下军功的?”   温宥娘道:“说到底还是得有人提携。”   “谁会提携父不明的?莫说这等算是庶子中的末等。”孟世子嗤道。   在大隆,子嗣分嫡庶,然而庶出里也分了等级。一般庶出,生母为良民,自卖身于别人的,出身的孩子且有过继为嫡的可能,亦有继承家产的权利。生母为家生子的,便是那种祖祖辈辈都是府上奴才的,次一等,分家产之时自然又要低一等,不过要前面的死绝了,倒也依然有资格继承家业。只最后一种生母为官奴的,大多不被承认,自然分不了家产,不过挂靠其他兄弟各房,看各房的脸色吃饭,就全家死绝了,也轮不到继承半分。更别说官女支生的父不明的。   国公府里的庶出,三房太姨娘虽年幼时卖身给国公府,却是自幼走失的,不知祖上便算了祖上清白,所以生下的三房,比生母祖辈是家生子的四房要高一等。而其余两个,连承认都不得承认的,就是最末等。   温宥娘听得孟世子说那两房的艰难,暗想还真不如托生在庶族里。庶族虽大官之家有少许也养有一两个官奴出身的乐女支,然而却不会轻易睡她们的。要不小心真睡了,少不得在几月内不拿给别人碰,等有幸生下孩子,血脉不疑,至少也会给个身份。不过一般庶族,也分不到官奴。这也是权贵们的特权了。   “你想拿那两个人作甚?”孟世子在一边问道。   温宥娘回道:“时间还长,到时再说罢。”这也要四房的肯牵线才行不是,如今四房都还未投靠上来,她哪会想那么远。   随后温宥娘并再未与孟世子说话,一直等两人进了后宫,见到了皇后。   今日皇后宫中并不只皇后一人,只她下首亦坐了一名二十五六年纪的妇人,着太子妃品阶的装束,倒也不用刻意介绍了。   孟世子带着温宥娘给皇后与太子妃请安,也只在皇后宫中坐了一会儿,就被太子妃带回了东宫。   进了东宫,却是太子恰好处理完东宫事务,因此得见两人。   太子瞧着二十七八余的模样,留着短须,也与年龄合得上,倒真如孟世子所言那般,言谈举止自不用说,有些儒气。   太子见了两人,也不好久坐,只叫了孟世子就去了外面。   随后屋中的丫鬟们也退了出去,然后有人关上了门,屋中顿时暗了下来。   太子妃的脸色在暗处让人看不明切,只听得她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我不曾想有一日,你竟成了我的弟媳。”   温宥娘背着窗户,神色亦让人看不明显,只听得不轻不重尚且算是清脆的回声,“世事无常。也是世子偏爱。”   要不是孟世子的偏爱,她如何能以庶族之身嫁入世家?这个回答倒也算是诚恳、   太子妃只轻笑了一声,“也好。”   “只因我是庶族。”温宥娘回道。   太子妃并不接这话,却是道:“我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得陛下赏赐之时,那时你就已经是个聪慧的孩子。”   “娘娘谬赞了。”温宥娘轻声道。   太子妃却道:“你上前来罢,就坐我面前来。”   温宥娘起身,拾起草席,上前几步,跪坐在太子妃面前。   虽光线不足,然而温宥娘却是看清楚了太子妃的脸,及在盛妆下的那一份疲惫与衰老。   “我听说,这两日族中不怎的太平。”太子妃道。   看样子老公爷是传了话进来了,温宥娘心中早有说法,只道:“不过小事。”   “小事?”太子妃的声音拔高了一些。   温宥娘露出了微笑,“祖父掌族事多年,这等小事自不足为虑。”   太子妃的脸色好了一些,又问道:“行景说你们两月后便要离京游历,可是京中不好?”   温宥娘却是道:“还请借娘娘手一用。”   太子妃诧异,然而却还是伸出了保养得十分嫩滑白皙的手来。   温宥娘接过太子妃的手,只在上面画了一横一竖,随后在西南的方向画了一个圈,在西北点下一点。   太子妃感受着手心中的触感,待得明白温宥娘的意思,失声道:“你——”   温宥娘温声道:“家父母千里迢迢来京送亲,是对妾身的偏爱。然京中与曲水,路途遥远,崇山峻岭多有山匪出没,妾身甚为忧心。幸得世子愿携护卫相送,以保安危,妾身深感世子情义,自当不辞。”   太子妃却是心动了,迟疑道:“此事,行景当与太子说才是。”   温宥娘却是道:“听闻娘娘生有两子,竟没得见,此时当是在被夫子授课罢?”   太子妃顿时明白了温宥娘话中之意,虽如今太孙已立,然而就算日后太子登基了,自己的儿子又如何能保证也能登基?   且如今当今看似年当力壮,再执政二十年亦有可能,却开始放纵大皇子与太子相争。就算等得太子熬到继位,只怕那时太子已年近五十,然而自己的大儿却是正值而立。太子是否会如当今如今这般,忌惮太子?用其他皇子来辖制他?甚至与如今的当今一般,有废立之心?   太子妃终是下了决定,与温宥娘道:“京城至曲水路途遥远,你们一路却是要小心为上。”   温宥娘点头应是,随后又在太子妃手心上写下一个宗字,宗字后便是一个二字。   太子妃颔首,“你明白就好。当年我带行景养在东宫,为护着他为其一。其二便是如此。也只盼你们夫妻二人日后能多恩爱,子嗣昌盛。”   宗主之位,只要还在他们这一支,就不急在一辈中。 ☆、第142章 四房意投靠   自东宫出来,孟世子道:“姐姐与你说了什么?”   温宥娘斜了他一眼,“还能有甚么?”   孟世子以为温宥娘被太子妃敲打,忙道:“我姐姐就是心里偏着我了些,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温宥娘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暗想要不是大房早逝,恐太子妃也不会为了局势,把孟世子这般养着了。   也真可惜孟世子这人,要说智商情商都没多大问题,就是小时候没养好。因为父母早逝,太子妃在东宫为了护住幼弟和稳住自父亲死后对宗主位有了想法的二房,少不得让没有舅家帮扶的大房不去碍二房的眼。   只可惜二房是没当大房是妨碍了,却是让三房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当自己能取大房而代之。   要说三房对付大房要只是为那个还没影儿的爵位,也挺可笑的,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国公府那一支力量上。   三房如今在探子里已经有一定势力,然而孟世子的父亲当年就已经接掌过,自然也给大房留下了人来。而二房,因大房势弱,老公爷为了家族未来也将宗主位意属二房,自然也会让二房插手进去。   因此,探子中当有四方力。一直居于最上方的老公爷,然后就是大房、二房、三房。二房今后要执掌宗主位,老公爷在以后自然会将探子全权交予。只是三房,恐怕想是要将大房吞噬了,以谋求在探子中的份额更大。   更或者,三房对二房暗中也是有些谋算的。毕竟要能全权掌握那一支力量,就算是庶出,要能弹压住族人,或许也有机会问鼎宗主位?   温宥娘想着有些摇头,就那点子东西,大房就是不要了,日后自也有出路。   孟世子在一边见温宥娘不知想什么又摇头,就道:“你在想甚?”   温宥娘回道:“没想甚,在想入族谱之事。”   孟世子就道:“族人们并无异议,只需得再等两日便好。你放心,我能娶你进门,自然能让你上了族谱。”   这一点温宥娘倒是信,就算是他不能,自己也能让他能,就道:“我知道。”   孟世子只拉过温宥娘的手,说:“我今日与太子姐夫说了出京之事,他倒也说极好。”   温宥娘扶额,“你都与太子说了些什么?”   孟世子见温宥娘这作态,忙道:“就说了护送岳父岳母回祖地之事,还有在外走走,免得在京中也碍别人的眼。其他的,我一点都没说。你就放心吧,我知道分寸,分得清内外。”太子到底不是太子妃不是,他也不是傻的。   至于不碍别人的眼,倒不是说三房,而是如今与太子相争露出水面的大皇子。为了扳倒太子,少不得有人会从太子妃身边着手,而太子妃的软肋之一,就是孟世子了。   因此,这个理由,倒是让太子信了。   再过得两日,温宥娘顺利的上了族谱,随后送走族人,就等到了四房的严氏。   温宥娘笑着上前挽住了严氏的手,道:“四婶今日怎的有时间过来了。”   严氏这人有些爱财但不贪财,更喜欢把自己装扮得晶晶亮了,这一动头上插的,耳朵上的坠子都得摇晃。   “闲着无事儿,听说世子出去了,所以来看看你,一起说个话儿了。”严氏笑着道。   两人进了屋子,冬梅让人送了点心与瓜果上来。   严氏扫了一圈,笑着道:“你这也太素洁了一些,可见是跟我一样是个懒的。”   这话的意思就好玩的,四房里素洁,那是因为庶出没好东西,大房素洁就是在说她是真懒了。   温宥娘知道严氏不是个有什么心机的,这连王真人都说过,可她不知道这人傻白到这种地步。   好在温宥娘也不介意这个,四房当家的太太是简单的反而要强一些,就笑着道:“我就嫌麻烦呢。”   两人叨叨了半天,严氏却是突然便得神神秘秘起来,说话声儿都降了几度,“听说世子今日出去了?”   温宥娘不知严氏问此话是什么意思,就道:“世子没个正事儿,过两月又要下曲水,也不知何时归京。他在京中的旧友,少不得要去作别一番。”   严氏却是道:“听说,今日是府外有人朝里面递了信儿,还是从厨房那院子外递进来的。”   温宥娘不知严氏说此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四房再是庶出,然而也是被承认的子嗣,因此得知后门里的事情倒也不奇怪,就问道:“可是给夫君的?”   严氏见温宥娘一双眼写满了求知欲,少不得先叹了一声,才轻轻点了点头。   温宥娘自然知晓严氏不会突然说这句话,就问道:“四婶可是知道甚么?侄儿媳才过门几日,还盼四婶多多指教为好。”   严氏自来是管不住要说的话的性子,温宥娘一问,就把自己知晓的全抖落了出来,“我要是说出来了,侄儿媳妇你也莫气,为有些人总归是不值得的。那个在后门往大房侄儿递信儿的,不是别人,就是——”   这事儿就是严氏所知道的,也要孟世子十四岁出了东宫,住回了孟国公府上。   孟世子离了国公府十年,虽大房的旧人还在,然而却也是与各房生疏。加上年龄相差不多的二房更为争气,素日玩不到一块儿,因此孟世子便在外面认识了一些只会玩乐的纨绔,也学会了出入勾栏。   而当初蔡氏女之死,也是拜一个官女支所致。   “那官女支在大房侄儿大婚那一日,竟是找了上门,虽是在后门,却还是被蔡家娘子知晓了,随后才闹出了人命。只可惜大房侄儿当时就糊涂了,竟死活要护着那贱人。气得老公爷差点动了家法。只这一回,你与侄儿安安稳稳的成了婚,那贱婢竟又找上了门,侄儿媳妇你不得不防呀!勾栏院里的东西,素来会迷惑人!就只怕大房侄儿再吃亏了去!”   蔡氏之死,看样子严氏也只不过知道一些皮毛,温宥娘可不信那官女支有傻到真大婚来捣乱,毕竟孟世子再喜欢她,也不可能扶正。   除非那人一开始就是别人安在那冲着孟世子来了,或者是那人也被利用了去。   只是竟然到现在还有联络,联系到之前孟世子曾说过他在青楼有个对他好的女子,温宥娘嘴角一翘,倒是有些趣味了。   当然,严氏来寻温宥娘也并不是来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的。只不过是她夫君觉得大房厉害的是温宥娘,她自然就会偏向自己的侄儿媳妇。   反正温宥娘已经上了族谱,在族中就已经被承认,有了当有的地位。   随后严氏便不再说那官女支的事情,毕竟她知晓得也不多,也不过只能提醒温宥娘提防那女子而已。   再要说下去,也少不得说到那两房没被承认的来,“说来也是可怜,要长得像父亲一些,好歹也能过上一般郎君的日子。”   虽孟府并未承认那两个子嗣,然而因自家夫君与之交好,因此在严氏嘴中,却是叫着五郎、六郎,是承认他们的意思了。   五郎的生母祖上也曾是大家,不过算起来也是上百年前的事情,且要追溯到前朝。改朝换代后,大家变作官奴,百年下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在五郎年满二十五时,就听从母命,娶了孟府上一个同是官奴的丫鬟,且有了孩子。   六郎的生母祖上却是不同,虽同是官奴,然而却是在先帝之时落的罪,且便是落罪了,就算孩子一出身也只是官奴,然而在教养上却从来不曾懈怠。虽无以往的条件,然而六郎的生母却不同于一般官奴,她能识文断字,精通音律。因此六郎也与五郎不同,五郎只识得几许字,会珠算,凑合着过日子就好。而六郎却是与他生母一样识文断字,且还有一身武艺,因此进了护卫队。   温宥娘却是对六房感兴趣一些,问道:“都已经二十好几,怎的就不愿意成婚了?”   严氏道:“唉,还能为什么?眼光高呗。一般的婢女他看不上,觉得人家没见识,不识字,不知书,不懂文,不会武。可也不想想他也只是个官奴,连一般的家生子都不愿意也不能嫁给他,在官奴里他能寻到多好的来?”   竟是个宁肯空着,也不愿意将就的人,温宥娘一想,就道:“要是在护卫里能当上个头领,婚事许是要好一些?”   严氏叹气,“怎的不是个小头领?可官奴就只能跟官奴成亲,别的好的轮不到他呀!就我们身边的大丫头,识文断字,知晓礼仪,也能掌家,可有什么用?家生子也比官奴要高一等,不得通婚,也没人愿意不是?”   家生子只要主子愿意,还是能放出府去当良民的,可要跟官奴成亲,被官府发觉,可不只是被罚款和婚约无效。就生下来的孩子,也还得继续是官奴。   这等子亲,只是脑子没问题的丫鬟,都不肯。   能娶到的没文化,有文化的娶不了,这等事是如何的悲惨。   温宥娘在一边听着,都忍不住为六郎抹一把眼泪了,要自己再刻薄一点,少不得送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来。   不过好歹人家也没祸害别人不是,只是自个儿不娶妻而已。能抗住时代的压力,独善其身,已经是个不错有担当的男人了。   这样一个有野心,有能力,且还能忍的人,却是比拖家带口的五郎要能用得多。   最后严氏终于说到了来意,“听大房侄儿说,你们在娘家住完对月就要护送两位老人回祖地?然后可是不回来啦?”   这是整个孟府都知晓的事,因此温宥娘就点头道:“是这般打算的,反正年轻,我又葵水未至,倒是可陪着他四处走走,知晓四季,离京中的狐朋狗友远些了,性子指不定还能纠正过来。四婶你也知道,三十而立,他如今不过虚岁二十,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严氏听这话也觉得有道理,实在是自己家的那个,都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前程,因此听得这话觉得顺耳,就道:“大房侄儿还有一月就及冠了,等封了国公再走也一样。”   有了国公位,孟世子的身份就又上了一层,四房投靠大房就更理所当然了,毕竟长房也有着特殊的涵义,有照顾下面房的义务。   温宥娘却摇头,“恐没那么容易,我与行景也没指望着那个爵位来。”   严氏听得温宥娘这么说,心里一惊,道:“难道是宫里的意思?”   前几日孟世子带着温宥娘进了宫,严氏只当是宫里的不肯。   温宥娘温声道:“宫里倒没说什么,到底这爵位是前朝的事儿,轮不到后宫插手。只是行景如今还年轻,上面又还有长辈在,于家于国并无用处,到底是怀璧其罪呢。”   严氏虽脑子简单,然而却不是没读过书的人,怀璧其罪与前面那于家于国无用,倒是听明白了,也暗中想着是这番道理。   只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严氏这才起身回了四房。   孟世子回来,正赶上饭点,大房自新婚后就用着小厨房,且自己的人管着大房的采买,浑然如当初温府中大房分作两头那派模样。   不过二房管家的秦氏并不在意这些,二房不说,三房四房就更说不得了,毕竟人家也只用的是自己的银子。几房里也有自己的小厨房,要真独出来,谁也占不了便宜。   温宥娘着人弄了八菜一汤,是没想到孟世子会回来的,只见得人上了桌子,也少不得让人去备碗筷。   孟世子一身的脂粉味儿,已然说明今日去了哪。   温宥娘先是皱了皱鼻子,随后道:“春娘先带着世子去换一身衣裳了罢,外面风大,少不得沾了不少灰来。”   孟世子回府就打算换衣服的,只是听到吃饭这事儿,肚子一饿就不讲究了,这会儿上了桌却被温宥娘撵回去换衣服,心里本还多委屈的,不过见温宥娘那一脸嫌弃模样,也只得焉焉的回去了屋子换衣服。   此回伺候的是大房里的那两个婢女,见着女主子没在,倒有些小心思,在给孟世子换衣服时,试探着动些手。   春娘在一边看着,并未搭话,倒让旁边两个胆子更大了一些,脸上各种柔情蜜意,只当春娘是王氏给孟世子准备的姨娘预备役。   春娘不做声,却是孟世子不耐烦了,把人搁在身上的手一甩,怒道:“出去,出去!伺候个衣服都这么慢,还会不会伺候人了?”   两个做事儿慢腾腾,随后被孟世子甩开的丫鬟顿时有些眼红了,好歹是伺候了孟世子好几年的人,不曾想今日却是在女主子的丫鬟面前被男主子下了脸。   孟世子早就肚子饿了,一心想着之前桌子上的菜,恨不得瞬间换一身行头就去吃饭,哪忍得了下面的人趁替自己更衣却是暗中吃豆腐的行迹。   因此孟世子把人撵出去了,倒是自己穿了起来,只自己一个人不行的时候,方才□□娘搭把手。   随后禁止两月紧温宥娘身的夏荷就端着水进来,伺候孟世子洗脸,随后轻声倒:“姑爷今日去哪了?竟是一身的脂粉味儿,恐姑娘不喜欢呢。”   本来当丫鬟的是问不得当主子的去处的,不过孟世子往京郊庄子上跑的时候没少见温宥娘与夏荷没大没小这般说话,就道:“就喝了点酒。”   随后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暗想难怪以前也没见温宥娘这般规矩,问题竟是出在这一身的脂粉味儿上。   想来以往得知自家夫君进勾栏院,然后砸过场子的悍妇们,孟世子终于明白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也不可能跟一个丫鬟说,孟世子被伺候着重新梳洗了一番,头上拿湿布摸了摸,重新洒了温宥娘常用的香水,这才去了饭厅。   只可惜此时饭厅里菜都凉了,温宥娘也吃饱了,正着人收拾。   孟世子忙道:“我的呢?”   温宥娘拿手绢擦了擦嘴角,道:“要吃什么,自己叫人做去。之前回来时我就在吃了,哪有半路上桌子的规矩。”   规矩这东西,也就温宥娘故意夹孟世子的时候用,明知道他饿得很,竟把他撵了,还故意不等他收了桌子。   孟世子对此意见大得很,“你就是不想我吃罢!”   温宥娘不认,“这些饭菜早就冷了,难不成让你回来吃冷食?大房可没穷成这样。”   孟世子本想说,就是你让我去换衣服才耽搁了,只是话在嘴里就想着夏荷那一句话了,本要反驳的话就变成了:嘿嘿。   温宥娘听得孟世子这一笑,就有些懒得搭理他,道:“你且等着,我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了。”   孟世子哪能让温宥娘走,只拉着人,回头对冬梅道:“嘿嘿,要不咱们吃个小锅儿?”   孟世子说的小锅儿跟现代的火锅差不多,不过锅儿不大,只用烧木炭的小炉子放在桌上就成。   温宥娘道:“怎的想吃小锅儿了?”   孟世子老老实实道:“饿了。”   要再弄饭菜,不知道弄到什么时候,他知道温宥娘故意折磨他呢,不如将就着吃了,“就之前你吃剩下的,调调味儿吃了就成。反正关起门来别人也不知道不是?”   温宥娘挑眉,“吃老婆剩下的,你真当大房传不出去?”   孟世子摆手,“你我都娶进门了,以后肯定会传得更多不靠谱的,还不如拿些事儿给他们传呢。”   做为八卦人士,孟世子太了解同好们的尿性了,与其等他们胡编乱造,还不如自己提供材料。   温宥娘颇为无语,“你也好歹是世家子弟。”怎的就这么不讲规矩了。就吃人剩下的,就一般人家,家里富庶一点的,也都没这规矩。   孟世子却是道:“吃不完丢了,不是浪费么。”   温宥娘被孟世子这话吓住了,睁大眼道:“莫不是你还挨过饿?”我的娘,国公世子哟,一年领着年俸过日子的,养在东宫里大的,竟然知道浪费这两字儿!   孟世子却不跟温宥娘磨嘴皮子,只不许人把菜收了,让人上了锅儿,就把伺候的人全撵了出去,到底不好意思被人瞧着吃媳妇儿吃剩下的。   温宥娘之前已经吃饱了,为了保持身材,虽然也没什么身材,但为了不长胖,就没动筷子。   等着里面的汤沸了,孟世子把荤菜倒了进去,然后腆着脸要温宥娘给他调油碟。   古代没现代这么多品种的油,孟世子碗里的,也只不过是用磨子磨出来的香油,先煎好了,然后再往里面放盐、蒜泥、花椒粉等。   等得吃了,孟世子先填了下肚子,然后才跟温宥娘道:“我今天跟几个相好的一起出喝了点酒,顺便就叫了陪酒的花娘子。”   温宥娘点头,“然后呢?”   孟世子就道:“就是喝喝酒,听人唱了曲儿,没别的。”   这一点温宥娘倒是知道,古代许多时候的勾栏院跟现代的红绿灯不一样,古代只卖艺,现代只卖身。   要卖身了,要么拿钱赎回去,不能赎的比如官奴,就要给老鸨一笔钱,另外安置,还是需得按时向老鸨报备,然后老鸨向官府报备。当然了,比如国公府这等人家,接进府里来其实也没什么,本身府上都有官奴在。这等门第,也不怕人跑了。   自然也有卖身的,叫私窑。一般官府明令不允,实际上只要没查到,也没多少人会管。   “就那个真爱那?”温宥娘问。   孟世子把菜又往锅里加了一份,道:“什么真爱?”   随后又领会到那两字的涵义了,就点头,“我们要离京,也不知何时回来。就把京中的友人,叫到她那喝了几杯。”   温宥娘:……   孟世子吃了一会儿见温宥娘不搭话了,就自己开了口,“以前我傻。”   这是个什么样的开头,竟然承认自己傻了,温宥娘暗想。   孟世子又接着道:“我是东宫里的,他们是陛下那的,跟那些人玩不到一块儿。开始的时候,有人给我设局。”   没出东宫前的孟世子,尚且算得上是脑子简单,因与家中年纪相仿不大的玩不来,故往外寻玩伴。   只是纨绔的圈子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孟世子第一次与人相约就差点被人整了仙人跳,人傻钱多嘛。还是那位叫潘娘子的官女支给他提的醒,后来两人就渐渐相熟。   “当初蔡氏死的那一日,她是被人算计的。有人仿着我的笔迹,请了她到后门里,说是我要与她相约私奔。后来蔡氏就死了,祖父一开始要杀死她为蔡氏填命,只是后来我死活不肯后就没再说这话了,只把她又放了回去。那时候她就跟我说,府上有人在算计我,说我姐姐在东宫要靠着族人对他们无可奈何,我出了宫后就得自己护着自己。”孟世子说到这,神情有些沮丧。   会相信孟世子带她私奔,所以跑到后门里来,自己还是个官女支。   温宥娘道:“其实,她也挺浪漫的哈。”都不怎的好意思说蠢了,免得破坏人家真爱在他心目的形象呐。   当然孟世子也没傻到跟温宥娘说,当初他想娶个厉害的媳妇儿,就是那潘娘子出的主意。   孟世子懂浪漫的意思,只苦笑道:“其实我一直当她是姐姐看。她如今二五了,也赚不到什么钱了。”   温宥娘差不多翻白眼了,你当别人是姐姐,可人家当你是情人是依靠,只可惜不靠谱,没私奔成。   “二五的年纪,恐怕老鸨也不愿给她好脸色了。”温宥娘道。   到底是颜色不再,古人老得快得很,勾栏里二十五的娘子都不时兴了。   孟世子点头,“她还好,我常去寻她,老鸨对她就有笑脸,其他的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温宥娘听了就道:“如今你成婚了,倒不如把她带回府里来。”   孟世子摇头,“祖父,二婶都不会许的。”   就算当初蔡氏的死是阴谋,可明面上是因潘娘子刺激上吊的,就算孟氏比蔡氏强,为了名声,也不可能接纳潘娘子进府。   温宥娘想了想,道:“那就把她接出来,替她买一个院子安置着。”   孟世子道:“我以前便说过,只是她不愿。说是住进去了,就是真的被关起来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温宥娘就道:“给她开个勾栏不是成了?还能当一辈子依靠呢。你买,她管。何况还能得不少消息。”   孟世子停下筷子,道:“其实你想的最后一点吧?”   温宥娘暗想,简直就是废话,不过嘴里却是道:“让她管着人,总比别人管她强不是?”   然后又压低声音道:“就探子里,以后便是拿到手了,里面谁是谁的人,你能分清楚?倒不如建一支新的来。”   孟世子听到温宥娘最后一句话,眼睛都瞪圆了,“你——”   温宥娘道:“我怎的?”   孟世子嘻嘻笑,“我果真娶了个好媳妇儿。”   两人又就潘娘子的为人说了一会儿,温宥娘才说到了四房投靠之意,“一个月之内,四婶当是会开口的。我倒是看得来六房那个。”   孟世子道:“那个是护卫里的小头领,不过归祖父那边调度。”   温宥娘就道:“只事先将人说明白了,他要愿意,离开的时候向祖父讨要过来就行。他总不会连一队人马都舍不得吧?”   “你拿那个老光棍作甚?”孟世子问。   温宥娘道:“你且等着,以后总有大用的。” ☆、第143章 离京前定事   四房的严氏,在温宥娘嫁过来的第二十日,终于开口说了投靠之意,“我家那个,就觉得你们两口子能在外面游历一番其实也不错,就不如就搭个伴一起。他说这么多年,他还没带过我出京城走走呢。”   严氏说完这话,自己都有些脸红了,虽是借口,然而这话从自己夫君嘴里说出来,却是让她听了心里十分喜悦。   随后又趁着温宥娘还没开口说话,又低声道:“你四叔的意思,也是想出去。也总比一辈子呆在府上靠着府上吃饭的强。”   四房的身份在老公爷死后可以分到一笔财产,虽比不上大房二房三房,然而却是要比一般庶族的要强得多。   可只是这样,孟四爷却是并不满足。   严氏道:“他读书不成,去当个闲职的官也觉得没意思,又不爱跟那些人打交道。总想着要出去闯一闯,许是就能找得到自己想要做的事儿了。”   孟四爷这想法其实很容易理解,就温宥娘所知道的,在现代里许多家庭里的孩子,家世不算是顶好的,或者在家中不算是被最重视的那一个,许一辈子不用吃喝发愁,但就是不愿意按照父母的意愿走,总想着天高任鸟飞。   当然孟府中的情况不一样,孟四爷是读书的天赋并不高,当官也只能走走门路,还品阶极低。老公爷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没什么天赋的庶子,把人往天上捧。所以四房只得自己出来寻找出路。   毕竟探子,老公爷似乎也没让四房插手的意思。   温宥娘道:“只要祖父同意,我跟行景倒是无所谓的。”   随后严氏就说到六郎的事情,“知道我们都念着出去,六郎也是动了心思的,他习武的好动,一辈子呆在京城里也不甘心。”   就这么一下子,温宥娘就得了四房与六房投靠。   至于五房,严氏道:“五郎有个家拖累着,又管着几个庄子,吃喝不愁,虽心向往之,却是脱身不得的。只说在府上留着,当个看家的就好。”   因此如今孟府便在暗中分成了三派,大房、二房、三房。   除了二房、三房,拉到孟府中所有能拉拢的人,温宥娘十分满意,虽目前看来还只是在洽谈阶段,然而架子至少搭上来了不是。   双方约定好离开的时日,温宥娘将严氏送出了院子,回头叫孟世子跟六郎寻个隐秘点的地方约见了一面。   六郎并没有随孟氏的姓,而是姓陈,唤作陈敬。   虽是二十五的年纪,且是护卫,然而面白无须,十分俊美,可以看出当初他生母当是个绝色美人。   也难怪心气高,一般的官奴丫鬟不愿意要。   孟世子见温宥娘盯着人看不眨眼,只在桌下踩了人一脚,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大房是嫡出,六郎是不被承认的庶出,也有可能血脉不清,怎么叫人倒是有些让人为难。   不过为难不过孟世子,直接一句:“陈大哥。”   温宥娘无语,心想他要是你亲叔叔,你这叫大哥就是占人家便宜了。   不过陈敬对孟世子这般叫他似乎很高兴,好似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孟氏的血脉,反而更喜欢自己的姓一般。   温宥娘想起严氏说过,他母亲乃是陈氏女,在先帝时也算是不小的世家。虽当官奴后不得有姓,然而因他有可能是老公爷的血脉,因此加入护卫时叫作自己陈敬,老公爷倒也没否定。   这样一个人是不屑于姓孟的,他的身上虽然带有奴印,然而骨子里却还有氏族的气节。因此与这样一个人谈人生,是件十分愉快的事情。   他要姓陈,自然也想着有一日能削掉自己身上的奴籍。更甚至想在几代后,让陈氏又重新立于世间。   所以他需要冒险,他需要荣耀,他更需要在冒险获得荣耀之前有人能帮扶他一把。   而温宥娘决定对他伸出手。   “你让他跟着兴国侯世子去北面投军?”孟世子没想到温宥娘会这么安排陈敬的去处。   温宥娘颔首,“为官奴,除了军功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可以除去他如今的身份?只要有了军功,莫说姓陈,就算是说要姓孟,孟氏也愿承认。”   如卫青、霍去病,建功立业后,谁还会嫌弃他们的出身?说到底还是得一个人有在世间立足的资本,方得如意。   “再说只兴国侯世子一个在北面,又怎能让人放心?”温宥娘又道。   兴国侯世子黄宝有与孟氏并无姻亲或者血脉关系,不足以让人放心他掌权后会真正偏向太子。而陈敬不一样,他有可能是孟氏的血脉,也有可能不是,可他想要脱离奴籍不靠父宗只有建功立业,却是不可能偏向大皇子。   大皇子外家一手把控北面军权,身边不乏将士,陈敬要效忠大皇子,借此来摆脱自己的奴籍,何其艰难?   孟世子压根儿就没想这么深,道:“可黄宝有没说要去投军吧?我也没把握说服他呀!”   对于黄世子的印象,到目前为止,两人面对面的交锋,还是在当初他想英雄救美,顺便想骗个媳妇儿的时候。   孟世子连小自己的戚钺都打不过,更别说黄世子了,虽两人也没打过,却也算是在皇宫里那一次就结了仇?   那一次是他调戏人家未婚妻,这会儿是直接撬他墙角,抢人家未婚妻了。   孟世子对京中的各家动静还是知晓的,也觉得黄宝有那厮肯定喜欢温宥娘,他抢了人未婚妻,还去劝人家为太子效力,他傻呀?想挨揍挨疯了?   温宥娘却不知他这些心思,只跟他道:“听说黄世子前些日子跟一家娘子订婚了?”   似乎是有这回事儿,孟世子点头。   温宥娘道:“对方门第并不低。”   似乎也是有这么回事儿,孟世子又点头。   温宥娘就道:“这是因为兴国侯府没了北城统领一职,想在京中不被人踩下去,少不得利用姻亲了。”   “可是世子,你与我说实话,这天下,有哪个真男儿愿意靠岳家的势力而不是自己的能力来护着自己一家的?”温宥娘问道。   孟世子满不在乎道:“我呀。”好似这事儿也不是多丢脸。   温宥娘哼了一声,差点翻白眼,“你要能寻个靠山还用娶我?”   “你是说黄世子不愿意娶那家小娘子?”孟世子听出了温宥娘的意思。   温宥娘并未肯定这说法,“以我对兴国侯夫人的了解,黄世子的婚事定然要世子自己同意的,自然也不存在喜不喜欢的问题来。只不过心里必然会觉得憋屈。”   靠着岳家来保住自己家在京中的地位。从当初黄家娘子嘴里得到的信息可以分析得出,黄世子这种十分正派的人肯定心中会有些想法。虽不至于婚后对新娘子混账,但也难免有个意不平。   而侯府上丢了差事,为了再寻出路,就是订了婚,恐怕在成婚后,黄世子也会选择从军这一条路。   勋贵家的孩子从军,还是世子位,前往军中自然不会只是百夫长这种低阶位置,官职定然会在五六品左右。   只要有军功,且不被上位者忌惮,升职起来自然容易。六郎跟在黄世子手下,也容易混出头来。   “所以,在黄世子从军之前,这是最好的拉拢他的机会。”温宥娘跟孟世子道。   孟世子不喜欢黄世子,只推脱道:“可万一他要去南面呢?”   温宥娘就说:“你只放心寻个机会去劝就是,他不会去南面。”   当初兴国侯的北城兵马统领之职,说不得也是因当初换子之事才放的手。因此对薛府,怕心中已经有了一层隔阂,自然不会投向南面。   而投去北面,要能有机会建功立业,兴国侯府才是真正的重新在京中立住脚。毕竟庶族的勋贵,要在大隆立足,还是少不得几代军功做垫脚。   孟世子见温宥娘一副你不去,我就去的神态,也只能咬牙认了,放温宥娘跟黄世子去见面,除非他傻呀。   “只是,六郎又如何安置进去?他到底是官奴,又挂在府上的。”孟世子又愁上了新问题。   “不是说让祖父把他那一队送给我们一块儿离京么?我瞧着他当是有个本事的,能当上领头,下面的人也是服气他的才对。只我们把人带出了京城,只要一日不回京城,他们去哪做些什么事儿,官府也最多不过是询问府上,也不可能把他们叫回京来询问。就算是在半路报死了,官府又哪会在乎。又不是新近才罚下来的官奴。”这方面的问题,温宥娘早就想妥了。   “可他身上那个奴记,是消不了的。要毁了,你还放心他?”孟世子又觉得有不妥之处。   温宥娘笑道:“他可比你有心气多了,有没有那块儿奴印,他都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孟世子跟陈敬不熟,温宥娘觉得他可信,自己也只能信,毕竟他也找不到比六郎更适合的人了。说到底他们大房也是在赌,愿赌就要服输。   “就你上回说的给潘娘子置一个院子的事情,我去问过她,她倒是答应了。这会儿地方我也寻了一个,只不过就用谁的名义去买下来?”孟世子道。   商贾之事,自然不可能记在他和温宥娘身上,可奴婢不可存私产,为了隐密性,也少不得不敢放出可信的奴才去挂名。   然后孟世子就发现,自己昔日的好友,如今的身边,竟是半个可用的人都没有,真是愁煞人也。   温宥娘也在想这个问题,没有比勾栏院里更合适打探消息和信息流转的地方了。可背后到底由谁来挂名却是一个问题。   里面不能是孟氏的人,也不能是温府张府的人,然而说到这么重要的一个点,也不敢轻易交给别人。   想来想去,也只有将勾栏院分成两部分,与别人合股,明面上有个挂名之人,而打探消息与信息流转就交给潘娘子来。   “这样处置最好,只是潘娘子到底可信不可信,你心中要有个谱在。京城乃天子脚下,半点差错都出不得,不然就将涉及到东宫娘娘身边。潘娘子,我不认识,亦不了解。我只担心一点。她当初被人算计,便是被人利用了对你的一番真心,我只恐她对你因爱生恨,到最后坑你一把,你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温宥娘道。   感情这东西,最为伤人。自古以来痴男怨女少不得都是因为它失了分寸与底线。   温宥娘不担心孟世子跟潘娘子是真爱,只担心潘娘子真爱过头反过来算计孟世子,让他不得好死。   孟世子被温宥娘说得背后发毛,却是还是有些偏向潘娘子,“潘姐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温宥娘道:“我并非说她心性不好,而是情之一字,偏激之下,最难控制。一切都难说得很。”   温宥娘谈过恋爱,但素来理智,却是见过很多聪明人,老实人,老好人为了情最后自己将自己逼到绝境,害人害己。   瞧着孟世子这模样,温宥娘就觉得,就算这厮还有十余日满二十及冠,恐怕对情爱一事都昏头得很,哪知道人心难控的道理。   “还是哪一日寻了空,你将她约出来与我一见罢。”温宥娘叹气道。   只希望潘娘子上了一回当,就变得有谱起来,别跟孟世子一般天真了,也别把真爱指望在孟世子身上。   温宥娘说想见潘娘子,孟世子自然答应,顺带也说了一些潘娘子的事来。   “潘娘子肚子坏了,恐怕一辈子都不能有子嗣。听说她十七八时有世家的人愿意带她回去当个乐女支,暗地里当姨娘养着,她也没答应。我问她,她说在高门大院里生不了孩子,色衰爱弛,还不如呆在乐坊里,至少能得个痛快。”孟世子说道。   生不了孩子,就算进了高门大院也是一辈子没得指望,年老色衰之后也不过是在一个角落里等死。倒还不如呆在勾栏院里,趁着年轻漂亮才名鼎盛之时,爱怎的就怎的,也多得几年痛快时光。   温宥娘听得孟世子这么说,对潘娘子的印象倒好了些。虽当初信过私奔那种蠢事儿,然而瞧着说这话的意思,到底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糊涂一时,却是糊涂不了一世。   就温宥娘在几日后随着孟世子春游,‘偶遇’潘娘子后,温宥娘更加这般觉得了。   “见过夫人。”潘娘子上前行礼道。   温宥娘在潘娘子走近时就听得孟世子说她是谁,因此便客气道:“潘娘子不必多礼,还请坐。”   人家卖艺不卖身,没什么值得低贱的。温宥娘不会因她的身份而看不起她。   潘娘子许是不曾想温宥娘会待她这般客气,也没扭捏,只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与温宥娘品了一壶茶。   说到当初私奔之事,潘娘子目露黯然,“当初亦是奴家的错,不然蔡家娘子也不会得此下场。”   温宥娘却是笑着道:“潘娘子何必自怨自艾,此本就与你无关,便当日你不去,终还是有别的说法的。”   蔡家娘子新婚之死,就是处处有可疑之处,因无人为她叫冤,就只得按照别人说的死法下葬。   就潘娘子知晓里面有别的故事,心中也少不得有一分愧疚,想着若当日自己没那么傻,会不会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没去,说不定蔡家娘子不会死,蔡家娘子不死,孟世子的名声又怎会在世家中烂成这幅模样。   要说之前孟世子娶不到比蔡家娘子更好的世家女,也不过是因当初眼光便高了,只将目光选定在各大世家嫡长女中。只孟世子外家与他们姐弟不亲,大房又弱,世家门心里都有些算计,不愿意与孟世子联姻,因此拿名声说事罢了。   随后蔡家娘子出事,孟世子的名声才是真正有了妨碍。   当然潘娘子也并非看不上温宥娘,她也知温宥娘虽不是世家出身,然而在京城里当初也是有些许名声的。   才女佳人名声好得,然而能让京中大多闺秀说为人宽厚却是难了。这样一个宽厚的人被孟世子娶了去,又哪是真宽厚呢。   此时温宥娘待她和气,她心中也并不轻松,只盼着这位是个心胸宽广的,莫要与她为难。   “终究是心中有愧。”潘娘子叹息道。虽就算她不去,恐蔡氏女也不会有好下场,可到底自己也沾了一身的腥了。   潘娘子比温宥娘大上十岁,比孟世子也大上五岁,温宥娘其实都有些奇怪一个长在勾栏里比别人多吃那么多苦的人当初会怎么会犯蠢。   好在潘娘子其实也算得上是个坦诚的人,对当初的蠢事,虽不对别人说,至今少有人知晓当初那个害死蔡氏女的青楼女子是谁,但对着温宥娘却足够坦言。   “说起来,我这会儿也觉得好笑,当初脑子就跟装了浆糊似地,一心的想要逃离京中,只看着一张纸条,就动了心了。”潘娘子说到前两年的自己,都开始摇头。   “我那时正值年老色衰,心中恐惧得很,做梦呀都想着离开,想着过个无人知晓的安稳日子。也就那一日后,我才真正死了心。有的人天生的命便是如此,再挣扎也无用。”潘娘子苦笑着道。   两年前,二十二三的年纪,正是青楼花魁们从鼎盛开始走向衰败。   潘家娘子自幼在教坊里长大,后来被分到了现在的勾栏院里,早就看过那些年老色衰的花魁们的下场,心中又哪有不恐惧的。   人的心一旦生了恐惧,脑子就会犯糊涂,只将曾经一直当弟弟看的孟世子当作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后就掉入了别人设好的陷阱当中,生死不由己。也还好,孟世子对她到底有着情分,不曾放弃她不管。   “就这一点,奴家一生都是向着世子的。”潘娘子起身弯腰致谢道。   温宥娘笑着道:“人的出身是难以自己决定的,可要怎么活却自己决定得了的。就如愿意为谁舞,愿意为谁唱,潘娘子不也能决定?”   有一个自己的乐坊,不只是一辈子有了依靠,更是能重新选择自己可以选择的出路。不是被逼的卖笑,而是树立起自己的信仰。   “人生在世,谁不是在吃苦?可这苦也要吃得心甘情愿才好。”温宥娘又道。   她从温府到温氏六房,再到孟氏宗主下大房,没有哪一步容易过,一步一步比吃黄连还苦。却秉承了一点坚持了下来,就是她愿意。只要自己愿意了,再苦也就那么回事儿。   “谢世子与夫人愿给奴家一条生路,奴家万死而不辞。”潘娘子眼角微红,与温宥娘和孟世子道谢。   从妈妈手中转出她,还要与官府打交道换一个乐坊,此难处不少。有人愿意这般为她,潘娘子就愿意以余生相报。   温宥娘道:“潘娘子客气了,这本也是互惠互利。何来恩惠之意?”   拿恩情买忠心这种事儿,对于感性偏过理性之人不能做得太明显,总归是要再加上一层你我平等换得更大感激的。   潘娘子也不客气了,只与温宥娘道:“开乐坊之事,世子也与奴家说过。奴家自是愿意的,也知夫人当不仅是如此。只要奴家能做的,便不会推辞。”   “世子也与奴家说挂名之事,依奴家来看,不论是世子还是夫人,身边的人都不合适。即便放出身楔的可信之人也一样,终究有迹可循。且乐坊中三教九流之徒遍布,还是需得压得住场子的人方好。”潘娘子与孟世子与温宥娘分析道。   开个勾栏院,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上要有后台镇得住各种纨绔,下要通九流吓得住流氓。   因此那个挂名之人,要不露真人寻别人,倒是难找了。   不过此事并不急在一时,只潘娘子应了,温宥娘就随孟世子赶着马车回府。   “我心中倒有个人选。”孟世子坐在马车里了道。   温宥娘挑眉,心下里把孟世子相关的人过虑了一圈,倒是不知孟世子打算说谁,就道:“谁?”   孟世子凑到温宥娘耳边道:“郑家那个郑洄你还记不记得?”   一年送张府三万两那个郑家,温宥娘又哪不记得,听得孟世子说到他,温宥娘就道:“他?合适?”   孟世子这才说道:“我父亲与郑家西府有恩,因此西府每年会给我与姐姐西府一成的利润。”   当然,这也只是郑家西府自己愿意,并非孟世子父亲当年索要,因此并没有合约,只郑家西府每年会分给孟世子一成,自然更不会有账本什么的给孟世子看。   在父亲死后,郑家西府还愿意按照原来的规矩来,孟世子也知晓是因自己姐姐入了东宫郑家西府想要在皇后一系里多个保证的原因,因此倒也收得理所当然。   “这些年,姐姐在东宫不易,我都是收起来全交给了姐姐的。因要瞒着祖父与二婶,自己也没留过。”孟世子倒是解释了个明白。   太子妃在东宫不易,温宥娘完全可以理解。虽是与太子有了两个儿子,可说白了,爹娘都死了,留下孤女幼弟,本来铁打的大房宗主之位,就这样变得不定起来。偏偏娘舅家得力,却不愿意帮扶。太子娶她,还不如娶二房的更得利。   更何况,因为有个大皇子在头上跟自己压着,太子想来当初是更希望娶别的世家小娘子的,只可惜当今指婚得太快。   “就算西府算得上是守信之人,可到底还是不够安全。郑洄也并非愚钝之人,只怕潘娘子在里面做事没那么容易。”温宥娘不放心道。   孟世子却也开始用脑子慢慢想事了,“不说郑家一直是靠着皇后娘娘的,父亲对郑家西府也有大恩,当初郑家重新拿回内务府的生意靠的还是你。只我想为潘娘子开个乐坊,只要你同意,他当是愿意才对。”   郑家投靠了皇后一系当然不会是一辈子,商人最重利,喜欢各种投机,向来是闻利而动。但皇后一系中,已将郑家所需所有条件满足完毕,不到万一,郑家就不可能舍弃皇后一系来。   因此,这个忙,郑家不可能不帮,当然从保密性上来讲,寻郑洄而不寻郑家也比较好。 ☆、第144章 娘家住对月   最终到底定下的还是郑洄,如孟世子所言,他也算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郑家已经与皇后一系绑定,且还算计的是两朝,自然足以信任。   名义上依然是孟世子因喜爱潘娘子,见潘娘子年老色衰,想为她建一个乐坊以安置她的后半生。   而出银子的,自然是温宥娘,对此孟世子的解释倒也没令郑洄怀疑,“唉,别看这一万两银票她拿得爽快,我母亲留给我那点子东西,可全都抵给她了。你说她一个小娘子,怎的就爱钱了。”   郑家到底是做生意的,便是愿意跟孟世子挂名,然而却是不要那一分纯利,而是说要与孟世子利润分半。只如何经营是潘娘子的事情,出钱建起乐坊的钱,郑家出六分却只分五分的利。   这种生意明面上看着厚道,实际上却是占人便宜。不过孟世子对潘娘子乃是真爱,只愿意潘娘子有个归宿,又哪在乎谁赚得多谁赚得少。   不过郑洄赚钱归赚钱,因孟世子也不跟他讲究什么门第身份,交流下来也直白,加上郑家与孟世子也算得上是有一丝关系在,少不得也劝导两句,“世子正值新婚燕尔,给潘娘子建乐坊可否延迟两月,到底也怕名声不好。”   拿自己母亲的嫁妆找新婚媳妇儿换钱来给心爱的官女支建乐坊,这脑子要不是孟世子一直都不这么靠谱,郑洄都会觉得这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孟世子对此却是有自己的说法,“我自十四岁出东宫与潘娘相识,已五六年了。如今我大婚,以后也不方便再有往来。她年纪渐大,也入不得我门,只恐以后衣食不保,我才有此想法。夫人也怜悯她身为官奴,不得赎身,只愿她以后有个依靠。”   好歹外面还传着孟世子是因深爱温宥娘才娶之过门的话,孟世子也不会在郑洄面前自打脸,让人看出什么来。   郑洄不知温宥娘与孟世子之间的交易,只当孟世子是因当初下江南那一趟得温宥娘相救,故对温宥娘心生好感后有了娶之之心。   听得温宥娘赞同,郑洄也就道:“都说温家大娘子仁厚,果然如此。”   一是收了孟世子手里的闲本钱,二是解决了一个孟世子的红颜知己,其实郑洄更想说的是温宥娘可见是个会醋的。不过两人之间的交情不够深,因此这种话也不好说出来。   孟世子在一边听得嘴角下意识的抽了抽,就温宥娘为人仁厚,这世上当就是没有坏人了。   不过别人奉承,做为对温宥娘爱意极深的孟世子,自然也得一脸赞同的表情道:“她向来就这般心软,只不过是嘴上说得厉害罢了。”   对温宥娘多少算得上有些了解的郑洄:……   孟世子却是又继续道:“要当初在江南没有她,我还不知有没有命在。”   话说到这,郑洄也不怀疑其他,虽温宥娘厉害,到底做事也是真仁厚,要这般解决潘娘子此事,倒也最为合适,且也能得孟世子更加敬重。   随后便是合约之事,只两人双方签了合约,却只有一份。   在按了指印及私印后,郑洄才道:“只一份世子留着就好,当年国公与郑家有大恩在,此等小事不足为齿。以后世子有什么事情,也尽请世子直言,只要郑家能顶着的,必然不会推辞!”   郑家虽只是商户,然而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信两字,能将生意做到内务府的,若说没那几分名声在亦不可能。   投靠皇后母族,自有忠心;先孟国公于郑家有大恩,自有义在;温宥娘助郑家再夺内务府生意,自有诚存。   郑洄自己也想得明白,如今温宥娘更是嫁与孟世子,郑家日后除非面临倾家难逃的大祸,不然对皇后太子一系都不会背叛,所以对孟氏大房所求也不会拒绝。   孟世子其实也不怎的在乎这张纸,以郑家对大房这些年一次不落送上的红利,也知晓他们是重信之人,不过给了也只得收起来,跟着郑洄道:“我也不懂做生意,夫人就教我一招,说是只把说好的写在上面就好。这是我第一回办事儿,也得妥帖一些。”   郑洄哪不知道孟世子是个草包,可草包也是个有交情了就不会与他们分贵贱,不会把他当下九流从贱营生看的草包,就道:“我还不知道世子是什么人?如今世子大婚,本就该学着处理庶务了。以后温家大娘子,不也靠世子?”   虽然这话说反了,但孟世子只想想哪一日能自己有本事让温宥娘靠自己过日子,顿时也开心起来了。   等着回府上,把合约拿出来,孟世子便与温宥娘说了跟郑洄的交易,“他只写了一张,用的只是私印,他拿出的也是自己的私房钱。不过,说到底不如郑家的公印好使。”   “那你还签了?”温宥娘嗤道。能知道郑家的公印比郑洄的私印好,也已经不错了。   孟世子跟温宥娘笑嘻嘻道:“只不过是个乐坊,他有自己那点小心思,我成全他就是,也亏不了什么。又不指着乐坊赚什么银子。”   郑家东西两府虽分过,但分而不散,两边府里更不会分家,郑洄那些私房钱能寻个机会钱生钱自然不会放过。   其实也算的双方互相制约了,只在挂名之上相信郑洄能够解决,倒也没亏到哪去,要真到那一日需要亮出合约来的时候,那时只怕皇后一系都不会好了。   乐坊之事,跟郑洄签约后,孟世子就不再管,只让潘娘子与郑洄私下里商议如何。   随后几日,就到了孟世子及冠,请来加冠的乃是京中其他世家的一位老者,也算是给孟氏一分颜面。   正如温宥娘之前与孟世子说的那样,宫中并没有来晋封国公的旨意,只赐了些及冠礼便罢了。   好在孟世子早被温宥娘打过预防,对此并不意外,只当没事儿一般,接了旨意,又跟传旨的天使笑嘻嘻的了。   整个孟府也就孟世子一个人没心没肺,其他房的都有着各自的心思。   只那些心思跟温宥娘没多大关系,她只跟孟世子道:“如今我手中,也不过只剩下三万余的银票,也不知出京够不够花销,少不得要典当些东西出去了。”   孟世子皱眉,“寻祖父要一些,咱们大房也没什么产业,出门在外哪有不用银子的时候。”   国公府里因老公爷在,就一直没有分家,大房自也没有什么产业。所有产业一律归中公所有,外面大头的基本上由老公爷把在手里,只少数由掌着中馈的二房秦氏掌管。   如今大房要被逼着出京了,找老公爷要点盘缠似乎也不过分。   温宥娘觉得王真人当初说得没错,孟世子就只在挖自家墙角的时候格外的脑子清楚。说挖就挖,半点都不含糊。   就当夜孟世子就跑去老公爷那了,反正不知怎么说的,回来时怀里就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百宝箱盒子了。   温宥娘不曾想孟世子的效率这么高,只问道:“有多少?”   孟世子把盒子打开,道:“约莫十万吧?有银子有地契,你瞧瞧?那老不休的,还说就当是给我们这一房先分了。当我傻呢,没凭没据的,要以后真不分了,大不了我闹官府去。”   大隆律法里可是嫡长房分大部分财产,不分宗主不宗主的。   虽孟世子只是随口说说,温宥娘也能猜想孟世子肯定是跟老公爷这般说的,养个孙儿像个贼,不说老公爷也够命苦的。   孟世子可不管自己祖父给东西的时候生多大的气,就算是把东西甩地上了让人滚,他也得把东西收好了再滚。   “这是银票,一百一张的,你先给数数。我分分地楔了。”孟世子拿出一叠银票交给温宥娘。   温宥娘数了数,正好两百张,也就是两万两了。而孟世子分成几叠的地楔,都是一处一处的。   温宥娘翻了翻,大多是以百亩地起,也有三五百亩的。一整叠下来,还不知道多少。   “不过十万还是差点。”温宥娘摇头道。   孟世子却是不担心,道:“没十万,也有七八万了。以后还能分一次呢。只这回出去够了罢?”   温宥娘:……   只等地契分完、计算完了,温宥娘把银票与地契全重新装进盒子里,瞧见下面一排排铺着的各色宝石也假装没看见,只跟孟世子道:“地契先不动。有四万两的银票,到时且看着吧,许是半路就赚回来了。”   孟世子却是道:“要不你再卖个什么方子给郑家,再换个几十万?”   温宥娘木着一张脸,“卖你?”   真当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呢,就郑家给伯府的每年三万,又有多少是银子,还是得自己一点一点的兑换。要银票多了,兑换不出来,也是废纸一张。其实这里面也是担着风险的。   孟世子哪敢真惹温宥娘,只巴着人问道:“咱们出京城了,去做什么去?你可是想出来了?”   温宥娘把横财抱住,收起来了才道:“先去直隶了,只京城一处并不够。”   孟世子对于温宥娘所说的独立与孟府建一个只忠于大房的探子十分感兴趣,听得温宥娘说不够,就道:“也在直隶开乐坊?”   温宥娘冷笑,“想得美。直隶还有你的地盘?”   直隶城中的三教九流比京城中的还厉害,且还有漕运帮派参杂其中,因离京城较近,早成了各路势力的落脚联络点,一般人还真挤不进去。暗探多了,谁也蒙不了谁,十分不隐秘。   孟世子一脸不要脸的恭维道:“不是有夫人在嘛?”   温宥娘懒得搭理他,只道:“我们收拾些东西,过几日满月后就回去住对月,先把东西搬到庄子上去,也方便一些。”   孟世子道:“四房和六郎呢?”   温宥娘敲孟世子的头,“你放心好了,等我们回庄子住对月,他们自然会对老公爷开口。”   见孟世子点头,温宥娘又道:“这回选护卫,你且往那些年长一些的护卫里的儿子里挑。年轻的,虽比不上年长的好用,不过胜在年轻,你跟他们好相处。也算咱们手中有人质,三房就难以使唤动年长的。出京了就要安全得多。”   孟世子却是顾虑道:“只怕他们用探子呢。”   所谓探子,背面还当有死士。这才是探子的整个组成部分,死士却不是一般的护卫能敌的。   温宥娘安抚道:“你放心好了,你祖父也不是真不疼你。你都被逼走了,国公的位子又被吊着,他心里内疚着呢。”   不然那七八万的东西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私下里给了出来,还有那一堆明显可兑换银两的宝石,更莫说让三房利用死士去害孟世子了。   就先前三房觉得京中不好下手,才把孟世子往江州引,当时肯定是存了一击必中的想法的,也没见得用到死士。   要老公爷真把死士都交给三房了,估摸那才是脑子有病,且病得不清醒了。何况孟府还有个等着宗主位的二房,要三房真敢打死士的主意,温宥娘觉得不用他们大房出手,二房就得把三房往死里作。   因之前被孟世子敲诈了好一大笔钱,老公爷在孟世子要带着温宥娘回京郊庄子娘家住对月的事情半点没搭理。   只二房的秦氏亲自打点的国公府的礼,让温宥娘带着回娘家。   而孟世子的二叔更是请了半日假,对在京郊住满一个月就要离京,归期不定的孟世子进行了一番训斥。   大意是出门在外不比得京城,孟世子以往那些德行都得收起来。何况也成了亲,外面世道乱,得护得住妻子才是自己的本事。虽是世家出身,也不得仗势欺人。多与人为善,但人善被人欺,也不得太过柔和让人小看……   最后,孟府二爷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来,有一万两的模样,交给了孟世子,只叫他让人收好,出门在外难免有用到银子的地方,虽有说不要铺张浪费,然而世家子弟该有的排场也要排出来,不得让人小看了去。   这就温宥娘比较喜欢二房的地方。   二房对宗主位有想法,但不会刻意针对孟世子。二房只会精心教养自己的孩子,再为其娶上一门得力的妻室,然后对其他房的进行各种善待,向老公爷证明,二房能撑起家中的重担,能善待其他房,更能带领一族前行。   这也是孟世子虽然不喜欢对宗主位有想法的二房,但也对二房相对客气的缘由。接过孟二爷手中的银票放在一边,孟世子少不得对孟二爷道谢,“多谢二叔。”   孟二爷点头,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出门在外,遇事且多与你夫人相商。你天性浪漫,她心智强于你极多,也好让你莫吃亏了去。”   孟二爷说的尽是好话,孟世子自然听进耳里,至于说自己不如自己夫人的话,本也就是事实,他向来心宽,也不在乎。   训斥完孟世子,少不得温宥娘也得听上几耳朵。   好在孟二爷对孟世子说话虽是教条,但在对着侄儿媳妇的时候面色就柔和了许多,只挑着几样不轻不重的说了说。   无非是出门在外,多看着孟世子莫让他惹事之类的,然后暗中道明他们夫妻出了京城且放心就是,府中的的一切二房都会管好。自然也包括管住三房。   想来这退一步,不只是老公爷内疚了,连二房都觉得大房带着四房离开了二房方才好大展拳脚。   既然二房愿意借大房被逼出京的由头来管上三房的事儿,温宥娘也自得乐意。对付手足这种事,她向来不怎么愿意做,如今有人愿意了,简直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运道好呀。   温宥娘自然也一一作答,聆听孟二爷的教诲,然后才与孟世子一道离了孟府上了马车回娘家去。   孟世子上了马车,才感慨道:“我就喜欢我二叔这种人。”虽然是啰嗦了点,不过一出手就是一万两,每次都这般,没见手软过。   温宥娘眼皮抽了抽,心里道亏得我没多大的野心,要你去守着那宗主继承权,就你这德行,还不把孟氏给拖累死。   六太夫人对于温宥娘带着孟世子回来住对月自然高兴,也早已准备妥当,“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只人住进去就行。”   孟世子便让人把收拾好的东西往温宥娘住的院子里搬,温宥娘就跟着六太夫人进了上房说话。   “母亲你只管放心,他如今也学着在做事儿了,总有好的一日。”温宥娘道。   六太夫人叹气道:“我跟你父亲又哪要你送呢?只是想着他好歹是个世子,二品的俸禄拿着,就算是没本事,也让老公爷走走门路,让他有个虚职当着,以后你们有了子嗣也好说亲。哪要像现在这样,出门晃荡,没个前程。”   就算孟氏是世家,没本事的男人,也没什么用。   温宥娘就道:“就是去要个闲职来当着,能有什么用?一辈子呆在京城里,什么都不明白。还不如趁着现在年轻,好让他多走走。知道些世道,懂些道理了,就是做官了也好有个好名声不是?”   温宥娘与王真人说过让孟世子当个官在朝中立足,说的自然是真话,只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她不需要孟世子去要个虚职来挂名儿,还得他至少能用,不然谈何在朝上立足,恐怕连大朝议都没资格说话。   既然要当官,自然也要当个好官,在京城里挂着虚爵没用,还不如能外放。不过就算现在去外放用老公爷的人脉去运作一番也不难,但在大房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让太子妃少受国公府其他房一些掣肘之前,温宥娘还没打算让孟世子外放去当个地方小县浪费时间。   六太夫人见温宥娘有这般谋划,就道:“那就得以后蒙荫或是拿钱买了,让他去考,恐怕也难。”   温宥娘点头,不说孟世子的学识没那么好,就科举就是个问题,“当初孟氏这一支得封国公靠的还是军功起家,不可能去科举跟与庶族士子争利。不然世子二房的两个堂兄也不会经营出名声了才用举荐做的官。他到时且看看吧,要是能有个好名声,举荐比蒙荫跟买官都要强一些,以后就是往上升,也容易。”   话虽是这么说,六太夫人却是不认为孟世子能得什么好名声,也只盼着温宥娘能管着他,为自己筹谋筹谋了。实在筹谋不了,孟世子是个没救的,也还有个爵位不是。   一想到爵位,六太夫人又想起了孟世子还没有继承国公位,就问道:“按道理,世子及冠,是该继承爵位的时候,怎的宫里还没传出消息来?还是宫里有其他的意思?”   温宥娘忙道:“不过是一个爵位,一年领些银子米粮罢了。要真继承了,世子哪还能四处走,宫里少不得要给个虚职耗在京城里,反而不划算。”   国公,孟世子现在还顶立不起门户,要当上了少不得老公爷得退居幕后,为了让他不至于小看,太子妃也得要央个差事给他,但孟世子是能干事儿的人不?何况她是庶族出身,世家里行走,又哪会容易。   六太夫人自然也知道温宥娘嫁入孟氏,想在氏族女眷之间交往太难,心下里难免难过,又免不得拿当初那个余庆年来比较,“只前头也上了二甲,虽是排在尾巴上,也是年少有为了,庶族里也就他一个这般年纪就独一个。听说只想谋外放,他名声又好,估摸着外放的地方不会差了去。只等在京中呆满一年,就能带着妻儿出京去了。”   虽人家外放出去最多不过是个七品,可庶族有几个不是七品一步一步熬出来的?就算是七品,到了地方上,遇上世家旁支出身的同僚,同在官场其实也会来往,温宥娘要嫁给余庆年,也不会没人请出门子交往。   温宥娘却没觉得有什么,只跟六太夫人笑着道:“他们郎情妾意的,这是做好事儿呢。谋外放也好,周家娘子心里有数,日子倒也好过。”   京中权贵多如狗,没有根基的庶族还不如在外面谋外放,虽各州许多总政务军务也把持在世家手中,然而皇权也并非纸糊的,各州下面各县的县令调动任命也得报上来吏部审批,其实比要在京城中自由得多,也安稳得多。   六太夫人就道:“如今庶族的出路多了,连上门女婿都能科举,好好经营个几百年也当是个小世家。陛下到底是陛下,为天下苍生做了许多好事儿呢。”   温宥娘却是没应声,上门女婿能科举这事儿,有其两面性。从拓宽庶族科举的角度来看,能多一条渠道自然有好处。   可坏处就在于,人都是利己的。当今为了壮大庶族,利用庶族在朝堂上取代世家,好集中皇权。可到了庶族那里,就少不得有些人借此获利了。   譬如关州与江州,江州富庶多书院,学子百千,取举子算得上是百千取其一。而关州远在西北,条件艰苦,百姓稀少,能读书的就更少,整个州在取举子之时,恐怕百十取一都可能。   如今上门女婿的地位被提升,少不得入江州这等地方的学子为了中举,而远赴关州这种地方去当个上门女婿好占制度漏洞的便宜。进而打压本地学子,去吞本地学子的名额。   与现代的高考移民一样,在一定的程度上破坏了考试的公平,迟早也会被氏族拿来做筏子破坏,或者许多庶族读书人自己都不愿意了将闹出来。   在晚上休息时,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这么说,就道:“陛下愿意抬举他们,以后庶族读书人的日子说不得越过越好。就算是吃亏,也是他们庶族读书人自己吃自己人的亏,总占不到勋贵跟世家的头上。”   温宥娘却是道:“话虽是这般说,不过陛下不是最近还闹着要将官职重新分过?一品下面设了从一品,二品下面有个从二品。这些都是在为庶族铺路呢。你且等着看,这一条通过了,少不得立马就等着各州放宽取举子的人数限制,然后在朝中填充庶族官员进去。世家人再多,也多不过庶族去,最后世家总归是要被庶族取代的。”   这些东西,孟世子听不明白,却是能感觉到危机感,却又无能为力,只道:“你且放心罢,各世家也不傻。说取代,都千多年了,哪有这般容易?庶族能读书,难道世家不能读书?庶族能打仗,难道世家还不会?”   温宥娘道:“大隆几代人逐步限制蒙荫与举荐,如今也只有举荐稍好,蒙荫永远只得是闲职,世家如今是被一口一口蚕食着。”   孟世子却是有些明白了,道:“勋贵之家,不得科举,我们国公府算是勋贵了,谁也科举不了,但其他族人却是能科举的。说到底,能被蚕食的世家,本身都不怎么样。如我们孟氏,文有二房,武有十二公那一支管着,从文不行就从武,总归有条路走的。”   孟世子这话倒也是实话,文有二房,武有世家的部曲。要是世家自己争气,倒也没那么容易被算计。   说到十二公手中的部曲,孟世子又与温宥娘说了一番。   当初本来那几千部曲是老公爷管着的,只后来各大世家因王谢两家之事,哪不知道皇族之意,只相约带着部曲各守其州,孟氏的部曲才交给了旁支的十二公手中。   “当初带回去的有三千部曲,如今十多年了,也没动用过,许是还要多一些。调动部曲的令牌分了两半,一半在十二公那,另一半当初本在父亲手中,只是父亲死后,祖父才收了回去。”孟世子与温宥娘解释。 ☆、第145章 给世子纳妾?   “这些年十二公与祖父交好,那三千部曲也时常随着当地刺史一道剿匪,兵甲齐全。皇室想动世家,没那么容易。也不过是欺负欺负那些小世家,就算是我姐姐在东宫里有个万一,孟氏也是不惧的。”孟世子与温宥娘轻声道。   温宥娘心想,孟氏的确是不惧皇室,可你姐姐就可怜被当做可有可无的棋子了。也是孟世子他爹没多生几个孩子,要大房孩子多一些,不是只孟世子一根独苗,也不至于让太子妃如此小心翼翼。   说到底,一个人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孟世子没几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说,大房连庶出的都没一个。太子妃只能把人顾紧了,只盼着孟世子安安稳稳,想着反正二房多的是自家兄弟,也不在乎孟世子厉不厉害。   这种心思,温宥娘特别能理解,要上辈子她身体好,其实也愿意自己弟弟安安稳稳的,活得自由自在。   说白了,就是许多女人爱犯的毛病,过度溺爱。   不过即便是如此,太子妃对孟世子在某些方面的教导也并不差,譬如对朝局的看法,“姐姐从当初陛下要她嫁给太子时就知道,皇室的人没安什么好心。这些年,也亏得有两个侄儿出生,才在东宫里彻底立住脚。太子对我还算不错,不过我知道他更喜欢的是二房的两个堂兄。二婶出自秦氏,他想要拉拢秦氏为他所用。不过秦氏又不是傻子,当年谢氏对他们如何?说是呕心沥血割肉饲鹰都不为过,最后换来的是甚么?皇族无情,我世家为何要为它所用。”   孟世子不知为何今日话特别多,只拉着温宥娘死命的说,又说太子妃对他的溺爱,“大房只我一个,我要有个万一,大房的血脉就断了,就得过继二房的去。我阿姐舍不得,就说等我成婚后,多生几个,她才死了都放心了。”   “我知道我没本事,阿姐也说我不用有什么大本事,只把自己顾好了就行。可我如今不能没本事,没本事三房就要踩在我头上去了。”孟世子吁了一口气道,“想当初,我阿姐也没把三房放在眼里。谁知道这才多少年,竟生出这种心思来了。”   孟世子说了许多话,其实话里都有些埋怨老公爷的意思,三房胆子大也是老公爷惯出来的,比嫡出的大房二房都要嚣张。要老公爷跟其他大世家里的一样,嫡庶分明,或许就没这么多事情了。   温宥娘也觉得孟世子可怜,只劝道:“之前二叔不是说了,三房留给他收拾。这些年,二房的比我们大房更讨厌三房才是。毕竟二房已经把自己当做未来的宗主了,祖父手中的东西以后都得大多归二房,有哪能容忍三房的野心。”   说到老公爷的偏心,温宥娘却是道:“财锦动人心,权势惹人妒。就算祖父没有偏爱三房又如何,有那么一个姨娘,总归是还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的。只怕没祖父那一份偏心,指不定三房会藏得更深。”   孟世子想了想,也觉得有些道理,“就这些年,也就当初在江南城外那一回,三房才露出尾巴来。就当初蔡氏的死,想来都觉得二房动手的可能大一些。”   毕竟大房跟二房看似直接冲突要大得多,要当初他死在江南了,说不得也得被冤枉到二房头上去。   温宥娘叹气,“其实人难免偏心。”   就她上辈子的叔伯的孩子,她也有偏心的,更喜欢其中的一个堂妹跟堂弟。   孟世子听到这话,以为温宥娘想起的是当初在温府中被温家大爷慢待的日子,就道:“以后有了孩子,我就一个都不会偏心。”   温宥娘没听出孟世子的意思,只嗤道:“不偏心,嫡出长子与次子能一样?”嫡长子继承家业,要两个孩子以往待遇一样,后来有一个多出一个爵位或是分出多一大半家产来,难免不心里犯病。   说来说去,人性难测。以后是好是歹,得看教育也得看命。   第二日温宥娘与孟世子起得都有些晚,温宥娘没上妆的习惯,眼皮有些青,让六太夫人看见了,难免说教,“就是有千万言,你们俩也有一辈子不是?这是要一口气说完了,以后就互相瞪眼?”   温宥娘对着六太夫人讨好的笑了笑,立马出卖了孟世子,“母亲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哪来那么多话跟人说。是他自己睡不着,一个劲儿的说话。”   六太夫人却是想起温宥娘还没跟孟世子圆房的事情来了,就道:“女婿如今也是二十的人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初他为了你,连屋子里的人都撵了干净。晚上没个事儿做,要不成过几个月了你要是还没来葵水,就从丫鬟里给他挑一个?”   给自己男人找女人,就算他们两个是协议夫妻,温宥娘觉得她也完全没那个想法,“母亲,他自己懂事儿着呢,哪还用我替他安排人。就勾栏院里,不就有一群老相好。”   这语气,简直不能太酸,温宥娘自个儿没发觉,六太夫人却听到耳里的,只心里好笑,嘴里道:“也盼着你葵水早些来,等圆了房了就好了。就怕你压得很了,他反弹起来作妖。”   要说男人,六太夫人自觉比温宥娘懂得多,自然要多多教导温宥娘这方面的事儿。   温宥娘压根儿就还没考虑过这档子事,见六太夫人问得多,就道:“母亲放心,等晚上我问问他了。”   却又自顾自道:“这几年我打算把他给教出来,白日里读书,晚上哪还有时间想东想西。”   完完全全一副妒妇的嘴脸,六太夫人就随着温宥娘的话道:“说的也是。”六太老爷一辈子也只有她一个,其实六太夫人也不喜欢有妾那一套,说纳妾也只是下下策,私心里觉得温宥娘这法子好极了。   等晚上孟世子跟温余卿学了一天回来,听得温宥娘问他要不要给他买个妾回来,孟世子连连摆手,“别,买来也没用。我一天要学的多去了。再说新婚燕尔的,谁家纳妾了?”   其实孟世子的底子也不算差,到底东宫里也不至于连个教孩子的都选不出,也还跟他阿姐所出的太孙和另外一个皇孙一起混过日子。虽然都比他小很多,他算是重学两回,也算得上是温故而知新?   所以孟世子字是识得全的,字义也都了解。就是倒霉的珠算,让他有些头疼。还有背文章什么的,难受得很。   温宥娘听到这个答案,满意得很。反正她问了,他说不要,难不成她还上赶着去送妾。   孟世子却是拉着温宥娘的手说:“明日我就先停一日,黄宝有那厮我还没把人劝到的。”可千万别再叫他读书了,简直要了他的性命了。   温宥娘就道:“他过几日大婚,你寻个机会送份礼去。虽两边没什么交情,以后总有交情的。”   孟世子一听说还得过几日,也没唠叨的心情了,只倒头就睡。   温宥娘见他睡得这么快,也跟着迷迷糊糊的睡了,心里还在想温余卿当初可比孟世子勤奋多了,也没听说叫过什么苦,就他一个显得娇贵。又念阿弥陀佛还好温余卿不是真早产,不然哪来的小三元,连一个大男人学那些东西都叫着辛苦何况孩子。   如温宥娘所料,孟世子的劝说之路并不容易,只一开始就被拒绝了,更是连礼物都被兴国侯世子拒之门外。   带着礼物回庄子的孟世子十分沮丧,但对着温宥娘说之时,却是带着邀功的神态道:“虽是被拒绝了,不过也没让外人瞧见。”   这丢人了只求外人不知道的心态……温宥娘就觉得这世道上哪来这么好玩的人呐,可是少见得很。物以稀为贵,少不得要多珍惜两分才行。   “嗯,还有一个月我们就得离京了,你只有二十多日的时间。”温宥娘算了算与孟世子道。   孟世子苦恼得很,跟温宥娘诉苦,“就那人,假正经得很,我跟他就不是一路人,又哪说得动?”   温宥娘少不得鼓励鼓励他,“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要最后实在不行,不如我去说一说,指不定他就愿意了?”   孟世子这人本事没多大,就是爱面子,哪容温宥娘替自己出面,还是去见的前未婚夫。两人或许还有可能有些没断的情,不然为何温宥娘独独选中了他。这天子脚下,跟太子与大皇子一派不亲近,名声也不错的勋贵子也不是没有。   一想到这种可能,孟世子就立马恢复精神了,道:“我与他之前本就无交集,贸贸然寻他说此事自然不妥。不如待他大婚后,我再寻机会与他说此事。”   温宥娘点头,“也好。”   虽是这般说,温宥娘也少不得提点他一些,“从军他必然是要去的,只不过你要说服一个人,少不得让他瞧见了好处了,不然他凭甚听你的?”   孟世子道:“他家如今不过个空爵位,以后的拥立之功还不够么?”   温宥娘却是道:“如你所说,他若能到军中立足,手握军权,何须现在就臣服与人?只等最后关头,有的是皇子拉拢,他能选的更多,最后那一下的拥立之功更重。是你,你会怎么选?”   以从龙之功来诱惑一个正人君子自然不行,就说兴国侯世子不是正人君子,以他文武双全,才智可人的实力来算,就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赌场上下注最早的,往往都只会是炮灰,更何况就如今兴国侯世子拥有的资本还不够,又哪会贱卖自己仅有的资本。   于兴国侯世子而言,现在就投靠太子,明显风险高过了收益。   不过也只是说服的筹码还不够,不然这种人也并非谈不下来。   温宥娘看着一个人坐在那沉思的孟世子,倒是想着要是能让他从这件事上多学些东西倒也不错。   人的极限都是逼出来的,孟世子总得被逼一逼才知道他的线到底在哪。   然后才能慢慢教导不是?   兴国侯世子大婚后,只过了三日,孟世子又去了。   温宥娘觉得,能让孟世子能每一次都堵到兴国侯世子也算是挺有能耐的,毕竟兴国侯世子并不是他,没事儿整日在街上晃荡。   六太老爷时不时的出门会友,剩下六太夫人难免无事,就与温宥娘说话,“说是让他跟着余卿读书,这东一天西一天的,又哪是读书的样子。你竟也不多说他两句。”   温宥娘笑着道:“世子本来就是耐不住的性子,一开始哪能静下来读书呢,少不得还是要慢慢来才行。能安坐几日就已经不错了。”   为免六太夫人过于关心孟世子,温宥娘少不得说说京中温府中的事,“长倬是个能读书的,就是三房如今乱得很。听说那个官女支出身的,看样子是有些嫌长倬碍自己儿子的路了。”   六太夫人本就不喜欢那个官奴子,听闻此言就道:“能收留他们母女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他们竟还如此不知足?”   温宥娘道:“谁又知道,长倬他生母也是个不消停的。两边对上,也不知谁对谁错,却是上回过年都闹过一出。如此下去,长倬与娇姨娘在一起,又焉能不受影响。”   六太夫人就道:“少不得要把孩子跟生母隔开了。”   只是想到京中温府那情况,六太夫人就觉得把人留在那府中并不好,“听说另一个读书也不错,倒是一山不容二虎了,还是移出一个来的好。”   “我也与母亲这般想着的,只怕娇姨娘不愿意呢。”温宥娘叹气道。   六太夫人知晓温宥娘说的意思,只是他们夫妻再想再过继一个孩子,四房也不会同意,但带一个人出来,与六房一道回祖地,却是未必不行,就道:“娇姨娘当是知晓怎么才是为自己儿子好的,她只在府中伺候她老夫人就好,其他的也不用她操心长倬的事情。”   温宥娘就道:“也得要四房的答应才好。”   六太夫人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嗤道:“他自会愿意的,恐还巴不得。”   至晚间孟世子回来,却是没跟温宥娘说兴国侯世子之事,不过看他神色,当是还是不成。   孟世子不想说,温宥娘也不问,只让冬梅让厨房里准备了饭菜,只默默的陪他吃了顿饭。   吃完饭的孟世子也没想着睡,只换了衣服,就坐在了窗边,看着黑漆漆的院子里不知道在想甚。   温宥娘暗想,莫不是今日去寻人,被人羞辱了?   等到第二日,孟世子却是早早起床,又出了门子。   六太夫人寻温宥娘说话之时,就道:“他这是?可没见今日起得这般早的,这又是去干甚事去了?”   温宥娘道:“还是一夜未睡呢,也不知在想甚。只今日回来了,少不得问问他身边的阿毛才知道。”   六太夫人听了这才没再问,就与温宥娘说到昨日说的温长倬之事,“我与你父亲说了一夜,也觉得这般不妥当。那府上就没个消停过,就算四房不愿意把长倬过继,我们把长倬带到身边,就盼着你父亲手里那点子人脉,四房的也当会同意。”   占便宜的事情谁不愿意,温宥娘就知道以自己了解的温家老爷,这种事肯定甘愿,只巴不得温长倬能被六房当作亲儿子看,只不过上族谱就不行了。   两母女随后就说起了些轻快话,六太夫人又教了温宥娘几针针线活儿。让她虽做不来精细件,好歹要学会做几样内衣小样,孟世子的贴身之物,好歹也得她自己做才好。   因此温宥娘在六太夫人走后,就闲来无聊的替孟世子缝里衣。   温宥娘对做里衣没兴趣,不过却是有兴致做一套现代男人的着装。虽是古代布料与现代的完全不相同,然而稍微硬一些的布也并不难寻,做件白衬衣也并非不能。   然后这一日便被如此消耗,一直到孟世子回来,温宥娘还在缝缝补补。   孟世子进院子时,脸色不不怎的好看,却见得温宥娘在那低着头不知缝什么东西,就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悄悄凑上前看了看,实在看不明白,才问道:“你这是在做甚呢?”   温宥娘正缝得头疼,听得孟世子一发声,立马戳宽了,只得收针回来,将针头插在一边,也把几片破布料塞进了篮子里了,才问道:“今日回来得倒是早。”   不像昨日天渐黑了才回到庄子上,还一声不坑的,活像别人委屈他了。   孟世子在一边翻了翻篮子,还是不知道那几片布是什么,只展开比划了一下,猜测可能是衣服,只是看着怪了些,就道:“是缝的里衣罢?怎的这般奇怪?”   温宥娘道:“闲来无事,做着玩的,自然不一样。我向来做不成针线,你也莫指望了。”   孟世子却是自个儿高兴了,温宥娘不善女红,也没什么奇怪,许多世家娘子也不一定善女红,可在于她有这份儿心就够了。   “你放心好了,只穿在里面,就是做得再难看,别人也瞧不见不是?”孟世子是打算好好领温宥娘这份情的。   里衣嘛,只求个领子做好了,其他地方是个什么样其实都不重要,只舒服就行。   孟世子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些狂浪之人,没事儿就脱衣服玩,内里的款式还真不打紧。   温宥娘做的衣服,他定然是会穿的。   温宥娘不曾想孟世子还这般不讲究,少不得也打哈哈道:“行呀,做好了就给你穿。”   孟世子高兴了些,吃了饭,却还是没跟温宥娘多说什么,只琢磨着自己心里的事儿。   温宥娘无聊,少不得继续缝衬衣,孟世子就在一边看着。   直到休息之时,温宥娘少不得再提点了他一句:“你知道怎么不用缰绳让马朝着往自己想的方向走?”   这种事儿孟世子干得多了,就道:“前面吊个萝卜甚的,不就成了?”年少狂妄之时,连骑着人前面吊个玩意儿的事儿都做过。   温宥娘去捏孟世子的脸,“这不就成了,兴国侯世子跟那马儿有什么差别?不就是有些马要犟了些?不喜欢吃萝卜,喜欢吃草罢?不喜欢吃草,馒头、果子总要吃不是?马要活下去,总得吃东西,也不拘哪一样,给它吃就行。明白没?”   孟世子哪不明白用人以利的道理,跟温宥娘道:“我知道,就是那厮太酸腐!”   很明显是收买的筹码不够,温宥娘想了想,也不问孟世子用什么利来诱惑所以失败的,只笑着道:“那就慢慢来,只要你有的,他能用的,总得一样得他心意才成。”   孟世子似乎也不想多说这事儿,只跟温宥娘说里衣的事情,“你都没被我量过身,怎的知道我穿多大?”   温宥娘心想我就闹着玩儿的,还真以为给你做的呀,不过嘴里却道:“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我要这么点量都估不出来那不得是瞎子?”   孟世子得了这一句,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第二日温宥娘就把阿毛叫了进来,“这几日世子寻兴国侯世子是怎的说的,你都与我说一遍。”   阿毛是孟世子的贴身小厮,这几日孟世子出门也自然带了阿毛一起。温宥娘问,阿毛不会不说。毕竟是女主子,且明显女主子比男主子有用。   因此阿毛就将这几日的事情说了,然后道:“世子听得难受,也不愿意吭声,所以这两日才心情不怎的好。”   读书人的嘴和读书人的笔,在哪个时候刻薄起来都能要了人的命。   兴国侯世子读书读得多,孟世子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不论拿着哪种态度去与他说,都免不得受一番挖苦。   庶族与氏族之间的矛盾,正人君子与纨绔们之间的矛盾,有势者与无势者之间的矛盾,许多都不过是因站的角度不对等。   阿毛见温宥娘脸色微变,忙道:“兴国侯世子话虽说得难听,可小的听了也知道是那些话是有道理。世子要早些年有人跟他说那些,又哪不会出息呢。”   温宥娘只笑着道:“兴国侯世子天性仁厚,对世子所言自然是金科玉律,无一不为了人好。”   只可惜兴国侯世子一出生就是嫡长子,上面父母尚在,到了时机就被父亲请立为了世子,就兴国侯偏爱的黄二郎也与他相亲相爱,抢不过他的风头。又哪能理解孟世子所处的情势。   无父无母,舅家无视,二房虎视眈眈,就算孟世子自幼被精心教养,也难免弹压不住二房的取代之心,反倒可能因两边势均力敌的争斗而让孟氏这一支招祸。   这也是世家与庶族之间的不同。   庶族里兴国侯世子只要自己立身正,就是黄二郎在名声才智上压过兴国侯世子了,他也难取代品行毫无瑕疵,出身又正大光明嫡长的兴国侯世子的地位。庶族出身的勋贵能争的,也不过是那个爵位及几分家业,且庶族的宗族对族中权势者的影响并不大,而宗族对站道高位上的权势者也渐无大用,两者之间的牵制并不强。   而爵位,于世家嫡出而言,却是没那般重要。世家分支,没哪一支不是嫡出出身,各自祖上不论朝代,能人辈出,只拿他们生平出来都厚得能砸死人。   他们争的从来不是爵位这种东西,而是一族的领导权。权利越大,斗争越激烈,也都不过是族中内部秘而不宣。   如黄世子骂孟世子的话,说他自幼不争气,若是自幼好学,焉能有此日却是错了。孟世子身边半点助力也无,要心比天高,后面接着的必然是命比纸薄。   要坐稳宗主位,得先与族中各支角力,然后还得与府中与二房角力……就算孟世子天生聪慧机智过人,一口气去投了军建立个如卫青霍去病一般的丰功伟业出来,又有嫡出血脉,压得族人二房心服口服,那也得皇帝会给他崛起的机会。   孟世子可遇不到一个汉武帝,更何谈现在娶了一个庶族出身的她来。孟世子的弱,至少给了他姐姐跟他自己一条生路,至少二房愿意效忠太子妃,也愿意护着他一辈子。   “世子今日没出去罢?”温宥娘问道。   阿毛道:“世子今日在跟温郎君读书。”   温宥娘点了点头,让冬梅与阿毛拿了赏,让人出去了方又开始缝缝补补起来。 ☆、第146章 海阔天空去   温宥娘去寻孟世子之时,孟世子正在苦读诗书,一张好看的脸都愁得有些难看了。   把饭盒子里的点心与装果汁的酒壶轻轻端了出来搁在一边,温宥娘才道:“世子这是准备头悬梁锥刺股?苦读诗书好科举?”   就她知道的,就是一动不动的看了两个时辰的书了,现代学生学业苦也得三刻钟休息十分不是。   孟世子这受刺激得,也太刻苦了些。刻苦得把一张好脸都给破坏了,倒让温宥娘心疼了。   人没用,脸好歹管用呀。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说话,只抬眼看了桌子上的点心跟酒壶一眼,又垂着头看起书来了。   温宥娘起身站在孟世子面前朝下瞧了瞧,瞧见书名是甚,不由得大吃一惊,问:“世子看得明白?”   这话顿时又把孟世子给刺激了一下,只见他咬着牙,目露凶光,将书卷起,抬头瞪着温宥娘,“我还不识字?”   温宥娘觉得这样的孟世子十分好玩,就笑道假装叹气道:“我瞧着也认识它们,可惜它们不识我呢。”   孟世子听这话,心里觉得果真天下有同好,脸上却不好露出来,只恨声道:“日读诗书三百篇,不会文章也会谈。我就苦学几日,不信还骂不过他!”   敢情是被兴国侯世子骂得狠了,觉得吃了亏决定骂回去?白瞎了她亲自下厨房,做了点心跟那壶果汁那份心!   温宥娘嘴角抽了抽,虽心里觉得兴国侯世子那番话有些打人打脸,专往孟世子痛脚踩,但觉得就孟世子这德行,兴国侯世子看得惯才怪了。   不过孟世子这会儿也不看书了,可能觉得温宥娘都说她也看不懂,自己也不用装了,只起身上前装模作样道:“一闻就知道是夫人亲自下的厨,色香味俱全了。哟,还有酒?”   伸手一倒,发现是果汁,立马改口道:“果汁比酒好,喝着就凉快。”   此时已到四月天快进五月,四处都是姹紫嫣红,天气难免从暖转热,孟世子这话说得也就还将就。   温宥娘与孟世子分别往桌子两边坐下,才问道:“余卿呢?”   孟世子道:“恩,听说四房的一个晚辈要来,所以让人收拾屋子去了。”   温余卿与温长倬感情一向好,听闻温长倬以后要跟他一起读书,自当是愿意的,因此亲自去看着下面的人收拾屋子,倒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孟世子一直很想问:“按道理,余卿当初也算是四房嫡长孙,为何没有排字辈?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温宥娘抬眼看孟世子,孟世子也没觉得自己问得有什么错,道:“其实许多人都奇怪,当初你阿弟中小三元时,就有很多人说过一回了。还有人说,其实你阿弟是庶出,所以才这般。”   要说温余卿是庶出的,孟世子也觉得有些道理。虽温宥娘对温余卿极好,好得不像嫡出对待庶出的态度,但一想她对庶出的温长倬也十分好,还亲自启蒙教养,就证明她是不分嫡庶的人。   “你今日怎的想起问这个了?”温宥娘问。   孟世子其实就是没事儿找事儿,不是温宥娘正好问到温余卿,他又正好说到温长倬么,就道:“就随便问问。”   温宥娘倒也没隐瞒,“余卿这两个字,是我当年替他取的。”   孟世子不曾想竟是温宥娘取的名字,有些讶然,“可入族谱之时,怎会答应的?”   温氏里面的那些事儿温宥娘没打算跟孟世子说,只笑着道:“父亲从那时候就看中我了,所以听我的呀。”庶族跟氏族不一样,规矩这种东西,有时候其实有也当没有。   “可怎的就没加个字辈上去。”就孟世子虽纨绔,但觉得连字辈都不要,也太没规矩了点,不然怎么分嫡庶,遇着同姓的怎么排辈分。   温宥娘却道:“我就觉得那两个字挺好。何况庶族其实也没世家那么多讲究。”她才不说余字那是上辈子她家男丁的字辈。反正那时她说了,管着族谱的六老太爷都同意了的。   有些庶族,名字中也不一定带字辈,大多看算命的怎么算。盖庶族因生存条件比世家的差,所以更加信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按照算命的来说,有些人的命格,只能带一个单字,那些封建迷信的还不是就用单字了。跟改个名字就能荣华富贵比起来,字辈也算不的甚重要的东西。   孟世子问不出来,也没兴趣继续往深里问,本就是闲来无事才问的。因看了两个时辰的书,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受苦受难,因此也不管温余卿回不回来,只抓着点心跟果汁就自己吃了起来。   等吃完点心,少不得要在庄子上转一转,然后去田地间走一走。   以往孟世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此回到庄子上住对月,少不得被温宥娘教导他一些民生来,让他知晓这天下还有许多人维生不易。   不过孟世子显然没领会到温宥娘的传达精神,只问着每日都有些说头的温宥娘,“夫人是怎的知道这些的?”   怎的知晓的?上辈子我前男友就学这个的,还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个也不能告诉你。   温宥娘随口掐了借口道:“自然是农书上看的。你每日吃的穿的用的,总归得知晓它们从哪来,不然岂不是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   “何不食肉糜是甚笑话?”孟世子好奇道。   温宥娘又想扇自己的嘴,就道:“一本故事书里说的,天下水灾,臣子说百姓过得苦吃不起粥,皇帝就问何不食肉糜。话就从里面来的。”   孟世子一下子就懂了,“傻子才这么说罢?”   ……那皇帝好像的确是个傻子?温宥娘无言以对。   两人闲逛了一圈,这才回到屋子里,本就闲来无事,温宥娘就道:“你可知信息流传,怎样最快?”   “自是用快马相送。”孟世子道。   如军情紧急,边关到帝都;或者是帝都风云变幻太快,京城到各大世家。就少不得八百里加急,用的基本上是有快马称的良驹。   “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要想要无迹可寻当如何?”温宥娘又问。   用快马的大多走官驿,从一站到另一站,自然是最短路线,因此速度便快。但也容易暴露,遇着心思叵测的,消息一个拦截,后面就得倒霉。   孟世子就道:“不易查的,自然是行商携带。不过行商行止不定,速度太慢,容易误事。所以许多世家都有自己养的小商队,打着商队的幌子收集传递信息。也有暗探,乔装打扮,四处依附而行。要事先无法锁定,半途跟踪不到,最难查询。”   虽然孟世子手中探子只有孟迅那一支最忠诚,不过要说对世家之间的信息流转还是相对了解的。   行商之间的信息流传倒是好查,只要得知对方从哪来到过哪往哪去,就能差出一些来。只会乔装打扮的暗探,因大多时候只独身一人,又有隐藏身份的户籍,向来不走寻常路,最难以察觉。   孟氏尚好,探子已经形成一个规模,有了固定形势,一结一线一结,算得上是形成了一张网。   温宥娘要再建立起一支独立的来,并不容易。   正是知晓这一点,所以她与孟世子道:“我们需得建立一支商队,走南往北,也作信息流转之用。只单独设立暗探,成本太高。”   给路资,给经费,给办各种假户籍,前面两点还好,后面那一点是最难办的,要的是人脉。   “南面须得通云州,北面须得到相州。”温宥娘点着桌子道。   云州有薛戚,相州将会去兴国侯世子与六郎,因此两处的消息必须得快,一支商队且也得分做两小队,一南一北各自来回。   至于来回的点,温宥娘就打算设在江南,“江南人多地广,人口繁杂,商业繁华,物产也多,也好周转。”   孟世子却是有自己的想法,“直隶更佳。”   两人就那个点争论了一番,就听得冬梅敲门道:“姑娘,姑爷,外面有人来访。”   温宥娘与孟世子只得停下争论,道:“进来罢。”   冬梅推开了门,进来道:“听闻有三十多人,都身披兵甲。”   温宥娘看了孟世子一眼,随后就想到了六郎,就与孟世子道:“许是六郎到了,你出去接待一番。”   虽然六郎是个官奴,不过鉴于老公爷对子嗣那宁可兜住不可放过的德行,孟府里的几房说要真把五郎六房当半点不怜惜的下人看也不容易,至少也得当个老公爷身边的得用奴仆,虽不至于说有什么敬重但也不会不把人命当命看。   所以孟世子从一开始跟六郎的这关系,也不算坏,再嚣张也没指使过,不过六郎一直是老公爷的近身护卫领头之一,也没孟世子使唤的资格。人家只听老公爷一个的。   就之前孟世子寻老公爷要六郎,还被老公爷骂过。   此时听说六郎来了,孟世子自然也愿意去接人。反正他个世子就个空壳子,真将就世家那一套,也忒无趣。   所以孟世子就去了,留下温宥娘在屋子里,听冬梅道:“姑娘,世子亲自去接人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冬梅也是知晓一些世家礼仪的,就她也知道,来的要不是世家长辈,或者与自己交好的同辈,世子根本不用去接人,只等着人到了正厅,再去见才合理。   温宥娘却是不在乎这个,“世家郎君也有跟庶族子弟相交的,不拘俗理。”都打算让六郎去卖命了,亲自去迎下人以示两人交情好并无大错,又不是携家全往门口迎接,算个什么事儿呢。   关键是,孟世子那厮,好似天然没等级意识。只要能玩在一起,也不管你在几流了,都跟兄弟似地。   把六郎安排好,孟世子就着急了,也顾不得男儿的面子不面子,只跟温宥娘愁道:“陈大哥都已经来了,可黄宝有那厮,我还没说通呢!”   温宥娘却是不急,只跟孟世子道:“不急,还有十来日。还是先说说六郎他们了。你没要到,他怎的带着人来了?”   孟世子也知道一时半会儿,兴国侯世子的事情也急不过来,就跟温宥娘道:“我找祖父要,祖父没给。他自个儿去说了,祖父倒是愿意了!”   这说来还挺气人的,一个嫡孙要一个官奴跟几十护卫没要到,倒是那官奴自己跟老公爷说他要跟着世子,老公爷给答应了。完全是不给孟世子面子呀。   温宥娘就觉得老公爷挺奇葩的,做起事儿来不像个真正世家大家长的脑回路。不过一想孟世子的不靠谱,就知道老公爷的不靠谱指不定已经被传承了。   说不得老公爷的坏话,温宥娘只得继续往下说:“他带的三十护卫?全听命于他?”   孟世子点头,“他们都是被训出来本要保护祖父的精锐,不过这三十个都是次一等年轻的,大多十多二十模样,都还没成亲。陈大哥带了两年了,跟他都十分亲近。”   出去打仗,生死难说,倒也真不适合成亲,成亲了也白成,拖家带口不容易。还不如去了边关,就在边关里解决,也好更快的跟当地融合。   想到这,温宥娘觉得六郎那没什么要解决的了,只剩下兴国侯世子尚待解决。至于她为何选中了这么个人,纯粹是因在京中的各个中立派勋贵家中,只对这人的了解比较多。隐隐约约的又觉得,在原著里,这个人当是有出息的。   “你再想两日,要想不出法子来,我就告诉你怎么说动他。”温宥娘跟孟世子道。   孟世子其实现在已经开始有些想法了,不怎么想什么都靠温宥娘,但自己这从头开头要出息,也的确是比较不容易,也接受了温宥娘的这个说法,等再过两日想不出再来求温宥娘拿主意。   毕竟时间也不多了,再也拖不下去,孟世子是真怕黄宝有那厮转身就投了军,温宥娘的部署就完全没了用。   想了两日,孟世子心里到底是有了些想法,就说给温宥娘听,“他投军,要被重用,肯定得走门路。不走门路,就得靠实打实的军功,军功还小不得,需得惊动京城。不然不走门路,也得被压下去。”   温宥娘听了点头,兴国侯世子从军,自然面对着这样的问题。兴国侯府只是庶族,根基不深,也并未手握军权,就领着北城兵马统领之职时都没站过队。兴国侯世子去投军了,更不会说投靠谁。   孟世子道:“提拔这一点,我没本事。”   “从军,养心腹,要钱。但这不是一笔小的花费,我们目前的银票加起来不过五万,我们自己要用的都不少,未必帮得起他。兴国侯府倒是会举家支持,少不得嫁妆都拿出来用,但肯定比我们能出的多一些。就算我们给了,他也不一定要。”孟世子又分析出了一条。   温宥娘点头,从别人虎口里抢食,要把人家的军队养自己的人,在钱财上就不能舍不得。不过皇帝不是糊涂鬼,肯定是见不得军中当官儿的带着下属烧杀抢夺,败坏大隆军纪。加上北面一群穷鬼,不然也不至于靠侵犯大隆过日子,就打仗打赢了,也未必能捞到多少好处。所以,钱是个大问题。   “其他的,没了。”孟世子也词穷了。   温宥娘少不得指点他,“钱是没有,可你有地啊。一亩地一年有多少租子?你手上有多少亩地?军千户一年要花费多少粮食?边关开垦的荒地,够不够军户吃用?遇见蛮子侵犯,户部拨的军粮不能及时到达怎么办?边关苦寒,军中棉衣可是够用?兵器不行,乃国家所控,可甲衣更换如何?”   温宥娘一连串的问题甩出来,糊了孟世子一脸。   在孟世子还没反应过来前,温宥娘继续道:“哪个从军的不想建功立业?他不想?他要想靠什么?他有什么?银子就一定能买到棉花跟甲衣还有粮食?”   “这些,比你说以后封他个国公都有用,说以后封国公是虚的,可粮食、棉花、甲衣却不会是假的。想打胜仗,不只是将领要有有用,也不只下面的兵得统领有度。要一直想胜利下去,胜算更大一些,装备就必须得精良,士兵必须得吃得饱。”温宥娘说道。   冷兵器时代,除却政治因素,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必要条件,就这么几点。要说服兴国侯世子,就少不得哪这几点作为饵子。   孟世子顿时明了,跟温宥娘道:“用粮食比较好,甲衣制作太难,药材倒能收集一些。棉花这些,要种植也能有,倒也能拿来交易。”   温宥娘满意的点头,“寻两日,就跟他说去,见他答应与否,要不答应,那就无法了,再寻机会换别的人。还有,就他答应也不是白给这些条件换他一句空头效忠的话。他需得把六郎带在身边,有机会都得提拔。”   “你之前寻他,都不过是你有求于他,事关重大,他自然不会答应。不过这一回,你是去跟他谈生意,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他才会真正考虑你说的话。”温宥娘敲着桌子道。   孟世子又哪等得及两日,只第二日就快马进了京城,又把兴国侯世子给堵住了。   再回来之时,孟世子那张脸上,就带了志得意满,还顺带给六老太爷打了一葫酒,给六太夫人买了精致的发簪,给温宥娘与温余卿及温长倬买了点心回来。   等坐在屋子里了,孟世子就跟温宥娘交待今日的成果,“他还是没答应效忠之事,不过却愿意把陈大哥带在身边一起去边关。”   温宥娘道:“你没把六郎的身份说出来罢?”   孟世子得意道:“你当我真傻?其实他心里也门清呢,倒也想给自己留一条路子。也怕到时候遇见个困难,自己周转不动。至于六郎,我就照直说了,官奴子,父宗不认,想脱籍,想必他也能懂。不然也不会同意了。”   “那他何日前去投军?”温宥娘问。   孟世子道:“他说估摸着要等对月住完了,不然不好与岳家交待。也就两个月的时间。”   温宥娘听了,也就点头,“我们住完对月,先要到直隶,再要到江州两地,倒也不远,也等得起。”   “等将六郎送走了,再去看你分到的那些田地。那些地方种什么,都需得有个规划方成。”温宥娘又道。   孟世子自然是同意,也去与六郎说了此事。   六郎听闻从军之事已经定下,少不得跪下对孟世子行了大礼,“多谢郎君为奴筹谋。”   孟世子忙把人扶起来了道:“何必说这些客气话,指不定你还是我叔叔呢。”   这人说话说得口无遮拦,六郎却不在乎,只感激之余,跟孟世子道:“夫人虽是庶族,可见是有大智的,只望郎君以后遇事多与夫人相商。以后的日子,必然顺畅。”   孟世子哈哈道:“我哪不知她厉害。”   终是把北面搞定,孟世子又与温宥娘说直隶之事,“设在直隶也好,直通南北,倒是比江南要更强一些。货物运转,也更快。”   温宥娘道:“直隶是船运方便,可你忘了直隶藏了多少了?但凡有数的东西,都瞒不了人。别人查起来也更为方便。”   “不如江州,真遇见急需大量物资之时,一是收集物资容易,二是可走路运,分批送往。”温宥娘又道。   孟世子没想得明白,“运送军资这种事情,为何需要隐藏?”毕竟大隆也没四分五裂甚的,不至于发生军粮被劫这种事。   温宥娘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把最终不行就造反这种事也考虑进去了,不过这话也不好跟孟世子说,就道:“直隶是不错,不过世家暗探聚集过多,我们没底子,到底还是稳妥为上,设一小点倒是行。”   而温宥娘的衬衣也在即将离京之前做好了,只领子不好做,温宥娘也没弄,只留了个无领衬衣款。   孟世子穿上去,完全无解,“这,我外面怎的穿?”   因没有衣襟,外面也不好套外套了,看起来十分不伦不类,且还露脖子甚的,跟那些爱裸奔的狂士也差不多了。   温宥娘心想给你穿就不错了,哪还嫌弃来嫌弃去的,因此就道:“这不过是拿来屋子里穿的,只怕你夏日里热呢。里衣也不透气,不如这个凉快。”   有时候男人也挺好哄的,孟世子被温宥娘这么一哄,也真信了,心里直冒甜水,觉得娶了好媳妇儿,上得厅堂,论得朝堂,下得厨房,缝得了衣裳,是最最贤惠不过,可比当初想的要划算多了。   因对月一日一日的快过没了,六房也开始打理东西,然后选了一日天气不错,便启程出了庄子。   庄子上自然留有张府的人看守,六房回去不比来时,装了整整好几车。横竖有人护送,倒也不在意装多了不好。六太夫人还特意在京城里买了不少东西,又贵又重,还惹得六太老爷好一阵子不满。   而四房也在今日出了京,本就说好的在一起,自然也在京郊聚了头。至于如何跟老公爷说的,也是他们房自己的事。   京中至直隶,因年前年后严如霜又来往闹着剿匪了几回,简直就是连只苍蝇都没有,一路顺畅得很。   由于的辎重过多,又有老幼妇孺,行走倒是比平日里慢得多。所以走了两三日,才到了直隶。 ☆、第147章 三房终湮灭(留言满千加更)   温宥娘此前路过直隶不过四次,只这第五次停留下来的时日最长。   虽名义上是护送温氏六房回祖地,然而六太老爷与六太夫人也知晓温宥娘跟孟世子自然不是护送人这般简单,因此在直隶也停留了下来。   孟世子寻人租了个大院子,虽租期一月,不过要说停留,恐也只有七八日。   温余卿与温长倬自要蹲在屋子里读书,正好四房的两个孩子也年纪相差不大,倒也开始混熟了。   严氏的想法也十分简单,老公爷一去,家中必然是要分家的,虽分家不分居,然而四房却是能科举的。因此也想自己的两个儿子跟温余卿与温长倬一起混一混,胸中有墨,能参加科举再寻二房或者自己娘家使使力,好歹也算是以后有条出路。   孟世子?孟世子对于这个完全没什么想法,反正小舅子也是自己弟弟,一边是妻弟,一边是堂弟,搅合在一起也没什么,也不想自己能从中谋甚好处。   他忙着满街逛铺面,然后才知道直隶城中的铺面价格之高,高出了他的想象。   “一般的铺面,竟都要一万余。”孟世子走遍了直隶城后连连咋舌。   当然,不只是比京城里当街的贵,还在于没人愿意卖当街两边的铺面出来。商户的税从比重上来讲,远远比不过农赋。只一间背街小巷子里的铺面一年盈利下来,也比要在家种几亩田地要划算得多,更遑论当街人流大的铺面。   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怕天旱水涝,只没货了去直隶码头转一转,或者早在江南或者京城一带联系了货源。再小点的铺子,就自己收各类材料来自己做,也能过个平稳日子,虽不能日日大鱼大肉,十天半月打一回牙祭却是行的。   这一辈子的营生,又有谁愿意卖呢?便是有人愿意卖,恐接手的也下手极快。   对于只有几万两银票存款,且还在自己老婆手里的孟世子而言,他看得起的铺面,铺面看不起他。真真是愁煞人也!   温宥娘却是用纸,将整个直隶城的街道全画了下来,再在各街坊间四处点点,然后才让孟世子来看。   “但凡点着的,都是最近有意转卖的。无一是当街的铺面,且都处在角落里,生意并不算是多好的。”温宥娘道。   孟世子又哪不知,虽自己只是到处看看,然而却有暗中叫人打听。愿意转手的铺面,大多生意并不是多好,只一年薄有盈利,一寻到更有利的生意,就想要转手,毕竟做生意也是靠脑子吃饭。能在直隶有立足之地的,脑子都不差。因此就这几个铺面转手得较频繁。   “这几个铺面不说相隔得远,就是连在一处了,我们也买不起。只寻一个最低价的就好。”温宥娘道。   孟世子没做过生意,可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不是,因此对此也算是有点自己的想法,“价钱低的,位置肯定不好,位置不好人就少,又哪能做得起生意来。”   温宥娘暗想,你嫌弃还没你嫌弃的,能得个地方偏的也是运气好,恰好有人卖罢了。   “除了卖私盐的,哪家哪户做生意不是从一根针的买卖开始的?只弄得好,做得长久了,位置偏一点也没甚。就偏一点也有偏一点的好处。”温宥娘道。   偏一点自然是好藏身,不过孟世子在这方面却是更有经验,“太偏僻了,人来人往的少了,就容易被人看出脸熟来。不如当街的,人来人往的多了,别人也不济来记你的熟脸。”   温宥娘道:“这自是好,可当街的,又有谁愿意卖?就算有人卖了,就我们手里这点钱,投进去了就别想出直隶了。”   买个当街的铺面,各种投资下去,就等着穷得走不动路罢。毕竟孟世子与她一行,也没隐藏身份,世家的排场也还是得有的,可排场都是钱堆起来的,而天上不会掉银子下来。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孟世子终于尝到没钱的味道。   不过也没法子,说到底就算他还在京中,上面没分家,他也拿不出什么钱出来,大多用钱都得有个必须的名目,还不如现在手里这些找自家祖父要的多。   “那就选个不那么差的。”孟世子咬咬牙道。   温宥娘却是说:“寻便宜些的,剩余的钱好寻个赚钱的买卖,也不差。”   孟世子就问:“什么买卖?”   温宥娘心里也一直在琢磨,还没琢磨得出,就跟孟世子道:“还是得与京城里乐坊连起来,两边得有往来,也少不得需得用生意上的往来遮着。”   “乐坊?”孟世子想了想,只把乐坊里需往外买的东西念叨出来,“吃喝是不用的,只在京城中就行。只首饰、绢花、衣料、香水、妆粉之类的,倒是能从直隶送过去。”   “只不过,这些东西,我们又打哪来?就京中乐坊里,听说大多都做的是各大家的生意。”孟世子道。   各大家,就是做内务府生意的各商家,因名头响了,许多人知晓,自也愿意用他们的,而各商家们,自然也不会只做皇宫里的生意。   皇宫里的生意,虽一年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然而说到底大多商户争的都不过是那个名头。有了名头好卖货,就跟现代某些厂家爱在新闻联播前面播广告一样,不只是那时候看的人多,还因为看起来更有权威性。   商家有商家的门路,而温宥娘也没想过怎么跟他们抢,其实也是没本事抢,只能怂着先弄个小铺子了再说。   “香水这生意是不成,早卖给郑家了,要来抢人家生意,就是得不偿失。”温宥娘叹气道。   要早知有今日,早知道自己穿的是这本破书,她当初怎么也不会为了点钱,把方子给卖了。   “香胰子也不成。”孟世子接口道,现下也觉得亏了,要他早认识温宥娘,把这个买到自己手里,也没今日之困。   巧妇苦无米之炊,要弄到现代,温宥娘要手里拿着一笔钱要起家也不难,科技发达什么都能用,做买卖就是把东西从这里运到那里,把这个变作那个,中间赚个差价,不难。   可这时候的科技水平,温宥娘扶着额头道:“想吧。琢磨出了,才好盘铺面不是。想不出,就还是去江州罢。也好省点钱。”   在建设情报网这方便,孟世子明显比温宥娘想得要清楚的,半点不肯退步,道:“直隶这必须得有道关卡。就亏着本,也得干下去。”   温宥娘扯了扯嘴角,道:“要真年年亏着都要干,还不引人注目?”商人哪舍得年年都吃亏呢。   两人少不得要凑在一起想个花费少的营生来,还得与京城中的乐坊勾搭起来才行。   “首饰京城里都有打样的,就江南的花色不一样,京中也少不得有往江州运货的铺子。衣料等也一样。”孟世子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但有些事情倒也明白。   温宥娘却是想了想道:“做蔻丹?”   孟世子大雾,“这有甚好做的?”   温宥娘有些得意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孟世子完全不信,“不就把明矾跟花枝水混在一起,然后往手指上包?哪家娘子不会自己做?还得要买你的。自家花园里什么样色的花都有。”   “要往里加点子油可行?加明矾那种,就算就搁阴凉处,天气一热,没几日就干了。何况还要包几个时辰方行,也不好洗。我想做的是,可及时弄上去又能极快洗出来的那种。”温宥娘道。   孟世子其实自己也会做蔻丹,当然世家子许多都会做,纨绔嘛,在女人喜好方面得特别精通。   听温宥娘这么说,少不得跑去院子里摘了几朵花,然后挤出水来,又让人拿了油和面粉来试,只又遇着问题了,“这是用肉油还是菜籽油?”   温宥娘想了想,道:“一样一样试。肉油冬日里会冻上,菜籽油常年不会。不过菜籽油颜色太浑,不如肉油纯。”   孟世子动手能力极强,只捣鼓了小半个时辰,就让温宥娘去看,打算把温宥娘的手指当作试验,笑嘻嘻道:“我给夫人涂上?”   温宥娘看了看碗底的东西,心里满嫌弃的,不过还是伸出了手,让孟世子拿着棉签在上面涂抹。   “也就一般,不怎的均匀。看起来也厚重,不粘甲。”孟世子涂完后,拿着温宥娘的手指看了看道。   温宥娘也觉得不怎的好看,就道:“不加米面如何?”   孟世子道:“不加米面,加明矾?”   温宥娘让冬梅去取了水,来把指甲弄了干净,“用明矾不就与别人的一样了?且上了色,一两日才渐消,倒不如放米面与油混着这种,一洗就干净了。”   孟世子也寻到了缘由,“米粉不够细腻。”   石磨比不得用电的碎粉机,磨出来的粉大多都一粒一粒的,真成粉末的极少,确实不够细腻。但条件所限,也没个法子。   温宥娘道:“不加米面,就只用油怎样?”   孟世子少不得又开始折腾,随后摇头,“油色太重,也只大红镇得住。不如加米面好增色。还是有黏性的问题。”   “其实可以加染料。只是染料有些味重,把味重这个事儿解决了就好。还有黏性,也可以换成浆糊如何?”温宥娘道。   随后两日,以孟世子的动手能力,倒是弄出了点成果出来。虽不如现代指甲油,然而到底在黏性与颜色上有了丁点效果。   有此营生,铺面也就解决了,温宥娘道:“咱们先下了江州,再寻一处作坊,只一两月里弄出个像样的来也就成了。这些东西,高门大户的小娘子许是愿意自己做,然而一般庶民家的女眷与乐坊却是会要得多。只价廉物美,量大为出,银子也不会少赚。”   孟世子倒也明白,就道:“就跟郑家的那些低价的香胰子一样!”   因此在订下一个地势并不算好的铺面后,温宥娘一行就乘船下了江州,到了江南城。   江南城亦如往日,依旧繁华。   因先遣了人来江南城打点,因此一下船,就有人准备好了马车,拉着人跟东西就直达了租来的府里。   江南物产丰富,文学氛围浓厚,博学之士众多。   六太老爷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到江南,自然也要去拜访自己的那些好友。因此便带了温余卿去。毕竟温余卿已经过了秀才试,是该见世面的时候。   只把温长倬关在屋子里读书,说他年纪小,又过分聪慧,怕他见多了外面的花花绿绿,反倒是被分散了精力,是为不美。   孟世子也不急,只让人分别去买了材料,又让人打扫出了一间空屋子来,打算继续研究蔻丹那玩意儿,争取做到温宥娘要求的模样。   因六太老爷在江南好友众多,因此停留时日估摸着的是一个月,倒也不是多急。   只过了几日,直隶就有了信儿过来,说是府中太姨娘死了。   孟世子被温宥娘从做蔻丹的屋子里逮了出来,一道听送消息的人说此事。   原来在孟世子带着温宥娘及四房一道离京后没几日,三房就被查出对二房的子嗣下毒了。   温宥娘听到这,就道:“不可能。”   三房太姨娘的手段不至于这么差,下毒这法子虽有用,然而要一击必中太难,毕竟古代的□□杂质多,要无色无味简直就不可能。一有味道,不还得被人发觉?   “内院之事,并不好打听。我等只听说三房下毒被二夫人查了出来,当即就请了秦氏的当家人来。又因下毒的是三房太太魏氏,因此又将魏氏的父母请了过府。随后太姨娘就因病过世,而三房太太已经进了府中的家庙里。”地上跪着的人道。   温宥娘跟孟世子互相看了一眼,皆猜出了这是谁的手笔,只让人下去休息,又着人去给了赏银。   “二叔这手段,也太粗暴了一些。”等人走了,孟世子跟温宥娘道。   温宥娘却是觉得没什么不可理解,“不说借着三房有前科,陷害三房下毒来打压三房。就是二房正大光明的要打压三房又怎样?”   二房人多势众,子嗣出息,外家给力,眼瞅着大房跟四房离了京不会捡到篓子了,还不把野心勃勃的三房搞下去,难道等着壮大了来跟二房抢?   “二房又不差儿子,此天时地利人和,还不动手再待何时?”温宥娘觉得二房恐怕早就想弄死三房了,也只不过是怕大房跟四房占便宜去。   孟世子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些事儿,只道:“死了就死了罢,等着瞧好了,过个半年一年的,魏氏也得去。不过是个庶女,魏氏丢不起这人。”   没了太姨娘跟魏氏在前面挡着的三房算什么?有二房这一出先下手为强,恐怕老公爷要有半点再偏着三房的心思,秦氏都得哭着回娘家,让娘家来寻老公爷闹一闹,没得谋害嫡出的庶出还有便宜来要,就以前三房手里的东西,这一回当都要吐个干净。   “怕只怕三房手里的那些人,这回都得处置了。”温宥娘道。   二房哪会放心在太姨娘面前挂过号的人,但又不可能把国公府精心培养起来的人放出去便宜别人,或者被人利用反转回来对付国公府,因此灭口是一定会做的。   孟世子也知道温宥娘这话的意思,“莫说二叔要处置,就要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换我也不会放过。”   以前忌惮三房还不如说是忌惮老公爷的偏心,这会儿偏心也偏不了了,二房这般处置其实还是除了三房的人其他房全部得利。   四房不用因为三房比自己得老公爷喜欢而不平了,大房也不用再担心有老公爷偏心的三房哪天脚丫子一转背叛太子妃,简直就是皆大欢喜。   至于三房的庶子跟下面的几个年幼孩子,孟世子道:“都是半大的孩子,说不懂事也不尽然。到底还是要防着的,二婶不至于苛待他们,然而却是不会再允他们有个前程的。”   有了前程,指不定就得念着报仇,或者与父母一样要争利了。   温宥娘颔首,“如此也好。”   三房也就这般了,再做绝了,就是孟国公府的嫡系不能容,与名声有碍。   随后孟世子就吩咐了下去,要有三房的探子要投靠,切莫伸张,只将人一网打尽,交给二房就好。   大房与二房,到底是一脉相承,一个祖母肚子里出来的,与三房不同。   六太老爷在江南逗留得又延长了一月,实在是当地的好友们过于热情,又加上多带温余卿出门见识。   虽南北不同,且京中与江南同为天下读书人之圣都,素有相争,不过因温余卿乃是庶族,在氏族还在的年代,拿下个京城小三元来,也到底是为天下庶族读书人争了那么一口气,因此除了一些嫉妒爱挑事儿的,倒也有相交一些好友。   就这般两边都要顾着,延长停留的时日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随后不久,兴国侯世子即将离京前往北面投军,将在直隶停留几日的消息传到了江南城。   温宥娘拿了一万两银票来交给六郎,“你带着三十人前往北面,自然有差银子之时,这一万两银票你且收好了慢慢花用。里面也有他们的成家养家钱,只盼他们与你当兄弟,生死与共,能闯出一份天来……也有边城贫瘠,虽省会里有银号分支,然而数多了也不一定兑换得了,因此兑换时也莫要手笔过大。只五百两为限,能一次百两最好。有何难处,尽管使信来说就是。”   “大房与兴国侯世子有约定,他若升官,自少不得你,只不涉朝堂之争,六郎尽可与他相交。我不懂兵法,也不知战事,然而却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只盼着六郎今后有脱籍之日!”温宥娘最后贺道。   孟世子自也有话与六郎道,陈敬去投军,自然也要带着一份使命去,至少他需得时不时将北面一切事宜传到大房手中。   双方交谈数时,无人知晓对话为何,六郎离去前对孟世子长鞠一躬,“世子与夫人抬爱,陈敬终勿忘!”   随后携便装三十人,乘船而上,前往直隶。   而在江南城停留下来的两个月里,孟世子最终是做出了温宥娘所言的指甲油来,还顺带弄出了口红,让只撒银子让孟世子没事儿捣鼓的温宥娘吓了一跳。   “如此已经算得上好了。”温宥娘看着成品道。虽跟现代的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然而孟世子捣鼓出来的蔻丹跟胭脂至少比这时候大多女人用的都要好。比别人的好,自然就不愁有销路。   敢情孟世子适合搞这些?温宥娘心里虽嘀咕着,却又开始盘算开了,“成本也并不高,再加些香料进入如何?有香料的卖得贵些。想来乐坊里的也不在意这多点银子。连大门大户里的小娘子兴许都会喜欢。”   孟世子如今比温宥娘更能算了,“这两样成本都不算高,然而就外面装的盒子恐怕要贵点。”   大隆的胭脂盒子,跟现在的粉盒差不多,但温宥娘按照现代人用的口红壳子来造外形,虽容易携带,不过用的木头或者小竹筒做的,成本就涨了上去,有点包装比用的还贵的感觉。   “上面还须勾些一些花纹,上些色彩上去,又要更贵几分了。”孟世子又道。   温宥娘就道:“外面涂花的,自然往高门里卖,那些小娘子又哪里差这几两银子,不过图个喜欢。贵就贵了。”   “那涂指甲的刷子就用猪毛来制?”孟世子又道。   温宥娘应声,“软硬刚好,又用得不多,买两瓶附送一个。先慢慢来了,以后要是量大了再说。一开始的价钱,必须得高。”   京城里的乐坊,正好可以当做是市场调研,用来慢慢扩大影响,逐步打开市场。只要能垄断就能不降价。   至于垄断,温宥娘觉得,连孟世子都做得出来,旁的人跟风上来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毕竟原料只有那么几样,所谓秘方保密也不尽然。   只等得有第二家也这般做了,那么降价就再所难免。   弄完这些,等着第一批产品上市,孟世子还得继续下常州去,需得把温氏六房送回祖地才行。   温宥娘与孟世子商议道:“等到了常州曲水,再回来之时,我们便乔装一番,只装作是商队,四处走走。”   孟世子也知道手里捏着的田产,都是要去走一趟的,毕竟想打军粮的主意,就少不得要捂严实一点。且还得保证一定的出产方行,而不是像原先那样,佃农种什么交什么。   还有大隆十三州,每州必然要有一个信息流转交流的点,以便日常信息流通。都得亲自布点,亲自安排了可信之人才行。再加上各个点均得以商铺做幌子,还得想个赚钱的营生,每处皆得布置一番花费不少时日。   这样下来,没个三五年不成。但明晃晃的用着身份前行,又必然会落入一些人眼里,少不得惹人注目。   有护卫保护,非紧要关头不露身份,乔装打扮轻骑便装却是最好。   “都听夫人的。”孟世子道。 ☆、第148章 京城动乱起   八年后。   温宥娘正不耐烦的掰扯着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裹灰的儿子,就见得孟世子急匆匆的从门外走来,手里还提着给女儿买的用纸包着的包子。   “怎的走得这般急?”温宥娘听到声响就抬头问。   孟世子提起手中的包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脸乐的跟温宥娘道:“不是我乖闺女要大肉包子?放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温宥娘闻言皱眉,“你就惯着吧。”   孟世子对温宥娘的话不以为意,二十八的人脸上已经留了胡子,不复当年的好看了。   温宥娘也没以前容易心软了,只道:“我可先把话说在前头,她今年虚岁都五岁了,你再把人往你那纨绔习性里惯,看我不收拾你!”   孟世子就提着包子就往里走了,随口道:“本是国公府的小娘子,被你一年带着四处走,你不心疼我都心疼了。只是想吃个肉包子又没甚的,又不是养不起。天下怎有你这般心狠的母亲。”   这话说得温宥娘心下火起,暗想她到底怎么苛待自己女儿了,换来他这么一句。只见着人进屋了,才收了火气暗想不跟孟纨绔一般见识。   六年前,温宥娘终于来了月事,那时已年满十七快十八了,不说温宥娘自己,就孟世子当晚就感动得哭了。   吃了多年素的人,得知终于可以吃肉,那种感觉,简直不能用言语来描述。只是那喜极而泣的心情,也只在后来有了儿女时方才再有两回。   月事完后不久,温宥娘也没扭捏,拿皇历来寻了个吉日,成婚两年多后终于真正洞房花烛了。   然后就倒霉的一年后生了个崽,就现在才虚岁五岁就让她烦死了的大女儿。孟世子写信回京中,让老公爷给她取了个名儿叫岚。   因自幼性子霸道不讲理,连还没学会说话时就大让人看得出了,温宥娘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叫霸主。   岚,山风也。名字都飘忽,稍微长大一些性子就更飘忽了。五岁是孩子最能蹦跶的年纪,每天一惊一乍的,温宥娘头疼得很。   霸主生后第三年,由于没有得用的避孕措施,千防万防还是又生了一个下来。小名小坏蛋,坏人活千年么。   大房终于有了个儿子,老公爷高兴得很,千方百计叫孟世子不回,只得让人又送了几万银票回来。可比生霸主时要大方一半。   也按着生辰八字取了名字,怀珺。   温宥娘当初拿到名字时都差点疯了,这怀珺怀珺的,在她的意识里一看就觉得是小娘子的名儿,连人家道士给自己取个名号都比老公爷这所谓查遍诗书的靠谱。   倒是孟世子说了,“本就是怀字辈,珺字含义也不差。有君子如玉之意。上好!”   虽老公爷给小的取了个意喻美好的名字,可惜了别人一番美意。美玉甚的没看出来,但是每日必然是一生身灰的,那无赖起来的性子要说不是孟世子的种,认识的都不会信。   别看才两三岁,走路已经稳当当的了,每日必修课就是逮着温宥娘往她身上滚灰,非得屁股上挨几巴掌了才消停。   孟世子进屋子里去不到片刻,本来赌气的丫头片子就笑出声了,只拉着人往屋子外来,就见着温宥娘捞过自己弟弟在打屁股,少不得又给自己爹告状,“爹,你看,娘又在打弟弟了!”   吃饭睡觉打儿子,温宥娘闲来无事三部曲,每日不可少。当然,更不可少的是大女儿的一日一告状。   温宥娘把小坏蛋揍了几巴掌,才把人给打消停了,就听得自己女儿告自己状,都懒得理她。   温宥娘对两个孩子凶得很,好在两个孩子感情倒也好,岚姐儿摇摇晃晃的把小坏蛋从温宥娘怀里抱起来,也不在乎他身上那层灰,只哄着道:“弟弟呀,今天爹买了大包子回来!吃不吃?”   “吃!”小坏蛋口齿清楚得很。   少不得两姐弟坐在一边,大的掰开肉包子一点一点的喂给小的吃。   孟世子在旁边看得得意,跟温宥娘道:“你瞧,肯定就跟夫人跟余卿小时候一样。当姐姐的会顾着弟弟。当年我阿姐也这般顾着我。”   温宥娘懒得听孟世子这些,只怒道:“快让他们去净手了!岚姐儿才抱了那灰团子,这会儿又一手灰的给他喂吃的!”可不是现代医疗发达,有各种疫苗可以打,这要一不小心吃灰吃坏了肚子,还不得大人心惊胆跳。   孟世子本说没什么,但一见温宥娘已经黑脸了,连忙先把岚姐儿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上,“走咯,净手去。”   在一边忙完了的冬梅就上前道:“夫人,我先带小郎君去换身衣裳,洗洗脸跟手了来。”   小坏蛋并不是多有口腹之欲的人,见自己姐姐被爹抱走了没得吃的了也没哭,只转身瞧着温宥娘,又打算下地了往人身上滚。   冬梅赶紧把人抱住了,往屋子里去,嘴里唠叨着道:“小郎君哟,可莫要打扰夫人算账。”   院子里又剩下温宥娘一个人继续在一边盘算前一季度各地的收入。   当初孟世子做出来的胭脂、蔻丹之类的,也不过两三年,即便是没泄密方,也有人买了东西来参详然后自己仿制成功,甚至在第四年末的时候进行了一次改良,比他们做的要更好。   因此这几年,这门生意虽占了便宜的好处还继续做着,但也慢慢地冷了下来,就几个月前温宥娘干脆停了这桩生意,在铺面里干脆摆上了别家的。反正也有其他生意担着,且信息网已经联得差不多了,也并不差那点子钱。何况那别家还是郑家……   孟世子再带着岚姐儿出来的时候,就跟温宥娘道:“半月前盛国公回京述职,却是没消息传来说几时回边关。”   “今日还没得到消息?”温宥娘闻言皱眉道。   孟世子把岚姐儿放在一边椅子上,拿了包子与她吃,也并未避讳着孩子,“按道理,到京中后七日盛国公就当是要启程回边关了才对。他是一军主帅,离不得边关太久。”   温宥娘却是想到了前两年薛九与她的信儿,道:“莫不是那位身体不行了?”   孟世子闻言心中也有了这想法,只摸了摸胡子,“听说盛国公带了三千兵士驻扎在城外。要那位身体真不行了,大皇子许是会有异动。”   温宥娘放下了手中的帐本,在上面做了好记号,然后才开始想这个问题。   这八年,她的生意自然是以江州为点,然后南北两条线再扩展,为的还是与两边的大军搭上关系,好暗中为太子一系拉拢两边的军中关系。   因有两边军粮生意,且为了拢住各方,这几年的生意虽是越做越大,然而利润却十分薄,并没成甚大贾。与纯做生意的郑家相比,一年虽交易量是郑家的三分之一,然而利润估算着恐不及十几分之一。   不过就着军粮这档子关系,薛九与她的关系也极为亲密。戚薛两家是怎样的打算温宥娘还摸不清楚,然而薛九却是宁愿太子登基的。   所以在两年薛九再次与她透了上辈子的信儿。字里行间说的都是当今的身体当是有碍,按道理在前几年太子与大皇子一脉因相争后就被清算了后,四皇子占着年长的便宜封了太子,再然后就在两年前登了基。   只是这一回不知为何,一直到现在,太子与大皇子一系的争斗竟也还只是几年前那般只浮于水面,并未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皇帝那身体,竟然也还有气儿,没听说有甚毛病。   薛九以为是温宥娘嫁入太子妃娘家后,给皇后一系透了什么信儿,所以如此。   温宥娘却是清楚,虽是她给皇后透了信儿,然而实际上是皇后做为胡氏精心教养的女儿,与胡丞相在朝中联手,在其中稳住了这几年的大局,化解了好几次皇帝暗中在太子与大皇子之间的挑拨。   随后才逼得皇帝以军功为由,封了大皇子母族国公位,以拿此与太子妃娘家抗衡。想要更进一步缩小大皇子与太子之间的差距,好激起大皇子与太子相争。到时即便太子再不理会大皇子,为了自保也得跟大皇子对上。   只是从盛国公封国公这几年来看,双方虽偶有针对,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说翻脸,双方也没见有过大动作。   由于盛国公乃在外掌兵,胡丞相在朝中为相,翻脸的表现就在于胡丞相有没有让手下在朝中攻讦盛国公一系,而朝中有没有大皇子一系的下死力参胡丞相一系。   要说没翻脸,两边一两月里总会吵上那么两回,还加上大皇子一系开始对朝中动手拉拢人脉,隐隐有些兵戎交接的味道。   当然两边迟迟不打起来,温宥娘觉得心里最急的当是当今了,毕竟还想着传位给母族并非出自世家,且也还算得上伶俐的四皇子。要大皇子跟太子继续这么胶着下去,四皇子一辈子都没机会。   更何况皇帝想要给四皇子铺路,少不得暗中替他选些人来用。只前几年,四皇子就被当今指了一位孺人,就是当初戚侯爷死后去当薛伯爷副手的那一位家的。   只可惜,许是长辈与晚辈的前程相克。前脚侄女儿进了四皇子府,后脚没几个月当叔叔的将军就战死了。   当今少不得要抚慰一番,然而再抚慰也轮不到四皇子府上的那位孺人,只封了还年幼的将军嫡长子一个世袭的虚职。   然后,就没了然后了。由于一心从军为报父仇为报大隆皇恩的戚国公与国公夫人薛九用力过猛,前面一个副将一死,戚国公后脚就顶上了。   当今的手,就没能再插入南面过。   到这时候皇帝要不知戚薛两家是什么意思,那就不是当今了。只可惜即便是薛家的女眷被留在京中,该带走的却都被带走了,留下几个女人跟年幼还不知能不能成年的小孩子,实际上的威胁力半点没有。   皇帝敢赌,他前脚把薛家的女人们关起来,薛伯爷后面就敢派人弄死自家女眷,然后让他背着昏聩的名声,在南面反了,或者是投靠南宁。   至于戚氏,早在老侯爷死的时候就全家退回了祖地,就算顶着个国公爵,这对戚氏来说可有可无。要皇帝强制召见,大不了把那一身的空爵位头送回给他,反倒能打他一脸,踩在皇帝头上让天下氏族高看。   至于其他的,比如三千部曲甚的,那必然是要磨刀霍霍的。   要加上薛家的,那就是六千了。   六千兵甲齐全,且长期操练的部曲,加上世家们明显有着的暗*进退协议。当今不敢动南面,倒霉的就只盛国公。   当今留着盛国公压在京中不放。其实在这之前盛国公这些年回京述职早就学会了一招,带着自己三千亲卫堵着京城大门外。只除了这一次,其他没一次皇帝放手放得不快的。   这会儿不放人了,皇城外的三千兵士,要是一个不小心……   温宥娘揉了揉眉心,道:“好在盛国公一回京,我们都有准备,只盼着此回并无大事。”   孟世子如今不复当年纨绔模样,两个孩子的父亲早就催熟了,只道:“那位这些年为了给喜欢的儿子铺路,在南面受挫,就把手伸到了北面。黄宝有这几年升得极快,又重用他岳家人。要说动盛国公,他也未必没有胜算。”   兴国侯世子明面上是皇帝的人,以战功起家,并不偏向大皇子与太子任何一方,皇帝近年屡加提拔,深受皇恩得很。只把兴国侯世子当作是取代盛国公的下一任军中领头人。只当他北面是稳定了的。   拿一个国公算计到两个自己舍弃的皇子,这笔帐对皇帝而言好算得很。   温宥娘自然知道当今为四皇子铺路不少。不说在军中,就朝中,四年前朝廷官阶改制完成,温家老爷当初的惩罚就立马从五品变成从三品,然后温家老爷如今又登上了尚书的位置。虽是工部的,但也是二品,占了六部之一。   只可惜的是,皇帝在朝中为四皇子铺路也没那般容易。胡丞相一把年纪了,七十好几,都耳聋目浑,儿子都老死了一个。就他偏偏不死,还霸占着丞相的位置靠着这些年在朝中的威望,死活不肯致仕。   每到皇帝要给四皇子铺路提拔个人时,不是反对就是过几月就因渎职被参下课了。   虽四皇子的岳父乃是尚书令,只可惜尚书令到底比不过实权在握的丞相来。知道的消息再多,没胡丞相手里的权利好使,都没用。   “只盼着丞相还能再撑两年。还不如当初我说的那般……”温宥娘说到后面突然就闭了嘴。   虽院子里没有外人,然而说出来到底有些大逆不道,有违皇恩。   孟世子知晓温宥娘说的是甚么,也知道温宥娘说的那主意是最好的,只不过也得解释一番,“到底风险太大了一点,当今并不糊涂,只怕他留有后手,或是到时有人不服,反倒不美。”   温宥娘摆手,见着小坏蛋换了一身衣服一身干干净净了,才从冬梅手中接过来抱在怀里,“许是吧。大事确不可冒险,须得处处筹谋。”   要她说,把皇帝做个套儿解决了,太子自然就顺理成章的继了位。   当然温宥娘也知道皇后一系的顾虑,说穿了京中还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一直不曾拉拢到人,更没分到权,就算弄死了皇帝要皇帝事先有个甚准备,皇后一系也占不了便宜。   两边便不再说此事,孟世子就问:“上一季利润如何?”   温宥娘摇头,“没算全,纯利恐不过三万余。”   “生意难做。”孟世子叹道。   他们不是单纯的商户,做生意不能只图银钱,可这一年不过十万余的薄利,还是做了八年才涨到一年十万余,是有些少了。   “明面上的盐铁归国有,暗地里的却是归世家豪强,皆动不得。要说赚大钱,没个十多二十年的经营,背后也不占什么大靠山,肯定是不行。”温宥娘倒是极看得开来。   “也不是没好处,至少这些年我们手里的地就还不错。”孟世子也自我安慰道。   温宥娘不吭声,当初她就怀疑南宁那么偏远的山区凭什么跟大隆斗了快百年,还一直没被大隆真正打赢过一回。   只派了许多人潜入南宁,千辛万苦方才知道南宁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多了,从云州锦州一带为边界,再往南却是国土连到了海为止,加起来有大隆好几个州那般大,人口更是不低,以数百万计。   想想整个大隆的人口,也不过数千万。南宁比大隆国土小那么多,人口却是不少,足以看出南宁实力之厚。   当然派人去查探南宁,自然也带回了许多得用的东西。   如红薯、土豆、玉米相似的产物一类,竟然在南宁偏南靠海的方向被发现,只是一直没在与大隆交接的国土上种植,因此大隆竟完全不知晓。   随后再得知那几物来自于海外,温宥娘就知晓了南宁海运之强,已把大隆与整个世界割裂了开来。   就算那是一群蛮子,可借着海运与世界往来,却是收获金银无数,再与闽州王氏合作,换取大隆丰富的物产。王氏从中得利,只把大隆皇帝瞒得死死的。也不怪原著里,最终取代了大隆。   得了红薯、土豆与玉米类种子的温宥娘,自然不会放过。只专在她与孟世子手中的一些土地里种上,卖旧存新,供给军中,这几年也存了不少种子。就算此时进行全大隆进行大规模的种植,倒也恰好。   只问题是,当今他还没死,而这些东西她就没打算他在世之时拿出来。   “种子如今已存够,只阿姐那必须得快了。”温宥娘道。   她还记得现代的前前朝明清时似乎就是因为这几样东西的大规模种植,人口才快速上升起来。然后一年能活下来的人更多了,要大隆也这般,想必也会逐渐人口繁盛起来。   温宥娘的打算是等太子登基了,这几样东西的种植方法一类的,再由孟世子奉上,好为太子妃所出的两个皇子在名声上彻底打稳根基。   只可惜皇帝他一直不死,有着种子的他们夫妻,心中也忍耐不得。   两人正说着种子是否可以在各地祖地进行种植之事,外面就有人急匆匆进了院子,却是已经成家了的夏荷,“姑娘,外面来了一群人,正往府里走呢。”   夏荷自在国公府被敲打一回之后,性子虽还是跳脱,然而却是有了分寸,如今成了家,就更有分寸了些。   只这一回这连通报都没要,一头汗赶进来的模样,让温宥娘都皱了眉,“外面发生了何事?”   温宥娘这话才问完,院子外面就有了响声,守着院子的婆子也守不住人,外面的人径直带着一浪跑了进来。   温宥娘不得不起了身,把孩子报给身后的冬梅,正想呵斥,就见到了闯进来的人的脸。   “二哥。”温宥娘嘴里叫着,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甚山匪乱兵之流。   站在温宥娘与孟世子对面的,赫然是二房的嫡次子,就是孟世子的二堂兄,孟行晖。   孟行晖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孩子,只是用棉布抱着,自己身上也带了一身干结的血迹,也只对温宥娘快速道:“劳烦弟妹快去寻一个郎中来!”   温宥娘颔首,对着夏荷道:“夏荷,去把外院的许郎中请来,让他快一些。”   到此时,回头的温宥娘本松下来的心又沉了下去,能让孟氏二房沐血护送的孩子的身份……   “二哥你随我进屋,先把怀里孩子放在床上了再说。”孟世子反应过来,只带着孟行晖就往两个孩子住的院子里去。   剩下的人里,温宥娘终是寻到一个熟脸,正是孟迅,就把人留下了,道:“你一直在直隶,二房这是?”   孟迅在几年前在直隶安了家,因此直隶与京中的消息都由他掌管,听得温宥娘问,就道:“夫人,大皇子反了。”   “反了?不可能!”温宥娘下意识道。   盛国公要反,她不可能没有消息。不说有兴国侯世子及六郎这两个消息源,就是造反需要军粮筹备,她也能从中事先知晓消息的。而实际上,盛国公虽每次都带着三千私兵上京述职,这几年却是从来都没暗中筹备过大量物资。   孟迅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随后有丫鬟送了茶水上来,连喝了两杯才道:“大皇子反了,带兵杀入了皇宫,东宫被血洗,因我们早有防备,也只侥幸将小太孙救了出来!”   小太孙是七年前太子妃才生下的孩子,有三个儿子护身,才是真正的东宫无人可撼动其位。   温宥娘心中一惊,万万想不到大皇子竟然能带兵入皇宫,只此时不管里面到底有几方势力搅合,眼下最关心的,还是人。   “太子妃如何?太子呢?国公府里又如何?”温宥娘忙问道。   孟迅一被问到这,眼泪顿时再也忍不住了,“太子妃与小皇孙一道,倒是保住了。可太子与大皇孙、二皇孙已被反贼所害!”   “可怎的二房将人送到江州来了!”温宥娘又急问。   孟迅摸了一把脸,甩了甩手中的泪水,道:“大皇子造反,国公府被围困,如今也二爷带着小皇孙逃了出来,且被一路追杀。老公爷跟二房其他人,目前生死还未知。”   温宥娘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昏天黑地的摇晃,只堪堪扶住椅子的把手,道:“那皇帝呢!”   孟迅咬牙,嘿嘿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颇为渗人,“就只死了东宫呢!我们一行离京之时,只听得陛下已经调遣人马跟大皇子一系对上了。”   从京城到直隶,再由直隶到江州,即便是快马快船,为了隐秘也少不得绕一些路,不敢走正道。   孟迅离京时还不知京中局势如何,因顾着小皇孙一路逃着追杀不敢轻易与人联络,然而此时京中的消息却是也跟着到了。   “夫人,这是京中的消息。”随后从直隶赶来的孟迅的妻子递给温宥娘一封竹筒。就是当初那位笑佛脸的姑娘。   温宥娘打开竹筒一看,正准说话,却是听得屋子里又闹出了声来。   “快来人!世子晕过去了!”带着郎中进屋子里看小皇孙的夏荷大叫道。   整个府邸里乱成了一团,好在两个孩子在那并未被吓住,只张大着眼四处望。   温宥娘顾不得孩子,只得交代冬梅将两个孩子看好,就急急往屋子里去,又觉得下腹开始下坠一般的疼,可到底疼的也不是时候,顾及不得。   只进了屋子,孟世子已经被扶上了一边床上。一张连苍白无比,唇色发白。   温宥娘又看向一边榻上的孩子,却是不及七八岁模样,唇色发青,一看就知身体恐怕已经硬了。   闭了闭眼,温宥娘忍着下腹的疼痛,道:“许郎中,这两人如何?”到底也不好泄露了小皇孙的身份。   许郎中是一直养在温宥娘身边的私人医师,也算得上是信任,听得温宥娘问,就道:“小的这位郎君,怕早已过……好几个时辰。世子尚好,只是受了刺激晕了过去,等会儿醒过来了就好。”   温宥娘尤有些不信,只伸出手去试探小皇孙的呼吸,抖着的手却是碰到已经冰凉的脸,上面的肉已然像是僵了。   收回手,温宥娘看向瘫倒在地的孟二郎,到底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道:“二哥要不先去外面休息一番了再说?”   孟行晖摇头,只一脸泪的哀鸣着拍着地哀鸣道:“阿姐呀!阿弟对不起你呀!” ☆、第149章 果真是贵人   本在屋子里守着的夏荷却是看出了温宥娘的不妥,忙上前来将温宥娘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温宥娘坐了下来,还是觉得肚子不舒服,但也顾及不了了,只与孟行晖道:“太子妃去了。”   只这一句,孟行晖顿时忘了哭,浑然不信的瞪着眼道:“胡扯!”   当初他带着小皇孙南下,却是在确保太子妃无恙之后的。如今小皇孙身死,要连太子妃都去了。就是他一个大男儿,也承受不起这连番的打击来。   温宥娘的手抚过隐痛的肚子,心下里一片冰凉,“太子已故,三位皇孙尽夭折,阿姐不死又如何?”   立在一边的许郎中有些进退不是,虽他是被温宥娘养着的郎中,然而却也知道分寸。他非心腹,这等话是听不得的。   温宥娘回头,问道:“许郎中,依你之见,榻上那位小郎君是怎的回事?”   许郎中在诊治之前也曾问过,大夫大夫,望闻问切是一点没少,只与温宥娘道:“恐是惊惧起热,烧极而夭。”   太子妃几年前得第三子,因前有两子立着,对三子难免偏爱,使得小皇孙身体本就不如文武双立的其他两个大皇孙身体要好,且性子单纯,又心性柔软。   这些温宥娘早就知晓,却不曾想,有一日这份偏爱,却是要了小皇孙的命,也绝了孟氏的最终指望。   心性柔软的孩子,又哪经得起那样的大场面,惊吓过度后的高烧不退,又因被追杀所以无法及时就医,因此而夭折。   许郎中不至于说谎,也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温宥娘点头,道:“外子受了惊吓,还请许郎中前去开两副压惊的药来。”   许郎中闻言,立马出了屋子,随着门外的丫鬟带着出了院子。好逃离这好似一日间就突然布满机密的地方。   屋中只剩下四人,其中一个还是晕着的。   温宥娘便微微往后躺了躺,道:“我刚接到急信,太子妃在京中敲了闻天鼓,指责天子不慈,挑拨双子争斗,随后撞死在闻天鼓边上。此事,恐大隆世家们此时都已得知,再过一两月恐怕就要传遍所有大小世家与庶族。另有大皇子与盛国公一家,当夜被天子诛杀。”   “国公府,”温宥娘顿了顿,道:“太子妃亡故后,祖父已携二房离京。只是不知到江州时,能存下几人。”   “胡丞相当夜便惊吓过度而亡,虽当今有抚恤,然胡家却抗旨不接。随后在太子妃亡故一日后,皇后就自缢在了中宫。胡氏丞相一支是否离京,尚不得知。”温宥娘将得到的信息一点一点的说了出来。   虽孟迅因京中突变来不及传递信息,然而此等大事,下面的人也不敢拖延,孟迅的妻子便安置了孩子,亲自将信息送到了江南来。竟是与孟迅前后脚到的,也算是解了温宥娘许多疑惑。   “这天下,要乱了。”温宥娘沉默片刻后缓缓道。   孟行晖显然不知在他离京后,京中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只看向榻上的小皇孙,心中亦是一阵冷意一寸寸布满了全身,只冷进了骨子里。   然此时事已至此,孟行晖也知晓此处乃是大房的地盘,只得将一切相托,“孟氏以后将如何,到底祖父尚在。只在此之前,还望弟妹受累,处置自便。”   此时不是大房与二房谁争主导的权之时,在老国公未到之前,他们必须与祖地取得联系,以备无患。   温宥娘颔首,“京城局势未明,到底不好妄动。且世家之间,早有盟约共进退。只与十二公先联络,请其先整合部曲,再待其他世家商议如何?”   孟行晖见得温宥娘眉头紧皱的虚弱,也不多言,道:“可。”   温宥娘点头,本想再说,却是听得外面喧嚣,不多时冬梅走了进来,“夫人,四爷来了。”   四爷就是张家四爷,孟氏出事,张家遣人来报信儿也并不奇怪。   温宥娘看向孟行晖,道:“还请二哥慢坐,我先出去见客。”   孟行晖忙起身道:“弟妹身子看似不好,不如由我前去应酬?”   虽是一路赶来,已两天一夜不曾合眼。然而孟世子昏厥,温宥娘又看着脸色难看。孟行晖是孟氏成年男丁,自当在此时撑起门户。   温宥娘摇头,“那就一起。张家四爷乃我四舅,需得亲自迎接为好。”   温宥娘被冬梅扶着往屋外走,听得冬梅说叫郎中的话,只摇头,“事态紧急,不过小病痛罢了。”   再前往前厅,只瞧见大厅门外便站了十多位护卫模样的壮年。   温宥娘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让人带着孟氏二郎退了回去,由冬梅扶着只身走了进去。   大厅里的尊位并未坐人,只左侧首座坐着一位锦衣男子,年纪似二十多三十许,面白无须,看似似有病症。   男子身后立有一锦衣小童,梳着辫子头,肤色浅棕,骨骼健硕,虽年少而目露清明。看两人面相,可能为父子。   而张家四爷,却是站在门内,竟如守门一般。   温宥娘对那对父子的身份有了更深的猜想,然而只不面露异色,只跟张家四爷道:“舅舅前来江州怎的不提前告知一声,也好让我先把屋子收拾了?这会儿可是得让侄女忙手忙脚乱了。”   张家四爷自然也见得温宥娘面色苍白,也不答这来往客套的话,只直问道:“你可是身子不适?世子呢?怎的没在?”   温宥娘摇头,“不过小病,世子身子不好,在后院里歇着。京中局势复杂,不知舅舅此行来,可是带来了京中的消息?”   张家四爷闻言只沉重的点头,随即对温宥娘道:“你外祖父有书一封,让我交予你,只道你看完便知。”   温宥娘接过张家四爷从怀中拿出的信,上竟加了私印,奇怪之余,打开一看。   只待得看完一页纸,却是越看心中怒火更起,最终头昏眼花之际,只察觉到下身一股热流而出,整个人朝着地面栽倒下去。   在一边守着的冬梅吓得大叫了一声,“夫人!”   好在张家四爷却是顺手就将温宥娘接住,没得让人摔倒在地,也顾及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只抱着人对冬梅道:“先将你家姑娘送回院子里去,再去请个郎中来。”   冬梅忙道:“府中有郎中。”   随即就叫身后的小丫鬟去叫人,“快去请许郎中来,就说夫人晕过去了!”   那小丫鬟本想台步就走,谁知一抬头就见着眼前地面上竟是有几滴血,忙道:“冬梅姐姐,血!”   冬梅一看,再看向被张家四爷怀里的温宥娘,心也顿时沉了下去,面色更是少有的慌乱,“快去寻阿毛去城中请看千金科的郎中来!快!”   在前面疾步而走的张家四爷听到这话,再看温宥娘已然失去血色的脸,对着冬梅怒道:“世子呢?死了不成?”   张家四太太也是生过几个孩子的人,张家四爷又如何不知道冬梅话里的意思。只想着今日带着人上了门,又哪知道自己外侄女竟会小产。   寻来寻去,只觉得定是与孟世子一起受了委屈,所以身体才这般弱。   冬梅见得张家四爷上火,然而也不能让他对孟世子心生不满,只道:“世子之前就晕厥了过去,这会儿还未醒?”   张家四爷的脚步一顿,语气柔和了点下来,询问道:“世子难不成是身体出了甚毛病?”不然怎的就晕厥了过去,更担心是早夭之相,让自己外侄女守寡。   冬梅也不好说孟氏之事,只与张家四爷道:“是受了刺激晕过去的。夫人身子也那会儿开始不好起来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孟世子前脚晕过去,温宥娘后脚也跟着晕了,且看似还有小产可能。   整个府里的氛围都带着沉重,也亏得平日温宥娘御下有方,所以各处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虽仆人们心里都慌着,然而做事却还算有条不絮。   许郎中才把孟世子的药倒进药罐里煎好,又听说温宥娘晕了过去,只脚下一软,差点也跟着晕了过去。   只老郎中也不是那么受不得刺激的人,只崴了下脚,自己抬起脚扭了扭,立马又往内院里跑。   等进了温宥娘的屋子,见得温宥娘那张苍白的脸,老郎中只心里念佛。今日死人,晕过去的人见了好几个,各个都脸色苍白不似人。   “这是怎的了?”老郎中忙问。   张家四爷把温宥娘抱进了房中,并未退出去,毕竟此时府上并无掌事之人,总得有人管着事。   因此只坐在外屋里,看着老郎中进了里屋,听得他与冬梅说话。   “之前夫人肚子疼,只今日事多,也休息不得,就前往外厅见客,却半途中晕厥了过去,随后下身就见了血。”冬梅回道。   许郎中沉吟了片刻,“这像是小产征兆呀,还得请千金科的郎中来才妥当。”   “可夫人何时能醒来?”冬梅问。   实在是今日事大且多,如今两个能管事的人都躺下了,还放着一大滩实情要解决,哪能一直晕下去。   许郎中心里也愁着,这针灸?世子夫人从来都是不信的,也不愿意尝试。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有着一个不知保不保得住,要一戳戳出条命来,他也担当不起。   掐人中吧,看样子是掐不醒的了。刚才连孟世子都没被掐醒过,更何况才晕过去的世子夫人。   望闻问切,因是女眷,也只得问与切了一回,随后许郎中就道:“还是得等管千金科的郎中来了方成。我只看得出,夫人脉象浮重,是气急攻心才晕厥了过去。与世子受惊晕厥也相差不离。”   一个受惊晕厥,一个气急攻心。   就张家四爷在外屋里坐着了,都听得颇为无言以对。   孟世子在迷糊中似乎觉得是听到了自家女儿的哭声,只强迫着自己睁开了眼,正好见着霸主趴在床头看着他,连小眼睛都哭肿了。   “别哭。”孟世子慢慢伸出手摸了摸霸王的脸,轻声道。   霸王哭得人都累了,脸被摸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脸惊喜道:“爹!你醒啦!”   孟世子点头,视线环视了一圈,却是没见着别的人,就道:“你娘呢,在哪去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霸王就又开始掉眼泪,“娘晕过去啦!春兰不许我跟弟弟去见娘!春兰坏死了!”   春兰只是一个代号,当初温府里有个春兰,后来国公府里也有个春兰,等到了现在温宥娘身边又有一个春兰。   每一个春兰都是不同的人,然而孟世子却知道春兰是温宥娘身边得用的人才会用的名字,就现在这一个也是温宥娘极为信任的,就道:“你去□□兰进来,就说爹爹醒了。”   孟世子这话才说完,就见得春兰却是端着一碗药,进了屋子。   “世子您醒了?”春兰见孟世子已经坐起了半身,忙问道。   孟世子只淡淡的应了一声,问:“夫人呢,听说晕过去了,怎的回事?”   春兰却是不说,只将药端了上来,道:“恰好许郎中煮的药好了,世子先将药喝了罢。”   孟世子见春兰不说,心里也知道恐是不好,不然不至于瞒着,只端过碗第一次痛痛快快的把药喝了。   随后把碗一丢,就起了身。   春兰见孟世子要起身,忙道:“世子方才醒过来,许郎中说了可要多休息两日!”   孟世子一站起,果真头还有些昏,然而却是顾不得了,只抬脚往外走。   然路过如今已是一片空荡荡的榻,只脚下一滞,转眼又几步就出了门子,连身后的女儿都等不起。   春兰也只得把碗放在一边,抱起在一边没吭声而完全被孟世子忽略的小郎君,手牵着大一些的小娘子,跟在孟世子后面往温宥娘屋子里去。   孟世子走得急,然而头却还是昏着,只走路都有些似歪,却还是走进了屋子,却见得自家的二堂兄和张家四爷在外屋里坐着。   “夫人可是不好?”孟世子只坐着了扶着头问。   孟行晖见得世子弟弟醒了,且还跑了过来,少不得担忧,“怎的醒了不歇一会儿了再来?”   孟世子摆手,只微闭着眼睛,并不想说话。   张家四爷也不好说温宥娘小产之事,只等着在内室里的千金科郎中出来了,因当初也为温宥娘把过喜脉,倒是认识披头散发的孟世子,只与人拱手道:“还请世子勿要过于伤心。”   孟世子听得这一句,心里已然慌了,只睁开眼,满是惶然道:“夫人怎了?”   老郎中道:“世子莫要担心,夫人只是小产,因不足月,对身子的损害也不算大,只好好将养一月便好。”   孟世子只觉得心脏像被大锤槌了一下,血溅四飞一般的到处都在疼,疼里又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然而却也忍住了心里的狂躁之意,只问道:“怎的会早产?”   孟世子说这话之时,张家四爷与孟行晖下意识地就轻了呼吸,说到底今日所遇大事,无非为他们两人。   温宥娘的早产,也少不得被他们两边的事给刺激的。   老郎中却是道:“我亦问过夫人身边的人,只因夫人这几月本就疲累奔波,因此倒是不适合怀子。便是勉强过了三月,也未必坐得稳胎。这不满一月小产,却是比满了三月后要对身子损害小一些。只用吃两付药,多休息将养就好。”   孟世子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也并不多言,只摆手让人带了老郎中出去。   孟行晖与张家四爷见此,也不好再在外屋里坐着,只张家四爷道:“既世子已经醒了,那么我等就不好再在屋中打扰,还请世子如今保重身体。”   张家四爷坐在外屋,只因是当时孟世子晕过去了,也没个别的主子样的人物,心中又怕温宥娘出事,因此半点不敢离开。   孟行晖是听说温宥娘出去见客,最后却晕过去了,也赶进外屋里来的。因当时温宥娘没许他出面待客,他就知道恐怕内有不妥,因此也想知晓温宥娘到底是怎的了。   这会儿孟世子醒了,且过来坐镇,他们毕竟是外男,也顾忌起来了,只纷纷往外走。   孟世子也只是轻轻点头,散着的头发将脸都遮了一半。   只后面跟着的霸王伸进头来道:“爹爹,阿娘怎的了?”   孟世子对着春兰摆手,哑着嗓子道:“把孩子们抱出去,免得被冲撞了。”   大隆封建迷信之一:女子小产时,孩子不可靠近,只闻是小孩子神魂还不稳,怕被小产投不了胎的怨灵缠上。   才丢了一个不知男女的孩子,孟世子就算此时脑子还是浆糊,也不想其他的孩子出个什么事,就算迷信一把也算不得甚了。   站在门外的春兰听到屋里的孟世子说了这么一句,只低声哄了霸王两句,就把孩子带走了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在内室里的冬梅,孟世子走进内室,只对着冬梅也摆了摆手,就让冬梅也退出了屋子。   到此时,孟世子才觉得一身的疲软只跪倒在地,趴在床头看着温宥娘的睡脸,抚摸着温宥娘散着的发,自然而然就看见了耳鬓那几根白发,顿时心中那股酸痛无法抑制,痛哭失声起来。   这天下的男儿,有爱哭的,也有不爱哭的,大多以不哭为荣,毕竟男儿当自强,不类女子。然大多男儿不哭,亦不过是不曾真正到了伤心处。   孟世子只瞧着温宥娘耳鬓的那几根白发,就知是今日一时冒出来的,心下里都为温宥娘这些年的艰辛心疼,又伤心自己无缘的那个孩子。   只哭出声来,竟是让院子里坐着的两个大男人心中都有了悲鸣,眼角更是带了湿意。   张家四爷向来最怕这个,只想着自己带来的人,与孟行晖一个拱手,终是出了温宥娘的院子。   而孟行晖又哪听得进那悲怆的哭声,只再坚持了不到片刻,也掩面落荒而逃。到底不好让人看见自己那一脸的泪水。   孟世子在屋中哭了半晌,只觉得累了,想要睡觉,然而想着今日来的两拨人,也知晓睡不得。   “冬梅,让阿毛进院子里来。”孟世子坐在院子里轻声道。   冬梅应声而去,没过多久到此时还忙着的阿毛就急匆匆的赶了来,道:“世子可是醒了?还是多歇息一会儿罢?”   孟世子把长发往两边分了分,道:“又哪睡得着,你且说吧。”   阿毛便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番,“那位小郎君如今安置在了冰窖里,只没棺木,因此小的就让人去城中棺木堂按着尽快打一副出来。二爷带来的人,也尽数安置了。”   “张家四舅爷带来的人,”阿毛顿了顿,“当时夫人就是见了他们才晕了过去的。只其中有两人看似身份不低,连张家四爷都是敬着的。恐夫人是知晓了他们的身份,才受的刺激晕过去。”   孟世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温宥娘的早产,听得那老郎中的意思,却是一开始都不适合怀,今日小产要说没自己晕过去与京中那些事的刺激,连他自己都不信。张家带来的冲击倒也只是压倒骆驼的左后一根稻草。   这与其怪别人,也不如怪自己。要不是这几个月四处奔波,不是今日的几番冲击,温宥娘当会是在九月后又生下个乖孩子。说来说去,为的都是他孟家,为的是他大房。   阿毛见孟世子不想听别的,就又说起来,“那两位小的安置在了最好的客院里,不过只一个院子里,他们都排了十来个护卫,连伺候的人都没要。张家四爷就安排在了旁边的院子里,安排的还是往日那几个伺候的。”   孟世子想了想,道:“我们去见见那两位‘贵客’。”   阿毛见孟世子这模样,就道:“要不让冬梅姐姐先为世子先梳头换衣?”   冬梅在几年前就自梳了,只一直贴身伺候温宥娘与孟世子,孟世子一向不让温宥娘之外的近身,也只冬梅例外。   孟世子却是站了起来,只甩了甩一头的长发,冷声道:“我夫人正晕着,儿子也没了一个,我还梳甚发,换甚衣?”   有了胡子的孟世子早有了威严,就此时的一身冷冽之气,连自幼的玩伴阿毛都不敢多说一声,只在前面走着,带着孟世子前往‘贵客’住的院子。   孟世子只在后面东一步西一步的走着,心里还因丢了个孩子而如刀割一般,又想着温宥娘不知何时才会醒,再又想到如今京中的局势,再来个所谓的‘贵客’……   看门的护卫见是这府中的男主子前来,竟还先把人拦着了,说是先进院子禀告。   阿毛不曾想自家主子在自己府上进哪个院子还有被拦着的,就打算张嘴不客气,却是被孟世子拦住了。   “且去。”孟世子一身狂士之气的闭着眼道,好似这天地就没放进眼里了。   等得里面的人出来,打开了院子门,孟世子也没搭理来迎客的护卫,只抬脚就往里走。   到底是自己家的院子,就算是客院,也从开始建时就熟悉的。   孟世子进了院子,只踩着木屐,从青石板路上走着,一路到了院子里的正屋外。   此时日落,余光撒入院子,正入大门,直道正屋里的墙上。   孟世子背着光,却是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那人的模样,只心中一惊,随后却是笑起来了,只笑得微凉。   “果真是贵人。” ☆、第150章 贵人公子珣   温宥娘一直分不清自己在做梦还是真实,只一会儿好似见着了上辈子的父母与弟弟,一会儿又是见着了这辈子的孟世子与两个孩子。   各自的画面在脑中不停搅动着,好似要将她分成两半。   等着再睁开眼,看见红色的帷帐,温宥娘心中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好是终于从梦中醒来了.虽不是梦中那般又回到了上辈子,然也比两边纠缠下不定决心选择的强。   一直守着的冬梅见着温宥娘醒了,忙叫道:“夫人?”   温宥娘点头,轻声道:“扶我起来罢。”   冬梅将棉花芯子的软枕立了起来,将温宥娘慢慢靠上去,才道:“夫人晕过去一日了,郎中说只是心浮气躁,所以月事不调,恐要调养一月方行。”   这话里听着奇怪,然而温宥娘却没心思问这些,只问道:“二爷可是安置好了?”   冬梅少不得把昨日阿毛安置的说了一番,“夫人放心好了,阿毛都安置着,没出甚差错来。”   温宥娘又问到张家四爷,冬梅却是道:“夫人醒了,却是该喝药了。”   说完冬梅就出了内屋,在外屋门前跟守在门外的丫鬟道:“去告诉世子,说夫人醒了。把郎中开的药也热起来,先上些好克化的点心跟米粥。”   丫鬟应声而去,冬梅这才回身,走回里屋里跟温宥娘道:“夫人你放心,张家四爷带来的人,世子昨日醒来就去见了。阿毛也安置妥当了的,不会出问题来。”   温宥娘就问:“世子怎说的?”   冬梅摇头,“奴婢不知,只待会儿世子来了,夫人再问也一样不是?夫人这会儿不如再眯一眯了。郎中说要多歇息少动累呢。”   随后就有丫鬟将煮好的米粥与点心端了上来,温宥娘却是没用冬梅动手,只自己端起喝了起来。   点心也吃了两个,加上一碗粥,却是再也吃不下了。   然后就夏荷提了装药碗的盒子进来,冬梅接过被凉温了的药,自己先尝了尝,过了会儿见着无事,这才与温宥娘喂。   温宥娘闻不得中药味,然而却也端了过来,只一口饮尽,然后含了粒甜枣,将嘴中的苦味压了下去。   孟世子是在温宥娘喝完药好一会儿才急匆匆的回了院子,只冲进屋见着温宥娘醒着,就只冲着人笑。   温宥娘看着孟世子这张脸,心想也不过一日不见,倒似乎好似想念得很,就对他招手道:“你过来坐。”   孟世子坐在了床头边上,冬梅与夏荷都退了出去。   温宥娘的手摸上了孟世子的脸,这才出了一口气,好似放心了一般。   等过了好一会儿,温宥娘才问:“二房与张家四爷的事,你可有处置?”   孟世子怕温宥娘劳累,忙道:“夫人且好生养病就是,外面的事我都处置得了,你莫要担心。我只说与你听。”   “张家四爷带回来那位公子,”孟世子顿了下,才道:“如今我们孟氏血脉的三位太孙都没了,也少不得将他们拿上宾待着,也好过手中无牌。”   温宥娘听这话,就看向孟世子,“竟是真人?”   孟世子点头,“年幼时得见一面,确实是他。那年幼的,却是他幼子。当年陈氏因他父亲被抄家灭族,我已修书与六郎,只看他如何选择。”   能叫公子的,自然是王之子。孟世子称那人为公子,就是肯定了那人的身份。   温宥娘想到张家伯爷与她的那封信,就道:“京中变故,你且给薛九一封信去,让她先稳住南面,且莫让南宁有可趁之机。”就是要造反,也不得让谢清辉有这机会占了大隆国土。   孟世子道:“说了不让你多想的,这些事我都做了。”   “不说薛九那,就是祖地,我也着人送了信去。还有各路世家,因有公子在,要相约,想来也比之前的要容易。”   太子妃身亡,带着孟氏血脉的三位皇孙全部夭折,孟氏不可能再选其他皇子来支持,“盛国公府上,许还有逃脱的。京中宫变之事到底如何,如今尚无令人信服的结论。盛国公与大皇子是否真造反,也不曾有答案。我已经让人从京城到相州一带四处查探,要寻盛国公遗孤,只先将人稳住,必要时就以此可拿住北面军权。”   盛国公在外征战多年,挡住了北面的游牧民族的铁骑数次大规模的侵犯,在边关一带,甚至整个大隆都有着极大的威望。领兵,靠的可不只是兵符,还有将领在军中的名望是否让人愿意追随。   温宥娘点头,孟世子做的这几点都可圈可点,只一夜之间竟是完全明白了一般。   孟世子见温宥娘对自己的肯定,也就继续道:“如今孟氏与皇族已然没有任何干系,然我却半分不想那昏君的子嗣即位。”   不管是谁上位了,在孟世子这里,都少不得是踏着他几个侄子的血登的顶,太子妃自幼疼爱他,他又如何忍得了。   “且你与薛九也都见不得谢氏,公子倒是一个极好的选择。”孟世子又道。他见不得昏君的任何一个儿子继位,温宥娘与薛九也不喜谢氏,那么未来大隆的皇帝总不能在这两头里出。   温宥娘再点头,知晓孟世子说得有理,“我只怕王氏与谢氏联合,就戚薛两家也未必稳得住。”要是南宁从水路到了闽州,再从闽州进发大隆,大隆就算没有内乱,恐是也要丢去半壁江山。   孟世子却是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当年姨母与那一位父亲有过婚约。”   温宥娘听到这,心中一动,再看向孟世子的眼神就变了,“师尊出家为道是为了前三皇子?”   当今登基之前,排行为五,三皇子比之大五岁,乃世家女所出,亦是当初先太子亡故后,与当今最有实力相争的那一位。   要这一位公子乃是那位的儿子,温宥娘嘴角勾起,好似他们这一系倒也没倒霉到喝水都塞牙缝的地步。   这刚想打瞌睡,送枕头的就来了。   孟世子不否认温宥娘的话,他们都是聪明人,肌肤相近八年,从未分离过太久,许多事不用说出口都会彼此明白。   然孟世子却是担心温宥娘的身体,“听说昨日张家四爷给了你一封张家外祖父的信,我也看了,却没明白你为何动了怒。”   不过八年,孟世子也并非真了解温宥娘整个人的心思,就昨日那一封信,明明对他们而言是喜讯,他就没看明白为何温宥娘动了气。   温宥娘苦笑着摇头,叹道:“我这几日,不知为何心里老装着一股莫名的火气发泄不出,只见得张家外祖父的信,突然就钻了牛角尖了。到这会儿歇了一日,心里倒是好多了。”   从穿越到现在,她一步一步的站在了如今的位置上,说到底,最初也不过是为了保住他们姐弟,保住张家罢了。所以要与谢氏为敌,要扶持太子一系上位。   可就在太子一系大厦倾倒的时候,老伯爷却是雪上加霜的告知他,伯府竟一直暗中跟被先帝定性为谋逆的先三皇子一系有着干系。   这是一不小心就会害死许多人的事情,最为关键的是,她竟被瞒着这么多年。   这让她如何不怒?   张家伯爷瞒着她这种事,其实她也能理解,与逆贼后代有联络,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就现在,温宥娘就敢保证,恐怕整个张家就只老伯爷与张家四爷及他的妻子知晓。毕竟这人,就是藏在张家四爷岳父的山头里的。   她以前是过分单纯了,只以为张家四爷躲在山里不怎的下山见人,与人应酬,是因当年据说太纨绔,被岳父收拾了。哪知道,是老伯爷有自己的心思。   蚍蜉撼树,不过一个半点实权都没有的伯府,连维持门面的银子都要她出手去赚的伯府,竟然做着那样一个荒唐的梦。   可以前是白日做梦,如今被是被他们拿住了一个天大的机会。如孟世子所言,他们不想四皇子上台,那么总归要选出一个人来的。   世家造反容易,坐上龙椅却不容易。要知各大世家的实力相当,在没个几十年的准备,在大隆没有天灾*的环境之下,谁也坐不上那个位置。就算趁一时之机坐上了,其他世家也没那么容易臣服,且还有得乱了去。   所以就像世子说的那样,如今失了太子与太孙,他们手里必须得有一副带着大隆皇室血脉的牌才行。   “张家外祖父曾跟我说,他十分钦佩先三皇子的品行与能力。”温宥娘轻声道。   那时她只是觉得许是有些遗憾,一个最适合做皇帝的人却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却不知晓张老伯爷竟是瞒着人藏住了三皇子的嫡长子。   孟世子也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些事,道:“我只记得那时年幼,先太子与先三皇子素有英明。不论是世家还是庶族,都颇为敬重。”   只可惜就如当今的太子与大皇子,虽在朝堂上有所争权,然而在民间却是名声不差,谁都觉得以后许是位明君,可最终还是死了。   “我记得这一位的名讳,是珣。”温宥娘道。   三皇子的嫡长子当初也是当了好几年的世子的,就算是后来被称作逆贼,然而那时已年长,这不过二十年过去,总有人还记得他。   “当年亦是三岁成诗的。”孟世子叹道。   温宥娘却是听得好笑,“三岁成诗,你也信?”   也不过是让人先润了笔,然后让三岁孩子背下来罢了。真能三岁成诗,按照小说的套路,不是重生就是穿越,总有一条逃不掉。   孟世子摸了摸鼻子,挺不好意思的。其实不论是皇家,还是世家,这么干的人倒还真不少。   当年先三皇子名声极好,公子珣名声也不差。如今太子妃与皇后两条人命架在皇帝身上。恐不过两三月,皇帝逼死两个儿子,容不下妻子与儿媳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大隆的有人的角落里。   这是天下民心最为容易被蛊惑的时间点,也是皇帝的名声最臭的时候。他们想要造反,那么这就是一个绝对不能放过的机会。   孟世子到底是世家出身,在这几年里也成长了起来,对于朝堂局势的看法也日趋于成熟。因此也知晓这一回,他们必须动起来。   “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先做主了,要不明白,再来寻你拿主意。你只好好把身体养好就行,以后还有得累的时候。”孟世子道。   造反许是一年两年可成,也有十年八年不成的。孟世子知晓温宥娘的本事,却不想她这时候就不顾着自己的身体劳累。   何况还有失去的那个孩子,孟世子的眼睛扫过温宥娘的腹部,只假装没那么回事,不想让温宥娘知道后雪上加霜,怕对她的身体更加不好。   温宥娘点头,“好。”   她是生过两个孩子的母亲,又哪不知道自己身体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就那坠痛感,当初怀着霸王的时候,没护得好,受惊差点小产时也是那般感觉。   只孟世子不说,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那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她会难过,孟世子也会难过。   就说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厚这种矫情话,就封建制度下的男人,也没有谁会嫌弃自己孩子少的。   她与他,在此刻都伤心不起。   实际上温宥娘的身体在这几年的东奔西跑下来,算得上强健。因此虽是小产了,然在第三日,身下的恶露就渐渐没了。   她本在生第一个孩子之后,月事来的就开始渐少。这不足月的小产与每月来的月事也差不离,不曾感觉到其他不妥。   冬梅见温宥娘要起身,忙劝道:“夫人还是再休息几日罢。”   温宥娘摆手,“无事,躺着也不舒服,还是多走走为好。”   就在温宥娘下床在院子里行走之时,孟世子正在外院的客院里与公子珣对立而坐,倚在栏杆上盘着腿下棋。   公子珣棋艺高超,孟世子自然不敌,只下了几把都是输之后,也没了甚耐性,只把棋盘上的棋子一抹,乱了棋盘。   “我本不信气运之说。”孟世子仰着头看着屋檐上挂着的风铃道。   太子占了大统,朝中有权倾朝野的胡丞相扶持,军中有温宥娘与他拉拢将领,本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最后的结果却是败得如此惨淡,让人无法置信。   反观公子珣这一系,本是乱臣贼子后人,只躲在山中求着能安稳度过余生。要人没人要势没势,却是占到了天时。而这份天时,竟影响到了地利人和。   公子珣十分耐心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恢复原状,温声道:“气运之说,大多飘渺。我也不曾想到,此生还有下山之日。”   孟世子嗤了一声,却是半点不信,只想到那五百精锐,也真不敢在此时把人给惹到了,到底自己人少,“张家外祖父写的信,我也看过了。”   张老伯爷在信中说得清楚,他让公子珣父子下山前来江州,一是担心当今在清洗大皇子与太子两系时察觉公子珣的下落,二是太子一系已然无望,若是有机会可扶持公子珣上位。   当然张老伯爷也知晓此事之难,因此也只是在心中隐晦提了提,更多的是想要温宥娘将公子珣父子寻一偏僻之地隐藏。   公子珣听得孟世子说这话,只当没听见,依旧捡着棋盘上的棋子。   孟世子却是没真生气,只低下头,看着公子珣的头道:“公子当是没多少时日了罢?”   久病之人是何种模样,这些年见识颇多的孟世子却是看得出的,大多与公子珣面色无二,“我猜公子来寻我等,一为天下,二为托孤。”   有五百亲卫,又何须温宥娘与他相助寻找隐秘之处,只瞧着如今太子一系彻底没了指望,想来占便宜是真。   只公子珣这模样,每日只醒上两三个时辰,在院子里走上小半个时辰,就知时日已无多,少不得要借着大隆皇室血脉托孤了。   公子珣只轻声笑了笑,“世子也变聪慧了。不,是一直聪明着,如今是看得明白了。”   孟世子没当公子珣这话是恭维,但也知晓自己是猜对了的。   “世子尽管放心,我便是快死了,也得等到各大世家相聚之时。”公子珣将最后一颗子摆在了原位上后道。   孟世子听了点头,要托孤也得人到齐了,承认小公子的身份方行。说来他要死,也撑着不能死得早了。   “尊夫人前几日突然晕厥,不知身体如何?可是有醒来?”公子珣突然问道。   孟世子不知公子珣对温宥娘知晓多少,只谨慎道:“第二日就醒了的,不过郎中说还是要多歇息几日方好。”   “可有无大碍。我这也有郎中,乃当年宫中太医。可借尊夫人几日。”公子珣又道。   孟世子摇头,说来他认定公子珣身体不好,也有知晓他身边带有一位老郎中的缘由。只温宥娘乃是小产,那老郎中明显不是看女科的。   公子珣却是道:“女子小产,轻忽不得,一个不慎就是一辈子的病症。”   孟世子不曾想公子珣竟知晓温宥娘小产之事,只以为是张家四爷告知,拒绝道:“不用。先前请来的老郎中看了三十余年的女科,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公子珣听了只是又轻声笑了笑,“便是如此,尊夫人却还是会尽快来见我的。”   他时日无多,自然想先见到温宥娘一面,即便是托孤他也更信对之从小就了解的温宥娘更为信任。   而温宥娘,早就不知不觉中上了他的船,又哪会不急着来见他。   就如公子珣所言,温宥娘下了地,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发觉精神无碍后就出了院子,只在外院却见着了正把人当马骑的霸王。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却是把有些胖只四岁多五岁的霸王扛在肩上正四处跑,看起来是个有力道的。   只温宥娘见着这一幕,却是被气得有些头晕,只指着正笑的哈哈哈的霸王道:“岚姐儿!”   每逢温宥娘叫霸王这个名字时,就表明她是真的动怒了。   岚姐儿虽爱朝着自家爹爹告自己娘亲的状,然而却是个再识时务不过的人。只听得温宥娘不大不小的这么一声,立马将人叫停,只嗖的一下从人脖子上滑了下来,然后规规矩矩站在了温宥娘面前,乖乖的叫了一声,“母亲。您身体好些了没?”   温宥娘只嗯了一声,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如今也五岁了,为何随意骑在别人脖子上?”   “可五岁不是七岁呀,中间还有两岁呢!”霸王抬头看着温宥娘,一脸疑惑道。   温宥娘懒得听岚姐儿的狡辩,只问道:“就算你才五岁,就能欺负比你大的,以主欺客,骑在人家脖子上了?”   这时一直站在那没动的孩子却是上前道:“闳洺见过夫人。”   温宥娘只微微点了点头,颇为和气道:“脖子可是被那混账坐疼了?也莫怕,你只管与我说,我等会儿就收拾她!”   闳洺忙回道:“谢夫人疼爱。阿妹不沉,也只是坐在肩上的,脖子并不疼。我天生力气大,这点不算得甚。”   温宥娘嘴角一抽,暗想连个状都不会告,可见不是个聪明的,也不好再说教训自己女儿的话。   更何况她在意的是,自家女儿那浑不忌的性子。到底是不小的姑娘了,哪能往外男的脖子上坐。   只两个也都只是孩子,也没大人脑子里的那些礼教约束,也不好说得太过。   温宥娘只戳着霸王的额头道:“给我滚回院子里去,面壁一个时辰,等会儿我就回去检查。”   霸王眼巴巴的瞧着温宥娘,皱着脸的表情可怜得很,只见着旁边的‘义士’见义勇为,对着霸王道:“不若我陪阿妹一起站可好?”   一瞧就知道估计也是个天天面壁的货,温宥娘其实也没多大耐心跟两个小毛头纠缠,只问道:“不知小公子的父亲此时可是醒着的?”   就算温宥娘在床上躺了几日,做为府中的当家人,也自知晓公子珣身体不好,十分嗜睡这件事。   闳洺回道:“父亲此时当是醒着的,正与世子下棋。”   温宥娘点了点头,道:“我自去了,你自己玩耍就好,且莫让着那小混球,免得她以为你好欺负得很。”   闳洺并未回话,只低头将路让了出来,却是眼角跟霸王两人对眼风。   难得有相差不大年龄的孩子玩耍,温宥娘也不至于真叫霸王去面壁,只心里先记着这一笔了,才朝公子珣所住的院子里去。   温宥娘走到院子外时,正碰见张家四爷,就先行礼道:“舅舅。”   张家四爷却是皱死了眉头,一脸严肃道:“你身子不好,怎的不在屋子里休息,还到处乱跑?”   即便是如今事态紧急,然因孟世子比以往靠谱,因此张家四爷也不想温宥娘劳累的。   温宥娘只笑着道:“多谢舅舅关心了。我就躺了几日,身子就已经好了,因此来见见贵人。”   张家四爷听得温宥娘嘴里说的贵人二字,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只道:“此时郎君是醒着的,你与我一道进去。”   温宥娘点头,跟在了张家四爷身后,走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竟有小鸟驻足,只叽叽喳喳叫着。   温宥娘抬眼一看,却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在外院大厅见过的那位锦衣男子,正伸出手喂不知从何而来的野鸟。   孟世子此时也偏着头正看着那正站立在公子珣手心里吃五谷的野鸟,听得脚步声回头见是张家四爷与温宥娘,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温宥娘却是没搭理孟世子,只笑着道:“公子仁善,引百鸟来朝。”   张家四爷听得这一句,眼睛都瞪圆了,许是没想到温宥娘这人竟会说出如此话来。   孟世子此时也惊呆了,不曾想温宥娘竟这般拍人马屁。   只公子珣动了手手指,手心的野鸟喳喳两声,脱离掌心,飞上枝头,好似并不舍离去。   “坐。”公子珣笑着指着一边的凳子道。   温宥娘说出那一句话来,就证明她心中已有决定,且暗合他意。他今日醒得多时,倒是可一谈。   温宥娘自然也明公子珣之意,只坐在一边。   又有人上前来倒了茶。此茶非世家煮茶,不过与现代一样,以沸水冲泡。   不过孟世子却是将茶端到了一边,与温宥娘道:“你身子不好,茶性凉,莫喝坏了。” ☆、第151章 温室娘收徒   温宥娘看向孟世子,两人眼神交流一瞬,到底是要让他放心,自己的身体无事。   公子珣只看着温宥娘与孟世子之间的互动,好一会儿了才说:“你自幼聪慧,我那时便在想,长大以后会便宜了谁去,却没想到最终嫁给了世子。”   温宥娘听得这话只嘴角一抽,立即知晓这人到底知道多少张家与她之间的事情了。瞧这话说得当是对张家与温府之事一直都清楚,那么对她自然也比谁都清楚底细。   不过公子珣这话温宥娘却是不怎的爱听,这话的表面是一个意思,可她总觉得是另外一个意思,说她可能一辈子嫁不出去的意思。   孟世子没听出温宥娘听出的恶意,只显摆道:“这是自然,得宥娘嫁我,乃一生幸事。”   公子珣噗哧了一声,正好证明了温宥娘的想法没错,只他却是没打算说明给孟世子听,只看着温宥娘道:“太子、大皇子两系陨落,四皇子得封太子在即,夫人打算如何?”   温宥娘回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当今要立四皇子当太子,在太子与大皇子死后,估摸着谁都拦不住。想拦也选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公子珣颔首,“温尚书乃当今死忠,温氏一族当无大碍。”   温宥娘玩着孟世子伸过来的手指,道:“我乃出嫁女,自与夫家共进退。”所以温尚书如何,却是与她无关的。   “那夫人当如何?”公子珣就问道。   温宥娘回道:“公子当如何,我便如何。”   公子珣笑了,“只可惜我命不久已。”   温宥娘闻言眉头轻轻一皱,随后舒展开来,“可否撑过两年?”   公子珣道:“两年可尘埃落定?”   温宥娘摇头,“至少让天下知有小公子。”   跟孟世子的想法一样,温宥娘觉得就是你要死也得晚点死,先把你儿子推出来了再说。   公子珣对温宥娘这话满意得很,就问道:“夫人来时可见过犬子?如何?”   温宥娘想了想,道:“看似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只年纪尚小,玩心甚重。”活得长久,造反起来就有保证。至于玩心甚重,也不过顺带告了个小状。   公子珣知晓自己儿子与温宥娘女儿玩耍之事,自也明白温宥娘暗中告状,只并不以为意,点头道:“不及你年幼懂事聪慧过人。”温宥娘是自幼就天生懂事的。   温宥娘没回话,暗想自己好歹是重新建号的人,要还不懂事聪慧还不白多活了二十多年了。   “我精力不济,恐教他不了多少,此番前来,亦想将他交与夫人手上。”公子珣说到自己的目地。   温宥娘顿时有些头大如斗,“我非名师,公子高看了。”   公子珣看似精神开始不济,只温声道:“我信你。如今也只唯你可信。”   温宥娘沉默良久,似为公子珣这句话所感,最终抱拳,“愿全力以赴。”   公子珣点头,眼睛已然半眯了,恐又要昏睡了去。   温宥娘与孟世子自不再打扰,齐齐起身告辞。   只回了院子里,孟世子才道:“这不过几日,你起床作甚,就是躺得不舒服了,只院子里走走就好,何必给自己找事儿做。”   温宥娘道:“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我身子却是已经好了。只再休息几日,当会痊愈。何况又没东奔西走,只在府中走动哪算得上是劳累。”   孟世子又道:“那你也不该应他教他儿子之事。这收了人,就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情。谁知教不教得出呢。”   温宥娘道:“我又非鸿儒,还当他真想的是让我教他儿子?不过是想与孟氏关系更进一步。世家里,也各怀心思,即便是此回当今无道,愿意前来的也不知会有几个。公子要赌这一把,自然得先捞足了筹码。”   有孟氏靠着,总比之后世家们来了,被动选择的要强。   公子珣与其他世家不熟,当年皇位之争时,这些存在的世家亦不见跟随,如今又哪会放心这些凑上来的。   如公子珣所言,他唯信她,只偏信着点孟氏罢了。   孟世子嗤道:“也不过清楚,我们孟氏与当今皇室结仇了。比其他世家更想反罢了。”   温宥娘道:“何尝不是。二哥这几日如何?”   说到孟行晖,孟世子只道:“近几日尚好,只不怎的说话。只听得他讲,小侄儿在东宫里见得太子与其他两个哥哥被杀后就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又一路离京到江州,途中发了烧,却不敢进城就医,只粗粗用棉布蘸水擦了擦。连吃的……”   孟世子将头扬了扬,忍住眼中的泪,“都是冷硬的馒头。一路急驰,却不知怀中人何时断的气。”   孟二千里迢迢将小皇孙送到江州,为的就是保住太子妃最后一条血脉。   当今说是大皇子谋反,要小皇孙有一个保住,许就能逼着当今立之为太孙,再谋皇位。要知虽大多世家远离京中,然而却没几家舍得真正摒弃权势。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可如今唯一的皇孙死在途中,孟氏指望断绝,孟行晖唯有自责。加上生死未知的老公爷与二房,就孟世子心中亦是十分沉重。   温宥娘听得孟行晖无碍,就不再关心与他,只跟孟世子道:“孟氏手中无小皇孙,恐少有世家甘愿趟这浑水。便有公子在,毕竟数十年前旧事,多会看个热闹。大多也指望不得了。”   孟世子哪不知世家里面那些道道,跟温宥娘分析道:“胡丞相为宰这么多年,不论氏族还是庶族,多有名望。那位设下这等毒计,胡氏不会甘愿吃这个亏的。”即便是真的大皇子造反,孟世子也只觉得是皇帝的手笔,不会是大皇子趁机作乱。   “戚氏退回祖地却又前往南面投军手握军权不听帝宣,当是跟皇室有了隔阂,我们亦可图之。”孟世子又道。   “盛国公一系残余,若操作得当,自也可用。北面只兴国侯世子不好拉拢,还有仇伯府的那位二爷屡有提拔,却只忠于当今。”孟世子比划道。   文有胡氏,武有双关,看似赢面极大。可当初太子也这般看似赢面极大,结果却……   温宥娘却不得不泼孟世子冷水,“他们虽与当今有隙,然而非一定愿奉公子为尊。”   公子珣到底带有大隆皇室的血脉,谁也不知那几家是否连整个皇室都恨上了,若是如此恐那几家宁愿自己反或投靠南宁,也不愿意支持公子珣的。如今世家里,也不过那么几家真正得用了。   想到这温宥娘顿时想到胡氏,“丞相亡故,胡氏一家必然要扶棺回祖地,当今只道是大皇子谋反,必然不敢拦截胡氏离京。”   要打着昏君无道的旗号,就少不得拿些昏君的臣子出来,说一说自己受到的冤屈。胡氏出来说话,却是比谁说都有用,毕竟胡丞相为了当今也算是鞠躬尽瘁了,谁知却没个好下场。加之有胡氏在,许就能更好的拉拢世家大族。   孟世子就道:“胡丞相这一边,我已着人送了信去。太子、皇后、宗主枉死,胡氏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收到信,必然会尽快派人赶来。”   其实孟世子也没真指望世家之家会守望相助,即便是当年共同签订了盟约同进共退,也只会是在所有世家面临困境时有用。   更何况当初是王谢两族领头,各世家自然听随。如今王氏远避,谢氏投靠南宁,那份共进退的盟约有没有用,也肯定不了。   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一群同仇敌忾的合拢起来,再想出路。   “薛家与四皇子有隙,倒也可用。”温宥娘道。   孟世子问道:“何时的事?”   温宥娘低声道:“当初南宁太子来访大隆之时,当今本打算将薛九许给四皇子为妃,只那时薛家与戚家已经在议亲,当今就干了件缺德事儿。可惜戚钺未死,两家并未交恶。”   孟世子顿时明了当初皇宫里那一出了,“那戚侯爷当初之死?”   温宥娘微微一笑,“我是自不信那等巧合的。”   孟世子惊讶道:“那你是说戚侯爷?”   温宥娘点头,“云州那边自有反意,要图的只有对谁效忠。”   孟世子算了算,与温宥娘道:“倒没看出,当今竟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了。”   南面戚薛两家是往死里得罪了,北面如今害了盛国公,朝中又对胡丞相一系下手,这竟是要当孤家寡人的节奏?   温宥娘也觉得好笑,“可不是。我就一直没想明白先帝与当今这两人。”   明明拿这一把好牌,前期技术也不差,可到了最后就突然抽筋,胡乱出牌,然后将前面铺的路打断,最后侥幸赢了,也是一大个烂摊子。   如先帝对谢氏的残害,将好不容易弹压住的氏族逼得联合起来,将大隆弄成了暗中割据之势。   如当今,执意要废太子与大皇子,惹的各路人马齐怨,想要将他拖下马。各世家就算不上来凑热闹,也少不得在一边架柴火。   不过想到原著,温宥娘又觉得,这要四皇子登基后才把大隆作死,其实大隆的气运也算是不错的。   也不知是不是大隆皇室的遗传,选出来的皇帝,却都是先期清明,后期一招不慎误了半盘棋的种。   孟世子道:“如今也只能再等各方回信了。”   温宥娘点头,回头跟冬梅道:“你去将那小公子叫来。”   孟世子听得奇怪,“叫来做甚?”   冬梅出了院子,温宥娘才道:“自是拉近关系。总不得让他以后有机会被别的人拉拢过去。”   公子珣的身体不行,恐就几年里的事。孟氏要扶持公子珣父子,就少不得要先将小的拢住,免得有了从龙之功,却是没个好下场。   这种事帝王历来干得多的去了,因此温宥娘就打算防范于未然,要将这种可能还没萌芽就掐断。   这也是她答应教导公子珣之子的缘故,总得为自己一家子几个家族留条后路。   ******   闳洺来得极快,只一会儿就进了院子,与温宥娘及孟世子行礼道:“闳洺见过世子,见过夫人。”   礼数竟是半点不差,看得出虽是长在山上,然而却是有被精心教养。温宥娘与孟世子互看了一眼,起码都对这孩子的印象好了。   “小公子坐罢。”温宥娘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闳洺坐下了,看着温宥娘道:“闳洺小名阿蔓,蔓草的蔓,师傅叫我阿蔓就好。”   温宥娘还未开口说收徒之事,这小子就已经顺杆爬叫师傅了,孟世子在旁边道:“小公子这声师傅叫得许是早了点?”   闳洺也就是阿蔓忙起身道:“家父说过两日便是拜师吉日,彼时自当奉上拜师礼。刚才晚辈只觉见到夫人与世子就倍感亲切,所以失声,是阿蔓狂放了。”看来不只是会顺杆子爬,还十分嘴甜会说话。   温宥娘听得公子珣的意思竟是要他儿子认认真真的拜她为师,就道:“公子要小公子拜我为师,小公子可是想从我这学到何艺?”   闳洺恭敬道:“阿蔓想学纵横捭阖之术。”   这确实是温宥娘所擅长的,从穿越到现在也是靠着这一招摆脱几番困境掌控住了他们姐弟的未来,只是这不是一个未来帝王该学的。   温宥娘摇头道:“这不是你该学的。”   闳洺便立即问道:“夫人觉得阿蔓当学何艺?”   温宥娘并未直言,只问道:“小公子可知公子与自己的身份?”   “自是知晓。我祖父乃先三皇子,后被污蔑谋逆,我父幸得忠良相护。后与吾母心意相通,随后有了阿蔓。久居于山二十余载,此番为安危计,方才下山来。”闳洺回道。   “那小公子可知公子此番下山来寻我等,为的是何事?”温宥娘又问。   闳洺闻得此话,却是沉默以对,不复再言。只一副恭敬之态,好似俯耳就听。   温宥娘见此,知闳洺自己心中也是有数的,也就挑明了,道:“你父为江山而来,你该学何艺,当问尔父。若公子仍愿小公子拜我为师,我自当勉力以尽。”   闳洺听闻此言,只与温宥娘深鞠一躬,道:“夫人之言,阿蔓铭记于心。只问过家父,再与夫人拜见。”   纵横捭阖之术,虽有用然学者多为人臣。公子珣冲着江山而来,让自己儿子学的,就当是帝王之术,而非为人臣之能。   然对于帝王之术,温宥娘虽自负读史甚多,也不敢狂妄,称己精通此道。   孟世子见得闳洺走了,才与温宥娘道:“帝王之术,非高位者不可解。夫人何必让自己受累。”   帝王之术非一般人看得透,就太子乃天下至尊之下万人之上也无解,更因此而丧了命。更遑论别人不曾站于高位过。温宥娘便是再聪慧,然也不定明白。   温宥娘却是道:“帝王之术,本就是练出来的。又有谁只靠教导?我只需教得他明辨是非,知晓天地之道就足矣。其余,尚看他自己的悟性。”   孟世子叹气,“当今年幼之时,史书所记,何不明辨是非,然如今也连杀二子。聪明一世,却糊涂在一时。”   温宥娘摇头道:“他非糊涂一时,只不过一直都想要打压世家,巩固皇权罢了。只是他忘了,这天下本就当与士子共治。否则只他一人,立不足三寸,横不过几尺,如何治理这万千人的天下?”   不过是以自我为中心,只巴巴的想着号令天下无一不从的那份野望。只当天下所有人都为他奴仆,甘为他驱使,不得违逆。更不甘心有人分权,只直视为他效力者为猪狗。   “我不懂帝王之术,然也愿尽力教导于他,造福这天下。”温宥娘缓缓道。   帝王之术她不明白,然而她却明白如何让人更好的活下去。只将此教导于阿蔓,许会有机会教导出一代明君。何况他日,阿蔓身边必然不会只有她在。她不明白的,自然会有人教导于他。   孟世子正想驳温宥娘这话,却见得孟迅进了院子,就改口道:“可是有何事?”   孟迅与孟世子道:“京中有消息送出,乃我等离京后几日的。”   孟世子接过竹筒,抽出里面的绢,见得上面所书,只递给了温宥娘。   温宥娘接过一看,却是动了动眉头,然后让孟迅下去了,“孟大哥这几日劳累,还请先下去歇一日了。”   孟世子便跟温宥娘道:“温尚书在想甚?”   传递消息来的是温府里的娇姨娘,说是温长慧闹着要入四皇子府,然被温尚书关了起来。   温宥娘想起娇姨娘曾经告知自己的一件事,在温老夫人将淑妃宫中的嬷嬷送回去后,却是又有人送了一个嬷嬷进府。只那嬷嬷乃是十多年前就从宫中放出来的,且又不与温老夫人争夺内院权利,因此方才被留下来。   此时看来,四皇子与温长慧的关系,却是一直都没有断过了。   温宥娘扯着嘴角道:“这天下权势,可真有这般诱人?便是去做妾,也甘愿?”   孟世子半眯着眼道:“当年我阿姐是不愿意进东宫的。”就是当太子妃自家姐姐都不愿意,这宁愿去当皇子妾的在想甚,就更让人想不明白了。   温宥娘想到了原著里温长慧最后的结局,又见如今温老爷子的态度,就道:“至少一两年内,温老爷子是不会让温长慧进四皇子府的。”   太子妃与皇后做得太绝,已经将当今逼到了昏君的位置上。温老爷子两朝为官,最是谨慎不过的人。在这天下未真正平静下来,四皇子没安安稳稳坐上太子之位,温长慧就别想着进四皇子府。   至于一两年后,该造反的早就造完了,彼时要大隆江山未被颠覆,温家老爷许还是愿意让自己孙女去赌一把的。   温宥娘叹气道:“即便我们两边隔着各自的母仇,当初我亦提醒过她,只是看样子她不曾听进耳里去。”   皇子也好,皇帝也罢,他们的女人又哪是好当的。不管温长慧冲着的是真爱,还是对权势的渴慕,温宥娘都觉得她选错了。   孟世子对温长慧并无了解,只知她是仇氏之女,就哼声道:“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还当她是甚好人不成?”   温宥娘摇头,“她如何我管不着,只温长倬当离京了。”   温长倬当初跟着六老太爷离京,一直到一年前为了参加秀才试才回京,现在京中局势不稳,温长慧要作死的去当别人的妾她管不着,然而却不能让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弟被连累了。   孟世子也喜欢温长倬这孩子,就道:“我明日就让孟大哥回京一趟,寻机将人接出来。”   温宥娘点头,“长倬比余卿还要聪慧两分,且被父亲教导得极好,温氏一族以后有他,必然不愁前程。如今温氏晚辈中只得他与余卿二人可用。半点损失不得。”   那是自己的娘家,温宥娘不可能不顾,且也有意让温长倬到身边来,与阿蔓相处,也要为温氏筹谋更大的政治资本。   而孟氏,因是世家,就算阿蔓登上了帝位,恐日后难免将与当权世家对立起来。孟氏有拥立之功,然而却需得隐退,避开与帝王有可能产生的矛盾。   孟迅走后两日,公子珣却亲自来了温宥娘的院子,带着拜师礼,要阿蔓拜温宥娘为师。   温宥娘有些莫不透公子珣的想法,虽先前说过愿全力以赴的话来,却还是与他直言劝道:“公子当在大势已定后为小公子寻得名师,而不是让我一介女子占了这师徒名分。”   公子珣只笑了笑,温言道:“我说过,除你之外,我不信别人。”   “可我有何处值得公子高看?”温宥娘不解。   公子珣的声音十分温润好听,对着温宥娘说话甚至带着对旁的人没有的温和,“因你乃真君子。”   “真君子?”听得这话温宥娘嘴角一抽,觉得好笑道,“公子这是在说笑?”   “仇氏与你有杀母之仇,然你却从未牵连她所出子女,此莫非君子所为?温府长倬乃庶出,她母亲甘愿依附于你,你便一直以亲弟待之,为之筹谋。此一诺而似千金,莫非君子乎?你依约嫁与孟世子,就愿为孟世子作势,此非君子之德?”公子珣问道。   温宥娘对着这一连串的夸奖,还真的没……   公子珣又道:“我自幼看着你长大,知你甚深。我年月无多,虽是冲着这江山下了山,却是更想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可托付之人。这天下,能让我甘愿托付的,恐只有你了。”   温宥娘却是想到一人,回道:“公子还可以交付与一人。严如霜在京郊一带纵横多年,严氏当是站在公子这一边的。”   要严如霜不是他的人,他如何在京郊外的山中呆了这么多年而不被四处剿匪的严如霜逮出来。   那毕竟是几百男丁的黑户,不是几人那般简单。严如霜活跃于京郊一带,要与公子珣没有干系,就不会将之隐瞒下来。   公子珣就坦诚道:“严如霜乃阿蔓舅舅。”   温宥娘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下来,“传言当年严如霜有一幼弟被山匪所害,故愿自贱为捕快,意绞尽山匪。”结果倒不过是个借口,原来是为了替人看山。   “他也不过一片爱妹之心,不愿他阿妹与我出事。只终可惜,我害了他阿妹。”说到此,公子珣神色颇为痛苦。   温宥娘心想难不成又是一盆狗血,也直接问了出来,“怎害的?”难不成是把人抢进山里去强制爱了?   公子珣轻声道:“当年我与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怕保不住胎,十月怀胎多坐躺在床,少于行,最后生阿蔓时,却是因此而丧命。”   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要怀胎之时只顾着吃好喝好养胎不运动,就容易将胎儿养得过大,在生产时让母体难产。   此时并无破腹产的做法,要难产了确实只有死路一条。   “此事并非公子之罪。”温宥娘也是生过孩子的人,知道里面更多的成份是尽人事听天命。   只公子珣为此难过,她少不得安慰一句。   公子珣只是摇头,“阿蔓是他外侄,他必然会护着他。可严郎君并非能说动严氏襄助,只一人又有何用。”   温宥娘不这般认为,道:“此番公子带人前来江州,严如霜并未跟随,许是就为了此事回了祖地。公子何不稍等几日,许是严郎君就会上门?”   公子珣道:“只望如此。” ☆、第152章 薛九娘来访   温宥娘在等着各世家回信之时,最先等到的不曾想是薛九。   薛九本是女将,却是带着一百人乔装打扮快速到了江州,直接冲进了温宥娘的府上。   “先三皇子遗孤?”薛九一坐下就朝着温宥娘问道。   温宥娘点头,“当年外子见过先英王世子,虽二十年不得见,那五官眉眼却是一看便知。何况还有严如霜为证,当是错不了的。”   薛九听到严如霜的名声,就道:“与严如霜有何干系?”   温宥娘少不得将严如霜为何在京郊一带纵横剿匪的缘由说了,“哪知小公子会是他外侄?”   薛九比温宥娘不想四皇子上台多了,听得温宥娘手中竟还有这张牌在,心中也有了些底,与温宥娘直言道:“戚家对那位,如今是半点没有情分在的。当年倾力相助,换来这般无情,莫不是还甘愿为他驱使?”   温宥娘哪不知道,当今上位前,对着有用的这几个世家礼遇得很,只到了现在变脸就显得格外无情。   “我只担心妹妹阿母与长辈,如今俱在京中。”温宥娘道。   薛九却是不怕的,道:“我父一直对他忠心,之后便是万般变化,也愿为了他守住这大隆江山,不让南宁入侵,他敢对我薛府做甚么?”   薛九这意思,却是说薛父并无反意,她打算将人困在云州了。   温宥娘见此,就道:“我怕世家里,除了胡氏与戚氏及孟氏,其他的都不会愿意出兵,最多愿意凑一凑这热闹。”   薛九却是自信满满,“只需挡得住北面盛国公手下的铁骑,世家们爱凑热闹也无妨,只要他们愿意大开州门放大军过关就可。”   “到底不好骚扰百姓。”温宥娘道。   薛九笑道:“妹妹做事,姐姐你还不放心?骚扰百姓之事,只我治军之下必不会发生。便是驻扎夜宿,也只不过是在城外,只路过绝不扰民。”   有此保证,温宥娘倒是能有底气说服各路世家了。   薛九将地图展开,指给温宥娘看,“我军自云州,且要路过这几个州来,要借道的县城便有三十多处。我来之前,便已经算过,这三十多县城,有十三个县城只不过路过,另二十县城却是要在城外驻扎。这三十多县城中,县令多为庶族,妹妹只怕那些人忠于当今,闭门顽抗,多造杀生。”   说完薛九又将一卷书拿了出来,“这是那三十多县令的生平。其中世家所出八人,妹妹有把握说服。”瞅着这模样,却是早就开始琢磨反这种事儿一般。   温宥娘拿过展开来仔细看了一遍,虽是快得极快不过一个时辰,却是因早就背熟了氏族志与各地庶族中的大族资料,因此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戚家军此时到了哪一地?”温宥娘放下手中的书卷道。   薛九轻骑来此,一开始必然是与大军一起前往的,不然打云州至江州这么远,就薛九天生胆大,也不会轻易冒险。   薛九见温宥娘有此一问,就道:“果真何事都瞒不过姐姐。妹妹的夫君确带着三万大军过了三关了。”   过了三关,就是彻底出了云州境内了。   戚家这是等不及要动手了,不过是因收到孟氏发出的信,这才有薛九此行。   虽看得出戚家有别的心思,然温宥娘也觉得兵贵神速比较好,毕竟要说服世家出兵,募集到可行的数量,说不得黄花菜都凉了,何况是造反。有戚家做引子,再说借兵之事,就要好说得多了。   “兵贵神速。”温宥娘笑着道。   薛九听到温宥娘这么说,自也笑了起来,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说话就是爽快。   “那不知何时,妹妹可见一见那位公子?”既然双方已说妥,薛九却是更想亲自见公子珣一回了才妥。   温宥娘自然不会拦着,薛九见了公子珣,许就戚家那点子造反的心就缩回去了,彻底为公子珣所用。   “不如待明日?妹妹你也先休息一日了精神好些,再去见也不迟。”温宥娘道。   实则此时公子珣已睡了过去,不到明日恐不会再醒。对于公子珣的身体状况,温宥娘却是暂时不想说的,只把此事交给公子珣自己决定是说还是不说。   薛九本就是带着人算是八百里加急而来,只区区几日就到了江州,自然困顿,听得温宥娘这般说,又念及那位公子的身份,也觉得先休息一日后再见面是为妥当,便道:“那就劳烦姐姐了。”   温宥娘道:“你我姐妹,何必这般客气。那一百兵士,妹妹也只管放心便是。只这一百人的口食,府上也是养得起的。”   不只薛九带的这一百人,就公子珣所带几百兵士,她这也养了不少时日。   薛九就笑道:“有姐姐在,妹妹又哪有不放心的,不然也不会只身前来了。”   孟世子自是得知薛九前来的,只薛九虽是武将,却也是女子,他不好相见,便等着薛九被安置后才回了院子,与温宥娘道:“薛九这一行倒是快。”   温宥娘就道:“半路收的信,又哪有不快之理。”   孟世子听得温宥娘说的话,惊讶道:“戚家?”   温宥娘道:“恐是得信了就兵动了。”   这就是重生者的好处,只听得大皇子造反,东宫遇难,就能知晓里面到底有多少事,只收到信儿自然就动了。   “那位到底是信薛家几分的,从京城到云州,各路驿站传送军情向来就快,许比我们知晓得还早。”温宥娘道。   薛九远在云州能这么快得信,必然是打通了驿站,有人暗中传信。只是这一得了信就来了,到底有些居心不良。   孟世子沉吟道:“只怕要不少好处。”   温宥娘却是不在意,“就是要,也只寻公子要去。这天下无灾无难的,戚家也不敢明着说要取大隆皇室而代之。至于公子愿意给多少,那也是公子自己的事情。孟氏,总归是吃不下的,没得不让别人来分一口。”   从龙之功,大了就是祸患,何况戚家有兵,就是让戚家拿了大头,温宥娘才觉得好。总归以后要不小心养出个白眼狼来,最先被清算的也不会是孟氏。   至于温府,只温余卿与温长倬就是再出息,温氏出息不过几代,跟世家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总归只有被用的而不是被防范。   温宥娘把这想法一说,孟世子也觉得有道理,“我孟氏不过三千兵甲,到底比不得戚家三万铁血军马。”   “不过只是怕主弱臣强,祸患无穷。”孟世子到底还是担心戚家最后造反。   如今天下除了夺嫡,自然是算得清明,戚家就是造反也寻不到甚由头。只再过几年,公子珣去了,留下小小的阿蔓,面对手握重兵的戚家又能耐何?   温宥娘却是道:“你忘了还有六郎了。”   兴国侯世子这些年的军功不少,屡次被当今提拔,六郎在兴国侯世子麾下,自然也是步步高升,虽官奴之事一直被隐瞒着,然而此回若是能正大光明的恢复陈氏,想来也是甘愿。   “只是怕兴国侯世子不肯。”孟世子道。   温宥娘都跟他生了两个孩子了,兴国侯世子的儿子还比霸主都要大上一岁,他倒是不吃以前那点子飞醋了,不过也对兴国侯世子了解得深,要让这个读书有些读得傻的人跟着造反,只怕难说动得很。   “薛伯爷对当今也忠心,所以留在了云州。”温宥娘把薛九如何安置自己父亲的事情说了出来。   孟世子顿时明了,只笑着道:“说动他反不行,但能让他守在边关却是能成的。到底是皇室中人自己的事儿,外人也不好插手不是。”   兴国侯世子是被当今提拔的,且当今也并无对不起兴国侯府的地方。有那么一分恩亲在,读过几本书的人就反不了。不过以大隆江山与百姓安危计,将兴国侯世子困在边关却是可行的。   民贵君轻。向来对兴国侯世子这等有些书生意气的人而言,还是天下百姓更重一些。   “那位已经下旨,让兴国侯世子暂代盛国公之位。”孟世子又说了一条新得的消息。   温宥娘一听,就道:“盛国公治军多年,在军中威望十分高。就算兴国侯世子屡有功绩,才不过八年,又哪能轻易取代盛国公在军中的地位。就跟了盛国公身边那么多年的人里面,也少不得有些人不会服他的。既然如此,与其让他们内讧陷大隆边关于险境,少不得还是把人带出来的好。”   盛国公倒了,在边关跟随他的那些武将们,自然知晓当今会让西北变天的。造反这个罪名,还不知会牵连多少出来。   就是不造反,他们也没有活路。既然如此,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反?只不过是差个令天下信服的理由罢了。   “只盼六郎莫让我们失望。”温宥娘又道。   边关的将领们要反,自然需要一个理由,要陈敬若能说服他们,就是北面自也会被解决了。   孟世子道:“你放心,我已追加三封书信而去。当年陈氏是因站在先三皇子那一头被抄的家,嫡系死绝,他还不至于为了一点恩惠而投靠当今。”   当然,陈氏被抄家的时候,其实还算早,那时三皇子与先太子正相争,当今还不成气候。   温宥娘只怕兴国侯世子将陈敬的身世告知当今,当今顺手将陈氏翻案,笼络了陈敬,“能不用造反而为陈氏翻案,谁不愿意呢。”   “那也要兴国侯世子会说。你就是爱多想,姓黄的这些年拿了我们多少军粮?这些都是有证据在的,就他此时对那位坦诚,那位为了局势按下了,等以后呢?难不成他不怕以后?那位连对自己有拥立之功的盛国公都说杀就杀,难道不会心寒?盛国公会不会造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孟世子道。   到底是在盛国公底下当武将的人,盛国公有没有反意,从军队的布局调动上就可以看出异常来。兴国侯世子虽是书读得多了,却也不是真迂腐到没边的人。   “薛九说戚国公已经带了三万兵士出了云州,只后面要路过的县城不好开道。”温宥娘又与孟世子说到薛九这边的事。   孟世子听了,就道:“只怕还有军粮,三万兵士所需不小,且按照如今路程,恐要两月才得最终到达京外。”   温宥娘道:“你且放心,世家们既然要来凑热闹,少不得不出兵就要出粮才行。”   世家大多富庶,家里陈粮不尽,还不如以此来换个爵位也不错。   “何况我已着手让人大肆收购粮食,只两月当还硬撑得住。”温宥娘又道。   从当初醒来,温宥娘就已经将收粮的事情分派了下去,他们虽存有存粮,然而却有一半是土豆番薯玉米类,这几样吃食,到底要跟米粮混在一起吃方行。   孟世子就道:“哪来那么多粮食?”   随后又想到了缘由,“你与郑家联络上了?”   温宥娘道:“郑洄也就这两日就到了。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郑家又哪会不急。”   说到底,郑家已经投靠了他们,如今皇后一系蒙受大难,郑家必然要忙着寻一条出路。只就算四皇子愿意接纳他们,他们也要心疼先前在皇后一脉上的投资。   商人就是这样,前期投资过重不到最后就不会死心再寻别路。但真被逼到绝路了也会舍弃之前的投资以求自保,因此温宥娘就送了及时雨去。   郑家与漕运关系亲密,掌控江州到直隶的水路,温宥娘又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往京中送去的粮食,也日渐少了。”   她联络郑家,并不只是为了稳住郑家寻郑家的银子所用,更大的目的在于围困京师。只等到大军军临城下,就算是那昏君想要抵抗,也要京中的百姓肯答应。   “那位为了淑妃算计两子的话本子,也传了出去罢?”温宥娘问道。   孟世子没想到温宥娘做事这般快,就道:“你放心,昏君的名头,我们自然也要给他坐实了。”   不坐实这个昏君的名头,不让天下人知晓他宠妾灭妻,残忍至极,天下百姓又如何会支持公子珣。即便天下读书人并不多,许不在意谁当皇帝,只关心自己过日子。但哪族没个读书人在,又哪个读书人不重人伦重礼法?   太子的冤屈,大皇子的冤屈,可都得让天下人知晓。   事实上,郑洄来的比温宥娘想象中的要快,只将郑家两府的人分散安置到了安全之处,就快马加鞭到了江州。   温宥娘并未在江南城中,而是在江南城不远的另一个县城,并与当地县令交好,这也是她敢让公子珣与薛九的人马入驻的缘由。   郑洄到时,已是天黑。   温宥娘与孟世子也并未休息,还在琢磨造反之事。听得郑洄到了,纷纷起身加衣去了书房。   郑洄来得匆忙,也并未作休整,见得温宥娘与孟世子,这才松了口气,道:“郑洄见过世子、夫人。”   孟世子道:“郑兄客气了,还请上座。”   郑洄也不客气,只坐下了,又见得温宥娘亲自与他斟茶,忙拱手,“多谢。”   温宥娘笑着道:“郑大哥客气了。”   郑洄喝了口茶,立马跟温宥娘道:“粮食之事,我已办妥当,只在大隆粮产地大肆收购。银钱之事,并不成问题。”   郑家每年赚那么多银子,多到没用处,放在那也不过是等着氧化,也只能用于政治上的投资了。   孟世子抱拳道:“还得多谢郑兄仗义。”   郑洄苦笑,“昏君无道,这也不只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只是,虽我等将粮食准备好了,不知两位是个什么章程?”郑洄又问。   当初温宥娘递出信的时候,却是没将此说个明白,但也恰好拦住了郑家内部要不要向四皇子一系靠拢的争议。   郑洄此时亲自来,就为了此事,他们郑家却也不是会轻易会同意造反的人,毕竟是几十上百族人的性命摆在那。   孟世子便将小皇孙之事先说了出来,郑洄听了也知他们夫妻如今还这般稳得住自然是有后手,因此就道:“还请世子节哀。”   温宥娘随即就将公子珣之事说了出来,“外子年幼时得见过公子,想必天下世家年长者都识得。此番昏君无道,远不如当年先三皇子德行服众,天下也当是有德者居之。”   郑洄没想到温宥娘与孟世子的后路竟是这,就道:“还不知两位可否为某引荐一番?”   造反事大,就郑家要是当初没投靠皇后一族这么深,也不至于跟夺嫡扯上关系。只如今要让参与造反,少不得却是要想更加稳妥一些,至少也得见到公子珣才好。   温宥娘也就直言道:“明日薛九要见公子珣,不若再往后一日?”   薛九之名,这几年也算是名满天下,郑洄没想到连薛九都来见人了,忙道:“只在三日内何时都行,也不是多急。”   温宥娘就道:“不知郑家此回可收得多少粮食?”   郑洄回道:“此回下去,许是五万军士一月可足。不过因不好动静太大,也并未朝世家里收购。若是世家愿意大肆售卖粮食,许是十万将士两三月可行。”   温宥娘想了想,道:“朝世家收购,可能需得多等几日。”   郑洄点头,知晓温宥娘许是另有打算,就道:“漕运牛家,我等无能,并未谈妥。牛家似乎并不想掺杂此事。”   温宥娘道:“牛家守着运河,又哪是想不想掺杂就不掺杂的,许是觉得还能得更多罢了。”   郑家没有与牛家谈妥,温宥娘并不觉得奇怪,只与孟世子道:“恐要劳烦夫君走一趟了。”   牛家可能嫌弃郑家乃是商户,不够资格跟他谈这些,换一个有重量的去未必不行。说起行商,他们与牛家也算是相识。   只让人将郑洄送去休息,温宥娘才道:“没想到牛家的心也大。郑家给他的好处当是不会少。”   郑家与他相谈,必然也带了筹码的,只是不曾谈拢,就证明牛家想要的,是郑家觉得无法保证的东西。   “不是要个爵位,就可能要的是漕运更大的分利。”孟世子猜测道。   漕运每年都有税赋,且是十抽七,但因运河于整个大隆交通的重要性,实际上这些年牛家也赚得不少。   因此要真论起来,牛家未必愿意冒这个险来,除非其中有更大的利益摆在面前让他们无法抗拒。   “只军队若不从运河去,便远了许多。兵贵神速,多拖一日变数便要多出一分来。”温宥娘道。   孟世子展开地图,比划了一下要绕路的地方,就道:“就只有等明日与薛九再议了。她带过几年兵,比我们知道军队最快可日行多少,能否绕路。”   温宥娘点头,“要牛家最终不愿,也只得绕路了。绕路也不只多几日的问题,就军粮便要多费许多。”   孟世子只带着温宥娘回房休息,“天色也不早了,你身体本就没养多久,这些事也不急在一时。”   到第二日,薛九却是先跟郑洄见了面后才与温宥娘碰头。   “世子也太胆小了些,莫不是我会吃人?竟今日也不来相见?”薛九见到温宥娘一人少不得挤兑道。   温宥娘心想,当初在皇宫他差点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就算过了许多年,总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这绝对不是她吃醋,而是孟世子自己要回避。   温宥娘就笑着道:“薛将军又不是不知他是什么人,整日里又哪有闲得住的时候。”   薛九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就是上辈子孟世子这人没娶到温宥娘这么厉害的贤内助,却是在太子与大皇子一系出事之后,却还活得稳稳当当的。   上辈子也是大皇子造反,太子与皇后遇害,因此皇帝少不得把孟氏安抚了一番。毕竟孟氏不比胡氏在朝中举若轻重,也不至于让皇帝忌惮。只是孟世子却是不知所踪,最后在她死之前,国公位却是被二房的袭了。   想到上辈子皇帝也是用的这一招,解决的大皇子与太子,薛九就觉得冥冥中许多大势许是没那么容易更改。   但只便是如此,皇帝动手的时机却也是晚了几年,加上这横空出世的公子珣,这大势似乎也改了不少。   这般想,心中的信心又多了两分。   薛九也没再说孟世子,只跟温宥娘道:“不曾想,你竟是将一切准备都做足了。”   温宥娘是连军粮都准备好了,虽是她也有大不了造反的打算,然而却是打算走到哪收集到哪的,没温宥娘这般手脚快。   当然,这般收集军粮也更不容易被人察觉。所以真正的有意谋反的义军收集粮草,一般不会有温宥娘这般的大手笔。   温宥娘只淡淡一笑,“你是知我的。”她既然搅合进了夺嫡里,自然是想要处处都打算好了的才行。   不说此回横空冒出来了个公子珣,就当初她还不知公子珣这个人之前,也想过太子一系落败了该怎办。   就在那时,她都想过要是太子败了他们将有好几条路走。   要太子如当今这样,被大皇子所杀,孟氏自然会得当今的安抚,孟氏损失一个太子妃,但能得保全。要孟世子觉得没意思,归隐也无妨。要他要报仇,自然是再选一个皇子跟当今斗上。   要太子‘被造反’祸及几族,孟氏面临灭族之祸。温宥娘也想过,干脆怂恿薛九造反好了。反正薛九对当今这一脉的恨意深得很,于孟氏而言,许是谁当皇帝都无所谓。   最不济也不过是事败身死,说不得就能回原来的世界了。   薛九也笑着道:“妹妹自是知道姐姐的。”   不然这么多年,两人也不会关系越加密切,戚家也不会在她的说动下暗中偏向了太子。只可惜太子命薄福短,竟是没有上位的机会。   亏她以为这辈子,太子这一系有了温宥娘与她,说不定会顺利继位,哪知道竟连个嫡子都没留住。至于京中那些太子生死未明的庶子。薛九也没多大的兴趣去管他们死活,更不可能逮个奶娃子来扶持。   “竖子不足与谋。”薛九叹道。   温宥娘自然知晓薛九说的是皇后一系,就如她前段时间与孟世子说的那样,要先下手为强,又哪有今日之祸。   大抵是心还不够狠,只为早就不存在的当年那些恩爱,不忍心朝着枕边的人动手。却不知道男人有时候为了权势,是什么都做得出的。又何况假装演一场恩爱的戏码。   如陈阿娇于汉武帝,十年一梦,终究不过是虚妄。 ☆、第153章 北面他反了   薛九会与公子珣说什么,温宥娘没多大的兴趣旁听,只不过公子珣执意,也无法,只能将就坐在一边听着了。   “当年薛家选择的是当今。”薛九一开口就这般道。   公子珣却是只点了下头,“我父亲再礼贤氏族,也不如当今给的筹码多。”当年的英王知晓自己要得到太子位,不只是要先皇满意,更大的倚仗却是世家。只不过英王也知晓世家日益坐大不好,因此对世家也只是十分礼遇。然而在真实的利益面前,那点礼遇也不过是面上情。这也是英王当初夺位落败的缘由。   “也不当是如此,当年氏族中许多对英王颇有好感。只是谢氏执意,便因此退却。”薛九道。   谢氏一直是先帝的心腹,也一直到先帝所有皇子中只剩下当今,只有当今被立为太子的可能后才被先帝清算。   在那之前谢氏算是大隆真正的第一世家,举高呼而百应。谢氏不想别的世家站在英王的那一边,大隆大多世家都不会站在谢氏的对角面。   先皇有谢氏加持,执意当今继位,有野心的自然会被铲除,英王死得并不冤。不是他不够好,只不过是因先皇不愿意。   薛家选择当今,也并不是当今给的筹码够多,也大多不过是因有其他世家偏向的影响。   公子珣自然也明白自己父亲当年为何而输,先皇将谢氏捧到了氏族的神位上,他父亲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不住,又何谈争天下。   “薛将军是怕以后我清算于薛家?”公子珣说到这,竟是欢快的笑了起来,竟是少见的让人觉得夺目。   薛九没说话,却是默认了公子珣的说法。她确实有些担忧这一点,大隆皇帝的忘恩负义给人印象太过深刻。   前几人帝王还好,只打先帝起,却是一个无情胜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子珣见薛九这默认的神态,却是以一副怀念的表情摇头,“当年我父亲就与我说过,皇室、世家、庶族。要这天下安稳,谁也离不得谁。如我父亲当上太子,谢氏就不会归隐,王氏也不会远退闽州。”   三皇子英王当年是真正想过如何利用柔和的手段将世家与庶族在朝堂上和睦起来,而不是秉承大隆皇帝一贯的打压。   只可惜,英王没有实现理想的那个机会。   如今世家的人来问公子珣会不会学当今与先帝,他只能给薛九一句,“只要卿不负我,我必不负卿。子子孙孙无穷尽。以锦书为证。”   这就是薛九要的东西,得公子珣这一句,薛九便起身躬身道:“戚氏与臣妇愿为公子所用。”   公子珣却在薛九走后与温宥娘道:“世家实力强横,便是被打压百年,亦有与大隆皇室相拼的实力。我不愿我儿有一日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温宥娘知晓公子珣的顾虑,只道:“皇位本就是这天下最大的背负。皇帝以为自己操纵着人臣,又何尝不是被不同方向的人臣暗中牵着线在操纵?”   公子珣似被温宥娘这句话说服,叹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真是这么个意思。我却是有些后悔替阿蔓找了这么个麻烦。”   “只是落子无悔。”温宥娘与公子珣道。   公子珣微微嘘了口气,“可惜我时日无多。”   温宥娘心想你每次跟我说话都要来这一句有意思不,但也不得不道:“公子且放心,要真到那一日,小公子自不会背上忘恩负义之名。世家强横,却也不一定需要用打压方能消除。”   公子珣立马收了颓丧之气,只与温宥娘道:“小子多劳夫人费心了。”   温宥娘知晓公子珣这一招,刘皇叔当年是靠哭,这位是靠唠叨自己命不长矣。心里再无语,也得笑着道:“公子放心将小公子交给我,我自然不欲公子失望。”   然后温宥娘才说到郑家之事,“郑家派了人来,欲见公子。不知公子何意?”   公子珣听得温宥娘说让郑家收购粮食之事,就道:“只恐收得太多,百姓无辜。”   温宥娘心想你丫还没当上皇帝就开始愁百姓如何真的合适?不过却也得解释,“若是顺利也不过粗莫两月,大隆百姓千万万,又哪省不出十万军士两月的粮食来。这几年并无大的天灾*,百姓家中大多有余粮,公子毋须担心。即便百姓为了银钱愿意兜售手中余粮,也自会留够一家一年的用量。何况,还有世家多有存粮。”   公子珣听了,就道:“恐不易。世家存粮,大多以备天灾兵祸。”   温宥娘道:“那就抢?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公子珣见得温宥娘这幅无赖模样,也有些好笑,也不多说这些,只道:“他既然来了,便今日也一道见了。”   郑洄见得公子珣,就只为他那少见的俊美外貌折服了,只跪拜道:“行商郑氏,见过公子。”   公子珣轻声道:“郑郎君毋须客气,还请起身就坐。”   郑洄起身跪坐在地,只垂着头并不看公子珣。   公子珣却是偏头看了温宥娘一眼,无声问道这人怎的这般羞涩。   温宥娘以眼神回,许是公子貌美,恐心生亵渎之意,故不敢抬头。   公子珣竟是看明白了温宥娘无声之言,心中骂了温宥娘一句促狭,少不得先开了口,“郑郎君之前与温家娘子说要见我,怎来的又不肯吭声?可是有所求,十分过分?”   这本就一句玩笑话,郑洄却是听得脸一红,有些不想承认,然也不舍得不说出口,只跪坐在那犹豫不决。   公子珣似乎明白了郑洄在想甚么,只问道:“待事成之后,郑家想要甚么?爵位还是官位?”   郑洄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公子珣,道:“郑家不过生意人。”   公子珣道:“我知,生意人向来只做买卖。你有我买,公平交易。还请郑郎君但说无妨。”   郑洄便下定了决心,道:“郑家世代为商,方有今日之势。只便是家有金银,也身为下贱。”   公子珣却是打断郑洄的话,厉声道:“这大隆天下,皆为天子子民,何有贵贱之分?郑郎君此言误矣!”   说完公子珣拂袖而去,竟是把温宥娘与郑洄丢在了原地,只闭门不见了。   郑洄脸色发白,只抬头看向温宥娘,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只心里也有些微凉。   温宥娘见得公子珣拂袖而去,只得扶额,与郑洄道:“我若是郑郎君,便不会伸手要官。”   郑洄脸色难看,道:“商贾低贱,到底不比读书人清高。”   温宥娘暗骂蠢货,还在说低贱这两字,亏得平时做生意起来也是个聪明人。   只是郑洄此人,郑家的势,温宥娘不得不借,因此少不得将公子珣的意思与郑洄说明白,“公子生气,乃是因郑家郎君不自重耳。”   郑洄听得此言,之前对公子珣的那点子不满顿时变作了羞愧,只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温宥娘又道:“我跟外子与郑郎君相识多年,可有视郎君为贱族?士农工商,虽字序有先后,然于公子而言,亦不过行业不同。郑郎君如此自贱,却是伤了公子之心了。”   “公子之前居于山中二十余年,多与农夫、猎户为邻,又岂是眼高于顶之人?”温宥娘最后说得算是严厉了。   郑洄脸色通红,道:“是洄之错!”   说完,只朝着公子珣所住正屋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不复再言。   良久,温宥娘见公子珣无再出门之意,只得带郑洄离开了公子珣所居小院。   “郑郎君,这天下但凡明君,最忌讳的便是有人伸手要官。朝中官员,乃是为天下万民为想,又岂能是帝王为报恩而设?”温宥娘边走边道。   郑洄叹气,也知道自己贸贸然说出那番话错了,“夫人有所不知,我郑家百年,却一直是商户,虽家有金银却一直被人低贱,无法光宗耀祖,东西两府之人无一不以为憾。”   “商户从良,却是可三代后科举。”温宥娘道。   郑洄摇头,“百年下来,就东西两府都不曾真正分开。这生意越做越大,却是半点不敢腾出手。”   这是又想做生意,又想在朝为官了。只天下又哪来的这般好事。   然温宥娘又不得将这话摆明了说,只得与他分析利弊,“就待日后事成,公子感怀于郑氏之功,赐下一爵或虚职。郑郎君又打算给谁?郑氏这么大的生意,又哪是一家一户可成的?也都是两府共力。倒时的官爵,恐就是为郑氏埋下的一支隐患。要换当今,许是就这么同意了。可公子仁义,不想跟随自己之人最后落得如当今胡氏、孟氏一般的下场。方才动怒。”   郑洄被温宥娘一点,便就明白了温宥娘这话中之意。商人逐利,却是对书香门第与世家之间更为残酷,偶也有庶子优于嫡出,端看的是各自本事。   东西两府本两支兄弟,各自成婚有子孙至今,却是有十来房子嗣。郑家行商有如今的规模,也是众志成城一力所成。   然而各房之间的每房皆有分红,却也年年计较不休,要轮到只有一房能继承的爵位或者官位,将会如何?   那种场面,郑洄却是连想都不敢想。就如温宥娘所言,恐是为郑氏埋下一支隐患,百年商户就此泯灭。   “谢夫人提点。”郑洄真心与温宥娘道谢。   温宥娘摇头,“郑氏西府与孟府大房相交多年,我若是连这一点也不告知于郑郎君,与那等白眼狼有何不同。”   “郑郎君若真想为家族着想,为何不等时候求一个科举的恩典。那时府中各房钱财俱有,不曾耗费。下一代便可专心科举,图谋前程。庶族官场为官,到底要科举后方得立直腰杆。”温宥娘又指点道。   商户需得三代后科举,然郑洄却担心弃商从文后三代败落,还未曾科举家业就已经散尽,因此想要捞个保证。   只是不论捞个爵位还是虚爵的官衔,却是都不如要个恩典让郑氏所有房都有这个机会的好。   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以往人性就是如此。   不论郑家有多少不合适读书的,然有那么一个机会,显得公平了,内部之间的斗争自然就少了。   “便是有人舍不得,愿意继续经商。彼时分家也当分得开了。”温宥娘最后道。   郑家的家业不好分,也不过是因为产业过大,各桩生意连在一起方成气候。要强制的分开了,又与普通商户没甚不同。   这样的损失,谁都丢不起,因此分产而不分家业,每年各房真正分到的都只是红利。而在管理产业上,却是只看能力,哪房里的谁有能力就谁上。   郑家行商多年,对钱财已不看重,开始追求名望。在嫁女儿时也尽量往官员之家里嫁,便是嫁不了,也少不得往秀才举人家里去。   如今自家男丁有了科举的机会,那么郑家各房的抉择,就会又不一样了。分了家业,爱经商的那一房自去经商,不爱经商的那一房自去科举,只将产业交予或卖予别房。各房各归其位,再也不用牵连在一起,相争的事情也会少下来。毕竟科举看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钱多钱少。   这么想来,倒是真比哪一种分法都要好。   郑洄不曾想,还有这样法子,竟是连内部的相争都免去了,自然喜形于色,与温宥娘道:“夫人大可放心,军粮筹备之事,郑氏义不容辞。”   郑氏,自然是十分得用的。郑洄说义不容辞,那么军粮之事,之后必定稳妥。   温宥娘道:“我也得多谢郑氏义举。有郑郎君相助,向来推翻昏君之事指日可待。”   做生意便是如此,总归大家都好处的才会一起干。   温宥娘回到院子里之时,孟世子也恰好回来,只拿出绢纸与温宥娘道:“六郎太过冒进,竟是带着人已经反了。”   温宥娘闻言只拿过绢纸打开一看,最后也是心惊不已,“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他竟是连粮草都顾不得了,简直就是糊涂!”   孟世子道:“粮草之事,倒是边走边收购有,只怕维持不了多久。这才写信过来求助。”   温宥娘脸色十分不好,“六郎这是有自己的心思了?”   孟世子却是少不得替六郎解释一番,“来送信的是他当初带去的那三十人之一,倒是带了缘由来。”   温宥娘少不得去见了那人,听了听六郎私下动作的原因。   “不知是谁传了盛国公在京中出事的消息,比陈将军得知的还要早。还散布谣言,说昏君要连抓十三将回京抄斩。盛国公本就在上京之前就留下了十三岁的小国公坐镇,与自己的亲信说过京中一有变动就反了。陈将军控制不住事态,只得跟着大军一起前行。”那送心的兵士道。   温宥娘扶额,问道:“那边关呢?留给谁守着的?有多少兵士?”   兵士道:“边关留的是黄将军。仇家那位小将,不知何故得知众将造反之事想要跟朝京中报信儿,因此被小公爷斩杀了。”   竟是个狠角色,不过十三,就能当断立断。   温宥娘道:“你且先下去休息一日,粮草之事,我等会尽快解决。”   待得兵士退下,温宥娘问孟世子:“盛国公留下的嫡孙是哪一个?”   孟世子道:“许是六房的那一位嫡长子,听闻自幼聪慧,因他母亲在边关产下的他,一直不曾回京过。”   没回京过,自然就一直呆在边关里。说不得也是盛国公给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   “六郎在军中威望,恐不及那位小公爷了。”温宥娘道。   不过十三稚龄,敢杀小将,又敢带头造反,虽是如今面临粮少之困,然而就这份血性与胆量,就让人侧目。   就算陈敬跟着他们一起,又哪敌得过能武能狠的盛国公血脉于众将士心中的形象。   “就是敌不过,只要拿到军粮过去,在军中的威望至少也要比现在的强。至少也当在小盛国公之下。”孟世子道。   “恰好郑洄也在,郑氏商路也在北面,他可负责此事。”   郑洄得知北面已经反了,有些没反应过来,第一想法也是不可能,然又想到既然求救到温宥娘这里,想来也是匆忙起义,来不及准备粮草。   “不知有多少将士,需多少粮草?”郑洄静下心神来就立刻问道。   孟世子道:“五万。”   “从边关到京城脚下,大军前行,只需一月,打南面收集到的粮草走陆路必然是来不及。然北面土地并不好,产粮比南面少得多。只有借道运河,从直隶而过。只直隶在天子脚下,粮草运送过多,恐没那般容易。”温宥娘道。   北面反了,昏君说不得已经得了消息,再往直隶送军粮过去,就没那般容易了。   然而郑洄却是道:“北方虽粮产不多,然雪河一带,土地肥沃,非天灾之年余粮不少。五万兵士,沿途可收集米粮,需往直隶送去的恐只需一半。要分批暗中运送,许是并不引人注目。毕竟北面粮少,也时常往南面买粮。量少而去,并不引人怀疑。”   温宥娘想了想,也只得此法,道:“如此,就拜托郑郎君了。”   郑洄此时已是热血沸腾,道:“夫人客气了。”   孟世子却是在一边道:“此乃大事,郑兄可是得心中有个想法。”   他们把这般大事教给他,自然也需得他交出一份保证来,以保证自己不会反叛。须知筹码此等事,还是双方都有为好。   郑洄听闻此言,心中一禀,却是在心中极快拿定了主意,随后正色道:“世子还请放心,此行可派人与我一道。郑氏百余族人,俱交付与世子。还望世子庇佑。”   孟世子自是答应,道:“郑兄大可放心,将士在外拼杀,内眷我等必然相护到底。不然与那昏君有何不同?”   送走郑洄,温宥娘与孟世子道:“此事还需与薛九说一声。北面的必然有杀戮之事,然薛九却不想妄造杀生,还等着各县县令甘心借道。只这事态,要一个一个说服,恐是来不及了。”   孟世子脸色冰冷,道:“兵临城下,要为苍生作想的,必然会借道。不欲借道,只为成全自己名声顽抗到底的,也留之无用。”   就连得知此事的薛九听闻孟世子这话,竟也赞成,“为县令者,自为城中百姓作想。天子无道,子民伐之,本就顺应天命。若是为一己私利,置城中百姓于不顾,与昏君何异?”   “何况我等打着的是匡扶大隆皇室之名。”薛九又道。   薛九与戚家出兵,打的旗号还比较委婉,虽说是道当今昏聩,然而却也把这罪往淑妃头上推了一推。   只诛妖妃,清君侧。   这事儿薛九上辈子要死的时候就特想做的,只这辈子有这么个机会,自然就拿了出来。   温宥娘道:“只是河道难借。”运河一带本就有重兵把守,加之漕运当也是捏在皇帝手中,又哪那般容易让义军前往。   薛九却是胜券在握,道:“温家姐姐大可放心,漕运牛家我自可解决。只除了军粮之事,旁的无须担忧。必定在小盛国公之前赶到京城脚下。”   到底是上辈子当过皇后的人,且也各种辅助过四皇子,漕运牛家里面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薛九却是比谁都清楚。   温宥娘便道:“既然如此,军粮之事,自也不会有问题。只等戚国公率大军前来,一路必有粮草相助。”   这些年她与孟世子购买了不少田地圈做庄子,因一人身上有诰命,一人身上有爵位,因此并不需得纳赋。   这几年存下来的,有一半是土豆番薯一类,另一半就是粮食与马草。只从南面到江州,那一路算得上是都有仓库。   戚国公带着兵马前行,倒是正好走到哪开仓到哪。   随即温宥娘就叫了阿毛前来,指着地图上的点与他道:“这一带粮仓,皆交付与你。且记住,需得大军到了再交付与戚国公夫人手上。早与晚都不成!”   阿毛本就是跟着温宥娘与孟世子四处行走的人,就温宥娘有孕在身那两年,也单独办过事,更莫说这几年各地产出的收拢与计算,都出自他手。   因此派他去,温宥娘与孟世子都放心。   阿毛也知京中之事,自家的主子必然是要反的,因此回道:“还请世子与夫人放心,阿毛定会把事情办妥。”   温宥娘点头,“夏荷也与你一道。你们夫妻两人,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第154章 胡氏子来投   公子珣第二日得知前一日之事,只微微叹气,“只可怜天下百姓。”   温宥娘心想你都冲着天下来,就不能别这么虚伪,但嘴里也得道:“公子自管放心,薛九娘必然不会让戚家军做出扰民之事。”   公子珣道:“我可怜的不过北地百姓罢了。南面我便不信薛九娘,难道还不信你?”   温宥娘嘴角一翘,被人信任的感觉还是十分好的,“盛国公留有后手在,小公爷太过生猛,事态紧急也拦不住,不然北面当也不至于此。”   公子珣也知北面之事无可奈何,只与温宥娘道:“不过十三岁,到底是勋贵世家,却是比三十岁的还厉害。”   温宥娘眼角一抽,这是明晃晃的暗骂六郎无能,都打在脸上了,还不还嘴就不是她了,“公子冲着这天下来的,要真悲天悯人,就该此时带着人回山里去。”   公子珣听到这话却是笑了,也不回话,只等温宥娘走了,才与自己儿子阿蔓道:“你看,父亲为你寻的这个师傅。就连一个父不明的下人,她都听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的话。你拜她为师,以后她也会处处护着你。”   阿蔓却是道:“可是六郎现在已经是将军了,不是下人。”   公子珣摸着阿蔓的头,“可六郎还是官奴之身,只要她站出来说一句,六郎就不是将军了。”   阿蔓对朝廷上的事情还不算多明白,却是为温宥娘说话,“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公子珣微微一笑,“是啊。她不是那样的人。”   *********   如温宥娘所料,小公爷带着五万大军才走到一大半,京城就得了消息。   这时皇帝还不知晓南面戚家与薛九已经反了,只咬着牙道:“五万大军都走到了半途,朕才得了信儿!当地刺史与各地县令是做甚用的?”   兵部侍郎只埋着头并不说话,京中内外总共只有一万余兵马,虽操练得多,然少有实战,跟盛国公手下的练家子完全不能相比。皇帝有时间骂那些世家出身素来爱看热闹的刺史,和只管政务的县令,还不如想想如今该如何处置才是。   兵部尚书立在一旁,还在火上浇油,“请陛下早做决断。”   “朕做什么决断?有什么决议让朕断的?”皇帝拍着桌子怒道。   从消息传到皇宫,皇帝当即将兵部尚书与侍郎及几位重臣招入宫中,可到如今已两个时辰过去,竟是无一人拿出个主意来,却是要他做出决断。   “京中只一万兵马,难敌五万强兵。还请陛下将运河一带驻军调往前线,抵御反贼。”也不管皇帝有多急,兵部尚书只不紧不慢的道。   皇帝其实最开始想到的是在南面的薛伯爷,然而又想到戚家如今在南面已掌握半数兵权,又是薛家女婿,又恐请神容易送神难,只得咽下不提。   在御书房的诸位大臣,恐心中想法与皇帝一样,也不曾说出要薛伯爷回京救驾的话。   如今看来,也就兵部尚书之言可行,先将那五万大军拦住了,免得被兵临城下。   “准。”皇帝道。   见者下面的臣子们又开始一言不语,皇帝少不得自己拿主意,“八百里加急给诸州刺史,回京护驾!”   皇帝这话一说,兵部侍郎却是有话说了,“陛下,此事恐不妥!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呀!”   “那爱卿有何高见?”皇帝暗中咬牙,面上却只得和善得不能再和善。   兵部基本把控在世家手中,皇帝还指望着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两家的部曲能上前线挡住北面的反贼。   因此对着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却是半点不敢责骂的,只怕两人一甩挑子不干了,北面那五万大军就是如入无人之境。   兵部侍郎道:“孟氏、胡氏两家恐是不行。”   京中之前的那一场□□,此时尚能闻到血腥之味,虽明面上是大皇子带着盛国公反了,然而实际上是什么,位于权势中心的人谁心中不清楚。   皇帝要杀自己的儿子,孝道逼下来谁也拦不住。只皇帝连自己儿子都下得这般狠手的做法,却是让许多世家的想起了先帝时谢氏之事,顿时对当今的那份子忠心也都淡了,只不冷不热的在一边看着。   看着皇帝被五万叛军吓得仓皇无措,看着皇帝一步一步开始后悔大皇子造反一事。   孟氏死了太子妃与三个带着血脉的太孙,太子妃还血溅闻天鼓,当众指责当今挑起两子相争,要说这天下的民意,恐怕此时就京中最为不平。   胡氏宗主在宫变当日受惊而亡,又自缢了一个皇后,对着皇帝的安抚嗤之以鼻,转身离了京城,自是对皇帝有了怨怼。   这两家要是得了圣旨救驾,就算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此时的爱好是看皇帝自己作死,也没想过让对方这么容易就带着兵马进京。   这两家,是绝不不行的。   皇帝当然也知晓,点头道:“孟氏、胡氏免。”   十三州,孟氏占据一州,云州如今也算得在戚薛两家手中,锦州还陷在与南宁的战事中,北面盛国公余孽已占据两州。剩下能调动的,也仅有七个州。   “闽州乃在王氏治下,王氏已多年不再理事,恐也借兵不行。”兵部尚书突然开口道。   闽州自王氏迁徙去后,与其他州的刺史三五年一换不同,闽州的刺史之位这些年就没有再变过。二十余年下来,依旧是当年那一个王家子。下面县令虽由京中调派,然而州下各县,县令之职也基本由世家子担任,庶族官员在其中多被排挤,时任不长。   整个闽州若说还是大隆国土,也只在每年无天灾时,两季定时送往京中的赋税堪堪可证明。   至于闽州刺史,却是一次都不曾回过京城述职,说闽州乃国中国也没错。   皇帝此时才想起王氏这一桩来,又是一阵头疼欲裂。王氏有今日,也乃先皇当年作的孽,然也与他有着极大的干系。   只那些旧事,皇帝从不曾与人言,到今日又被人提醒着想起来,心中也是暗恨。   生为帝王,没谁忍得下这异姓国中国,还半点不肯将他放在眼里。可王氏当年远退闽州,闽州刺史需得王氏子,乃是先帝所定。   自然,最为关键的缘由,乃是皇室有把柄在王氏之手。   王氏虽远遁闽州,然而在世家当中的威望尚在,皇帝就算想收拾王氏,却也想在先把胡氏与盛国公一系解决了,再对王氏出手。   只到了那时,就王氏抛出当年有些东西出来,因世家势力被削弱不小,皇室也不会再那般惧怕王氏。   只如今这状况,皇帝也只得叹道:“只将圣旨发出。”愿不愿来,就王氏自己之事了。   总归还有六州兵马可用,六州官兵六万,各自世家的部曲两万余,加起来亦有八万,再加上运河一带的驻军,十万有余,当是能挡住那五万铁骑。   皇帝这般决意,诸重臣自然复议,只将领兵之人为谁争议了几分就散了场。   因此时宫中已落了锁,庶族官员大多选择留宿外宫各部休憩之处。   只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因自持世家出身,讲究规矩,不愿随意夜宿皇宫,而经过层层身份查证,终于在一个半多两个时辰后离开了皇宫。   两府的马车一直在宫外候着,等见着自家老爷出了宫门才有贴身的小厮上前来提灯照路。   兵部尚书却是拉着兵部侍郎的手,一起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骨碌骨碌在静寂的中直大道上走着,发出齐整的声响。   兵部尚书良久后才叹了一口气,“不曾想,他竟是留了一把后手。”   谁曾想盛国公留在边关的那个孙子那般得力,谁又曾想盛国公早就将当今防上了,这在京中一个造反不成,边关就乱了。   兵部侍郎只捏着自己的手活动着,慢理斯条道:“兴国侯世子竟是没了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还有仇府二爷,都还在边关。”   因盛国公的孙子造反了,因此京中到北面的消息就断了,就是能绕路传信,也不知何时才到得了京城。   因此京中人浑然不知兴国侯世子与仇府二爷的生死。   不过,兵部侍郎也不是多关心,他更关心的是如今京中暗流下的人心惶惶,“太子妃血溅闻天鼓,这京中早就乱了。”   就算是自宫变起,皇帝便开始严加看守各道城门,然而还是有着许多百姓寻着机会,收拾了细软离京而去。   而太子妃之死,更是让走不了的京中百姓们心中惶惶,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因这宫变,京中也不复当初热闹。   “我今日回府,却听得府上的帐房说,京中的米面都开始贵起来。从江南到直隶的米粮,与往月相比,都少了许多。”兵部尚书又道。   但凡大乱将起,米粮一类的价格就会预先做出反应来。虽此番涨价的可能乃是因为京中严禁的缘由多一些,然而兵部尚书免不得多想。   兵部侍郎却是不怎的在意,“涨便涨,总归是这一两月的事情。”   世家里,也不差那点子买米的银钱。等一两月后,京城要么是被攻破,要么是叛军被打退,京中的危机自会解除。   只兵部侍郎却是更想说那一场叛乱,“要说他这般行事,我是半点不信的。只三千兵士,京中又一直掌控在那位手中……”   兵部尚书何不知那就是个局,然而等反应过来,太子一系已经死绝,大皇子盛国公一家已经被皇帝赐死了。   如今太子一系与大皇子一系,只剩下个贵妃被看管在冷宫,加上皇帝自那之后就处处将四皇子带在身边,让淑妃掌凤印。   皇帝是个什么样的意思,兵部尚书如何不明白,只是因太明白了,再去看皇帝做的这事儿,只能心里骂糊涂。   “当初也是圣明着呀。”兵部尚书叹道。   怎的这会儿就这么糊涂了呢,就算是北面有兴国侯世子与仇府二爷顶着,盛国公又哪是好轻易动手的。   兵部侍郎也不想多说,本就快歇息了,又被扯着进了宫说这事儿,等着这事儿说完出宫,恐回府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又得迎早朝。   皇帝如何,他是管不了了,横竖皇帝要怎的,他尽力便是。   如今的兵马有多少,皇帝就能要多少,至于刺史们听不听宣,那也不归他管,再愁上面也有尚书顶着呢。   皇帝的诏令没过几日就到了江州,传到温宥娘耳里时,也不过延长一日。江州兵马足万,调动起来自然瞒不了人。   江州刺史算得上是帝党,只如今不知为何调兵遣将十分缓慢。   温宥娘笑着道:“连亲儿子都杀得这般利落,谁不寒心呢?”何况北面反了,去挡那五万铁骑,刺史也不傻。   就算是赢了,已经是刺史了,再往上就得学盛国公与胡氏,只怕没个好下场。   “世家们倒是来信了。”孟世子与坐在尊位的公子珣道。   公子珣对世家们,其实并没多少信心,只道:“他们都不愿罢。”其实想想也是,皇室里的家事,世家们早就不爱管了。   孟世子并未明说,只是道:“此次昏君发下诏令调集各州兵马进京护驾,除了那三州刺史为庶族的三州兵马可真调动外,其他州都不足为惧。”世家不愿意背个反的名头,然而要说对皇帝的效忠的心思也并没几分,不过都是凑热闹罢了。只要派人在恰当的时候游说一番,按兵不动也无不可能。   “徐州被占,那一万兵马算不得进去。”温宥娘道。   徐州早已经被五万铁骑给占了,一万大军溃败降敌,不然皇帝又如何得知小公爷反了的。   如今能调动的,在温宥娘这算起来,也不过三四万余。凑上爱看热闹的世家们,许是有那么七八万。   “再过两日,戚家的消息,许是也该传到京城了。薛九带兵到江州之时,许就恰好能碰见那两州的兵马。倒是可先打一仗,以壮军威。顺便也可将公子与小公子的存在告知天下,引万民来朝。”温宥娘也与公子珣道。   公子珣轻轻颔首,“戚家的三万兵马乃是常战之兵,非一般兵士可比。此时天气正好,并非严冬。便是相遇了,当也是能胜的。”   云州锦州常年温热,士兵习惯了那边,最怕不耐寒冬。此时正值六七月,却是出兵最好的时机。   与公子珣报完两方进程,温宥娘与孟世子出了院落。   “严氏还是没有消息?”温宥娘问道。   孟世子牵着温宥娘的手道:“严如霜二叔手中握着一万兵马。加之三千部曲,就有一万三千余。严氏没有信,于我们而言,却是好事。”   到底是严氏的嫡系外孙,当今又这般无道,严氏没有信传来,许就是还在犹豫,然而会犹豫,自然是将造反之事认真对待了。   温宥娘叹道:“只恨这时日太长。”因此而心中不定,唯恐最后一败涂地的迫切想要得一个结果。   再过了七日,戚国公却是终于对一县令动了手,南面戚氏造反的消息到底是彻底传了出来。   温宥娘与孟世子也等到了胡氏之人,乃是胡氏二房的二爷,带着大房的三子前来拜访。   “还请上座。”孟世子与胡氏二爷道。   胡二爷也五十余年纪,一把胡子与头发亦花白,本就在辈分上高孟世子一辈,也没客气,只坐下了,才与孟世子道:“因之前打理父丧,因此来晚了,还请世子莫要放在心里去。”   胡氏的手书早就是到了的,只在书中言相聚后再言,就一直拖到今日。   孟世子忙道:“死者为大。胡丞相为相三十余年,为天下万民之福祉,我等本当亲自前往拜祭。只因有要事在身不得前往,还望莫怪。”   “反昏君之事兹事体大,岂能因私而废公,世子不必在意。只心意到了便成。”胡二爷抱拳道。   虽孟世子并未前往,然而却派了人去祭奠,又有孟氏族人派出族中名望者前去相送,因此反而是对胡氏的看重。   两人客套一番后,胡二爷才问道:“不知老公爷可在此地。”   孟世子道:“我祖父已与二房前往祖地,许过后不久便会带着三千部曲来此。二爷若是要见家祖,许得再等些时日了。”   胡二爷颔首,道:“那不知公子其人,今日可否得见?”   公子珣今日倒似乎还没听说醒,孟世子就道:“不如此时我便带几位前去?”   看胡氏几人这番模样,在上门之前当是有休息过,精神奕奕十足,倒也不用再留宿休息后再说。   公子珣此时确实不曾醒过来,胡氏二房与大房的几位也并不急,只先与孟世子一道品了茶,吃了饭,交流了一下各自所得的信息,这才见到公子珣。   公子珣见到胡氏人,就道:“久闻胡丞相贤名,只恨不曾得见,今日见得诸位,却是心中更为敬仰。”   这话说的却也是实话,胡丞相面白须长,是当代审美下的美男子,而胡氏的子孙也各自都不差,极好的继承了他的容貌。见到胡丞相的子孙而想到胡丞相也并非不可能。   古代的人,说话写文在夸人时都这般夸张。   当然胡丞相为相多年,虽是氏族出身,然而在为相期间却不曾少为庶族做事。就当今的几项立于庶族的改制,也由胡丞相一力推行。一个贤字,比谁都当得起。   公子珣一句话,就让胡氏大房与二房男丁顿时泪流满面,免不得又互相对胡丞相的功绩进行了一番夸耀与怀念。   双方就此拉近了距离,胡氏二房当年也是见过公子珣的,只那时公子珣虽还是少年,却容貌并未改变多少,“二十年不见公子,公子却还是以往模样。”   公子珣只苦笑道:“不过一身病体,苟延残喘罢了。”   胡二爷一听,看向公子珣,面色上确实带了病意,就道:“不知公子是哪处有了妨碍?胡氏也有郎中在,若是可行,愿为公子效力。”   公子珣摇头,“不过当年之故,二十年去了,要治也晚了。”   随后公子珣就将阿蔓叫了来,与胡氏诸子道:“我只得一子,幸而上天庇佑,自幼体健。我为他取名阿蔓,还望胡公以后能多加看顾。”胡丞相之子中,二子最肖其性。公子珣如今也开始想以后朝中之事了,他活不了多久不要紧,然而却需得给阿蔓留下辅政之臣。   阿蔓上前与胡氏诸位见礼,举止有度,也让胡氏在座诸位十分满意。   胡氏也明白了公子珣之意,胡二爷便与公子珣道:“不知小公子可曾拜师?”   公子珣颔首,“我业已让阿蔓拜孟世子夫人为师。”   拜一女子为师,且并无出众的贤名,胡二爷心中本是有疑惑的,只想到如今公子珣却是在孟世子这里,却也自认为明白为何这般,就道:“小公子需得要学的,恐一人不可胜任。”   随后,阿蔓又获得野生老师一枚。   温宥娘得知此事之时,只是笑了笑,与孟世子道:“讨伐昏君的缴文,还是得由胡氏来写,最为正大光明。”   孟世子颔首,“胡氏二房自不会推拒才是。”   父重于山,胡丞相死得冤,皇后与太子更冤,即便跟随反军对胡氏的名声稍有瑕疵,然而如今当今昏聩的名声已然坐实,加之公子珣以阿蔓相托,胡氏许是会再出一位丞相,在氏族志上的排名朝前再迈一步。足够的利益,自然就能换到足够的忠心。   因此只在孟世子的一番游说之下,胡二爷便答应了此事,更与孟世子道:“胡氏部曲实不过两千,然也当与诸位一道讨伐昏君!”   孟世子一脸悲痛,“若非昏君逼人太甚,我等又为何在此!我自幼长于东宫,娘娘待我犹如亲子。太子于我教导,与嫡亲兄长无异。我若不为之报仇,岂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何况还有太子妃与太子妃三子之仇,胡二爷叹气道:“终究是时也命也。”   要小太孙留得住,胡氏与孟氏又何须污名而反,只按着昏君所言,乃大皇子谋逆,也得奋力一拼,让小太孙继位。   孟世子眼角通红,“那昏君,不过心心念念的想着让四皇子即位罢了。只当一个妾生的为心肝肺腑,其余不过绊脚石。”   要当今有半分慈父之心,又哪会将太子与大皇子一系嫡系灭绝,竟是连几岁的孙子都不愿意放过,竟派人一路追杀。   胡氏也心有戚戚然,然对大隆皇室的恨与忧,便是面对着公子珣也有所忧虑,“我父为大隆呕心沥血几十年,我阿姐为他执中宫也十数年,却是半点情义也无,说害就害。想及当年谢氏之事,恐你我再步后尘呀!”   胡氏虽如今是投靠了公子珣,却也还担心若是公子珣的儿子也是与先帝与当今一般的人,他们又当如何?   孟世子又哪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只与胡二爷道:“氏族谁可为帝?”   胡二爷一声长叹,只得摇头。   要氏族谁家能称帝,安稳朝局,世家谁又甘愿辅助大隆皇室?   皇族对氏族的打压一朝胜过一朝,然而世家里也并非能一条心,就以当年王氏、谢氏的通家之交,王氏与谢氏也不敢称帝。   何况如今世家因当年王谢之事而大不如前,在无天灾*之下,就是如今反了,谁又敢称帝?   只要这帝一称了,许是其他世家也有了此心,跟着称帝造反,没个十年二十年许不可定,又得是一场天下动乱。   世家虽狂妄,许多子嗣也并不出息,然而却也不敢轻易掀起战火,让苍生蒙难。   “何况如今阿蔓不过幼童,犹如绢纸,以后如何行事,也需得胡公尽心教导。”孟世子又道。   谁不担心被杀功臣,然而公子珣明显命不久矣,小公子阿蔓还年幼。   大隆历任皇帝打压氏族,除了皇族与世家的天然对立,也还有前任皇帝的教导。若阿蔓被他们教导得亲近世家,此忧患就可除了。   即便是皇室与世家有着天然对立不可避免,只亲近着几家氏族就足以,其他的又与他们何干?   胡二爷摸了摸胡子,只得道:“罢了罢了,如今咱们也就赌一局便是。”   这明明是已经心动,孟世子只笑不语,深觉自家老婆果真乃天下第一聪明人。 ☆、第155章 着太孙继位?   薛九领着三万大军来江州之前,先与其他两州兵马相遇,且大胜了一场,收编了余兵。有不愿从军者,便就地遣散,虽是敌军,然而竟也发了路资。   路资不多,不过一人二两,然而对于兵败的士兵而言,却是极大的恩惠了,对薛九自是感恩戴德,愿意留下的竟有半数。   如此,到达江州之时,薛九手中之兵已有四万余。   此时孟世子也不得不出来见薛九,毕竟与薛九一道前来的还是戚国公。   戚国公比孟世子年幼,然而看上去却显得老了一些,八年在外领兵,风吹日晒,又焉能不老。   不只如此,因兴兵十分之急,更是连胡须都不曾打理,只一脸胡子差点让孟世子没认出人来。   两人当年虽有交恶,然而最终一笑泯了恩仇,如今各有家室,一见面也不过上前相拥,各自猛拍对方的背而已。   孟世子这几年虽一直有习武,然而终究比不得戚钺那一身的武力。两人互拍,却是自己吃了个大亏,差点把心肝肺都拍抖下了肚子里。只得在那直翻白眼。   薛九与温宥娘在一边看着好笑,随后也不管他们兄弟,只两人手挽手进了温宥娘的院子。   温宥娘一边与薛九走着,一边打量她这一身装甲,心里十分羡慕,甚至于羡慕到了脸上,“果真英姿飒爽。”   薛九一直知晓温宥娘羡慕于她的,就拍了拍自己的一身兵甲道:“待会儿试一试?”   温宥娘摇头,倒不是不想试,“恐身量不合。”薛九如今长得比她高且壮,那一身要套在温宥娘身上,约莫也不是多好看。   薛九看了看温宥娘的身高,只得道:“这些年,你竟也没长多高。”想之前见面,她还没怎么在意过。   随后薛九听说胡氏一族在此,就先去见了胡氏如今的掌舵人。   胡二爷已年迈,且也不是对宗主位有想法的人,因此胡氏如今的宗主却是大房的嫡长子胡惟庆。   只胡惟庆到底比不得胡二爷的精明,因此族中事务自胡丞相死后,都由自己二叔一旁辅助。   薛九不在乎胡氏如今由谁掌权,她只在乎自个儿起兵够不够正大光明。   皇帝对戚薛两家的缴文早已达薛九手中,她此时来拜见胡氏,也是想请胡二爷捉刀,替她那四万军队把出兵理由给洗白了。   戚家为何要反,胡二爷并不知晓真正缘由,然而想到当年戚钺在皇宫的落水,及戚侯爷当初的死,其实心中也算是有些想法的。   倒是薛九却是与胡二爷直言了,“当年戚薛两府本在议亲,为那昏君所知,竟是在皇宫中想要我夫君之命。后我夫君幸得保命,又有南宁太子相逼,那昏君不得不为两家指婚,然而却是随后谋害我公爹。先帝用谢氏而逐谢氏,当今用戚氏而亡戚侯,这等昏君我等若不再反,恐日后世家再无立足之地!”   胡二爷见心中的猜测得了印证,倒也不怀疑薛九之话真假,只点头道:“还请薛将军放心,昏君所为,天下愤怒,无不为戚侯爷痛心!”   胡二爷的缴文,写得十分畅快淋漓,将那昏君骂得猪狗不如,若有一分廉耻,许都会自挂东南枝了。   不过缴文要传到昏君耳中许是要需要一些时日,只公子珣读了缴文,一时激动拍手而唱。唱到最后却是泪流满面,直言道:“天下惟胡公知我心!”   在座众人皆知,这当是想起了当年的先三皇子,对如今皇室有着怨恨,只看了这一篇缴文,才觉郁结于心二十年终得畅快一场。   只数日后,远在京中的皇帝看得这份抄送的缴文,却是气得当即在朝上吐血晕厥了过去。   本就不安定的朝堂自然更加慌乱起来,只几位朝中重臣散了朝,等着太医将皇帝救醒,又开始琢磨此缴文该如何回了。   胡二爷写的缴文过分犀利,只将皇帝这些年对当年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做过的事儿,一件一件理了出来。   只把皇帝逼入了忘恩负义之境地,骂他若是还有点骨气,就当自刎以谢天下。   别说皇帝被气得吐血,只那缴文,才念了一半,却都让在朝上的众官员听得有些心惊胆颤,对皇帝的刻薄寡恩理解更上一层楼。   因此才有皇帝昏厥后,有官员胆大提出降敌了的说法。虽是被朝中一些官员唾骂,然而当那官员说出缴文中之事时,却也大多沉默以对。   几位深受皇恩的重臣不至于说出让皇帝自刎或者降了的话,却还是要违背皇帝的意思了,只等得皇帝醒了,就道:“胡氏孟氏反,无非因皇后、太子与太子妃之痛。如今之际,却是先稳住胡氏与孟氏为先。”   皇帝本就到了强弩之末,只得喘声道:“依重卿家之意,此后当如何是好?”   有臣子出列道:“臣以为,当立太子遗孤为太孙,今后即位。令胡氏、孟氏辅政,以安其心。”   皇帝听闻此言,眼睛瞪得老大,他若是愿意太子一系即位,又如何有当今之乱,只粗声道:“不行!”   说话的大臣却是不急,只道:“北有盛国公余孽,南有胡孟戚三家,陛下当如何?”   皇帝只喘着气,也说不出来话来,只闭着眼睛,脸色一片惨淡。   那大臣见皇帝不答话,只又侧过头问立在一边伺疾的四皇子,“也不知四皇子可有何高见?”   四皇子只沉着一张脸,也说不出甚有用的话来,只道:“父皇有疾在身,大隆天下,还托与诸位。”   只在大皇子宫变之后,皇帝将四皇子带在身边,朝中众臣已知皇帝心意,对四皇子自然热络。   不过这热络也只到了得知连南面都反了之后,就渐渐变得冷了起来。   如说盛国公余孽之事,朝中的大臣们还以为可以靠南面调兵打赢,许大隆江山并没那般容易倒下。四皇子也算是素有贤明,朝中大臣少有外心。   只如今胡氏孟氏一反,加上戚薛两家,氏族中的四个大族都反了,朝中就开始人心动了起来。   对前些日子热络的四皇子,如今自也避之不及。要知胡氏的缴文里,就有一点是当今为了一个身份卑微的皇子,残杀两子,祸及孙辈,有悖人伦。   四皇子,如今已经成了胡孟两家要反的理由之一,就连皇帝身边自胡氏一系出事后提拔起来的重臣,对四皇子也已无好感。   “既四皇子说不出个法子来,那下臣就逾越了。”那臣子甩了四皇子一脸后,正过身,朝着皇帝道,“虽是太子庶子,却也有胡氏血脉,且也得尊称太子妃为嫡母,许如此胡氏与孟氏便会退兵。便不如此,也能以此驳斥胡氏孟氏缴文不实,揭露胡孟两族的真正意图。”   “如此,胡孟两家会退兵?戚薛两家也会退兵?”四皇子却是开口问道。   胡氏与孟氏与戚薛两家,连先三皇子遗孤都抬出来了,又哪是会轻易退兵的人,这是冲着要推翻皇帝来的。   四皇子也不傻,知道如今众大臣对自己已无好感,然而却也不愿背上缴文上的指责。要皇帝立了太子庶子为太孙,这才是将他的罪给坐实了。   即便如今京中已无胜算,四皇子也不想折了自己的自尊。他生而为皇子,身份高贵,太子与大皇子身死,三皇子有疾,他为何没资格继承皇位?且还得受天下指责?   缴文里说得再多,也掩盖不了那些反贼的狼子野心!   只不论四皇子如何反对,于如今的朝臣而言,他并无决定之权。   皇帝只是病重,即便太医说时日无多,那也还没死,今后的政令当如何,也得皇帝亲口说了,当臣子的才会应下。   “如今北面有仇伯爷领兵抗敌,却节节败退。南面有五万之多兵甲,已达江州。而京中只一万兵士,除非天降奇兵,否则难有胜算。还是四皇子可亲带京中这一万将士,抵御得了那五万将士?”兵部尚书问道。   四皇子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他外家当年亦是以军功起家,然而在如今这两三代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又哪有可领军之人。连他在皇帝的暗中照应之下,多学帝王之术,于兵法一道并不了解,谈何去领兵作战。   户部尚书见四皇子说不出来话,也免不得提醒一句,“如今京中米粮渐少,京中各大仓库需得供应那一万驻军,陛下若再不下决断,恐京中就会自行乱起来。”   大户人家尚好,许是自家仓库里留有余粮,然而平头百姓们,特别是京中百姓多以其他营业为生,依靠直隶江州一带或者京郊一带供米,家中却是少有有余粮。   如今江州直隶一带米粮渐少,京郊一带百姓许会因兵祸藏粮而不卖。京中米粮价格日高,得多少老百姓买不起米粮。等到最后没了粮食之时,京中百姓就是被逼着也要开城门投降了。   “京中驻军,多京中百姓之家所出,还请陛下多思,”兵部侍郎又轻飘飘的加上了这么一句。   将士正守护着京城,然后让他们家人饿死?到时不只京中百姓动乱,就连军中恐怕也会兵变。   皇帝要不早下决定,等着他的,就将会那般的场景。别说打赢反贼,只怕连自己的皇宫都得被拆了。   皇帝只听着这几个臣子的一言一语,心中气闷不已,喉头已涌出铁锈般的味道,却也得死死忍住,只艰难的吞咽了几下,才道:“四皇子,辅政。”   这是同意将太子庶子立为下任皇帝,只是捎带了一个条件,想要四皇子辅政。   只这般主弱臣强,四皇子才有喘息之机,然后再才与那些辅政大臣慢慢死磕,许是有一日就能不从辅政大臣变作摄政王,再登皇位。   皇帝的打算十分好,这也是没办法之下的办法,只要孟氏与胡氏同意辅政,四皇子今后才有再翻盘的机会。   低着头的众臣们自然应喏,有人上前写了圣旨,有人端了帝印过来。   如今局势急迫,也无人再守着以往的规矩,皇帝要立太子庶子继任,其他人辅政,只有人着笔,有人加印,皇帝亲笔提名就行。   只是皇帝的这般打算,成与不成,却已不是他们这些当臣子的管不管得着的了。   重臣们得了圣旨,便齐齐离开。   只剩下皇帝这才将喉头的黑血吐出,四皇子自在一边拿了手绢来擦。   皇帝却是抓住了他的手,厉声道:“你看,这就是那些世家们!已经兵临城下了,却还在逼着我们皇族!皇儿、你、以后、定、要、将之、铲除!”   说到最后皇帝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瞪着眼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何不知自己父皇对世家的忌惮与厌烦,一如他自幼接受的教导,世家就是皇族的敌人。   “父皇你放心,有那一日,我必将世家除尽。”四皇子咬着牙道。   那个世家里,却也有他的妻族。   温宥娘这一边收到皇帝的诏令之时,顺带着还收到了一份打京中而来的密信。依旧是娇姨娘给出来的,却是说温长慧恐要嫁人了。   嫁人之故,乃是因一桩丑事。竟与当年张氏嫁到温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中是否有人手笔,娇姨娘并未得知,只是听闻温长慧在府上闹着只是被人陷害,因此只随口提了一提。   不过那家虽是庶族官员之家,然而却也算是仁厚,虽是温长慧丢了名声,却也还愿意上门提亲,以正妻之位相娶。   温宥娘拿着手中的白绢,也郁结娇姨娘那一片八卦之心,每次送出来的信息也多是小事。   薛九来见温宥娘,见得她拿着手中的白绢失神,只伸手一捞,就粗粗看了几眼,随后与温宥娘道:“当是林氏的手笔。”   林氏自然是四皇子之妻,薛九突然说出这话,温宥娘就道:“为何?”   薛九将白绢丢给温宥娘,随后与温宥娘低声说了上辈子林氏的八卦,“那位可是个心眼小得不得了的人,虽平日看着是落落大方没个小家子气。上辈子兴国侯府被夺爵,可少不了她。听说,也不过是见不得黄二郎与后娶的妻子恩爱。又夫家与兴国侯府相争,几番挑拨不成,就下了狠手。”   薛九上辈子是皇后,又有强势的娘家为后盾,对于京中官员女眷里面的事情,自然也清楚。当初的林家姑娘是个甚样的人,也比谁都清楚。   “就她对四皇子心中并无爱意,也绝对不会容忍姓温的进府威胁到她的地位。能让她嫁与这家,也得亏她有个好祖父。”薛九挑眉道。   要温家老爷于四皇子无用,林氏许是下手就更重了,而不是为她还精心挑选了一家过得去,算得上不错的人家。   当然,林氏为温长慧选了一家还算是好人家,也不过薛九自以为那般。实际上那男子品性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温宥娘对温长慧之事也并无多少想法,即便是得知林氏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也兴趣乏乏。毕竟林氏也没算计过她,兴国侯府换子的事情也早就解决了。   “自己造的因,自己结的果,也怪不得别人。”温宥娘道。   薛九想了想,似乎有些明了这话的意思,也不再说那两人,只与温宥娘道:“昏君立了太子庶子为太孙,让孟氏与胡氏辅佐。这般大的消息,你竟也稳得住。”   “不是还有一个四皇子?”温宥娘嗤鼻道,“不过是为四皇子拖延时日,再寻求翻盘的机会罢了。他这是当天下人就只他一个聪明人?”   薛九笑道:“可不是只当天下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可就这不聪明的人,上辈子却是真让心爱的儿子当上皇帝了。”   “那不过是太子与大皇子给了他机会,这辈子不给了,他自然还是从哪来归哪去。”温宥娘道。   上辈子何以成功?无非是太子与大皇子相争,矛盾越来越大,最后终于爆发了,且皇帝随后突然发难太子与大皇子一系,快得让人无法准备罢了。   换了这一世,即便是再次突然发难又如何,双方各自准备得当,便是大皇子与太子都不得保,却还是给各家留下了退路。   加之薛九的重生,让四皇子再无得力妻族相助,自然再登高位不得。   “说是太子庶子,却也不过一两岁,谁知道是谁的种?”温宥娘最后为那位‘太孙’的身份做了决定。   昏君做得太过,许是担心太子一系太强,竟是连太子年长一些的庶子都没留下,只留下一个母族为庶族百姓家的小庶子来,好彰显皇恩,之前还封了亲王。   如今又把那孩子推出来当了四皇子的挡箭牌,好为四皇子以后再登皇位拖延时日。果真是对太子半点父子之情都无,连太子最后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只可惜,自己的孙子都不肯善待,莫不是还想着别人能善待他?这太孙的‘身份’少不得要再加上一出戏了。   胡二爷将第二篇缴文写好,拿与温宥娘等看。   只看得温宥娘与薛九拍案叫绝,又拿去与孟老公爷及其他人看了,也无一不叫好的。   “昏君那诏令倒也写得感人肺腑,我都差点看哭了。”在第二篇缴文发出后,孟世子跟温宥娘咂嘴道。   可不是,把自己重病在身说得那个可怜,只得将江山托付与众臣说得那个信任。要里面没加上个四皇子,要之前皇帝没做出过那些事儿来,指不定胡氏孟氏就屁颠屁颠的去了。   就如朝中某些大臣想的那般,到底是太子庶子,也有胡氏血脉,自家母族不显,也得当孟氏是外家不是。   “最会唱戏的可不就是他们皇室。”温宥娘嗤了一声,对于皇帝如今的示弱完全不放在眼里,“还打着让我们几家去跟北面五万铁骑打的主意?做梦也该做醒了。”   温宥娘觉得皇帝是真是要死了,不然还不至于把自认为高高在上的腰杆给弯下来。那一封诏令确实写得可圈可点,要不是对手是胡二爷,恐他们这边也没人写得了第二篇能将之驳斥的完美缴文来。   当然,缴文中自然有温宥娘所提出的,以质疑那位太子庶子的血统为主,又指出四皇子位列辅臣不好好心等等。   等第二篇缴文传入京中之时,薛九已经说动了牛家,漕运已然对大军开放。不论是粮食还是士兵,都可运送至直隶。   而江州及运河一带的兵马已被皇帝调往北面抗敌,只直隶与京中那点子兵力并不足为患。   薛九指着地图上的运河道:“我跟夫君打算兵分两路,一半走陆路,一半走水路。”四万大军,全靠船运也不可能,只得分之为二,总比船运要快得多。   温宥娘在一边道:“其余不怕,只怕火攻。”   当年读书时看诸葛亮与周瑜火烧曹军,可是印象深刻得紧。   这问题薛九自也想到了,“只事先将粮食做成干粮,随身携带,船上不允带火。船只周身只随时提水浸湿,兵士可少装一些。”   如今船只为木质,只随时将船只外部湿了水,只要不碰到火油,倒不容易起火。最多也不过因木板侵水,而船要稍沉一些,因此少装兵士就可。   “少装?”温宥娘挑眉。   戚国公在一边道:“船运本就贵在兵快,人多人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突袭到手,及后面的陆路将士是否跟得上。”   从江州到直隶走水路确实是最快的,然而因直隶江州京城只三点对大隆的特殊地位,即便没有水路,打江州到直隶及京城的官道却也修得极好。   “水路一万将士攻克直隶,另三万将士绕路直隶,直达京城。”戚国公在地图上指出那条绕过直隶的道,“我们三万大军,必须比北面先到京城。”   如今在领兵与北面小公爷抵抗的是当年在南面为将过的仇伯爷,只可惜从北面传来的消息来看,虽是拦住了小公爷的五万大军,然而到底还是在一步一步往后退,小公爷打到京城脚下也是迟早的问题。   小公爷虽不过十三,如今看来却是十分勇猛,然而要等他先进了京城,闹着要推翻大隆建立新王朝,这也得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如此也好。”孟老公爷在一边道。   胡二爷也颔首同意,“公子可与三万大军一道,绕路直隶。”   水路到底不安全,他们如今打着匡扶大隆皇室的旗号,公子珣与阿蔓就少不得要随军前行。一来是有三万大军相护,公子珣与阿蔓的安全能得以保证。二来是为了先到京城脚下,自要先入京城为好,即便入不了京城,也需得在京外等北面小公爷坐地而谈。   温宥娘本想说曾经横刀自刎的项霸王也先进了京城,最后还是被流氓给灭了。但想了想这个时空并没秦汉,捞不着甚前车之鉴,也只得作罢。   何况公子珣一道去了也有去的好,这一点也并非多重要。   只将一切决定下去,薛九与戚国公更是请了公子珣与阿蔓一道参观了誓师会。   军人煽情起来,比读书人那张嘴与那双手更为厉害。   戚国公先是说了太子与南面军队的好处,那年年的军粮与药材,分分厘厘都是太子对边关战士的一片看重爱护之心。   随后就是一副男儿不流泪也不过未到伤心处的模样,控诉当今之昏庸,太子死之惨烈,引得台下将士们心痛不已,直呼推翻暴君。   最后戚国公才将公子珣请了出来,说及先三皇子的贤名,再谈公子珣将会为天下百姓予以的好处。   到此时,这番训话方到了*。   公子珣住进军营中时,精神奕奕,比往日都好得很。只军帐中只剩下几人之时,才面露些许强掩不住的难过。   温宥娘在一边看得眼皮直抽,但也不得不开口,道:“公子可是还有哪觉得不妥?”   公子珣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想起了严氏。”   严氏不耐烦参合这造反大业,只严如霜回祖地与族人商议,然而最终折戟而归。只写了信到江州,道出其中不易,说只身一人只带了几十亲信赶来。   温宥娘听公子珣竟是为这点事儿心忧,本憋在心中的吐槽也被逼了出来,“公子何须这般,严氏不来,自也有好处。自古外戚干政,我还怕严氏在后来再来个坐地捡漏呢。”   严氏是阿蔓的外家,要阿蔓日后年幼登位,封其母为太后,严氏又少不得再加一个爵位。   当然,只一个爵位没甚么可怕,可怕的是皇帝年幼大多会选择重用外家与朝臣相抗。等自己逐步掌握实权后或者把外家留给自己儿子来清理。   然而要论起危害,外戚干政起来的危害却是比主弱臣强的厉害得多。遇到一个有勇有谋的太后还好,就阿蔓这种母亲已过世的,要重用外家过度,等着的说不定就是天下大乱。   严氏不弱,温宥娘怕日后阿蔓登基后,严氏出来指手画脚与朝纲不利。如今严氏不搭理他们,却是正好,等以后事成,他们也刚好不用搭理严氏。   “外戚干政,到底不美。”温宥娘最后道。   公子珣神色黯然,到底也知晓温宥娘话中之意。只是到底心中有愧,也不再言此。   温宥娘也知晓公子珣为何这般,他不过落魄的皇孙,且还被皇族除名的,却得世家女倾心,甘心隐入山林陪伴,其兄弟更是自贱身份,为护他们夫妻安危而入贱行。如今有可能登上高位,自然想回报严氏。   其实她更有兴趣的是,严氏小娘子到底是出行有至少十几几十人护送的氏族女,怎的就跟人进了山了。   不过这种事,公子珣必然也不会说,她也不用问了。   只不过公子珣这沮丧的神态维持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却不得不收敛起来。   因孟世子进了军帐,与公子珣道:“云宁真人到了。”   云宁真人乃先三皇子未婚妻,后遁入空门,然而公子珣却自幼就识得。云宁真人与他而言,在心目中许是与他母亲一般重要。   因此公子珣因严氏不肯相助那一点黯淡心情,也顿时一扫而空。 ☆、第3.29   王真人的到来,让孟、胡、戚、薛四家都极为惊动,纷纷以为王氏许是在其中表了态。   然而王真人却只是带了一位老郎中前来,并未说王氏如何。   老郎中其实也算是道门中人,身着一身简单不已的道袍,用一根树枝将白发盘起,脚上穿着的是十分普通的千层底,却十分的有仙风道骨之感。   要知古代和尚们会治病,道士们倒也一样,治好一个可都是一个功德。   只望闻问切良久,老道士才叹道:“可惜晚了些年。”   在座的众人听闻此言,心中也不知该是何种心情,只都沉着一张脸,至少面上露出的都是遗憾与悲伤来。   公子珣却是面色不变,只与老道士拱手,“带累真人了。”   温宥娘对中医,有着一股很矛盾的想法。因她来自医疗条件最好的现代,对于中医向来只相信养生,而不重治病。然而穿越过来,却是很多时候生病了却也是中药治好的。   不过因公子珣叫了真人,倒是让温宥娘惊讶了一番,倒是把这矛盾的想法压了下去,只看向被叫做真人的老者。不知这真人是何身份。   老真人只摇着头比划,“十年。要能十年前寻到老夫,许是能续命十年。如今最多亦不过三四年。”   公子珣却是笑着道:“生死有命,苟活二十年,如今能报父仇,珣已满足。”   温宥娘下意识去看自家师尊的神色,少见的在她脸上看出了些微妙的变动来,心想公子珣这一招够狠。   果然,云宁真人问道:“这些年,你既逃出,何不与我联系?”要与她联系了,如今又哪只得三四年好活。   公子珣却是垂下眼帘,道:“真人已被逼入空门,珣不敢打扰。”   温宥娘听得这句话,却是心中一阵惊涛骇浪,听这意思自家师尊却是被逼入空门的。   孟世子却是在一边扯了扯温宥娘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温宥娘暗想自家师尊好歹是孟世子的姨母,想来是知晓当初之事的,因此就道:“既然公子与师尊是旧识,那弟子就不打扰了。”   随着温宥娘与孟世子的离开,军帐中其他人自也不好叨扰,也纷纷告辞。   只温宥娘拉着孟世子回了自家住的帐篷里了,才问道:“师傅当年是被逼出的家?这里面是怎的回事?”   孟世子却是坐了下来,抱着自己儿子甩了几下高高,逗得儿子哈哈大笑,胖霸王眼睛都眼热红了,才停下来,跟温宥娘道:“本就与皇子联姻,后不成,难道能嫁给别的人?”   温宥娘也坐了下来,“看样子,师尊对先三皇子是有心的,连公子珣都愿意照拂,千里迢迢只为了替他请来名医。可当年为何没有嫁给先三皇子?”   按道理来讲,王氏乃世家大族,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皇子,没得那皇子还不愿意。特别是先三皇子也不算没野心的人,对于王氏女不可能不心动。   当然温宥娘也不免暗搓搓的想,就是自家师尊从现在的容颜上也看得出当年是个大美人,又怎的可能不让男人动心。不动心的,那得是断袖才行。   孟世子只摸着儿子的头,长久没有言语,只等得温宥娘差点没了耐心,才慢吞吞道:“王谢两家已通婚数百年。”两族宗主之位常变,然宗主与宗主子嗣之间为姻亲这一点却是没变过。整个王氏与谢氏,其实从血缘上讲,说是一家子也没错。   温宥娘顿时明白了。先皇不想让先三皇子上位,自然不甘心先三皇子娶到王氏女,虽旨意是自己下的,然而却也不是不能反悔。   “也还是我母亲还在时与我说过一回。”孟世子轻声道,“先帝是被逼给先三皇子与姨母赐的婚。所以他明面上做不得什么,只暗中让谢氏与王氏游说,否决这门亲事。世家本就注重血统,大隆皇室血统当年也不算多高贵,要王氏拒绝,就先皇的旨意其实也算不的什么。”   “先三皇子与王氏关系本十分融洽,与我姨母也算是自幼一道长大。本我姨母是要嫁与谢氏为宗妇的,只因他们两人感情深厚,多方争取筹谋这才有的这段联姻。只可惜先三皇子与王氏的关系再融洽,也比不了王谢两家的血脉之情。王氏最后被谢氏说动,毁了这门亲事。那时姨母与三皇子之间的情义,早就为大隆世家及京中圈子所知。王氏不肯背上背弃盟约之名,因此就被逼姨母了空门。说是梦有所感,得悟大道。”孟世子说道最后一脸的鄙夷。   若王氏不想与先三皇子结亲,只当初就拒绝了不就成了,却是在婚事订下之后,却又半途毁约,更为了名声把自己的女儿逼入空门。   随后谢氏被先帝背叛,王氏跟着远遁闵州,也都不过是报应罢了。   温宥娘不曾想这里面竟还有这般故事,就问道:“那先三皇子后才娶的仲氏女?”   仲氏女虽是世家女,然而仲氏别说与王谢这等一流世家相比,就在二流中也只算得上是末尾。   因此在当年先帝对先三皇子一脉的清算中,仲氏一族便就此灰飞烟灭,如今竟是半点印迹也无。   “公子珣,确是仲氏女所出。仲氏天性温柔,虽其家族不过世家二流末尾,然而品行在世家女中却算得上是中上,连姨母对她也算交好。那时姨母尚在京中,她也时常带着公子前去拜访姨母。因此公子年幼时也与姨母关系及其亲近。”孟世子道。   那是个不错女人,只是命不好,嫁给了先三皇子。最后带累了自己就算了,还祸及一族。   温宥娘听得一阵唏嘘,不免对孟世子道:“还好我没出身在世家。”   要换在世家,再遇着那一家子破事儿,如今自个儿还不知在哪,又焉能有如今。   孟世子却是啦过温宥娘的手,道:“也还好你不在世家。”   温宥娘要在世家,一生皆得被家族左右,他又如何敢娶。   虽他当年娶不了世家女乃是被三房与蔡氏陷害,然而却也庆幸过自己不用再娶世家女。不然只当两族立场相反之时,他还如何与她恩爱?   云宁真人的到来,并未说王氏是否支持,然而却是开始让人给公子珣开药针灸。   公子珣当年乃是在离宫前被灌了毒药,只侥幸未死,因此这些年一直病怏怏的,身体早就被拖得乱七八糟的了。   即便有老神医相救,其实也并没多大用处,无非是每日醒来的时间长了那么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   温宥娘觉得,不一定是服的药有用,许是针灸太狠,刺激到了神经,被给疼醒的。   这般要明说出来,倒是有些不敬真人,毕竟开药针灸的也算是这大隆天下三大真人之一。   孟世子只私下里跟温宥娘唏嘘,“也不求王氏与公子示好,如今王氏答应只不妄动也就谢天谢地了。”   当年王氏有负先三皇子,如今云宁真人以当年之事要挟王氏顾忌名声,而不得与谢氏再联手,因此倒也算是替他们帮了忙。   温宥娘想了想道:“王氏恐也不惧师尊的威胁,想来这些年心中还是有愧的。”   谢王两族休戚相关。先皇如何对谢氏不好,就能让王氏多想象要是当初支持先三皇子后对谢氏与王氏会有多好。   所以如今云宁真人能带来这样的消息。毕竟就算谢氏辅助南宁,谁知道南宁有没有机会赢过大隆。   王氏的选择,向来都十分现实。   王真人对于温宥娘的选择,倒也没多说什么,只与温宥娘道:“只愿你能护住你想护着的。”   温宥娘自然应是,与王真人道:“还请师尊放心,办不到的我向来不会答应。既答应了,自是死了也得成全自己的一番心意。”   王真人听了点了点头,随后有些自嘲道:“你总是比我有福气。”   温宥娘知晓自己师尊许是想起了当初的先三皇子,也就不再说话,只立在一边看着王真人沉默着眺望着远方。   她确实是有福气,一能嫁给孟世子,二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也只盼着以后也能一直护着下去。   ……   公子珣在经过两个疗程的治疗后,薛九领着的三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到了京城脚下,京城被围困起来。   王真人与温宥娘道:“她也是个有福气的。”   温宥娘心想,恐怕全大隆也就薛九一个人的福气最高。上辈子再糟也当过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辈子一成婚就是国公夫人,随后还挣脱了这世俗的规矩,以女子之身而领兵,彻底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要薛九还不算有福,谁还算得了?   薛九是有福,皇帝就无福了。   只听得薛九领着三万兵马兵临城下,当朝就又晕厥了过去,竟是一躺不醒。   朝臣此时已分作了两派。一派闹着投降,毕竟公子珣也是大隆皇室血脉,即便换个人当了皇帝,也需得叫大隆。另一派,庶族为多,却是拒绝降敌,当今再不好却是重用了许多庶族官员,也并非真的昏聩,焉有以身伺逆贼的做法。   随后对于薛九忘恩负义的缴文就出现在了京外,还是叫的一大嗓门站在城门上念的出来。   皇帝当初可是封的薛九为县主,且入了宗室的名牒。   当然大隆几代皇帝对自家的兄弟儿子都是下得狠手的,所谓皇室血统,除了天生残疾的,其实被留下来的十分稀少。   就薛九没皇室血脉,皇帝闹着要把她算作是宗室,当初不算安的好心,可如今就成了薛九背信弃义的罪名了。   好似那个县主是她求来的一样。   薛九其实对那个县主的封号憋屈得很,早八百年就想洗一洗这欺辱了,此回京城里敢来骂她,她也没客气。   薛家祖上千年,王侯公爵不知出过多少,且还带有传言这片土地最早的皇室血脉,对于只在两百年前才开始兴盛一百多年前才当上皇族的土包子还真底气十足。   薛九提笔为书,先是骂皇帝当初为了皇位将兄弟陷害死绝了,随后又骂他不尊祖宗基业,混淆皇室血脉。最后再将自家祖上的伟人们数个遍,各个比大隆皇室里的皇帝在历史上的名声要高,威望要重,只到最后才给了总结:呸,劳资祖上也非没出过皇帝,稀罕你给个破县主来施恩?自个儿兄弟姐妹都弄死绝了,扒拉着个外姓来当县主上宗牒,你祖上十八代的脸都被昏君你给丢尽了!   不过薛九骂皇帝混淆血脉还是轻的。更重的还是说他欺辱薛家,看不起薛家血脉。想她薛府千年历史,哪容昏君诋毁。   温宥娘看完薛九所写,只摸了把冷汗,心想自己还好没与她为敌,不然只这对骂这一局,她都得甘愿认输。   这皇帝不过封了个县主,顺带说了一句算进皇室里,反正皇室里也就他跟他几个儿子公主,多一个没封地的县主也不算甚。只没曾想被薛九这么一数落,就是天大的罪过了,就是侮辱薛氏血脉了。   要知血统这玩意儿,不只皇室注重,大到世家,小到庶民之家都在意得不得了。没得自己能生还甘愿养别人的种不是?皇帝要让薛九入宗室,这算个什么事儿?   当初皇帝这么干的时候,也不过是有些人私下里想诋毁薛家的时候嘴皮子掀一掀过个嘴瘾儿,还真没薛九这般大方真闹出来说的。   薛九骂得痛快,只让公子珣看得直抚胸口,最后颤抖着手,让人拿去抄了后附在箭上,以巨弩射入城中,与温宥娘等叹道:“果真巾帼不让须眉!”骂死人不偿命呐。   公子珣的母族亦是世家,皇族此时在一定程度上还算子以母贵,其实薛九骂大隆皇室乃是土包子之时,他心里也隐约有股快感。   本就是根基不深,却还自我专权得很。公子珣也十分厌烦先帝与当今那股子自以为是的寸劲儿,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世家,死活做梦都想把世家踩在脚底下给自己当狗的德行。   别说世家,就庶族,看得明白他们父子的,只都恶心得紧。不然那么多庶族考了功名,为何又不愿为朝廷效力?   薛九把京城里来的训斥给驳了回去,却也按兵不动,暗中却跟温宥娘道:“我担心直隶那不好打。水路是最容易受暗算,又怕码头上有人设伏。”直隶码头并不算大,像是布袋子的口子一般,要真有甚有力的埋伏,对于戚国公一行就是一杀一个准。   温宥娘安慰道:“既然还没有信送来,想必就是无碍的。之前也着人打往直隶查探,快马加鞭,许不过两三日便回了。”   如今已到了京城脚下,不可能就这么退回去,薛九也只得自我安慰,随后与温宥娘说到京城里的局势,“如今城门已闭,送信也难。”   温宥娘道:“城中还有七八千将士守着,军粮肯定已经开始不够。城中百姓也渐没了吃食。乱起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本薛九兵临城下时还与守在城外的驻军打过一仗,只那些驻军到底比不得进退有度且训练有素的边关军,只打了一日就退回了城中闭门不出。   “只忧心京中长辈。”薛九又叹气道。   其实在出兵之前,她就已经想到要打到京城下,就会面对这个问题。薛家的长辈,大多是女眷,却还住在京中。   不说皇帝此时肯定会寻薛家麻烦,只怕京中被围困的百姓许也会对薛伯府发泄愤怒,毕竟于他们而言,皇帝做什么不要紧,但薛九这造反却是让他们日子难过起来了。   温宥娘觉得如果她是皇帝那一方,必然不会让薛家出事,且还得把薛家当佛爷给供着。一来造反的是戚家,薛九到底只是薛家的外嫁女。二来薛伯爷并未带兵来凑热闹,还本本分分的给大隆守着边关。三来只把薛家供得越好,越能体现薛九的忘恩负义,从而鼓动京中百姓死守,许是围困的大军没了粮食,自然就不得不退了兵。   只可惜暂代朝政的四皇子并不是温宥娘,也非温宥娘那般迂回的性子,听得薛九骂回来的话,气得脸色通红,一怒之下竟不顾大臣的劝阻,只把薛家的女眷们全捆着推上了城门。放话薛九明日退兵,不然一日不退,先杀一人。   薛家的女眷们许是觉得此番已无望,竟是各个都不曾求饶。反而是四皇子这边,还担心那些女眷们一心求死,刺激得薛九不顾一切攻入城中,反而看护得十分安全。   薛九只拿铜制的单眼望远镜看了看城头上一脸大义秉然的长辈们和娘家侄子侄女,心中到底也不好受,只与温宥娘道:“我并未那般狠心,能见她们而不救。”   温宥娘却是想起了古代上有个造反的王八蛋,自家亲爹被抓着威胁说要煮汤,自个儿还说要先喝一碗。薛九跟那厮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当然,这许也是薛九只是个将军,而那王八蛋后来当了皇帝的区别。   温宥娘见薛九眼角都红了,也就道:“那就不打了。”   “不打了?”薛九没想到温宥娘会这般说。   只回了军帐中,众人皆问为何。   温宥娘心想,你们没家人在京中,自是不会心疼自个儿的亲人,可薛九娘家还在京中。她手上可是扛着三万大军,要心里的念头一个突变,你们这群全都得陪葬。   不过温宥娘倒是想好了说辞,“只我们将粮食与各水路两道控制严密,京中又熬得了几日?到时毋须我们出手,他们必然就会投降。何况戚国公还未到,再等两日也无妨。昏君拿薛将军娘家人为人质,可他拦得住小国公?”   盛国公家那个,明显就是个变态,这一路杀下来可没见停过,就算他们一行比小公爷快了一步,不过想来小公爷到京城也不过这几日中。   “他们不敢拿薛家怎样,我们不打,小公爷必然会动手。我们只用等着京城里开门投降就行了。”温宥娘道。   无非是拿不攻打京城为条件,让他们善待薛府众人。只等小公爷到了,还有得是京中求着投降他们的时候。   小公爷就是个杀神,可他们几家还算自诩世家,顾忌着名声,不轻易杀人如麻,算得上是仁义之师。   连薛九都没想到温宥娘竟是这般打算,只对温宥娘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摇头,“亏我没得罪过你。”   这坑人都拐了几道弯,让被坑的自投罗网最后还寻不到挖坑的人来。也只温宥娘的心思有这般复杂。   其他人对温宥娘这计谋自然也十分赞同,如温宥娘所言那般,大家都是世家,不想吃相难看。   既然如此,吃相难看的事情,就只能让别人去做了。   因此与京中的谈判十分顺利,薛九决定不攻城了,留给京中官员与昏君考虑开门投降的时日。   不过他们这一头却也还有其他要事可做。温宥娘与薛九道:“听闻小公爷被姓仇的拖住了,这才比我等慢了一些。”   薛九对仇氏的仇恨大得很,不然当初仇家三爷也不会死在南面的战场,听说仇伯爷跟小公爷打着,想着卖小公爷一个好也不错,就道:“我带一万兵力去把他给包了!”   前后夹击,就算仇伯爷武神在世,也得彻底输下来。   他们跟京城里谈判,说是不攻打京城了,可也没说过不帮小公爷。   温宥娘叹道:“姓仇的在领兵上到底也有些能耐。”   当初在南边为将,被调入京中这么多年,临时上任,还能拦下小公爷的五万铁骑,到底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   薛九只嗤声道:“自以为有了点本事,就心比天高,只可惜命比纸薄。”仇伯爷上辈子冲着南面的兵权去了,跟四皇子那贱人里应外合,陷薛戚两家于不利。这辈子没了机会,就冲着北面去,也不看看她还给不给仇家那个机会。   就算上辈子预料得到自己死后,仇家也不会有好下场,然而薛九心中却还是意难平。这辈子他们两家的结局被更改了又如何,到底上辈子那些人却都因仇家与当今及四皇子而死。   薛九要带兵去包抄仇伯爷,然而却是被否了。   “京中还有几千兵马,若调动一万绕过京城前往北方,只怕昏君会集中兵力突围而出。要让昏君出了京城,要再将人拿下恐怕就难了。”胡二爷摇头道。   如薛九一路上京的顺利,要昏君突破了围困线出了京城,一路下南,恐怕也会容易。毕竟这造反看热闹的多,正伸着喉咙等捡漏的也多。   他们几家因有了一个公子珣,自然自诩正统,不为谋反,只为匡扶天下。然而那些看热闹的世家豪族,与他们几家不亲的,也少不得心中有自己的想法。   要是昏君带着皇子跑出了京城。匡扶王室之功,有点实力的,谁不心动?   薛九闻言也知晓围困京师事大,然而到底有些不太高兴。只之前才赶来的严如霜却是道愿意带着几家世家的部曲前往包抄。   要论对京郊一带四面八方之熟悉,没有人比常年‘剿匪’的严如霜更为清楚地形。严如霜愿意前往,其他世家的子弟也自然愿意。   胡氏明显会再出一个相爷,然而却也想要立一立军功能再封个爵位。孟氏的三千兵甲,也不可能只是随着薛九的大军混日子。而严如霜,明显公子珣也有着自己的私心,想要他捞个军功。   因此在商议一番后,最终也只严如霜带着两世家带着五千兵马一道前往北面。   薛九对此惋惜不已,“我倒是想要亲手将那厮挑于枪下的。”   温宥娘当然明白薛九对仇家之恨,恨不得亲自动手方得解脱,然而到底时局不易。只道:“往日之事不可追,还得珍惜现在才是。戚国公在直隶打得艰难,只怕也要薛家妹妹做好准备。不去北方亦无妨。”   严如霜匆匆赶来,途经直隶,也带来了戚国公的消息。直隶确实打得不易,前脚才将直隶的兵马打散收拢,后脚就有人打着维护皇室的旗子紧跟着前来。   双方谈不拢,自然又得打。虽戚国公所带兵马加上整编后足有一万好几千,然而到底算得上是疲惫之师,加上整编后的新兵难听调遣,偶尔吃个败仗。在对方准备充足之下,竟是打得不可开交。   薛九冷笑道:“之前广发名帖,谁都不愿来。如今想来截胡,倒是来得够快。”   先前不论是温宥娘他们这一方的召集帖还是皇帝那一方的诏令,各地反应都十分平平,只如今他们都打入到京城了,那些人倒是手脚快了起来。   “我们如今已经过了直隶与江州,只怕他们打算着以为可以在后面捡着便宜了。”温宥娘道。   薛九也知晓,虽他们一行借道许多,然而也并未留兵把守,说那些人没自己的心思也不可能。   只如今瞧着有很大可能是真陷割据之势,薛九也知道戚国公守着的直隶有多重要,只道:“只盼着严如霜此行顺利。”   严如霜要能尽快解决仇伯爷,让小公爷能顺利驻兵城下,京城里降了,他们才能先入驻京城,再来收拾南面的那些残局。   温宥娘揉着头跟薛九道:“之前,没曾想起个事竟这般不容易。”   虽是顺利到达京城了,然而南面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却是看起来比打入京城还不容易搞定。   薛九却是早就料到了一般,“谁都有自己的私心,世家更不外乎是。”   温宥娘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疲累,又听得薛九道:“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东西。只空出手来收拾,也用不着几日。” ☆、第3.29   严如霜带着五千兵马,与小公爷前后夹击,把仇伯爷收拾得十分利落,小公爷顺利的到了京城脚下,只与他们这一边一南一北对立。中间隔着个京城。   戚国公守着直隶,薛九这才分出了一万兵马前往直隶与他相会,只把京中这两万兵马交给自己的下属,却是让孟世子代暂她之职。   说到底,薛九不信任严如霜,或者是忌惮严如霜在此时接手了军队,随后就将手插到了南边了。   温宥娘知晓薛九的忌惮,只让孟世子答应了。无非当个傀儡,孟世子也觉得无所谓。他本就是没多大野心的人。   只公子珣与温宥娘道:“我没有让严氏接管南面之意。”   温宥娘笑着道:“我知道。”   公子珣也不是傻子,南面南宁虎视眈眈,只戚薛两家与之作战最长,也最为有经验。要南面的防线稳固,戚薛两家就动不得,除非有人能替代了。   只几十年的作战经验下来,要温宥娘觉得,就算是有人能替代,恐那替代之人也得是在南面军队里自己出了。   “他们兄妹几个,与严氏的关系并不算好。”公子珣道。   温宥娘知道说的严如霜跟公子珣的夫人,以及传闻中被山匪杀害的那个严如霜的庶出弟弟。那个庶出子,如今正掌管着那五百精锐。   “所以,公子打算以后将京城交给他们兄弟?”温宥娘问道。   严氏如今得势的,明眼看着当是当着刺史的二房,只如今二房不愿意插手这京中事,其实也算得上是见罪了大房。   公子珣想要严如霜守着京城,也不用担心严氏心大了。   公子珣点了点头,“就是大房里,他也与其他的兄长算不得亲厚。”   就只差说严如霜是孤家寡人了,温宥娘却是想到当初自己师尊说过的话,“我只怕他是因严氏才留在京中的。”   公子珣摇头,“严氏里面,乱得很。当初他阿妹与我之事,他就与家中几乎上是闹翻了。”   温宥娘点头,如今严氏不肯前来相助,许是到底中间还有隔阂,然而严如霜怕是跟严氏更疏离了。   公子珣对严氏却也算不得有心结,只跟温宥娘道:“阿蔓的母亲,当年也算是严氏精心教养的小娘子,后来却跟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且还带走了如霜,他们到底是怨恨与我的。”   薛九与温宥娘他们的大旗打再多么的正义凛然,其实对他们而言,也是大逆不道的造反。对于公子珣,要不带私利的世家,也大多只会鄙夷。   因此严氏不喜欢公子珣,也不奇怪。王氏不想正大光明的辅助,也有这个缘由在。   说到底是顾忌名声,不想参合进皇位争夺之中来。   严氏不喜欢公子珣,对公子珣却也是好事,至少公子珣愿意重用严如霜,却避免了家世的拖累。   温宥娘这般对本即将离开的薛九说了公子珣的意思,薛九也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跟温宥娘道:“就算是我小心眼儿了,可也是被人给坑怕了。”上辈子连亲夫君都会坑自己,如今一个毫无关系的未来皇帝,她又如何不提防。   “千年基业,我明白的。”温宥娘笑着拍了拍薛九的肩膀。只不过她比薛九挨,拍起来有些觉得滑稽。   薛九也跟温宥娘道:“此番去直隶不知要守多久,你家那个霸王,我看姐姐还是让她离小公子远一些。”   薛九这辈子与皇室没了关系,自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后跟皇室沾上什么关系,见着温宥娘家那傻大胆的霸王,也少不得提醒一句。   便是感情再好,温宥娘与孟氏的拥立之功再大,等到小公子长大之后,也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模样。   人能避过已知的风险,然而对于未知的,也只能事先预防。   温宥娘道:“没事儿。小孩子罢了,以后就好了。”以后阿蔓住在皇宫,霸王再近也得住在北城。   跟皇室,其实温宥娘也并不想过于亲近。薛九对皇室的防备,在她心里也有。   只把薛九送走后第二日,北面城门在小公爷的攻击之下,还算是顶住了。   随后南面的城门终于开了,朝中到底是投降派占了主流,京城向着他们降了。毕竟南边还好说话,北面的小公爷连个连掣肘的都没有,要真被打开了城门,指不定的等着的就是被杀个干净。   十三岁年纪的孩子,一门心思的造反,从边关到京城,不知杀了多少人。可是个讲不通道理的人。   盛国公一家只那一房就是几十口人被杀了个干净,这京城里当初在旁边落井下石的,必然也逃不了。   “可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那种小人,而去得罪小公爷?”公子珣对温宥娘道。   盛国公要说对不起谁,也只为了大皇子对不起太子过。可带皇帝说他谋反之时,朝中想必有不少想要捞好处的或是以往嫉妒的在罗织他的罪名时也没少客气。   那些人如今怕小公爷怕得要死,只指望着公子珣可饶过他们。只公子珣这模样,看似也不喜欢那些人。   “国之重臣,为他们挡着北面的边关几十年,让他们能在京中过着安稳日子。可最后也换不来一言半句的好话。那些人又是什么好东西?”公子珣鄙夷道。   皇帝要动盛国公,要布局让大皇子造反,想要趁此机会将太子一系扫干净,暗中的动作必然不小。   可到盛国公与大皇子出事,却是没有半个人出来提醒过一句。这从侧面可看得出皇帝对京中的掌控力有多强。   然而公子珣如今看到的,就是那些人的忘恩负义。盛国公在北面的几十年,为了大隆江山死去的那些族人,却是没能让人记得他们半点的好。   温宥娘听着,却是想到了公子珣为何有这般想法,来递投降文书的,好似听说会是温家老爷。   而温家老爷在大皇子谋逆一事中有没有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谁知道?   总归公子珣坐上那个位置,也不可能大肆屠杀前朝旧臣,温宥娘就道:“也不过各位其主。”   各为其主,在利益的驱动之下,人的底线永远比自己想的要深。无非最后一个罢免功名,永不叙用的结果。   公子珣却是跟温宥娘道:“我只担心盛国公府上的,不会放过他。”   温家老爷到底是温宥娘血缘上的祖父,要小公爷为报家中的仇,执意要杀死参与其中的温家老爷,就是公子珣都想不出拒绝的话来。   温宥娘没想到薛九遇到的问题,转个身她也遇到了,却也不能说出什么来,只道:“也还得公子先进了京城再说了。”   随后不久,温宥娘便在八年后再次见到了温家老爷。   温家老爷的年纪也不小了,只没想到在公子珣的军帐中看见盘坐在一边的温宥娘。   然而不论对于温宥娘坐在其中有多奇怪,温家老爷也必须得把该做的做了,该商量的商量。   公子珣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召见温家老爷也只不过是硬撑着的,只匆匆说了两句,就将人打发了,直言一切都托付与胡氏、孟氏与严如霜。   因此温宥娘算得上是正面与温家老爷对上,毕竟孟氏与胡氏也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   温家老爷这才细细打量起温宥娘,然而依旧是觉得与多年前一样,他从来都没看明白过自己这个孙女。   人都会老的,温家老爷老了,温宥娘也不是十五六岁时那般粉嫩,此刻彼此的眼里装下的都不过利益盘算。   温家老爷也不曾想有今日,他血缘上的孙女与他,会坐在对立的位置之上。   谈判十分简单,皇帝已经昏厥了,如今代理政务的是四皇子,温家老爷来自然也不是只来递交降书的,还得为四皇子及昏迷不醒的皇帝讨到足够的利益。   温宥娘对这些事没多大的兴趣,皇帝也好四皇子也罢,欠的都不是她的。要还也是该别人来向他们讨。   孟老公爷也并未说话,只孟世子有些吊儿郎当的问道:“封王?嗤,那大皇子与太子岂不永不瞑目?”   温家老爷一直不怎的喜欢像孟世子这种凭着好身份,然而却不珍惜机会的人,然而即便孟世子不算什么出息,如今也坐在了席上。   孟世子说,他亦得回,“君要臣死。何况当初本就是大皇子谋逆?”   孟世子却是道:“谋逆所以要杀死太子,连太子所有孩子都不放过?温尚书可能是不知道,太子与大皇子私下里早已经有了协议吧?”   温家老爷听到这话,脸一僵,顿时无言以对。   他本想说大皇子既然要谋逆,自然就要杀死太子及太孙,不然如何正大光明的登位,然而听到萌世子后面那半句,却是把所有的说辞都吞进了肚子里。   大皇子与太子私下里有了勾兑,那么太子与他那些子嗣的死,该被算在谁头上?   不管算在谁头上,都不能算在当今与四皇子及其他几个皇子头上的。   温家老爷不得不道:“大皇子既然选择了谋逆,与太子之间的协议又如何当得真?”   这话的意思却是说太子太过天真,竟信了大皇子的话了。大皇子既然要谋反,自然不会在意以前的盟约。能杀干净自然便会杀干净。   温宥娘这时却插嘴道:“温尚书这话该对着小公爷去说。”   这是打算死不认账,反正大皇子与太子都是皇帝的儿子,不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父要子亡不得不亡。连太子妃也是孟氏嫁出去的女儿,孟氏也管不着这闲事。   既然如此温宥娘也不客气了,太子妃与几个皇孙之死,孟氏没有发言权。然而跟着大皇子的盛国公一家,他们总推脱不掉的,人总是他们杀的罢。   她倒看这事儿,对方怎么推脱法。   温家老爷此行来,盛国公余孽自也是目的之一,他对着胡二爷:“大皇子狼子野心,盛国公府也助纣为虐,本就该死。难道胡公愿意看着逆贼祸害苍生?”   这是要他们去对付小公爷那五万大军了,温宥娘本想讥讽一番,然而也忍了下来,只等着胡二爷与温家老爷撕扯了半日,收了降书将人送回京城。   孟世子寻的空问温宥娘,“我瞧你之前还挺想说话的,怎的后来没说了?”   温宥娘只对着孟世子笑,随后也不说话。心想就算是他们不对付小公爷,那也得先进了京城再说。   也得看看最后,到底谁无耻过谁了。   第二日便是昏君宣旨退位,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三请公子珣继位。   也一直到第三次,公子珣才从昏睡中醒过来,只坐在帝王才有的御驾中在朝臣的护送中进了京城。   这是公子珣在时隔二十多年后再一次进入大隆的皇宫,而此时他身边早已没有了父亲与母亲,以及曾经的兄弟姐妹。   那种滋味,公子珣竟是难以形容,只觉得自己这一刻竟渐渐变得孤零零起来,从骨子渗出一份孤寂之感。最后只好抓紧了阿蔓的手,道:“阿蔓,我们回家了。”   此时公子珣真正想说的是,父亲,我们回家了。   帝王禅让并没继位那般讲究,即便是公子珣的龙袍来不及制,却也要先坐上皇位的。   帝王的椅子高且大,公子珣坐了上去,却是觉得也不过那般,不觉得有什么滋味,只把阿蔓也叫来坐到了身边。   “阿蔓为我独子,朕欲立他为太子。”公子珣说道。   随后立在一侧的太监,就将公子珣的话传唱了下去。   下面立着的朝臣们许不愿意阿蔓被封太子,在他们看来,公子珣还年轻,不过三十许,还能封后封妃,那又将是一轮政治投资,对他们而言远远要比立一个无母无外家的小子为太子要划算。   只公子珣只坐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太子,就昏君留下的旧臣们想反对,也得事先下意识的看向孟氏、胡氏。   孟氏与胡氏深知公子珣的身体并不行了,对公子珣将会有的后宫没半点打算,只胡二爷最先拜道:“太子千岁。”   先胡丞相虽死了,胡丞相一脉因太子之死而沉默下去,又被皇帝提拔了忠于自己的臣子打压,然而胡氏二房出来一站,却是还有影响力在。   只不过半刻,跟着胡二爷站出来的臣子就已经达了大半。也不怪昏君千方百计想要除去太子与胡丞相一脉,就胡丞相这号召力,也得让昏君吓得夜不能寐,特别是自个儿的皇位来得也不是多正道的时候。   朝堂上大半官员同意立太子,公子珣也满意了,随后又指了胡丞相二子为新的丞相,统领百官。   至于其他的,公子珣只道日子还长,以后再说。   就朝臣们觉得公子珣这才第一日坐在皇位上的时间还不足一个时辰多有意见,然而想着京中京外的兵马,在几劝不成之后也就罢手,只得让公子珣去休息,然后将新的胡丞相给拦了下来。   公子珣看似不耐烦朝政,胡氏一系还在,自然要留下新的丞相商议之后的事情。   一来是新帝登基的年号,二来是新帝正式登基的时日跟祖宗拜祭之事,三来是后宫选秀之事,四是朝廷清理之事,五是还未死的昏君与昏君名下子嗣如何安置之事,六是盛国公余孽五万铁骑如何解决之事。   胡二爷才当上丞相第一日,就面临着这一摊子烂事儿,顿时有些头大如斗,也不得不留下来与众臣商议。   温宥娘此时却是在皇帝的后宫之中想着如何清理后宫里,昏君在这八年里,也生了好几个孩子,男女都有,倒是好养活,一个都没折掉。   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的妃子与小贵人甚的,要念叨也有好几十个人、   然而温宥娘最想知道的,却还是被关进冷宫里的贵妃如何了。   在得知贵妃在听到消息说自家在南面反了之后,就在冷宫中自尽的消息,温宥娘只嘴角微微翘了翘,道:“自求多福。”   要贵妃还活着,许是能说动小公爷别那么激进,许是昏君的子嗣还能保留下来,可如今连贵妃都死了,全家只剩下他自己一个的小公爷谁来劝得住?   公子珣与他们,可都不会愿意为了昏君及昏君的子嗣跟小公爷对立起来的。   公子珣身体不好,阿蔓也还年幼,后宫自然是住不得人。   在得知贵妃已经死了后,温宥娘也没客气,只把昏君的妃子与子嗣全赶进了冷宫里,让人看守着,只不让欺辱了便罢。   总归这几日,外朝里就会拿出解决的法子来,不论如何后宫里这些人都是不会留的。   一直到阿蔓来后宫里寻温宥娘,温宥娘才问到他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阿蔓想了想,道:“让她们出去嫁人吧。”   温宥娘挑眉,没想到阿蔓会这么说,就问道:“这想法哪来的?”   阿蔓跟温宥娘叹气,“我们以前住的村子里,好多哥哥都娶不上媳妇,结果当皇帝就一个人占了三千呀。真是浪费得很。”   温宥娘本想说不是这么个说法,谁家皇帝也没真三千女人,三千最多不过说的宫女,不是陪皇帝睡觉的女人,不过想想也算了。   毕竟她也有放宫女出宫婚配的打算,好让阿蔓未来十年都清静一些。也想着这里面还不知有多少人的探子,只全部放出去了也好,总比自己一个一个去查底细的强。   新帝的年号在第二日就被决定下来,毕竟新丞相还在军中时就已经开始在想这个问题。也不过是等着朝臣们提起,他方说出来而已。   然后是钦天监看了期程,选定新帝拜祭祖先的时日。定在了九月的十三那一日。   这两个问题解决之后,其他问题都被排在了后面,盛国公余孽的问题被摆在了面前。   小公爷自昏君禅位后就停止了对京城的攻击,然而两万大军立在那,又是战斗力极强的骑兵,朝臣们不可能不怕。   公子珣倒没什么好跟朝臣们争的,只说了一句:“两万骑兵,后面是三州百姓。到底以和为贵。”   小公爷带着五万骑兵造反,打一州占一州,最后到京城的时候只有两万兵马,这也是仇伯爷当时能将他拖住的原因。   如今小公爷带兵守在京城北面,其实就算是他们再跟小公爷打起来,最终就算打赢了受苦的还只会是那三州的百姓。   所以,就算朝中有人反对,最终还是决定派人与小公爷和谈。   至于何谈人选,最终却是选中了孟世子。准确的来说,是孟世子自荐。   温宥娘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就问他,“你这脑子是糊涂了?”   两边完全没有交情,他们对小公爷的了解也不够,就算孟氏与小公爷有赠粮之恩,温宥娘觉得小公爷也未必会认那个人情。   孟世子只拉着温宥娘的手,安抚道:“不过十三岁小毛孩,我还不信说不过他了。再过不久我就是国公爷了,好歹也得立些让那些文臣闭嘴的功才能立足与朝廷。”   这种靠嘴皮子的事情,孟世子愿去,温宥娘也自不拦着,还干脆陪着他一道去了。   小公爷比温宥娘想象中的看起来要显老得多,不过也是十三四岁看着像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杀戮尽显,看着就不像是好相与的。   不过让温宥娘没想到的是,竟也是个讲理的人,只长在边关,说话较为直。   “当初那些粮草,也得多谢夫人。”小公爷一口公鸭嗓道。   温宥娘笑着道:“我家六郎在小公爷治下,几番得以提拔。要说谢,也是我们夫妻谢小公爷。”   六郎在军中虽是被昏君几番提拔的,然而能在造反时与小公爷一道,就足以证明陈敬暗中与盛国公一系的关系十分好。其中能顺利提拔,必然少不了盛国公在其中的支持。   温宥娘说他们要谢小公爷,也并未说错。   小公爷摆手,“陈大哥乃有先陈之风,能有今日也理所当然。”   到底也是陈氏的血脉在,先陈乃是陈敬母族,善用兵,只是后来子嗣多战死沙场,才渐落寞。   随后温宥娘才说道贵妃之死,贵妃在得知小公爷造反之后选择了死亡,摆明了是不想让小公爷受到半点拖累。   此次前来,温宥娘也将贵妃的遗骸带了来。   “贵妃在宫中时于一小宫女有恩,在冷宫逝去之后,那宫女便请人将贵妃娘娘的遗体火化,装进了花瓶中藏着,方得以保存至今。”温宥娘让冬梅将封了口的花瓶端了上来。   至于盛国公府当初被抄斩的男丁遗骸,却是也有一二故人前往收尸,掩埋与他处。   “还在世的女眷,如今几日能寻到的,今日我等也悉数带来。”温宥娘又道。   男丁抄斩,年幼女子大多被罚为官奴与官女支,然而盛国公府的女眷们哪能容忍这般欺辱,大多选择了将年幼的孩子掐死或喂毒毒杀,最终留下来的,竟只有那么二三。   只有这么二三也足够小公爷领温宥娘的情,之后再说到退兵之事,就容易了许多。   小公爷说要没当皇帝的心,那也是假话,只当初在反之时,那股子念头最为重,只到越后来越就嫌麻烦。   到底是马背上杀敌的人,又年幼且无经验,要坐下来说处理政事只三州州务都让人头疼。又哪还有当皇帝的野心,只一门心思的想要报仇。   等一番促膝之谈下来,小公爷也便将自己的条件提了出来。   继续守着边关这是毋庸置疑的,就算不用请示公子珣,温宥娘也觉得让如今家世已经淡薄的盛国公一系守着也比别的世家或者积世勋贵家的接手要强。   剩下的条件之一便是,当初罗织盛国公府罪名的那些人,必然得要收拾。那等人,莫说小公爷不想让他们好过,就公子珣也是容不下他们的。   再有条件是昏君及四皇子,小公爷想要捏在手中。   前面两条并不为难,只最后昏君与四皇子一事,孟世子并不好说定,只道先回去请示了陛下。   温宥娘在一边道:“当初先三皇子为昏君所害,陛下深恨不已,又焉能让昏君好过?只因是禅位,不好责为庶民,只困在一处。若说是过清静日子,那也是妄想。只可恨昏君如今昏迷不醒,不知这江山已换了人,好让他怄气一回。”   至于四皇子,孟世子与小公爷保证道:“因他我姐姐与三个侄儿纷纷殒命,就是放过谁,也不会放过他去。只被责为庶民后,怕京中百姓一个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了他。”   这是昏君之事不好说,然而四皇子随小公爷处置的意思了。   如此,孟世子也算是功德圆满,小公爷愿在一切安稳后退兵回边关继续镇守。 ☆、第3.29   番外·圆房是个问题   走了许久的马车停了下来,温宥娘因先前骑了很长时间的马,一时也不想再继续,就让孟世子叫商队停了,先休息一日再说。   因之前在宿州开店之事有些疲累,孟世子也觉得在这个小镇停一夜也好。   小镇上只一家客栈,平日往来客商并不算多,孟世子直接将客栈包了下来。   只住的地方能讲究,孟世子却不想在吃的上面委屈了,只缠着温宥娘要吃烤鸭。   温宥娘听得嘴角直抽,很想抽孟世子一顿。她对做烤鸭其实并不擅长,从手艺上来讲还比不上宿州里一般人家做的招牌烤鸭。   孟世子只顾着耍赖,“我说带几只不不肯,这会儿想吃没得吃了。”   温宥娘听得被气笑了,只拿扇骨指着孟世子的额头道:“这般热的天,你带烤鸭?自己都差点热成烤鸭了!你自己算算,咱们出了宿州多久了?有四日了罢?就是带着烤鸭,也馊了!你可吃了不怕死!”   就算用冰镇着,这么热的天,也最多不过几个时辰都化了。也亏得孟世子想得出来。   “在宿州也没见你少吃呀!”温宥娘嫌弃道。   一天一只,她只吃两天就腻了,也亏得孟世子连吃了一旬。关键是这天气这般热,他到底怎的吃得下去肉的?   孟世子只苦着一张脸,“可这家厨子不会做。”   最后温宥娘还是认命的寻人借了厨房。   小镇本就不是甚重要的地段,哪来厨艺好的厨子。能做出几席不错的菜,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温宥娘少不得又得给孟世子多做几样菜,至于不擅长的烤鸭,只不烤糊就谢天谢地了。   倒是做熬汤的时候,因跟着的人多,干脆让厨房准备了十来只鸡,顺带着弄了一大锅鸡汤给分了下去。   吃饱喝足已是晚间,温宥娘为做吃的累了好几个时辰,只洗漱后倒头就睡。   因之前赶路,累且不说,晚间休息时还不敢睡得太深。如今住进了客栈,安全有了保障,温宥娘只当自己定是会睡到明日日上三竿的。   可惜,温宥娘在半夜的时候把自己给热醒了。   其实也不算得是热醒,是一直精神比较紧绷的她,感觉到了身下的一股冷意,被活活给吓醒的。   温宥娘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摸那团湿,而是猛拍了一下孟世子肩膀。   只听得孟世子被打醒的迷糊叫声,温宥娘才松下心来,然后再去摸那一手的粘稠,第一反应是。   莫不是把人给憋狠了,所以半夜梦中那什么什么了?   只不管是不是,温宥娘也先叫醒了孟世子,“去点灯。”   男子是睡在床外面一侧,温宥娘把人吵醒了,也只得下床去点上蜡烛。   温宥娘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对孟世子道:“把蜡烛拿过来。”   只是等蜡烛照到了床面上,温宥娘嘴角一抽,顿时无言了。   倒是拿着蜡烛的孟世子见到上面那一团红,只惊讶得哟了一声,然后看向温宥娘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温宥娘一抬头看见孟世子那眼神,怒道:“看什么看,还不把冬梅叫进来!”   温宥娘当然知道是自己来月事了,只是不曾想会是在今日。   准确的来说,是没想到她会来月事!早就在这两年月事迟迟不来之后,她对这事儿都已经绝望了的。   温宥娘傻在那了,然而孟世子却是反应快得很,只将蜡烛端回桌上,便敲了敲墙板。   没过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冬梅只粗粗挽着发就进了屋子里来,等关上了门,才与温宥娘与孟世子道:“夫人跟姑爷可是饿了?”   鉴于孟世子经常住店爱半夜叫吃的,因此冬梅第一反应是孟世子饿了,也压根儿没往温宥娘来月事的那方向想。   孟世子直接道:“夫人来月事了。”   冬梅听孟世子这么一说,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拿着蜡烛凑上前一看,发现是真的,就对一直没说话的温宥娘道:“姑娘别怕,奴婢马上就回来。”   说完,冬梅就急匆匆的走了。   温宥娘回过神来,暗想我还真没怕,只是一直在自我感应,没发现有肚子疼。就她上辈子学到的生理常识,来月事必然是要疼的,端只看小疼还是大疼。   就上辈子第一次来月事时,她都疼得够呛。只是没想到这辈子,竟是来得这般不知不觉,跟鬼子进村似地。   孟世子倒是知晓得多,在一边问道:“可是要喝点补汤?我让店家去做?”   温宥娘摇头,觉得她现在要面对的问题不是喝补汤,也不是肚子痛不痛,而是没有卫生棉,她该怎么办?   此时大隆并没有入厕用的纸,上厕所都许多用的是竹篾。卫生棉这种东西,自然更没有。   就温宥娘知晓的,冬梅一向用的是用布缝一袋子树木灰!   一想到这,温宥娘觉得人生都灰暗了。   只是事发紧急,这也是没办法的选择,冬梅将自己准备给自己用的崭新袋子拿来的时候,还在上面又加了几层。   温宥娘这才勉强用上了,只让冬梅叫醒了夏荷,两人一道换了被子。   古代女人的月事,大多被视为不详。所以女人来月事之时,男子大多不会回屋休息,只睡在别处。   此时来了月事,温宥娘自然要将孟世子撵出去,只是不知为何,孟世子正在那傻乐,竟是直言,“房间本就不够,只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我坐一坐就好。”   温宥娘暗想你要坐在那,我还怎么睡?   只不过以为归以为,温宥娘最终还是睡了过去,等第二天醒过来,就听得孟世子说要在镇子上停留半个月。   说是温宥娘第一次来了月事,怕在途中将养不好,最后对身子不好。   因选的宅子打扫得十分干净,温宥娘与孟世子一行也算得上是提包入住。   等全部收拾齐整了,温宥娘才知,竟是孟世子半夜就着人去租院子了,还打着灯笼让人把屋子收拾了个干净。   因屋子不算大,倒是收拾起来也不算多慢。只是这一份心意,到底是难得。   冬梅还在一边对温宥娘说孟世子的好话,“姑爷是把姑娘放在心里的,一有事都准备好了的。”   只可惜那个有心的姑爷,在几日后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夫人月事也来了,有件事为夫想了好几日,觉得也该提上日程了。”孟世子有些讨好的对温宥娘道。   就孟世子这神情,温宥娘就觉得自己能猜到是什么了,“圆房?”   孟世子脸一红,轻轻一点,那模样竟是比她还要羞涩。   这人虽然这两年风吹日晒黑了些,但那黑里透红的模样,还是让温宥娘嘴角抽了抽,差点没拿起手边的软枕砸向他,让他别装怪。   孟世子见温宥娘没甚表情,不得不把自己说得可怜一点,道:“我这都已经二十二三了,人家的孩子,可都会叫伯伯了!”   温宥娘一听,嘴角抽得更明显了,却是觉得两人已经成婚,如今月事也来了,不圆房似乎也不像个样。   毕竟她也没打算跟孟世子干完这一票就和离,孟世子能力虽然不太让人满意,但性子上又让她觉得还不错了。   到底像孟世子说的,没得为大房劳累一辈子,死了东西还便宜别人不是。再怎么样,也得便宜自己孩子才对。   何况就像孟世子说的那样,别的人孩子都会叫爹娘出门给在街坊给自个儿爹打酒了。他二十二三的古代中年,连个儿子都还没,确实看起来是可怜了些。   温宥娘同意了,孟世子便去拿皇历来看期。   其实一般读书人,除非大事,看期这种事一般都能自己看皇历。上面都写着呢,今日宜什么不宜什么。   精心挑选了个靠近又靠近,其实就是没甚避讳的好日子。   在当天杀猪宰羊,除了温宥娘身边的人跟孟世子身边的人,余下的全不知今日为何主家这般大方。只大家自个儿吃得傻乐。   等到了晚上,红烛高亮,卧室里一换而新。   温宥娘与孟世子便一人床头一人床尾的坐着了,搞得跟两方对谈似地。   最先开口的是坐在床尾的孟世子,只一边往前挪,一边道:“夫人,夜深了。”   坐在床头的温宥娘内心简直是崩溃的,说好的四大霸王呢?别是连个洞房都得矜持半个时辰,还搞毛啊?   温宥娘上辈子虽交往得有男朋友,但鉴于男朋友的观念比较保守,坚决不婚外那甚。因此要说实战,她是半点没有,还等着孟世子主动呢。   谁知道孟世子看起来、似乎、也许、可能也是个没实战经验的?   这洞房到底还圆不圆了?温宥娘暗戳戳的想着。她也最多只看过那什么什么,还打着那什么研究什么的旗号来着。   这说动手能力,她也没。   其实温宥娘冤枉他孟世子了。孟世子好歹是京城四大霸王不是,哪会没半点经验,要没经验,都够他在京城纨绔圈子里当笑料了。   他没敢动的缘由,只因为温宥娘这两年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于厉害了一些,所以让人心里有些没底,就跟打仗似地,没底就不敢妄动。   只等着这会摸到人小手了,揽住肩了,其实胆子也挺大的,直接把嘴往人家脸上凑了。   其实温宥娘很想一巴掌把人给拍开,再骂一句凑不要脸的,只脑子又想着要这样了,今晚还洞不洞房了?   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温宥娘顿时觉得自己伟岸了起来。这心理一放松,就什么都能顺其自然了,包括有些红得不像样的脸。   好在孟世子也不莽撞,只两人难得的一致温温和和的,半点没像往日的吵闹那般,就把事儿给办妥了。   只日头高起,软枕上鸳鸯相枕,一片春光无无垠。 ☆、第3 .29   孟世子带着小公爷开出的条件进了皇宫,与诸臣商议。   温宥娘却是从六郎那得了一个人,只带回了国公府,亲自审讯。也没用多严酷的手段,她到底也于心不忍,只拿着她一家子一威胁,尽是将甚都抖落了出来。   想当年那一出剖妇产子,也只有仇氏当年傻得信了。准确的来说,是当初那个廖嬷嬷蠢得信了。   也不过是这跪在堂下的妇人,早在大婚之前就与别的人心意相通,最后得知有机会与情郎私奔,竟也放大了胆子设了一局。   “那个叫双喜的丫头,去哪了?”温宥娘问道。   堂下的妇人摇头,“奴家那时离去,就已再不曾见得她了。”   温宥娘这八年来,走过许多地方,从不曾放弃当初那些人的寻找,只到底一个都没找着。如今六郎也找到一个局中人,已然已经不错。   仇氏确实是被冤枉的,她虽有剖腹得子之心,想要设局却不知自己已在别人的局中了。没真剖成产妇,却也替人背了黑锅,要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报应。   温宥娘本想寻的人是当初温家太夫人身边的,如今寻到个能证明仇氏无辜的,也没多大兴致,只是心中还有疑虑,就问道:“当初被抱出那孩子可是你的?”   堂下的妇人摇头,虽她是想与情郎私奔,然而自己的孩子却也是舍不得丢给别人充作奸生子的,这些年也是自己亲自带着的,如今也开始科考。   这也是温宥娘拿她儿子一家一威胁她,她什么都愿说出来的缘故。   唠叨了半日,那妇人只说出一句温宥娘感兴趣的话来。   当初那双喜从来都没想要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自个儿准备了一个来。至于那孩子是谁的,出身为何,这妇人也不知。   好在那孩子因之前跟着仇伯爷上了战场,如今仇伯爷战败,又换了皇帝,那孩子也得跟着遭殃。倒是让她放心下来,就算他是谢氏布下的暗旗,也没机会祸害大隆了。   温宥娘本想着如何处置这妇人,是放回去还是怎的。毕竟当初仇氏也确实有害人之心,只是不曾得手罢了,总不能想杀人没杀死就假装事儿不存在。要她替仇氏洗干净那一身的冤屈,想着当初张氏的死,也不那么甘愿了。   只这时,却有下人来道温家老夫人上门了。   换了皇帝,温家老爷最好的下场也不过一个罢官逐出京城,毕竟公子珣再仁善也没仁善到想用先帝与昏君重用的臣子,特别是在如今世家庶族人才辈出,并不差人之际。   温宥娘只让人把那妇人带了下去,前去迎接温家夫人才听得冬梅道:“老夫人是带着温家小娘子来的。”   如今能叫温家小娘子的,也只有一个温长慧,毕竟温府二房也八年不曾入京了。只一直在边关上逗留。   温宥娘不知温家老夫人带着温长慧上门是为了何事,也得先出去把人迎了进来。   温老夫人比八年前更老了,只被温宥娘扶着进了大厅,却是跟温宥娘好好哭了一场。   虽是时常有信带回,又各个节气都有让人带礼给自己,可一别就八年,前段日子还听说孟氏造反了,虽是因温家老爷乃昏君的重臣所以没被牵连。可温老夫人正因府中无事,才想到温宥娘,一直心惊胆颤许久。   温宥娘只得在那把人哄着,“这不是好好的,老夫人可别哭了。”   等老夫人哭够了,这才与温宥娘道:“这京城里也没个消停,整日的见当兵的跑来跑去。今日也被抄了一家了,远远见着,也是可怜。”   有了新帝,抄家是难免的,就算不是公子珣上位,换得是太子、大皇子、或者四皇子也是这样。   抄家抄家,要说最可怜的也不过是那些女眷,下人还有被赎走的可能,然而女眷们却是一场官奴逃脱不了。   温宥娘也没问是哪一家,只怕是与当初盛国公一家的死有关的。   谁也不无辜了去。   老夫人说完最近那些见闻,这才说到来意,“长慧也是个好孩子,可却是运道不好,遇着那些歹人。如今要嫁入那恶妇家去,想到这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温长慧是不是好人温宥娘不知道,然而也知道这人这十多年来也没做过甚坏事儿,就是在想嫁四皇子的想法过于蠢了。   温长慧见温老夫人说到她,就才上前与温宥娘见礼,已是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倒也是花容月貌的,只是跟仇氏长得太像,温宥娘见着有些膈应。   知晓温老夫人来寻她是为了温长慧的婚事,温宥娘就道:“如今昏君已去,京中也还不曾平静下来。要是不喜欢,只将婚事退了就是。只不过女子在这世道,总要吃了点亏去。再要找好一点的,也就难了些。”   当初是林氏算计,如今四皇子都自我不保了,林氏哪还管得了温长慧嫁谁。温府就如今上门退了亲,因忙着新帝之事,恐也没多少人传闲话。   也不过是退婚过一回,又因先前名声之事,许不再寻好一点的人家罢了。就她自己能嫁孟世子,当初还是一场交易,且名声不曾有损。还连带托了自个儿师尊的福,且孟世子确实想要一个庶族的。   门第之见,犹如海深。要清清白白的嫁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又哪那么容易。   温老夫人这几年一直是温长慧陪着的,哪能没有感情,对于林氏算计的那一家人家,还真是没薛九想的那般还算好。   “那家的婆婆,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年连杀夫都干得出来的人呀!要长慧嫁过去,哪还有活路。”温老夫人一说又掉了眼泪。   她是受过恶婆婆的毒害的,自个儿也当过恶婆婆,如今要让自己孙女儿去嫁入恶婆婆家去,心里又哪能愿意呢。   到底仇氏再不好,温长慧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大人之间的恩怨她也不会算在她头上。   温宥娘见温老夫人不说退婚之事,只说那户婆婆不好,心想你也总不能说让我去把人家一老妇人撵出去不是,那家儿子以后还见不见人了。   也就问道:“那家可是何姓?家中有几子?”   温老夫人就道:“姓姜,却是只有一子。那孩子我看着却是还成,面貌好,也是个懂礼的。”   温宥娘的眼神飞快扫过温长慧,见她面色难看,想来是真不愿意,又想着人家只一个儿子,连个分家都不可能,你不满意人家婆婆,人家也不至于真为了温长慧连自个儿娘都不要了。   “那姓姜的如何?”温宥娘又问。   温老夫人却也说的是好话,“说是还不错,虽是二十有二,然而在二十岁那年就考上了秀才的。你祖……老爷也说他不错,既然有这等缘分就定了下来。”   其实老夫人不是多有远见的人,就当初温长慧闹着要进四皇子府,她也觉得不错。就算温长慧因为父母的原因,进四皇子府当不上个孺人,然而要能生个孩子,以四皇子对她的欢喜,再升到一个有品阶的孺人也不错。虽是妾,然而皇家的妾,却也与一般人家的妾不同。   只可惜,林氏的胸襟没薛九上辈子大,没把人给容下。   如今看来,是温老夫人不满男方的娘,而温长慧对对方半点满意都没,所以才有了这次上门。   毕竟温老爷子要做的事情,温老夫人其实也从来没拦成功过,所以才找到了她,看来是想要她出面去跟温家老爷或者那男方谈一谈了。   只是与他们有甚好谈的,温宥娘只道:“虽说是双方说定了,如今退婚也正是时候。只先把婚退了,温老爷能把老夫人怎么样?他还敢休妻不成?”   温宥娘觉得温老夫人前大半辈子过得憋屈,皆因胆子不够大,心不够狠。就算真是上门去退亲了,温家老爷能把她怎样?还不是只能忍着了。   还莫说,如今四房失势是定然的,温家老爷哪还顾着这等小事。   “只把婚退了,再嫁得远远的,外面的人不知道京中的事。只等个一二十年后,谁还记得这些陈年旧谷子的事呢。”温宥娘又道。   温老夫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温宥娘让冬梅将温长慧带去寻二房的小娘子玩离开了花厅之后,才跟她道:“可到底是有了肌肤之亲。”   温宥娘下意识的就回道:“又没睡过。”   陷害人无非是那么几招,看这样子男方也不是有意的,那么两人最多也不过一个肌肤之亲。连以前的皇帝也都收过寡妇进宫当宠妃,温长慧只要嫁远一点,门第低一些,也不用多忌讳。   温老夫人饶是一把年纪了,也被温宥娘那句话给唬住了,只当是被孟世子给教坏的,就开口骂道:“一早就知道他不是个正经人,你可是莫跟他学坏了!都胡说的甚话来,这等话是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温宥娘终于也摸了一回鼻子,要论坏她怎觉得自己比孟世子要坏多了。那话还真不是孟世子教的,其实她骨子里都装着流氓这两个字,只是一直装得好。   温老夫人又对孟世子骂了半晌,最后才嘱咐温宥娘千万别把两个孩子把他给带坏了之后,才又说到温长慧的亲事。   “虽是有个恶毒的婆婆,可那孩子条件也不错了。你说外嫁,可有那么一对爹娘,就是嫁又哪能嫁到什么好人家?”温老夫人这才说出不想退婚的缘由来。   温长慧与她不同,她退婚退过两回,却也因为名声无碍,过继的父母无碍,因此再嫁人也不难。   可温长慧有了那么一对父母,不说世家,就说是庶族里有一点名望的,谁又愿意娶?   如今有一个愿意娶的,看着前程还不错,有可能考到举人再中进士,温老夫人也觉得不错了,也总比跟着现在明显会倒霉的四皇子要强。   那四皇子,温老夫人可还记得如今这个皇帝造反,打的旗号就是退位的那位为了四皇子害死了太子与大皇子。   朝廷里的事儿,温老夫人不懂,然而能让自己父亲杀死两个孩子的人,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更算不得良配。   “可她不愿意,老夫人又何必勉强。也只怕她日后过得不快活,把罪怪在别人身上。”温宥娘自己的亲事是自己找来的,也不觉得温长慧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有什么错。也怕温长慧最后过得不如意恨上老夫人,这才是得不偿失。   不过温老夫人却不这般想,只跟她道:“她又没你这般本事,我不给她操心,谁能为她操心?难到还靠着她那个没用的爹?”   要温长慧有温宥娘本事,温老夫人觉得她也会顺她的意退了这场婚事了,再寻一个也不难。可温长慧到底是不如温宥娘,她也只求温长慧能嫁得安稳一些就好。   到如今温老夫人其实也明白,换了个皇帝,温家肯定是不如以往了,自家老爷也说过要致仕的话,许是还会被降罪。可那家也没来说过退亲的话,在温老夫人看来,就是个好归宿了。   温宥娘也不好管温长慧的事情,只听着温老夫人说那男子还不错,还担心真把人拆散了,温长慧要后悔又怪在她身上。   “那婆母恶毒,倒是个何种恶毒法?”温宥娘就问道。   温老夫人这才把打听到的说了出来,本也没多久的事情,说是打听也没打听得仔细,“说是当初是杀夫的。”   温宥娘一听就觉得不太靠谱,就道:“要真谋害亲夫,又哪会现在还安然无恙,少不得被夫家闹出来。”   温老夫人叹气,“可不是夫家闹出来的?”   温宥娘道:“可也没见闹到官府去,那必然就是流言了。许是那家男丁死得早,夫家的兄弟为争家产编造出来的也未可知。”   温老夫人还是道:“到底心里不妥当呢。慧娘也说是被人陷害的,别人又哪会拿个好人家来陷害她?那小郎君我看没问题,出问题的就肯定在那婆婆身上了。”   温宥娘无法,只得道:“那我先让人去打听一下,反正婚事也不急。这一来回打听清楚也最多不过一个月的事情。要真不行,那就退婚。到底温氏在庶族里也算是小有名望,也未必找不到一个可意的。真找不到,寻个家世微薄的学子,嫁妆多一些,想必也是愿意的。何况以后余卿与长倬都是要走仕途的,到底也不会让慧娘真吃亏了去。”   许温余卿不会搭理温长慧,且是六房也不会多管,然而温长倬却是四房里的小三房里的人,要温长慧真遇着了事,也不会真不管。再差也得搭把手,免得别人说温长倬刻薄寡恩甚的,于名声不好。   温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到底她还是信温宥娘多一些。温宥娘说去查,自然会查得清清楚楚,也不会对她有半点隐瞒。   将温长慧的婚事说好,温宥娘才让冬梅去把霸王跟小儿子抱出来给温老夫人看。   温老夫人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只见得了两个孩子,心下里就喜欢得不得了。   最后离开时,还嘱咐温宥娘道:“可千万别让你夫君那个浪荡性子的教导。” ☆、第3.29   温宥娘送走温老夫人,就等到孟世子带回来的消息。四皇子被削为庶民的旨意,已经发了出来。   这是打算舍弃四皇子而保昏君,也算是保新帝的名声,到底不能上了位就把前任帝王推出来落井下石。   当然,公子珣对昏君也没这般好意。   孟世子与温宥娘道:“陛下让人用好药养着,只盼着他醒呢。”   等醒过来,天下换了主人,自己成了隐形的阶下囚,最看重的儿子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了,这才是生不如死。   对一个皇帝的报复,最狠也莫过于此了。   孟世子说完朝中的事,就问道:“温老夫人今日上门是为的何事?”   温宥娘少不得把温长慧的事情说了出来,道:“我让孟迅叫人去查一查,到时候也好回她个话。”   孟世子不喜道:“跟你又有甚关系?莫不是还指望她会领情?要真嫁得好,我还担心她到时候翅膀硬了冲着你来呢。仇府的,就没见过一个好人。”   温宥娘笑着捏了捏他鼻子,“知道你对我好。”   孟世子这才满意了,在晚间休息时才与温宥娘道:“温长慧如何,到底也是温氏血脉,更不过是个小娘子。就算是对你有恨,也折腾不出甚花样来。只仇府,我却是不得不防。”   温宥娘道:“仇府如今也算是彻底落魄了,即便是不放心也不用我们出手。”仇府大房跑了,二房三房都死了,剩下的要成器,薛九也不会给他们机会。   温宥娘又将今日审讯出的事情说了出来,“也不知是谢氏谁布的局,虽不正大光明,却是杀伤力十足。”   不过几个奴婢,就能杀死两个女人,毁掉三家。虽是张氏与仇氏自己本身不够聪明,可到底这局布得太过狠毒。   “谢氏。”孟世子想了想,道,“当初也确实是人才辈出,被称作鬼才的也不少。这眼界的布局,拘于后院,阴狠又难查,许就是出自女人手中。”   温宥娘想到投靠南宁的谢氏,头有些疼,“也不知南宁此回会不会趁机而入。”   孟世子拉过被子盖在温宥娘身上,道:“睡吧。真趁机而入,这时候也想不出有用的法子来。”   温宥娘凑上去在孟世子的嘴角亲了亲,惹得孟世子直瞪眼,这才笑着闭上了眼放缓了呼吸。   第二日孟世子去上朝,温宥娘也跟着去了,不过孟世子是去前朝,而温宥娘是去后宫。   淑妃如今还被关着的,因身份特殊,算是被人特意关照着的。   温宥娘走进宫殿大门之时,淑妃正坐在宫殿的地上看着她笑。   “我知道你会来。”淑妃道。   温宥娘手中托着一壶酒,这是公子珣为了安抚薛九为淑妃准备的,不过她自告奋勇的来了,“淑妃娘娘过得还习惯?”   淑妃只盯着温宥娘,咬着牙道:“当年我就怎的心软没弄死你?”   温宥娘将搁酒壶与酒杯的木盘放在一边,对着淑妃微微一笑,“许是那时候淑妃娘娘觉得不过是两个贱种罢了,又哪值得出手不是?”   “我母亲已经被你算计走,再对付两个孩子,也没甚值得高兴的。所以娘娘就一时心软,放过了两条人命。可也算是积了两点功德了,是个好人呐。”温宥娘又笑着道。   这些话似乎说进了淑妃的心里,她确实没想到当初没看进眼里的两个贱种,如今竟是比她过得要好。   可如今她已是阶下囚,因此也说不出甚放狠的话来,只得不甘心的瞪着温宥娘。   淑妃确实是不怎的甘心,之前她手里握着凤印,只差一步,她就会是皇后了,她的儿子会是太子。或者她的儿子会是皇帝,而她将来就会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太后。   可这一切都在还没来得及的那一步中,被毁得干干净净。   温宥娘替淑妃倒了一杯酒,道:“四皇子昨日已经被逐出皇宫,贬为庶民。不知淑妃娘娘可知晓?”   淑妃如今已经算得上是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了,只被人严加看守在这里,听到温宥娘说出四皇子之事,只瞪大了眼,满目恨意道:“新帝他想做甚?别忘了他的位置还是陛下禅让的,他要想有个好名声,就得善待陛下的孩子!”   温宥娘嘲讽着将酒杯递给淑妃,“娘娘,请吧。”   新帝想对四皇子做什么此时并不重要,怎么对待昏君的子嗣也不重要,此时重要的是陛下想让淑妃死,谁让当初薛九起事之时,打着的旗号是诛妖妃?   妖妃就该有妖妃的结局。   淑妃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最后的疯狂一般大喊大叫,只端起酒杯,将酒杯中的鸠毒一饮而尽。   这本就是个善于心计与隐忍的女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倒也痛快,只满脸的不甘心到底出卖了心中真正的想法。   温宥娘看着淑妃喝下了鸠毒,然后五官慢慢流出了黑沉的血液,最后倒在地上几番抽搐后,再也没了生息。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没有为张氏报仇雪恨后的欣喜,也没有终于亲自杀死一个人的惶恐。   温宥娘只是觉得,许她的血已经冷了。   此时朝堂之上却也起了争执。   公子珣也不好明说自己有病,毕竟他才登上帝位,连正式称帝都还没开始。   若说出自己命不久矣的话,想来不论是现下的朝廷还是在外的世家豪族们,定然比如今更放肆,等着的就是天下真大乱了。   因此陛下也只是把太子推了出来,虽太子不过七八岁,然而用公子珣的话来道,也是年纪不小该懂事的时候,既然是被立为太子,那么早一些接触朝政也好,只当作是旁观即可。   当然,由于太子还算小,因此陛下就指定了几个臣子教导,也算是为太子早准备好一套班子,想来想法是能趁早一日就趁早一日在他死之前好好考察一番这套班子可用不可用。   教导太子的臣子里,每一个都可圈可点,让人没有异议。只在教导太子的少师人选之上,出现了矛盾。   当陛下说出少师的人选为温宥娘时,朝臣里出现了极大的震动,随后反对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一是温宥娘并非贤能。二是温宥娘不过区区女子。三是少师乃三孤之一,虽是虚职,然而却是从一品。   孟世子下朝后与温宥娘道:“他们还说让胡公当少师,打量胡公是傻了,少师哪有丞相权大?何况胡公已经是太师了,哪又再兼职少师的说法。”这是活脱脱的想要排挤人了。   就是兼职,在公子珣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小胡丞相也没这个时间去教导太子。可教导太子这种事实在是事关重大,是真怕有些人怀着私心教导太子疏离世家,让他们重蹈覆辙。   小胡丞相宁愿是温宥娘,也不想便宜别的人。   温宥娘却是没听这个,只跟孟世子说淑妃的事情,“我亲自把毒药递给的她。”   孟世子摸了摸温宥娘的头,见无事又去摸温宥娘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竟是有些发抖,就问道:“她欺负你了?”   温宥娘只觉得有些后怕,不是怕淑妃,而是她自己,“我当时什么想法都没有,就跟平常吃了一顿早点。我这不是冷血吧?”   孟世子还以为温宥娘是受了什么刺激,听温宥娘说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只与温宥娘道,“为母报仇你要有甚想法?替她跪着哭一场?有想法那才是有病!”换他哪用毒药,直接拿刀子捅了,也亏得温宥娘竟还把这当回事。女人就是女人,忒心软。   不过孟世子想了想,道:“你向来心软,就是陛下要她死,也让他身边的太监去不就行了,又哪需要你去做这些。没得把自己给吓到了。看热闹也不是这般看法。”   温宥娘也觉得好像是这样,杀了就杀了吧,反正也不是她想要淑妃死,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好歹毒药是她自己喝的。就跟孟世子说到朝堂上的事,“那最后可是争出个名堂了?”   孟世子嗤道,“还不知道那些人的小心思?只想把胡公挤走,把丞相的位置让出来,便宜他们。也不看他们祖坟上长树苗了没。”   “那少师就还没有定下来了。”温宥娘就道。   孟世子点头,又安慰温宥娘道:“你放心,太子既然拜你为师了,少师这个位置就不可能是别人的。”   孟氏在这一场夺位中,还未开口要实权上的封赏,只要温宥娘一个少师之位,也算是合情合理。   “也无非到时候让你去跟那些老东西骂两回,只往死里骂,他们就消停了。”孟世子毫不在意道。从龙之功只有那么几个,陛下也不可能大肆重用各家族人来让各家在朝中势重,少不得要便宜到一些旧人。   有从龙之功的那几家,自然对温宥娘当少师没有别的想法,只要孟氏不在朝堂上与他们争权,一个女人有个虚职窝在东宫里教孩子,且还不是她一人教导,他们还是容得下。   只是那些没有从龙之功的先昏君的旧臣,定然会借着此事发难。毕竟公子珣已经决意立阿蔓为太子,就少傅、少师、少保,乃太子身边的重位,谁都巴望着的。   “少傅定的是薛九,少保定的是严如霜。”孟世子又道。   温宥娘听了脸色十分怪异的道:“薛九为少傅,没人反对?”   孟世子见温宥娘这脸色,就捂着肚子笑了,“她手里捏着几万大军,谁敢说不?”   “哦,所以就我一个人好欺负喽?”温宥娘有股莫名的郁气。   孟世子还在那笑,却也不说三孤之事来刺激她了,只道:“胡公是太师,祖父乃是太保,小公爷的祖父追封太傅。”   温宥娘点头,公子珣这安排,除了胡公,其他的安排,其实都极好。 ☆、第3 .29   温宥娘从来不是个爱跟人耍嘴皮子的人,她素来行动多过言语。   然而陛下要她当太子的老师,朝臣也少不得要她与他们谈诗书礼乐。考校一下她有没有那个资格。   温宥娘想自己好歹也是教出小三元的女人呐,当初为了全方位辅导温余卿,那十来年读过的书可是比温余卿还要多,要说真是考校也未必过不了关。   只是对着那群长得不算好看,还一脸鄙夷,恨不得把自己撵出宫门的朝臣,温宥娘下意识的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玉石板。   那玩意儿是上朝时孟世子塞给她的,说是要厌烦谁了,只拿出来往人头上敲就行了。那些人不要脸惯了的,只往死里打就对了。他早想那么干了,只苦于当初没机会进朝堂。当然,那话定然是说笑。   温宥娘将玉简都摸热了,也还是没下定决心拿出当凶器,只好水来土掩,跟人打嘴仗。   好在那十年她学得许多,虽不是个爱逞嘴皮子的,只跟人一对一答小半个时辰,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让人无话可说。   只最后为难不到,为难的人力有人来了一句,“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能干什么事儿?”   已经口干舌燥的温宥娘嘴角一垂,对着这位柿子捡软的捏的直接开炮了,“敢情这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骂我是女人成不了事儿,你妈生你生下来算是干完一件事儿了吧?   像是一滴水坠入了沸腾的油中,随后因为温宥娘这一句十分不客气的话,朝堂上对于温宥娘甚至于祸及孟氏及温氏的攻讦接踵而至,各种不客气起来简直刻薄至极。   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都听不怎的下去,几次欲出口训斥却没收到温宥娘的求救眼神。   对于披着文雅皮的谩骂,此时的温宥娘反而哑巴了,自你骂便天下她自岿然不动。   只吵闹不休两刻后,就有人发现了不对来,只停下嘴瞪着一脸受惊,满眼表达着原来你们竟是这种欺凌妇孺伪君子表情的温宥娘。   想来那群朝臣没想到温宥娘会在明明看着都发飙了,却只说了一句话之后就选择当哑巴,结果生生把他们衬得十分无理取闹。   这一下子,闹着的官员个个被憋屈得没法说了,之前的争闹最后也不了了之。   面皮薄的最后谁都没吭声还自个儿闹了打红脸。欺负女人算得什么本事呢?人好歹也得要一张皮来着。   在上面坐着快都睡过去的陛下,就此最终做了总结,“既然孟世子夫人才学无碍,那少师就定下了。太子年幼,还望诸位用心教导。”   因薛九不在,此时在朝堂之上的三孤,只有温宥娘与严如霜,听得陛下此言,齐躬身道:“万不敢负陛下所托。”   随后天子散朝,温宥娘就直接带着阿蔓往东宫里去了。   本来就胡丞相赞成,要温宥娘是个男子,也没今日之事。也不过是见温宥娘是个女人,就连胡丞相一系里面,也有许多人不满。   对男人而言,让一个女人压在他们头上,到底是不痛快。   但胡丞相坚持,皇帝坚持,京郊几万兵马名义上还在孟世子手中,连掌管宫中禁军的严如霜都没反对,朝上吵得再热闹,其实对皇帝要下的决定也无能为力。   阿蔓被温宥娘拉着手,等进了东宫的地盘才问道:“师傅你后面是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说了那么一句话,刺激得朝上反对她的人都失了分寸,然后丢了脸。   温宥娘捏了捏阿蔓的脸,道:“他们不就最讲究体面?让他们丢一回脸也好。之前反对那些人说的话,哪句话是谁说的,你可记清楚没?”   阿蔓点了点头,“记得七七八八了。”   温宥娘点头,“那你觉得谁说得有道理,谁说得没道理?”   阿蔓年纪不算大,然而却是十分明事,到底是经过磨难的,并非温宥娘一开始以为的那般傻。   “阿蔓觉得都没道理,他们先是说师傅学识不够,但又说不过师傅,就说师傅是女子。可女子在先朝也有为官的呀,就连薛将军都是女子,他们怎的不见说薛将军只说师傅?也不过是看师傅给他们好脸,柿子捡软的捏罢了。”阿蔓对此事,也算得是说得头头是道。   温宥娘笑着听了,就道:“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何针对师傅?”   阿蔓继续点头,“他们想当阿蔓的少师。但父亲说了,阿蔓的师傅一定要是对阿蔓最好的。那些人心思不纯,想当少师只是想升官发财。”   “可师傅对你好,也是想从你这拿到好处的。”温宥娘却是停下来,弯下腰直视着阿蔓的眼睛道。   阿蔓到底还只是孩子,只不曾想温宥娘会这么对他说,只傻愣在那,最后表情渐渐变得沮丧,最后那点沮丧就变成了难过,只一张脸看起来好似要哭出来的模样。   温宥娘叹气,摸了摸阿蔓的头,道:“阿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但凡对你好的人,必然对你有所图。你将来手里握着的是整个大隆天下,钱、权、人,总有一样东西是他们想要的。所以,你一定要把手里的东西护好,不然就被人骗去了。”   阿蔓只憋着眼泪不服气道:“可是师傅和舅舅也没找阿蔓要过东西呀!阿蔓现在也什么都没有。”   温宥娘温声道:“你严舅舅对你好,那是因为你娘亲是他的最喜欢的妹妹。而师傅,是想要得到阿蔓长大以后的庇佑呢。”   阿蔓听到温宥娘这说法,心里好受多了,顿时有股子男子汉的气来,只挺着胸脯道:“阿蔓以后肯定会保护师傅的。可是师傅,岚娘什么时候来东宫玩?”   温宥娘不知阿蔓为何突然把话题跳跃到霸王的身上,也只顺着他道:“过几日吧。宫里现在忙着呢。还得等到你父皇去祭祖告天地后,之后是正式册百官,然后你还要等着你父皇将你正式册封为太子。恐怕也要一月余了。”   阿蔓这才小声道:“阿蔓很久没见过岚娘了,可别把我忘了呀?”   温宥娘听得皱眉,但只声音依旧道:“阿蔓以后每日都要学文习武,可没时间玩了。”   “胡扯。”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温宥娘听着耳熟的声音,只回头看,却见得是孟世子大步上前来。   “孟叔叔。”阿蔓叫了一声。   孟世子把阿蔓抱了起来,只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你可别听你师傅胡说,她吓唬你呢。”   到底是温宥娘的夫君,在阿蔓的潜意识里是要比温宥娘要厉害,因此孟世子这话一说,只把温宥娘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产生的害怕都压了下去。   回到孟府里,孟世子跟温宥娘道:“他虽是太子,可你教他的那些太早了。”   温宥娘摇头,“他不是一般人家的长子,不是我想教他太早,只怕教得太晚,陛下不放心了。”   公子珣也不过几年好活,他这一辈子许就只能有阿蔓一个孩子。   说是死,对于一个常年卧病的人而言,或是没什么可怕。唯一能牵动他的心的,也只有阿蔓。   公子珣最怕的,莫过于在他死之后,阿蔓还懵懂。恐主弱臣强,日后便是亲政后,依然为傀儡。   温宥娘也不过是想尽早让阿蔓变得成熟起来,也好让公子珣彻底放心。   “以往的太子七八岁还在东宫里读书,阿蔓就已经上朝听政了。有些东西不用你教,他自己慢慢也听得明白。如今日的话,你以后也莫要说了。我怕你教得多了,最终反倒最先与他离心。”孟世子担忧道。   温宥娘再天资过人,实际上对世家与皇族里的了解,也不如孟世子深。孟世子是在东宫里长大的,又非天生痴傻,对于高位者的想法,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要比温宥娘了解得要深。   孟世子与温宥娘道:“你为他好,教得他越明白,日后对你的情分就越浅。倒不如让他自己慢慢摸索,吃些亏,才得真正明白你的好。”   温宥娘的好,孟世子再了解不过。   打他出生到现在,也只遇得温宥娘一人,为他好时,能为他算计千百。也正是如此,他才明白温宥娘的弱点。   温余卿是她的嫡亲弟弟,是她的未来依靠。两人血脉相连,温宥娘待温余卿千般万般好,终归是不会有害处。就是温余卿哪一日变脸,可他身为温宥娘弟弟这一条,永远都不会变。温宥娘有夫有子,未来有一日也不惧温余卿的翻脸。   他是温宥娘的丈夫,温宥娘待他如宝。就算他哪一日变心,却也敢说温宥娘能将他踩在脚下。更何况他们还有一对子女,有着血脉的羁绊在。就是他变了,他们的儿女也不会变。   可温宥娘与太子之间,只不过一个师徒名分。温宥娘对他再好,有一日太子要是对温宥娘有了间隙。他许因那一场师徒名分而不会对温宥娘如何,然而却不代表他不会对温宥娘身边的人如何。   “他最迟二十及冠后就会亲政。那么多坎,总归要他自己去爬的。你举着他越过去了,他又哪知其中艰难。自己体察不到,自然也看不到你的苦心。只怕最后还会怪你做得太多,对江山朝政有企图。”孟世子又道。   温宥娘嘴角动了动,最终道:“我知道。”   她知道在这世上的万分的好心,带回来的回馈许不过一二,然而到底也想试一试,她养不出白眼狼来。   孟世子凑上来,顶着温宥娘的头道:“你还有我与孩子在,总归要给他们留一条路罢。自古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也实在是阿蔓的身份抬过于特殊,不然孟世子也不至于如此防备。   温宥娘推开孟世子的头,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明白孟世子的担忧。   千古明君的名头,不只是对于帝王而言,也对着教出帝王的太师而言,都有着莫大的诱惑。她如今是少师,过几年陛下归天,若无意外陛下还会点她为太师。   不管是三公还是三孤,在朝中都没有实权,也不过是正一品及从一品的虚衔。所以许多时候都是其他官员兼职。   孟氏不欲在这一次的从龙之功当中占便宜,因此只出要了两个虚衔,就老公爷的太保之职,也不过等着陛下归天后就没了。   所以要让孟氏还处于权势中心,如今的少师,未来的太师之位,就算只是一个虚爵,便也至关重要。   正因为如此,她方才想尽力教导出令人满意的太子及帝王来。一是教出一个明君来能让孟氏的名声更上层楼。二来是也算是自己的一些私心,到底自己当初嫁给孟世子时的家世不足,后天弥补也算不晚。   只如今孟世子有这般的想法,她也总得考量他的话。也不过是教育方式改变的问题,只比以往计划的要长久及复杂一些,也并无不好之处。 ☆、164 3.29   温宥娘虽是少师,然朝中也无她之事,只每日进宫教导太子。   阿蔓好学,按照温宥娘给他制定的课表,并不算重,学起来也十分轻松。   人是越小越懂事的好,特别是太子还处于如今的位置之上,早懂事一分就早让皇帝放心一分,日后也能尽早理顺朝政亲政,顺利掌权。   只不过以后要当皇帝,温宥娘觉得学识再重要,也敌不过能活。只要能活,就熬也能熬死许多对头来。   没得教出七巧玲珑心,却把身体耽误了,换来一句慧极必伤,就太不划算了。   阿蔓学完今日课程,温宥娘便开始与他下棋。   据说训练一个人的大局观与谋略,非围棋莫属。温宥娘觉得这话说得也算挺有道理的,加上琴棋书画乃读书人的必修科目,也顺带把棋艺一项也给顶了下来。   毕竟王真人棋艺非凡,借着师徒名份,抢了这个饭碗也不难。   “又输了。”温宥娘下完一子后笑着道。   阿蔓趴在棋盘上看了半晌,最后终于琢磨出味道来了,一脸沮丧道:“怎么又输了!”   “太子殿下,孟世子与小公爷来了。”身边跟着的太监上前来道。   孟世子本是熟人,要进东宫许多时候都不用通报,只因带着盛国公家那一个,外面守着的护卫才把人拦住了。   毕竟小公爷这人,只名号听着都邪气。这要来见太子,太子许是不怕,但下面的人却是怕得紧。要有个万一,他们可都担待不起。   实际上阿蔓对这个十三岁就能带着大军一路打到京城的小公爷却是十分有兴趣,听得人来了,忙道:“师傅,咱们见一见他!”   温宥娘沉吟片刻,道:“见吧。”   谁年少时没崇拜过英雄呢,特别是少年英雄情结,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   这是温宥娘第二次见小公爷,也难得小公爷在四皇子被贬为庶民老昏君却还是封了个王之后,愿意只带着三百兵马进京来,甚至还愿意到东宫里来。   要换个皇帝,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敢来东宫见太子,心里指不定就琢磨着这厮是不是想要跟着太子造反了。   只皇帝身子不好,只活得几年,却是巴不得能臣重将都能看重太子。   阿蔓见着小公爷的模样,只仔细把人打量了一番,才让人赐了座。   “小公爷乃真英雄!”阿蔓见着了小公爷之后心中更加敬佩。虽说与心目中的伟岸形象不合,然而越年幼却越显得这人的厉害。   温宥娘与孟世子一道出宫时,孟世子与她道:“殿下十分亲近小公爷。”   温宥娘颔首,“薛九到底年纪上大了一些。”不如小公爷这般年纪的好亲近,何况还是女子。   只如她教文倒无妨,只少傅之位,少不得有教导太子武艺之职,薛九如今并无妨碍,只太子再大上几岁,计较起男女大防之时到底不妥。   温宥娘完全不能想象,等到太子十多岁时,跟薛九对打练习时被薛九给压在身下的场景。一个不小心要站错了角度,完全可能就是一出‘御姐调戏少年郎’的悲剧。   孟世子却是笑着道:“薛九娘还未必愿意。”   温宥娘想了想,薛九倒也有这个可能。毕竟如今三公三少不过与朝臣商议定下,远在直隶打仗的薛九不一定会领这个职。   少傅一个空衔之职,哪敌得过万军在手。   出了宫门,马车朝着北城而去。   孟世子与温宥娘说着今日朝中之事,忽听得外面的喧哗之声,随后马车的步伐缓了下来。   孟世子起身弯腰捞开帘子,问已经在马车外站着的小厮道:“怎的回事?”   小厮道:“世子爷还请回马车里稍等片刻,小的马上去打听一下了。”   孟世子颔首,看着小厮跑到了前面,却是略有所思的回了车厢里。   温宥娘见孟世子退了回来,就问道:“发生了何事?”   “庶人府外面被人围了起来。”孟世子道。   庶人,指的是四皇子。陛下虽削四皇子为平民,赐死了淑妃,然而如今天下局势未稳到底也不放心把人逐出京城。   把人留在京城里,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陛下的仁厚,可要把这仁厚的事儿做得像一点,也还得给人安一座宅子。   当初的四皇子府,如今早已经被抄没。四皇子自然住不得了,何况一介庶民也没资格住进那么大的府邸。   因此陛下就只在北城里替四皇子一家寻了一处宅子,宅子不大,但也算得上是清幽,其实也是为了方便监控。   如今庶人府被围,想到小公爷进城之事,温宥娘也明白了。   陛下把四皇子留在京城,为未尝没有引小公爷进京的想法在里面。这会儿小公爷进了城入了朝,还去见了太子。陛下的目的也达到了。   而小公爷进城,自然不是朝见皇帝与见太子这般简单,其实也不过是冲着这四皇子来的。   太子一系仅剩下一个不成气候的庶子,加上之前他们的粮草之恩,小公爷自不会针对孟氏。然而如何对待之前在大皇子与太子之事中坐收渔利之网的四皇子,就说柿子捡软的捏,他此回也逃脱不了。   等到第二日,温宥娘却是又听得庶人的一则八卦,说是林氏直言无那等丧心病狂谋害兄长的丈夫,在府门前割袖断绝了关系,直接回了林府,却是连孩子都没要。   林氏虽是小小世家,然而如今四皇子已经是庶人,当初赐婚的皇帝也变成了王爷,自然能离四皇子多远自然就离得多远,以免遭到皇帝更深的清算以及小公爷的报复。   竟是连孩子都没要,温宥娘不曾想到当初那个为爱差点被算计的姑娘如今竟是这般冷血。但想到四皇子与他那些子嗣如今的尴尬地位,及林氏的处境,又觉得即便是林氏对自己的孩子有感情在,林氏一族也是容不下四皇子的血脉的。   温宥娘感觉自己似乎也只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大隆权势博弈的残酷,然而孟世子却是早已经习惯。   “若是庶人登基,胡氏也不敢认那一个庶子。”孟世子拿这个与温宥娘做比道。   那个庶子说的是太子仅存的庶子,虽年纪不过一两岁,然而到底是原来皇后胡氏的血脉,胡家心疼自个儿姐妹以后没个上香的,却是想那庶子有个好结果。   只胡公如今是丞相,且效忠的是公子珣这一脉,就算想要那庶子谋一些好处,也得为了避嫌而不能与那庶子太过亲近。   “不是已经决定封了世子,以后也是个郡王。”温宥娘道。   到底先太子之前名声也不算差,现在陛下自然也得让他有个后人。   毕竟胡氏也好孟氏也罢,却都是之前先太子的外家与妻族。就算是陛下忌惮以后有人拿那个庶子的身份动摇江山,至少在目前他还须得安抚那庶子给胡孟及天下人看。   之前昏君为了显示自己心疼太子之死也说过要封亲王的话,只不过庶孙年幼,因此只是待遇与亲王平齐,虽是待遇齐平了然而那个名头到底落不落下来谁又知晓。   如今昏君未死,只得封了一个亲王爵,当做是善待废帝,那个爵位以后自然也得是太子那个庶子的。只不过等到庶子能继承王府之时,就只能是郡王了。   胡氏一族对此也算是满意,毕竟也没让那庶子继承皇位的想法,到底知晓这并不现实。能得一个郡王,已然是够了的。要还是亲王,还真怕那庶子长大后来有不该有的心思。   等得再过几日,温宥娘睡到半夜,却是被外面的喧嚣声吵醒,不得不起身把孟世子推醒,“起来。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两人匆忙穿了衣服起身,出了院子才见着冬梅已经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与两个主子道:“世子、夫人,是外面长乐胡同着火了。”   长乐胡同?   温宥娘闻言与孟世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孟世子问道:“可是有烧到这边来?”   冬梅摇头,“不曾,外面值夜的官兵已经开始寻旁边有水井的人家借水灭火了。只是怕这天气火势蔓延,这才家家上门叫醒,以防万一。”   第二日一早,长乐胡同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去打听的是阿毛,只跟孟世子道:“据说是庶人府上起的火,好似用了酒,把宅子烧得个干净,没一个活着出来。”   孟世子点了点头,道:“唔,知道了。莫要告诉夫人,我自会与她说。”   阿毛应声退下,知晓世子这是在告知他莫要让自家婆娘说给世子夫人听。   等得两人一齐上了马车,孟世子才与温宥娘说了庶人之事,“据说一个都没活下来。”   温宥娘道:“那么大的宅子,就算大的醉酒昏死过去了,难道连小的都睡死了半点都不知晓?”   林氏虽然回了娘家,然而当初跟着四皇子给他生下子嗣的,到底还是有两个身份不显的女人继续跟着被废为庶人的四皇子,毕竟她们也别无去处,回娘家恐也是被送死的多,还不如跟关着苟活下去。   只这一下,连孩子大人都一起死了,就温宥娘也不得不多想,想里面是皇帝的手脚还是小公爷的。   孟世子也知温宥娘在想什么,与她道:“我看是他自个儿放的火,怕是受不了了。”   小公爷自打进了京城,长乐胡同就开始天天被人辱骂及泼粪水。从早到完,不到落门不休。   好在四皇子如今是庶人,林氏虽然与他和离了,然而为了图个名声,倒是把嫁妆留了下来。说是留给自己孩子的,其实也是给四皇子的意思。要能省着点用,其实一辈子也不一定需得出去做工养家。   别人在外面骂,只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也就完了。   只是想来一个本高高在上的皇子,瞬间被贬为了庶人,要靠吃前夫人的嫁妆过活不说,还得忍受门外的辱骂,又处处受着监视。一个想不通,要全家一道死了也并不奇怪。   温宥娘觉得孟世子说的许也是有道理,也没再问。   孟世子在一边想,好在小公爷动手还算遮掩,没直接叫人进去给直接灭门,不然这事儿的影响还真不好。   他不想温宥娘听了觉得不舒服,毕竟这种灭门之事过于狠毒。不说温宥娘,就要明着干估计对小公爷而言,也是终身一大黑点。   只如今愧疚于心一家子*身亡,这理由倒是极好了。 ☆、 第162章 正文完结章 ...   随后公子珣祭告天地祖宗顺利登基,在此之前已经打到江州的薛九与戚国公却是上了辞表,言南宁已然来犯,而各世家豪强尚未平定,故担不得少傅之职。   不得不说薛九比温宥娘更懂这朝廷里那些男人们的心思,薛九这辞表上了之后,某些能在东宫里出入的官员对温宥娘……当然直接对上时没言语上的攻击,只一张脸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宥娘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也懒得计较那些人在阿蔓面前说她的坏话。只别人说得再多,她只在阿蔓分析分析一番那人说这话的目的,也算是为阿蔓开开窍。   不管是当太子还是以后当皇帝,只怕的不过于被人忽悠。这一忽悠,被忽悠走的,就是天下权柄,贻害无穷。能趁早让阿蔓明白这些,对于以后执政就更为有利。   就是孟氏再有私心,然而也不至于不想教出一位圣明天子来。   在温宥娘的想法里,康熙都能十四亲政,虽然面对的朝局不一样,阿蔓要是过几年继位,至少十六也得赶得上场子才行。      公子珣正式登基后便是任命百官,温家老爷仅仅被罢官免职。到底是历经三朝之人,十分爱惜羽毛,当初在大皇子造反之事中没被查出半点牵连,在其他事情上也算得是相对干净,最终罪名较轻。又因他是先帝与昏君看重的臣子,也算是得了个善终。   而其他被查出来,在此事中有所牵连的,俱被抄家灭族发配边疆。   正式登基的皇帝自然需要这样的一把火,来彰显自己的权威。也只能算那些人家倒霉,也算是报应。毕竟这世间之事,都有因果。   “仇府被削了爵位,仇伯爷被判流放,子嗣三代内不得出仕。仇氏一族以后要出头也就难了。就算其他旁支侥幸有出仕的,也未必有仇府这支祖上那般运道。”孟世子道。   仇府大房失踪,二房三房的孙辈最大的不过二十余许,只三代过去,只要不投靠南宁,那么往日那些恩怨自然早已经烟消云散,就是再出仕,也是对大隆朝廷有着向往之心,而不是对着公子珣的后代有着不臣之意。      温府逃过了,那是因温老爷子在官场上素来谨慎,只凭着本事做事儿,极少四处参合,就算是投机也不到最后一刻不下注。   然而仇府却不同,做为勋贵,要不参合,以后的日子就会难过。就算张老伯爷,不也千方百计想要参合只不过是因没本事而难有机会。   仇伯爷也好张老伯爷也罢,也都是为了家族前程为想,虽说许多时候参合靠的是自己的本事,然而这种事情有时候也得看运气。   仇伯爷是有本事然而运道不好,而张府是没本事然运道在这一世倒也还不错。      “张家的爵位又得延可三代,也算是满足了张老伯爷这辈子的心愿了。只是封谁当世子,恐怕也有得争的时候。”孟世子对温宥娘说。   但凡勋贵之家,没人不想爵位永固的。只张老伯爷府上三房嫡出,虽律法上能继承的是嫡长,但想着长房的似乎想要走仕途,而二房三房加上在此事中出力最多的庶出四房,这世子位还真不好给。   温宥娘早就想过这个事儿,读书人家与勋贵,说到底还是当勋贵有个保障,至少一年下来的年俸不说,就算没有实权,却也能凭着一个爵位能在京中立足几十年。而读书人家,只要没一个出息的,被排挤出京城就轻而易举。   张家四房里各房会怎么选择,温宥娘不打算过问,然而也不是心中没有想法,“最好不过大房拿了世子位。”   庶出四房是陪着公子珣许多年的,不论是公子珣还是阿蔓对四房都算得亲近,因此要爵位按照规矩来了,只不过大房的张昀良委屈一些以后科考过了提拔较难,然而整个张府对爵位带来的风险却是能降到最低。   只张府到底会如何选择,也在于他们自己了。      任命百官里,薛九的少傅之职,最终由严如霜替代,而之前严如霜的少保之职,却是落在了小公爷的头上。   小公爷本不意留在京中,然而在薛九上辞表之前,阿蔓就有留下小公爷保护自己之意,其实就是陪读的意思。加上公子珣的挽留,倒是以为盛国公府女眷撑腰及小公爷自己婚事的名义留得几年。      盛国公府尚且留住性命的几个女子,却也只比小公爷小不了多少,只再过几年便要出嫁。几个年幼的女眷在京中住着,到底也要一个男丁护着才行。   不然就算盛国公府如今之后再皇恩浩荡,府中没有男丁,对一府女子的名声与安全也到底不好。   要遇着那种想要巴望着盛国公府的小人,趁没有男丁在欺辱或是拐骗了府中小娘子,小公爷离得太远,最终也是后悔莫及。      何况盛国公府的男丁,如今也只剩的小公爷一人。就算是小公爷乃是战神在世,在边关有人能顶住之时,公子珣也觉得小公爷先续上盛国公府的香火却是更为重要的。   再说公子珣想把小公爷留给阿蔓以后驻守边疆用,自然要把人留住等着以后阿蔓施恩于人。   等着小公爷成婚后有了子嗣,再把人放去边疆,那时盛国公府在边关的威望想来也能被兴国侯世子与陈敬分出几分来,也避免了盛国公在边关威望过胜而遭受忌惮的命运。   同时阿蔓那时也当是用不了几年就要亲政,只在这几年与小公爷亲近了,日后军中有小公爷为倚仗,在朝中那些老滑头未必敢架空阿蔓。阿蔓要亲政的妨碍,也要小得多。      因此,公子珣对小公爷也算是放了许多重的心思。   温宥娘自也看得出来,与孟世子感慨道:“陛下当初说的话,倒也真心的在做。”   当初公子珣与他们说,不想当做出有负恩情之事。就只在小公爷身上,都能看出来他的心胸到底是要比昏君与先帝要强。   至少公子珣在面对着北面军中威望已经空前盛大的小公爷,却愿意想尽办法保全他,为他铺出一条顺利的道来。而不是先帝与昏君那般,只往高里捧,然后用完就杀,半点情义不留。      “也好让霸王跟着小公爷学一学。”孟世子也觉得小公爷留在东宫好,且还想着把人用个干净。   孟氏可以一朝无权,只有个温宥娘的少师以后的太师顶着,然而到了下一辈,终究是不能再往清贵里走。这手里,到底也还是要有兵在,才算得上是真硬气。   孟世子不在乎霸王是个女儿,连温宥娘都有可能混到太师,霸王混个将军当是不难。只因孟氏在军中没有多少基础,寻小公爷学一学这霸道的兵法才是上策。   温宥娘见得孟世子竟打这主意,只嘴角一抽,“你别说真的?”   孟世子道:“我哄你做甚?你都能当个太师,咱们女儿当个将军不难吧?女孩子,再聪明,到底也得手里有权,别人才不敢真正欺负她。”   温宥娘很想说,就算是再厉害的女人要遇见了一个人渣也只有倒霉的份儿,但想着要自己厉害了就算以后遇见人渣,好歹也比一般的普通小娘子有自保之力,就觉得霸王跟着小公爷学,其实也算是不错。      霸王对于自己能找到小公爷当师傅学武,又能跟太子阿蔓一道玩儿十分乐意。   五六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加上薛九虽辞了少傅之职,然而却把自己儿子丢在京中当作是人质的嫡长子。一个只会打仗,半个文盲的小公爷。四个半大小子凑在一起,好不热闹。   温宥娘手里一下子就多了三个徒弟,一个也是教,四个也一样。反倒是孩子多了,能一起有个比较,互相弥补不足,倒是大有益处。   公子珣也满意,阿蔓是太子不错,可身边得用的人,从小一道长大的情分自然要比长大了用利益捆绑的要强,有时候情分这东西却是比一品大员的位置利诱还要有用。   兵法霸道的小公爷、戚国公府嫡长子、看似要走武路的孟氏嫡长女,于太子而言,都是不错的玩伴……      公子珣登基四年,朝政尽托于胡丞相之手,亦算得上清明。科举两轮,选出的进士尽能所用,在庶族中的名声也渐好起来。   而江山,北有兴国侯世子与陈敬,南有薛九娘与戚国公,每年都抵挡住了北面游牧民族的侵犯,及南面南宁的数次试探与侵犯。   而当初本想趁机作耗的世家豪强,也在第一年里被薛九收拾了个痛快,到第三年除了闽州的王氏还依然如旧,其他的无人再有半分不满。      而在这江山初定的此时,身为皇子的公子珣的身体却是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   公子珣对自己的死,似乎有着预感,只在之前便在朝廷上将以后的安排说了出来。   他的病能隐瞒一时,却隐瞒不了一世,因此在第二年薛九基本上平定了大隆各股不服的世家与豪族后,便就不再隐瞒,让该知晓的都知晓,只不曾宣扬出去罢了。   四年时间虽是短促,然而也算是为阿蔓安排好了一套得用的班子。公子珣也算是死得瞑目。      “盛国公着太保、严如霜为太傅、温娘子为太师。朕将江山与阿蔓托付与诸位之手,还往诸位垂怜阿蔓年幼。”公子珣苍白着脸,虽是声小,然而身边却有史官下笔将此话刻记。   温宥娘与严如霜及盛国公一道跪在公子珣的床前,道:“不敢负陛下所愿。”   公子珣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继续道:“着盛国公前往边关,召兴国侯世子进京,掌直隶兵马。”      直隶乃是重城,与江州一道并称京城二关,且因运河尽头,有不少外水可捞,也算是得用的位置。兴国侯世子在边关时与陈敬并行,只因两人性子相和,这几年倒也没起过冲突。如今调往直隶,也不算太差。      而盛国公本就早熟,在十五时就已经与十七八差不离,身子骨强健自然就不会有甚忌讳,年满十五就成了婚且在当年就得了一子。而如今夫人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因此再去边关,也不怕刀剑无眼,担心没有后人延续香火。   只夫人因有孕,只等着孩子大几岁了,再带往边关或者留在京中以可。到底边关条件不如京城,到底会如何抉择,还看盛国公自己。      公子珣又看向胡公,“胡公做事,公平公正,天下为证。以后朝政,还托付与胡公,望胡公勉力以行。”   胡公一把年纪了,听得此言只泪流满面,抓着公子珣骨瘦如材的手道:“陛下放心,臣必不负所托!”   “新政与三粮推广,也赖诸公了。”公子珣又道。   胡丞相退下,六部尚书闻言皆上前跪下,齐声道:“谨遵陛下旨意。”      公子珣最后才将阿蔓叫道身前,吩咐道:“我儿,与诸公跪下。”   阿蔓闻言,立刻在一旁面朝诸公侧跪,只忍着眼中的泪看向公子珣,叫道:“父亲。”   公子珣艰难的伸手摸了摸阿蔓的头,道:“至今日后,你既天下,天下即你。去给诸公磕头。”   阿蔓朝着在一边跪下的诸公磕头,温宥娘一行无一不侧身不敢受。   公子珣道:“这三拜乃阿蔓代大隆天下所叩,还望诸公视江山如子,匡扶我大隆!”   诸公听得此言,无一敢再侧身以避,只齐声道:“谨遵圣意!”      公子珣听得此言,方才一笑,却是永远闭上了眼。   静默了一刻,胡丞相上前以手试鼻息与脖脉,最后才悲痛万分,嘶哑着声道:“陛下驾崩——”   不论屋内还是屋外的百官听得陛下驾崩,顿时皆痛哭万分,叫道:“陛下——”   阿蔓听得身后的哭声震天,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的父皇去了。只茫茫然无声流着眼泪,抓着公子珣的手不放。      随后便是百官哭灵,商议先皇谥号,解决尚未修建成型的帝陵之事及新帝登基。   因阿蔓年幼,虽已听政四年,却还是以三公中的严如霜、温宥娘及胡丞相、礼部尚书共同辅政为主。   虽朝臣对于温宥娘一介女流参政十分不满,然而因献出三粮种植农书一事,先帝号称功在千秋,又因其夫君孟国公身为世家子弟却甘愿居于工部掌农事,于民间声望极高。因此温宥娘却是稳当当的辅政之臣当着,不管东南西北方的那些酸意及不满。      也只到了此刻,温宥娘才觉得当年弯下的腰,跪下的膝盖,终是立了起来。   温宥娘牵着阿蔓的手,站在摘星楼上,看向遥远的西南。   谢氏,我终也站在这高楼之上。      正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