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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嘿嘿一笑:“有我11023号穿越助手帮你,什么不可能?” 赵琰不为所动:“除非你把陆家的这些渣渣全灭了,我才信你。” 老头哑然半晌,又打叠起精神从头开始劝她,“做事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呢?其实他们这些人也是一时迷失本性罢了,你可以慢慢去感化他们嘛……” 他这些话,赵琰根本不想听,她直接站起身往边上的书架里走去。穿过来以后,只要一睡觉,她就会在这个梦中空间与那老头相见,这空间里除了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只有一张书桌和两把椅子,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另放有一个玻璃花瓶,瓶里没有插花,只在里面缭绕了一团轻雾。 赵琰不想听老头废话,桌上也没什么可以玩的,自然只能转身去书架里找书来看。她进来的这一排都是些兵法书籍,赵琰不太感兴趣,直接拐去了右边,发现这一排是医书,也看不懂,只能继续往右走。 “你看,我这里藏书丰富,包罗万象,你想学什么都可以,保管能让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到时你还怕那些陆家人?”老头还不放弃的跟在她后面劝说。 赵琰又绕过一架子食谱,发现眼前竟然是一书架武功秘籍,不由惊讶的瞪大眼,“竟然有这个!难道这世界上真有武功这种东西?” 老头自得的捋了捋胡须:“那是当然!喏,这一面是剑法,那一面是拳法,再前面是棍法,还有奇门兵刃、内功心法,应有尽有,端看你想学什么。” 赵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书架连绵不绝,心下狐疑,莫不是装样子的吧,索性就近抽了一本拳法秘籍出来,打开一看,竟然还真的是拳谱,里面有文字有图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我没唬你吧?”老头笑眯眯的说道。 赵琰把那本拳谱从头翻到尾,又塞回了书架,问道:“这一套拳法得学多久?” “你学的话也快,半年就能全学会,只是要精熟,却还需要对敌演练。” 赵琰瞥了老头一眼:“你这空间也太弱了,人家空间里的东西,都是过眼即会,哪要这么麻烦?” “当初孙大圣学七十二变、筋斗云还得若干年呢,何况你等凡人?这世上哪来过眼即会的本事?” 赵琰没话说了,继续往前走。老头也就锲而不舍的跟着她继续劝:“你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区区几个内宅妇人你就怕了?” 赵琰不理他,一直走过了三四排书架,才终于找到了小说,她站在书架前打量,见这一架子似乎都是古代穿越小说,名字都是什么《重生之嫡女》、《穿越之庶女》之类的,就随手抽了一本出来。 “呵呵,这剧情真熟欸,”赵琰把打开的一页拿给老头看,“生母被祖母和父亲不喜,郁郁而终,自己的婚事被妹妹夺走,然后被姨娘害死,重生再复仇,啧啧,这不就是陆静淑以后的下场么?” 老头嘴角抽了抽,夺过那本书塞了回去,说道:“为了避免这个结局,你更应该听我的,好好奋起努力啊!” 赵琰不理他,又抽了另一本,然后感叹:“这剧情更狗血,带亲妹妹做妾,亏作者想得出来!他们能不能放过亲姐妹们啊!” 老头又把这本抢过来塞了回去,“你反正现在已经附了陆静淑的身,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不成?”眼见赵琰又抽了一本出来,他只得再去抢。 赵琰也不在意,他抢了,她就再拿下一本,两人一个拿一个抢,转眼之间已经向前走了十余步。这一次赵琰拿了一本在手里,打开看了两眼,在老头再来抢的时候,却向后一躲,没给他抢去。 “咦?这书的女主也叫陆静淑欸!她娘也姓方,哇,她的亲事果然在方氏死后被妹妹抢了……”赵琰将书紧紧抱在怀里不让老头来抢,还往后退了好几步,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万万想不到她这么随意的抽取,竟然就能把这本书抽了出来,只得抵赖:“你也说了,这些书剧情多有相似,名字一样有什么稀奇?” 赵琰哼了一声,抱着书走回到书桌前坐下,翻开往后看,老头大急,追上来挥动衣袖,赵琰只觉一阵风迎面吹来,她条件反射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本书已经不翼而飞。 “你不用看了,我告诉你实话。”老头在赵琰对面坐下,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你穿越的是一本书,确切的说,是一篇宅斗文。” 赵琰呆了半晌,忽然站起来揪住老头的领子:“你胡说!我是三次元的人,怎么可能穿到二次元的书里面?” 老头往后一缩,挣脱了赵琰的手,回道:“你怎知你原本就是三次元?” “我当然知道,我……”赵琰说到一半,心内一时有些犹疑,话就停住了。 老头见唬住了她,就继续说道:“其实空间与空间之间,本没有界限,机缘巧合之下,穿越也是寻常事。你不要以为故事只是故事,书只是书。其实一个完整的故事,早已构成了一个世界,所以你穿越到书中的世界,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赵琰一时还有些茫然,所以没有应声。 “我们穿越助手,每人掌管三千界,维护着三千界之间的平衡,每当遇到界面失衡的时候,就要出手干预。这也是我找到你的原因。” 赵琰渐渐回神,想起早先他的自我介绍,问道:“你说你是什么局的穿越助手?” “晋江穿越局古代穿越部。” 赵琰又问:“那这个书中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老头叹了口气:“礼教崩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是原著本来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作者就把书中人写成这个样子,你要怎么管?” 老头答道:“既是在我掌管的范围,我就要管。不管原作者如何写就,这个世界已自成世界,我有机缘干预,自然是要做些事情的。” “所以你就找上我了?”赵琰摊摊手,“可是我不想费那个劲去改变世界。” 老头一笑:“你不去改变,难道坐以待毙?” 赵琰恼羞成怒:“你既然有心,干嘛不自己去做陆静淑改变这一切?凭什么抓我当壮丁?” “我不能在世界中现身。你也不是我抓来的,我说了,你是机缘巧合,就算我不来找你,你也是要做陆静淑的。” 靠!还沾上了。赵琰冷眼看他,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认命了是吧?”   ☆、第2章 艰难处境 赵琰不想听老头啰嗦,再醒来以后就扶着丫鬟巧慧的手出去院子里活动,免得自己闲着无事又再昏睡,被那个什么助手荼毒耳朵摧残心灵。 她又不是自愿穿过来的,对这个世界的人更没有什么感情,谁耐烦付出精力去跟他们斗?还拯救世界,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虚构世界,有什么好拯救的?说白了,这个世界跟她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她干嘛要付出心力去斗智斗勇啊? “二姐姐怎么起来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在门口响起。 赵琰扶着巧慧一同转头,眼见一个穿着海棠红衫裙的少女俏生生立在院门口,旁边陪着的正是刘姨娘。 刘姨娘快步向她走过来,口里有些担忧的说:“就是啊,姑娘才刚醒过来,怎么不在房里好好歇着?” 赵琰侧身躲过了她伸过来的手,只点头说道:“姨娘、三妹妹来了。” 刘姨娘有些尴尬,默默收回了手,站在门口的三姑娘陆静秀不悦的皱了皱眉,跟过来扶住刘姨娘的手臂,开口说道:“姨娘担心姐姐的病,一早起来就催着我快点收拾,好早些过来看看姐姐,谁知姐姐还不领情。” “三姑娘!”刘姨娘忙忙叫了陆静秀一声,又拍了她的手一记,才转头有些歉意的看着赵琰说道:“三姑娘一向心直口快,二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心直口快?呵呵。赵琰冷眼看她们母女做戏,实在懒得开口跟她们争执,只点点头,说累了,要进去歇息。 刘姨娘上前想扶她进去,赵琰再次躲开她的手,说道:“我这里一切都好,姨娘若是有心,不如多去服侍母亲。” 陆静秀跟刘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赵琰也不管她们作何反应,自顾自回了房。 巧慧扶着赵琰坐下之后,悄悄往外面看了看,低声笑道:“她们走了。姑娘早该这样,三姑娘不过只比姑娘小了几个月,却总是以她年小、心直口快为由说些酸话惹姑娘生气,姑娘正该当拿出做姐姐的款来教训她几句,让她知道分寸。” “嗯,一会儿你去太太那里看看,问问太太的身体。”赵琰不欲就此多谈,交代了巧慧一声,就自己望着窗外发呆。 巧慧给她倒了杯水,嘱咐小丫头好好侍候着,起身出去大太太房里了。小丫头知道自家姑娘性子绵软,又看她一直发呆,也就偷偷溜去院外玩耍,房里一时只剩了赵琰自己。 “太太病成这样,老太太不闻不问不说,竟还带着二太太出门去做客,可见是厌弃了的。” 院子里忽然传来中年妇人的声音,赵琰听出是院内的洒扫婆子在说话,不由微微皱眉。 “就是说啊,不说老太太本就不喜太太木讷,就说大老爷吧,这些天可都没进过正房。到现在阖家上下,竟只有刘姨娘还想着太太和二姑娘,当初谁又能想到呢?” 这是另一个婆子。赵琰有些厌烦,她不想听人谈论“自己”目下的处境,这给她一种变相施压的感觉。 “你说,大老爷会不会休了太太?”先头的婆子压低了声音。 “太太都病成这样了,哪还用休?” “唉,也对。万一太太去了,姑娘又……,那姜家的婚事……” 赵琰听不下去了,扬声叫小丫头的名字,外面两个婆子忙收声,偷偷溜到门口把小丫头叫了回来。 ****** 巧慧直到午间才回来,进门的时候,眼圈红红的。赵琰看着她不出声,巧慧硬挤出一个笑容,回话道:“姑娘莫担忧,太太已经好些了,奴婢去的时候,太太恰巧醒了,出了一身汗,奴婢帮着侍候了一会儿,又回禀了姑娘的情形,这才回来的。” “今日大夫来了么?怎么说?” 巧慧垂下眼,回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大夫还没到。今日老太太和二太太出门做客,家里忙乱,想来要到下晌才能请大夫来。” 还真出门了,赵琰眉头越皱越紧,这一家的极品可真多。儿媳妇和孙女病重,老太太不闻不问,径自带着小儿媳妇出门去做客,连大夫都没着人去请;一家之主的男人更不用提,每晚只会往姨娘房里钻,好像根本没有这个妻子和女儿一样;至于那刘姨娘和便宜妹妹,呵呵,只来探自己的病而不理会方氏,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既然如此,你扶我去瞧瞧太太。”赵琰站起身来,想亲自去了解一下情况。 巧慧伸手扶住赵琰,面上却有迟疑:“姑娘,老太太说了,您身子弱,又病着,不叫您去太太房里。”免得母女俩过了病气。 “老太太不是不在么?”赵琰不以为然,拉着巧慧往外走,“不亲自去看看,我不放心。” 巧慧站住脚不动,劝道:“太太吃了药睡下了,姑娘过两日再去探吧。” 赵琰不肯,说道:“我就去瞧一眼。” 巧慧拗不过她,只得寻了一件披风给赵琰穿上,才扶着她出院门往前面正房去探大太太方氏。 其时已到五月,天气颇有些燥热,赵琰本不想穿披风,又怕不穿巧慧不让她出门,也只能忍着。好在她的住所离正房不远,一路也有阴凉,走到正房门前的时候,她也只出了薄薄一层汗。 正院里十分安静,门口守门的婆子都有几分无精打采,院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在廊下守着的丫鬟一看她来了,忙出来相迎:“这大太阳底下的,姑娘怎么来了?” 又有方氏的陪房王妈妈闻声出来,责怪巧慧:“也不劝着点。” “妈妈别怪她,是我非要来的。太太如何了?”赵琰扶着王妈妈的手进了正房堂屋。 王妈妈低声回道:“睡下了。姑娘不要担心,您多保重自个身子,就是对太太的孝顺了。” 赵琰点点头:“我好多了。”说着进去内室看了一眼睡着的方氏。 这是赵琰第一次见到方氏,躺在床上的女子苍白瘦弱,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陆静淑的面容十分相像,赵琰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一点悲哀。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探了探方氏的额头,又给她拉了拉本就盖的严实的被子,这才忍着莫名而出的眼泪退了出去。 她这是怎么了?竟然一见了病中的方氏就觉难过,莫非真有血缘天性一说? “姑娘快别这样,您才刚好些,太太听说了也欣慰,眼瞧着就要好起来了,您千万放宽心。”王妈妈看她要哭,忙着出言劝解,深怕她担忧添了心事,病情再有反复。 那莫名伤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赵琰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说道:“我知道,就是看太太现在这样心里头难过。”她顿了顿,又问,“老爷这几日来过么?” 王妈妈脸上一僵,沉默着摇了摇头,又怕她多想,解释了一句:“老爷衙门里事忙。” 赵琰点头,没有再多说,让王妈妈她们精心侍候方氏,自己扶着巧慧的手回房。 午睡的时候,她不出意外的又见到了穿越助手老先生。 “怎样?你想好了没有?” 赵琰坐在他对面,轻轻敲击桌面,忽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你?” 老头捋捋胡须,回道:“我们穿越助手本来只有编号,不过我自取了一个号,叫做孝义,忠孝仁义的孝义。”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老头号称自己是什么两极仙翁,赵琰顿时觉得这个号靠谱多了。“你希望我做什么?”赵琰又问。 孝义双眼一亮:“你想通了?” “想不通又能怎么样?你能送我回去我原来的世界么?” 孝义讪讪一笑:“你前世肉身已毁,回不去了。” 赵琰自然知道这个事实,于是只冷冷说道:“那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她实在有些不能忍受现在身边的气氛,窝窝囊囊的活着,可不是她赵琰的风格。 “你想通了就好。其实你目前的处境也并没有那么坏,”孝义笑眯眯的安抚赵琰,“方氏虽然娘家出了事,可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差错,陆家好歹是官宦人家,不能无故休妻。只要她在,你就还是名正言顺的长房嫡女,又订了一门好亲事……” 赵琰皱眉打断他:“等等,你是说,陆静淑已经定亲了?” 孝义眨眨眼:“你还不知道么?陆家去年年底刚给你订了亲事,不出意外,等你及笄就要出嫁了。” “……”赵琰顿觉晴天霹雳,“定的是谁家?” “侍读学士姜坤之子。”孝义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缠,转而说出自己的要求,“这个世界寡廉鲜耻之辈层出不穷,为了登上高位,个个都是不择手段。为恶者得不到惩戒,为善者反遭噩运,天道不彰,公理不存。强者恃强凌弱,而遭受欺辱的弱者,一旦有机会翻身,也只是以暴制暴,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实在不堪设想。” 赵琰往桌案上一趴,不甚在意的说道:“那又怎么样?哪来那么多正义公理?” 孝义一脸正色:“你心里就有。”要不然他也不会找上赵琰。 赵琰叹了口气:“光我心里有,有什么用?你以为我是孔夫子啊,能凭一己之力去教化万民。” “你怎么是一己之力呢?这不还有我帮你么?”孝义伸手往旁边一比,“我们还有这么强大的后盾,你怕什么?” 赵琰哼了一声:“咱们先把拯救世界放在一边,还是先来研究一下,怎么拯救方氏和陆静淑吧。”   ☆、第3章 各怀鬼胎 孝义并没有给赵琰出主意,只陪着她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处境,然后问她有什么打算,“……毕竟你才是陆静淑。” 赵琰思索良久,回道:“第一步,自然是先治好母女俩的病。” 眼下那边连大夫来的都不及时,方氏又郁结在心,这病一时半刻恐怕很难好起来。赵琰想到这里有医书药典,干脆向孝义请教,孝义赞许的点头:“要想横行后宅,不懂点药理医理怎么行?”当下就摞了一摞书在赵琰面前,以陆静淑染的风寒为例,开始教她学习医理药理。 赵琰没想到自己现在的脑子竟然挺好使,那些艰涩难懂的医书药典经过孝义一讲解,她竟然很快就能融会贯通。再加上孝义很有教学方法,懂得图文并茂,没过几天,赵琰就已经认识了不少常用的草药,并记住了人体各处经脉穴位。 “你给我开挂了,是不是?”赵琰在听完一天的内容后,忽然问孝义。 孝义笑的狡黠:“这事本来就没你想象中那么难。” 他不说,赵琰也就没有寻根究底,又继续学了几天,她自己的身体完全好了,就提出要学武功,“不求能伤人,只求强身自保。” 孝义并不多言,只加了修习武艺的课程,并在空间里开辟了园地,带着赵琰种草药。 赵琰对于今天撒种子明天就能长成的草药淡定以对,她把大夫开给方氏的药方拿来给孝义看,又把症状讲给孝义听,孝义给了她一瓶药丸,让她化在水里喂给方氏吃,并嘱咐她多去哄方氏开心,熏一些清心宁神的香。等方氏渐渐能起床之后,再多陪着她出去院子里走走。 方氏本是一时接受不了父亲被罢官的噩耗才病倒的,后来女儿跟着染了风寒,她心内焦急,病情又加重了一些,此后婆母和丈夫的冷漠无视,让她心中郁结更甚,这才缠绵病榻,久治不愈。 眼下陆静淑的病好了,又天天来她身边侍候,软语劝慰开导,方氏看着女儿越来越懂事,心下欣慰,再加上有身边亲信下人跟着解劝,都说唯有太太身体好了,姑娘才有人看顾,方氏渐渐抛开自怨自怜,情绪好了起来。 她自己振作起来,又吃了孝义给的药,病情一日日好转,终于在两个月后痊愈。 病好之后,方氏少不得要带着赵琰——陆静淑去给陆老太太请安。 “静淑到祖母身边来。”陆老太太端坐上首向着陆静淑招手,她今日穿了一件黛紫色柿蒂纹杭绸褙子,衬得面容白皙饱满,十分的富态。 陆静淑乖巧的应了,缓步上前,任由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可算是好了,病了这许多日子,小脸上更没有肉了。”陆老太太语带怜惜,拉着陆静淑坐到自己身边。 陆静淑腼腆的笑了笑,又跟站在陆老太太另一边的少女打招呼:“大姐姐好。” 她刚才一进屋子就观察了一下,这屋子里坐着的,除了头发花白的陆老太太之外,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那妇人衣着朴素,头上也只插了两支金簪,样貌不甚出众,应该就是自己的婶婶张氏。 张氏身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跟张氏有几分相像,想来是张氏的小女儿、她的堂妹陆静美。陆静淑知道张氏还有个大女儿陆静娴,一向最得陆老太太的宠爱,所以一见了陆老太太身边的少女,就先开口招呼。 陆静娴今日穿了鹅黄薄衫配大红撒花裙,头发一分为二梳了双平髻,一动起来的时候,两边垂着的发丝跟着晃动,显出了几分俏皮。 “二妹妹好。”陆静娴微笑应答,圆圆的脸颊上露出两个笑窝。 此时众人都打过招呼,陆老太太就命大伙坐下,自己拉着陆静淑的手问长问短,那慈祥亲切的劲,若是不知道的,恐怕得以为陆老太太是真把陆静淑疼在了心坎里。 陆静淑颇有几分受宠若惊,自己病了那么久,也没见老太太遣人去问过几遭,这会来表演疼爱,不是别有目的吧? 果不其然,陆老太太在关心够了陆静淑以后,终于赏脸跟被冷落的方氏说话了,“你们母女二人病了这许多时候,我心中担忧,特意和你弟妹去青山寺为你们祈福,如今你们也都大好了,自该当去寺里还愿。” 方氏先起身谢过老太太关心爱护,又说一切听老太太吩咐。 陆老太太当下就定下了后日去青山寺,让方氏好好准备,又留陆静淑姐妹在她那里吃饭,打发了两个儿媳妇回去。 陆静淑在陆老太太那里用过了午饭才回房,没想到刚回去还没等换了衣裳,就有不速之客到访。 “二姐姐,听说祖母要带着咱们去青山寺?”陆静秀打过招呼,就开门见山问道。 咱们?陆静淑心里失笑,这刘姨娘母女俩消息够灵通的,她面上不动声色,软软答道:“祖母是说后日要去青山寺还愿。” 陆静秀凑过来挽住陆静淑的胳膊,问道:“那姐姐打算穿什么衣裳?” 陆静淑往旁边让了让,借着去端茶的动作,闪开了陆静秀的手,回道:“还不知道,要问问母亲。” “对啊,是应该问问母亲,不如我陪姐姐一道去问!” ……,她到底想干嘛?陆静淑到底不能开口赶陆静秀走,只得稍晚时候带着她去见了方氏。 方氏久不管家务,这次老太太让她准备去青山寺的事宜,正有些忙乱,听了陆静秀的话只说:“不是都有今年新做的衣裳么,你们自个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去吧。” 陆静秀悻悻的告辞离去,陆静淑跟方氏都没放在心上,不料晚饭前陆文义忽然进了正院,当着陆静淑的面就指责方氏虑事不周,“……女儿们都大了,难得出门,你怎能如此心不在焉?淑姐儿许了人家也罢了,秀姐儿却还没定亲,正该好好打扮了出去。” 方氏实在想不到,许久未见的丈夫,忽然间进到自己房里,竟是为了庶女来指责她,一时含泪愣在当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息怒。”陆静淑上前几步,站到陆文义和方氏中间,用怯怯的神情看向陆文义,“母亲大病初愈,原就精力不济,又要忙着安排出行,三妹妹恰在这时来问,母亲一时忙乱,随口答了她一句,没想到三妹妹竟去告诉了父亲……” 陆文义皱着眉仔细看了方氏一眼,见她身形消瘦,面容苍白,秀美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心肠终于有些软化,转身坐下说道:“你既然身子不好,怎么不把事情交给弟妹安排?” 方氏低声回道:“今日母亲亲自命妾身安排此事,怎好再劳动二弟妹。” 陆文义“唔”了一声,又叮嘱方氏多关心孩子们,然后就起身出了正房走了。 方氏心中委屈,却也不想当着女儿的面流泪,只强撑着,直到陆静淑回房之后,才自己偷偷哭了一场。 陆静淑没想到陆静秀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告嫡母刁状,更没想到这个便宜爹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责备妻子,她心里颇有些恼火。 晚上睡梦里见到孝义,陆静淑把这事跟他说了一遍,“……真是个搅事精,就这么点儿事,她都能拿去告状,更可恶的是,陆文义居然就为了这么点事冲进来兴师问罪!” “娘家失势,方氏自己不讨丈夫喜欢,又没生儿子,在陆文义心中自然没有半点地位。与之相反的是,刘姨娘又有儿子又有情分,她若再哭着示弱,陆文义自然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陆静淑思量半晌,问孝义:“你说,方氏还有没有可能生儿子?” 孝义摇头晃脑的答:“一切皆有可能。” 第二日方氏把陆静淑和陆静秀姐妹俩找来,安排好了两人的装束,又各给了她们一对珠串,让她们明日戴着。陆静秀在方氏面前倒是一副乖巧样子,就好像跟陆文义告状的根本不是她。 陆静淑默默忍下了这口气,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却没料到陆静秀很快就又坑了方氏一把。 隔日一早,陆静淑收拾好了去方氏房里,要与她一起去给陆老太太问安,然后出府去青山寺。她给方氏问了安,看着时候差不多该走了,陆静秀才姗姗来迟。 陆静秀一进门,众人只觉屋内似乎都亮了一下,她今日穿了桃红绉纱衫,配玉色挑线裙,腰间系着一条五色串珠宫绦,在宫绦下垂的中部还挂着一个翡翠圆环。整个人又娇嫩又秀丽,站在当地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秀姐儿,你怎么……”方氏眉头皱起,这孩子怎么没按昨日说的打扮。 陆静秀似乎有些羞赧,她低头回道:“出门前,父亲见我打扮的太素净,特意叫我换的。”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头顶插着的珠钗,“还叫我戴了这个。” 陆静淑见那珠钗上缀着一颗硕大的明珠,与她耳边荡漾着的珠子交相辉映,很是耀眼,不由心下冷笑,素净?这是去庙里进香,穿的那么艳丽做什么?再说昨日安排的蓝衫粉裙也称不上素净,她这又是想干嘛? 方氏已经没有时间多说,听完就带着她们两人去见了陆老太太。 母女三人进门行礼,陆老太太叫了起,往三人身上一打量,眉头就皱了起来:“今儿是去上香还愿,你怎么给孩子打扮成这样?” 方氏见她盯着陆静秀瞧,忙小心回道:“是老爷叫秀姐儿别打扮的太素净。” 她们两人对答的功夫,陆静淑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陆静娴身上:这位堂姐也打扮的挺娇艳么。 葱绿色罗衫,鹅黄缕金挑线裙,腰悬白玉环,头戴蝶恋花金镶宝石钗,双耳上还各垂着一个赤金柳叶坠子。她整个人贵气端丽,不像是去烧香还愿,倒像是去相亲的。   ☆、第4章 寺中偶遇 居然还真是来相亲的,陆静淑跟在方氏身后默默想到。 此时此刻,她们一行人拜过了菩萨,添完了香油钱,正往休息的禅房里走。陆老太太扶着方氏的手,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几个姑娘,然后低声说道:“一会儿有客人来访,你不要多言,只听我和你弟妹说话便了。” 陆静淑就跟在方氏身后,她耳朵尖,将老太太的话听了个全,再顺着老太太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衣着光鲜的陆静娴,顿时就全明白了。 感情来烧香还愿是假,给陆静娴相亲才是真。可是老太太为何非得拉着自己母女?那陆静秀又为何着意打扮跟来?难道她还想搅和陆静娴的事? 陆静淑将疑问放在心里,决定静观其变。 进到禅房以后,众人落座休息,下人们刚把沏好的茶送上来,就有人进来回报:“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对面禅房来了客人,听说是鸿胪寺少卿家的太太。” 陆老太太与二太太张氏对视一眼,吩咐身边的婆子过去打个招呼。 又过了一会儿,那婆子回转禀道:“老太太,赵太太听说是您在此,要过来问好。” “快请。”陆老太太扭头示意方氏和张氏,妯娌俩忙一同起身去门口相迎。 几个姑娘也都站了起来,陆静淑一直注意着陆静娴和陆静秀,发现陆静娴两只手紧张的在搓袖口,陆静秀的脸上却满是期待和好奇。 很快方氏和张氏就陪着一个身穿姜黄色团花褙子杏黄综裙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上前几步向陆老太太行礼:“多日不见,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 这位赵太太身量不高,与张氏差相仿佛,身材比张氏略丰满一些,一张圆团脸上满是笑意,看起来甚是可亲。 陆老太太与她寒暄了几句,让了座,又介绍几个孙女。 “老太太真有福气,得了这么几个乖巧伶俐的孙女,可叫我们这等没有女儿的羡慕。”赵太太挨个见过几个女孩,分别给了见面礼之后,就一直拉着陆静娴的手啧啧称赞。 陆老太太笑道:“赵太太谬赞了,这几个孩子倒没别的,只是懂事听话而已。况且女儿总是别人家的,哪及得上赵太太养了几个好儿子。” 赵太太就坡下驴:“不敢说好。不过今日正巧带了我们哥儿来上香,不如叫他来给老太太磕个头,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陆老太太欣然答应,又命几个孙女去里间回避。陆静淑跟着红着脸的陆静娴进了里间坐下,陆静秀和陆静美却躲在门口,偷偷从门帘的缝隙往外看。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陆静娴看她们俩不像话,忍不住低声问道。 陆静美笑嘻嘻的回了一句:“我替姐姐看看。” 陆静秀也说:“我们瞧了才好告诉大姐姐。” 自个亲妹妹打趣她,陆静娴只是脸上越发红了而已,但是庶出的堂妹也来打趣,她就有些不高兴了。尤其陆静秀今天明显特意打扮过,她又比自己生得好,刚才赵太太的目光在陆静秀身上可是停留了好一会呢。 陆静娴沉了脸,斥道:“四妹小孩儿心性也便罢了,三妹你都多大了,还做这等不懂规矩的事,也不怕人笑话!” 陆静秀刚要回嘴,外面赵家公子已经进来了,她索性不理会陆静娴,凑着缝隙往外打量。陆静美也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专心往外看。 陆静娴听见外面有男声响起,脸上又开始发热,只得掩饰的端起茶盏,不再说话了。 陆静淑也有些好奇,陆老太太和张氏到底给陆静娴找了个什么样的人相亲,一直眼巴巴的瞧着陆静秀和陆静美,没想到陆静秀很快就离了门边,走到自己身旁坐下,还凑到她耳边低语:“姐姐安心,赵公子不及姜公子多矣。” ……,这个臭丫头什么意思!她和陆静娴坐的这么近,就算她压低了声音,陆静娴也一样能听个一清二楚,还叫她安心,她有什么不安心的? “三妹说什么呢?”陆静淑皱起了眉,“此事与我何干?” 陆静秀根本不怕她,也不接她的话茬,只似笑非笑的看向陆静娴。 陆静娴小脸绷得死紧,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推,侧了身子不理会陆静淑姐妹俩。 一时陆静美也走了回来,拉着陆静娴到一边窃窃私语,陆静淑冷眼看着,陆静娴的脸色一直没有缓和,想来那位赵公子的模样,确实乏善可陈。 过了一会儿外面来人请她们出去,那位赵公子已经不在,只有赵太太依旧在座。这次赵太太还把陆静淑叫到了身旁,问了几句话,夸道:“老太太真会养孙女,我瞧着陆家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好,怪道姜太太一眼就相中了你们二姑娘。”顺道又夸了一番姜家公子姜楠。 陆老太太一脸的与有荣焉:“他们家是书香世家,最看重的就是孩子的品性。姜太太也是喜欢静淑知礼温顺,时不常的就要打发人来探呢。” 这炫耀的语气,姜家有什么了不起么?不就是个侍读学士?陆静淑不太明白,但此时此刻她也不能多嘴,只能低着头装羞涩。 陆老太太自夸完了,又说姜太太跟方氏多么合得来,前段时间方氏病了,姜太太还打发人来探病云云。 陆静淑恍然大悟,原来陆老太太一定要她们母女跟来是这个目的。她听家里下人嘀咕过,姜家这门亲事,还是方家从中出力促成的,如今方家倒了,外面估计也都在等着看姜家会不会悔婚。在这个时候,陆老太太把她们母女带出来现身说法,就是想告诉别人,姜家没有悔婚的意思,顺便给自家增光,好为陆静娴定一门好亲事。 那边赵太太又恭维了几句,陆老太太就打发她们几个姑娘出去,“今日天好,你们也出去走走,散散心,不用陪着我们了。” 姐妹四个鱼贯而出,结伴出了院子。陆静娴似有心事,一直蹙着眉头,陆静美快步上前,拉着她的胳膊疾走,将陆静淑二人落在了身后,姐妹俩说悄悄话去了。 “二姐姐,你就不好奇赵公子的模样?”陆静秀凑近陆静淑,低声问道。 陆静淑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叫上巧慧就转身走了。她懒得理会这个满腹鬼胎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刘姨娘是怎么教的,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竟然这么多坏心眼,一点这个年龄该有的娇憨可爱都没有。 好在陆静秀也没有跟上来,她带着巧慧在禅房北面的竹林里转了一圈,走的有些累了,就扶着巧慧的手,往来时看见过的一个凉亭走去。 “咦,三位小姐是在和谁说话?”巧慧突然指着前面说道。 陆静淑抬头遥望,发现陆静秀竟然跟陆静娴姐妹俩在一起,正在前面凉亭外跟几个少年说话。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走过去,不料陆静秀一回头的功夫瞧见了她,远远的就冲她招手:“二姐姐。” 陆静淑无奈,只能往那边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巧慧又低声惊呼:“姑娘,好像是姜公子。” ……,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就见到未婚夫,她没有心理准备啊!陆静淑问巧慧:“你看清楚了,是他?” “是,上次姜公子来给太太请安,奴婢在太太院子里见过的。” 陆静淑脚步又慢了几分,哪知陆静秀等不及,竟快步过来拉她:“姐姐,你说多巧,我们刚过来就遇见了姜公子他们。” 陆静淑无奈,只得跟她一同走过去,与姜楠等人见礼。 姜楠穿了一身月白襕衫,面容斯文俊秀,看见陆静淑过来,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透红,但还是礼貌的介绍他的同伴:“这是我两位同窗,这位是柳歆诚,这位是卢笙。” 陆静淑抬头瞄了一眼,见柳歆诚身着青衫,清瘦单薄的似一竿修竹,却剑眉星目,生的极其俊美;卢笙一袭灰衣,他神色冷淡、面容沉静,也是一位翩翩少年。怪不得陆静娴和陆静秀都笑的这样灿烂。 她与那两位分别见礼毕,陆静秀就张罗着要进去亭子里坐下休息,陆静娴不等别人说话,先冷冷看了她一眼,说道:“三妹妹忘了祖母的教导了么?怎么这样一惊一乍的?” “大姐姐。”陆静秀立刻一脸委屈,“我是看外面日头大,二姐姐久病初愈,怕她受不得,这才张罗着进去说话的,姐姐怎能这样说我?我何曾忘了祖母的教导了?”说着话眼圈儿就红了,似乎下一刻就要涌出泪水。 陆静娴不为所动,冷哼道:“这会儿知道心疼二妹妹了,刚才怎么没见你陪着二妹妹?”她说完也不给陆静秀反驳的机会,转头向着三个少年一笑,“让几位看笑话了,我这个妹妹出门少,一出来就有些不听管束。我们姐妹有些累了,要去亭子里一坐,几位公子……”她眸光轻闪,带着一丝娇怯看向柳歆诚。 柳歆诚却不看她,只向着姜楠开口:“我还有事,要回去了。” 陆静淑闻言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他唇边一缕嘲讽笑意,柳歆诚察觉到她的目光,唇角笑意收起,侧头扫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不耐。 边上卢笙此时也开口告辞,姜楠不可能自己留下,自然一同告辞离去。 陆静秀看着三人的背影,刺了怅然若失的陆静娴一句:“还是大姐姐懂礼节,一开口,就把人都吓走了。”说完转身先进了凉亭。 “陆静秀你给我站住!”陆静娴勃然大怒,转身也追了进去。 陆静美有些害怕,犹豫半晌,还是提步追进了凉亭。 陆静淑看了一场戏,心中只觉好笑,这些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们,就知道喜欢帅哥,不过也太不矜持了吧?古人这么开放?不行,晚上得找孝义好好了解一下剧情设定!   ☆、第5章 合纵连横 也不知道陆静秀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回程的马车上,她还不忘了刺激陆静娴。 “二姐姐你是没看到,那赵家公子生的极有福气,一张脸圆盘似的,快有姜公子两张脸大了。”说完就用帕子捂着嘴笑个不停。 陆静淑看陆静娴柳眉倒竖就要发火,忙抢先开口:“三妹妹慎言!哪有闺阁女子这样妄议外男样貌的?当心祖母听见了生气。” 陆静秀没料到一向软弱不多言的陆静淑会说出这番话,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那边陆静娴接上了话。 “二妹妹多虑了,我们三妹妹一向心大胆大,可曾怕过谁来?” 这会儿陆静秀又不跟她争执了,只做委屈状:“大姐姐此话何意?” 陆静娴冷着脸:“你也不用这般作态,我知道你从没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陆静淑心念一动,跟着开口:“三妹妹,你快给大姐姐道个歉,今日你实在是……” 陆静秀心下更加诧异,嘴上却很快回道:“二姐姐你怎么也这般说,我可都是为了你!” “你为了我什么?我今日可都没说话,只你一直不曾消停,你再这般,我可要告诉祖母了。”陆静淑已经确定陆静秀就是有意挑拨,这会儿坚决不肯让步,盯着陆静秀说道。 陆静娴脑子也转过了弯,在旁说道:“好了二妹妹,咱们做姐姐的管不了她,自然也只有让长辈来管了。”说完拉住陆静淑的手,凑到她跟前说起别话。 陆静美看了看呆住的陆静秀,嗤笑一声,也凑过去跟两个姐姐说起话来。 陆静秀就这么被晾了一路,下车的时候甚至红了眼圈,她想抢先往陆老太太身边凑,无奈有方氏和张氏在,她根本过不去,又有陆静娴牵着陆静淑在前拦着她,她只能跟在后面进了陆老太太的屋子。 “秀姐儿怎么了?”陆老太太有些累了,本来想直接打发众人回去,一抬头却发现陆静秀红着眼睛,不由问了一句。 陆静娴不等陆静秀开口,先上前抱住陆老太太的胳膊,噼里啪啦把马车上发生的事说了,说完又看了一眼陆静秀,嘀咕:“谁知我和二妹妹还没说什么,她倒委屈了。” 陆老太太眉头皱了起来,她看了看陆静秀,又看了看方氏,说道:“孩子不懂事,都是做母亲的没教好。早上急着走,我还没说你,孩子出门打扮的事,你做母亲的不好好打理,反让老爷来操心是什么道理?好好的去上香,打扮成那个样子!你现在身子也好了,秀姐儿的事情你也得多上心,我看静淑就很好,你也把放在静淑身上的心思分一分。” 方氏不敢辩驳,只能低头应是。 “这倒也不能怪大嫂。”张氏忽然开口,“娘也知道,刘姨娘把两个孩子护的,哪容大嫂插手?况且孩子长到这么大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能不能教的过来也不好说。” 咦,二婶也恼了?陆静淑一时有点跟不上这些人的思路。 陆老太太脸色沉了沉,吩咐身边的婆子:“你去与刘姨娘说,三姑娘大了,也该好好学规矩,叫三姑娘每日去大太太那里学规矩。”等婆子走了又说方氏,“连自己房里的事都管不好,还要我替你操心!”说完看见陆静秀委屈的哭了,更是大皱眉头,“你哭什么?这般没规矩,以后不许你再跟着出门!”说完就说自己累了,赶了众人出去。 回到正房以后,陆静淑眼看着陆静秀掩面离去,心念一转,亲自去给方氏砌了一壶茶。方氏向陆静淑问清了事情经过,忍不住叹气:“秀姐儿也是太胆大妄为了,我虽有心想管,却又怕你父亲多心。” 陆静淑看方氏喝了自己沏的养颜茶,脸上渐有红润之色,心中赞叹书中古方果然玄妙,嘴上劝道:“母亲不必为了三妹自责,她自小就由刘姨娘带大,便是哪里不好,又如何怪得了您?” “话虽如此,你们终归是亲姐妹,她若有不好,传了出去,难免带累于你。旁人哪会分辨是谁教的?”方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此番老太太发了话,若是你父亲也同意,我便也花些心思教教她,反正你也该学习些家务等事了。” 陆静淑只能表示同意,然后陪着方氏一起睡了一觉,趁机进入梦中幻境去见孝义。 “你把那本原著拿来我看看。”陆静淑开门见山。 孝义看看她,摊手:“没有。” 陆静淑皱眉:“少来!那天我都看见过了,快给我!我现在除了陆家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事事都处于被动,怎么帮你拯救世界?” 孝义还是摊手:“真没有。那天之后我就扔了。” 陆静淑眯起了眼睛:“你信不信我把你胡子揪的一根都不剩?” “哎,别别别,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不就得了!”孝义连连后退。 陆静淑愤愤的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花瓶跟着一弹,吓的孝义忙伸手扶住,“你轻点,不知道你习武之后手劲大了么?别打碎了我的花瓶。” “少废话,先跟我说说姜家的事!” 姜家如同陆老太太所说,是书香世家,姜楠的父亲姜坤是进士出身,现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除了他父亲之外,他的祖父和叔父也都是进士出身,祖父还曾做过当今皇帝的老师,论起门第来,倒是十足的清贵。 尤其对于没什么底蕴的陆家来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亲家,实在可说是喜出望外。而姜家肯同陆家结亲,确实也是看了方家的面子。方氏的父亲方为民是姜坤乡试的主考官,早年很欣赏姜坤的才华,对他多有提携,两家关系算是比较亲近。 而姜太太第一次见到陆静淑也是在方家,姜家觉得方家家教好,方氏温婉贤惠,教出的女儿应该不差。正好那时陆文义赶上机会,谋到了大理寺少卿的缺,两家的婚事也就顺利的定了下来。 “那方家到底犯了何事?”陆静淑又问。 孝义答道:“皇帝六年前去东都驻跸巡视,一去六年,将各部官员带去了一半,去年年底更是直接宣布要迁都,你外祖父极力反对,连番上书,好像还提到皇后不贤,惹得皇帝大怒,要不是看在你外祖父一向为官清正的份上,估计就不止是罢官了。” 陆静淑这才明白:“闹了半天,这京城里就没有皇帝啊!那陆文义的这个官,想来也没什么实权了。” “正式迁都以后,留守官员的职权大大减小,有门路的都想法往东都去了,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当大理寺少卿。” 陆静淑又问了孝义几个问题,总算将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形大概了解清楚,最后提及今天陆静秀的表现,问道:“我看她们姐妹几个都没有避讳的意思,难道这个世界风气很开放?” 孝义捋捋胡须,笑道:“你忘了我曾说过的话么?礼教崩坏。这是一个虚构的世界,你还指望其中的人多谨守礼仪?” 好吧,是她想多了。陆静淑叹了口气,幽幽醒来,扭头看见方氏还在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得热了,她两颊红润,额上微有汗意,显得比平时娇艳了许多。 其实方氏不是不美,可为什么陆文义就不喜欢她呢? 陆静淑悄悄起身下地,刚把衣衫整理好了,外面方氏的丫头碧草就奔了进来:“太太,姑娘,老爷回来了!” 方氏迷迷糊糊醒来,还不及整理自己,陆文义就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 “你们母女俩倒睡的香!”他冷笑一声,“秀姐儿犯了什么错,你不能回来再说,倒要引得老太太发火?” 他还真来给陆静秀撑腰了!陆静淑心里窝火,却只能忍着先去扶方氏下地,与她一同给陆文义见礼。 “老爷,你听我说……”方氏开口想解释,陆文义却直接打断了她。 “淑姐儿是做姐姐的,不知道好好看顾妹妹,竟然还欺负她,真不知你平日是怎么教的!” 陆静淑这股火烧的更旺了,她拉住方氏,自己上前行礼解释:“父亲息怒,今日之事母亲并不知详情,要怪您就怪女儿。女儿之所以多言劝导三妹,实是因为不想看她与大姐姐争执,伤了姐妹情分,更让外人看笑话。”她示意绿草出去,自己走到桌边给陆文义倒了一盏茶,亲自送到陆文义手上。 陆文义并没有接,只转身坐到了椅子上,问道:“秀姐儿怎么会和娴姐儿争执?” 陆静淑把茶放到他手边,然后把今日发生的事略去了陆静秀失礼的部分,免得陆文义以为她有心告状。她只以陆静秀跟陆静娴起了争执为重点,细声细气的说与陆文义听。 说完以后将头垂在胸口,自责道:“是女儿一时情急,话说重了,想是伤了三妹妹的心。可女儿真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咱们一家人好,大姐姐是长姐,又最得老太太的喜欢,若是三妹妹和大姐姐争执起来,吃亏的还是三妹妹呀。” “有这回事?”陆文义将信将疑,转头看向方氏,这一瞥之下,发现方氏鬓发微乱,脸上还残存着些睡意,颊边红晕未散,衣衫也有些凌乱,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媚态,不由心中一动。 方氏顺着陆静淑的话,怯怯回道:“本是孩子们的口角,娴姐儿当众说了出来,老太太一时恼了,才说出要妾身多管教秀姐儿的话。” 陆文义哼了一声:“总归是你平日没有尽心多教导她。” 陆静淑趁机说了老太太要陆静秀每日过来听方氏教诲的事,又把茶往陆文义跟前送了送,说道:“父亲喝口茶消消气吧。” 陆文义看陆静淑乖巧懂事,想起她平日一贯温顺,多有让着陆静秀,怒气渐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又问:“秀姐儿说,你们今日遇见姜楠了?” “是。”陆静淑低头答,心想陆静秀还有脸说。 陆文义又问:“跟他在一起的柳歆诚,可是柳侍郎的公子?” 陆静淑茫然抬头:“女儿不知。” 陆文义也没追问,将一盏茶饮尽,起身想走。 陆静淑忙叫了一声:“父亲不留下用饭么?” 陆文义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一眼与平日不同的方氏,收回了迈出的脚,说道:“也好。” 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用了一餐饭,饭后陆静淑早早告辞,一路都在祈祷,希望那盏茶能起到作用。这一晚她睡得不是很好,在梦中幻境还威胁孝义,要是那碗加料茶不起作用,她就拔光他的胡子。 第二日一早,当听说陆文义昨夜留宿正房的消息时,陆静淑终于安了心,心说孝义的胡子算是保住了。   ☆、第6章 此消彼长 陆静淑到方氏房里的时候,很意外的发现刘姨娘带着陆静秀和儿子陆兴波来给方氏问安。 “……婢妾幼失怙恃,见识浅薄,要不是太太一直身子不好,怕太太劳累,婢妾早就想把三姑娘交给太太教导了……” 这话说的,若不是自称婢妾,恐怕别人还以为她才是正房太太呢!陆静淑挑了挑眉,上前行礼,打断了她的话头,“……母亲今日气色瞧着倒比往日都好。” 方氏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羞意,招手让陆静淑坐下。陆静秀不情不愿的跟陆静淑打招呼,边上的陆兴波也叫了一声二姐姐。 “许久没见二弟了。”陆静淑看了一眼陆兴波,这孩子胖乎乎的,眉眼很像陆文义,不像陆静淑和陆静秀都肖母。 刘姨娘开口替儿子答道:“二少爷这阵子功课忙,二姑娘又在养病,我怕他扰了您,就没让他过来。” 陆静淑笑了笑:“也是,母亲和我都病着,二弟过来,若再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刘姨娘一怔,似乎有些慌乱,忙向方氏解释:“太太,婢妾没有这个意思……” 方氏温和一笑:“我知道。哥儿还小,又要上学,也不必日日过来,只是莫要忘了去给老太太问安。” 陆静淑很泄气,这口气她还没争回来,方氏那边就给泄了,真是白忙活! “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见老太太。”方氏让刘姨娘回去,自己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了陆老太太那里。 陆老太太见着孙子总是高兴的,只是一直不理会陆静秀,用过早饭就打发方氏带着陆静秀回去好好管教。接着又打发了陆兴波与二房陆文孝和张氏的长子陆兴海去上学,只留陆静淑与陆静娴姐妹陪她说话。 陆老太太显然也听说了昨日她们遇见姜楠三人的事,问了陆静淑几句,让陆静淑奇怪的是,陆老太太也特意多问了几句柳歆诚。 陆静淑对此人一无所知,陆老太太和陆静娴似乎都有些失望。陆老太太很快就打发她回去,陆静淑摸不着头脑,顺从的告退离去,谁知刚出了陆老太太的院子,陆静娴就追了出来。 “二妹妹,若是回去无事,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陆静淑正想跟陆静娴打好关系,当下欣然答应,与陆静娴携手往二房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问:“四妹妹呢?” 陆静娴笑道:“祖母留她抄经文,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两姐妹手挽着手,一路说说笑笑的去了陆静娴的房里。 陆静娴和陆静美住在陆文孝夫妇居所的三间后罩房里。陆静娴住东面,陆静美住西面,中间的厅堂是共用的起居室。陆静娴为表亲近,直接将陆静淑带进了她房里,让到临窗榻上坐了。 “二妹妹这还是第一次来我房里吧?”陆静娴让丫鬟上了茶点,笑着问陆静淑。 陆静淑虽然不太知道以往的事,但以之前陆静淑的性格和陆府的形势猜测,也能猜到她跟姐妹们并不亲近,当下笑道:“是。”说完打量了一下屋子,称赞道,“姐姐真是心灵手巧,把屋子布置的这么舒适雅致。” 她这间闺房并不大,靠北放了一张小小填漆床,床上挂了翠绿绣缠枝莲的纱帐。屋子里没有再做隔断,只靠东墙摆了博古架,架子上摆了不少金玉摆件。 “地方小,不过随便布置了一下。”陆静娴似乎无意聊这个,直接把话题转到了陆静秀身上,“听说三妹妹昨日向大伯父告状了,大伯父没怪你吧?” 消息这么灵通?陆静淑面上做苦笑状:“还好。三妹妹一向得父亲喜欢,平日里我也多让着她,昨日若不是看她实在不像话,连大姐姐你都顶撞,我也不会开口。” 陆静娴蹙眉:“大伯父就算偏疼了三妹妹,也不能不问对错吧?三妹妹也不小了,总这样恃宠而骄,在家还好,出去岂不让人笑我们家没规矩?” “话是这样说。可姐姐也知道,别说是我了,就是我娘,多说她几句,父亲也要问的……” 陆静娴面露同情,长辈的不是她不好说,只拉着陆静淑的手拍胸脯保证:“二妹妹别怕,有我呢!我好歹是长姐,以后她若再这样对我们不敬,我们就拿出做姐姐的样子,好好教导教导她就是了。” 陆静淑唯唯称是,表示一切都听姐姐的。 两人言语投机,又都不喜欢陆静秀,没一会儿就觉得亲密起来。等陆静淑告辞回去的时候,时间已近午时。 她回到方氏房中,陆静秀已经回去刘姨娘那里,陆静淑不太放心,问了下人,又问了方氏,都说今日陆静秀很听话乖巧,并没表现出什么情绪。 陆静淑很惊奇,心里对刘姨娘的能力评分又往上调了调,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小觑那母女俩。 当日陆文义与同僚饮宴,回来的很晚,外院侍候的人都没往正房方氏处传半句话,就把醉醺醺的陆文义送去了刘姨娘房里。 而这个消息,陆静淑和方氏甚至是第二日一早才从来请安的陆静秀那里听到的。看着陆静秀略带得意和不屑的小眼神,陆静淑顿觉有些虚火上升。 其后几日,陆文义再不曾踏足正房,而是夜夜都歇在了刘姨娘房里。 “刘姨娘早就与陆文义有情?这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梦中幻境里,陆静淑听了孝义的话,几乎跳了有一尺高,“这么重要的敌情你居然不告诉我!” 孝义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一脸无辜的说:“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陆静淑大怒:“我知道什么?我说要看原著,你不给,问你事情,你又问一句留一句,总不肯痛痛快快的说!现在还跟我装蒜,你是什么狗屁助手?” “……”孝义看她真生气了,忙安抚道:“你别生气,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陆静淑不理他,把刚取出来的医书往地上一丢,说了一句:“我不干了!”然后掉头走到门口,往台阶下面一跳,人就醒了过来。 外面天还没亮,陆静淑叹了口气,轻轻翻了个身,只觉满心都是烦乱,躺也躺不住,干脆盘腿坐了起来,将她跟孝义修习的内功练习了一遍。 这一练,就练到了晨光初现。陆静淑不觉疲累,反而精神奕奕,烦乱的情绪一扫而空,也能理智的考虑问题了。 方氏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再要她生孩子,是有些勉强。可陆兴波是刘姨娘一手带大的,与方氏和陆静淑都不亲近,她们母女俩是指望不上的。刘姨娘与陆文义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虽然陆老太太并不喜欢她,可她有儿子又有陆文义的宠爱,若是没有抓到大把柄,陆静淑也动不了她。 有这么一个有心计能隐忍的人在旁边,方氏想翻身,那是千难万难。 方氏年纪大了,也笼络不住陆文义,她是不是该另辟蹊径,想些别的办法?男人都好色,都喜欢年轻漂亮的,陆文义想来也不例外,可这事难就难在,这本不是她一个做女儿的该操心的事。 “姑娘?”外头巧慧的声音响起。 陆静淑回过神,应道:“进来吧。”起床梳妆打扮好了,先去方氏房里问安。 “你三妹妹早起不舒坦,今日不过来了,咱们先去见你祖母。”方氏见了陆静淑说道。 呵,这才几天啊,陆静秀就托辞不来了。陆静淑琢磨了一下,心想她不来也好,自己也可以找机会劝劝方氏,于是乖顺的扶着方氏的手去给陆老太太问安。 在陆老太太那里吃过早饭,众人一起出来,本要散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不料张氏说有事要请教方氏,陆静娴也拉着陆静淑去她那里,陆静淑只得与方氏分开,先去了陆静娴房里。 陆静娴并没什么事,只问了问陆静秀最近听不听话,然后说了些闲话,送了些小玩意给陆静淑。 陆静淑心里有事,并没在陆静娴这里呆多久就告辞回去,到方氏房里的时候,张氏已经走了。 “二婶找娘是为了什么事?” 方氏见了女儿就满脸温柔的笑,“没什么事,就是闲聊。赵家的事不成,你二婶有些烦恼。” 陆静淑惊讶问道:“为什么没成?” 方氏觉得女儿已经定亲了,有些事也不需要避讳着她,就答道:“说是赵家的孩子品性一般。” 是嫌长得丑吧?陆静淑想到那日陆静娴的脸色,就觉得自己想的没错,“二婶是着急了么?”她先定亲了,陆静娴比她大一岁,二房那边难免有压力。 “是有些急。都求到我这不出门的人头上了,可见你二婶是真急了。” 陆静淑更惊讶了,“求您?”方家出了事,方氏本身就不大出门交际,怎么会求到她头上? “是啊,你二婶不知怎么知道我与柳太太旧日相熟,就寻我来问柳家的事。” 陆静淑问道:“哪个柳家?” 方氏答道:“便是柳侍郎家里。好像你们那日在青山寺遇见的那个孩子,就是柳家的公子。” “柳歆诚?”陆静淑对这个人印象比较深,当下就脱口而出。 方氏点头:“好像是吧。莫说我与柳太太许久不曾见面,早已疏远了,便是我们交情还在,那侍郎府邸,也不是好高攀的。” 话说到这里,边上侍候的丫头红梅接道:“太太也太实诚了,这话在心里想想便罢了,如何能直说与二太太听?奴婢看二太太走的时候,神色间颇有些恼意呢!” 陆静淑扶额:“娘您就这样直接说给二婶听了?”   ☆、第7章 煽风点火 方氏摇头:“我怕你二婶不高兴,只说柳家向来结亲都是与那几家故旧亲朋亲上加亲,且都是大家族,一般是不与寻常人家结姻亲的。” 陆静淑舒了口气,这话虽然也不是张氏想听的,但好歹不会让人觉得伤了自尊,不料边上的红梅急了:“太太这话自然没错,可是二太太只是跟太太打听柳家的事情,问了问他们家的哥儿品性如何,并不曾提及要结亲,您把这话说出来,旁人或许会觉得您是好意,可二太太向来最怕旁人瞧不起她……” “我说这话并不是瞧不起她,只因都是一家人,不想她们白费心思罢了。”方氏好脾气的解释道。 红梅叹道:“太太固然是好意,倒怕二太太多心,您也知道,二太太因娘家之故,越发在众人面前好强,半点下风也不肯落的,今日您这般说,二太太心里必定恼了。” 方氏万分无奈:“那下次见了她,我再解释吧。” 陆静淑伸手扶住方氏的胳膊,劝道:“娘还是别与二婶提起此事了,就怕您越提,她越恼。” 红梅也跟着点头,方氏有些烦恼:“那该如何是好?” “也许二婶过两日自己寻思过来了,就不恼了。”陆静淑只得如此安慰。 陆静淑曾经听孝义提过,张氏的父亲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只靠俸禄过日子,家里过的很是清苦。张氏出嫁的时候,嫁妆单薄,连陪嫁丫鬟都只有两个小丫头,刚嫁到陆家的时候,明里暗里的嘲笑受了不少。 不过张氏很懂得讨好老太太,又接连生儿育女,在陆家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后来连方氏都压了下去。 红梅说的没错,今日这事,换了个人也许不会在意,可是张氏就不同了。因为幼时家贫,她比旁人更在意钱财,这些年在陆家没少往二房敛财;又因为曾经被人瞧不起,她比旁人更注重颜面,尤其是面对同为妯娌、总被拿来作对比的方氏时,她会更加敏感。 陆静淑本想先安内再攘外,所以极力与二房交好,让自己能专心对付刘姨娘,没想到方氏这个猪队友转头就把张氏得罪了,真是防不胜防。 如同陆静淑所料,此时此刻,张氏正在发脾气。 “……她算个什么东西?婆婆不喜,夫君不怜的,若不是我好心惦记着请大夫来看,她早病死了!如今竟在我面前说这些!不就是想着淑姐儿攀了高枝了么?她的女儿能高攀姜家,我的女儿就配不上柳家了?她也不想想,她娘家出了事,以后她们母女能依靠谁!靠着大老爷么?哈!” 二房的正房门窗紧闭,大丫头翠玉守在门口,听见里面偶尔传出来的尖利声音,不由又往外面坐了一些。 房内侍候着的丁妈妈殷勤的给张氏拍背顺气,劝道:“太太消消气,大太太一贯是这样不懂事,您跟她计较什么?” “我自然懒得跟她计较!我只是瞧不上她那副为我好的样子!本来想着,若是她能在娴儿的婚事上出力,以后我也多看顾她一些,将来淑姐儿出嫁,我这做婶婶的,也给她撑撑脸面,如今看来,人家倒是不稀罕咱们!”张氏依旧气呼呼的。 丁妈妈道:“太太就是慈悲心肠。不过此事,想来大太太是真帮不上忙。方家出了这样的事,个个都是避之不及,何况大太太本来也不擅与人交际,柳太太那边,她估计是说不上话的。” 张氏冷笑一声:“也是,是我高看了她。方家怎么就养了她这么一个废物!” 丁妈妈看张氏怒气渐消,忙将先前倒好的茶拿来给她喝,“这事大太太虽帮不上,可您不是还有别事用得上她么?大姑娘的嫁妆,您不是还缺点东西?” 张氏眼睛一亮:“是啊。可恼她这病竟然就好了……” “好了也不碍,外面的事,大太太是不知道的……”主仆两人压低声音,商议起来。 陆静娴听说母亲回来了,想过去探探口风,不料到了正房门口却被翠玉拦了,得知母亲在发脾气,她也不敢凑上前去,只得自己带着丫头去小花园里先坐一会儿。 她心里正烦扰着,偏偏没走多远就冤家路窄的遇见了陆静秀,陆静娴有些意外:“你不是不舒坦么?” “多谢大姐姐关心,妹妹就是因为觉得憋闷,这才出来走走的。”陆静秀满脸堆笑,态度出奇的好,“大姐姐怎么也有空出来?” 陆静娴看她笑得灿烂,心里却越发不悦,回道:“怎么许你出来走走,便不许我来了?” 陆静秀立刻收了笑容,一脸委屈的说:“大姐姐这是哪里话?妹妹不过是看你似有烦恼,想关心关心你罢了。” 陆静娴冷哼一声,径自向左转,回了一句:“你快别假好心了。” “大姐姐走的这么急,是想回去安慰二婶婶么?听说二婶婶在太太那里受了气?”陆静秀追了两步说道。 陆静娴脚步一顿,回身问道:“你说什么?” 陆静秀将手中团扇摆了摆,回道:“我从太太那里过来,听说二婶婶去打听柳家的事,被太太教训了,说咱们家可高攀不上柳家呢!婶婶难道不是为了大姐姐去的?” 陆静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胡说什么!” 陆静秀有些惧怕的后退两步,用团扇掩了脸,答道:“我可没胡说。难道太太不是这般说的?大姐姐,其实太太说的没错,柳家那样的人家,哪是咱们可以高攀的?咱们又没有二姐姐那样的外祖父,哎呀,话说回来,别说是你我,便是二姐姐,若没早与姜家定亲,现在也还不是一样没着落?” “看来你这些日子是白听大伯母的教诲了,半点长进也没有,还是满嘴浑话!”陆静娴虽然被对方说破心事,可还强撑着不肯承认。 陆静秀听了她的话也有些动气,回嘴:“我可是一片好心为了大姐姐,姐姐倒来教训我了,说起来,妹妹我不过是白说了几句话,到底比不得姐姐沉得住气,心里想都想了,只忍着不说!”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陆静秀捂着脸呆呆望着陆静娴。 陆静娴也有些呆愣,看了看自己隐隐作痛的手,又看向瞪着眼的陆静秀,强撑着说道:“你这样顶撞长姐,还说这些浑话,做姐姐的不能不管!这一巴掌是教你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说完扭头就往老太太的居处快步走去。 陆静秀回过神来,心内不忿,快步追上去,推开陆静娴的两个贴身丫鬟,就要去打陆静娴。 正在这时,陆静淑带着丫鬟路过,见到这幕场景万分惊异,忙上前劝解,又叫两人的丫鬟把她们拉开,“这是怎么了?” “大姐姐打我!”陆静秀捂着脸尖声叫道,“二姐姐,他们二房也太欺负人了!要管教我,自有老爷太太,几时轮到她陆静娴!”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动过她一指头,现在挨了陆静娴一巴掌,她哪里忍得下来。 陆静娴有些心虚,听了陆静秀的话,怒火却又涌了上来,“二妹妹你别信她胡说!是她满口胡话,又言及大伯母,我一时听不下去才动手的。” 陆静淑自然无法给她们评理,早打发人去请方氏和二太太。不一时两人匆匆赶到,老太太那边也听说了消息来问,众人只得一同到老太太房里分说。 陆老太太一贯宠爱陆静娴,不喜陆静秀,于是听完了陆静娴的一面之词之后,根本不给陆静秀开口的机会,就说:“秀姐儿实在越来越不像话!方氏你怎么教导的?” 方氏不敢辩驳,只得认错。 陆老太太训斥了方氏几句,又吩咐:“秀姐儿这般不敬长姐,实在不像话,回去抄一百遍孝经,一个月不许出房门。谁也不许去探视!”说完赶了大房的人出去,只留下了张氏和陆静娴。 回去的路上,陆静秀一直喊冤,只说是陆静娴挑衅,辱及大房,还说陆静娴是因为方氏不肯帮忙联络柳家心中生恨,才打了她巴掌的,求方氏给做主。 “你怎么知道柳家的事的?”陆静淑忽然开口问道。 陆静秀愣了一下,垂眼答道:“是大姐姐说的。” 陆静淑似笑非笑的接道:“哦?大姐姐居然自己说恨母亲不帮忙她的亲事,我倒不知大姐姐是这样的人。” 陆静秀噎了一下,她说不出话来,只嘤嘤嘤哭个不停。 陆静淑打发人送陆静秀回去,自己跟方氏回了正房,又叫碧草带人出去,自己跟方氏说:“娘,这房里的下人们,该好好理一理了。” “怎么?”方氏一愣,“谁怠慢你了?” 陆静淑无力:“娘,刚才我问三妹的话,你没听见么?大姐姐不可能自己提起这件事,且在我看来,二婶婶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与大姐姐说了此事,那三妹妹又是如何知道的?今日她挨的这巴掌,恐怕也是因此事而起,你就不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 方氏恍然大悟:“你是说,是我房里的人给秀姐儿传的话?” 陆静淑摇头:“不是给三妹传的,她还没有这个本事。” 方氏呆呆想了一会儿,才瞪大眼睛说:“你说刘姨娘?她怎么会?” “她为什么不会?除了她,谁还会这么做?” 方氏不开口了。   ☆、第8章 关门捉鬼 方氏房里有两个管事妈妈、四个大丫鬟和四个小丫鬟,外面院子里还有四个粗使丫头和四个婆子。 两个妈妈都是方氏的陪房,一身荣辱系于方氏一身,与刘姨娘多年下来,也有不少交锋,自然是不需怀疑的。四个大丫鬟分别是碧草、红梅、紫萱、青莲,碧草和红梅两个,是最常服侍在方氏身边的,方氏对她们两个很信任,李妈妈和王妈妈也替这两个丫头打包票,兼之那日红梅表现的很为方氏着想,所以陆静淑暂时排除了这两个丫头的嫌疑。 紫萱今年十六岁,生的颇有几分姿色,也有些好吃懒做,陆静淑去正房,十回里有七八回都是见不着她的。碧草和红梅都对她很有意见,可方氏为人和气,并不苛责,紫萱嘴皮子也利索,碧草红梅都说不过她,也只能由着她去。 对比起来,青莲就老实多了,她人也生的平平,但是勤恳听话,人缘也好,碧草和红梅都喜欢她。 陆静淑听了各方意见,发现焦点都集中在紫萱身上,又听说正房里偶尔还会少些小东西,就吩咐李妈妈和王妈妈:“我听碧草说,昨日刚不见了一个青玉碟子,劳烦两位妈妈点几个心腹之人,去几个丫头房里搜搜。”又请方氏把丫头们都叫到房里来。 丫头们不知发生何事,很快就都到了正房堂屋里集合。陆静淑早就嘱咐了方氏,叫她不要开口说话,只慢慢喝茶,间或扫一眼丫头们,给她们以震慑。她自己则安坐一旁,悄悄打量这些人。 一开始丫头们神色都还算正常平静,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有的人面上就带了些不安。陆静淑重点看着紫萱和青莲,发现这两个倒都淡定,谁也没有露出什么来。 过了好半天,才有纷杂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接着有李妈妈进来回禀:“太太,找到了。” 方氏点头,又抬眼看了一遍丫头们,叹气:“你们侍奉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都知道我的脾气,小事向来不计较。可是有一条,手脚不干净,那是断容不了的。我病了有一段日子,房里忙乱,少了些小东西,我也没有精神查找,谁知这两日竟还会丢东西,可见你们都当我是死的了。” 底下的丫头们都是一惊,面面相觑之后纷纷喊冤。 “好了,方才我已经命人去找了,也已找到了。眼下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谁拿了,自己站出来,主仆一场,我也不多追究,咱们好聚好散。可若是还不认,那也休怪我不讲情分。”方氏就算说着狠话,也是一副软弱无力的模样,让陆静淑很想摇头叹气。 丫头们静了一会儿,却谁都没有动作。 方氏等了半晌,终于失望,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李妈妈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带着几个人捧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回太太,这青玉碟子是在紫萱床头柜子上找到的,这个玛瑙镯子是在紫萱床底匣子里找到的,这个粉彩茶盅也是在紫萱……” 紫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太,奴婢并不曾偷东西,奴婢只是……” 方氏皱眉,对李妈妈说:“继续说!” 李妈妈又把其他搜出来的东西一一展示介绍了,涉事的几个丫头都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陆静淑一直看着青莲,见她只是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苹儿,你说你没有偷,那你这二两银子,是哪来的?”陆静淑开口问一个屋内侍候的小丫头。 苹儿满眼都是慌张,结结巴巴的答道:“这,这是奴婢哥哥交,交给奴婢的,说,说让奴婢,替,替他,藏着。” 陆静淑又问:“你哥哥是谁?” “奴,奴婢,哥哥叫田兴,他,他是给老爷牵马的,这,这银子,是老爷赏,赏的。” 陆静淑看向李妈妈,李妈妈答道:“田兴确是给老爷牵马的。” 陆静淑点点头,又问了几个人,然后才看向方氏,等她定夺。 “苹儿、珠儿情有可原,这次便罢了,其余人等,各打十板子,赶出府去。” 此言一出,紫萱等人忙求饶,紫萱还央求碧草等人给求情。陆静淑看了一会儿,让李妈妈把其余人先带出去,只留下四个大丫鬟。 “青莲,你与紫萱住在一间屋子,这青玉碟子就明晃晃的放在紫萱床头,难道你不曾看到么?”陆静淑问道。 青莲嗫嚅了一下,低声答道:“奴婢劝过她,她说放两天就拿回来……” 陆静淑笑了:“所以你就不管了?这房里,到底谁是主子?” 青莲颤了一下,慌忙跪下:“太太息怒,二姑娘息怒,紫萱姐姐一向厉害,奴婢,奴婢怕她……” “你胡说!”紫萱忽然高声打断她,“你何曾劝过我?你还说放两天也无事,太太不会察觉的!若不是你一直这般说,我怎会越来越大胆?” 青莲一脸惊慌的看向紫萱,很是委屈的说:“姐姐你怎能含血喷人?你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说这话啊!” 碧草和红梅也都不信紫萱的话,青莲一向谨慎小心,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谁知紫萱却说:“你不敢?你连太太和姑娘说话都敢偷听,你有什么不敢的?”她忽然转向方氏,接道,“太太,您别看青莲面上忠厚,其实她最奸猾了!您病中那段时候,我还常常见她往刘姨娘那边去呢!”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方氏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青莲:“竟然是你?” “太太,奴婢冤枉!是紫萱急了胡乱攀咬,太太明鉴!”青莲说着就开始在地上磕头,将青砖地磕的砰砰作响。 紫萱这次是真急了,也不理会她,膝行几步到方氏跟前禀道:“太太,奴婢并不是空口说的,青莲在她床下靠墙边的青砖底下还藏了东西,您不信,让李妈妈去寻!” 青莲尖叫一声,纵身扑向紫萱,两人顿时厮打在了一起。 碧草和红梅忙上前去拉,方氏叫了李妈妈进来,让她带人拉开了那两人,又按紫萱说的去青莲那里寻,果真在青砖底下寻出了几两银子和一些不该她有的金银首饰。 至此青莲虽然还是百般抵赖不认,但铁证如山,也容不得她赖了。陆静淑让李妈妈单独带了青莲去问话,又跟方氏进内室去商量怎么处置紫萱。 她知道的事情多,若是就这么赶出去,怕她心生怨怼,出去胡说,再被刘姨娘利用。而且陆静淑还想留着青莲有用。最后还是王妈妈出的主意,她儿子在方氏陪嫁庄子上管事,不如把紫萱送到庄子上,随便配个人管着她就是了。 这边商量好了,那边李妈妈也回来了,“那日二太太来的事,确实是青莲告诉给刘姨娘的,还有从前……”将青莲做过的事一一禀告了方氏。 方氏有些伤心,原来这些年,自己与丈夫之间的不睦,竟然多是由刘姨娘挑拨的,而自己房里的大小事情,刘姨娘竟然什么都知道! “娘,过去的事也罢了,要紧的是以后。”陆静淑不想让方氏沉浸在无用的情绪里面,“这些人打发出去之后,要仔仔细细的选几个人进来。还有外院也得用心经营,不然咱们就跟瞎子聋子一般无二。” 王妈妈接道:“姑娘说的是,老奴看那苹儿兄妹,颇有可用之处。” 方氏点头:“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又欣慰的看向陆静淑,“我儿长大了。” 陆静淑笑了笑,安抚方氏:“娘放心,我再不会让人欺负您。还有,那青莲暂且别动,劳烦李妈妈看好了,她还有用处。”看李妈妈答应了,又说,“对了,娘身子也好了,女儿想搬回来住。”这正房里,她不亲自看着不放心。 之前方氏病了,不久陆静淑也染了风寒,刘姨娘去回禀了老太太,说怕母女俩过了病气,就把陆静淑移到了正房后面的小院里住。 “也好。你自己住着,娘也不放心。”方氏欣然答应,“今日晚了,等明日叫人收拾一下,你搬回来吧。”又让王妈妈送陆静淑回去。 路上陆静淑左思右想,到回房后还是留了王妈妈在她房里说话:“今日多亏了两位妈妈。” “姑娘说哪里话?都是老奴等疏忽,才留了青莲和紫萱两个祸害。”王妈妈有些羞惭。 陆静淑握住王妈妈的手,诚恳说道:“妈妈快别这样说。要不是我和娘都病了,妈妈们顾不过来,也不会如此。只是这今后选丫鬟的事,可要两位妈妈多费心了。”她又夸了王妈妈几句,然后忽然叹了口气。 “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静淑看了看王妈妈,低声说:“论理有些事不该我说,可是我们母女二人如今的处境又实在艰难。”她指了指刘姨娘住所的方向,“她敢把手伸到正房里,不就是仗着她生了二弟,又得父亲的宠爱么?” 王妈妈听了这话也叹气:“是啊,这个贱人,早年就勾了老爷的魂,从太太进门起,就一直给太太添堵。” “妈妈,你说,太太有没有可能,再给我生个弟弟?”陆静淑小声问道。 王妈妈一愣,想了想才说:“要说也不是不能,奈何老爷他……”不进正房啊! 陆静淑豁出去了,问道:“要是这次,您选两个绝色的丫头进来呢?” 王妈妈惊异的看着陆静淑,反应过来之后又往门外看了看,才说:“姑娘怎么说起这个来?” “妈妈!我知道这话不该是我来说,可您也看见了,娘她……”陆静淑逼着自己红了眼眶,“以后叫我们母女靠哪个?” 陆静淑生的很像方氏,瓜子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眼圈一红,看来楚楚可怜,几乎是少女方氏的翻版。王妈妈怜惜之心顿起,她忙摩挲着陆静淑单薄的肩膀,说道:“老奴知道,难为姑娘了。”说完叹息一声,“此事倒也不是不行,就怕又是引狼入室。”   ☆、第9章 一波未平 当晚再进入梦中幻境以后,陆静淑硬是不理会孝义,自顾自寻医书药典,想找点有用的东西。 “你找什么?说出来,我帮你找。”孝义殷勤的跟在她后面,“我比你熟一些。” 陆静淑不理,只自己翻,孝义就在她身旁念念有词:“你这样漫无目的的乱翻,是没用的。”念了半天,看陆静淑就是不理他,只能讪讪的道歉,“是我不对,我把刘姨娘这茬事情给忘了,你想怎么对付她,我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忘了?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陆静淑冷笑,“你怎么没忘了把我拉来顶缸啊?” 孝义只得又作揖鞠躬道歉:“赵小姐,对不住了,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陆静淑收起冷笑,说道:“说起来你一人掌管三千界,也是够忙的,这些小事不记得,也算寻常。这样吧,只要你把原著给我,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我真没有啊。”孝义苦着脸,“其实那书给你也没什么用,那是讲陆静淑重生以后的事,她走的路,跟你必然不同,你看了也没什么参考意义啊!” 陆静淑甩袖:“滚!”又开始翻医书,嘴里还念叨,“我一定找个最毒的毒药,把陆家这些极品一举都毒死了省事!” 孝义听在耳里,忙去夺医书,“哎,你别这样,毒死他们,你也活不了了啊!” “和这些奇葩整天在一起,我宁愿死!”陆静淑护着医书躲孝义。 孝义只得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陆静淑站住脚,看着他说道:“要么,你把原著给我看;要么,你把陆静淑原来所有的记忆和这个狗血遍地世界的所有背景一下子都给我。” 孝义皱眉思量半天,叹气:“我之前不告诉你那么多,是怕你知道了以后,想的太多,负担重,更没法适应了。”他看陆静淑眉毛立起来又要发怒,忙补充道,“不过你现在既然想知道,我也就都告诉你吧。”说着伸手在陆静淑头顶拂了一下,“明早起来,你就都记起来了。” 陆静淑这才满意,将手中医书放下,问孝义:“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接触了之后,浑身起疹子?” “你这是……” 陆静淑一笑:“放心,不是给你用。” “……”孝义默默后退一步,拿着医书翻了起来。 第二日早上,陆静淑醒了以后,没有急着起来,先躺着梳理了一下纷杂的记忆,直等到思路清晰起来,才懒洋洋的起身,叫巧慧进来服侍她穿衣梳洗。 一路往正房去的时候,陆静淑沿途打量,见路边院子里多种植了梧桐,余外还有些矮冬青,杨柳等树却是一概皆无。她印证了脑海里的记忆,不由微微笑起来:“这天阴阴的,好像要下雨呢。” 巧慧点头:“是啊,这会儿一丝儿风也没有,想来是要下雨的。”不过姑娘为什么这么高兴?她不是一向不喜欢下雨么? 陆静淑也没有再开口,只一路盘算着去了正房,谁知到了院子里,却发现众人都小心翼翼的,守在正房门口的王妈妈一见她来了,忙迎上来低声说道:“老爷刚来闹了一通,太太……”她比划了个抹眼泪的手势。 “可知道父亲现在去哪了?”陆静淑并不很意外,昨日陆静秀吃了亏,刘姨娘要肯善罢甘休才怪了。 王妈妈回道:“往老太太那里去了。” 陆静淑扶着王妈妈的手往房里走,安慰道:“您别担忧,我去劝劝母亲。”说着进去安抚方氏。 ****** “瞧你这点出息!怎么就被那么个狐媚子降服住了?”陆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儿子斥道,“不过是个妾室,也敢调唆着你来和我闹?” 陆文义走到母亲榻前跪倒:“母亲息怒。您误会了,翠华哪敢调唆什么?她知道她不会教女儿,这才交给方氏,谁知方氏不但不好好教导秀姐儿,反倒让秀姐儿越来越骄纵,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儿子也是不放心,才寻您来说一说。” 陆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别拿这话来哄我,方氏还没那个心机。” 陆文义看母亲神色松动了一些,又哄了陆老太太几句,才说:“不管方氏有没有这个心机,她总归是没有教好秀姐儿。秀姐儿今年也十二岁了,眼看着要定亲,总不好让她将来嫁出去丢咱们陆家的人。母亲,儿子是想着,您反正要教娴姐儿,不如……” 陆老太太冷眼扫向大儿子,问道:“不如什么?我这般年纪了,你不说好好孝顺我,还要我替你看孩子不成?”要是别人也罢了,偏偏是刘翠华那个狐媚子的女儿,她才不肯花心思去教,“我老了,精力不济,为免来日教的不好,你们怪我,还是不要教的好。” 陆文义看老太太恼了,忙又哄道:“娘多虑了,儿子怎敢如此大逆不道?是儿子想的不周,秀姐儿依旧还是叫方氏去教导,只是这闭门一个月……” “一个月怎么了?我还嫌太轻呢!”陆老太太不想再听下去,“这孩子早先就是被刘氏给惯的太骄纵,这次不叫她知道错,她怎么会改?你又想要我教,又嫌我罚的重,可是嫌我老了,碍着你们了?” 陆文义忙说不敢,再也不敢求情了。 陆老太太看着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恨得伸手去戳他的额头:“你说说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被个后宅女人指使的团团转,对得起当日我和你爹对你的教导么?好容易谋了这个大理寺少卿的缺,你不思量着仕途进取,整日想着后宅这点子事,像什么样子?” 看陆文义蔫了下来,陆老太太缓了口气:“不过你房里也是,方氏木讷,刘氏好生事,也没个温柔解意的。这样吧,我这里有两个丫头,还算温顺俏丽,就给了你吧。那刘氏也三十岁了,再好能好到哪去?”看陆文义张口似要反驳,陆老太太又接了一句,“最要紧的是子嗣,你膝下就波儿一个,也是太单薄。” 话说到此处,陆文义再没法推脱,只得说道:“都听母亲的。” “好了,你还要去衙门,我也不留你,那两个丫头,过后我让方氏领回去。”陆老太太打发了陆文义走,没一会儿等方氏等人来请安,就把这事说了。 “桃儿,杏儿,还不给你们太太磕头?”陆老太太看着两个丫头向方氏磕头,又说,“好好伺候大老爷和大太太,来日只要诞下陆家的子嗣,自有你们的好处。” 方氏呆呆的受了礼,又谢过陆老太太,有些心神恍惚的带着两个丫头回去了。 陆静淑紧跟在旁边扶着方氏,一路上不动声色的打量跟在后头的两个丫头。桃儿面容娇艳,脸上皮肤粉白,颊边却透着红晕,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份外勾人。杏儿五官没有那么出色,但一双杏眼也漆黑透亮,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她的身段,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纤细,美好的曲线让陆静淑都多看了几眼。 看来早上那番布置,要便宜了这两个了。陆静淑暗暗想道。 回到正房以后,方氏让李妈妈先带着桃儿、杏儿两个下去歇着,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才跟王妈妈商量怎么安排那两人的住处。 “娘,正好我今儿要搬回来住,不如让她们两个住到后头小院去吧。”要从前院去那里,总得经过正房,这样陆文义也能多些机会过来。 方氏没什么主意,当下就让王妈妈她们抓紧把陆静淑的东西拿回来,再将桃儿、杏儿安排过去。 陆静淑看着她们忙,自己悄悄退出去到廊下坐,等了一会儿才看见青莲悄悄回来。陆静淑转头叫李妈妈跟过去,不一时李妈妈回来禀道:“青莲见了人了,将昨日的事说了,那边又问早上老爷来的情形,青莲也说了,她说,那边似乎很满意。” 满意,呵呵。陆静淑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现在她应该也听到风声了吧,不知道还高兴的起来么? 刘姨娘确实听说了消息,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年老太太给陆文义的丫头没有十个也有六七个,哪个不是新鲜一阵子就扔到脑后了?也就方氏那个傻子会在意! 她现在只担忧被禁足的女儿,老太太发了话,不许人去探视,她顾忌看门的是老太太的人,也只能送些东西进去罢了。不知老爷说动了老太太没有?老太太再不喜欢自己,那秀姐儿也是她的孙女啊,凭什么肯亲自带着陆静娴,就不能带着他们秀姐儿?老太太连人都给了,怎么也该松松口吧? 谁知一等等了一个时辰,老爷那边也没有消息来,刘姨娘渐渐心浮气躁起来,到后来更觉得身上发热痒的难受,心下越发烦躁,忍不住在脖颈上挠了两把。哪知不挠还可,这么一挠更加痒了,她终于耐不住叫人,门外候着的丫头一进来就惊叫了一声:“姨娘,你脸上……起疹子了!” ****** 方氏这里刚把两个通房丫头安顿好,老太太那里又来人请,说有事寻她说话。陆静淑觉得不同寻常,也跟着去了。 “静淑也来了,你大姐姐在里间给我打络子,你也去吧。”陆老太太看见陆静淑跟着来了,也没有赶她,只将她支进了里间。 陆静淑进去里间,跟陆静娴打了招呼,看着她打络子,耳朵却一直支着听外面说话。 陆老太太一开始只叫张氏报账,将家里近来的开销和进项报了,末了就开始哭穷,又说上次陆文义补缺,花了多少银子,还有方家出事,自己打点花了不少云云。 张氏也跟着叹息家里入不敷出,前番方氏和陆静淑生病都花去了不少钱,如今是越发难了。 方氏听到这里,自然也有些焦急,就问道:“家里可还有什么急等用钱的地方么?” “瞧你这话说的,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不说别个,静淑已经订了亲,她的嫁妆难道不要钱?”陆老太太不悦的说道,“还有娴姐儿也到了年纪了,秀姐儿也是紧跟着的,要打发这三个出门子,哪少得了花钱?” 陆静淑警惕起来,她们婆媳将这事拿出来跟方氏说是什么意思?   ☆、第10章 一波又起 “静淑的事,媳妇早有打算。”方氏很实诚的开口,“媳妇那些嫁妆,给静淑操办操办,应是不差什么。就是秀姐儿,媳妇也准备了一些。”好歹是她的庶女,她不可能一点不管。 张氏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这是欺她没有嫁妆? 方氏这话一说,也把陆老太太噎住了,儿媳妇说了,嫁妆要留给孙女,她还怎么开口?只能把目光调向张氏,让她继续说。 “大嫂多久没有叫外面管事的人进来问话了?”张氏强压下这口气,从另一个角度入手,“我恍惚听见咱们家采买上的人说,您在东市的绸缎铺子,近来生意清淡,往来路过,都看不见有主顾进去。” 方氏有些茫然:“是么?倒是有些日子没见掌柜了,多谢弟妹告知,明日我把他叫来问问。” 张氏假意安慰:“不过大嫂也不用太忧心,自从皇上力主迁都之后,东西两市的铺子,生意都大不如前,也不单是您那里。” “是啊,前些日子我见着王老太太,她也说家里铺子生意清淡,正打算趁着铺面价格没降下来,早点把铺面卖出去。”陆老太太适时接口,“瞧如今的景况,长安城内虽还繁盛,可到底不如东都有水利之便,又有皇上坐镇。现今京里有些闲钱的人家,都琢磨着要去东都置家产呢。” 张氏点头附和:“还是娘知道的多。大嫂,你那铺子若是实在经营不善,不若也趁着价钱没降下来,早早卖了吧。有了这些钱,做点什么别的营生也好,总比押在铺子上强。” 陆静淑明白了,这婆媳俩绕圈子,原来是想图谋方氏的嫁妆。她正琢磨着怎么出去给方氏解围,那边方氏已经开口了。 “让弟妹费心了,这事我会好好问问。” 噗,这诚恳的口吻,怎么那么像反讽呢? 果然,张氏似乎也以为方氏说这话是讥讽她多管闲事,当下就有些恼怒的回道:“大嫂是不信我,嫌我多管闲事么?就算大嫂不信我,难道连娘也不信?” 方氏慌张回道:“弟妹你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这铺面的事,我也有些日子没问了,自然是要好好问过掌柜的才行。” 张氏还要张口,外面却忽有一个丫鬟进来回禀:“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刘姨娘那边来人报信,说刘姨娘病了,要请大夫。” “她怎么病了?”陆老太太狐疑,“早上还能调唆着……,哼,病的倒巧!” 张氏也不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去理刘姨娘,只安排自己的丫鬟去处置。 方氏想了想,问陆老太太:“母亲,要是没什么事,我回去看看吧。” 陆老太太摆手:“不用!她能有什么事?不外是想法折腾,叫我别罚秀姐儿了。” 经过这一打岔,张氏那股气消了一些,也恢复了冷静,又劝方氏:“大嫂也太信得过那些外面的管事了,这些人就得时不常的敲打一下才能听话,你这么长时间不管,也不知道他们动没动过手脚。” “正是这话。你要是精力不济,不妨让你弟妹帮你管管。”陆老太太接口。 陆静淑深怕方氏答应,站起身来就要出去,却不想方氏答话极快。 “这怎么好意思?因我病了许久,家里上下都要弟妹代管,已是累了弟妹了,如今不过是我自己手里的铺子,怎能再麻烦弟妹?” 依旧是诚恳的口吻,可陆静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话答的很有指向。要不是深知方氏的为人,她就要把这番话理解为:弟妹呀,你都越俎代庖的把持家里大权了,现在竟然还要插手我的嫁妆吗?你到底有何居心? 这是呆到深处天然黑么?陆静淑很想笑,眼角余光却发现陆静娴一直盯着自己看,忙转向她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又坐了回去。 外面张氏显然也想多了,她面上神色不太好看,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大嫂客气了,我也是陆家的媳妇,为陆家出力乃是应当的。” “好了,我不过是白说一句,怕你吃了亏,你倒有自己的主意。”陆老太太有些不悦的开口,“老二媳妇,咱们先看看咱们家的铺子,要不要转出去两处,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接着婆媳二人就开始算账,又提起家里种种开销,以及两位老爷的升迁问题。方氏一直沉默静听,不曾再开口。 她不开口,陆老太太渐渐觉得没了兴致,很快就吩咐张氏:“你且回去再好好算算,与你大嫂多商量商量,我乏了。” 方氏与张氏一同告辞,陆静淑和陆静娴也起身出去,各自跟着母亲走了。 “娘,你有心事?”一路上陆静淑都在打量方氏,方氏却没有看她,只一直低头沉思,最后到回了房,陆静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方氏回神抬头,有些迟疑的问:“我今日是不是说错话了?” 陆静淑没明白,呆呆的应了一声:“啊?” “你在里间没听到?”方氏叹了口气,“娘好像又惹你祖母不高兴了。” 感情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陆静淑也很想叹气,“女儿听见了几句,似乎是说起母亲的陪嫁铺子,女儿觉得您说的没错啊,您的陪嫁理当您自己打理,二婶那里也够忙的了,怎好再辛苦她?” 方氏这才放心,“就是这话。且陪嫁是咱们自己的,不入公中账目,若让你二婶插手,免不了要多出事端。我只是担忧你祖母不高兴,她今日一再提起家里入不敷出,是不是……”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合适在女儿面前提起这个,忙收住了,“也许是我多想了。” 陆静淑这会儿倒有些欣慰了,看来方氏并不是完全不通世务,她只是反应稍微慢了些,人又实诚,这才屡屡被人算计。“女儿觉着娘说的都对!”她要给方氏信心才行。 方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想起刘姨娘的事,就叫了李妈妈进来,让她过去看看,又传话出去,叫铺子的掌柜明日来见。 李妈妈很快回禀:“……说是起了一头一脸的疹子,怕见风,老奴也就没有非要进去看。请来的大夫已经给看过了,拿了药膏。” 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脱敏药膏、药效如何,陆静淑默默想道,可千万别消得太快,让她白忙一场啊。 不过孝义给她的杨花花粉没有让她失望,到了晚间陆文义回来的时候,刘姨娘不但脸上的疹子没消,连身上也跟着起了一层,据说那大夫开的药不起效,陆文义亲自安排人另去请大夫了。 “好好的怎会起疹子?可是院子里的杂草花卉没有清干净?”陆文义到了正房,免不了要挑方氏的错,“明知她受不得这个,你怎么也不用心查查?”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陆文义这般不讲道理,方氏也有些不悦了,“院子里常有人打理,怎会有这些东西?何况刘姨娘今日不曾出门,忽然起了疹子,想来不是花草之故。” 陆文义一时无话可答,转而问起那两个丫头,方氏此时心灰,也不多言,就让人叫了两个通房丫头过来给陆文义见过。陆文义看这两个丫头年轻水嫩,一时心动,也不再寻方氏的麻烦,直接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前院书房。   ☆、第11章 陪嫁铺子 方氏觉得心冷,也就没有再为此事难过,加上有王妈妈劝导:“老爷还有心思纳了桃儿杏儿,可见那刘姨娘在老爷心上不比从前了。将来甭管是谁生了哥儿,太太抱过来养,自比二少爷养的熟,跟姑娘也更亲呢。” 一想到对女儿有利,方氏顿觉舒心多了,这一晚叫了陆静淑陪她一起睡,第二日还带着她一同见了铺子里的掌柜。 掌柜的交上账簿,回报的情形与张氏所言相差无几,说是自迁都以后,生意越来越清淡,且不单是他们这一家,附近的铺子都是如此。 方氏问了几句,也问不出什么,看着账面上亏损的数字,不免锁眉叹气。 “娘先别烦恼,既然不是咱们独一家,想来就不是经营上的问题。”陆静淑出言安慰,“娘有多久没去过铺子了?” 方氏愣了一下,回道:“铺子在东市里,人来人往的,实在不方便过去。” 这是连去都没去过啊!她也真放心。陆静淑只得道:“可是如今的情形,咱们不亲眼过去看看,难道就让铺子这么一直亏下去?是卖是租,或是自己接着经营,总得拿个主意。” 方氏没了主意,左右看了看王妈妈和李妈妈,陆静淑见此情景,就对那掌柜说:“余掌柜且到外面等一等。”等婆子引了掌柜的出去,陆静淑才又说:“娘,账目可以做平,店里的情形却难作假。您一直只听掌柜的说话,却不知实际情形,难保被人蒙蔽。” “姑娘说的是。”王妈妈觉得二姑娘这段时日懂事了不少,能懂得为太太分忧、不再躲在太太身后,实在是很好的现象,她真怕二姑娘来日跟太太一个样子,嫁到夫家也被人欺负,因此极力支持陆静淑。 李妈妈也有些担忧铺子的情形,不过她另有顾虑:“就怕老太太不许您出门。” 陆静淑一笑:“以前或许不会,眼下么,老太太不会拦着的。”她们婆媳还打着这铺子的主意呢,自然不会拦着方氏去查看铺子的情况。 她拉着王妈妈又劝了方氏几句,方氏终于下定决心:“那好,今日先叫余掌柜回去,娘去与你祖母说一声,咱们明日就去。” “这还等明日做什么?”陆静淑不同意,“万一余掌柜今日回去有所准备呢?不若今日就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妈妈和王妈妈都说:“姑娘说的是,要去就今日。” 方氏一看她们都这么说,也只能答应,只是到要去老太太那里的时候,她又有些怯意,“你祖母万一不许……” “您只要说铺子情形不大好,非得亲自去看一看才成,祖母一准答应!”陆静淑给方氏鼓了劲,又让王妈妈陪着去,自己留在房里等。 李妈妈把余人打发出去,自己给陆静淑换了杯茶,然后悄悄回道:“青莲昨儿晚上就把那身衣裳洗了,想是察觉了什么。” 陆静淑不以为意:“她察觉了又怎样?她敢说出去么?就算说出去,也攀不到我们头上,那些衣裳原先可都是紫萱的。”早在布置这件事的时候,陆静淑就已经把所有环节推敲过了,这是她的习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确保每个环节都在掌控之中。 从孝义那里取了杨花花粉,然后把紫萱留下的衣服分给剩下的三个人,再在青莲那份上洒上花粉,李妈妈一早就当面催着青莲换衣裳去见刘姨娘,青莲当时眼前就有这些衣服,自然不会再去另找,于是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姑娘真是聪明。”李妈妈诚心赞了一声,“那边疑心谁也疑心不到青莲头上,老奴听说,昨日桃儿杏儿还去刘姨娘院子里打了个转,保不齐,刘姨娘现在正疑心她们呢!” 陆静淑皱眉:“这两个丫头倒乖觉。”想是也没把方氏放在眼里吧。 “姑娘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这两个也是白献殷勤,准得不了好。”李妈妈一径安抚陆静淑。 陆静淑点点头,又谢李妈妈:“此番多亏了妈妈弄来花粉。”这个季节没有杨花,为了不让人起疑,她只能让李妈妈悄悄弄些菊花花粉来,然后自己偷偷掺进去杨花,才洒到那些衣服上的。 两人悄悄说了一会儿话,陆静淑又交代李妈妈好好注意青莲,等下她们出府,要李妈妈一定看紧了青莲,别叫她出什么事端。 这边刚说好了,方氏也带着人回来了,“你祖母果然没有拦着,你二婶也让人安排好了马车,咱们这就走吧。” 母女俩换了衣裳,出二门坐车,带着余掌柜一同去了东市。 路上陆静淑忍不住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见街上人来人往不见冷清,有些奇怪的说:“谁说长安不繁盛了?这不还是熙熙攘攘么?” “好歹是几朝旧都,怎会说衰落就衰落?”方氏柔声说道,“只是这几年不少贵人都迁去了东都,眼瞧着还是不如前了。” 再不如前也不至于一点生意都没有吧?谁家的生意也不是一天就败了的,陆静淑总觉得那掌柜有些问题。 陆家离着东市不算很远,陆静淑看了会热闹,又跟方氏聊了会天,马车就已经拐进了东市,行到了方氏的铺子门前。 陆静淑和方氏都戴上帷帽,陆静淑先扶着王妈妈的手下了车,又与王妈妈一起扶方氏下来。等方氏站定以后,她才回身打量了一眼铺子,还没看仔细,旁边酒铺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高挑的男子,身穿鸦青色道袍,长发不曾绾起,只随意束在了脑后,一阵风吹来,整个人飘飘若仙,几乎要随风而去。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男子漫不经心的侧头看了一眼,清冷的目光对上陆静淑,却似根本没看见她一样,又漠然的收回了目光,只抱紧手里的酒坛子,继续大踏步的走开。 “哎,王爷,还没找钱呢!”酒铺的伙计恰在此时追了出来。 那男子随意的挥了挥袖子,应了一声:“存着吧。”就快步离去了。 王爷?陆静淑很惊讶,不是迁都了么?这长安旧都怎么还有王爷在?而且这人打眼一看,俊雅斯文,也根本不像是个贵气的王爷,倒更像个读书读多了,有些放浪形骸的文人。 在陆静淑惊奇的时候,那伙计还在摇头叹息:“真是可惜。” 陆静淑不好上前搭话,就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自己扶着方氏进了铺子。她与方氏分工协作,方氏寻铺子里的大小伙计问话,她则带着丫鬟按账目去检点货品,也没用很久就把这间铺子的情形了解了个清楚。 让陆静淑意外的是,铺子生意如此之差,竟然并不是余掌柜动了手脚,而是确实受到时局的影响。 方氏这间铺子,除了经营各式绸缎,也还做些成衣出卖,主要目标群体,就是有些闲钱的中产阶级。以前因长安是京城,往来客商学子繁多,多有来此买些绸缎或是现成衣裳穿的,因此铺子生意一直不坏。可自从迁都以后,长安往来的客商少了许多,那些学子更是大多都去了东都,铺子里的生意自然就维持不下去了。 了解清楚情况之后,陆静淑又问了伙计们附近其他铺子的情形,另还遣了跟车的小厮们也出去打听,想全面了解一下东市的行情。 在等待的时间,王妈妈从外回转,进了内室给方氏和陆静淑回报:“……是赵王。” 方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他。怪道那样打扮,还是遮不住一身书香清贵气。”对于规规矩矩的方氏来说,今天赵王那身打扮实在有些见不得人。 “赵王?”陆静淑也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好一会儿才有所获,“就是那个未婚妻死后便放浪形骸、醉酒闹事,惹得皇上不喜的赵王?” 方氏忙伸指示意她悄声:“天家的事,咱们不说了。”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方氏便不曾再留,带着陆静淑回了陆家。   ☆、第12章 鸡飞狗跳 母女俩回到陆家的时候,家里正闹得鸡飞狗跳。 李妈妈迎着她们进了正房,把丫鬟们打发下去,低声禀告:“刘姨娘身边的丫鬟跟老爷说,刘姨娘发病之前,桃儿杏儿去过,身上还都带着一股子花香气,老爷听了十分不悦,当即就遣了那边的陈婆子带着人去小院查。” 看来新欢暂时不敌旧爱啊,陆静淑不说话,只偷笑。 “没想到桃儿杏儿两个,竟也不是省心的,陈婆子一去,她们俩就闹起来了,说昨日穿的衣裳是老太太赏的,她们人也是从老太太院里来的,刘姨娘莫非还疑心老太太不成?”李妈妈一面说一面往后面指了指,“桃儿奔去了老太太院里求救,说刘姨娘要治死她们,杏儿捡了根绳子要上吊呢!” 方氏一惊:“可救下来了没有?” 李妈妈失笑:“太太别担忧,杏儿哪会真的上吊,也有人拦着呢!眼下老太太遣了郭妈妈过来弹压,您进门之前,那边的哭声已经低了不少。” 方氏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过去看看吧。” 陆静淑伸手拉住她:“娘过去做什么?那边出了事情,桃儿杏儿可来正院寻人了?”她说着望向李妈妈。 “没有。”李妈妈摇头,“哪边都没来人,奴婢过去瞧了几眼,就回来关好了院门,不许人去瞧热闹。” 陆静淑又看向方氏说道:“您瞧,她们谁也没把咱们看在眼里,咱们做什么去管这闲事?别到了还惹一身腥,让父亲迁怒。” “可是我回来了却不露面,你祖母也不会高兴。”方氏有些犹豫。 陆静淑就扶起方氏往内室走:“如果不是您不想去,而是您不舒坦呢?出去奔波一趟,铺子里生意又不好,您一时不舒坦也是情理之中。”叫李妈妈一起服侍方氏换了衣裳躺下,“她们爱闹闹去,不关咱们的事,您好好歇一歇。” 安抚完了方氏,陆静淑自己带着人去老太太那里回了话,老太太正烦恼着,虽然有些不悦方氏没来,可眼下也没时间计较,只问了几句,就打发陆静淑回去了。 陆静淑回了自己住的厢房,想起陆家这一摊事,也实在觉得有些无力。跟这么一群单细胞宅斗生物较量,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难道自己就要这么先摆平陆家,将来等出嫁了,再去摆平姜家,跟婆婆妯娌小妾斗么? 不行,她不能这样陷入宅斗的汪洋大海,跟着她们的节奏走,最后只会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她得想些简单直接的办法,早点把陆家摆平,然后腾出手来做些自己的事业。至于嫁人么,她一个奔三的人,实在吃不下姜楠那颗小嫩草,还是想办法退了亲吧。 再见孝义的时候,陆静淑着重打听了怎样才能合理的退婚。 “退婚?怎么,你不喜欢姜家?” 陆静淑摇头又点头:“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你叫我一个奔三的女人嫁一个十来岁的小正太,我接受不了啊!我是找老公呢,还是哄孩子呢?” 孝义寻思了寻思,赞同道:“倒也是。可是要退婚就得有合理的理由,而且就算你退了姜家,陆家也会再给你找别家,在这里,你要嫁年龄相当的,那也只能找丧偶的了。” “……”陆静淑翻了个白眼,“我宁可不婚!” 孝义摊手:“这可不是现代,这事由不得你啊!” 陆静淑郁郁,只能把这事丢在一边,继续苦学医理药理和武功。 刘姨娘和桃杏两人的争端闹剧,最后以陆文义被陆老太太叫去训斥了一顿而告终。刘姨娘脸上身上的疹子养了六七日才好,在此期间,陆文义自然也没闲着,轮番“抚慰”了桃儿和杏儿。 “……就是欺太太好性儿,病都好了几天了,却硬是不来太太这里露面,姨娘也太……”桃儿一面说,一面不屑的往刘姨娘住的方向瞥了一眼。 杏儿蹲坐在脚踏上,轻轻的给方氏揉腿,闻言柔柔的说了桃儿一句:“好了,太太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气的不成。刘姨娘不比别个,总是替老爷生儿育女了,有些话,太太也不好说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方氏却没什么反应,迟钝如她也看出这俩丫头的心思,何况旁人? “太太,刘姨娘来了。”门外丫头忽然回话,打断了叽叽喳喳的桃儿杏儿,也让方氏回了神。 她示意让刘姨娘进来,杏儿立时挺直了脊背,给方氏打扇的桃儿也拉了拉裙摆,然后一起看着刘姨娘袅袅娜娜的进来。 刘姨娘今日穿了一件松花色绣芙蓉花立领对襟褙子,里面套了一条杏红马面裙,站着不动的时候十分端庄贤淑,与平时大不一样。 方氏免了她的礼,不免问了几句恢复的如何,桃儿嘴快,在旁接道:“看姨娘脸上这般白净,想来一定是全好了。”脸上那么厚的粉,谁看不出来? “劳太太担忧,婢妾虽然还未全好,却恐旁人以为婢妾因病生娇,不来给太太问安,是以疹子刚一消,婢妾就来了。”刘姨娘好似没听见桃儿的话,径自答道。 桃儿杏儿听了她这番话,脸上不免都有些不好看,这个刘姨娘怎么好像知道她们刚说了什么似的? 方氏只微微一笑,回道:“既然还没全好,就回去歇着吧。你这病也不好见风。” 刘姨娘却不肯走,直言道:“婢妾还有一事要回禀太太……”说着眼睛往旁边桃儿杏儿身上扫了扫。 方氏也有点嫌这两丫头聒噪,就说:“你们俩也忙活一早上了,都回去歇歇。”桃儿杏儿只得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太太,您近日遣人过去探过三姑娘么?”刘姨娘语气小心翼翼,“婢妾病了这些日子,最担忧的就是三姑娘,她自小体弱,又最喜热闹,如今这样禁足,婢妾真怕她憋出病来……”说到最后眼泪都已涌了出来。 方氏叹了口气,答道:“昨日我还叫人去看过,你放心,秀姐儿还好,虽然瘦了些,精神却不坏。我也没敢把你病了的消息告诉她,怕她担忧。” 刘姨娘连声称是,千恩万谢,最后临走时又说:“婢妾知道太太菩萨心肠,待三姑娘也好,只是三姑娘如今不在眼前,就怕有事太太一时想不到她。三姑娘也十二岁了,这亲事总要太太做主。” 方氏答应会想着陆静秀,叫她放心,让碧草送了她出去。回头等陆静淑来了,就跟她学了这一段,还感叹:“她倒是一片慈母之心。” “无缘无故的,她怎么就提起三妹妹的亲事了?大姐姐的事都还没定下呢!而且不就是禁足一个月,眼下都只剩半个月了,怎么会耽误了三妹妹的亲事?”陆静淑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她也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把这个疑问存在心里。 谁知过了一夜,第二日刚到陆老太太那里,这个疑问竟然就解了! “后日是宫太太生日,宫家送了请帖来。”陆老太太冲着方氏说,“你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就别去了吧,我带着静淑与你二弟妹一起去。” 方氏和陆静淑都是一愣,宫家就是大理寺卿家,是陆文义的顶头上司。估计陆老太太是想着方家出了事,不愿带方氏出门去给人指点,陆静淑想明白了,偷偷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想了一想也明白了,也不敢反驳,只低声应道:“是。” 陆老太太把静淑叫到身边,让丫鬟拿出了一个匣子,她自己打开以后指给陆静淑看:“前些日子祖母把旧日存的金簪熔了一些,按时新花样重新打了,你来挑一支。” 陆静淑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陆静娴和陆静美,推辞道:“还是让大姐姐先选吧。” 陆老太太似乎很高兴,摸了摸她的头,说:“静淑真是懂事。”就叫陆静娴来挑。 陆静娴也推辞了一回,才伸手拣了一支赤金镶宝珠如意花簪,陆静淑跟着挑了一支金累丝镶宝珠凤蝶穿花簪,陆静美则选了一支金镶宝玉花篮簪。 等三个姑娘都选过了,陆老太太从里面随意拿了一支金簪,让丫鬟包了给方氏,“这支你带回去给秀姐儿,就说,她这些日子安守本分,祖母赏她的。” 方氏忙起身应了,想起刘姨娘昨日的话,又说:“母亲,秀姐儿近来很乖巧,她也大了,也该跟着出门见识见识,不如后日……” “难得你心里惦记着她,好吧,后日也带着秀姐儿去。”陆老太太想起儿子连番求情,且陆静秀确实不小了,也就答应了。 旁边听着的张氏却很有些不悦,她明明与老太太商量好了,只带着陆静娴和陆静淑去,现在加上这个爱惹事的陆静秀怎么行?可老太太话已出口,她也不敢驳回,只能添一句:“秀姐儿这孩子出门少,大嫂回去还得好好教教她,别在外面出了丑。” 陆老太太一听也跟着嘱咐,方氏应了告退,陆静淑本想跟着回去,却被陆静娴拉住,她转念一想,就跟着陆静娴去了她房里。   ☆、第13章 无端被坑 “你是说,刘姨娘已经知道咱们要去宫家做客的事?”陆静娴不可思议的问道。 陆静淑一脸的不确定,她两只手揉搓着衣角,低声回道:“我也不敢肯定。可是昨日她明明脸上还有出疹子留下来的印记,却还是顶着风去给我娘请安了,最后更是提起三妹妹,要我娘有事的时候想着三妹妹。可巧今日我们到了祖母这里,就听说了去宫家的事……” 陆静娴接话说道:“于是大伯母自然就想起了昨日刘姨娘的话,顺势提起了三妹妹……,刘姨娘还真是厉害啊。二妹妹,你说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宫家什么时候来送的帖子啊?”陆静淑一脸纯真无邪的问。 陆静娴没有多想,直接答道:“好像是昨天上午。” 昨天上午就收了帖子,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告诉她们母女,呵呵,陆老太太跟张氏婆媳俩还真是欺人太甚!不行,不把管家之权夺回来,她们实在太被动! 陆静淑心里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一直做思考状,道:“既然是昨日就送来了,姨娘听说了也不稀奇。” “你怎么这么呆?”陆静娴有些恨铁不成钢,“帖子送来是到了我娘手里,我娘直接送到了祖母手里,从头到尾,这事情也没声张,刘姨娘能知道,当然稀奇了!” 陆静淑做委屈状:“是么?可我记得那次刘姨娘也是事先知道了去青山寺的事吧?还有上次二婶去寻我娘说话的事,我也是回去了才听说,三妹妹却在花园里就说给你听了呀!” 陆静娴想起青山寺和花园里的事,顿时如醍醐灌顶:“怪不得,原来她们一直算计咱们呢!”当下也不再跟陆静淑多说,只说自己有事要去见母亲,叫人把陆静淑送出了门,自己就匆匆去寻张氏了。 张氏听了女儿一番分析,脸色也很不好看,“这个刘翠华,手伸的也太长了!”说完又问了陆静娴几句话,然后感叹,“淑姐儿真是长进了,你呀,也给我学着多长点心眼吧!” 成功挑拨了二房跟刘姨娘的陆静淑却并不觉高兴,她实在对内宅这点弯弯绕绕的心思反感透顶。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当初刚毕业,跟一群实习生一起入了一家大公司受训,那些同期的同事不想着好好学习技能、提高业务本领,只想走捷径,耍各种小心机去讨好上司,可是结果怎么样?能留得了一时,留不了一世,最后在公司坚持下来并走上管理层的,也只有她赵琰一个人而已。 她始终坚信,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实力都是立身之本。 像陆家的这些人,整天不想着齐心协力兴旺自家,只想着彼此谋算,算来算去又能如何?还不就是自家门里这点财产?目光短浅,急功近利! 陆静淑回到正房的时候,方氏已经叫了陆静秀来见,并把后日要去宫家的事说了。陆静秀喜形于色,对方氏也难得多了些恭敬。 “三妹妹,祖母说了,让你好好听母亲教导,二婶也说,不要出去给陆家丢脸。”陆静淑拉住见礼的陆静秀亲亲热热的说道。 陆静秀脸上的笑容一僵,不过她很快就微低了头,说道:“妹妹知道了,会牢记祖母和二婶的教诲的。” 陆静淑就像没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妥的话一样,拉着她坐下说了会儿话,等陆静秀要告辞的时候,她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跟方氏说:“母亲,祖母只说后日让三妹妹一同去,没说现下就许三妹妹解了禁足吧?”现下放陆静秀出来,难保刘姨娘不给她出什么馊主意,到时候在别人家出丑就不好了。 方氏呆了一下,回想一番后点头:“是这么回事,秀姐儿你先回去,好好听妈妈们的话,等后日再与你祖母她们一同出门。” 陆静秀咬牙应了,随着李妈妈回了住处。 第二日去给陆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陆静淑提起明日的穿着,张氏心里一动,向陆老太太进言:“秀姐儿那里,还得母亲叫人去看看,不然她小孩儿家自己做主,万一穿的不得体……” “哼,我就是个操心的命!”陆老太太有些不悦的看了方氏一眼,“操心完了儿辈,还要操心孙辈!” 方氏不敢出声,张氏忙出言恭维陆老太太:“这不是因为娘见识的多么,我们小辈经历的少,一出门难免有些心怯,可要您给我们撑腰呢!”几句话说过,就把陆老太太又哄的欢喜起来。 陆静淑看出方氏的失落,可她也无意多说。以方氏木讷诚实的性格,这一辈子都讨不来陆老太太的欢心,还不如直接放弃,省了力气。 回去以后,陆静淑为了哄方氏高兴,特意把她的衣裳都找出来,轮番试了一遍给方氏看,问她哪一套好看。 “都好看,我的小静淑长大了,穿什么都这么好看。”方氏终于有了欢容,眼里也多了欣慰满足,“明日是去祝寿,就穿这套吧。” 陆静淑看她指着的是秋香色绣玉簪花罗衫配银红撒花绉纱裙,连连点头说好,又让巧慧捧着放好,然后拉着方氏选了明日要戴的首饰。女人心情不好,看首饰选衣裳是调节心情最好的手段,等到定好陆静淑明日的装束后,方氏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当晚陆文义过来打了个转就去了后院,方氏也没在意,将陆静淑叫来与她一起睡,又说了些明日的注意事项,母女俩早早睡了。 第二日起来,陆静淑打扮停当,陆静秀也就到了。她今日穿的海棠红缎衫蓝缎马面裙,头上除了那日老太太给的金簪,也只戴了两朵珠花,算是中规中矩,没有出格。 方氏左右看了看两个女孩儿,觉得没有纰漏了,才带着两人去了陆老太太房里。 陆静淑一进屋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张氏。她今日打扮的格外光鲜,湖蓝妆花通袖衫儿,柳黄双膝襕马面裙,头上也少见的插满珠翠,再衬着白白的脸,竟比平日多了几分贵气。 当然,今日这些人里,打扮的最亮眼的还是陆静娴。大红遍地金罗衫,月白彩绣花鸟纹马面裙,脸上稍作修饰,将原本容貌只有中等的陆静娴硬生生打扮出几分娇艳。 陆老太太今日心情好,也没多废话,叫大家一起用了早饭,吃完饭嘱咐了几个孙女几句,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带着一行人出二门坐车去宫家。 陆家此番一共出了三辆马车,陆老太太带着陆静娴坐了一辆,张氏自己坐了一辆,陆静淑别无选择的和陆静秀坐了一辆。陆家住在城东升平坊,宫家则住在城西崇贤坊,两下并不近,于是路上时间不短,陆静淑本来还愁要不要与陆静秀聊天,谁知人家根本没有要聊的意思,一直偷偷掀着车帘往外看,倒省了大家找话题的麻烦。 陆静淑打了个瞌睡醒来,马车已到宫家侧门旁停住,一行人下车换了小轿到二门,宫家大奶奶已经等在了那里。 “老太太可来了,母亲那里正念着呢,说您没来,总像是少些什么似的。”宫大奶奶看起来约有二十八、九岁,一脸的精明相。 老太太和张氏与她寒暄,三个女孩儿就老老实实站在后面听,等到陆老太太介绍的时候,才一起上前行礼,接着随宫大奶奶进了内院花厅。 她们来的还算早,来的客人还少,且多是宫家的亲戚,于是陆老太太理所当然的被请到宫太太旁边就座。宫太太见了三个女孩儿,给了见面礼,又夸奖了几句。 陆静淑难得出门,就想趁此机会多听听外面的事,所以一直很专心的听太太奶奶们说话。女人们的话题听着都脱不了丈夫儿子或者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可细品之下却能了解不少时事。 “……说是都要去新都考评,到时少不得走一趟洛阳,姐姐若真想要那胭脂,到时我去给你带些回来好了。” 唔,原来有些官员今年要去东都接受考评,这是陆静淑在陆家听不到的消息。 对比陆静淑的专心致志,分坐在她两边的陆静娴和陆静秀就都有些心不在焉了,只是为了形象,都少不得耐心沉稳坐着,不敢乱动罢了。 “太太,柳太太和姜太太来了,大奶奶已去迎接。”一个丫鬟进来禀告,房内众人的交谈声停了一停,只听宫太太应道,“知道了。” 陆静淑敏感的察觉到堂姐和庶妹都坐的更直了一些。姜太太,不会是姜楠的妈,她那个名义上的准婆婆吧?昨晚方氏倒是说姜家可能会来人,叫她一定矜持仔细。正在疑惑,陆老太太已经招手叫她们姐妹站过去,陆静淑这下终于确定,来的就是她的“准婆婆”了。 很快宫大奶奶就陪着两个装扮娴雅的妇人走了进来,两人先与主人宫太太见礼恭贺,又与在座诸人见过。 那姜太太形容秀美,与姜楠的眉眼颇为相像。她在与陆老太太和张氏见过之后,问道:“怎么不见方姐姐?” “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好,一直在家静养。”陆老太太答道。 姜太太有些诧异,看了陆老太太身后的陆静淑一眼,微笑道:“静淑也来了。” 好坑!好大的坑!陆老太太实在太坑人了! 陆静淑在姜太太耐人寻味的笑容中,忽然体会到一件事,老太太说方氏在家养病,然后带着自己来参加寿宴,别人一旦听说,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岂不是会嘀咕自己不孝?!太尼玛坑了!   ☆、第14章 意外相遇 也许是因为姜太太的笑容太过温和,周围的人似乎都没察觉出什么深意,还有人在打趣:“还是姜太太的眼光好,我们刚还问这谁家的姑娘这么可人疼,一问才知道,已被你们家定下了。” 陆静淑清晰的看见姜太太眼波闪烁了一下,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伸手拉住陆静淑,低声问了几句方氏的病情。陆静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她娘病着,她穿的这么鲜亮来参加寿宴,怎么解释的清楚? “其实是因外祖家的事,母亲心情郁郁,不爱出门……”陆静淑勉强答了一句。 姜太太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说道:“好好劝劝你母亲,凡事往好了想,多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也比闷着强。” 陆静淑点头答应,正不知该再说什么的时候,边上的柳太太接口:“方家妹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最是贞静的一个人,拉着她还未必肯出来呢,何况叫她自己出来。” 陆静淑有些诧异的看向柳太太,刚才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姜太太身上,此时目光转向柳太太,才发现她生得比姜太太更美,且气质端雅,神色温和,比之姜太太更多了几分可亲。 柳太太见陆静淑看向自己,便冲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你母亲在闺中之时便与我相识,只是因我家老爷常年外放,有些年不曾得见了。” 跟她说话,陆静淑没有面对姜太太时的压力,当下就回答说也听母亲提起过,柳太太还说她长得像方氏,让她不要生疏客套,直接称呼她姨母就可。 陆静娴和陆静秀艳羡的看着陆静淑与柳太太聊天,张氏悄悄伸手拉了拉女儿的衣袖,示意她凑到陆静淑身边去。陆静娴看着站在姜太太和柳太太中间的陆静淑,一时有些胆怯,并不敢动弹。 反倒是察觉了她们动静的陆静秀往前走了几步,站到陆静淑身边轻唤:“二姐姐。” “怎么了?”陆静淑回头,还以为她有什么事情。 陆静秀扭捏了一下,陆静淑微微皱眉,正要拉着她回去陆老太太那里,宫太太忽然朝着姜太太和柳太太开口:“怎么没见楠哥儿和诚哥儿?” 姜太太笑答:“都来了,在外院呢。” 宫太太当即就叫人去请,说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们了。” 这话一说,陆静娴和陆静秀都紧张了起来,不料宫太太又叫她小女儿和孙女:“……带着这几位小姐去花园里玩吧,你们可替我好好招待着,别怠慢了客人。” 宫家几位小姐答应了,起身邀请陆静淑等人去花园里玩,陆静娴和陆静秀都有些失望,却也只能客随主便,与众人一同去了花园。 陆静淑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用应对那位不太好对付的“未来婆婆”,让她感觉很轻松,所以在面对好客的宫家小姐的时候,态度也十分友好,不一会儿就聊的热乎起来。 陆静娴此番来宫家除了特定目标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与各家小姐交好,因此也能很快挥去失落,与几个小姐聊起日常在家喜欢做什么。 只有陆静秀一直磨磨蹭蹭的落在后面,直到出了花厅,绕到后面的鹅卵石小径上,还在往后张望。 “你在看什么?”陆静娴察觉了她的动作,停下脚步等她,“这可是出来做客,你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也想想陆家和大伯父的脸面!” 陆静秀脸上一白,待要还嘴,陆静娴已经快步向前去追众人,她怕自己落后太多引人注目,只得也追了上去。 宫家小姐带着她们在花园里转了一圈,然后就请她们进亭子里坐,陆静淑挨着宫家六姑娘坐下,陆静娴坐在了她旁边,陆静秀进来的晚,就在边上与陆静娴隔了两个人的位子坐了。 “眼下还好,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玩些什么都合适,再过一两个月,天就冷了,那时才叫真无趣呢!”一个性子活泼的小姐说道。 宫六姑娘接口:“其实冬日也有冬日的消遣,烹雪煮茶,踏雪寻梅,一样有趣味。” 那小姐哎呀一声,“我便是没有姐姐你的这份闲情呢,要是雪天,我倒宁愿和丫头们打一回雪仗。” 她语气娇嗔,表情夸张,一句话说过,满亭子里的小姐们都笑了起来。 陆静淑也喜欢这样直白不做作的女孩,于是就笑吟吟的听她跟宫六姑娘说话。就在她听的起劲的时候,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啊哟。”紧接着一道茶水就泼在了她裙角上。 “呀,对不住!”惊呼的是一位李姓小姐,她见茶水泼在了陆静淑裙子上,很是不好意思的走过来道歉,“没烫着你吧?我手一滑,没捏住茶盏……” 陆静淑接过巧慧递给她的帕子,先擦了擦裙角,往李小姐来的方向瞧了一眼,发现陆静秀在她身后,也凑过来查看她的情形。而原本坐在她右侧的陆静娴则是从亭子的栏杆边转回来,关切的询问:“没事吧?二妹妹。” “没事,没烫着,就湿了一点。”陆静淑一脸的不在意。 李小姐看见她红裙子上沾了绿色的茶汤,一块一块的印迹很是难看,还是很愧疚:“我赔你一条裙子吧。” “不用不用,不要紧的。”陆静淑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只跟宫六姑娘说要整理一下。 宫六姑娘忙叫人引着她去花园入口处的厢房里整理,还问她要不要给她找条裙子换换。 陆静淑摇头:“干了就好了,是茶水,又不脏。”临走前她转头附在陆静娴耳边说了一句,“我去去就来,姐姐你看着些三妹妹。”说完就带着巧慧跟着宫家的丫鬟走了。 宫家花园入口处有三间厢房,平时是给看门的婆子值夜休息用的,今日开宴,那里就重新收拾了,留给太太小姐们逛园子的时候更衣休息用。 陆静淑去了以后,在厢房候着的下人听宫六姑娘的丫鬟说了缘故,忙去给陆静淑装了一个汤婆子,让巧慧拿着给她蒸干裙子。陆静淑看着没什么事了,这里也有人服侍,就让那丫鬟先回去,说自己一会儿裙子干了就回亭子里去。 那丫鬟嘱咐了厢房的下人几句,就回去寻宫六姑娘回报了。 “巧慧,你站在后面,可看见李姑娘为何会失手丢了茶盏?”等下人们退出去,陆静淑就低声问巧慧。 今天这样的场合,再毛躁的人也不会手足无措到砸了主人家的茶盏,还泼湿了别人的裙子。更何况那位李姑娘一直很安静老实,也不是毛手毛脚的人。 巧慧想了想,答道:“奴婢一直看着您,并没留意到别的。不过就在这之前,大姑娘忽然起身往栏杆边上去,奴婢就往那边扫了一眼,正看见三姑娘伸了手去扶李姑娘,但当时那碗茶已经洒了出来。说起来,若是大姑娘不起身,那一盏茶可就都要洒到她身上了。” 哦?这么说,她是遭了池鱼之殃了?陆静淑不愿把人往坏里想,奈何她这个庶妹实在不消停,她左思右想不放心,看着裙子也干的差不多了,就说:“咱们还是回去吧,你记得帮我多看着些三姑娘,有事要提醒我。” 巧慧应了,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见那几处水渍已经不显眼了,就扶着陆静淑出厢房往后面花园走。 主仆二人出了厢房,向前走到通往后花园的曲径,还没等左转上去,就从对面快步行来一个少年,那少年一边往前走还一边回头看,陆静淑看他来势汹汹,忙扶着巧慧的手往旁边一躲。 “呀,对不住!”少年发现前路上有人,忙收住步子站住,因见是女眷,本要侧头回避,不料一瞥之下却冷笑了一声。 陆静淑有些惊讶,这人态度如此诡异,她不免也抬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少年穿了一身竹青色锦袍,虽尚有稚嫩之色,却俊秀挺拔,正是上次在青山寺见过的柳歆诚。 “柳公子。”既然认出来了,少不得要打声招呼,陆静淑微微点头示意。 柳歆诚唇角微微上翘,问道:“你是陆二姑娘?” 陆静淑点头。 “听说令堂身体不适,”柳歆诚的语气慢悠悠的,眼睛还扫了一下陆静淑的打扮,“从陆二姑娘身上,倒看不出来呢。” 陆静淑心口一堵,又在心里暗骂陆老太太和张氏,她无意与柳歆诚多说,正想应付一句就走,那柳歆诚又似笑非笑的说话了。 “姜兄就在后面,陆二姑娘慢慢等。”说完一挥袍袖,大步出了前面的角门。 陆静淑刚才那口气还堵着,听了柳歆诚后一句话,胸中郁气又多了一股,当下好不难受。“快走!”她拉了巧慧一把,飞快的往曲径里面走,深怕走迟了真的遇见姜楠,到时候这私会的罪名可就洗不掉了。 两人一路快走,直到看见亭子了才慢下脚步,陆静淑深呼吸了几次,将气喘匀,走回去与宫六姑娘说话。她一边应酬着,一边四处扫了一眼,很惊奇的发现陆静娴和陆静秀姐妹俩竟然都不在! 想起柳歆诚刚才那番话,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正想借故出去找找的时候,那姐妹俩又相携从前面曲径上溜达回来了。   ☆、第15章 柳家故事 陆静淑出了亭子迎上去问陆静娴:“姐姐和三妹妹去哪了?” 陆静娴目光有些躲闪,低声回道:“随便走了走。”又拉着陆静淑往旁边走了两步躲陆静秀,才附到陆静淑耳边说,“你一走,三妹妹就悄悄出了亭子,我记着你的话,忙跟了上去,她见我跟着,倒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陆静淑听了就盯着她的眼睛看,发现她很有些不自在,一直下意识的躲闪,“那就好,多亏姐姐了。”陆静淑收回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一手拉着一个,回了亭子里。 她们在花园里又玩了一会,宫大奶奶就亲自过来请她们去花厅入席。陆静淑姐妹跟着去了花厅,与众位小姐一起用了宴席,宴后还又看了会儿戏,陆老太太才带着她们告辞回家。 回程的马车上,陆静秀一直闭目养神,陆静淑就始终盯着她看,直到快要到家的时候,才开口问:“三妹妹可看见李姑娘是怎么丢了茶盏的?” “她应该是不小心吧?”陆静秀飞快的睁眼答道,“我见她坐的滑了一下,还伸手去扶她了呢!” 陆静淑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才笑道:“原来是这样。”然后也闭目不说话了。 很快马车就进了陆家侧门,她们一起簇拥着陆老太太回房,又各自告退回去。陆静秀与陆静淑一起去正房先见了方氏,方氏问了几句就打发陆静秀回去,又叫人服侍陆静淑换了衣裳,才与她细细问起赴宴诸事。 陆静淑不想让方氏添了无谓的担忧,所以一应事端都没说给她听,只说了去宫家赴宴的都有谁,听了什么戏,吃了什么菜,又学了柳太太和姜太太叫方氏出去散心的话。 “难为她还记得。”方氏听说柳太太提起闺中旧事,脸上露出一些笑容,“其实当年柳家嫂子是与你大舅母交好,柳侍郎原本与你大舅舅是同年,柳家与我们方家又是同乡,所以两家极是亲近,直到后来你大舅舅和柳侍郎都外放,才渐渐没了往来。” 说到这方氏又惆怅起来,柳侍郎比自家哥哥大了好几岁,当日两人同中进士,人人都说哥哥是少年英才,来日必前途无量、远超侪辈,谁料哥哥那一任知县竟做了十年,到现在还不得升迁,而柳侍郎却步步高升,如今都已升到了户部左侍郎。 柳家本是著族,族中子弟在朝为官的不少,柳侍郎如今虽是留守长安,说不得不用多久就会迁往洛阳更进一步,再反观自己家,父亲被免官,哥哥不被牵连都算万幸。方氏长长叹了口气,也难怪二弟妹这么热心问柳家的事。 陆静淑对柳家是真的一无所知,又对今日柳歆诚的态度恼火,就追问道:“听娘这么说,那柳太太岂不应是与大舅母年纪相近?可女儿见那柳歆诚年纪却不大呢!” “柳太太比你大舅母还大三岁,今年也有三十八岁了吧。当日柳侍郎外放的时候,他们夫妇只有一子两女,这孩子应是幼子,外放后才有的。”方氏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有些羡慕的说道,“他们夫妇情深意笃,柳侍郎爱重柳太太,不置姬妾,当日在京里还曾传为美谈。” 原来如此,柳家门第好,柳歆诚长得也好,家里再有这么个好风评,怪不得陆静娴和陆静秀都拼了命的想往柳家靠。她们俩那会准是去了花园和花厅之间的通道,堵住了退出来的柳歆诚与姜楠,不然柳歆诚不会是那个反应!她们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紧,能不能不要连累自己啊!!! 还有,柳太太竟然三十八了!真的看不出来啊,她还以为是跟方氏差不多年纪呢!可是为毛柳太太那么好个人,生的儿子却那么刻薄? ****** 宫家寿宴之后,陆家安生了几天。刘姨娘脸上还有些浅浅的印记,所以一直不肯出来见人,陆静秀也就一直陪着她,没有出来惹事。张氏母女那边也没有动静,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娘你看,其实并不是市面不景气,只是外面行情变了,我们没有跟着变而已。”陆静淑将这些日子收集来的市场调查情况一一讲给方氏听,“原先长安是京城,好奢靡之风,我们卖些好绸缎不难。可现在已经迁都,那奢靡之风也被带去了东都,长安褪去浮华,大家都不充面子了,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自然就少人买了。” 而真正的富贵之家,虽然奢靡之风不改,却不会去他们这样的小铺子里采买。甚至于有些人家现在都已经不肯在长安采买,而是要去往东都,或者干脆到江南采买了。他们这样定位的绸缎铺,自然就没有了市场。 方氏愁眉紧锁:“那该如何是好?铺子里还压着许多绸缎,总不能真的关门……”这铺子是从她娘那传到她手里的,她还想传给陆静淑,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卖掉。 “依我看,不如好好挑一挑,将好些的挑出来,送人也好,给家里人做衣裳也好,买个皆大欢喜。剩下的折价卖了便是。”陆静淑把自己的打算说给方氏听,“我看咱们铺子那一条街上,生意最好的都是些吃食铺子,无论是卖酒的、做点心的、或是卖蜜饯的,个个生意都不坏,更没有亏本的。” 方氏疑虑重重:“可是做吃食,咱们没有合适的人,还得另寻。现在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却都是知根知底的……” “再知根知底又如何?铺子一直亏本,咱们也不能白养着人啊?就是他们自己,必定也不会愿意在这样没有起色的铺子里做活。”大家都要糊口,没钱途,谁还会一直坚持? 方氏对这些经营之道全然不懂,心里十分没底,于是也不应陆静淑的话。 陆静淑无奈,只得寻王妈妈问计。 “这些外面的事,奴婢也不大懂。”王妈妈面有难色,“可得叫个懂这些的人来跟太太说,太太才能听呢。” 主仆两人合计了几天人选,也没有寻到合适的,眼瞧着快到中秋,这事也没有定论,陆静淑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这日外面庄子来送土产,管事的来给方氏磕头,还带着一个老婆子。 方氏见了很诧异:“这不是五嫂子么?” 那婆子看起来有四五十岁了,一身衣裳虽然干干净净,却很有些旧了,她见了方氏很恭敬,回话道:“是,我们住的偏远,不进城也不知道府里的事,还是前段日子才听您庄子上的人说您病了一段时日,到现在才来看,实在是……” “嫂子快坐,别这么客气。我也没什么大碍,已是都好了的。”方氏打发了管事,单留那婆子说话,还叫人上了茶和点心。 陆静淑在厢房听说来客了,还很惊奇,向来陆家来客人,可没有领到方氏房里的,等听说原委之后,又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才明白过来。 今日来的这婆子也是陆家族人,因丈夫在家排行第五,旁人都叫她陆五婶。他们这一支与陆文义一家颇有些远,本来也是没什么来往的。陆五婶一家务农为生,一直住在京郊乡下,两年前她丈夫生了病,家里倾家荡产也没治好。谁知祸不单行,丧事刚办完不久,就有人去圈他们仅剩的地。 陆五婶的儿子陆祈气不过,跟人争执起来,被打了个奄奄一息。陆五婶绝望之下,忽然想起夫家还有远亲在京里做官,就进城到陆府求助。 陆老太太和陆文义都不愿意管这些远亲,还是方氏心善,她那时还在管家,也有便利条件,就让人请了大夫去给陆祈看病,又给陆五婶拿了些钱,帮他们迁到了自己陪嫁庄子附近居住。第二年还帮他们出佃租,让他们能继续种地糊口。 “当日不过是想着就当日行一善,随手为之罢了,没想到他们母子还心心念念着。”等陆五婶走了,方氏跟陆静淑感叹,“你五伯母说,他们如今境况好了许多,你族兄已娶了妻,岳家是做豆腐的,因做的不赖,还常往东西两市的酒楼里送呢!你族兄也因此有了机缘,进酒楼去学手艺。” 陆静淑听了心里一动:“他去了哪个酒楼?是学什么?” 方氏笑笑:“这我倒没多问。只要有心气,肯好好学,学什么都好。” 陆静淑无力,转头去寻了王妈妈问,王妈妈又打发人去庄子上打听,过了两日才回话:“是在庆丰楼,现下跟着学拌包子馅呢!” “他去学手艺,可与人立了契约?”陆静淑问道。 王妈妈点头:“自然是立了的。” 陆静淑又问:“是与师父立的,还是与酒楼立的?” “这奴婢却不知,要不,奴婢再让人去打听打听?” 陆静淑想了想,摇头说道:“不用了,上次五伯母说,过节的时候会叫他来给祖母和父亲母亲磕头,到时再问就是了。” 要是能连师父带徒弟挖过来开包子铺就好了!   ☆、第16章 先发制人 李妈妈刚一回府,就发现各处气氛都不对劲。看角门的婆子换了人不说,最稀奇是各处都没有了谈笑声,她从后门到角门,再进了正院,一路路过的地方都安静的不同寻常。 路上遇见两个相熟的婆子,见了她也不如往日一般凑上来谈笑,只跟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一直到进了正院,看门的婆子才悄悄拉着她笑嘻嘻的说:“外面出事了,二太太今日大展神威,撵了好些人出去。” 李妈妈忙问端的,那婆子就把知道的跟她学了,学完才说:“险些忘了,刚才二姑娘说,等您回来见完太太,请您去她那里一趟。” “我知道了,多谢老姐姐。”李妈妈笑眯眯的道谢,先去见了方氏,将她今日去铺子的情形跟方氏回禀了。 方氏听说铺子还是没什么生意,心情沮丧,不由问道:“你觉着二姑娘的主意如何?” 李妈妈寻思了寻思,答道:“依奴婢看,试试也不碍什么,好过如今这样生拖着。” 方氏没有应声,挥手让她下去了。 李妈妈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正房,转身又去了陆静淑住的厢房。 “听说了吧?”陆静淑见了她就问道,“二婶动手了,想必刘姨娘现在正恼火着,你一会儿去寻青莲,把二婶打太太陪嫁铺子主意的事告诉她,若是刘姨娘这几日找她,就让她把话传过去。” 李妈妈不太明白:“告诉她这个做什么?她一听说二太太打主意,难保她也起心思。” “就算不告诉她,难道她就不惦记太太的东西了?”陆静淑反问,“她起了心思才好呢,只要她起了心思,咱们利用好了,就多了个助力。”不说别的,陆文义就只听得进她的话。 想寻助力的不只陆静淑一个,刘姨娘这里也正在盘算,怎么能说服陆文义去和陆老太太闹,自己再去说通那个摆设,把管家权夺回来。 “娘,你发什么呆啊?我说的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啊?”陆静秀在旁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可是刘姨娘全无反应,她不由恼了,“我在外面给人这般欺负,你不给我出气不说,只叫我等等等,这下好了,等出事情来了吧?” 刘姨娘回过神,见女儿气的砸了茶盏,不由蹙眉斥道:“你闹什么!还嫌动静不够大是不是?非得让全府上下都来看咱们的笑话?” 陆静秀气呼呼的坐了下去,回道:“难道她们现在就不笑?” “既然知道她们在笑,你又何必给她们锦上添花?你要知道,这个时候你越是恼怒,她们就越是高兴,她们就等着我们暴跳如雷呢,只有这样,她们才会觉得她们做的事有意义。可我们偏不,秀姐儿,你记住,越是处在下风的时候,我们越要沉得住气,越要不动声色,这样对手才不知道我们真正的本事和手段,她们才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落井下石。” 刘姨娘目光定定的望着陆静秀,继续说道:“你以为娘就不生气么?那张氏如此欺辱你我母女,娘心里怎会不恨?可娴姐儿一个小丫头,不过比你长了一岁,就敢拿着长姐的派头教训你,凭的是什么?就凭了老太太偏心!上次明明是她打了你,老太太却连说都没说她一句,只说是你的错,连你爹爹去求情都不行,你说你不等,又能如何?” 陆静秀梗着的脖子渐渐软了下来,她自小被陆文义和刘姨娘宠坏了,哪肯吃这个亏,可要扳回来,偏偏又不能,不由愤愤的说道:“上次在宫家是她闪得快,不然……” “噤声!”刘姨娘伸出手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事跟你没关系,以后不许再提!” 陆静秀看姨娘表情严肃认真,只得应了:“女儿知道。你别担心,没人疑心的。” 刘姨娘这才松弛下来,安抚道:“行了,你也别做这懊丧样子,娘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今日不过一时之败,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撵出去了,总有新的,只要你手里有钱有权,还怕没人给你办事?娴姐儿的事也一样,来日只要你比她嫁得好,自有将她踩到脚底的一天。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我都听娘的。”陆静秀一听她娘有了主意,立刻凑了过去,“娘有什么主意?” 刘姨娘伸指戳戳她的额头,答道:“你别问这个,你看看娘脸上可全好了?” 陆静秀就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贴在刘姨娘脸上答道:“好啦好啦,娘的脸啊,比先前还光滑细腻呢!我早就说好啦,偏你还觉得不好,也不让爹爹留宿。” “你懂什么!”孩子还小,欲擒故纵的道理,晚些再教她吧。 刘姨娘打发了女儿回房,自己吩咐小厨房做几道好菜,又叫人去外院打招呼,说老爷回来了,就请他进来,然后自己沐浴更衣,好好打扮了一番。 傍晚陆文义回府,听说刘姨娘有请,兴致盎然的刚进了二门,不想就“偶遇”了杏儿。杏儿一见了他就嘘寒问暖的迎上来,还把曼妙的身段往他身上靠,陆文义不免有些意动,正犹豫的时候,陆静秀迎了出来。 “爹爹怎么还在这?”陆静秀就像没看见杏儿一样,径自上前将陆文义的胳膊抱住,撒娇道,“女儿和波儿都饿了,姨娘偏要等您回来才让吃饭……” 陆文义立时收了色心,打发走了悻悻然的杏儿,与陆静秀一起去了刘姨娘的院子。 ****** 陆静淑睡着以后就进了梦中幻境,这段时间她都在研究经商管理和饮食方面的书籍,把孝义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追问道:“你这是打算不玩宅斗主线,改发家致富支线了?”还把当初陆静淑列的计划拿出来给她看。 “你瞧瞧,当初立的计划多好,可实现程度呢?只有身体调养好这一条实现了吧?” 陆静淑转头看了看自己当初列的计划,提笔就把第二条:“改善父母关系,让方氏生个儿子”给直接划掉了。 “哎?你这是?” 陆静淑点头:“放弃了。第一,陆文义太渣,我看见他就倒胃口,实在懒得在他身上下功夫;第二,方氏年纪确实大了,生孩子的时候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第三,万一生的是女儿呢?退一步讲,就算是生个儿子,要他顶门立户,起码也得二十几年吧?到那时候,我和方氏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孝义眨眨眼,接道:“可是你有金手指啊!” “呵呵,就算我有金手指吧,方氏顺利的生下了儿子,那个孩子也天纵奇才,早早就能帮上我的忙,可我干嘛要把我的金手指浪费在这上面?我从一开始就被你给误导了,谁说方氏一定要有个儿子才是依靠?那我是什么?只要我有实力,我就是方氏的依靠!我更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到时候自有无数人来做我的帮手!” 孝义听得直拍掌:“说得好!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 陆静淑先是哂笑了一声,接着却觉得不对,她微眯眼盯着孝义追问:“你说你没找错人?你不是说,我并不是你找来的,而是被系统随机抽来的吗?” “呃,”孝义结巴了一下,“这个,”他脑中灵光一闪,飞快答道,“被系统随机抽来的,也不只你一个!” 陆静淑瞪大了眼:“你是说,这个世界里还有穿越党?” 孝义嘿嘿笑了几声,不答话。 “是谁?”陆静淑跨前一步,伸手去揪孝义的衣领,孝义却身手敏捷的躲开,陆静淑不肯放弃,施展开最近新学的步法,跟在孝义身后捉他。 两刻钟后,陆静淑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孝义却气定神闲的立在桌子外面,“其实你现在根本不用管什么穿越党,他们现在跟你都没有交集……” “他们?”陆静淑听到了关键字,“到底有多少啊?” 孝义又嘿嘿笑了几声,转移话题:“咱们还是说说你的计划吧,生弟弟这事不做了,那下一步‘挑拨二房和刘姨娘的关系,让她们内斗、无暇他顾’呢?” 陆静淑看他死活不说,也没有非要逼他,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个已经成功了一半,我还顺便进行了下一条,夺回陆府的管家之权。” “这么说来,进行的还很顺利,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陆静淑想了想,答道:“给我配点能让男人不举的药。” 孝义:“……你想干什么?” “放心,不是给你吃。” “……”   ☆、第17章 后来居上 陆文义一连在刘姨娘房里歇了四天,刘姨娘才慢慢透些话给他,“……秀姐儿越来越懂事了,我也是这两日才听跟着她出门的丫头说,上次在宫家,她受了不少委屈,难得这次回来竟都没跟我抱怨。” “哦?受委屈?谁给秀姐儿委屈受了?”陆文义将倚在怀里的刘姨娘推开了一点,关切问道。 刘姨娘面带为难,在陆文义连番催问下,才略带难堪的答道:“也是因为我的身份,我这个生母上不了台面,连累了她……” 陆文义忙扶住刘姨娘的肩膀哄:“你说什么呢!谁说你上不了台面?你就别跟我绕弯子了,到底是谁欺负咱们秀姐儿了?” “也不是欺负,大姑娘应也是好意,怕秀姐儿不知进退,在外面失礼,丢了咱们陆家的脸……” 陆文义眉头皱了起来:“娴姐儿?她说我们秀姐儿不知进退?这孩子真是给母亲惯坏了,上次她打秀姐儿的事我都没计较,如今又……” 刘姨娘慌忙去掩陆文义的嘴:“老爷快别说了!这话要是传出去,老太太还不又得以为我在背后挑拨你们母子关系?”她面带委屈,声调娇软,“老爷,您是知道的,翠华哪有那个胆子?再说当初若不是老太太收留,哪有如今的翠华呢?” 陆文义拉下她的手,柔声哄道:“好了好了,瞧你吓的这个样子,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么?再没比你更懂事更善心的人了。” 刘姨娘脸上微红,低声道:“翠华也没老爷说的这么好。不过在翠华心里,老太太和老爷都是翠华的亲人,虽然老太太现在待我不如从前,那也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执意要跟着老爷,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心,她也不会这样……”说到最后眼圈儿都红了。 “你别责怪自己,是母亲转不过这个弯,这事怎能怪你?”陆文义揽着刘姨娘安慰,“再说当时是老爷我非要你不可,母亲实怪不到你头上!” 两人诉起旧日情意,一时只顾说些肉麻情话,刘姨娘看着气氛上佳,慢慢又把话题绕回了去宫家赴宴的事,“……这两日我越想越不对劲,旁的也罢了,宫太太做寿,怎么太太竟没去?” 陆文义答道:“啊,这事母亲与我商议了,方家出了那一档子事,这种场合,母亲不想叫人指指点点,就没叫方氏同去。” “老太太思虑周详,也是一片心为了老爷。可是……”刘姨娘停顿了一下,似乎为难要不要说下去。 陆文义问道:“可是什么?有什么话你连我都不能说?” 刘姨娘起身下地往外间瞟了瞟,又把本就关上的窗闩住了,才回去床上,陆文义看她这一番忙活,不由笑道:“你看你,在自己房里也谨慎成这样!” “老爷你不知道,不是我疑神疑鬼,唉,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前几天二太太不知怎么忽然开始整顿内院,有几个平日和我们院里来往的稍多一些的下人,都被二太太赶出去了。我担心迟早也会整顿我们这小院,还是谨慎些好。” 陆文义眉头皱了起来:“有这回事?你别担心,再怎么着,你院子里的事也轮不到她插手!” 刘姨娘轻轻叹了口气:“老爷不常进内院,有些事……,唉,算了,我还是不多说了。” “怎么不说了?刚才那话你也只说了一半,你这是怎么了?往日你有什么话都与我说,现今怎么跟我还藏着掖着了?” 刘姨娘状似为难,犹豫半晌才说:“其实这事本与我无关,我也不该多言。不过事关太太,我却不能不说给老爷听,我听说,二太太要插手太太的陪嫁铺子呢。” 砰地一声,陆文义使劲拍了一下床板:“此话当真?” “是太太院子里的丫头们气不过说出来的,应是真的。且太太前些日子还叫了铺子掌柜来见,自己也亲自去过一趟东市,不知二太太都跟太太说了什么。”刘姨娘又叹气,“二太太连太太的嫁妆都敢插手,我们这一个小院算什么了?” 陆文义满脸怒容,鼻孔里喘着粗气,连胡须都吹动了,恨恨的说道:“都是方氏无能!” 刘姨娘伸手去抱住他的胳膊,劝道:“也不能怪太太,若不是太太病了许久,也轮不到二太太……” “都是老太太纵的!”陆文义再拍了一下床板,复又问道,“那你先前说那半截话呢?老太太不让方氏去,有何不妥之处么?” 听到他把称呼换成了“老太太”,又直接问是否有“不妥之处”,刘姨娘心里舒了口气,这火候终于到了。 “瞧老爷说的,老太太做事怎会有什么不妥?”她轻轻给陆文义顺着背,柔声解释,“我只是觉着,既然对外说是太太病了,那当日为何又要二姑娘和三姑娘跟去赴宴?家里太太病着,女儿们不在家侍疾,却去赴宴,岂不是会让人觉得孩子们……” 是啊!不管家里实情如何,外面人看着,都是方家主母病了,两个女儿却还出门去赴宴,如此不孝,哪里是正经人家的做法! 陆文义想明白了关节,额头登时出了一层冷汗:“我起先怎么没想到?”还有老太太,她,她到底想做什么? 刘姨娘看他神情充满疑虑,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就凑近了他说道:“这怎能怪老爷?内宅里的事,就不该是您操心。老太太想也是年纪大了,许多事都听二太太做主,二太太呢,现在又一心想为大姑娘找个好婆家,有姜家比着,二太太的眼界也只有更高的。” 姜家!那天宫家做寿,姜坤父子也是去了的,对了,母亲说,姜太太还特意拉着静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么说来,姜家并没因此而厌了静淑,好险好险。 陆文义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想散散自己身上的汗意,说道:“她眼界高有什么用?这事不用想,一定是她的主意,若当初是太太陪着老太太出门,哪还轮得上她?可是太太不去,淑姐儿再不去,她又跟姜太太搭不上几句话,所以就撺掇着老太太带着淑姐儿去了,准是巴望淑姐儿能带着娴姐儿露脸呢。” “竟是如此么?还是老爷想的通透,婢妾就想不到这许多!”刘姨娘露出钦慕的神情,整个人顺势倒进了陆文义怀里,手也伸出去帮他拉开衣襟。 陆文义第二日一早起来,先回了正房,他让方氏服侍他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坐下来跟她商量:“你这病也都好了,家里的事不好再躲懒,总劳烦二弟妹不好。这样吧,一会儿你跟我一同去见母亲,我把这事回禀给她老人家知晓。” 方氏应了:“是。” 陆文义看她还是一贯温顺,如今面容又比从前红润娇艳,难得有了些好语气:“淑姐儿呢?” “淑姐儿每日都是这个时辰来……”方氏刚答了一句,外面丫头就回禀,“老爷,太太,二姑娘,三姑娘,二少爷来问安了。” 陆文义让叫进来,等几个孩子问过安了,又让他们坐,接着跟方氏说道:“我瞧着淑姐儿这些日子倒养出了点肉,身子骨也不似从前那么单薄,你辛苦了。” 陆静淑恍惚有种自己是围栏里的猪,而方氏就是那饲养员,因为喂猪喂的好,正被老板夸奖的感觉。她简直想暴走,想对陆文义大吼一声:你们家都是这么夸人的么? 好在陆文义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继续的意思,又问了问陆静秀听不听方氏的话以及陆兴波的学业,就带着他们一起去给陆老太太请安。 陆老太太难得看见大房人这么齐整的来请安,十分高兴,留了大伙一同吃早饭。陆文义扮了一早上的孝子,直等到用完早饭了,才打发孩子们先回去,单留了二弟陆文孝和张氏,与陆老太太说话。 “这半年多来,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弟妹操心,实在是辛苦你了。”陆文义笑眯眯的,并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和你大嫂都很过意不去,如今你大嫂身子骨也好了,我看是时候把家里这摊重担交还给她。” 张氏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大伯会这样直截了当的开口,她还是有些惧怕这个大伯,于是下意识的看向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也有些吃惊,不过她没有直接反驳儿子,只是问方氏:“你身子确实好了?家里这一摊子事,你能忙得过来?” “谢母亲关心,媳妇已是全好了的。”方氏回道。 陆文义也跟着补充:“母亲别担心,便是日后方氏真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再找二弟妹帮手也不晚。我听说二弟妹近来忙着张罗娴姐儿的婚事,已是分/身乏术,孩子的终身大事不能耽搁,家里这点事就还是让方氏管吧。” 陆老太太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看大儿媳妇,没有做声。 张氏急得不行,偷偷伸手扯了一下丈夫的袖子,陆文孝看了她一眼,终于开口:“既然大哥这么说了,你就把手里的事跟大嫂交代交代,专心操持娴姐儿的婚事吧。”张氏一时气的昏头,几乎都要跳脚了。 “既如此,今日张氏回去先把账理一理,还有,过几日就是中秋家宴,方氏久不管家事,难免生疏,家宴还是让张氏来张罗,不如等过了节再把大小事务交给方氏。”陆老太太看小儿子表了态,也跟着开口吩咐。 陆文义看母亲明显偏袒张氏,心中虽不悦,到底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应道:“母亲说的是。” 张氏更加不情不愿,可到此时也没她说话的余地,只能委委屈屈的应了。   ☆、第18章 二婶发飙 刘姨娘听女儿说,陆文义带着方氏留下来与老太太和二房两夫妻谈事,就知道自己昨夜的进言奏效了,她微笑着捏了捏陆静秀的脸颊,说道:“娘是不会让你白吃亏的,今日可不是就叫张氏还回来了?哼,也不想想,谁才是一家之主,她们母女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 “娘,你知道爹要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静秀追问道。 刘姨娘贴在女儿耳边,简单说了几句,陆静秀听了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不高兴,嘟囔道:“那岂不是便宜了正院的人?” “傻孩子,太太就是个泥做的罢了,有她在,咱们才多个顶在前面的人呢。”刘姨娘一脸的踌躇满志,“那边不足为虑。秀姐儿,娘问你,那柳家公子到底如何?柳太太对二姑娘当真很不坏么?” 陆静秀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扭捏了半天,才又跟刘姨娘学了一遍当日的情景。 ****** 陆静淑回了房,没坐一会儿李妈妈就来寻她,回报新进丫鬟的培训事宜。自上次撵了几个丫头出去之后,正院又选了六个小丫头进来,这几个丫头都是家生子,年纪均在十一二岁上下,方氏让李妈妈好好花力气教导,希望将来能选出两三个来给陆静淑做陪嫁丫头。 “……规矩都已学的差不多了,各人的秉性,老奴也摸熟了,下面会按着她们的秉性再去打磨,姑娘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自从陆静淑做主查内奸并揪出了青莲之后,李妈妈和王妈妈就觉得重新找到了主心骨,有什么事都想先问一问她。加上方氏本人也有意教导女儿家务诸事,把院子里的大事小情都叫人讲给陆静淑听,让她帮着自己处理,于是下人们来寻陆静淑回事也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妈妈只管放手去调/教,我都听妈妈的。”陆静淑叫人给李妈妈上了一盏茶,打算跟她好好聊聊,“我年小,也没经过事,这丫头们如何调/教,其实是不懂的,只知道老实忠心就好。” 李妈妈笑道:“姑娘能知道这些已是很不坏了,其实这使唤的人啊,不用多么机灵能干,只要老实忠心,听主子的话,就足够了。” 陆静淑点头:“妈妈说的极是。对了,青莲这两日如何?” “她很乖巧,让做什么做什么,从不敢多言多动。不过咱们还要留她多久?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奴婢总觉着不踏实。” 陆静淑想了想,叹道:“什么时候刘姨娘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也就可以打发青莲出去了。” 李妈妈瞪大眼:“恐怕不会有那么一天。”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回道:“那也只能先留着她,妈妈事忙,我看以后也不用您亲自盯着她,只叫苹儿或珠儿瞧着她就是了。” 李妈妈摇头道:“不成,奴婢不放心。” “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青莲家里的情况咱们都摸清了,如今她妹妹也进了咱们院子,她还敢反了天不成?”陆静淑劝道,“这院子里这么多人,不能都指望着您和王妈妈,总得分担下去。不然累坏了你们可怎么好?这些年来,太太和我都托赖妈妈们照顾,我还盼着有朝一日,能让您二位享点清福呢!” 李妈妈份外感动:“瞧姑娘说的,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我们做下人的,都是劳碌命,哪配享什么福?” “妈妈快别这样说,有我在,必有叫您享福的那天!”陆静淑许下承诺,转而问起李妈妈家里的事,“对了,李管事的病可好些了?” 上次李妈妈出府回家,除了去铺子里看看情形,还回家去探了探她男人李清,李清本来是在外院门房当差,前些日子生了病,一直在家养着。 “劳姑娘垂问,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他年纪大了,就算是好了,恐怕也不能再回门房。”李妈妈脸上有些忧色。 这中间的事陆静淑也打听了一些,李清因是方氏带来的陪房,在方氏管家的时候,他在门房里自然也好做,可是这半年多换了张氏掌家,外院的水也渐渐浑了,李清多被排挤,连这次生病也是替别人背黑锅挨罚才导致的。 因此陆静淑就说:“门房回不回都罢了,也不是什么紧要地方,倒是娘的陪嫁铺子那边,还缺个信得过的人盯着,可惜娘不听我的劝,不肯关了绸缎铺子另开。” 李妈妈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太太也是怕另开食肆,万一再不成,蚀了本。不过奴婢瞧着,太太近来也有些松动之意……” 话犹未了,外面传来动静,巧慧进来回禀:“姑娘,太太回来了。” 陆静淑点头,与李妈妈一起出去迎了方氏进正房,她见方氏脸上似有隐忧,陪着的碧草却一脸喜色,就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刚才老爷见了老太太,说这些日子家务诸事多累了你二婶,现今我也好了,叫我重新接回来。”方氏闷闷的回了一句。 陆静淑看她这样,就问:“可是祖母没有答应?” 方氏摇头:“你祖母已经答应了,只待中秋过后,就让你二婶把诸事交接给我。” “那母亲为何烦恼?”权力都争回来了,难道不该高兴,怎么还愁眉苦脸? 方氏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跟陆静淑叹道:“你难道忘了,当日娘管家的时候,有多少烦难之事么?” 陆静淑回想了一下,哦,老太太挑剔,各房刁钻,还有那些势力精明的管事媳妇们,方氏一个也辖制不住,只能疲于奔命,也难怪她对重新掌管家务这事毫无喜悦之意。 “娘,我自然没忘以前的事,可我也记得您病了以后二婶管家之时,咱们连请个大夫都得东求西求的事!我更忘不了,宫家下帖子请客,只有我们母女是到了第二日才知道的事!”陆静淑目光坚定的看着方氏,“娘,有些事,咱们只能迎难而上,不然的话……”只会比现在更惨。 在这个陆府内宅发生大变动的上午,大房这边,是女儿在安抚畏难的母亲,二房那边却是丈夫试图稳住发怒的妻子。 “……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竟然还叫我直接拱手让人!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咱们以后的日子过得好点,还不是为了几个孩子?” 张氏尖利的嗓音直冲云霄,震得同在一间房内的陆文孝耳朵嗡嗡直响,“你低声些!这是想要全家都知道你不甘心么?这份家业早晚都是大哥的,你何必做这些事吃力不讨好?以后……” “你说谁吃力不讨好?你说谁吃力不讨好?我是为了谁啊?为了谁啊?”张氏忍不住又尖声质问起来。 郭妈妈刚拐进二房的院门,就听见这一声尖利的质问,不由蹙起了眉头。 翠玉看见是她来了,忙迎上前:“妈妈来了,可是老太太要见二太太?”说着就要去敲门传报。 “不是,你别忙,老太太是叫大姑娘去一趟,我顺道过来跑个腿。”郭妈妈拉住翠玉,说完话就拐去了后罩房,将陆静娴带去了老太太那里。 陆老太太让陆静娴帮她抄本佛经,自己带着郭妈妈去内室更衣,郭妈妈就把刚才在二房所见的景象说了。 “这个张氏!真是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哪有做妻子的这般呵斥丈夫的?老二也是,不知怎么养成这么个软弱的脾气!”陆老太太最见不得儿子被儿媳妇辖制,当场就有些动怒。 郭妈妈不敢劝,只轻轻帮陆老太太拍背顺气。 陆老太太想起刚才大儿子单独留下来说的那番话,怒意更加高涨:“真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做事就只顾着她自己,全不想想家里人!亏我还想着给她留几分颜面,让她有功夫抹平账目。哼,你去,安排两个人先帮着大太太把家里的几处铺子接过来,账目若有不平的,叫她给我补平了!”   ☆、第19章 暗流涌动 陆静淑这里刚把方氏劝说通了,让她对管家这事有了全新认识,老太太身边的郭妈妈就来传话,说老太太吩咐,让大太太下午先与二太太碰面,将家里的几处铺子接过来,还附送了两个能干的管事媳妇。 张氏措手不及,她脾气还没发完,泪也还没擦干,就得匆忙想办法应对此事。可惜陆老太太给她的时间太少,到下午和各个铺子对账的时候,不免对出了许多差异。陆老太太半点情面也不讲,谁亏空的,谁补。 刘姨娘听说张氏今日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在房里搂着陆静秀大笑:“瞧瞧,这才叫本事!她最在意什么,咱们就让她没什么!你呀,别一吃了亏就跳脚,没有用。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去太太那里听她教导,跟她学学管家的道理,娘一准给你筹划一个如意郎君!” 她打好了主意,又打发人去买了几盒外洋贩来的上等玫瑰香粉,每日里都好好妆饰了服侍陆文义,她打叠起全身精神全副本事去迎合,陆文义似乎也比往日更有活力,两人一时竟有当日初尝风月之感,谁还顾得上什么桃儿杏儿。 “……其实老爷不必烦恼,方家的事人人尽知,太太托病不出,大家伙也不是不明白。不会有人当真觉着二姑娘不孝的。”刘姨娘柔声劝慰陆文义。 陆文义却叹了口气:“我是怕姜家以此为由,想法退亲。” 刘姨娘想了想,建议道:“秀姐儿说,当日姜太太并没有不悦的模样。不过老爷要是不放心,何不请太太下帖子,邀姜太太来做客,姜太太见了太太的情形,自然也就挑不出了。再者,到了咱们家,有些话也才好说呢。” “唔,倒是个好主意,只是用什么由头请呢?” 刘姨娘扑哧一笑:“老爷真是的,这还用什么正经由头?赏花也可,尝蟹也成,咱们两家是姻亲,什么由头不成呢?还有,太太既然跟柳太太是闺中旧识,不若顺势把柳太太也请来,柳家根深叶茂,若是在老爷仕途上能帮衬一二,那时自然也不怕姜家退亲了。” 陆文义伸手在刘姨娘脸上捏了一把,调笑道:“还是你机灵!方氏若有你一半机灵,老爷我也就不用操这些心了!”说着话还在她脖子上啃了几口,啃完又觉蠢蠢欲动,再次折腾起来。 第二日一早,陆文义没有在刘姨娘这里用早饭,“我去方氏那里,让她早些下帖子。”他安抚了刘姨娘,自己起身出门去正房。这一路并不远,可是陆文义总觉得腰膝酸软,走着走着还有些气喘,他不得不停下来歇了一回,才顺利进了正院。 莫不是这两日跟刘姨娘太过放纵了?陆文义自我反省,等见了方氏就吩咐:“让厨房做一碗鸽子汤送来。” 方氏应了,又亲自给陆文义端了一盏参茶。 “等过了中秋你就要重新接掌家务,我看不如趁这个机会,请一请姻亲故旧。一则让大伙知道你病好了,二则也热闹热闹。你瞧着什么名目好?”陆文义喝了两口茶后,问道。 方氏呆呆想了一会儿,才答:“二弟妹为了准备中秋家宴,在外头采买了不少菊花,不如请大伙来赏菊?” 陆文义想想,说道:“一会儿去问问母亲吧。”说着把参茶饮尽,等陆静淑姐弟到了,就带着他们去了老太太房里。 老太太听了陆文义夫妇的意思,也很赞同:“家里是该热闹热闹了,不过既要以赏菊为名目,还是多去弄几盆珍品来才好……”开始商议细节。 陆静淑对这些并不太在意,她一直在悄悄观察陆文义的脸色,好像是比平日青白了一些,眼珠也有些浑浊,带着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也不知道那药起效了没有。 在陆静淑暗自打量的时间里,几个长辈已经把请客的事情定了下来,老太太留大家吃了饭,回去的时候,陆文义破天荒的再次进了正房。 陆静淑很惊奇,不过随后她就从丫鬟们口里知道,老爷回来,是为了喝汤的。喝汤的,呵呵,感觉力不从心了么? 陆文义走后,方氏把陆静淑和陆静秀叫了进去,带着她们两人拟宴客的名单,又筹划诸事细节,整整忙了一上午才罢。 吃过午饭,几人各自休息,到下晌陆静淑午睡醒来时,就听说陆五婶和儿子陆祈来给方氏问安了。 陆静淑并没见到陆祈,只见了见陆五婶。听苹儿说,陆祈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看起来健壮稳重。王妈妈带来的消息更详尽一些:“……是跟师父订的契约。他师父姓孟,一直在庆丰楼里帮工,本是庆丰楼先头那个大厨的徒弟,可是原来的大厨死了之后,不知为何,庆丰楼并没叫孟师傅接任,还只叫他做些包子饺子。” “那这孟师傅也没有提过想自己开间铺子?” 王妈妈笑道:“便是他想,他也没那个本钱!” “那妈妈跟陆祈透了我的意思了么?” 王妈妈点头说道:“奴婢提了,只说苦于无人帮手,信不过旁人。我看这位祈少爷是个明白的,若真能说动他师父,倒是一桩好事,届时太太想来也没话说了。” 陆静淑倒不觉得方氏很难说服,现在要等的是陆祈那边的消息,若是他不成,也希望他能给介绍个靠得住的人过来,于是就把心安下,慢慢等消息。 两日后就是中秋,陆家人齐聚一堂,于中秋夜好好吃了一顿家宴。这一次家宴,因着各人心情不同,表现也都不一样,陆老太太和陆文义母子盘算着美事,面上都是喜笑颜开。 方氏是逢到佳节格外思亲,想着家里父母不知如何过节,有些黯然神伤。 刘姨娘母女因翻身出了口恶气,看着张氏一家笑的格外欢快。 反观张氏,这几天确实消沉了许多,整个人少言寡语,也不怎么笑,倒很像她刚嫁到陆家时的模样。 上首的陆静娴挨着陆老太太坐着,眼睛却一直狠狠盯着陆静秀,恨不得冲上去打一巴掌,把她脸上那得意的笑容都给打掉。 好一幅合家欢乐的奇景。陆静淑默默感叹了一番,目光就不由自主的往窗外去寻那轮圆月,心中还在想:这书中的月亮竟也跟她曾见过的现实世界的月亮一样呢。 中秋一过,张氏就老老实实把家务交到了方氏手里,自己专心给女儿选婿。陆静淑和陆静秀姐妹俩便也整日跟着方氏一起处理家务,比原先忙了许多。 方氏先把宴客名单整理好了,等陆老太太和陆文义都看过确认之后,就把帖子发了出去。 ****** “二太太这些日子实在安生的有些反常,”王妈妈来见陆静淑时,忍不住跟她嘀咕,“她留在厨房的亲信,大半都被挑了错出来,顶上来的又无不与刘姨娘那边亲热,怎么也不见二太太出手,实在是有些奇怪。” 陆静淑笑了笑,回道:“不奇怪,她啊,一定是在等着我们有动作,她好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王妈妈听了也笑:“那她可就要失望了。” “二婶可不是轻易就认输的人,我们一直不动,恐怕她就要逼着我们动。我最怕她们挑着宴客的时候斗法,到时候让母亲受牵累。”陆静淑说完自己盘算了半日,抬头看见王妈妈还在,忙笑道,“妈妈且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王妈妈应了一声,临走时又问:“那祈少爷那边……” “等我与娘谈过了再说。” 陆静淑自己把思路理清了,才去见方氏,她先把陆祈和他师父孟井鱼的事说给了方氏听,“……这位孟师傅早有心离开庆丰楼,奈何没有合适的机缘,他……”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方氏忽然开口打断了女儿,“这铺子早晚都要交到你手上,既然如此,不如让你早点管着好了。” 陆静淑看着方氏满脸的慈爱笑容说不出话,只呆呆望着她。 方氏笑着伸手去摸了摸女儿的脸,接着说道:“我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娘真高兴。”她晶亮的眼睛里都是柔光,一直注视着陆静淑,“别怕,有娘在,便是来日做的不好了,也没什么,到时另租出去也有租金收。” ……,还没开始做就说不吉利的话,真的好么?陆静淑本该如此吐槽,可是她看着方氏那慈爱的目光,只觉眼眶湿润,心中惭愧。 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话要来哄劝方氏,她也有把握能把方氏说服,可是她却万万没想到,方氏竟会以这样简单的理由就答应了她。她的惭愧,只因她并不是真正的陆静淑,她当不起方氏这样至真至纯的母爱。   ☆、第20章 秋日宴客 自从方氏点了头,陆静淑就把精力都放到东市的铺子上了,她自己不便出面,只让李妈妈跟李清夫妇俩去见孟井鱼和陆祈,把一应条件谈清楚。铺子那边,她让人把余掌柜叫了来,向他透露了关停绸缎铺子的意思,让他自己考虑一下去向,还叫他问问其余伙计们的意愿,是去是留,给她个准话。 等到孟井鱼那边谈定了的时候,铺子这边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余掌柜年纪大了,感怀方氏是个好东家,说要是还用得着他,就愿意留下来。其余伙计,两个要走,两个想留。 陆静淑让余掌柜出面,给走了的伙计多发了一月月钱,留下的各发了一匹蓝布。然后又和方氏找了一天去铺子,挑了些好绸缎带回去,余下的都叫余掌柜降价卖出去了。 拿回来的绸缎,除了自己留着用的,还给陆老太太、二房那边和刘姨娘院里都送了一些,连桃儿杏儿都各得了一匹白杭绢。 陆老太太听说方氏要关了绸缎铺子另开食肆,皱了皱眉:“做吃食可不简单,寻着妥当人了么?” 方氏就把陆祈那事儿说了,陆老太太听说是本家,孟井鱼也是有名的酒楼里出来的,也就没有多话,最后只嘱咐了一句:“虽是本家,也不能尽信,你心思简单,还是多叫人去瞧着些。” 方氏谢过了陆老太太,又提起宴客的一些琐事,问陆老太太的意思。 “你做主就是了。”陆老太太对此不太在意,只跟方氏打听柳家的事,“……听说他们家两个女儿都已出嫁,长子也娶了妻,如今单剩这个小儿子,你瞧着,他们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方氏沉默了一下,记着女儿的话,只说:“柳家外放这许多年,媳妇与他们也没来往,实不知如今他们是甚样打算。” 陆老太太也知道这事,于是并没怪她,只说:“等柳太太来了,你想法探探口风。” 方氏张了张嘴,想拒绝又不敢开口,不过到底没应声。 陆老太太等不到她回话,眼睛一斜说她:“怎么?就几句话的事儿,还叫我教你?” “不,不用,媳妇知道了。”深怕婆婆说出什么难出口的话,方氏只得应承下来。 回去跟陆静淑唉声叹气,“十余年不见,第一回就叫我开口问这个,你已定亲了不要紧,家里可还两个没定论的姑娘呢……”方氏只觉说不出口。 陆静淑笑着安慰她:“娘也别太当回事,不过是随口问问么,就当是关心故人之子又怎么了?像您说的,反正我已订了亲,只要柳太太不疑到我们头上,我们何必心虚?” 如今方家失势,没有娘家支持,方氏在陆家只能任人摆布,陆静淑不得不考虑寻求外援,眼下这个柳太太就是很好的人选,于是又多说了几句:“您只当不知道祖母和二婶的心思便是。柳太太与您是故交,您只拿待故交的态度来招待,旁人再挑不出什么的。” “我是担心,若太热切,会叫人以为咱们有意巴结……”方氏叹了口气,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方家没落,柳家却蒸蒸日上。 陆静淑劝道:“只要咱们拿捏好分寸,柳太太又肯表示亲近,旁人还会说什么?”其实要依陆静淑的想法,别人爱想什么想什么,关她什么事?自己的日子能过好就成。 经过陆静淑这一番劝解,方氏总算是能以比较正常的心情来招待客人了,到宴客当日,见到柳太太的时候,表现的也比较自然得体。 “文姐姐真是风采不减当年,”方氏带着陆静淑到二门迎接柳太太,“这十多年过去了,姐姐竟还跟离京时一般模样,真是叫人羡慕。” 柳太太拉着方氏的手笑道:“怎么你也笑话我?”她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方氏的穿着,见她穿了大红织金妆花通袖袄,蓝缎马面裙,头戴金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分心,两边各插了一对金累丝嵌宝掩鬓,耳上还坠了金镶宝葫芦耳环,整个人称得上是光彩照人,不由笑意微敛,说道,“我看方妹妹才是风采如旧呢。” 方氏没察觉,客套了两句,又让陆静淑给柳太太见礼,然后陪着柳太太先往陆老太太那里去。 陆老太太那里已经到了几个相熟的女眷,正围着陆老太太说笑,二太太在旁侍奉着,眼睛却不时往门外瞟,等瞧见门外有丫鬟进来回禀,她忙先迎了出去:“柳太太来了,咱们老太太可就盼着您呢,问了好几遭了。” 只隔着一道门,里面的人早听见了她的话,有泼辣的如太常寺少卿的太太就开口:“听见没有,二太太可说了,老太太只盼着柳太太来,咱们呀,还是趁早别添乱,早早儿走吧!” 方氏听了这话,脸当时就有些挂不住,忙请柳太太进去,又替张氏解释:“她是高兴糊涂了,大伙别见怪。” 陆静淑当时真想挖个洞遁走,心说这妯娌俩算是对付了。 “我刚还说呢,咱们这些人里,就是许太太最厉害。”陆老太太把堵在胸口的气强咽下去,开始打圆场,“这可不就说着了?我们二太太一向嘴拙,今日客多了,她一时言语不周,头一个就被许太太给听出来了!一会儿定叫她给大伙赔罪,你们多罚她几杯才好。” 许太太笑了笑,还待开口,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位太太就接话:“老太太说的是,论嘴皮子功夫,咱们这些人加在一块,也都不是许太太的对手。上回在宫家……” 陆静淑瞧了一眼,见说话的是长安府府丞的太太,陆文孝在长安府做通判,二房跟府衙的属官自然来往频密,那位太太跟张氏有些私交,因此这时才出面岔开话题,给张氏解围。 柳太太就跟没见到这一幕似的,上前给陆老太太见礼,又入座喝茶,并不插言。 陆老太太等那边话题告一段落,为免尴尬,就让方氏和张氏陪着这些太太们去花厅里坐,又让陆静娴和陆静淑姐妹几个招待随同来做客的小姐们去玩。 “文姐姐别见怪,”去花厅的路上,方氏低声跟柳太太说话,“那位许太太与我们二太太有些……,倒不是冲着您。” 当初鸿胪寺赵家的事,就是许太太给居中牵的线,本来她想着以陆文孝的官职,找赵家已算高攀,却没想到最后赵家肯了,陆家竟然不肯!后来又看张氏对着柳太太那热切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不忿,自然也不会给张氏留颜面。 柳太太微笑道:“我明白。怎么姜太太还没到?” 方氏抬头看了看天,回道:“他们住得远,想也快到了。”说着话把大伙引到了花厅坐下,她这边刚让人上了茶,就有人回报说姜太太到了。 方氏得去迎一迎,却又不放心张氏,临走嘱咐了好几句,张氏颇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大嫂放心,我不会再高兴糊涂了!”推着方氏走了。 方氏接了姜太太,又陪她去给陆老太太问了安,才携手去花厅。 “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我们也没得到消息,不曾来探病,现今可是都好了?”姜太太态度温和的问道。 方氏回道:“都好了。也不是什么大病,不想惊动亲戚们。” 姜太太一副了然的神色,安慰她:“咱们都是官宦人家长大的,这起起落落的事,也见得多了。你别太放在心上,方先生是难得的诤臣,满朝上下都有目共睹,等陛下怒气熄了,早晚还是要召他老人家回来的。” 方氏感激的应道:“承你吉言。不过父亲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这一回想必是灰了心……”她往家里写过几回信,母亲只回了一封,说家里一切都好,父亲专心农事,其余一概不管,看起来似乎已经不以仕途为念。 姜太太又安慰了她几句,两人就已经走到了花厅外面,方氏一抬头,正看见张氏坐在柳太太身边殷勤说话,却丝毫不理会其余客人,而刚刚挑过刺的许太太,则正与几个人围在一处,边说笑边看向张氏。   ☆、第21章 风浪再起 陆静淑没什么心情招待小姑娘们,她一直担心张氏会在今天捣乱,所以早早就把李妈妈和王妈妈都安排去了厨房,让她们看着准备饭食和茶水等事,有事也能及时通知方氏和自己。 至于刘姨娘,今天宴客的名目是赏花,陆家在各处都摆了不少鲜花,想来她是不敢出来的,所以就只让丫头们看着她的小院,别的未再安排。 其实也无所谓了,该不该丢的人,刚才张氏都丢过了。陆静淑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她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这些人脑子都装的什么,难道不知道自己那么做有多蠢吗? 就像现在一样,陆静秀拉着一位小姐一同暗讽陆静娴,说她皮肤不白,不衬身上的衣裳。而陆静娴也不甘示弱,反讽陆静秀戴的首饰多,脖子都快压断了。 卧槽!你们是姐妹啊,你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啊!这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讥讽,只会让人看笑话,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陆静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看不下去,趁陆静秀没注意的时候,伸手去推陆静娴的手,嘴里说道:“大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陆静娴那只手放在桌上,陆静淑这么一推,她的手跟着一动,正好碰在身边一位小姐的手上,那位小姐手上端着的热茶于是一点也没浪费的,都淋在了桌边的陆静秀身上。 “呀!”陆静秀尖叫一声。 桌边本来围着坐着的好几个人,听见她这一声,都往后退了退,洒了茶水的那位小姐一时没明白过来,讷讷的说:“我,我不小心的……” 陆静淑忙走上前,说道:“没事没事,大家当心,别踩着碎片扎到脚。”又叫人来扫了碎瓷片,然后跟陆静秀说,“妹妹回去换身衣裳吧。” 陆静秀低头抖了一会裙子,抬头看向罪魁祸首时,却发现她身边并没别人,她不甘心的看了陆静娴一眼,发现陆静娴丝毫不心虚,只是一脸讥笑的看着她,不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扭头带着人回去换衣裳了。 呼,终于平静了。陆静淑叫人收拾好了,看着安生下来的小姐们,心里松了口气,心说,陆静秀当日泼了自己一回茶,今天就算还给她的吧。 不过,奇怪的是,陆静秀回去换个衣裳,至多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罢了,可她竟然一去不回。陆静淑心里虽然疑惑,但是想到她不回来也好,至少不用再跟陆静娴针锋相对,也就不管了。 一直等到来人叫入席的时候还是没看到她,直到她们一行人去了花厅,见到跟在方氏身后的陆静秀,陆静淑才明白,原来这个小丫头竟然另辟蹊径,跑到这边来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场赏菊宴到最后竟然十分顺利的办完了,厨房那边也没有传过什么消息来,陆静淑还以为张氏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柳太太身上,所以并没在厨房捣乱。直到把客人都送走了,众人一同到陆老太太那里,她才知道还另有乾坤。 “大嫂,我记得当日不是说,今天宴席上要用鲈鱼么?怎么最后吃的竟是鳜鱼?”张氏刚一坐定就开始发问。 方氏脸上有些不好看,回道:“是,本来早就备下鲈鱼了,谁料开席之前,要做的时候,才发现那鲈鱼竟被不知怎么跑来的猫儿吃了大半……” 陆老太太插话:“猫儿吃了?笑话!那么大的鲈鱼,什么猫儿吃得下?” 方氏低头答道:“听厨房的下人说,就是,就是刘姨娘养的那只大花猫……” 陆静秀一惊,当下就站起来说道:“怎么会?四喜怎么会跑去厨房?太太别是弄错了吧?” “住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张氏尖声呵斥,“你这孩子真是知礼,当着老太太就敢质问嫡母,刘姨娘教得好啊!” 陆老太太也瞪了陆静秀一眼,又问方氏:“捉贼拿赃,空口说话,也难怪人家不认。你们可有实据?” 方氏点头:“那猫儿已拿住了。” 陆老太太就叫人去把厨房今日当值的人和捉住的猫都传了来,先问了各人的口供,然后又看了猫。 陆静秀一见了那只炸着毛的猫就倒抽一口气,又见那猫嘴边还有血迹,爪子上更有鱼鳞,当下就呆住了。 谁知那猫还认主,本来被人捉着尚算老实,这会儿看见了陆静秀就开始挣扎,还伸爪子在捉着它的婆子手上抓了两把,登时就在那婆子的手上抓出了几道血痕。婆子不敢呼痛,只得把猫按在地上,不叫它动。 “这是你姨娘养的猫吧?”张氏冷着一张脸,先问陆静秀。 陆静秀低头不出声。 张氏想到她今日在柳太太面前那番搔首弄姿,越发想踩她几脚,就对陆老太太说:“娘,我这个二婶看来是不够格,三姑娘不答我的话呢。” 陆老太太斜了陆静秀两眼,也没再问她,只说:“既是这畜生做的孽,还留着它做什么?打死了送回刘姨娘那里,再叫她赔了鱼钱。厨房里那么些人,连只猫和几条鱼都看不住,方氏你怎么管的?” 方氏不敢反驳,只低头认错。 陆静秀看着被按在地上呜呜叫唤的猫儿,心中着急,可是又不敢出声,直忍得眼珠儿都红了。边上的陆静娴看她这样,心里份外高兴,只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 “罢了,我看你也是精神不济,厨房里事务庞杂,你既管不过来,就还是让你二弟妹帮你管着。但其余诸事,你却务必要上心,再不可出这些差错。”陆老太太最后说道。 陆静淑有些意外,看来张氏这是又把老太太哄好了呀,竟然又把厨房给她管了。也好,厨房那个地方,现在叫她们管,也实在是不好管,张氏的人在里面,刘姨娘的人也在里面,两边斗得你死我活,为了不牵涉精力,不如就给张氏。她们只要管着各处门禁和外面往来事务,也就够了。 方氏也很乐意,当下就答应了。 陆老太太这才让众人散了,临了想起一事,又把方氏留下,问她:“柳太太怎么说?” “啊?哦,她说,孩子还小,不急着定亲,想等孩子考了功名再说。”方氏愣了一下,才想起陆老太太问的是什么。 陆老太太微微皱眉:“这么小的孩子,哪那么容易就考功名了?别是托辞吧?” 方氏没应声,就算是托辞又如何? ****** 刘姨娘看见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死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身子往后晃了下,幸亏有丫头扶住了,她才没倒下。等听说事情原委之后,她白着脸叫人拿银子给来人,然后就扶着丫鬟的手回了房。 偏偏陆静秀回来正撞见人送猫,眼见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四喜,现下已惨不忍睹的咽了气,当时就吓呆了。 刘姨娘好起疹子,本身不喜欢猫狗等物,这猫是陆静秀喜欢,央求了许久,刘姨娘才准许养在院子里的,往日也是陆静秀喂着、哄着玩,此刻她乍然见了如此惨景,先是呆了一会儿,很快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姨娘听见声音忙出来查看,好容易把女儿哄回房去,又问明事情经过,把张氏骂了千遍万遍,最后还埋怨方氏:“……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 陆静淑回了正院,看见王妈妈和李妈妈都回来了,也寻她们问:“……怎地也没往我那里传个消息?” “奴婢们回了太太,太太说既然有鳜鱼补上,能不惊动大伙就不惊动了。”李妈妈回道。 方氏是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想着她知道情况就行了,反正也没误了宴席。可设好局的张氏必然不肯,还要当着老太太的面把这事问出来,抢了厨房的控制权,还给了刘姨娘一记还击。 陆静淑听完了事情经过,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这样也好。她们越斗火气越大,眼中自然就没旁人了。咱们也可以省省心,就让她们在厨房里斗吧,以后咱们房里的饮食,自己做。” 本以为出了这事,刘姨娘第一时间想的该是如何反击张氏,自己也可以安下心经营铺子,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女人竟然转眼就把战火烧到了她们头上!   ☆、第22章 渣男贱女 柳太太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回想起今日在陆家的所见所闻,忍不住跟身边的丫鬟彩蝶感叹一句:“我真想不明白,当初方老先生怎么就把方妹妹嫁到了陆家。” 彩蝶常跟着柳太太出门,见识也比一般的丫鬟广,闻言就回道:“太太不是说,当日陆老爷也是青年俊才,早早就中了进士,文章写得不坏,这才得了方老先生的青眼么?” “是啊,由此可见男人们挑女婿有多不靠谱。相貌出众、会写文章当得什么?要紧的是家风人品!”柳太太接过彩蝶奉给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初见方妹妹时,我看她打扮的光鲜亮丽,还以为陆家也算有良心,待她不坏。哪知道实情竟是如此?” 本来见了方氏容光焕发,她心里还有些犯嘀咕,娘家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从方氏脸上看不出来?她本不是擅于假装的人,所以柳太太免不了猜测她是不把娘家放在心上。 可是到后来一看,妯娌不把这个长嫂当回事也就罢了,连庶女都不听她的话,擅自跑到了花厅里去,当着自己这个客人的面就说堂姐欺负她,还死活不肯走,把方氏的话全当耳旁风! 这也就是自己与方家有旧,不能眼看着方氏尴尬难做,顺势把陆家三姑娘留在了自己身边,否则换了旁人,让方氏这个当家主母的脸往哪搁? 知道了方氏的难处,想着她在陆家必定事事听人摆布,也就无法再苛责她了。 不过陆家那个二太太也实在莫名其妙,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讲脸面的人,好歹她们家是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竟然就这样往上贴,也不怕传出去不好听,误了其余女儿们的婚事。 “太太也别烦恼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好歹陆家二小姐已定了一门好亲事,陆太太以后也有靠了。”彩蝶安慰道。 柳太太不听这个还可,一听这话眉头又皱起:“好亲事?若是方家没出事,倒是一门好亲事,如今么……”她长叹一口气,那位姜太太可不像面上那么温和好相与啊。 与此同时,姜太太也在回家的马车上叹气:“……当日我就说这门亲不能结,若是方氏女,哪怕如今方家倒了,我一样不会反悔,必定三媒六聘,好好的把人娶回来。可是陆家,你瞧见没有,那是个什么人家?” 在她边上服侍的却不是丫鬟,而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妈妈,“太太别急,老奴瞧着陆二姑娘更肖母,是个文静懂事的。” “肖母她也是姓陆!楠哥儿若是娶了她,一辈子也甩不脱陆家这门姻亲!我想起陆二太太那个样子就倒胃口,痴人发梦我也见得多了,就没见过她这么丝毫不加掩饰的!她也不想想,陆文孝就一个六品官儿,她凭什么高攀柳侍郎家的公子?”姜太太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 老妈妈看主子确实不高兴了,也不敢开口再劝,只伸手给姜太太轻轻揉腿,任车内陷入寂静。 姜太太沉默了半天,直到快到家了才再开口:“就让她们闹吧,早晚把脸丢大了,我们也才有借口退亲呢。” ****** 陆静淑真想抬脚把陆文义踢出去,给他来几个连环窝心脚,踹他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然后再杀去刘姨娘那里,揪着头发打她几个大耳刮子! 这个贱女人,自己院子没看好,被人把猫带了出去,最后猫被打死了,吓着陆静秀,她不说反思自己,竟然敢把火引到方氏头上! 还有陆文义这个是非不分的渣男。一进门就冲方氏嚷嚷,嫌她无能管不好厨房,以致于又被二房占了便宜;嫌她没在老太太面前求情,使得陆静秀被死猫吓得浑身颤抖发高烧;还嫌陆静淑没有护着妹妹,让她被陆静娴欺负、湿了裙子……。 “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你!”陆文义最后高声丢下这一句,回手把榻上的小几掀翻,然后就在一地狼藉中扬长而去。 方氏被他这一句话击中心底,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下子委顿在地,她也不管满地的碎瓷片会不会割伤自己,只伏地痛哭。 陆静淑立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她哭,心里涌上一股浓重的悲哀,有八个字一直闪现在她心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门外守着的王妈妈和碧草、红梅一起冲了进来,碧草和红梅去扶方氏,王妈妈则走到陆静淑跟前,扶住她的胳膊,轻声叫:“二姑娘?二姑娘?没事了,没事了啊,老爷走了。” 陆静淑回过神,看着王妈妈回道:“我没事。”她挣脱了王妈妈的手,上前去帮着把方氏扶起来,又叫碧草去打水来服侍方氏洗脸,让红梅去收拾一地的狼藉,自己揽着方氏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别哭了,娘,不值得。”她低声在方氏耳边说,“他不稀罕您,您也不用稀罕他。有我在,我会好好孝顺您,再也不叫人欺负您。” 方氏就这么一直痛哭,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后来她终于哭累了,才由陆静淑和丫鬟们服侍着洗净了脸,又换了衣裳,躺下休息。 陆静淑一直守着她到掌灯时分,等她醒了,坚持喂她喝了一碗粥,才回房去休息。 在梦中幻境打了个转,陆静淑没等到孝义出现就醒了过来。睁眼时屋子里有微弱的橘黄色的光,那是巧慧留在屋角的小灯,她侧耳倾听片刻,外间有均匀的呼吸声,看来巧慧已经睡了。 陆静淑悄悄起身穿好衣裳,又在灯芯里洒了点从幻境里带出来的安神香,自己蒙好口鼻,轻悄悄的出了房门,见巧慧蜷在榻上睡着,就径自摸去了门边,一点点的开了门闩,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将门开了一条缝。 院子里静悄悄的,正房的门也关上了。她看了看天色,应是不早了,就一闪身出了门。将门掩好之后,又洒了一些迷香在风里,然后才悄悄溜去东面角门处。 此时门已上锁,也无人看着,陆静淑左右看了看,就把手攀上墙头,然后脚上使力,向上面纵身一跃,人已上了墙头坐着。 翻过这面墙,再向后走不远就是刘姨娘的小院。陆静淑一路轻手轻脚的到了小院墙外,将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里面也没有人声。她又贴在门缝上往里面望了一回,见刘姨娘所住的屋子里还有灯光,就使劲跃上墙头,在上风口往院子里又洒了一回迷香。 洒完陆静淑就跳了下去,沿墙根溜到了刘姨娘窗下,正听见刘姨娘在说话:“……老爷真的去了前院书房,没去寻那两个狐媚子?” “姨娘放心吧!姑娘病了,老爷也没那个心思呢!”回话的是刘姨娘身边的丫鬟。 刘姨娘打了个哈欠:“那就好,你去吧,给我留个灯就成。” 丫鬟应了一声,随后端着一盏灯出了里间,在外间榻上睡下了。 陆静淑蹲在窗根下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了起来。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走到门前,伸手轻轻一推,那门竟然没拴住,一下就推开了一条缝。她索性又往里面扬了一把迷香,等迷香散尽了,才推开门进去。 丫鬟睡的很香,脸上红扑扑的,似乎还做着美梦。 陆静淑没有理会她,径自掀开帘子进了刘姨娘的内室。 昏黄的灯光下,陆静淑依然能看见那张拔步床上精美的雕花,这么一张床可真不比方氏那张陪嫁的床差啊。还有那茜纱帐,质地细密,上面还绣着花鸟,不像是府里有的货色。再看看四周摆设,白玉瓶、黑漆嵌螺钿人物屏风、黄花梨木的妆匣……,一样一样,就没有比方氏用的差的。 刘翠华,一个投奔陆家的破落户,凭什么享受这样富家太太的生活?不就是凭借着她有心计有手段,笼络住了陆文义,哄着他违抗陆老太太也要纳她为妾,还一举生了一儿一女么。 其实陆静淑并不反感不甘下贱、力争上游的人,相反她还很钦佩这样的人。可是刘翠华,她却是自愿为妾,然后又不甘心低正房太太一头,死活非得要压过方氏的贪心不足之人。 对这种人,陆静淑打算用点简单粗暴的方法,她把挂在脖子上的面具套在了脸上,又放下长长的头发,将藏在胸前的白袍掏出来披好,然后才取出那一盒长长的金针。   ☆、第23章 略施小惩 刘姨娘是痛醒的。她分辨不出是哪里痛,好像全身上下都在痛,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正在噩梦里浮沉,却无论如何醒不过来。 那痛越来越清晰,她很想呻/吟出声,可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上也越来越冷,如同身穿单衣处在数九隆冬一般的冷,她想抱紧自己取暖,却手脚都不听使唤。 难道我这是入了地狱了么?这个念头一起,刘姨娘悚然一惊,倏然睁开了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刘姨娘在心里惊叫,鬼、鬼、鬼,是无常鬼!难道我已经死了吗?这么一惊,似乎身上的疼痛都轻了一些,神智也跟着清醒了一点。 那无常鬼咧着嘴笑的狰狞,声音也喑哑低沉,晃似从地府里传上来的一般:“你醒了。” “他”说完话把手伸到她眼前,给她看了“他”手上冒着寒光的长针,“醒了好,醒了才能领这针刺酷刑。” 刘姨娘发不出声音,人还处在惊吓不已的状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长长的金针刺入了自己胸口,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刘姨娘只觉眼前发黑,耳中轰鸣不止,一时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就在此时,另一阵剧痛又从腹部传来,将她已经有些昏聩的神智唤醒过来,让她能够清醒着体味这一浪高过一浪的疼痛。 扮作无常鬼的陆静淑手里拈着金针,冷眼看刘姨娘痛的脸上肌肉抽搐、白眼频翻,等她撑过了这一波,才将金针贴到她脸上,阴恻恻的说道:“刁妇,尔可知尔都犯了哪些罪孽?” 刘姨娘浑身颤抖,觉得身子似乎都已被冷汗浸透,她的视线也十分模糊,眼前的无常鬼幻化出好多虚影,让她心中更加恐惧,欲要求饶,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一犯口舌。”无常鬼慢悠悠阴恻恻的自顾说道。 “他”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来捏住刘姨娘的下颚,迫使她张开了嘴,然后用右手上的金针使劲刺了一下她的舌头。 刘姨娘痛的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的合上嘴之时,无常鬼已经把金针收了回去,让她直接咬在了自己舌尖上。 “二犯心肠狠毒。”无常鬼边说边把手中的金针缓缓的刺入了刘姨娘腹中。 “三犯忘恩负义。”这一次无常鬼把金针插入了刘姨娘前额。 刘姨娘再次痛的死去活来,口鼻都急促的喘着气,喉咙里想发出声音,却始终只有些“嗬嗬”的气声,她又痛又怕,身子一个激灵,只觉身下一阵湿意,竟然连小便都失禁了。 陆静淑一直坐在床边,并没察觉到刘姨娘已经尿在了被子里,她看时候差不多了,这口气也出了,就打算把这出戏好好唱完,于是又说道:“以尔所犯之罪,本该即刻拘回地府,入阿鼻地狱受油煎剥皮之刑,姑念尔前世曾行善积德,才饶尔这一回,只略施小惩。若敢再犯,不但要尔即刻下十八层地狱,还要祸及子女,永世不得翻身。须记得善恶到头终有报,尔好自为之罢!” 说完用金针将刘姨娘刺昏,又把她身上扎着的针一一拔了出来,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痕迹留下,才把被子给她盖回去。就这么一掀一盖的功夫,尿臊味传了出来,陆静淑先是皱眉,随后忍不住偷笑,转头撩开纱帐下了床,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刘姨娘的屋子。 等陆静淑回到房里,上了床的时候,时间都已经快到寅时。她忙了一晚,已是累了,又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十分舒畅,于是很快就沉入梦乡,也不曾去梦中幻境见孝义。 她睡得晚,第二日也醒得晚,巧慧因了那点安神香,也起晚了,一醒过来看时候不早,忙着进来叫陆静淑。主仆二人匆匆忙忙收拾好了,先去方氏房里请安。 方氏正在敷眼睛,她早上起来,两只眼都又红又肿,实在没法出去见人,只得先拿热毛巾敷一敷。陆静淑进来看见,就走过去帮忙,张口劝道:“要不娘今日就在家歇着,我去祖母那里说一声好了。” “还是不要了,你祖母会不高兴。”方氏哑着嗓子开了口。 陆静淑蹙眉,回头示意房里的下人都出去,自己给方氏敷眼睛,低声说道:“娘就算是去了,难道祖母就会高兴?娘,从今以后,咱们都不要管别人高不高兴了好么?只要咱们自己过的高兴,管别人做什么?” 方氏呆了一呆,有些疑惑的看着陆静淑,说道:“可是,那是你祖母啊。”那是她的婆婆,是她不能违抗的人。 “是啊,她是我的祖母,可是她待我有别人家的祖母慈爱么?她待您,除了挑剔训斥,还有别的么?”陆静淑蹲下身,伏在方氏膝头,柔声解释,“女儿的意思,并不是不认祖母她们,而是要跟她们讲点公平。她们待我们如何,我们便同等待之,娘,您能明白么?” 方氏眼睛盯着陆静淑,目光里全都是疑惑不赞同,她正要开口,王妈妈匆匆自门外进来回禀:“太太,刘姨娘院里来人,说刘姨娘病了,起不来床,要请大夫。” “怎么忽然间就病了?”陆静淑故意嘀咕了一句。 方氏也有些疑惑,可她正处在心灰意冷之中,因此只挥了挥手,说:“叫人去请吧,一会儿大夫来了,你带着去看看。”让这事一搅和,她更加没了心思,于是就应了陆静淑的话,“你去见你祖母吧,就说我不舒坦,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反正昨日陆文义闹了那一场,恐怕满府里已经无人不知,她去了也是让人看笑话。 陆静淑应得爽快,又跟王妈妈说:“等大夫来了,也让他给母亲看看。” 王妈妈会意,没理会方氏说的“不用”,点头答应了。 陆静淑带着人出门去陆老太太那里请安,陆老太太听说方氏不来,也没表现出什么,还早早就放陆静淑回去陪方氏。等陆静淑回了正院,就听说老太太寻了大老爷过去说话。 她心念转了几转,想到那猫是陆老太太让打死的,顿时就明白了,陆老太太这是不高兴儿子闹了那一场。是啊,虽然明面上陆文义闹的是方氏,可做主的是陆老太太,这不是在委婉的表达对陆老太太不满么?陆老太太是看不得儿子不在她的掌控中的。 想明白以后,陆静淑就找来了李妈妈:“这几盒粉你想法卖给桃儿杏儿,就说是刘姨娘正在用的,据说老爷特别喜欢。别从咱们的人手里出去,最好是刘姨娘的人,要不然二房的也成。” 刘姨娘起码要在床上躺几天,她受了刺激,估计一时半会也没心思笼络陆文义,这正是桃儿杏儿的机会。再加上有陆老太太吹风,陆文义后面少不得要多去她们两个那里。 “这两个也是没福气的,前两个月老爷也没少去,竟然一个有动静的都没有!”李妈妈不知实情,还以为陆静淑打的主意是要桃儿杏儿跟刘姨娘争宠、生儿子,好让方氏抱来养育,因此忍不住抱怨。 陆静淑一笑:“这事急不得。对了,那个洋货铺子的伙计真的走了?” 李妈妈点头:“是啊,说是跟着船队出海了,三五年也不见得回来。”她想了想,又劝陆静淑,“咱们铺子眼看就要开张了,太太那里也不缺钱,您还是别再弄这些香粉了吧?” “嗯,我知道。妈妈放心,再说那伙计走了,咱们就算做了香粉,也没人再能送到铺子里卖,我从前也不过是为了做着玩罢了。”陆静淑笑着安抚了李妈妈,让她去做事,自己才开始盘算,加上这几盒粉的量,够不够让陆文义精尽不举。 上次跟孝义提起配药,最后孝义拿了些催情药给她,说这种药见效快,还不让人起疑。陆静淑拿来以后,一直没想到怎么用,后来看见刘姨娘脸上厚厚的粉,才想起可以掺到香粉里。恰巧李妈妈的儿子认识个洋货铺子的伙计,说起他们那外洋来的香粉供不应求,刘姨娘遣人去买都没买到。 陆静淑就让人买了一盒粉回来,照着做了几盒,让李妈妈的儿子拿给了那伙计。那伙计一见几可乱真,自然不会错过这赚钱的机会,于是最后这几盒粉就送到了刘姨娘手里。   ☆、第24章 新店开张 张氏把厨房管辖权抢了回去,就专心在厨房整治刘姨娘安上去的人,加上另一方面还要操心陆静娴的婚事,于是就此没什么空闲再给大房添堵。 而刘姨娘那边呢,请了大夫来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说她可能是夜半出汗着了凉,给开了点药。至于手足麻木不能下床,大夫本来建议施针诊治,可一来男女有别,穿着衣服不便认穴,二来么,刘姨娘有了心理阴影,一见着长长的银针就惊叫,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过了几日,陆静淑还听说那边想请道姑进府,被方氏给拦住了。方氏本也不愿多事,但是陆老太太是最憎恶道姑的,所以有陆老太太在,她不同意,刘姨娘那边也说不出什么。 这日李妈妈又来禀告:“……是三姑娘身边银环的姑姑,老奴打听得知,银环的姑姑在后街上小有名气,说是能扶乩请神,这次来是帮刘姨娘驱邪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笑:“知道畏惧还没算坏到头。”看来刘姨娘是认准了当日乃鬼差行刑,没想到人身上,她放了心,开始说正事,“铺子那边收拾的差不多了吧?初六开张,能赶得及么?” “赶得及。孟师傅和祈少爷今日还要起灶先试一试,说若是第一笼蒸好了,就送来给太太和您尝尝。”李妈妈答道。 陆静淑点头:“那可好,我就等着吃包子了。” 于是到了下午傍晚的时候,陆祈果然亲自来送了一趟包子,“一共四种馅,这一盒是鲜肉香葱的,这一盒是羊肉萝卜的,这一盒是冬菇肉馅,最下面这盒是韭黄鸡蛋馅。师父说,头一回在咱们灶上做,不知道做的成不成,请太太品鉴。” “好,辛苦你了,坐。”因是本家侄儿,方氏就没有隔着帘子见,而是直接见了他,“难为你师父,头一回热灶,就做了这么些种类。” 陆祈在椅子上搭了边坐了,态度一直恭敬有礼:“侄儿不辛苦。师父说,请太太尝尝,看哪些滋味儿好,咱们开张那天就做哪些,若太太有另外的吩咐,也只管说给侄儿听,回去好告诉师父做。” 方氏看他拘谨,就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还一口一个太太,都是一家人,就叫我婶母吧。” “是,婶母。”陆祈很听话的改了口。 陆静淑一直站在方氏身边,看陆祈确实是一副勤恳可靠的模样,对方氏也毕恭毕敬,心里不由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做的及时。 屋子里几个人聊的正高兴,不妨青莲匆匆进来回禀:“太太,老爷回来了。” 方氏怔了一下,起身往门口去,陆祈也跟着站起来,神情多了些紧张,陆静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就低声说了一句:“别怕,爹爹坐坐就走的。” 说着话母女二人到了门口,陆文义也已经走了进来。 “这是?”他看见陆祈和摆在案上的包子,有些奇怪的问方氏。 方氏就指着陆祈介绍:“这便是东郊五嫂子家的祈哥儿,前日过节还来给老爷请安的,只是老爷不在家。” 陆文义就打量了几眼,对着行礼的陆祈挥挥手,说道:“啊,是祈哥儿啊,都这么大了。坐吧,今日怎么有功夫过来?” 方氏就又把铺子的事情说了,陆文义听说了就要尝那包子,方氏忙洗了手,跟丫鬟们服侍他吃了一个鲜肉香葱的。他吃完频频称赞:“不错,这味儿还真鲜!不愧是庆丰楼出来的。”说完又尝了一个羊肉馅的,许是觉得包子好吃,他心情很不错的从身上解了一个荷包,递给陆祈,“难得来一回,叔叔这也没准备,这个拿回去玩吧。” 陆祈愣了一下,才勉强笑着上前接过,又跟他道谢。 陆文义就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帮衬着你婶子。”然后就心满意足的走了。 陆静淑看陆祈的脸色不太好看,真的很想照着陆文义屁股踢一脚。人家是正经来帮我们开铺子的,又不是打秋风的,你这会儿充什么大瓣蒜啊! “既然来了,就别忙着走,我叫厨房特意给你预备了饭。”方氏也觉得丈夫表现的太轻浮不拿人当回事,就叫王妈妈进来引陆祈去外院吃饭,怕陆祈不肯,还说,“等我尝了包子,还有话与你说的。” 等陆祈出去了,方氏叫人每样包子留了一个,剩下的分为两份,分别送去了老太太和二房那边,说是铺子里做的,让她们尝尝。 陆静淑跟方氏坐下来吃饭,将包子一分为二,每样都尝了尝,最后方氏说:“我爱吃这香菇的,鲜肉的也不错,那两个都有点味儿重。” “我跟娘一样。不过这外面的吃食,还是卖给男人们吃的多些,我看爹爹就很喜欢羊肉馅的。”主要是这位孟师傅拌的馅料真的不错,味道鲜香可口。 于是等到吃完饭,她和方氏又见了陆祈,跟他说开张那天,这四种都做一些。陆静淑考虑到孟井鱼会让陆祈送这几种来,一定就是他更擅长这几种,所以照单全收。说完了这个,又跟陆祈问了一些定价的事,陆祈把外面的行情,和他们用料的成本说了,又把自己建议的价格告诉陆静淑。 陆静淑很满意陆祈的面面俱到,但并没有当场就拍板价格,只说开张前再答复他。 等陆祈走了,她就跟方氏商量:“娘,明天我能出一趟门吗?” “出门?做什么?”方氏很惊诧。 陆静淑答道:“我想自己去东西两市走走,看看别家卖的包子多少钱。” 方氏失笑:“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个简单,打发人出去买就是了,找几家去买回来,既能知道价钱,还能看看别家的包子做的如何?” ……,怎么想出个门就这么难!陆静淑耷拉下脑袋,闷闷回道:“女儿想亲自去看看……” “你这孩子,又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还有了贪玩的心思?”方氏好笑的把她拉到怀里,“如今不比从前,你已经定了亲,在家里怎样都好,要出门,是断不能自己出去的。” 定亲,又是定亲!陆静淑心里哀叹一声,面上只能顺着方氏的意思答应了下来。 “还有你手上的活计,也该好好做起来了。娘知道你针线上差一些,可嫁衣上盖头上,你少不得也都要动上几针才像回事呢……” 陆静淑听着这些,真的很想直接冲到姜家去退亲,好彻底恢复自由身。 夜里见了孝义,陆静淑一脸哀怨的跟他说:“其实我明明有一个极好的可以拖延婚事的方法。” “哦?什么法子?”孝义好奇的问道。 陆静淑举起手比了个姿势,说道:“把陆文义咔嚓了,这样我就能守孝三年,甭管谁家都不用嫁了。” 孝义脸一黑:“是啊,陆文义一死,你们母女的日子可就好过了,家里所有家产立刻就变成了陆兴波和陆文孝的,张氏和刘姨娘若是好心,也许还能给你们个容身之处,若是心不好呢,你们母女也就彻底自由了,直接就可以脱离陆家!这个主意真是好。” “切,谁稀罕陆家那点产业!再说了,难道我不会栽赃一下么?” 孝义闻言反而笑了:“那好啊,为了不嫁人杀了亲爹,然后再栽赃给叔叔一家,顺便气死祖母,等这一家子死光了,再好好收拾刘姨娘,好计谋。我等着看,快啊,杀了他!” 陆静淑翻了个白眼,又斜斜伸出手掌,比划着说道:“你不用拿话激我,我记得呢,我是要把这个歪了的世界掰正,”说着话把手掌摆正了,“而不是把它打翻了!”手掌顺势翻了一下。 孝义听了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你记得就好。有些时候有些事需要用些手段,我是明白的,我也愿意支持你,但是要记得最起码的底线。” 陆静淑转身坐进椅子里,看着孝义摊开自己的双手,说道:“这个不用你说,我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也不愿意自己干净的手染血。不过这个渣男要是再这么作死下去,我也保不准他哪一天就会精尽人亡。” “……”孝义每回听见这个,都会禁不住后退两步,然后悄悄捂住裆部,“你都把刘姨娘收拾了,他还能怎么作啊?” 陆静淑懒得说细节,只答:“他作死的本事有七十二变,你是想不到的。嘿嘿,他现在认准了桃儿杏儿那里,我听说还经常三人行,这么作下去,要真出了大事,也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孝义囧:“他们三人行,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不信下人会说给她听。 陆静淑伸手提起桌上的花瓶,凑近了细看那里面的雾,心不在焉的答:“我从她们的只言片语里猜到的。” 孝义一看她动花瓶,忙上前去夺了过来,“早跟你说了,不许动我这个瓶子,打碎了可不得了!” “切,下回我就趁你不在进来,非得砸碎它,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大不了!”陆静淑一说完就扭身离去,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第二日方氏果真叫人去买了一堆包子回来,陆静淑比较了各家的品质和价格,又结合了陆祈的意见,把最后定价交代给了王妈妈,让她传话给陆祈。 开张那日,尽管陆静淑磨了方氏许久,她也没能亲自到现场去,直到重阳节陆家人集体出游,她才总算是出了陆家的门。   ☆、第25章 重阳秋游 重阳节和三月三上巳节一样,都是阖家出游的节日,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们尤其看重这个节日。再加上如今皇帝迁去了东都,留守的各级官员都觉得头顶上没人盯着,份外轻松,不到节日的时候且还要找了各种名目来寻欢作乐,何况是正经的节日? 有那第一等富贵的人,早早就阖家出城去了骊山的庄子上,打打猎,泡泡温泉,到九月九这一天上山去登高远眺,何等惬意! 再次一等的,骊山上没有产业,也可以早早遣人去曲江池芙蓉园里定下地方,然后一家人去游船赏花,喝杯菊花酒,再做几首咏秋的诗,也不失风雅。 至于像陆家这样的,则多选择去慈云寺这样的佛门清净地,上几柱香求求平安富贵,再去寺内高塔上远望一回城内,然后在寺内转一转,感染一下秋意,再吃个重阳糕应景。 陆静淑跟着长辈们走完了这一趟行程,倒也觉得新鲜有趣。慈云寺内人并不很多,看起来都是要事先定好了的才可以入内,所以丝毫不拥挤吵闹,再和着远远传来的梵唱声和钟声,让人心里份外平静。 “我走累了,要歇一歇,娴姐儿和你妹妹们出去玩吧,难得来一回。”陆老太太进了禅房就要休息,所以很爽快的放了几个孙女出去。 今天她们为了来烧香,都起得早,陆老太太上了年纪,难免困倦,方氏和张氏两个又得留下来服侍她,倒便宜了姐妹几个,能自由的出去玩耍。 慈云寺比上次去过的青山寺大得多,后院还依着山林建了亭台楼阁,姐妹四个出了禅房,就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去了后院闲逛。 陆静娴最近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不愿意跟陆静淑说话,她又最厌恶陆静秀,于是就只拉着她妹妹陆静美的手在前面走。陆静淑无所谓的跟在后面,沿途只看风景,难得陆静秀今天也十分安静,并没有与她搭话。不过自从刘姨娘“病”倒之后,陆静秀确实老实安分多了。 姐妹几人安安静静的走了一段,陆静淑就觉得有些冷了。知道秋日天凉,她今天特意套了一件玉色披风,可即便如此,在遮云蔽日的林间多走了一会儿,也还是感到凉意入骨。 她抬目往前张望了一下,开口说道:“大姐姐,这林子里没有阳光,走着有些冷,要不咱们去前面亭子里坐坐吧,也能晒晒太阳,暖和暖和。”一边说一边指向前面半坡上的一座小亭。 “我也冷了。”陆静美往前面看了看,跟着说道。 陆静娴就点头:“那好,先去坐坐。”她带头向前右转,往高处的亭子走去。 陆静淑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回头就发现陆静秀还在原地张望,忍不住蹙眉问她:“三妹妹不来?” “啊,姐姐们先上去。”陆静秀答了一句,还是立在原地不动。 陆静淑看有下人跟着她,也懒得多管,就转身再往上走,谁知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前面陆静娴已经与人起了争执。 “姑娘别恼,在下真不是有意的,可伤着了没有?” 陆静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往上看时,只见陆静娴正被丫头从地上扶起来,还有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要伸手扶她,她气急败坏,训斥道:“你怎敢如此无礼?生生往人身上撞,还,还……” 陆静淑忙快步跑上去扶住陆静娴,问:“这是怎么了?” “是这人突然冲出来撞倒了大姐姐!”陆静美在旁指着那人告状。 陆静淑看陆静娴并没大事,这才转眼看向那人。那人还在满脸堆笑的拱手作揖赔罪,陆静淑看他头戴方巾,身穿大红云缎锦袍,腰束碧玉带,脚踏皁皮靴,人也生的清俊端正,倒不像个轻浮人。 “大姐姐没事吧?”她又问了陆静娴一遍,陆静娴给她看了看手掌,擦破了一些皮,陆静淑就跟那撞她的人说,“公子莫急,家姐无事,我们要上去坐坐,您请便吧。”说着就扶着陆静娴往上走。 谁料那人竟还跟在她们后头,“这怎么能行呢?是我撞的,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这么美的姑娘,若是破了皮,留下什么痕迹可不好呢!” 陆静淑皱眉,示意巧慧跟婆子去打发他走,自己和陆静美扶着陆静娴进亭子坐下,又打发人去取清水来。 “姑娘,欸,姑娘,我不是坏人,你们放心,我只是关心那位姑娘的伤势,等我亲眼看看真无事了我就走!” 陆静娴手上疼痛,又听他语调轻浮的唠叨,怒火早已忍不住,吩咐跟着的婆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他给我赶走!” 两个婆子忙去帮忙,谁料那人怎么也不肯走,她们也不敢真的动手,两下一时就僵持住了。恰在这时,陆静秀也走了上来,她一见这副情景,就笑着走上前,与那人行了一礼,说道:“公子真是有心了,不过眼下家姐要看伤,公子实在不适合留在此处,敢问公子贵姓?家住何处?若是有事,我们再去寻公子可好?” 这语调端的是一个轻柔婉转,扣人心弦。陆静淑听到这里真是想感叹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么会功夫,都能勾搭人。陆静娴也很恼怒,推她的手说:“你还不去看看!”陆静淑无奈,只得起身走过去。 “咦,姑娘也与那三位姑娘是姐妹?倒不太相像呢?你这姑娘倒大方,在下姓陈,敢问姑娘芳名?” 他这么大喇喇的直接问女孩儿姓名,把陆静秀也问得恼了,当下委屈的回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好好的给你解围,你怎么这般欺负人?”说到最后,尾音都有些颤了,似乎真的十分难过。 那人更委屈:“我哪里欺负你了?不是你先问我姓名的么?” 陆静淑听到这简直想笑了,觉得陆静秀真是活该,她走到那二人面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姓陈的,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就拉住身旁的一个婆子,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 那婆子有些犹豫,陆静淑只以眼神示意她,她只得装作去推那公子,口中还说:“公子且回避一下吧。”然后手稍微抬高,一下子就把那公子头上的方巾给打掉了。 婆子装作吓了一跳,俯身捡了方巾,又凑到近前去递还给那人,口里一直说:“啊哟,对不住,对不住……咦,公子,怎么你还穿了耳洞?” 那人有些气急败坏的接过方巾往头上戴,但是他好像不太会戴,折腾了几次倒把头发弄乱了。陆静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笑话,才笑着上前说:“陈姑娘,不如一起进亭子里整理一下吧?” “姑娘?耳洞?”陆静秀重复了一遍,也忍不住凑近了看那人,然后才明白,“你这人,真是……”说完甩袖进了亭子。 陈姑娘捧着帽子盯着陆静淑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看出我是女孩的?”她站得远,应该看不到自己的耳洞才是啊。 陆静淑一笑:“进来再说吧。”把她让到了亭子里,又叫巧慧帮她拢好头发戴上方巾,然后才说,“你长得这么秀气,哪里是个男子了?” 陈姑娘伸手指着自己的脸颊,惊讶的说:“我还秀气?你们才叫秀气吧?比我秀气的男子不知有多少!” “那他们也没有姑娘你这么嫩的脸、这么细的手吧?” 陈姑娘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搓了搓脸颊,笑了几声,不说话了。 陆静娴听说这是个女孩扮的男子,倒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但总归还是觉得女扮男装不是什么正经女孩做的事,加上她手上的伤也冲洗干净了,就要起身回去,好涂一些药膏。 陈姑娘跟着又道了一次歉,还问她们住在哪,说要给送些伤药。 陆静娴瞪了她一眼,说道:“不必了,你以后出门多长点眼睛就好了!”说完也不问陆静淑走不走,就拉着陆静美走了。 “我姐姐就是这直脾气,陈姑娘别介意。”陆静淑替陆静娴解释了一句,又说,“不过姑娘以后穿男装出来的时候,千万莫要再这么追着人家姑娘家,当心挨打。” 陈姑娘嗤的一声笑出来:“你这还要我谢谢你们没打我呀?” 陆静淑也笑:“正是如此。好了,我们还有事,就不耽误陈姑娘了。”说着叫陆静秀要走。 陈姑娘见她说话有趣,又不似一般闺阁小姐那般或胆小羞怯或清高骄纵,而且居然那么快就发现自己是女子,就对陆静淑多了几分兴趣,“你们去哪里?我来了半日了,也没见这慈云寺有什么好玩。”一边说,一边跟着陆静淑姐妹拐到了大路上。 “陈公子,可找到你了!”一个灰衣小厮站在大路当中,看见陈姑娘就像看见了救星,忙快步奔了过来,“我家大爷还以为您走丢了呢!” 陈姑娘失笑:“这么大点的地方,我怎么会走丢?”又问,“你家大爷在哪?” 小厮往前面去路一指,恰好就在此时,那边走过来两个带着随从的男子。 陈姑娘就快步迎上去作了个揖:“王爷,姐夫。”然后咭咭格格说了刚才的事。 陆静淑和陆静秀听得分明,对视一眼之后,都往那边看了过去。 陈姑娘快言快语说完了之后,就同他们一起走过来,说道:“喏,这就是那两位姑娘,她们的姐姐已经回去了。” 听了她这话,站在右边穿玄青色长袍的男子就说道:“真是抱歉,舍妹顽皮,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原宥。” 此时陆静淑已经认出,站在左边一身紫袍的,正是之前在东市见过的赵王。   ☆、第26章 曹国公女 赵王今日打扮的很正式,他头戴保和冠,所穿紫袍织了龙纹方补,虽是随意的站在一边,却通身贵气,彰显了他龙子龙孙的身份。 陈姑娘的姐夫看起来与赵王年纪相仿,他气度温和,形容儒雅,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陈姑娘先给两边介绍:“这位就是赵王殿下,这是我表姐夫郝罗博,啊呀,忘了问你了,你是哪家的小姐?”一边说一边拉了陆静淑的手。 陆静淑正给赵王和郝罗博见礼,被她一拉,这礼就只行了一半,陆静淑很无奈的站直身子,答道:“家父大理寺右少卿,姓陆。”她不好直呼生父之名,因此只说姓陆。 赵王只微微点了点头,郝罗博又替陈姑娘表达了一下歉意,听陆静淑再三说了无事,才叫陈姑娘走。 “你们去前面等我,我就来!”陈姑娘让他们先走,自己拉着陆静淑的手说悄悄话,“我叫陈皎宁,我爹是曹国公,你姐姐的伤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叫人往曹国公府传话。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曹国公府?陆静淑对这一家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个陈姑娘倒是大方直爽,她又跟赵王一起出行,能交个朋友也不错。于是就回道:“我叫陆静淑,在家排行第二。陈姑娘不用担心,我姐姐只是小伤。” 陈皎宁笑道:“一看你就是个实心眼,要是旁人,还不得借机上我们家讨个说法呀!” 她这话说的陆静淑莫名其妙,就这么点事,至于上门去找么? “我在长安要住一段日子,正愁无人陪我玩,可巧就认识了你,改日我们一同出来玩啊!”陈皎宁也不待陆静淑说话,就径自又说了一串。 陆静淑点头笑道:“好啊。” 陈皎宁听她应的痛快,这才高兴的跟她告别走了,从头至尾也没分一点注意力给旁边的陆静秀。 陆静淑也是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身边安静的过分的陆静秀,眼见她还一直望着陈皎宁离去的方向,脸上带着一团红霞,目光迷离,如泣如诉,心中不由一动。 那位赵王文雅英俊,又有一种清冷忧郁的气质,难怪会把陆静秀这小小少女的魂给招走了。 “三妹妹!”陆静淑拉了她一把,“咱们也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陆静秀这才回神,有些茫然若失的应了一声:“哦,好。” 她们回去以后,陆静娴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陆老太太免不了念了几句,陆静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提起陈皎宁的身份和遇见赵王的事,她不开口,心不在焉的陆静秀自然也不会出声,于是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一家人用过素斋,早早就回了陆府。 “姑娘,三姑娘给刘姨娘求了一串开过光的紫檀手串。”到家以后,王妈妈私下跟陆静淑回禀今日的所见所闻,“还给她自己和二少爷各求了一个平安符。”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笑:“怎么上次银环的姑姑没能帮刘姨娘驱得了邪么?” 王妈妈答道:“好像说是驱邪之后,刘姨娘才能起身的,不过那边近来还是恶梦不断,我听说还要请观音。今日三姑娘还替刘姨娘捐了五十两香油钱。”到底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才会怕成这样? “她这是花钱买心安呢!”陆静淑心情大好,又问,“爹爹最近都没在那边留宿吧?” 王妈妈摇头:“没有,自前几天半夜里被刘姨娘惊叫吓着之后,再没留宿过,倒是隔三差五的还去瞧瞧。” “那桃儿杏儿两个,还是谁都没有动静?” 王妈妈眼带失望:“都没有。这两个这些日子光熬补药吃,也不知道都补哪去了!” 陆静淑笑着安抚她:“这也是命数,急不来的。”又问了些外院往来的事宜,才放王妈妈去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方氏有一天傍晚忽然跟陆静淑说:“你不是想去铺子里看看么?” 陆静淑眼睛一亮:“娘让我去了?” “后日许家五小姐出嫁,你祖母叫我去喝喜酒,你与许家五小姐也相识一场,明日同我一起去送送她,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一趟铺子。”方氏笑道。 陆静淑应了,又问:“二婶不去么?”许家就是太常寺少卿家,上次许太太抢白了她,估计她不愿意见许太太了。 果然听方氏答道:“你二婶事忙,就不去了。” 陆静淑高高兴兴的回房去睡,第二日一早跟方氏去给陆老太太请了安,又吃过早饭,收拾一番之后就与方氏先去了许家。 这位许五小姐是许太太的亲生女儿,嫁的也是官宦人家,所以许家来的客人不少。方氏与许太太交情一般,她只是代表陆家来露个面,因此草草领过宴席,就带着陆静淑告辞了。 母女二人一路驱车到了东市,在自家铺子门前下了车。此时正是午间,门外排队买包子的人不少,还能听见前面的客人在问:“青菜肉的什么时候出炉?” “看来生意不坏呀。”陆静淑戴着帷帽,扶着方氏远远看着排队的人,笑道。 方氏看铺子里忙,一时倒不想进店了,拉着陆静淑又上了马车,在车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铺子前不再排长队了,才与陆静淑一同下车进去。 陆祈听说她们来了,满头大汗的迎出来招呼,又请她们进去里间坐下。 “祈大哥别忙了,我和娘就是路过看看。”陆静淑叫住陆祈,让他坐下来说话。 方氏就问了几句经营情况,听说卖得好万分满意,还夸奖了陆祈好几句。陆静淑听着夸得差不多了,又接过话头,问陆祈什么馅的包子卖得好,现在主打哪几种,又问他人手够不够。 “还是肉馅的卖得好,但也有专来买素馅的,所以还是都做着。人手现在看是尽够了,咱们店里就这么大地方,坐不下多少人,多数还是要买了带回去吃的。”陆祈答道。 陆静淑又问:“还有坐下来吃的?那光吃包子不噎得慌么?” 陆祈笑道:“他们有从隔壁沽酒的,也有去前面食肆买了汤水来的。” “唔,既然这样,你们可以顺便煮几锅粥卖,天渐渐冷了,大伙都想喝口热乎的。” 陆祈点头:“姑娘说的是。可惜咱们厨房地方小,不然咱们自己也可以烧了汤水来卖,什么面汤菜汤,我师父都会烧呢!” 陆静淑听了就笑道:“那就要祈大哥再好好经营铺子,将来咱们才能换了大铺面,好做这些事呢!”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方氏就叫着陆静淑要走,陆祈忙出去装了几匣包子给她们带回去。出门的时候,陆静淑看见对面新开了一间书店,就与方氏说想去瞧瞧,方氏想着难得出来,也没拦着她,只叫王妈妈陪着,她自己先上了马车。 陆静淑其实只是不想这么早回去,她带着人进了书店好好转了一圈,才挑了几本传奇话本,叫人付了钱,又慢悠悠的往外走。 “陆二姑娘!” 陆静淑刚出了书店,迎面就奔过来一个蓝衣男子,倒把她吓的往旁边闪了一闪,身边侍候的人也忙快步赶上来将她与那人隔离开来。 “陆二姑娘,是我呀!陈皎宁!”那人一见引起了误会,忙站住脚解释。 陆静淑定睛一看,这个锦衣贵公子还真是那个陈皎宁,忙与紧张的王妈妈解释:“妈妈别急,这是上次在慈云寺见过的那位陈姑娘,她喜欢穿男装。” 王妈妈将信将疑的把陈皎宁打量了半天,才缓缓点头:“原来如此,竟是个姑娘……” 陈皎宁笑嘻嘻的拨开挡在陆静淑身前的人,径自去拉住陆静淑的手,说道:“真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你。你姐姐的伤好了么?” “都好了,劳你挂心。”陆静淑笑答,“陈姑娘是一个人出来的?” 陈皎宁左右看看,满不在乎的答道:“他们都被我甩脱了。对了,那边那间铺子的点心极好,我正要去买,你和我一起去吧!”说着也不等陆静淑答话就把她拖了过去。 陆静淑苦笑:“你慢点慢点。”到底还是被她拖着去买了一回点心才能告辞,“我母亲还在车上等着,今日就不陪陈姑娘了,改日我们再见吧。” “那好吧,改日我下帖子请你!”陈皎宁把自己买的点心分了陆静淑一半,又把她送到车上,跟方氏打了招呼才走。 “柳兄,你看什么呢?该你了该你了!” 柳歆诚在哄闹声中转过头,慢悠悠的问:“到我了?”看众人齐齐点头,才懒洋洋的起身,提笔写了一首七言绝句,然后不理会那些人摇头晃脑的吟诵赞叹,径自丢了笔,又倚在窗边往外看。 看不出这个陆二姑娘还挺会演戏,连母亲都给哄住了。想起母亲说陆家二姑娘是个好姑娘,甚至惋惜她许了姜家、怕不是良配的话,就有些恼怒。 她有心计也好,表里不一也罢,甚至行为不谨,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来骚扰他,他是不会管的。可是她偏偏在母亲面前演戏,哄得母亲心生怜惜,眼下却又当街就跟男子牵扯不清,实在让人不齿。 柳歆诚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把真相告诉母亲。   ☆、第27章 为女筹谋 这天晚间,柳歆诚回到家的时候,柳太太正在与丈夫柳霄说起家里有人要回临江老家,打算顺便把年礼送回去,“……我还想往陆府里送个信,问问方妹妹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回去。” 柳霄听了点头:“是该问问。前几日我收到飞扬贤弟的信,还叫我们在方便的时候看顾一二。” 柳太太叹了口气:“其实我们能做的也有限,毕竟不是正经亲戚,她又是方家的出嫁女。要是能想法把飞扬调进京来还好,兄妹两个在一处,总有照应。有飞扬在,陆家也就不敢苛待她们母女了。” “调进京?调哪个京?”柳霄摇头,“如今想回长安城倒不难了,可是回来基本等于赋闲,依飞扬的性子,恐怕宁肯留在定南县里做些实事。” 柳歆诚看父母你来我往的说了半天,全是为别人发愁,不由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母亲在忧心什么大事呢?其实这本是别人家的家事,若陆家真的敢苛待陆太太母女,她们自己难道不会写信回去求救么?退一步说,怕鞭长莫及,也可自己来寻母亲帮忙,她们既然没来,那便是不需要了。母亲何必如此烦恼?” 柳太太闻言苦笑:“你是不知道你方家姨母的性子,罢了,明天先遣人过去问问再说。” 柳歆诚不以为然,不过到底也没说出今日所见的事来,从父母这里出来就去寻表兄说话了。 不过等到第二天,听了从陆家回来下人的回报之后,柳歆诚又有些庆幸自己没多嘴。 “……陆太太十分感激,正要让人送奴婢出来,陆二太太就去了,话里话外打听奴婢是去做什么的。奴婢想着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实话实说了。谁知那位二太太听了就一径看着陆太太怪笑,还拿腔拿调的说些什么‘趁这时机,大嫂可得准备些好东西捎回去,江西不比长安呢’。陆太太尴尬,没有出声,还是陆二姑娘接了一句:‘多谢二婶提点,我们必会学着二婶的做派,好好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把陆二太太噎的脸色都变了。” 柳太太苦笑:“亏得我们家没有这样一位妯娌。” 柳歆诚也忍不住笑:“我就说母亲不必担忧,你看陆家二姑娘不是挺厉害?何曾吃亏了?” “你不懂。那孩子还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这等口舌之争,她插句嘴,顶多会被大人说一声没大没小,可到正经大事上,她却插不上手。”柳太太挥手让那婆子下去,又说了一句,“今日之事虽是小事,也能看出她们母女在陆家的境况了。” 柳歆诚闻言细想了一会儿,才慢慢体会到柳太太话里的意思。自家去了个婆子见陆太太这样的事,转眼就被那二太太知道了,还直接堵上门来打探,兼冷言冷语讥刺方家,可见那个二太太根本没把长嫂放在眼里。 他终于还是决定不跟母亲提起自己对陆静淑的看法了,在那样的环境里求生存,也许本来就需要些非常手段。 ****** “这些太少了,还是叫人再去买些好带的土产吧。”陆静淑看着堆在眼前的布料和方氏亲手做的一堆衣裳鞋袜说道。 方氏摇头:“那些东西你外祖父外祖母又不是没见过,也不实用。我这里准备了一百两整银,到时一并带回去。” 陆静淑一想也是,又问:“娘这里只有一百两?”是不是有点少啊? “还有些散碎的银子,就拿这么多吧,多了你外祖父也不高兴。必要叫人送回来。”方氏叹道。 陆静淑听了一笑,寻思了一下,突然说道:“对啊!娘,这次就是连年礼一起了吧?难道公中不出么?中秋我看二婶还从公中支了礼送回张家去呢!” 方氏有些犹豫:“可张家中秋也给咱们家送礼了呀。” 几盒月饼也算礼?陆静淑知道方氏没底气提这事,就自己起身跑去寻了陆老太太。一直到用过晚饭,她才回来跟方氏说:“母亲放心吧,祖母叫人预备了,明日一起送到柳家去。” “你祖母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跟你祖母说的?”方氏不敢置信的问道。 陆静淑笑眯眯的答道:“我实话实话啊。柳家有人要回老家,问我们要不要捎信,我说您想顺便把年礼捎回去,正在房里准备呢,不过我看着尽是些衣裳布匹,好像有些寒酸,祖母就叫了郭妈妈帮着你预备。” 老太太好面子,知道是从柳家那边捎回去,自然不肯就这么让人戳脊梁骨,所以痛痛快快的叫人去准备了。 这事没多久就传到了张氏耳朵里,“淑姐儿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开了窍,”她一边摆弄着自己新做的两身衣裳,一边跟心腹丁妈妈说话,“连面皮都厚了起来。” “也是逼的呗,有个撑不起来的娘,她要是再面团儿似的,日子可不就更没法过了。”丁妈妈接道。 张氏想起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叹气:“若是娴姐儿也能这般长进就好了。” 丁妈妈忙吹捧:“这不是有您在么?太太万事都能为大姑娘筹划了,哪还用得着大姑娘操心?这是大姑娘的福气,有福之人不用忙。” “嗤,要你这么说,我岂不就是个无福的人了?”张氏嗤笑道。 丁妈妈忙拍了自己的嘴一下,又解释:“太太的福且在后头。奴婢听说这黄家家产颇丰,家里住的院子,可有咱们家好几个大呢!” 明日张氏要带着女儿去相看,她就是取中了这家有家财,听闻此言只说:“还要看看孩子成不成,你也知道,我们娴姐儿眼光可不低呢!” “越太太不是说,这位黄公子生的器宇轩昂,且还文武双全呢么?” 张氏点点头,又说:“这中间人的话也只能听听,越太太是与我交好,可谁知道她与那黄家是不是更好呢?明天去看看再说吧。” 丁妈妈瞧着张氏这百般挑剔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还没完全放下柳家那头,丁妈妈也不多劝,只顺着张氏的话说,哄着她选好了衣裳,就想服侍张氏休息。 “老爷还没回来呢,不用急,我先去看看娴姐儿。”张氏打发了丁妈妈出去,“叫门上的人警醒着点,别老爷回来晚了,叫门他们听不见。” 丁妈妈应了:“奴婢这就去。”她临走之前,又有些犹豫的停了下来,问张氏,“太太,老爷天天这么晚回来,莫不是……” 张氏摆摆手:“你别瞎操心。咱们老爷又不是大老爷,他是正经和同僚有应酬,越太太说了,今儿是府尹大人宴请,他们府衙的同僚个个都去了,想来不会回来的太早。”她以前总嫌陆文孝落了衙就回家,不懂交际应酬,才一直都升不了官,现在看着丈夫终于开窍了,自然不会拦着。 打发走了丁妈妈,张氏就出门去后罩房里看娴姐儿,帮她选了衣裳首饰,安抚着她好好睡了,然后顺便去看了看小女儿和儿子,才起身回房。 “老爷还没回来?”张氏问翠玉。 翠玉答道:“没有,太太还要等么?” 张氏想着明日要出门,就没有等,让翠玉备好醒酒汤等着,自己先睡了。谁料一觉睡到天亮起来,身边还是没人,张氏扬声叫翠玉:“老爷可是一夜未归?” “太太别急,老爷回来了,因怕吵醒太太,直接在前院书房歇下了。” 张氏这才安心,又问是谁在侍候,听说只是小厮,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吩咐小厨房做点好消化的粥,给陆文孝送过去。 她本来想亲自去看看,但是今日要出门去越家,她又要带着孩子们去给老太太问安,又要应对老太太关于今日之事的问话,好容易回了房,还得拾掇自己和女儿,忙活来忙活去,直到要出门也没时间去看丈夫,只得吩咐翠玉替她过去一趟,就带着陆静娴出门了。 越太太跟张氏一向交好,上次宴客的时候,许太太挑刺,就是她帮着打圆场。因此当张氏觉得柳家无望、求到她这里时,她也没推辞,并且很快就有了合适的人选——通政司左参议黄威之子。 张氏母女到了越家的时候,黄太太母子也到了。黄太太人比较娇小,看起来非常年轻,那位相看的正主黄雄飞倒真的是长得器宇轩昂,虽然不够俊秀,但仪表堂堂,很有男子汉气息,张氏还是比较满意的。 黄太太看来对陆静娴也很满意,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还直接给了不薄的见面礼。 “如何?”越太太等送走了黄太太母子,又让人带了陆静娴出去玩,才问张氏。 张氏态度矜持:“还成,就是娴姐儿……”小女孩还是爱俏。 越太太屏退了下人,自己与张氏说悄悄话:“她还小呢,不懂这些。我跟你说,有件事我也是才知道,原来这位黄太太不是原配,他们家哥儿却是正经的原配嫡出,由老太太带大的。黄太太在黄家也不大做得了主,凡事都要听老太太的。他们家老太太的意思呢,将来哥儿娶了媳妇,是要孙媳妇当家的。你可要打好主意。” 还有这事?张氏眼睛一亮,问道:“那么说,这事还要过老太太那一关了?” “正是……”越太太刚接了一句,外面忽然有下人进来禀告,“太太,陈四小姐来了。” 越太太一听忙站了起来:“快请。”又与张氏说,“是我娘家一个外甥女,你也见见。” 不一会儿丫鬟就自外面迎进来一个红衣少女,那少女衣饰华丽,秀挺的眉毛配着大大的眼睛,竟有几分英气,见了越太太就笑道:“姨母,我又不请自来了。” “什么不请自来?姨母这里,你想来便来。”越太太亲热的拉着少女跟张氏介绍,“这是曹国公府四小姐,这位是姨母的好友陆二太太。” 一听是曹国公府的小姐,张氏立刻满脸堆笑的打招呼,这里正说得热闹,陆静娴也从外面回来了。 “咦,怎么是你?” 陈四小姐闻声回头,看着陆静娴笑道:“原来是你呀,陆大姑娘!你手上都好了么?”   ☆、第28章 换装出游 陆静淑跟方氏把要送去临江方家的东西刚整理好,陆老太太那边就来人叫她去,她有些疑惑,跟方氏嘀咕:“二婶回来了,叫我去做什么?”要是说相亲的事,也该跟方氏说啊。 “你去看看吧,要是有什么不好应的话,只别出声,你二婶毕竟是长辈,别跟她顶嘴。”方氏叮嘱道。 陆静淑笑着应了:“我知道了,当着祖母的面,我怎么会跟二婶顶嘴?”说完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起身去了陆老太太那里。 她进门的时候,里面是一片热闹的笑声,张氏正在说话,“……要不说这世代公侯府第出来的,就是不同,说话行事都那么大方得体……” 这是说谁啊?没听说她们今天相亲的人家是哪家公侯府第啊?陆静淑心内疑惑,面上却若无其事的先给陆老太太行礼,然后又问张氏和陆静娴好。 “静淑来了,到祖母这来坐。”陆老太太招手把陆静淑叫到了身边,问她,“你猜,你二婶她们今日在越家遇见了谁?” 陆静淑看看笑容满面的张氏,又看看没什么表情的陆静娴,摇了摇头,说道:“孙女猜不着,是谁啊?” 坐在陆老太太另一边的陆静娴丢了一句:“就是上次慈云寺撞倒我那个假小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没等别人出声,张氏先开口呵斥,“那是曹国公府的小姐,千金贵女,可不许胡说!” 陆静淑明白过来:“是陈姑娘?她怎么会在越家?” 张氏笑眯眯的点头:“正是陈四小姐。原来越太太竟与曹国公府有亲,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陈四小姐与越太太叫姨母,听她们的意思,越太太与曹国公夫人是同族的姐妹。” 陆老太太刚才已经听了一遍,当时她没细想,到这会儿却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同族姐妹?我怎么恍惚记着,曹国公夫人是姓董的?曹国公府不是与广恩伯府是亲家么?” 张氏对这些公侯之家了解不多,听陆老太太这一问,也糊涂了,“对啊,越太太娘家姓袁,那么……,可今日那陈小姐和越太太是这般说的啊?照理,她们也不会拿这事胡说……” “静淑,那陈姑娘当真是曹国公府的小姐?”陆老太太又问陆静淑。 陆静淑看着老太太答道:“她是这样说的。” 陆老太太听完思量了一会儿,又问陆静淑:“你早就知道是曹国公家的小姐撞了你大姐姐了?怎么不告诉祖母?” “陈姑娘当日说,若是大姐姐的伤有碍,就叫我们去曹国公府寻她,可孙女看姐姐的伤并没什么大碍,大姐姐也不喜欢提她,就没说起。”除了不想多事的原因之外,陆静淑在了解了曹国公府的形势,以及他们家与皇室的关系之后,确实也还有些犹疑,自然就不想与家里人提起了。 张氏听了有些不高兴:“你大姐姐不高兴听,怎么你也不告诉二婶?”这么个好机会,就被这丫头给错过了。 陆静淑做无知状:“侄女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陆老太太挥手止住张氏,“就是,孩子们之间的事,说给你听做什么?”说完张氏,陆老太太又拉着陆静淑问,“那陈小姐跟你很合得来?” “还好,她说现在城里没有玩伴,待有空时要来寻孙女玩。” 陆老太太很高兴:“那很好啊,你们也都不小了,也该结交几个闺阁好友,不如哪日请陈小姐来玩?” 陆静淑一脸为难:“可咱们家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陆老太太被她噎的够呛,不过细想想,人家国公府的小姐,确实未见得稀罕到他们家里来玩,于是只得嘱咐几句陆静淑,说若是陈皎宁来找她,叫她务必好好陪着。 陆静淑满心好笑,面上只老实应了,回去学给方氏听,“……连陈姑娘的母亲到底姓什么都没搞明白,就高兴成这样,想尽办法的要巴结……” “你这话呀,心里想想就是了。”方氏轻轻点了一下陆静淑的额头,“你祖母也是为了家里好。” 陆静淑对陆老太太和张氏的单细胞不以为然,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料没过几天,陈皎宁竟然真的递帖子上门了。 “我本想写帖子约你出去,又怕你家里不放心,所以先来陪着你去打一声招呼。”陈皎宁一见了陆静淑就拉着她的手说悄悄话。 陆静淑想到陆老太太和张氏那番忙活,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啊,先去见我祖母。”陪着陈皎宁去见过陆老太太和方氏、张氏。 陆老太太特意换了新做的衣裳,还叫张氏准备了好些新鲜茶点,不料陈皎宁只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就说要跟陆静淑出去,她只得让人把茶点装了,给她们带着路上吃。 张氏想插嘴叫她们带着陆静娴一起,可陈皎宁行事实在太过干脆利落,一等陆老太太应了,立刻就拉着陆静淑告辞出去,愣是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气的张氏在后面直跺脚。 “呼,终于出来了。”陈皎宁拉着陆静淑上了她的车,坐好以后,先长出了一口气。 陆静淑笑道:“你怎么跟后面有狗追着似的?” 陈皎宁听了大笑,手指着陆静淑说道:“你,你,原来你的文静都是装的,内里竟比我还顽皮,说谁是狗呢?”一边说一边拍着茶几笑。 陆静淑才反应过来,她抿了抿嘴,解释了一句:“我可没那个意思,就是打一比方……”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最后自己也笑起来。 两个人对着笑了一会儿,陈皎宁才擦了笑出来的眼泪,说道:“你形容的原也没错,说起来我还真不怕狗,但就怕她们这些太太们,说起话来跟校场里跑马似的,只绕圈子,没个定住的时候。我实在应付不来。” “难道你在家里也这样说句话就跑么?” 陈皎宁的车里没有丫鬟伺候,只有她们两个人,于是她就自己动手,给陆静淑倒了一杯茶,然后才答道:“我们家人口简单,我祖母过世好几年了,我母亲嘛,不似一般内宅妇人,对我和哥哥向来宽和。我嫂嫂性情温柔,更不用说。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爱在家呆着。” 她主动提起了母亲,陆静淑顺势就问:“听我二婶说,越太太是你姨母,可令堂不是姓董么?”她只打听到曹国公陈希炳如今领着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职衔,在勋贵里面,是比较受到皇帝信重的,但内宅的事情却不大晓得了。 “哦,我现在的母亲不是我生身母亲,我娘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我听家里老妈妈说,姨母跟我娘生的像,所以偶尔会去看她。” 原来如此,陆静淑放下茶,伸出手去拍了拍陈皎宁的手背,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陈皎宁一笑:“没什么的,其实我都不记得我娘是什么模样了。继母待我和哥哥也不坏,也没什么不能提的。” 她这样豁达倒很难得,陆静淑对这个姑娘好感顿增,于是扯开话题,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咦?我没说么?今天八珍楼试新菜,我订了位子,咱们尝尝去!” 陆静淑掀开车帘往外面看了看,疑惑的问道:“现在?”还没到饭时啊! 陈皎宁也跟着往窗外看,笑答:“咱们先去西市里转转,等时候差不多了再去。”说着从身后揪出一个包袱,打开来给陆静淑看,“你瞧,我还给你带了衣裳,只不知道你穿着合不合身。” 居然是男装!陆静淑瞪大眼睛,看看衣服,又看看陈皎宁。 “哎,咱们就穿着这身衣服去逛,实在太显眼,没有趣味儿。”陈皎宁指指自己,又指指陆静淑,笑着说道。 陆静淑闻言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桃红色绣缠枝梅云缎小袄,湖蓝马面裙,再看看陈皎宁的大红披风鹅黄裙,就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笑着应了。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些扭扭捏捏小里小气的!”陈皎宁十分高兴,扬声叫了她的丫鬟采莲进来,帮她们两个换好男装,又重新梳了头,戴上软翅纱巾,将绣鞋换作靴子,才一起下车。   ☆、第29章 冤家路窄 陈皎宁不愿叫从人跟着,陆家的下人却不放心,巧慧看见陆静淑换了男装下车,已经是惊得三魂七魄没了一半,怎么还肯放任陆静淑跟陈皎宁两人去逛? 最后陈皎宁也只得妥协,叫采莲跟巧慧也换了男装跟着,把其余从人打发去了八珍楼候着,才能跟陆静淑去西市街上逛。 “巧慧姐姐,你别总瞧着自己,没什么的,像我这样,昂首挺胸,不看别人也不看自己,只瞧着主子。跟着主子走,不用理会别人就好了。” 陆静淑听着采莲教巧慧的话,忍不住跟陈皎宁笑道:“看来你身边人都习惯了穿男装。” “我就喜欢这样出门,她们自然都习惯了。”陈皎宁侧头看着陆静淑,“可惜你生得太过秀丽,虽是穿着男装,还是一般娇美,不须刻意留意都能瞧得出来,下回还是直接穿女装吧。” 陆静淑听了又低头看自己的装束,月白银丝暗纹团花道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旷,腰间虽用绦环束了起来,还是看得出不合身,两个袖子长长垂着,特别像戏服。 “难道不是因为这衣裳不合身?”陆静淑举举自己的袖子。 陈皎宁看着陆静淑费力的想把手从长袖子里伸出来,笑的腰都弯了,“确实也有些不合身,我还叫她们改小了呢,没料到你比我娇小这么许多,下次一定送你一套合身的。” 陆静淑在巧慧的帮助下总算把手从袖子里解救出来,听了陈皎宁的话只说:“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啊!” “我说的,回去我就叫人做,你等着吧!”陈皎宁嘻嘻哈哈的拉着陆静淑的手,径自进了一间洋货铺子,“走,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柳歆诚在街口翻身下马,恍惚间,好像看见陆家二姑娘穿了一身男装在前面,他下马就往前面疾走了一段,却再没找见人影,正疑惑间,表兄郝罗博追了过来。 “诚哥儿,看见什么了?跑得这么快?” 柳歆诚回过头,答道:“没什么,眼花,看错了。” 郝罗博往四周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就点头说道:“那咱们走吧,还得去八珍楼安排一番。” 柳歆诚点头:“走吧。”应该不是陆二姑娘,她再任性妄为,应该也不会穿了男装大摇大摆的上街。柳歆诚只当自己眼花,跟着郝罗博去了八珍楼。 陆静淑还不知道已被认识的人瞧见,她正瞠目结舌的看着陈皎宁大肆采购:“这个香粉要五盒,那个胭脂也是五盒,这宝船只剩一个么?可惜,那把那个双层帆船也给我装上吧……” “呃,你这是要买回去再卖么?”陆静淑忍不住问道。 陈皎宁惊诧的摇头:“当然不是,这是要送人的!虽然这些东都也尽有卖的,可我回一次长安,再要回去的时候,也不好空手。” “你要回东都了么?” 陈皎宁摆摆手:“回去不着急,我爹气还没消呢,我先把东西送回去,等母亲和哥哥劝劝爹爹,到腊月里我再回去就行了。” “……,怎么你是因为惹了令尊生气,才回长安的?” 陈皎宁忙着叫人把东西列好单子,嘱咐他们送到曹国公府去给管家收,才与陆静淑携手出去,答道:“嘿嘿,我也不是有意惹他生气,你不知道,他这些年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涨,啧啧。” 陆静淑听出陈皎宁不太想聊这个,再者这是陈家的家事,她跟陈皎宁还不熟识,也就没有就此多说,只借故扯开话题,与她又一同去了一间书画铺子闲逛。 如今天气还不甚冷,天又晴好,出来街市上闲逛的人也多,她们两个转了一会儿,觉得街上越来越拥挤,两人也有些口渴了,就回头去了八珍楼。 陈皎宁早已在八珍楼定好了雅室,加上还打发了人先过来,所以两人一到,就有备好的茶水喝。陆静淑一路走的口渴,难免多喝了两杯茶,很快就觉内急,她与陈皎宁打了招呼,叫人引路去了厕室。 从厕室出来后,引路的采莲和巧慧陪着她往回走。采莲是个口齿伶俐的丫头,似乎常跟着陈皎宁出来,对这八珍楼也很熟悉,一路上给陆静淑讲了许多八珍楼里发生的趣事。 一路走一路说笑,眼看着再转一个弯就到她们定好的雅室,冷不防转角处的一间雅室门被从内打开,一个锦衣少年从里面走出来,正与陆静淑迎面对上。 “咦,真的是你?”柳歆诚蹙眉打量陆静淑,“你是和谁出来的?” 陆静淑心里暗念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这遇见柳歆诚? 这个少年似乎早就对自己颇有成见,眼下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充满了审视和责备,责备?真是奇了,他凭什么?还有这说话语气,他以为他是谁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陆静淑念着柳太太的情分,才勉强跟他打了个招呼:“柳公子,这么巧。” 柳歆诚看她打完招呼就要绕开自己向前走,当下有些不悦的说道:“是很巧,若不是迎面碰上,我还以为这是谁要上台唱戏呢!你穿成这样出门,陆太太知道么?” “……”这孩子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这么讨厌!陆静淑步伐坚定的绕开他往前走,心想着不跟中学生一般见识,只不答他的话。 谁知她这副无视的态度,倒让柳歆诚更加不高兴了,“你要是再不答话,我现在就打发人去陆家问去!” 巧慧慌的一伸手拉住了陆静淑的胳膊,陆静淑只得停住脚,回头看着柳歆诚问:“柳公子,我自问你我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我今日穿成什么样出门,到底与你何干?” 柳歆诚被她这句话噎了一下,反倒冷笑起来:“你现在倒想起问这话了,当日你拉着我母亲叫姨母,博她怜惜的时候,怎么没说‘与你何干’?” 又来了,这个家伙又开嘲讽,说她有意攀附博同情了,陆静淑正要反唇相讥,身后忽然有人叫:“陆姑娘?”她闻声回头,见是陈皎宁与采莲一同走了过来,想是采莲见她跟柳歆诚起了争执,才悄悄回去叫了陈皎宁。 “这是怎么了?”陈皎宁问道。 还没等陆静淑答话,柳歆诚先冷笑回了一句:“无事,是我多事,原来陆姑娘是在此有约。”他与陈皎宁之间还隔着陆静淑,所以并没看清陈皎宁的样子,但看身量,似乎就是那日在东市街上看到和陆静淑纠缠的人,他自觉找到了答案,也不愿再跟陆静淑多说,扭头就走了。 陆静淑看他那一副“我懂了”的神情,就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可这小子的态度实在让人窝火,她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追上去解释,当下就拉着陈皎宁的手回了自己的雅室,先跟她解释。 “其实没什么,那人家里和我家里有些亲戚,他见我穿男装在外面,嫌不合体统。” 陈皎宁瞪大眼:“关他什么事?他是你哥哥啊,还是你未来夫君啊?” 陆静淑失笑,摇头:“都不是。别提他了,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啊,我这就叫他们上菜。”陈皎宁也没追问,叫采莲出去吩咐上菜,就谈起了别的话题。 陆静淑把这事放在一边,只与陈皎宁说笑品菜,好好玩了一日,才换回女装,回了陆府。   ☆、第30章 出府养病 巧慧最近有些心事重重,她觉得自家小姐实在是改变了太多,变得都不像是自家小姐了。 最开始看她敢开口教训三姑娘的时候,巧慧还很高兴,觉得二姑娘总算是拿出了做姐姐的风范,为太太和她自己争口气;后来又看着姑娘越来越硬气,能在老太太和老爷面前分说,还能劝着太太万事想开,巧慧就和王妈妈她们一样欣喜不已,想着姑娘开窍了,长大了,知道维护太太和自己的利益了,真是大好事。 可是越到后来,她就越有些怕二姑娘了。关掉绸缎铺子另开食肆这么大的事,换做以前的二姑娘,那是绝不可能敢做、也绝想不到去做的;还有捉青莲的事,依巧慧想,捉出来就赶出去也就到头了,谁知道二姑娘还能策反了青莲,故意给刘姨娘送一些消息去,把府里搅的天翻地覆呢? 不过以前那些,比起姑娘居然敢穿了男装上街、还和柳公子吵架这件事来说,又都算不得什么了。巧慧真的有些怀疑,这还是他们家文静胆小的二姑娘吗? “你怎么了?可是有事?”陆静淑察觉到巧慧几次欲言又止,干脆开口问她。 巧慧放下手里的绣活,终于鼓起勇气问:“姑娘,若是柳公子回去告诉了柳太太,可怎么好?” 陆静淑笑道:“我当什么事呢。这有什么好怕的?先不说他会不会告诉柳太太,就算是他告诉了,难道柳太太还会来我们家教训我不成?我们两家本不是正经的亲戚,你有急事求着人家,人家还未必肯管咱们呢,何况今日这种小事?” 她会想跟柳太太打好关系,也不是想柳太太同情她们母女,为她们做什么,只是希望柳太太念着旧情,在可能会出现的生死关头上,拉她们母女一把罢了。至于其他的,求人不如求己,陆家的事,终归还是要自己来摆平。 陆静淑看巧慧好像还有些忐忑,就又加了一句:“你不用担心了,那日我和陈姑娘出去是府里都知道的,穿个男装,也不过是新鲜好玩,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是柳太太当真问起,也不是不能解释。我又不会嫁到柳家去,也不用在她面前做什么白璧无瑕状。” “是,奴婢明白了。”巧慧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却又忍不住想:这真的是自家二姑娘会说出来的话么? 陆静淑并没有多少时间来关注贴身丫鬟的情绪,她要关注包子铺的生意情况,要跟着方氏管家,兼与张氏斗智斗勇,还要盯着刘姨娘有没有“复出”捣乱的迹象,甚至还要关心渣爹陆文义每天晚上睡了谁,实在是忙的不得了。 时间转眼到了十月,一阵北风刮过,城里下起了雪,府里匆忙燃起炭盆,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换了冬装。方氏身体弱,一时扛不住这骤冷的天气,雪一停就染了风寒病倒了。 “病的真是时候!眼看着快冬至过年,她一病,光躲懒了!”陆老太太一听说方氏病了,脸立刻放了下来,话也说得不客气。 张氏适时接口:“别的倒好说,娘的寿辰就在眼前,本来和大嫂说好了,这两日就要派帖子了,她这一病……” 陆老太太哼了一声:“她病了,我还过什么生日?请了一众客人来,她在养病,人家是来赴宴呢,还是来探病?” 张氏瞧了陆静淑一眼,没做声。 “祖母,大夫说,这时节天冷,人人易感风寒,母亲病了,倒恐过了旁人。您还有半月就要做寿,母亲说不想误了您的寿辰,自请出府去陪嫁庄子上养病,等病好了就回来操持寿宴、给您拜寿,您看可好?”陆静淑心平气和、语调恭顺,看着陆老太太的目光也非常诚恳。 陆老太太被这目光看的,一时心头闪过一点惭愧,不过很快又被担心掩过了,万一真的让家里人都染了风寒,那自己还怎么做生日?一辈子的媳妇熬成婆,年轻时候那点盼望,不就是能做到今日这样的老封君么?反正方家也回了原籍种地了,她下了决心,就改了温柔声调哄了陆静淑几句。 “……等大夫来看了再说,若是三两日就好了呢,也不必折腾。” 陆静淑心里好笑,这言外之意,要是七八天好不了,就挪出去呗?她心里腹诽,面上还是一派感激老太太慈爱的神色。 去庄子上养病的主意,是她想出来的。庄子上虽然没有府里住得好,但起码没人冷言冷语的来添堵,也没有陆文义来回折腾。当然,另外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刘姨娘这些日子精神好了许多,已经有些针对桃儿杏儿的小动作,这时候出去庄子上住,正好躲开这一轮风暴,免得沾一身腥。 她从陆老太太那里回去以后,就让人收拾东西,又打发人去庄子里预先准备。王妈妈李妈妈和几个丫鬟都很愤慨,对此事十分不理解,陆静淑留下两个妈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咱们多出银子,把大夫带到庄子上去,只要把娘的病治好了,别的都是末节。” “可庄子上的屋子不比府里,万一住不惯,连您也病了可怎么好?”两个妈妈还是不放心。 陆静淑一手拉住一个,笑道:“所以才要先去收拾,老太太的意思,等明天大夫来看过了再说,咱们还有时间准备,王妈妈您今日就带着人过去收拾。至于要用的东西,我会跟老太太要,她心里有愧,必定要什么给什么,放心,我保管让娘住的比在府里还舒服!” 等王妈妈走了,又嘱咐李妈妈:“我们去庄子上,府里不能没人,就劳烦妈妈在家看着了。尤其是那边,”她指了指后院,“您只看着她们闹就是,约束好院子里的人,千万别沾上。有什么事,及时派人到庄子上告知娘和我。” “老奴明白。”李妈妈跟陆静淑又商量了留守的和带去的人选,然后才出去安排。 陆静淑安排好了这一切,自己进去见方氏。 方氏刚从昏睡中醒来,她头有些痛,喉咙里也烧得慌,精神并不大好,陆静淑亲自喂她喝了些水,并没有提起陆老太太那里说的话,只守着她,看着她再次睡去。 第二日大夫来看,自然不会保证说病两三天就好,于是陆老太太跟陆文义打了招呼,叫人准备马车,送方氏和陆静淑去城外的庄子上。 临走之前还有个小插曲,张氏来回报说要带的东西都装了车,听说陆静淑要跟着去侍疾,连夸了几声“这孩子真孝顺”,然后说:“怎么秀姐儿不去?” 陆老太太本要叫人去寻陆静秀,陆文义却直接拦下了,说陆静秀身子也不太舒服,就不让她去了。 陆静淑暗自冷笑,并不多言,登车陪着方氏去了。陆文义把她们送到了庄子上,自己却并没停留,直接带着人就走了。 方氏一直昏昏沉沉,并没察觉,下人们却都有些消沉。陆静淑也不提这个,只指挥着下人安顿好方氏,又里外看过,见王妈妈已经把屋子收拾的很齐整,很是满意,夸了她好几句。 “幸亏夏日里修整过房子,不然这里哪能让太太和姑娘住?”王妈妈叹了一句。 这庄子并不大,只是在几处田边建的四合院,正房坐北朝南有三间,两边各有三间厢房,前面还有一排倒座,倒座与后面厢房之间砌了一堵墙,墙中间留门,也算是有个二门。 房子是早就盖好的老房子,只因当初是用砖造的,还比较结实,今年也修整过,所以屋子里很暖和,加上王妈妈提前来收拾了,又熏了香,整体看起来比陆静淑预想的要好一些。 庄子上管事的是王妈妈的儿子王保国和他妻子,另外还有一家子下人住在这,姓吴,也是方氏的陪房,先前从方氏身边打发出来的紫萱就配给了吴家的小儿子。 早先也没想过方氏还会来住,他们就各自分了屋子住了,这次临时说了方氏要来养病,王保国夫妻俩就忙忙把东西搬到了倒座里,吴家的人也跟着都搬了进去,把正房和厢房空了出来。 王妈妈跟陆静淑商量:“老爷也没留几个小厮下来,看来只能还叫保国带着人看紧门户。” “正该如此,不过他们那些人倒座里住的开么?” 王妈妈回道:“这个姑娘不用担忧,吴家在前面村里有亲眷,已经打发了儿子和媳妇去亲戚家里住了。” 陆静淑点头:“那就好,妈妈看着安排吧。” “是。”王妈妈应了要走,还没等出门,又回来问,“姑娘不是说要带着大夫来?”怎么没见着人? 陆静淑回道:“大夫说这药要吃两日,两日后再去请他就行。”她自己现在医理药理都学了,这种寻常感冒其实没啥担心的,当初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叫两个老妈妈安心。 王妈妈不知就里,看陆静淑很淡定的模样,也跟着放了心,出去安排琐事了。   ☆、第31章 纸人与人 陆静淑进去东间看了看,见方氏睡熟了,又有红梅陪着,就转身出来,去了西间。她进去的时候,巧慧正带着巧玲收拾她的东西,将她日常要用的拿出来摆上,又把被褥铺陈上。 “这炕烧的还挺热,倒不用担心晚上睡着了冷了。”巧玲把被子放好,顺手摸了摸炕面,笑着对巧慧说道。 巧慧已经看见陆静淑进来,忙把炕边收拾好了,请陆静淑去坐,“姑娘先坐这,奴婢们这就收拾好了。” “不用忙,慢慢收拾吧。”陆静淑坐下来说道,“反正到了庄子上也没别的事。”又跟她们说,叫她们晚上跟方氏的丫鬟一起去西厢房住。 巧慧应了,让巧玲先去给陆静淑倒了茶来,两个人又手脚麻利的把残局整理好,才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陆静淑自己歪在炕上眯了一会儿,她一直在琢磨,那药也下了有一段时间了,眼看着陆文义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他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大补,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发作。 刘姨娘最近精神好了,一直想把他笼络回去,可是因为噩梦的折磨,她的容色明显不如以前,自然更不能跟年轻貌美的桃儿杏儿比,所以暂时看起来,她还未能在这场争夺战中夺取优势地位。 陆静淑本来想再给她添点柴,最好能把火烧起来,让陆文义在她屋里出事,不过考虑到这样做太容易落下把柄,就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反正刘姨娘必定比她还心急。 打定主意以后,陆静淑心里一松,不知不觉竟然就睡着了。 “居然躲到庄子上去了,”孝义见了她就啧啧称奇,“不像是你的作风呐。” 陆静淑疲惫的坐到椅子上,发牢骚:“我累得很,正想睡一觉歇歇,你叫我来做什么?” 孝义脸抽了抽,又赶快摆出一副正经脸,问道:“你最近怎么都没有动静?不但没有动静,还把已经取得的成绩就这么拱手送人了,你难道就打算这么得过且过了?” “什么拱手送人?陆家的管家权?”陆静淑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回道,“谁说我拱手送人了?关键的地方,我都安上了人,现在我们虽然不在府里,可府里若有了什么事,不用过夜我就能知道。” 孝义追问:“那然后呢?” 陆静淑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一个人到底有多少种不同的面目?” 孝义一愣:“啊?” “我一直觉得,每一个正常的人都是有很多不同面的。比如我,以前在下属眼里是强势冷硬的上司,在BOSS面前是能干可靠的下属,在父母心里是倔强不讨喜的女儿,在朋友圈里是慷慨的老好人。我在不同人面前表现出不同的性格特征,可那都是我的一部分。就像杀人犯可能也是孝顺儿子,社会精英、慈善人士回家却打老婆一样。” 陆静淑举起桌上的一本书,示意孝义看,“打个比方,一个小孩子,他的性格属性只有两个分类,一个是乖巧,一个是淘气,就像一本书的正反两面,不可能同时在一个平面上具备。可像我这种成年人,却并不是这样。我会冷漠麻木、独善其身,也会热血上涌、乐于助人;我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还是常常被烂俗大团圆剧情感动。我想我们都一样,因为有很多不同的面,就成了一个多面体,再伴随着棱角被磨平,最后变成了光滑的球体。” 孝义已经被她转晕了,他觉得眼睛都快成了蚊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人应该是立体的,如同你我。可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人,却大部分都是纸片人,老太太势力眼兼自私自利,陆文义宠妾灭妻有眼无珠,方氏懦弱愚笨,张氏属性基本和老太太一样,刘姨娘好一点,比他们多了几点属性,估计这也是她能成为陆府隐形BOSS的原因。他们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性格都是片面的,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偏执的。” 陆静淑分析了一番之后,又向孝义抛出一个问题:“他们就像是被定了性的人偶,只按着自己的定性去演绎,不能超出一分一毫。可是问题来了,陆文义这样的人,简直是愚不可及,当初是怎么考上进士的?我听说,进士可很难考啊。他又是怎么获得方为民的青睐,进而娶到方氏的呢?” 孝义还没把她的上下文关联上,听到这里只下意识的答道:“背景介绍里说,他年轻时很有才学,文章写的不错,方为民很欣赏,那时陆家老爷子还在,就一力促成了这桩婚事。” “是啊,年轻时很有才学,难道自从娶了方氏之后,他的才学就都吃光了吗?雄心壮志也都被刘姨娘消磨干净了?”陆静淑屈起手指,一下一下的叩击桌面,“你觉得,如果我伸出手,大力的抖搂一下这些纸片人,他们是会散架呢?还是能伸展开来,变成一个立体的,人。” 孝义的表情更加呆滞了:“我又不是作者,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陆静淑轻轻打了响指,笑道:“我也不知道,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静淑笑眯眯的答道:“我不是说了么?改造纸人啊!” ****** “姑娘,姑娘?” 轻柔的呼唤传入耳畔,陆静淑悠悠转醒:“唔,怎么了?” 巧慧答道:“太太醒了,问您呢。” 陆静淑扶着巧慧的手坐起来,先让她帮着自己整理了一下仪容,又喝了口茶漱口,才起身去看方氏。 “我可怜的儿啊,都是娘没用。”方氏正倚着红梅坐着,一见陆静淑进来,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一样,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陆静淑快步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安抚道:“娘,你这是做什么?”一边抽了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继续说道,“女儿哪里可怜了?女儿现在好得很。” 方氏的眼泪流的更快,“都是娘连累了你……呜呜……” 陆静淑看她哭得不能自己,心里暗自叹息,面上却还挂着笑,哄道:“娘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连累?您病了,女儿侍候您,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您快别哭了,还病着呢,若是哭的狠了,病再重了,可要女儿依靠谁去?” “就是啊,太太,您看姑娘这么孝顺,您还哭什么呢?”红梅帮着劝,“您再这样哭下去,可不要姑娘心里也难过了?” 陆静淑顺着她的话说道:“娘再哭,女儿也要哭了。” 方氏这才勉强忍住泪,将陆静淑一把拉进怀里抱住,哽咽着说道:“娘真是太没用了……” “娘,女儿就不爱听您说这话!您怎么会没用?没有您,怎么会有女儿?”陆静淑挣开方氏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正色说道,“娘,这回您也看到了吧?满府里,除了我们母女二人,还曾有谁认真把我们放在心里了?女儿能依靠的只有您,您可不要再说什么自己没用的话了。” 方氏听了就呆呆看着陆静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喃喃自语:“是啊,可要我们靠谁去?” 陆静淑伸出双手扶住方氏的胳膊,认真诚恳的说道:“娘,女儿可以依靠您,等女儿再大一些,能撑起一片天了,您就可以依靠女儿。咱们不必想着靠别人。” “不靠别人?”方氏呆呆的重复了一遍,看着陆静淑点头,似乎心里也多了些安定,情绪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陆静淑扶着她躺下,又柔声安慰了她几句,等药来了,亲自喂她喝下,看着她睡着了,才出了东间。   ☆、第32章 下点猛药 到庄子上后,方氏昏睡了两日才渐渐好起来,她的情绪也从最开始的自怨自艾,慢慢回归平静。 她醒着的时候,陆静淑基本都会守在她跟前,跟她说说话,或者拿了绣活给她看,努力扮演一个活泼的女儿,逗着她开心,希望她能尽快振作起来。 方氏一直很配合她,无论她说什么,都面带微笑的听,也会取笑她使绣花针如同棒槌,可是红梅却悄悄告诉陆静淑,说没人在的时候,太太时常盯着房顶发呆。 陆静淑没有再提起第一天说的话,只让王妈妈看着时机,把上次母女二人生病期间,陆老太太和陆文义对她们毫不在意,甚至陆文义连派个人来探视都没有的事告诉了方氏,之前她和下人们不想让方氏为此事伤心,影响身体恢复,所以一直都瞒着她。 方氏知道以后,偷偷哭了一场。陆静淑听了红梅的回报,也没说什么,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现在只能看方氏自己。她也无法再说的深了,怕方氏承受不住。反正现在的现实已经足以表明,整个陆家就是没人在意方氏,而陆静淑若是没有许给姜家,估计也是没人在意的。 她们母女在陆家地位最直观的一个反应,就是她们到了庄子上三天,陆府竟然没有遣过半个人来问候。无论是问方氏的病,还是问她们缺不缺东西,都只有李妈妈遣来的人。这一点陆静淑没有瞒着方氏,她就是想要把方氏所有的侥幸心理清除掉,让她清楚的看到形势,然后直面这惨淡的人生。 不过方氏知道了并没什么大反应,只又这么发呆了几日,直到感冒都好了,她也还是闷在屋子里,不肯出去走动。她没有提回陆府,陆静淑也不出声,只叫王妈妈的孙女小荣来说些村里的新鲜事听。 “……眉儿姐姐哭的可伤心,家里人都收拾东西要走,可却没一个人理她,她也见不着李财主,就来求我、求奴婢的娘给传信,可是李财主根本没回来,只打发了管家回来卖地卖宅子,那管家又听了眉儿姐姐后妈的话,怎么肯理会眉儿姐姐呢?” 嗯,又是一个被后妈虐待的灰姑娘,陆静淑看方氏神情有些恍惚,怕她刺激大了,就没有让小荣继续说下去,开口接道:“是啊,真是可怜。对了,你昨日说的赵婶子梦见佛祖显灵,她的病就好了,那后来呢?” 小荣很机灵,看陆静淑对李眉儿的事不感兴趣,就又继续说昨天那个神佛显灵的故事。 方氏却并没有被她们的新话题吸引到,她还在思量那个可怜的李眉儿,心想若是有一日我一病不起了,我的淑姐儿,会不会也像这李眉儿一样,被生父所弃?又想起陆文义不肯让陆静秀跟来,却不管陆静淑,想着想着,就觉心底涌上一阵寒意,不由打了个寒噤。 “太太冷么?”红梅察觉到方氏哆嗦了一下,忙把披风拿过来帮她披上。 方氏回过神,看向身前娇嫩纤细的女儿,不由默默叹了口气,等小荣说完故事,开口问道:“你说那李财主要卖地?他要卖多少?都是哪里的地?” 这些小荣却不知晓,方氏就让人叫了王妈妈的儿媳妇进来问。 “……李家的地就在咱们这片地西面,与咱们这片连着的有三十亩良田,要价二十五两一亩,往西北方向还有一片,也有三十余亩。” 方氏听了皱眉:“这么贵?可有人要买?” 王嫂子笑着摇头:“如今都兴往东都去买地,长安城外的地价已不如前,二十五两实是太高,李财主张罗着要卖已有两月,只是问的人多,要买的却没有。” 方氏心里算了一笔账,要买下这三十亩,怎么也要几百两。她这些年手里虽存了些私房,可之前铺子关停重开,已经花去了一些,又捎回娘家一百两,余下的还想留一些现银给陆静淑陪嫁,另外再给陆静淑打些好首饰,已是不太够用,不觉叹了口气。 “娘想买地?”陆静淑有些惊讶。 方氏摇头:“只是问问,咱们哪有这么多银子。” 陆静淑难得看见她有这心思,就鼓动她:“银子的事另说,娘要是有兴趣,不如咱们出去看看地如何?”能哄着她出去走走也好。 方氏先拒绝:“外面天怪冷的,咱们又没钱买……”说到一半,看见女儿期盼的脸,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要不淑姐儿替娘去看看?”这可怜的孩子,跟着她挪到庄子上,这些日子就在这乏善可陈的四方院子里困着,真是难为她了。 陆静淑又劝了几句,方氏就是不肯出门,最后只好说:“那我先替您去看看。” 方氏笑着点头,让王嫂子带小荣陪着陆静淑出去走走。陆静淑也确实觉得憋闷了,回房去换了厚衣裳,外面又套上一件黛蓝云纹披风,回来李氏看着又叫人给她戴上风帽,嘱咐:“冷了就回来。” “女儿知道了,娘放心。”陆静淑笑着应了,叫巧玲跟着,与王嫂子母女一同出门。 到庄子上以后,天渐渐回暖,早先下的雪都化了,又接连晴了几天,外面倒是并不很冷,路上也好走的很。 一出了庄子大门,小荣就恢复活泼本性,开始蹦蹦跳跳的跟陆静淑介绍:“姑娘你瞧,那就是眉儿姐姐的家,他们家的房子可大呢,有三四个咱们这样的院子。” 陆静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隐约能看见前面有一重重黑脊青瓦的房屋,就问:“那这宅子卖出去了么?” “没有。”王嫂子答道,“这村子虽说是天子脚下,京城近郊,可是说到底也只是个村子,真正有钱的,谁肯到这来买宅子?奴婢看呀,这房子是卖不出去了。” 陆静淑笑道:“若是连着地一起卖,倒也不难。”权当是庄子了,真正富贵的人,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王嫂子自然不会反驳她,只说:“姑娘说的是。”引着她往西走。 小荣看她们说完话了,又叽叽喳喳的继续讲解:“姑娘你看,那边是一片桃林,春天的时候呀,开的花儿可好看了,还能结桃子,我们常常看好了时候去摘桃子吃。还有那边,那里面有个小河,河里有鱼还有虾,夏天下河去摸鱼,可好玩了呢!” 她讲的热热闹闹,陆静淑听了都有些神往,可惜现在是冬天,那一面除了光秃秃的桃树,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样一路说一路走,主仆几人很快就到了自家地的边界,王嫂子就指着前面说:“姑娘,那就是李家的地,从这片荒隔一直到那边的树林,都是李家的。他这地与咱们的地相接,那边靠着大路,实在是很好的。田也肥,每年出产都不低。” 陆静淑极目望去,只看见一片平整的黄土地,四处有萧瑟的风呼啸而过,整片地里就她们几个人,恍惚中有种身处荒野的感觉。 “好是好,可也太贵了。”陆静淑慢慢回过神,答了一句,又往大路的方向走,问王嫂子,“这路是通往城里的么?” 王嫂子答道:“正是……”她还待再说,就听见大路上传来马蹄声,众人都有些好奇,一起往路上看去。 “驾!”一个红衣骑士纵马奔驰而过,只留下一地灰尘和一声叱喝。 陆静淑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寻思间,又有几匹马从后面疾驰而来,马上骑士都穿戴着锦帽貂裘,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应是去后面山上打猎的。”王嫂子扶着陆静淑往后让了让,离大路又远了一些。 陆静淑也看见后面的骑士马上挂着猎物,就问道:“这附近还有谁家的庄子么?”要不这时候他们怎么还往外面走。 没等王嫂子答话,最先过去的红衣骑士去而复返,还远远就冲着她们挥舞马鞭,高声问道:“那边可是陆姑娘?”   ☆、第33章 远房亲戚 是陈皎宁。陆静淑终于听了出来,她让王嫂子应声,等陈皎宁骑马奔到近前,就笑着对她说道:“竟然是陈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皎宁头戴风帽,身穿大红缎面貂皮大氅,马上挂着箭筒,身后还背着弓,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女儿家。 “是呀,你怎么在这?”陈皎宁跳下马,几步奔到陆静淑跟前问道。 陆静淑回道:“我母亲病了,我陪着她来养病。” 陈皎宁很诧异:“到这里来养病?”她四下环顾,实在不明白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养病的地方。 “嗯,我母亲的陪嫁庄子就在前面。”陆静淑回身往后指了指,又问她,“陈姑娘是出来打猎?” 陈皎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到这里养病,不过她也没追问,只答道:“嗯,我跟着王爷和表姐夫出来打猎,对了,上次我们在八珍楼遇见的那个人,是不是叫柳歆诚?他也来了。” 陆静淑惊讶的瞪大眼,陈皎宁刚要继续说,马蹄声又响起,柳歆诚也追了回来。 “你怎么跑着跑着倒回来了?”柳歆诚纵马到了近前,也不下马,只远远问话。 陈皎宁笑眯眯的往他那边走了两步,然后指指陆静淑说道:“我瞧见陆姑娘,回来跟她打个招呼。我说,柳二少爷,你是不是该与我们陆姑娘道个歉啊?” 柳歆诚也不看陆静淑,冷着脸反问:“道什么歉?” “咦,你上次难道不是以为我是男子么?”陈皎宁掐腰质问,“你是不是心里以为陆姑娘那什么了?” 柳歆诚瞥了她一眼:“那什么是什么?我心里想什么与你何干?” 陈皎宁听他死不承认,当时就急了,上来就要拉他下马:“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柳歆诚一拨马躲开了她,“表哥叫我回来看看你,他与王爷先去庄子上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哼!你走你的!”陈皎宁看不惯柳歆诚骄傲的样子,也不理他了,“你跟表姐夫说,我先去探陆太太。” 柳歆诚听到这里,才终于侧头看一眼陆静淑,旋即又收回目光,问陈皎宁:“陆太太怎么了?” 陈皎宁已经回身走向陆静淑,只丢下两个字:“病了。”就过去拉着陆静淑,叫从人牵马跟她走,往庄子上去。 柳歆诚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陈皎宁不解,“我能找到郝家的庄子。” 柳歆诚端坐马上,目不斜视的答道:“探病。” “……”陈皎宁无语了,只能看向陆静淑。 陆静淑一直听着他们俩你来我往,并没有插嘴,到此时却不得不接话:“来者是客,我们自然是欢迎的。只不过敝处简陋,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又跟陈皎宁说:“其实家母的病已好多了,但乡居苦闷,你们能来看她,她一定高兴。” “嘿嘿,能陪着解解闷也是好的。”陈皎宁挽着陆静淑的胳膊,亲亲热热的跟她说话,“其实前日我还打发人往你们府里去送了东西,下人回来说没见着你,我也没在意,却没想到你并不在府里。” 陆静淑挑眉,昨天李妈妈还打发人过来了,却并没提起这事,就问陈皎宁:“是么?送了什么东西呀?” “我前些日子去了骊山,下人们在山上养了一窝兔子,我看着有趣,给你带回来两只。” 知道不是贵重东西,陆静淑就放心了,“那可多谢你了。”两人聊得兴起,似乎根本忘记后面还跟了个柳歆诚,柳歆诚也不在意,一路上只不动声色的四下打量。 等到能看见庄子的门了,陆静淑才交代小荣:“你先回去回禀太太,就说曹国公府陈姑娘和柳公子来探病。” 小荣应了,飞奔回去报信。陆静淑则陪着陈皎宁慢慢走,等到了门前,柳歆诚也下了马,她吩咐王保国照顾好马,就引着二人进院,又过二门,进了正房。 柳歆诚一路走来,见这庄子外观破旧,院里除了两颗光秃秃的树,再没别的装饰,正房虽然看起来好些,可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居住的地方,不由皱起眉头。 门帘掀开,方氏已经带着人等在厅里,看见他们进来,就笑道:“真是稀客,快别多礼,都坐吧。” 陈皎宁和柳歆诚都问了方氏好,方氏答了好,又问他们怎会到这里,陈皎宁把刚才的情形讲了,又提及他们今日打猎的趣事,引得方氏笑起来。 方氏又问柳歆诚家里可好,柳歆诚对着方氏倒很有晚辈的恭敬样,站起身认认真真答了。 “快坐快坐,别拘束。”方氏见柳歆诚生的好看,谈吐也文雅恭敬,心里很是喜欢,又让他喝热茶,“外面天冷,多喝点热的暖暖。对了,怎么你们家和陈姑娘家里还有亲?”她可没听说过。 柳歆诚看了一眼陈皎宁,有点悻悻的想,谁会跟这样的人家有亲?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太太应该知道,侄儿姑母是嫁去了郝家,陈姑娘的嫂嫂与郝家表嫂是表姐妹。”他们两家可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陈皎宁跟着说道:“先头我只知道表姐夫住在他舅舅家里,也不知道就是柳家,还是前日在八珍楼遇见了才知道的。” 陆静淑已经听得有点糊涂了,这都什么亲戚关系啊? 方氏却是认识柳歆诚的姑母的,听了就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呢。”又招呼他们吃点心。 又坐了一会儿,柳歆诚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要告辞。 陈皎宁看方氏确实没什么事,精神也还不错,就想邀请陆静淑一起去,还跟方氏保证:“等吃完饭,必定好好的把陆姑娘送回来。” 方氏觉着那是郝家的庄子,又有赵王在,实在不太方便,就不想让陆静淑去,可又不好直接拒绝,一时就有些迟疑。 “要不,陈姑娘就留下来吧,我一会儿回去叫人送些野味回来,太太也尝尝。”柳歆诚开口打破僵局。 陈皎宁一寻思,拍手应道:“好啊!”应完了才想起来问方氏,“可以吗,太太?” 方氏失笑:“当然可以,留下吧,我叫厨房做几道好菜。” 陈皎宁很高兴,与陆静淑一起送了柳歆诚出去,还跟他指定要了些工具。 “等会你尝尝我的手艺,我烤的肉,不是自夸,那可是比厨子烤的还美味。”陈皎宁笑嘻嘻的跟陆静淑说。 陆静淑笑道:“那好啊,等会可得好好尝尝。”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子。 方氏怕自己在,陈皎宁拘束,就回了东间,让陆静淑带着陈皎宁去她住的西间里说话。陆静淑也觉着陈皎宁出去打猎大半天,这会儿也累了,就拉着陈皎宁进去里间炕上歇着。 “上次咱们在八珍楼见面之后,第二天我就去了骊山。我们家在那边有个庄子,我爹爹还在那里养了几匹好马,下人来报说有匹马下崽,我听了好奇,就跑去看了。”陈皎宁脱了大氅和靴子,盘腿坐在炕上,手捧茶盅,跟陆静淑说起闲话。 陆静淑很好奇:“你看见马生产的过程了?” 陈皎宁摇头:“他们不给我看!怎么说也没用。不过我看见刚出生的小马驹了,哎唷,简直太奇妙了,一生下来居然什么都长得齐全,我喜欢的,都不舍得眨眼睛!” ……,长得不齐全那是畸形吧?陆静淑忍不住吐槽:“你这话真新鲜,人生下来也都是什么都齐全呢!” 陈皎宁哈哈大笑:“你说得对!哎呀,我这不是第一次见么!”叽里呱啦,又说了好半天小马驹,才把话题转到陆静淑身上,“怎么跑这里养病来了?请医问药都不大方便呢!” “家里人多嘴杂,我们家的姨娘又能折腾。”陆静淑也没瞒她,“住在家里,只怕病好的更慢。” 陈皎宁听了眉毛都要立起来:“姨娘还敢折腾?谁给她们的胆子?我们家那些姨娘,谁敢多一句嘴,我一瞪眼,立刻就憋回去了!” 陆静淑苦笑,小妾的腰杆子,除了男人还能有谁?不过这位陈姑娘也太厉害了些,居然连家里庶母都怕她,陆静淑就想取取经了,“她们为什么这么怕你?”   ☆、第34章 难得清闲 “因为我不留情面呗。我最厌烦她们那妖妖娆娆,话也不好好说的样子!对了,就是上次你们家三姑娘那个样子,她肯定不是你亲妹妹吧?” 陆静淑惊异于她的肯定,回道:“她是我异母妹妹,是姨娘生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陈皎宁一脸得意:“我这火眼金睛,一瞧就知道!她那行事作风,跟你可不像姐妹,跟你姐姐也不像!” “她在姨娘身边长大,我爹又宠着她们,我娘插不上手……”陆静淑解释了一句。 陈皎宁拉住她的手,插嘴道:“我明白,以前我母亲也在姨娘身上吃了不少亏,后来还是我看不过去,豁出去闹了一通,把事情闹开了,我爹顾忌面子,将那作死的姨娘撵了出去,家里这才消停了。” 瞧,这才是正常男人的做法,小妾再好也是小妾,一旦涉及到原则问题,就该快刀斩乱麻,不过这事怎么论,似乎都不该是陈皎宁出头啊。陆静淑心思转了个弯儿,开口说道:“原来你与陈夫人感情这么好,这么说来,世上也不全是恶后母。”把李眉儿的故事与陈皎宁说了。 “这样的事我也听过,说到底是那当爹的不是东西!”陈皎宁气哼哼的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会有这样的事?早先我母亲刚进门的时候,从我祖母到父亲,都一心是要看着我母亲如何行事的,她又不是个傻的,只有她待我和哥哥好,祖母和父亲才可能待她好,她哪敢对我们做什么?” 怪不得陈皎宁现在是这样的性格,这纯粹是继母不敢管,被她祖母跟爹爹给纵的呀!陆静淑刚得出这个结论,却猛然间又想起以前看过的所谓捧杀桥段,于是点头笑道:“这才是正经大户人家该做的事。对了,你除了哥哥,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也有庶出弟妹么?”其实她更想问的是,陈皎宁继母有没有生养,不过不好直接问,这才迂回着来。 “有两个妹妹,一个是继母生的,还有一个是姨娘生的,还有两个弟弟,都是继母生的。不过他们都小,我不耐烦跟他们玩。” 这位陈夫人挺厉害的么,根据陈皎宁刚才说的,进门有婆婆和丈夫防着,家里又有厉害的妾室,还能生下三个儿女来,真不是简单人物。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陆静淑也不再探听,只笑道:“我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呆着,姐妹们都少在一起玩,不过与你不同的是,我们家是姐妹们不爱和我玩。” “为何?”陈皎宁瞪大眼,“你这么有趣,她们为何不与你玩?啊,你那个大姐姐,脾气确实有点大,那个妹妹……,哈,也好,咱们两个正可以一起玩呢!”她自己说着说着就自己找到了答案,也不问陆静淑了。 有陈皎宁这样的人在,永远不用担心冷场,也不需要陆静淑找话题,她自己就能说得热热闹闹,“……真看不出柳歆诚那么个文弱弱的小子,居然还拉得开弓,射得着雉鸡,啧啧,比赵王强得多啦!” “哦?不会吧,赵王还不如柳歆诚?”虽然赵王看起来是斯文款,可他好歹是成年男子,看身材可比柳歆诚壮,居然打猎还不如一个小少年? 陈皎宁点头:“他连弓都没带,只拢袖坐在马上看热闹!” ……兴许人家是不想跟你们小孩子一般玩闹呢?陆静淑心里吐槽了一句,又好奇起来:“那他去做什么?你们是怎么约到一起的?”不细想还没发现,这几个人的组合实在有些怪异啊。 “唔,其实是表姐夫想拉着赵王出来散心,从前他给赵王做过伴读,两人是从小的交情,这回他回长安来,大半也是为了探望赵王。对了,赵王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你听说过吧?表姐夫今年春闱没中,说要回来请他舅舅盯着他读书,然后就跑回来探赵王的病了。” 这姑娘的叙事节奏有点怪,逻辑也似乎有点乱,不过自己前后关联一想,也能听明白,陆静淑就不插嘴了。 陈皎宁说到这端起茶来喝了两口,才又继续:“我又说远了,说回来,昨日我收到哥哥的信,问我几时启程回东都,若可以的话,叫我与表姐夫一路同行,这样他们也放心。我想着表姐夫肯定不想早早回去,于是就去找他问,听他说要约赵王出来散心,我自然就跟着了。” “那你也能拉弓射箭么?”虽然看见她带着弓箭了,陆静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一个公府小姐居然还会这个。 陈皎宁自得的回道:“当然!我五岁就学骑马射箭,我爹常说,可惜我不是男儿!” 陆静淑恭维了她几句,心念一转,就开玩笑似的要陈皎宁教她,陈皎宁也兴致勃勃,当下就跟陆静淑一起穿鞋下地,又穿好外袍,叫人取了她的弓箭来,到院子里教陆静淑拉弓射箭。 “哎呀,我这个弓你估计拉不开,下回我把我小时候用过的弓送你,咱们再练吧,我先射几箭给你瞧瞧!”陈皎宁到了院子里才想起来她的弓不适合陆静淑这样的闺阁小姐用,于是只要求演示一下她的技艺。 陆静淑囧,这种被鄙视的感觉……,然后眼睁睁看着陈皎宁一箭就射中了十余米外二门上的门环中间,不由拍掌喝彩:“好厉害!现在我信你是从小就学了。” 陈皎宁扬着下巴洋洋得意:“这算什么,再远一些我也能射中!”又连发了两箭,赢得一片喝彩声后,才收了弓箭,与陆静淑回房去。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有郝家的下人上门来送野味和工具。郝罗博使人送来了两只雉鸡,两只剥好的野兔,还有一大块野猪肉,一尾鲜鱼,一坛汾酒。至于工具么,自然就是烤肉用的炉子了。 陆静淑先前听陈皎宁说要烤肉,还以为是现代用的铁丝网那种,再不济也是铁板呢,料不到陈皎宁是要把整只野兔架在炉子上烤。不过她也没多嘴,叫人来引了炉子,就兴致勃勃的跟陈皎宁一起在堂屋里烤起兔肉来。 陈皎宁对吃野味很有一套,叫厨娘拿一只雉鸡做汤,剩下的一只剔肉包馄饨,野猪肉红烧,鱼则清蒸或是糖醋随意。 陆静淑想着这些全是荤菜,恐太油腻,又让厨房做了醋溜白菜和砂锅豆腐。她们一共三个主子,就算是加上下人,这些菜也尽够了,于是别的就没再做。 等她安排好了回来时,陈皎宁那边烤的兔肉已经散发出了香气,连方氏都给吸引出来,坐在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听陈皎宁讲她怎么追赶野猪。 沉闷了好几日的屋子,终于响起了欢快的笑语声,陆静淑看着神采奕奕、滔滔不绝的陈皎宁,心里禁不住感叹:这才是花季少女该有的样子!真是比家里那几个姐妹可爱的多。 方氏则是看看陈皎宁,又看看自己的女儿,一个张扬肆意,一个沉静内敛,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却是如此的截然不同,让她颇有些心酸。 冬日里天黑的快,没多会儿屋子里就掌起了灯,眼看陈皎宁的兔肉烤的差不多了,外面厨房也来传话,说可以开饭了。陆静淑就跟方氏一起张罗着让下人摆好饭桌,菜一道道上来,碗筷跟着放好,主客三人入席,陆静淑叫人倒了一壶酒来,亲自给方氏和陈皎宁都倒上了。 “娘也喝一杯吧,左右无事,算是陪客人了。”她笑道。 陈皎宁不依:“你也倒一杯,怎能让太太陪我喝?该当是我们陪太太才对!” 陆静淑前世是能喝点白酒的,但这一世的陆静淑显然还没喝过,她就抬眼看方氏的意思,方氏略一犹豫,说道:“倒一杯吧,能喝就喝一点,不能喝就算了。” 于是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母女二人举杯欢迎陈皎宁来做客,一同喝了一小口。 汾酒入口绵柔,回味甘甜,陆静淑喝了一口很觉惬意,又尝了陈皎宁烤的外焦里嫩的兔肉,只觉自穿越以来,从来没有如今日这么轻松快活。   ☆、第35章 好意关心 当晚陈皎宁理所当然留宿在了陆静淑房里。在学校寄宿过的陆静淑对这事没啥特别感觉,但陈皎宁显然觉得很新奇,一直兴奋的叽叽喳喳。 “我睡相可能不大好,嘿嘿,要是碰着你了,你就把我推回来好了。” 陆静淑囧,这炕并不小,她们俩中间还隔着段距离呢好么? 好容易都躺下了,丫鬟端着灯出去,陆静淑觉得酒意上涌,有点昏昏欲睡,可陈皎宁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一直在说明天的计划。 “表姐夫的庄子后头山上有座小庙,听表姐夫说,那里的和尚挺像世外高人,说话很有趣儿,明天他估计要陪着赵王去庙里,咱们也去吧!” 陆静淑:“……”她们去干嘛?也找和尚聊天? “表姐夫还说,那和尚十分会吃,收了个徒弟,做的素菜一绝,以前他常去蹭饭!” 哦,有好吃的,那倒可以去瞧瞧热闹,陆静淑答应了:“只要娘让我去。” 陈皎宁一骨碌爬起来,保证道:“放心,我一定说服方姨母。”一顿饭吃过,她就把称呼改成了方姨母了。 说定此事,陈皎宁心满意足,很快就睡去。两人都喝了点酒,这一觉就都睡的很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陈皎宁想着今日的计划,颇有些迫不及待,一吃完早饭就跟方氏商量,将那小庙夸了又夸,说是供奉的地藏王菩萨,去拜一拜,能除病祛邪,极是灵验的。 方氏正感伤女儿小小年纪就被逼的这般沉静,不如陈皎宁天真活泼,倒也愿意女儿多跟陈皎宁玩,也好感染一些少女的活力,再说她本也笃信佛教,就很爽快的答应了。还让王嫂子等人跟着去,打算布施一些香油钱。 一听她答应了,陈皎宁忙拉着陆静淑去换衣裳。方氏听丫鬟说今日外面比较冷,也跟过来要陆静淑多穿一件斗篷,陆静淑从善如流,让丫鬟找出青莲绒灰鼠斗篷来穿上,方氏这才满意,又让带好手炉,才放她们出门。 陆静淑不会骑马,陈皎宁就与她一起坐了马车。从方氏的庄子去那地王庙并不远,只是路上不太好走,她们用了半个时辰才到。 那庙外观甚是破败,山门也仅能容一驾马车通过,下车的时候来迎的小沙弥身上僧袍还打着补丁,与陆静淑之前去过的两家寺院,真可谓是天壤之别。 在她打量的功夫,郝家的小厮也迎了过来,正与陈皎宁说起郝罗博和赵王一行人的下落。 “……正与道真大师喝茶说禅。” 陈皎宁点头示意知道了,回头跟陆静淑说:“咱们先去上柱香吧。” “好。”有方氏的交代,无论如何她们也得先去拜一拜菩萨。 于是一行人跟着小沙弥去正殿先拜了菩萨。陆静淑拜过菩萨起身,看这正殿一如外面一般破旧,门窗廊柱上的漆都有些斑驳不堪,只有菩萨金身还算闪亮,还真有些犹豫那香油钱要不要给。 不过王嫂子得了方氏的吩咐,早已把香油钱给了知客僧,陆静淑看见也没多说,与陈皎宁一同出了正殿。 “他们说禅必定无趣的紧,不如咱们往后面走走吧,你冷不冷?”陈皎宁问。 陆静淑穿的多,倒没觉着冷,就点头:“去走走吧。”叫王嫂子带两个人先去落脚休息的禅室等着,自己只带了巧玲,与陈皎宁一起往大殿后面游览。 其实大冬天的,这山野小庙并没什么风景可赏,只是陆静淑自穿越以后,一直都被关在宅子里,偶尔出来也是一大堆人跟着,做什么都不得自由,这会儿与陈皎宁两个在庙里闲逛,便觉得有几分野趣。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将庙里几乎逛了个遍,正觉有些累了,想回去的时候,碰见了柳歆诚。 “怎么你自己在这?没与他们一道听禅?”陈皎宁问道。 柳歆诚答道:“王爷与道真大师在下棋,表哥就拉着我出来了,他一出来就去了厨房……” 陈皎宁嘻嘻笑:“表姐夫就是好这口腹之欲。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陆静淑:“……”你自己也是吃货好么? 陈皎宁看这两人都不赏脸,刚想说不去了,又见柳歆诚站在那不走,眼睛似乎偷瞄了几回陆静淑,猜想这小子估计还是心里有愧,想跟陆姑娘道歉,碍于自己在这,面子上下不来,于是开口说道:“那你们在这等我,我去瞧一眼就回来!”说完也不等陆静淑开口,一溜烟就走了。 “……”陆静淑跟柳歆诚大眼瞪小眼,略觉尴尬。 柳歆诚也愣了一下,略微犹豫之后,向前走了两步,示意陆静淑一起往回走:“天怪冷的,还是回去等吧。” 陆静淑落后一步跟着,她实在跟这少年没啥共同语言,所以也没试图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安静气氛,最后还是柳歆诚先开了口。 “你们什么时候到庄子上的?” 陆静淑答:“有十余天吧。” 柳歆诚又问:“让你们挪到这里,是谁的主意?” “我的主意。”陆静淑答道,“家里不适合养病。” 柳歆诚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侧头望着陆静淑,等她继续解释。 陆静淑却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太多家里的事,只说:“多谢柳公子关心,其实我和娘都很好,这事你也不要与柳太太说了吧,免得她担心。” 柳歆诚很意外,仔细看了陆静淑几眼,见她一张白如玉的小脸裹在风帽里,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偏偏眼神坚定,气势沉稳。这个女孩给人的感觉总是这么矛盾。 他只看着人不说话,陆静淑以为他又不高兴了,不免觉得两人天生相克,总是话不投机,于是也不想再多说,提步又往前走。 柳歆诚回过神,跟上她问道:“你们平日不与定南方世叔通信么?我听爹爹说,现下京里有缺,方世叔若是有意回来,倒是不难的。” 通信自然是有的,只是方氏习惯了报喜不报忧,陆静淑叹气:“家母总怕耽搁了舅舅的前程,并不肯多言。” “那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任人欺凌?”柳歆诚忍不住了,自己不能改善地位,又不向外求援,这样逆来顺受的人,他实在是不能理解。 他说的话依旧不好听,不过陆静淑听出了好意,回道:“我会想办法的,多谢你了。”这一次谢的倒是真心实意。 柳歆诚皱眉:“你想什么办法?” 陆静淑心里苦笑,这少年怎么这么寻根究底啊?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好,前面禅室门打开,赵王与一个胖胖的灰衣僧人一同走了出来。 她松了一口气,与赵王行礼问好,柳歆诚跟着转身问好,又说起郝罗博和陈皎宁,就把这个话题冲了过去。 “听说令堂有恙,如今可好些了?”寒暄过后,赵王问起方氏的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成年男子才有的磁性,听起来十分悦耳,让陆静淑莫名就多了些好感。 “已经好了,只是偶感风寒,多谢王爷关心。” 赵王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他神情里总带着些忧郁,眼眸里也黑沉沉的,似是凝结着浓重的情绪,此刻虽露出微笑,那笑意却很浅,似乎只在唇角昙花一现,连面颊都没波及,更不用说眼底了。于是这个笑容也就感染了那份忧郁,加重了他身上的疏离感。 道真和尚看场面冷了,就开口邀请:“外面天冷,诸位施主还是进去坐吧。” 众人客随主便,随着他一同回去禅室,等小沙弥奉上茶来,就都端坐喝茶,谁也不出声。 陆静淑此时真是份外想念陈皎宁,有她在多好啊,永远不用愁冷场! 作为主人的道真和尚不好这样看着,正想寻个话题来说,外面小沙弥突然进来回报:“陆姑娘,贵府来人寻您,说有急事。” 陆静淑忙站起来随小沙弥出去,外面等着的小荣看见她,快步跑过来回道:“姑娘,府里出事了,老太太遣人来接您和太太回去!”   ☆、第36章 变故陡生 一直到进了陆府、见了李妈妈,陆静淑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简单点说,就是陆文义在跟刘姨娘happy的时候昏倒了,昏倒不可怕(太嗨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要昏倒的),可怕的是他在昏倒之后还遗精不止,到后来甚至面如金纸、呼吸急促,刘姨娘吓的也几乎昏倒,连夜要人去请大夫。 常来的大夫到了一看,扭头就走,说他治不了,老太太拦住死求活求,他才另荐了一个善治此症的老大夫。老太太忙命人去请,老大夫来了以后倒是说能治,也给开了药,只是性命虽无碍了,功能上却损伤了,以后恐怕在房事上有些难处,子嗣上就更不用提。陆老太太气得要命,先把刘姨娘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 李妈妈说这些的时候,还想要避着陆静淑,可等到了陆老太太房里,反而没人避讳了。 “这个贱人!我早就说不能留她!”陆老太太恨得目眦欲裂,又是捶胸顿足,又是老泪纵横,整个人几乎瘫倒在榻上。 张氏在旁使劲扶着陆老太太的右臂,嘴里劝道:“娘保重,这时候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大伯那里还要你看顾呢!您要是有个什么,家里谁能主事啊?” 方氏也忙倒了杯茶送到陆老太太跟前,“母亲保重,先喝杯茶吧。” 陆老太太推开她的手,“我不喝!你现在就给我回去守着老大!还有刘翠华那个贱人,不许叫人来给她看伤,也不许给她吃饭,就把她关在柴房里!这个贱人!” 方氏只得带着陆静淑告退,回去的路上陆静淑一直偷看方氏的脸色,发现她虽然脸色苍白,整个人有些颤抖,却一直挺直脊背,手也紧紧抓着自己,似乎并没被这个消息击倒。 回到正房以后,陆文义却并不在这里,据李妈妈说,当日请了第二个大夫来看过,说不让挪动,就留在刘姨娘房里养着了。 方氏又与陆静淑一起去看了一回陆文义,他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两颊凹陷,气息微弱,几乎看不出生气,再没有了当初在方氏房里那骄横的模样。陆静淑趁着方氏出去问下人话的功夫,偷偷给陆文义号了一回脉,打算过后去问问孝义。 母女二人看过陆文义,正要先回正房,陆静秀忽然从厢房里冲了出来,她一路摆脱婆子,跑到方氏跟前跪下哭道:“太太救命!求您救救姨娘吧,姨娘虽有错,也罪不至死,求您开恩,饶了她这一回吧!” “三妹妹这是做什么?”陆静淑示意婆子们去把陆静秀搀起来,“姨娘有什么错,要怎么罚,哪是我们做小辈的能管的?祖母早已发了话,母亲难道还能违抗祖母不成?再说爹爹还病着呢,你若有孝心,就该好好呆在房里为他老人家祈福,这般冲出来吵闹像什么样子?” 又骂院子里服侍的人,“不知道劝着么?爹爹病成这样,你们还是这般轻忽,若是爹爹有什么,我看你们还想不想活?” 方氏看了一眼院子角落窃窃私语,不拿陆静淑的话当回事的下人,颇觉疲惫,开口吩咐李妈妈:“将这院里服侍的人都先关到东北角的院子里,若有多嘴多舌胡说的,先打二十板子,饿饭三天,若再犯,打死不论!”又叫人去把陆兴波带来,连同陆静秀一起带到了正房。 “碧草带几个人,先去服侍老爷。秀姐儿暂且住在西厢,红梅你带两个人过去侍候。”方氏安排好了,让陆静淑先回房休息,自己带着陆兴波去见老太太。 陆静淑有些惊异方氏的雷厉风行,不过她能这样毕竟是好事,就听话的回房,找了李妈妈问详细经过。 李妈妈不想跟她说的太细,陆文义这“病”毕竟不光彩,也不是未嫁的女儿家该听的事。 “妈妈不告诉我,我出去随便找个墙角一站,也能听个全乎,兴许比您说的还离谱呢!”陆静淑回来的时候,一路进来看见窃窃私语的下人都不是一两拨了。 李妈妈无奈,只能遮遮掩掩的给陆静淑又讲了一些。 原来自从她们母女去了庄子上之后,果然刘姨娘跟那两个通房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刘姨娘仗着有多年情分,那两个靠着年轻漂亮,一时倒是不分上下。可刘姨娘哪肯这样不分上下啊,她都熬了多少年了,自然想像以前那样独霸陆文义,于是就动起了歪脑筋。 在昨天晚上出事之前,陆文义已经在刘姨娘房里接连住了四天,期间还往衙门里告了两天假。昨晚出事以后,第一个大夫来之前,刘姨娘还想瞒着陆老太太,奈何第一个大夫来了一看就要走,刘姨娘这才吓着了,忙把陆老太太请了来。 陆老太太一见这场面几乎气晕过去,在等老大夫来之前,先叫人打了伏在陆文义身上痛哭失声的刘姨娘二十个嘴巴。打的时候张氏也闻讯赶到,听说经过,就说陆文义正值壮年,怎会这么容易就出事,定是刘姨娘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 正好这时老大夫请来了,给陆文义看过开了药,将诊断结果告诉陆老太太,又说陆文义似乎服过药物。陆老太太当即命查,这一查就查出了一瓶药,陆老太太怒不可遏,当时打死刘姨娘的心都有了,还是张氏拦着,陆静秀、陆兴波姐弟俩哭求,才只打了二十板子。 打完以后,老太太也不叫人管,只让把刘姨娘丢进小院的柴房里,再叫人在外面看着,就不管了。 陆静淑听说刘姨娘还弄了药,总算明白为什么陆文义现在的情况那么严重了,这可真是不作不死。她们这边刚把这些事说清楚,方氏就回来了,还打发人叫李妈妈,陆静淑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我把你二弟交给了老太太。”方氏将陆静淑叫到身边坐下,“还跟老太太求了郭妈妈来帮忙,将那边院子的人审一审,该撵出去的就撵出去吧。” 陆静淑点头:“娘做得对。” 方氏又跟李妈妈交代:“你陪着郭妈妈去审那些人,好好问清楚,那药是哪来的,谁经的手,都要问的清清楚楚。”等都安排完了,下人们各领了差事去办,方氏揽着陆静淑安慰:“别怕,有娘在。” 陆静淑几乎感动的泪流满面,终于,终于听见方氏说这句话了啊!果然人总是得逼到绝境才能奋起! “嗯,只要有娘在,女儿就什么都不怕。”陆静淑靠着方氏,一脸依赖的看向她,希望她能为了自己,慢慢强大起来。 母女俩正说着知心话,落后收拾东西的王妈妈也回来了。方氏让她先去桃儿杏儿那里转转,也查一查她们有没有违禁药物,她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们,让她们安分守己的在院子里呆着,谁知王妈妈一去,也搜出了一瓶药,这下可好,刘姨娘有伴了。 方氏又去回了陆老太太,陆老太太有气无力:“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看着办。” “娘,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张氏忽然开口,“我看桃儿杏儿一向老实,哪有这个胆子?这药……,保不准是哪里来的呢?” 方氏蹙眉:“桃儿的丫头已经认了,是奉了桃儿的命去买的药。” 张氏不以为然:“大嫂没问问那药多少银子?从哪买的?凭她一个小丫头就能买到了?” 陆老太太也狐疑起来:“你说的也是,方氏事多,还要侍候老大,不如这事你去查吧。” 陆静淑听说以后,简直目瞪口呆,谁听说过大伯子房里出事,要弟媳妇去查的?陆老太太脑子里是有多大的洞啊?还有这个张氏,她也好意思伸手? 王妈妈也气不过:“二太太自己房里的事还管不好呢,就想着管我们的闲事?就显着她能干,还不是想趁机揽权?话里话外就说我们太太管不得事,就她能管得?” “二房有什么事?”二房连个正经妾室都没有,王妈妈这话有些奇怪啊。 王妈妈犹豫半晌,才在陆静淑追问下说道:“奴婢回府的时候,经过角门,听见有个小厮想往里传话找二老爷,说外面有个什么姨奶奶病了……”   ☆、第37章 针锋相对 姨奶奶?哈,不会吧,怕老婆的二叔还敢养外室?陆静淑细问王妈妈可看见那个小厮的模样,当时看门的又是谁,王妈妈记性甚好,不仅记得看门的,还知道那小厮是府里家生子,就是二老爷身边长随的兄弟。 陆静淑就让王妈妈再想法去探查一下情况,还让她安排人盯着二叔的行踪。因为陆文义出了事,陆文孝今日也告假,没有去衙门,一直在家里守着。但既然有人来寻,保不准他会出去,还是盯着的好。 此番方氏不肯让步,没让张氏插手桃儿杏儿的事,张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陆静淑又想趁此机会让方氏在内宅树立绝对权威,本来就要把张氏按扁,现在听说了这事,自然想要好好利用。 不过在事情没有眉目之前,她还是没有告诉方氏,只陪着她一道去伺候陆文义吃药。陆文义一直昏迷,牙关紧咬,药很难喂下去,陆静淑趁人不注意,伸指去按了几下下关穴,终于让陆文义张开了嘴,将药灌了下去。 喂完药,母女二人才回房吃午饭,两人都有些疲惫,吃饭的时候都一言不发,等到吃完饭,李妈妈和郭妈妈又来回报了。 “……据银锁供认,那药系刘姨娘遣外院管事陈全去桂宝堂买来的,一共买了两瓶,花了一百两银子。”郭妈妈先回话。 方氏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陈全呢?可拿住了?” 郭妈妈摇头:“陈全不在府里,去他家寻了,也没寻着人,想是听见消息躲起来了,只把他老娘和婆娘孩子拿住了。买药的事,本来只有刘姨娘、银锁和陈全知道。”现在只怕已经阖府尽知了。 方氏又问了几句细节,就带着她们俩去见陆老太太。陆老太太听说陈全跑了,立刻就让陆文孝通知府衙以逃奴的罪名捉拿他,又让叫人牙子来,要把他老娘和婆娘孩子都卖了,顺便再把刘姨娘院里那些人一起都卖掉。 “娘息怒,这事儿慢慢办也不急,您别急坏了身子。”张氏在旁搀着陆老太太,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劝。 方氏还在生气张氏居然想插手管她房里的通房,只当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跟陆老太太回道:“母亲,如今老爷病倒了,府里人心浮动,媳妇回来的时候,见到各处下人都不安心任事,只聚在一堆窃窃私语,若任由他们这样下去,难保他们在府里说不够,还要出去传话,到时老爷的颜面何在?” 陆老太太一听也急了:“那你还呆在这干什么?还不去叫人敲打?你们就没一个叫我省心的!”说着连张氏也推开了。 “那媳妇这就去了。”方氏也不多说,直接告退而去。 张氏担心方氏动她的人,本想跟去,偏陆老太太又叫她服侍,离不开,只能叫丁妈妈跟去瞧瞧。 方氏回去就带着郭妈妈和李妈妈,亲自到府内各处巡视,凡遇见有聚在一起议论的,都直接绑了,一路行到二门,已经绑了七个婆子两个丫鬟。 二门外的事陆老太太已经交代给了陆文孝,方氏就没多管,她带着这些人回到正院,又叫把府内所有的管事媳妇叫来,当着她们的面,先把那九个人打了板子。 “今日念在你们是初犯,只打二十便罢。至于差事,似这等主子病了,就满府里胡说八道、不好好做事的,一律不用!以后再有碎嘴嚼舌的,先打四十板子再发卖,什么情面也不必讲。” 方氏说话还是一如往常一般温软,可伴着那九个人的呻/吟和求饶声,众管事们不由都觉得有些胆战心惊,面上神情也都跟着恭敬了一些。 “按理说,下面的人犯了错,都是管事的没管好,不过府里今日忙乱,想来你们也有照应不到的地方,这次便罢了,下回若是还这般不经心,也别怪我不讲情分。都回去好好约束着些,再叫我看见哪里不成章法,你们也别等我说话,自己请辞吧。你们须得记得,老实听话的下人,所在都有,卖了你们,府里还能买新的好的来。” 可卖出去的,会被卖到什么地方,那就难说得很了。 管事媳妇们心头一凛,忙都应承了表忠心。 方氏又安排了人顶缺,等该说的都说了,就扶着李妈妈的手起身,吩咐众人散了,自己进去内室。 李妈妈本还暗暗为太太喝彩,觉得太太终于有了当家主母的威风,真是可喜可贺,谁知太太的手伸过来,居然满是冷汗,还带着些微的颤抖。李妈妈心里担心,忙搀着太太进去,又让青莲端热茶来。 陆静淑也迎上来扶住了方氏,感觉到她微微颤抖,问道:“娘可是冷了?到暖阁里歇歇吧。”扶着方氏进去坐下,又接过青莲端来的茶亲手奉上。 “我刚才没说错话吧?”等青莲出去了,方氏就低声问陆静淑。 陆静淑囧,忙做钦佩状答道:“没有!娘说的可好了,女儿以后也要像娘一样厉害!” 方氏这才露出一点儿笑容,叹道:“我这也是没法子了,要是再任由她们乱下去,府里可成什么样了?” 陆静淑赶忙说她做得对,好好赞扬了一番,终于让方氏镇定了下来。母女二人在暖阁休息了一会儿,正说着要再去看看陆文义,外面丫鬟进来回报,说二太太来了。 陆静淑跟方氏一起皱眉,都觉得她来准没好事,果不其然,张氏一进来就冷嘲热讽:“大嫂真是雷霆手段,这么多年竟是我看走眼了,许婆子那般府里的老人,都叫大嫂打了板子赶出去,我可真是佩服!” 许婆子是厨房里管采买的,因在角门处说闲话,被方氏拿住了,刚才已经打了板子赶出去。陆静淑一听张氏来兴师问罪,就知道这必是她的人,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方氏拉住了。 “弟妹说哪里话,再是老人,也不能不守规矩,她私下议论主子,给我听到了,难道不管?” 张氏冷笑:“大嫂是当家主母,怎能不管呢?这府里哪样事不要大嫂管呢?不过大嫂若是早拿出这般手段,那刘姨娘也不至于如此大胆……” “弟妹既知我才是当家主母,还说这些做什么?母亲那里如何了?弟妹不是说要服侍母亲么?” 张氏想不到方氏居然这般硬气的打断她的话,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一时就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方氏也不等她答话,直接说:“我还要去看看老爷,弟妹自便吧。”牵着陆静淑就出了正房,去看陆文义了。 从头到尾旁观的陆静淑简直想给方氏点一百个赞!!! 如果方氏在发威的同时,手能不抖,那她一定给点一万个赞!!! 不过方氏的颤抖也只有陆静淑和心腹李妈妈等人才知道,并不妨碍她今日在府里树立的权威,经过这一番阵仗,府里下人都老实安分了许多,看着总算是没那么乱套了。 晚饭前大夫又来了一趟,给陆文义把了脉,话依旧是前面那些话,按时吃药,好好静养。 等送走了大夫,陆文孝也把陈全抓了回来,陆老太太问了话,就让拉出去打个半死,关了起来,打算明天叫了人牙子来,跟他家人一起卖掉。陆老太太犹不解恨,又叫郭妈妈带人再去收拾刘姨娘。方氏怕闹出人命,叫李妈妈跟着去看着,相机行事。 方氏又请陆文孝严管外院,不许下人随便出去传话,陆文孝应了,张氏在旁冷笑:“大嫂这般能干,哪还用我们操心?” “你闭嘴!”陆文孝难得开口叱喝张氏,“如今大哥病倒,母亲年纪又大了,身子也不好,你只管好好侍候母亲,多什么话?”又请方氏别与张氏一般见识。 张氏大怒,可当着陆老太太毕竟不敢多说,只得忍下这口气,打算等回房再与陆文孝算账。谁料一出了陆老太太屋子,陆文孝就说前院还有事,让她自己回房,这一去竟然一晚上都没回后院。   ☆、第38章 釜底抽薪 晚间入梦,陆静淑把陆府的事跟孝义简略一说,又把陆文义的病情和大夫的药方告诉了他,“你看这方子合适么?我看着他情形不太好,可别真闹出了人命。” “你现在不想守孝了?” 陆静淑翻了个白眼:“我是想啊,他要真死了,我转头就能收拾了那几个妾室,还有法子让二房闹翻,顺势让老太太分家,到时我们过安静的小日子去,你爱找谁拯救世界就找谁去!” 孝义败下阵来:“我不就开个玩笑么?”他回头翻了一回医书,给配了一副药丸,“配着那方子先吃一天试试。” 陆静淑接了药就要走,孝义拦住她问:“你说的抖搂纸人,就是这么个抖搂法?力气也太大了吧?” “我哪知道刘姨娘会作死的也弄了药来啊?”对于一个受女人摆布,忘乎所以的人,最根本的戒断方法,非X无能莫属,陆静淑本来的打算就是想给陆文义下点药,让他掏空身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等他不迷恋女色、肯用脑思考的时候,应该就能看清楚陆家这一摊事了。 从设定上来说,一个年轻时就中了进士,并娶了方家女儿为妻,现在能爬到大理寺少卿位子的人,不应该是一个蠢人。原作者用刘姨娘和安逸的生活迷住了他,陆静淑就只能把他放到一个绝境里(男人雄风不再),逼着他重拾年轻时的志向,寻回自己的智商,不再为了个小妾就把家里折腾的不像样。 只要他明白孰轻孰重,有野心,想往更高的地方爬,陆静淑自然能找到机会将道理灌输给他,让他听自己的话,从而掌握陆家的话语权。 谁知道刘姨娘不甘心失宠,竟然另用了药,两下一叠加,差点就把陆文义弄死。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回就算痊愈了,也就跟个不缺零件的太监一样,心思必定不会在女人身上了。”陆静淑最后总结,“士大夫讲究修身齐家,他正可以好好修一修。”从另一个角度说,后宅的女人会争斗,争的不过是男人,她从根本上终结了这个男人,女人们还有什么好争的? 孝义又有点寒意附体,终于不再拦着陆静淑,让她走了。 第二日早上去给陆文义喂药的时候,陆静淑趁着喂完药,旁人都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把药丸塞进陆文义嘴里,又给他喂了些水,把药丸送了进去。 早饭后大夫又来看,说陆文义情形好了一些,余外就还是让好好照顾。送走了大夫,方氏去跟陆老太太回报,陆老太太却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还要挣扎着去看陆文义,众人苦拦不住,只好搀着她去了一回。 “大夫说没说什么时候能挪动?”陆老太太很嫌弃的看了一遍刘姨娘的屋子,“这地方就不是养病的好地方!” 方氏回道:“大夫说再等两日。” 陆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好好照看着老大,要精心仔细!”一面起身往外走,还不忘让方氏记得叫人牙子来,要把那些刁奴卖的远远的。 方氏应了,将陆老太太送回去以后,就命人去叫人牙子来,再将侍候陆静秀和陆兴波的人提到正院里来,让他们跪在院子里听李妈妈训导。 不外是说查知她们平日还算谨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这次就饶了她们,还放她们回去侍候主子,以观后效。 这些人被关了一个昼夜,没有饭吃不说,还亲眼见到银锁等人挨打受罚,知道她们都要被卖出去,早已吓破了胆,此刻都噤若寒蝉,李妈妈说什么就应什么。 “娘还要留着他们?”陆静淑不太赞同,趁此机会,实在应该都撵出去,家里的乌烟瘴气也能少些。 方氏点头:“都撵出去了,一时哪有人手补上来?你爹爹还病着,咱们这里没有闲人能看着秀姐儿。你祖母身子也不好,哥儿那里还是让他乳母和丫鬟过去侍候吧。” 这倒也是实情,此事慢慢来也行,“那刘姨娘那边……”陆静淑看了看方氏的脸色,见她并没什么明显情绪波动,才继续说道,“还真的就这样放着不管么?天冷了,她又挨了打,真闹出人命来……” 她不是圣母,也觉得刘姨娘是自己作死,可刘姨娘真就这么死了,她却有些担心陆文义醒来后的反应。目前来看,刘姨娘能活着,对她的计划来说,更有作用。 方氏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她死不了,昨儿李妈妈去看了,再饿一天也饿不死。” 陆静淑伸手抱住她的胳膊,安慰道:“娘放心,等爹醒过来,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他好的人了。” “是么?”方氏垂下眼,轻轻拍了拍陆静淑的背,“但愿吧。” ****** 张氏听说方氏那边已经把刘姨娘的人都卖了,就让丁妈妈去看紧了厨房,“千万别让大太太抓到什么把柄,采买的事你让刘婆子抓紧了,别给新人插手。” “奴婢明白。” 等丁妈妈走了,张氏又叫翠玉:“还没找到老爷?” 翠玉小心答道:“张顺儿说,老爷一早起来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一早出去做什么?张氏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吩咐道:“让人好好盯着前院,老爷一回来,即刻来回报。”说完又带着人去陆老太太房里,想哄着老太太松口,将家务交给她管,让方氏专心侍候大老爷。 谁知她一去,陆老太太就喊头疼心口疼,光折腾着她侍候,别的话都没机会出口,到晚间,更是难受的要大夫来看过开了药,她更没法提这事了。 好在陆文孝也总算是回来了,与她一起侍候着老太太歇下,回房的时候,张氏免不了询问他的行踪。 “我还能去哪?昨天没去衙门,今天少不了过去应个卯!” 张氏又嫌丈夫昨日不帮自己说话,陆文孝只不应声,她唠叨半天,半句回音也并没有,气的发了一通脾气,陆文孝不耐烦理她,起身又去了前院歇息。 恨的张氏连砸了两个杯子,最后还是陆静娴过来劝她,才让她暂时消了气。她本以为陆文孝习惯了听她的话,用不了两日就会回转过来跟她求和,到时她再好好修理他便是,谁料其后两日陆文孝除了去看老太太,竟然再不曾进内院,更不曾回房休息! 张氏坐不住了,打发人出去打听陆文孝的行踪,外面的人口风却严,白日就说陆文孝去衙门了,晚上就说陆文孝在书房歇下了。她发了狠,叫人把陆文孝的长随张顺儿提溜了进来,严词喝问,张顺儿连连磕头求饶,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老爷并没去旁的地方,只是这几日心烦,请太太担待。 张氏见问不出什么,又觉得丈夫一向听话,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何况现在老太太和大老爷都病着,谅他也不会做出什么来,就放了张顺儿回去。 哪知第二天一早,丁妈妈进院就吞吞吐吐的跟她回报:“太太,张顺儿那里,真的没说出什么来?” “怎么?可是你听到了什么?”张氏一下子警惕起来。 丁妈妈就低声回禀:“奴婢也没听见确实的事儿。只是昨儿回去听说,张顺儿的兄弟张喜儿得了咱们老爷的眼缘,常出去替老爷办事,总不在家,偶尔回来却都不少往家里拿东西,还常买了糖给院子里的小子们吃。” 二老爷身边的人都是张氏安排的,只有张顺儿是因从小跟着陆文孝,算是他的人。张氏看张顺儿老实听话,就没有动过,可却从没听说他兄弟也来伺候陆文孝了。 “他出去办的什么事?” 丁妈妈回道:“这个没人知道。不过大老爷出事的那日,有人看见张喜儿到角门那里传话,说要找二老爷。奴婢去寻那日看角门的人问了,那婆子奸猾,只说不知,又说大太太有严令,不得私下传话,将奴婢挡了回来。” 张氏冷笑,叫翠玉进来,让她带着人去把那个婆子叫到她房里。 翠玉去了有一会儿才把那婆子带到了张氏房里,张氏板起脸来连吓带蒙,终于让那婆子说了实话。   ☆、第39章 东窗事发 “好你个陆文孝!竟敢背着我做下这等事来!丁妈妈,去把张顺儿给我带进来,再叫人去他家搜检,若遇上张喜儿,一并带回来!” 丁妈妈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遣人来回报:“太太,丁妈妈回话说,张顺儿跟着老爷出门了,她现在往张家去。”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丁妈妈亲自押着张喜儿进来,“奴婢去的巧,张喜儿碰巧刚回家。” 张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张喜儿,呵斥道:“掌嘴!看什么?自己动手!” 张喜儿不敢吱声,先噼噼啪啪的自扇了十来个嘴巴,他听说过张氏的脾气,也不敢留力,很快就把两颊打的高高肿起。 “好了。”张氏叫了停,也不问张喜儿的话,只叫把那看门的婆子拉了出来,问她,“那日可是这个小子来寻二老爷?” 那婆子在外面就已经听见打嘴巴的声音,现在看见张喜儿的惨样,心下害怕,忙不迭的答道:“回二太太的话,就是他!” 张喜儿此刻终于确定是东窗事发了,他心里极速转着念头,心想到了此刻,就算他和盘托出,在二太太这里也是个罪人了,可若是他抵死不认,二老爷那里好歹还会记他一功。他打定了主意,就只低头跪着,不吭声。 “是他就好办了。张喜儿,你倒是跟我说说,是哪个姨奶奶病了,要你来报信找二老爷?”张氏等了半晌,见张喜儿只低头不答话,怒火又一次涌了上来,随手抄起桌上的手炉就砸了过去。 张喜儿下意识一躲,手炉擦着他的额头而过,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张喜儿吓的一口气吸进去不敢吐出来,心想这手炉要是直接砸在头上,这条命就得去了一半,心底对张氏又多了几分惧怕。 “不说?好啊,丁妈妈,张喜儿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带进来,叫她给我把那炭捡起来。” 张喜儿又抽了一口气,侧头看看身边散碎在地的炭火,耳听得丁妈妈应声要出去,忙扑倒在地连连叩头:“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小的妹妹还小,伺候不得太太,还是小的来捡吧!”说着话就用手去拾那烧红的炭。 张氏哼了一声:“你也不用忙,你妹妹就在外面,这就进来帮你了!” 眼看着妹妹被丁妈妈拎了进来,一张小脸吓的苍白,眼里还噙着泪水,张喜儿终于撑不住了,“太太饶命,小的说,小的都说了!” 张氏这才让把看门的婆子和张喜儿的妹妹带出去,等听完张喜儿的回报,就叫人套车,自己带了几个健壮婆子,让张喜儿带路直接去了城南。 陆静淑听说张氏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与李妈妈说道:“真想不到二婶那么个要强的人,也会有被人这样蒙在鼓里的一天。” “是啊,这刘姨娘也真是太有手段了,老奴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若不是陈全临了招了这事出来,谁能想到刘姨娘还有这一步棋?” 那日人牙子一来,陈全听说要把他全家分开发卖,当下连磕了十多个头求饶,无果后,才偷偷与李妈妈说,还有隐情要上报。 其时陆静淑已经听王妈妈回报过,说二老爷昨日下午去了城南一处宅子,那宅子里住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媳妇,还有几个下人。她正派人去查那小媳妇的来历,李妈妈就来寻方氏,说陈全还瞒了事没报。 当时方氏不在房里,陆静淑先问是何事,李妈妈寻思了一番,还是告诉了她。说刘姨娘指使陈全居中牵线,给二老爷找了个外室,就安置在城南。 “这样的人,若不能一击得手,让她再无翻身余地,是必定要留后患的。二婶就是例子,你看这些日子她们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又有什么用?刘姨娘釜底抽薪,早给她准备好了这致命一击呢!” 李妈妈跟着感叹了两句,问陆静淑:“这事当真不报给太太知晓?也不告诉老太太?” 陆静淑答道:“二婶今日大张旗鼓的出门,已经不用咱们去报给老太太和母亲知道了,左右这是二房的事,母亲不知道是最好,免得二婶又攀扯我们。那陈全的去处,你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牙婆应承了,正好有个要去岭南的商人买入,将他们一家卖去倒合适。说是今日已经启程去东都,不日将坐船南下。” 陆静淑谢了李妈妈,请她回去休息,自己将整件事盘算了一番后,去正房见方氏。 陆文义已经挪回了正房,他依旧昏睡不醒,但脉息好了一些。方氏将陆文义搬回来以后,又把整日哭闹的陆静秀送回了刘姨娘的小院,至于刘姨娘的屋子则干脆锁了起来,反正陆老太太不让放她出柴房。 方氏没让人给刘姨娘看伤——陆老太太还是不许,只让人每顿饭给她送一碗粥喝。桃儿杏儿两个也与刘姨娘一般待遇,不过她们两个比刘姨娘好得多,起码没挨板子。方氏想先留着她们俩,等陆文义醒了以后再处置。 “娘,二婶刚才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的出门了。”陆静淑见了方氏,先提起了张氏出门的事。 方氏皱眉:“出门去哪?” 陆静淑摇头:“二婶没说,不过李妈妈说,二婶今日叫了一个看角门的婆子去问话,还把二叔身边张顺儿的家人都抓了进来。” 方氏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妯娌想干什么,她也懒得管,只说:“随她去吧。”她这里看着陆文义睡的安稳,就与陆静淑一起去探了一番陆老太太。 因着陆文义有所好转,陆老太太的精神好了许多,见到方氏也难得有了好脸色,“坐吧,这几日辛苦你了。”又叫陆静淑坐到她身边去,“我们静淑真是好孩子,又孝顺又懂事。” “这都是媳妇该做的,静淑也是本份。” 陆老太太叹气:“到了这时候,才知道本份是多么难得。”叫丫鬟给陆静淑拿点心吃,又问方氏,“听说你弟妹出门去了,她可跟你说了去做什么?” 方氏一愣,摇头道:“没有,怎么弟妹也没与母亲提起?” “我这一病,她也不把我当回事了。哼,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沉不住气,你二叔不过有两日不回内院歇息,她就撑不住要去找了。” 涉及二房私事,方氏不好开口,就没有接话。 陆老太太满腹牢骚,偏偏这个大儿媳妇不肯接话,一时觉得无趣,就打发方氏回去,“回去看着老大,让静淑陪我一会儿就行了。”打发走了方氏,又让人去把陆静娴和陆静美姐妹俩叫来,陪着她说话。 陆静娴姐妹已经听说母亲发了脾气,带人出门去了,都有些担心,对着陆老太太也没了平日的机灵劲,陆静淑更是不大说话,陆老太太颇觉扫兴,正要叫她们回去,郭妈妈忽然急匆匆进来。 “怎么了?” 郭妈妈看了一眼三个姑娘,没出声。 陆老太太让姐妹三个进去里间坐,郭妈妈这才上前低声回禀:“老太太,二老爷身边的张顺儿求见,说是二太太与二老爷,在外面,动上手了……” “什么?”陆老太太一惊之下,大声问了出来,“在哪动手的?” 郭妈妈忙叫人把张顺儿引了进来,陆老太太一见张顺儿鼻青脸肿的,还留着鼻血,衣服也撕破了,不由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顺儿跪着答道:“回老太太,老爷今早出门,去衙门应了卯,就往城南去瞧一位苦主,不料二太太忽然赶来,非说那苦主是老爷养的外室,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打砸,老爷拦着二太太,二太太却不管不顾,连老爷也……” 陆老太太气的几乎倒仰:“这个张氏!郭妈妈,你带着人去,把她给我带回来,她若是不听,只管打晕了绑回来!” 陆静娴等人在里间听得分明,忙出去求情,陆老太太不理会,只让丫鬟拉着她们回去,就打发郭妈妈带着人跟张顺儿去了。   ☆、第40章 河东狮吼 张氏手里攥着鸡毛掸子,指着陆文孝问道:“你让不让开?” 陆文孝站在张氏面前,乍着双手做阻拦状,也不顾自己头上斜斜欲坠的乌纱帽,呵斥道:“你这泼妇,还不住手?” “泼妇?哈哈!”张氏大笑了几声,“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泼妇!”说着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直直撞在陆文孝身上,将他撞的倒向一旁,她自己则快速站稳脚,挥动手里的鸡毛掸子就向已没了屏障的狐狸精身上打去。 陆文孝忙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抱住张氏的腰,又想夺她手里的鸡毛掸子,可张氏力气奇大,没让他夺走鸡毛掸子不说,还用力在他脚上踩了一脚,再次将他挣脱,回身又去打那缩在地上的女子。 陆文孝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自己制服不了张氏,只得大声喊下人帮忙,可下人们无一敢对张氏动手,都躲在角落里不肯出头。 “好,好,好,你们都不动是不是?都忘了谁才是这家的当家人了是不是?”陆文孝耳中听着新欢的惨叫声,又看张氏势若疯虎,多年来积压的不满一股脑的发了出来,他也不去拉张氏,只看着她说,“好,你打吧,打吧,云儿已有了身孕,她今日若有个好歹,我也没旁的话说,回去就给你一纸休书,咱们夫妻恩断义绝!” 张氏听他说这狐狸精有了身孕,下手更狠了一些,不料他最后竟说要休妻,一时不敢置信,回头望着丈夫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陆文孝走过去推开她,将云儿扶了起来,冷声回道:“我说,我要休了你!” 躲在门口的丁妈妈看势头不对,忙一路小跑过来,拉住又要发飙的张氏劝:“太太息怒!” “你放开我!陆文孝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敢休了我?”张氏拼命挣扎,口里高声喝骂,“你个没本事的,这些年若不是有我筹划,就凭你这爹不亲娘不爱的模样,能过得这般舒坦的日子吗?我为你生儿育女,替你在老太太面前奉承尽孝,今日你竟然说要休了我?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丁妈妈几乎拦不住她,只得叫同来的婆子们帮忙拉着,还得低声劝张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太,今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不过是个外室,您何必为了她跟老爷闹翻!” 张氏哪里肯听,她已经气红了眼,只想抓住那对奸/夫/淫/妇狠打一顿,所以口里不停斥骂:“都给我放开!今天我不打死这个贱人,我就不姓张!” 正闹得不可开交,郭妈妈跟着张顺儿终于来到,她一进院子,就见张氏正如疯子一般挣扎喝骂,二老爷却抱着个少女在低声安抚,理也不理二太太。 这是苦主?郭妈妈侧头看了一眼张顺儿,张顺儿却不看她,一溜小跑到二老爷跟前回禀:“老爷,郭妈妈奉老太太的命来了。” 二老爷抬头对郭妈妈说道:“你来得正好,备车,回府。”说着就抱起云儿往外走。 “陆文孝!你敢!你敢把这贱人带回去,我就……”张氏说到最后,竟想不出该说就什么,不由停住了。 丁妈妈忙趁机劝道:“太太,带回去也好,回府以后,那贱人还不是由着您处置!” 郭妈妈遣了两个人跟去服侍二老爷,自己也过来劝:“二太太,老太太听说了这事,请您回去呢。” 张氏似乎才看见郭妈妈,听说是老太太让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郭妈妈,我……”她忍不住嚎啕大哭,再也说不出话来。 郭妈妈跟丁妈妈赶忙一起把痛哭的张氏送上车,一同回转陆府。 ****** “娘,一会儿二叔二婶回来,不管是怎么回事,您都别插手,由着祖母处置吧。” 郭妈妈一走,陆老太太也没了心思,直接把三个孙女打发出来,自己在房里等儿子和媳妇。陆静淑回到正房,把刚才张顺儿报信的事跟方氏学了一遍,又把之前王妈妈见到过张喜儿的事也说了,她要给方氏一个心理准备,也想嘱咐她几句。 方氏点头:“娘知道,他们房里的事,娘怎么会管?唉,你二婶一向刚强,真想不到你二叔竟会如此……” 母女俩达成了一致意见,看时候不早,就叫传饭来吃,吃完又去服侍陆文义喝了药,正犹豫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王妈妈来回报,说二老爷一身狼狈的抱了个女子回来,往老太太院里去了。 “知道了,你出去传话,叫各处各司其职,不许胡乱打听传话。” 王妈妈应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打发人来回话:“郭妈妈接了二太太回来了。” 方氏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陆静淑拉着她:“先等一等,祖母没叫您去,您这时候去了,只怕二婶还以为您是去看笑话的。” 于是母女二人耐着性子,也不叫人去老太太院里打听,只安心坐着。不一时王妈妈回转,回报说已到各处都传了话了,请太太放心。 “妈妈可是还有别的事?”陆静淑看王妈妈欲言又止,就多问了一句。 王妈妈回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刚才去东面小院转了一圈,三姑娘那里,今日格外的安静。奴婢多嘴问了一句银环,她说三姑娘正午歇,她们都不敢出声,可奴婢总觉得银环样子怪怪的。” 府里闹成这样,陆静秀不可能一点消息听不到,早上她还带着丫鬟出来给方氏请安,顺便探望陆文义呢,二房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她不可能没听说,居然还睡的着觉?陆静淑有些狐疑,吩咐王妈妈:“过半个时辰,您再去一趟,看看三妹在做什么。” 王妈妈应了,正要退出去,外面守着的碧草快步进来回话:“太太,老太太房里来人,说老太太晕倒了,请您去呢!” 方氏忙站起来,一边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往老太太那里去,陆静淑忙快步跟上,与她一起去了陆老太太房里。 到的时候里面正乱作一团,有张氏在痛哭,还有陆文孝的呵斥声,陆静娴和陆静美姐妹俩的哭声也在其中,远远听着,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方氏快步进去,先赶了满屋子的丫鬟出去,“都在这里围着做什么?好人也喘不过气来了!”又与郭妈妈一起给陆老太太鼻端涂些醒脑的药油,看陆老太太还不醒,只得在她人中上掐了几下。 “二叔先去外院等大夫吧!”方氏一边忙活一边赶陆文孝走。 陆文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痛哭的张氏,又看一眼依偎在他身上的云儿,一时有些犹豫。 “二叔放心,有我在,且去吧!”方氏安排陆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先带着云儿去厢房,又让人送陆静娴姐妹回去,最后才说张氏,“弟妹有什么委屈,也得等老太太醒了再说,快别哭了。” 眼见陆文孝走了,那贱人也被带了出去,张氏渐渐收了哭声,这屋子里总算是安生了一些。 陆静淑也走过去看陆老太太,看众人都只顾掐人中,她就悄悄伸手去捏老太太的虎口,用力捏了几下,陆老太太终于醒了过来。 “咳咳,”老太太干咳两声,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这个孽障!” 方氏接过陆静淑倒来的水,给老太太喂了几口,劝道:“母亲息怒,千万保重身子,大夫就来了。”说着叫丫鬟婆子来帮手,把老太太移到了内室床上。 陆老太太阖眼喘气,张氏见她醒了,又靠过来哭诉:“娘,您可得给媳妇做主,老爷他为了那个贱人,要休了我!” “弟妹!母亲都这样了,你有话不能等等再说?” 郭妈妈看方氏能在这里主持大局,就走过来扶住张氏说:“一会儿大夫就来了,二太太先回去洗洗脸,换件衣裳吧。”硬把张氏搀了出去。 房里终于完全安静了下来,陆老太太微阖双眼躺着,只偶尔发出两声“哎哟”声,方氏一直在旁守着,直到陆文孝带着大夫过来,她才与陆静淑避到了屏风后。 大夫诊断了一回,说是老人家急怒攻心,一时气血上涌才会昏倒,并无大碍,但是毕竟年纪大了,千万不要再让老人家生气伤心,又给开了安神的药。 方氏让人照方子去抓药,陆老太太这会缓过神来,问起刚才怎么处置的,听说那个云儿在厢房,她有气无力的说:“让大夫也去看看,是不是真有孕了。若是有了,就让她暂时住到后罩房去,拨个丫头去侍候。” 方氏应了,转头吩咐了下去,这边话刚传完,张氏回转,听见这话,当场又闹了起来。 “你跟她说,再闹,就自己回娘家吧。”陆老太太疲惫的说道,“我也不用她探视侍候,让她回房去老实呆着!” 说完一转头看见呆立的陆文孝,更添气恼:“你杵在这干什么?想看我什么时候被气死啊?自己去你爹牌位前跪着去!好好想想你干的这些事!” 陆文孝听着外面没了张氏的声音,忙应了去了。 陆静淑看局面稳定了下来,起身又去给陆老太太倒了杯水,这么一走动的功夫,正好看见王妈妈立在堂屋门边往里张望,她回身把水送到方氏手里,自己悄悄出去,问王妈妈何事。 “姑娘,赵王府来人求见,说把三姑娘送回来了。”   ☆、第41章 拦路喊冤 陆静淑匆忙回到正房,堂屋里两个衣着体面的仆妇起立相迎,王妈妈上前介绍:“这是我们家二姑娘,姑娘,这就是赵王府来的余嬷嬷和江嬷嬷。” 陆静淑福了福身,两个嬷嬷忙都侧身避开,口里说道:“不敢当姑娘的礼。”陆静淑又让座奉茶,状似无意的往四周看了一眼,陆静秀并不在这里。 “陆二姑娘,令妹今日出府,不知怎么迷了路,到了我们王府门前,恰巧遇见了王爷。王爷念在与姑娘相识一场,特命奴婢等人送陆三姑娘回来,如今人已经送到,奴婢等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微胖的余嬷嬷并没有坐下,直接说明来意并告辞。 陆静淑也不多留,连说:“辛苦两位嬷嬷了。”亲自将两人送到院门口,又让王妈妈跟着送出去,等她们都走了,她才回身进房,问留守的青莲,“三姑娘呢?” “回姑娘的话,三姑娘一回来就回了自己房里。” 陆静淑坐下等王妈妈回来,私下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王妈妈回道:“说是赵王殿下今日午前出门,三姑娘不知从哪冲出来,拦住了王爷的马,并跪在地上哭求,求王爷救她们母女一命。” “……”这个白痴是不是戏文看多了?她以为她是谁啊,还拦路喊冤?特么的刘姨娘哪里冤了?陆静淑气的笑了,“她脑子被门夹了么?谁要她和刘姨娘的命了?” 王妈妈不敢吭声,陆静淑冷笑了半天,才又问:“然后呢?” “江嬷嬷说王爷纵马要走,三姑娘大声自报家门,王爷听见是认识的,就停下问了两句,然后立刻打发人回府去叫她们出来,送三姑娘回家。”王妈妈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看陆静淑的脸色,犹豫要不要说陆静秀后来丢脸的举动。 陆静淑看出她还有未尽之言,就说:“她既然跑去了赵王面前,一定不肯就这么回来的,她还做了什么?” 王妈妈觉得难以启齿,可这事却又不能不说,只得硬着头皮讲道:“三姑娘确实不肯走,她,她抱住了王爷的马头,说只要王爷大发慈悲,救刘姨娘一命,她,她愿,为奴为婢,侍奉王爷。” 陆静淑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你带上几个人去陆静秀房里,把她身边所有侍候的人都给我绑了,然后逐一查问,到底是怎么让陆静秀出府的。不用对她们客气,也该让她们知道知道规矩了。” 王妈妈应了刚要走,陆静淑又说:“若是陆静秀拦着,或拿小姐架子,你就说我说的,她都要去给人为奴为婢了,趁早别在陆家装什么大家小姐,再敢多嘴,连她一起给我绑了!” “是。”王妈妈看出她是真生气了,自己也对这个三姑娘颇为不齿,所以应的十分痛快。 陆静淑平息了一下情绪,又加了一句:“叫人把她看好了,不许她出屋子,别叫她出来惊扰到老太太和爹爹。”说完跟王妈妈一同出了正房,她自往老太太那里去,王妈妈则带齐了人去了陆静秀房里。 等陆静淑回到陆老太太房里时,陆老太太已经喝了药,正打发方氏走,“你回去吧,我这里有人侍候,老大那里不能没人。” 方氏点头:“我等您睡了就回去。” 她态度温顺,语调温柔,陆老太太看了心里一酸,破天荒拉住她的手,说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娘知道,娘没什么大事,你去吧。静淑也陪你娘回去,我睡一觉就好了。” “祖母放心,孙女刚刚回去看过了,爹爹睡得安稳,您不用操心,好好睡一觉吧,孙女在这陪着您。”陆静淑走上前来,坐到陆老太太床边说道。 陆老太太听说她回去看过陆文义,终于安心,“那好,那就让我们静淑陪祖母歇着。婉宁去忙你的吧,满府几十口人,都要你管着,就不用在这守着我了。” 这是陆静淑第一次听陆老太太唤方氏的闺名,方氏显然也很意外,愣了一下才应道:“是,那媳妇先去了,您晚上想吃什么,叫静淑安排人去做就行。” 陆老太太点点头,让丫鬟芍药送方氏出去,自己又拍了拍陆静淑的手,说道:“静淑真是懂事。”陆静淑笑而不语,只老实坐在旁边陪着,直到陆老太太沉沉睡去,才起身到外面榻上坐着。 也许是因药力作用,陆老太太这一觉倒睡得沉,一直到天黑下来才醒,方氏赶过来伺候陆老太太吃饭吃药,趁空回禀:“二叔带回来的人姓李,叫李云儿,大夫看过,确实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媳妇把她安置在了后罩房,郭妈妈安排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侍候。” “这个李云儿是什么来历?” 方氏看了一眼旁边的郭妈妈,郭妈妈就上前回道:“回老太太,奴婢问了张顺儿,这李姑娘本是城南一个秀才的女儿,八月里,李秀才跟人争执,让人打死了。那家有些势力,李姑娘孤身一人去府衙击鼓鸣冤,这案子正是二老爷接的,知府大人最后查明审结,判了伤人者秋后问斩。” 八月里刚死了老子,如今才十一月就有了两个月身孕,陆老太太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没喘上来,陆静淑在旁看着不好,忙上前来给她按摩胸口,方氏也来帮着拍背,好歹让陆老太太喘过了这口气。 “你去给我叫二老爷来。”陆老太太吩咐郭妈妈,“再替我去敲打几句张氏,然后叫她到院里等着。婉宁带着孩子回去吧,忙了一天了,你们早点歇息。” 她要处理二房的事,方氏母女确实没必要留在这,不过方氏还是多说了两句:“……您千万保重自个身子,别动气,二叔不是不懂事的,您千万别着急。” 陆老太太摆摆手:“我知道,你放心。对了,你把波儿也带回去吧,这院里忙乱,别吓着孩子。” 方氏应了,跟陆静淑一起出来,又叫人把陆兴波带着,与她一起回了正房。三人回来先一起去瞧了一回陆文义,他虽然还是昏睡着,脸色却好了一些,大夫也说这两天就能醒过来。 “哥儿今日暂且在厢房里睡下吧。”方氏看陆兴波神情有些呆滞,又有些不放心,叫了他乳母来问,“哥儿怎么了?瞧着这么没精神。” 那乳母个子不高,看起来约有三十许,倒像个老实人,听了这话就怯怯回道:“哥儿旁的倒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姨娘了……” 方氏微微皱眉,陆兴波听到这里忽然掉下眼泪,起身跪到方氏面前求道:“太太,姨娘还好么?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二弟先别哭,”陆静淑审时度势,先走过去扶起陆兴波,“姨娘没什么大碍,但她犯了错,祖母不许她出来,也不许别人去探看。你也知道祖母今日病了,大夫嘱咐,不能让祖母生气,咱们做小辈的,更不能这时候去给长辈添不痛快。家里正是多事之秋,母亲一人要照顾一家子,你也不小了,不说要你为母亲分忧,怎地还来让母亲为难?” 一席话又诚恳又全是实情,说得陆兴波惭愧不已:“二姐姐,是我错了……” 方氏忙把陆兴波拉过来安慰:“好孩子别哭,知道你孝顺懂事,放心吧,你姨娘没事,你先回去好好歇着,明日我叫人送你去学里。家里的事你不用管,只好好读书就行了。” 陆兴波哽咽着应了,由李妈妈陪着去了西厢房歇下。 王妈妈到此时才得着空到方氏跟陆静淑跟前,她先看了一眼方氏,又看了一眼陆静淑。 “说吧,问出来没有?”陆静淑也不多解释,直接吩咐道。 王妈妈应声回道:“回姑娘话,问出来了。银环招认说,三姑娘这两天一直想法子要去探视刘姨娘,可没人敢接她的银子应承,只有看守的人给她传话,说刘姨娘饿得很,快撑不住了。三姑娘急了起来,今日早上听说二房那边的动静,就让人紧盯着二房,后来听说二太太要备车,三姑娘就换了丫鬟的衣裳,偷偷去二门旁躲了起来。等到二太太领着人出门的时候,她悄悄跟在后面溜出了府。” 方氏大吃一惊:“她去了哪?” “去了赵王府,求王爷来救刘姨娘。”陆静淑回道。 方氏惊得瞪大了眼:“求赵王?”赵王凭什么来管陆家的家事,这个秀姐儿……。 陆静淑冷笑:“她八成是自以为能颠倒众生,哭一哭,赵王就什么都肯为她做了!”让王妈妈把白日王府派人来的事都告诉了方氏。 “娘,事已至此,再不能姑息她了。她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她自己也该好好学学规矩。还有二弟身边的人也是一样,他不小了,乳母什么的,早就该打发出去,趁此机会不如让二弟搬去外院,少听些内院的杂乱事,也少跟三妹见面,免得学的跟她一样!”陆静淑等王妈妈说完,就提出了建议。 方氏还有些不敢相信陆静秀居然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听女儿井井有条的安排,下意识的就点了头:“就听你的,去安排吧。” 该安排的安排了,母女俩都很疲惫,也没有精神再去思考陆静秀今日所做的事会带来多么大的影响,于是第二日姜太太亲自上门来退婚的时候,两人一时都有些猝不及防。   ☆、第42章 兴师问罪 第二日一早,王妈妈就等在陆静淑门外求见,陆静淑叫了她进来,一边让巧慧梳头,一边问:“妈妈有事?” “回姑娘的话,自奴婢等拿了三姑娘身边侍候的人,三姑娘就一直没消停,先是不吃晚饭,奴婢等没理会,到了夜里,三姑娘又闹起来,先是说要一根绳子吊死,又说要撞柱……”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呢!让她闹去!你打发个人去跟她说,她做出这种丑事,若是自己死了那可真是大家干净,还免了连累陆府名声。” 王妈妈略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姑娘,这事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陆静淑挑眉:“老太太昨日已经被二叔二婶气个半死,今日我们去说此事,是想气死她老人家?” 王妈妈不敢再说,忙应了告退。 梳头的巧慧觉得胆战心惊,手一抖扯痛了陆静淑,忙跪下赔罪。 “这是做什么?一时不当心罢了,便是我自己梳头,也免不了扯掉头发呢!”陆静淑让她起身,“姐姐若是累了,就在房里歇着,让巧玲服侍我吧。” 她已经察觉到巧慧近来情绪不对,常常若有所思,不过她现在没那个空闲去关心丫鬟的心思,只要不给她添乱,暂时就不用管。陆静淑收拾好了,带着巧玲先去方氏房里,跟方氏一起侍候陆文义吃药,又喂了一碗粥。他气色比昨日更好了一些,陆静淑悄悄给他把了回脉,确认已无大碍,就起身跟方氏再去看陆老太太。 她们母女到的时候,陆老太太刚起身,里面丫鬟正服侍她穿衣。两人坐在外间等了一会儿,陆老太太才扶着丫鬟的手出来。 不过短短一夜,陆老太太看起来竟似老了十岁,整个人颤颤巍巍的,以前不显眼的皱纹也似深了好多。 “母亲昨夜睡得可好?”方氏行了礼,一边上前去搀扶陆老太太一边问道。 陆老太太深深叹气:“我哪能睡得好?老大那里怎么样了?大夫什么时候来?” 方氏回道:“老爷今日瞧着脸色比昨日好,也知道吞药喝粥了,大夫午前会来。” 陆老太太点点头:“等大夫看过了,叫他到我这来回话。”又叫传早饭。 方氏四下看了一眼,二房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来,她在陆老太太面前一向不敢多话,因此也没开口问。直到吃完饭,郭妈妈才进来回话:“老太太,二老爷一早被知府大人叫去了衙门,二太太说是心口疼,起不来身,大姑娘和四姑娘正在伺候着……” “哼。”陆老太太不悦的应了一声,“不用管她。海哥儿呢?” 郭妈妈回道:“大少爷也在二太太房里。” 陆老太太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就说海哥儿该去学里了,把海哥儿接出来,让他跟波哥儿一起去上学。” 郭妈妈应了告退,陆静淑悄悄拉了拉方氏的袖子,给方氏使了个眼色。 方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陆老太太说起要让陆兴波搬去外院,“……哥儿也大了,不能总留在内院,听多了丫鬟婆子们碎嘴,总闹着要见刘姨娘……” “你说的是!”陆老太太一听这个忽然来了精神,“正好,你顺便给海哥儿也把屋子收拾出来,这两日就让他们兄弟搬外院住去!” 方氏一呆,张氏现在正在发疯,赶在这个当口把她儿子从身边挪走,她肯么? “反正张氏不是病了么?也没工夫照看孩子,海哥儿比波哥儿还大一岁,早该搬出去!”陆老太太一锤定音,也不容方氏多说。 陆静淑审时度势,在方氏开口之前先去扶住陆老太太的胳膊,奉承道:“还是祖母想得周到。只是母亲身边人手有限,这些日子又把不听话的赶出去了一些,母亲要服侍父亲,又要看着刘姨娘,还得照看三妹妹,我瞧着都忙乱。孙女知道祖母身边多能人……”说到这她就不往下说了,只笑眯眯的看着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伸指戳了一下陆静淑的额头:“行了,你个鬼灵精,知道惦记祖母的东西了。”她现在跟张氏翻了脸,又觉得方氏更孝顺,倒也愿意扶持她,因此当下就叫人去领了四个年轻媳妇来,“她们几个还算伶俐,也老实忠心,你那里若有忙不过来,又不甚紧要的事,就叫她们几个去做。” 又让几人好好服侍方氏,然后另叫了四个小丫头来,“这几个是祖母给你预备的,本想多给你调/教一段日子,不过我们静淑如今聪明懂事,祖母也就不多操这个心了。”让丫头们来给陆静淑磕头。 陆静淑跟方氏都谢过陆老太太,正要告辞回去,看门的丫头忽然来回报,说方氏身边的李妈妈求见。 “老太太,太太,姜太太和许太太来了,人已经到了二门。”李妈妈一进门,行了礼就开门见山说道。 陆老太太和方氏都很诧异,这两人怎么会一同来访?“快请进来!”陆老太太忙吩咐,又让方氏跟陆静淑出门迎一迎。 一个招呼都没打,大早上的登门拜访,还是这样的组合,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再想到昨天陆静秀的所作所为,陆静淑心里隐约有了个底。等她和方氏在陆老太太院门前迎到笑容僵硬的姜太太和一脸幸灾乐祸的许太太时,陆静淑已经有八分确定她的来意了。 宾主寒暄过后,一同进了陆老太太房里,姜太太和许太太给陆老太太行了礼,落座之后,姜太太先问候了陆老太太的身体,然后就看了陆静淑一眼,做欲言又止状。 陆老太太没多想,开口让陆静淑进去里间帮她抄佛经,等陆静淑出去之后,才笑着问道:“姜太太今日来是有事?” “晚辈听说贵府近日事多,若不是当真有事,也不敢来搅扰。”姜太太开了口,心里的尴尬反而去了一些,“贵府三小姐还好么?” 此言一出,陆老太太不明所以,方氏却一下子白了脸。 姜太太看清两人神色,心里有了底,继续说道:“昨日我听说贵府三小姐在赵王府门前大闹一场,似乎是因贵府出了什么事,咱们两家好歹是姻亲,我不得不上门来问一句。” 陆老太太惊疑不定的问方氏:“这是真的?秀姐儿怎么会去赵王府?” 方氏犹豫半晌,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件事,陆老太太越发焦急,忍不住连连催问。 “陆太太,到底贵府出了何事?”姜太太也收了脸上的笑问道。 许太太一直冷眼旁观,到这时看方氏就是不敢说,就接过话来,“老太太别怪我多嘴,我看大太太说不出口,不如我说些我知道的给老太太听,如何?” 陆老太太看出情形不对,微微皱眉,并没应声。 许太太却不管那么多,直接开口说道:“这事已经在城里传开了,想来不知道的人极少,我说给老太太听,好过老太太出门去听了什么难听的话。昨日午后,贵府三姑娘在赵王府门前拦住了赵王殿下,据说是因在家受大妇迫害,求王爷解救,还要为奴为婢伺候王爷,王爷不理,三姑娘就抱住了王爷的腿不松手,啊呀,啧啧,真是想不到……” 陆老太太听到这里,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她颤抖着手指向方氏问道:“此话当真?” “母亲息怒!”方氏忙上前去扶住她,给她揉胸口,解释道,“想来外面以讹传讹,传的过了些,秀姐儿再如何也不会当街跟人授受不亲,再说王爷身边难道没有从人么?怎会让秀姐儿接近王爷?”说完以后,方氏忍不住回头怒视了许太太一眼。 许太太并不在乎,还笑嘻嘻的说道:“兴许是吧,陆太太应是早问过女儿了,这情形必定比我们了解。不过贵府小姐当街做出这种事来,陆太太还有心辩解,我若是您呀,只会惭愧自己不懂教女……” “许太太会不会教女,我们不清楚,不过令堂一定不懂得怎么教女!” 许太太一听此言勃然大怒,站起身往声音来处看,只见先头已经回避的陆二姑娘陆静淑正脸罩寒霜站在里外间相隔的屏风边上,见她看过来,还露出一缕嘲讽的笑意:“敢问许太太是凭了什么到此大放厥词?” 姜太太一把拉住要发火的许太太,皱眉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跟长辈说话?” “静淑,你进去!”陆老太太缓过这口气,开口打断,“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陆静淑站在那里不动,看着姜太太说道:“祖母恕罪,孙女只是觉得姜太太贸然来访,恐怕与孙女有关。姜太太,您的来意,这会儿可以说了吧?” 方氏听得心惊,忙开口说陆静淑:“你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快进去!别胡乱插嘴。” 许太太一肚子火,这时也顾不上来时套好的话了,直接说道:“陆姑娘不肯走也好,她想听就听吧,总是她的终身大事!” 姜太太眉头皱的更紧,心里后悔今日不该选许太太做帮手,可事已至此,她不能退缩,只得说道:“陆老太太,陆太太,贵府三小姐做出这样的事来,如今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贵府二老爷的事……。我们姜家一向门风清白,咱们两家这门亲事,当初也实在是定的太仓促,不如,我们从长计议吧?”   ☆、第43章 解除婚约 从长计议?呵呵,想退亲就说退亲,既想得好处,又不肯做恶人,真是让人鄙视!陆静淑看陆老太太和方氏都愣住了,就接口问道:“姜太太想怎么从长计议?” 姜太太不愿跟陆静淑多说,只看向方氏说道:“我原先还当二姑娘是个好的,比旁人懂事乖巧,今日再看,倒不愧跟三姑娘是亲姐妹……” “姜太太!”方氏忽然提高音量打断了她,“您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我的女儿如何,不劳您评断。” 姜太太从来没见过这么硬气的方氏,这个一向温顺的女人,此刻站得笔直,明亮的双目一瞬也不瞬的望着自己,竟平白多了些气势,让姜太太一时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如今是陆家自己出了丑事,自己来退婚天经地义,于是也抬起下巴,一脸严肃的说道:“我们姜家娶妇,其余都在其次,最要紧是人品好家教严,可贵府的小姐……” 她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好启齿,许太太终于想起来时商量好的话,适时接过话头:“姜太太是厚道人,这得罪人的话,还是我来说吧 。如今贵府三小姐已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姜家是书香门第,要是娶了一个有这样姐妹的媳妇,岂不让人笑话?便是陆姑娘自己,当真嫁了过去,恐怕也在夫家抬不起头呢。” 陆静淑无视她充满恶意的目光,只问姜太太:“那么姜太太今日是来退婚的了?” “方妹妹,我们家与方家本是旧交,若不是贵府出了这样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上门来提起此事。”姜太太还是不理陆静淑,只跟方氏说话,“退婚二字,实在不好听,我也没有这个意思。不如咱们好好商议,将这桩婚事解除了吧。” 看来她还是想留有余地,不愿就此成仇,对方家不好交代。可是她带了个专门拉仇恨的许太太来,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怎么能不成仇? 陆静淑心中虽然很不高兴,但趁此机会解除婚约也好,于是她就走到方氏身边,扶着方氏有些颤抖的手,说道:“娘,这样的婚事不要也罢,就听姜太太的,解了吧。” 陆老太太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打击的有些头晕,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忙开口阻拦:“这怎么行!婚姻是大事,怎能说定就定,说解就解?静淑,你回房去呆着,不许再多言!” 方氏低头细细瞧了一番女儿的小脸,见她面上都是寒意,目光却十分坚定,心中不由酸楚,她抓着女儿的手发了好一会儿呆,也不理会陆老太太如何跟姜太太解释以及许太太中间的冷言冷语。 “好。”方氏忽然开口,震惊了一屋子的女人,顿时众人都停下来不再说话,一起看向她。 方氏将女儿紧紧揽进怀里,抬头望着姜太太,面容平静的说道:“我答应解除婚约。可是有一条,若此事了结之后,外面有半句对我们淑姐儿不利的传言,我虽只有一条命,少不得也得拼一拼。” 老实人忽然发狠,把屋子里几个人都惊住了,陆老太太本来还要阻拦,一见她神情不同以往,要出口的话顿时噎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姜太太被她专注的目光盯着,不知为何脊背一寒,忙应道:“你放心,我知道。静淑这孩子,本质还是好的。此事我们暂不声张,先解了婚约,还了聘书聘礼,等过个一两年,再对外说孩子们八字不合,必不会累及孩子名声。” 于是就此议定,姜太太跟许太太先回去,改日派媒人来取回聘书聘礼,再将陆静淑的庚帖还回。 陆静淑一直立在方氏身边,等到姜太太和许太太告辞要走,她忽然问方氏:“娘,上回我们去许家喝喜酒,他们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未嫁?” 众人都不知她何意,一起望了过来,方氏下意识的点头:“是有一个。” “唔,怪不得她今日这般出力呢!”陆静淑一脸的恍然大悟,眼睛却不看向姜太太和许太太,好像她们已经不在此地了一样。 许太太气冲头顶,正要回嘴,却被姜太太一把拉住走了出去,“你和一个孩子斗什么嘴?”姜太太低声说了她一句,然后就松开她的手,快步出了陆老太太的院子。 她们一出了屋子,陆老太太立刻瘫倒在榻上,方氏却顾不上去看她,只揽着陆静淑泪如雨下,口里不停的说:“委屈你了,都是娘没用!”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陆老太太一看她哭起来,反倒来了火气,一挺身坐起来骂道,“今日之事,你若是低头认个错,说以后会好好教导女儿,又有什么了?做错事的是秀姐儿,又不是静淑,她姜家也不能就非说不要静淑!还有静淑,你今日怎么这么不听话?” 方氏现在听不得旁人说陆静淑,就算是一向畏惧的陆老太太开口,她也不假思索的就顶了回去:“淑姐儿有什么错?明明是姜家欺人太甚,带了个外人来羞辱我们,难道还要孩子忍气吞声?姜家既有心退亲,姜太太也不喜欢淑姐儿,我做什么还要委曲求全?非得要孩子将来跟我过一样的日子才好么?” 她说到这里,想起自己这些年在陆家过的日子,忍不住悲从中来,哭声更惨。 陆老太太先是被方氏的突然爆发惊了一下,待听到她后面说的话,似乎是指桑骂槐,不由气的浑身颤抖,“反了反了,你们这是都想要气死我啊!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过的什么日子了?我们陆家是少了你吃啊,还是短了你穿啊?我们陆家哪里对不起你了?” 陆静淑彻底被这场面惊呆了,婆媳大战,还是方氏跟陆老太太,这到底是谁拿错了剧本啊?她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陆老太太开始咳嗽,才终于找回神智,先安抚方氏去一边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水送到气喘吁吁的陆老太太跟前。 “祖母,娘,你们都消消气,孩儿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孩儿好。咱们是一家人,这种时候,更该上下一心,怎么自己先互相指责起来?”她一边给陆老太太拍背,一边柔声劝解,“祖母,娘说的对,您也看到了,姜太太今日明白表示不喜欢我,要是不退亲,将来勉强嫁进姜家去,孙女难道会有好日子过?” 婆婆就是天啊,看陆老太太怎么对方氏就知道了。 好容易把两人劝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外面探头探脑好半天的丫鬟才敢进来回报:“老太太,太太,正院来人传话,说老爷醒了。” 陆老太太一下子坐直了:“当真?”忙催着人给她穿鞋,又穿上外袍,就要往外走。可她刚生过一场气,此时乍然一喜,匆忙间下地走动,只觉一阵头晕,险些摔倒。 方氏忙抢上来扶住了,说道:“母亲您慢点,别急。” 陆老太太只挥手:“我慢慢走,你先回去看看,再请大夫来瞧瞧。” 方氏应了,先一步回去,陆静淑则留下来扶着陆老太太慢慢走。 此刻正房里也是一片混乱,陆文义醒来之后,红梅出来传话给李妈妈,李妈妈就打发小丫头珠儿去老太太院子里禀告。谁知她去的时候正赶上方氏大哭,满院子人都忐忑的在外候着,珠儿问了几句,众人却不知详情,她将话告诉老太太院里的丫鬟之后,又一溜烟跑回来跟李妈妈回报了此事。 偏陆文义耳尖,听见她们嘀咕,就叫进来问。珠儿说不清楚情况,陆文义听得着急,他跟这些丫头问病情,没一个人告诉他,只说得问太太。他还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昏倒的,心中不免焦急,就要立刻亲自起身去老太太院里,无奈之下,李妈妈只得说是有客到,太太一会儿就回来。 陆文义一挣扎着起来,就感觉到身体很虚,也没再坚持,说要见刘姨娘。李妈妈不敢不应,顺势退出来,正琢磨要不要再去一趟老太太院里,方氏就回来了。   ☆、第44章 天翻地覆 方氏双眼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李妈妈一看之下吃惊不小,忙低声问:“老太太难为太太了?” “怎么都在外面,老爷怎样了?”方氏摇摇头,反问道。 李妈妈回道:“老爷要见刘姨娘,还问起他的病情……” 没等方氏再说话,里面忽然传来陆文义的怒喝声:“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看来精神不错。”方氏低喃了一句,吩咐李妈妈,“你让人去请大夫来看看老爷。还有,老太太随后就到,叫人看着门,来了报一声。”说完就自己进了房,把下人都安排出去做事。 陆文义也看出她哭过,不由皱眉问:“又哭什么?母亲就算说你几句,也是为了你好,你总是哭丧着脸,难怪她不喜欢。” 方氏面无表情的坐到陆文义床前,平铺直叙的告诉他:“刚才姜太太上门来退婚。” “什么?”陆文义本来斜斜靠在床头,一听这话,立刻坐直了身子,“无缘无故的退什么婚?” 方氏回道:“自然是有缘故的。昨日秀姐儿私自出府,去赵王府门前拦住赵王,求赵王救她们母女的命,还说要给赵王为奴为婢,此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姜家以此判定咱们陆家家教不严,不肯再跟我们结亲。” 这段话信息量实在太大,陆文义听完愣了半晌,才一迭声的问:“秀姐儿怎么出的府?她身边的人呢?还有,你把翠华怎么了?无缘无故的,秀姐儿怎会出府去求赵王救命?” “当日老爷在刘姨娘房里昏倒,大夫来了一看说治不了,刘姨娘吓得不行,请了老太太来,老太太当场就让把刘姨娘关了起来,当时妾身正在庄子上养病,此事实与妾身无干。至于秀姐儿,这事要从二房说起。对了,姜家退婚的时候,还提及了二房。” 陆文义脑子都大了,他不过昏迷几天,家里怎么出了这么多事?他缓缓靠回床头,问:“二房怎么了?” 方氏道:“二叔在外面收了个外室,是二叔经办案子的苦主,那姑娘八月里刚死了父亲,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昨日弟妹带人去城南大闹了一场,姜家既然知道了,估计城里知道的人也不少了。” 陆文义听完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老实的弟弟会做出这事。再往深里一想,这事恐怕还会影响弟弟的仕途,不禁皱起眉,再想到跟姜家解除婚约的影响,秀姐儿闹的这桩事的影响……,顿觉头大如斗,一时头痛心慌,坐不住了。 “老太太来了。”外面传来丫鬟们的声音,方氏终于站起身去扶住陆文义,关怀道:“老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妾身已叫人去请大夫了,您先躺会。” 陆文义顺势躺下,陆老太太也走了进来,“我的儿啊!你可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来,这家里可就……”陆老太太扑到儿子床前,话没说完已经老泪纵横。 “娘,您别急!”陆文义一见了陆老太太,又挣扎着要坐起来,陆老太太却按住他不叫动,“好好躺着!” 陆文义一见母亲憔悴苍老了不少,心中终于涌起羞愧和不安,“儿子不孝,让您老人家操心了。” 陆老太太听见这话,恨得在他身上就捶了一拳,“你是不孝!又不是不懂事的少年郎,怎么这般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叫个狐媚子糟蹋成这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生了你们两个不孝子,呜呜呜……”陆老太太越说越伤心,再次痛哭起来。 方氏在旁给陆老太太递了帕子,又轻拍她的背,口里漫不经心的劝:“母亲保重,可不能这样哭了,老爷不是醒了么?”眼睛却四下里寻陆静淑,这孩子怎么没跟进来? 那母子俩一个痛哭一个忏悔,闹了个不可开交,方氏一面劝,一面担忧陆静淑,等陆老太太哭声渐歇,终于得空找借口出去:“我去催催大夫。”说完就出门问院里的丫鬟,“姑娘呢?” “回太太,姑娘回房了。” 方氏点头:“叫人再去催催大夫。”说完就自己去东厢房看陆静淑。 陆静淑正坐在窗下想事情,听见方氏进来了,忙起身相迎:“娘怎么过来了?” “你祖母和你爹在说知心话。”方氏拉着陆静淑坐下,先细细端详她的神情,见她微锁眉头,似乎心事重重,不由又难过起来,“好孩子,别担心,有娘在,娘必定想法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家!” 陆静淑微怔,她本来还担心退婚的事给方氏的打击太大,会让她再次消沉,想不到她居然还能来安慰自己,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微笑道:“女儿不担心,女儿相信娘,有您在,女儿什么都不怕!”依赖,要给她更多的依赖,让她凭母性独立起来。 她这一笑落在方氏眼里就成了强颜欢笑,方氏心疼的把她揽进怀里,轻拍着背哄:“好好好,娘在呢,在呢。” 陆静淑放松身体,任由她抱着,心里开始琢磨,怎么去摧残陆文义。 “爹爹知道这事了么?” 方氏的手一顿,轻轻推开陆静淑,看着她回道:“我与他说了,这事怪不到咱们,都是秀姐儿的错,这次他要是再袒护秀姐儿……”说到这里,方氏停顿半晌才终于找到下文,“娘就带着你回江西!” 陆静淑瞪大眼,方氏居然有这个志气!好难得! “太太,大夫来了。” 陆静淑回神,只听方氏应道:“知道了。”她应完并不起身,嘱咐陆静淑,“一会儿见了你爹,就做委屈状,不用哭,也不用开口说话,一切有娘在。” ……,这种感觉,好爽啊!你可终于奋起了!!!陆静淑心里欢呼,面上却乖巧答应。母女二人等了一会儿,看着大夫出了院子,才一起回去正房。 进房的时候,正听见陆老太太劝陆文义:“……你也别想太多,先好好养着身体是正经。再别提那个狐媚子,你放心,娘不要她的命,只是她不但损了你的身子,还毁了我两个孙女,这活罪绝不能饶。” 陆文义一声不吭,陆静淑走近了才发现,他一直呆呆盯着床顶上的帐子,似乎根本没听进去陆老太太的话。看来不能人道对他的打击不小。 “母亲,老爷刚醒来,又听见这么多的事,想来是累了,不如让他歇歇。”方氏先听丫鬟复述了大夫的话,才走过来劝陆老太太,“您这一早上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 陆老太太看儿子呆呆的,知道他一时不能接受,只得叹息一声:“也好,老大休息吧。婉宁好好伺候你们老爷,要是不放心静淑,不如让她跟我去?” 陆静淑闻言抬头:“祖母,孙女没事的。”她扯了扯嘴角,做了个真正的强颜欢笑表情。 陆老太太顿时心疼了,正要好好哄着她一同走,外面又有丫鬟进来回报:“老太太,二老爷跟二太太打起来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什么?”陆老太太一下子站起身,脑袋里嗡了一声,身子跟着摇晃,方氏跟陆静淑忙一同抢上来扶住,陆文义也回过了神,急急唤道:“娘,您没事吧?” 陆老太太站稳脚跟,挥挥手:“我没事,你好好歇着,我过去看看这两个混账又闹什么。” 陆文义想起身却没有力气,只得说方氏:“母亲都这样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让母亲歇歇,你过去看看!” “好了,你就别呵斥婉宁了,你弟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还是我去吧!”陆老太太十分疲惫,“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多亏有婉宁在,不然你娘这把老骨头早就撑不住了,你当好好谢谢她。”说完就叫丫鬟扶着她出门,也没再叫陆静淑跟着。   ☆、第45章 除恶务尽 陆文义对陆老太太的话完全理解不能,他只是昏睡了几天而已,家里这是变天了吗? 方氏送完老太太回来,先给他掖好被子,又叫厨房做些肉粥来给陆文义吃。然后就与陆静淑出去外间坐着说话,也不再理会他了。 正房里安静下来,陆文义浑身无力的躺着,不免又想起大夫的话,“……眼下醒了就好,只管安心静养,不要多想其他。至于房事上头,先休养两年再看吧。” 大夫说的含蓄,可陆文义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不可能!陆文义不相信,自己只不过跟翠华多贪欢了几日,怎么就会亏虚到这种程度?就算是服了药物,自己正当盛年,也不至于如此啊? 他这样的人是极少会承认自己过错的,又私心偏爱刘姨娘,这时候不免就怨怪到两个通房身上。想起那段日子跟桃儿杏儿也不知节制,多有情动控制不住的时候,一念至此,忙开口唤道:“方氏?” 方氏闻声微微皱眉,却不得不起身过去查看,陆静淑顺势也跟着走了进去。 “淑姐儿回房去!”陆文义一看见陆静淑进来就赶她走,“我有话跟你娘说。” 陆静淑看了方氏一眼,见她也示意自己出去,就顺从的点点头,转身出了里间往门口走,等走到门口,她故意掀起门帘又放下,发出一点声响之后,又悄悄退回了里外间的门口偷听。 “怎么没见桃儿杏儿那两个丫头?” 我靠,这个色胚一醒过来,不是惦记小妾就是惦记通房,简直不能更渣!陆静淑好想冲进去揍他! 里间的方氏倒平静:“老爷病倒之后,家里乱了一阵,老太太命妾身好好管制,妾身着人去各处查察,在桃儿杏儿那里也搜检出了禁药……” “果然是这两个贱婢害我!”陆文义气的使劲拍了一下床铺,“这两个贱婢在哪?” 方氏讶异的看了陆文义一眼,回道:“关在柴房里。” “你去,给我叫人打死这两个贱婢!把老爷我害成这样,还养着她们做什么?打死了事!” 方氏沉默了一会儿,直等到陆文义骂不动了,才开口说道:“回老爷,老太太说了,老爷身子不好,须得静养,弄些打打杀杀的事,万一伤了阴德,怕与老爷不利……” “放屁!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陆静淑都忍不住笑出来了,方氏都说了是老太太的话,陆文义居然还说是放屁,哈哈哈,他是气昏头了吧! 方氏也没想到陆文义居然口出不逊,愣了一下才说道:“这是老太太的原话,老爷你……” “你少拿老太太来压我!”陆文义这会儿急需找个突破口发泄心中的郁气,他无法接受自己从此不能人道的事实,只能去找旁人的麻烦,来让自己好过一些,“你还不去!” 方氏看他目眦欲裂的模样,心里有些害怕,也不愿再对着他,转头就走了出来。一出门看见旁边站着的陆静淑,方氏险些叫出来,陆静淑忙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与她手牵着手一起出了正房。 “娘,我饿了。”一走到院子里,陆静淑就拉着方氏的手撒娇,“咱们去我房里传饭吧?” 方氏笑了笑,点头应道:“好。”转头打发人传饭,还特意嘱咐她们动作轻点,别吵到老爷。 母女二人谁也不提陆文义的要求,径自进了东厢房,刚坐下来,李妈妈进来回话:“太太,大少爷、二少爷下学回来了。” “二房还乱着,老太太也没心思,老爷这里更不能惊动,你带着人伺候两位少爷在前院用饭吧,用过饭再伺候他们在书房歇一会儿,然后仍叫人送着去上学。”方氏安排道。 李妈妈应了,陆静淑却不叫她走,先问:“二房那边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二老爷今日去衙门受了知府大人的训斥,二老爷恼火二太太昨日闹的满城风雨,这才回来跟二太太闹……” 陆静淑寻思了一番,点头:“知道了,辛苦妈妈,你先去安排少爷们吃饭吧。” 等李妈妈出去了,饭也传了回来,母女二人安安静静的一起用了饭,方氏又打发人去探二房和老太太的动静,不一会儿丫头回来禀报:“老太太把二老爷带了回去,二太太自己在房里哭。” 方氏就拍了拍陆静淑的肩膀:“你在房里好好休息,别管你爹在房里怎么闹,你都别管。娘去老太太那里看一看,再把你爹爹的意思告诉她老人家一声。” “嗯,女儿知道了。”陆静淑顺从的答应了,看着方氏带人出去,她就叫巧玲去把李妈妈找了来。 陆静淑先问:“当日二叔都是带着谁去抓的陈全?” “是知府衙门的人。” 陆静淑又问:“那陈全挨完打,关起来的时候,是谁看守的?” 李妈妈以为她担心泄密,忙说道:“姑娘放心,那两个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不敢多嘴。陈全那时也不敢说出什么来。” “哦?他当时没提出要见二叔?就没想拿外室的事要挟二叔?” 李妈妈笑道:“姑娘想到哪去了,陈全要是敢这样要挟二老爷,哪还能有命在?他巴不得没人知道这事是他居中牵线怂恿李姑娘的。” 李云儿如今在府里还没有名分,下人们提起来都称呼她“李姑娘”。 原来如此,陆静淑寻思了一会儿,又问:“妈妈对那两个看守陈全的人了解么?” “都在后街里住着,谁家什么样不知道呢?” 陆静淑笑了笑:“那好。您呢,去寻这两个人的婆娘,挑一个嘴碎的,把陈全跟李云儿之事有关的消息透给她,但别让她知道咱们已经全知道了,您明白么?” 李妈妈想了一想,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想找个人,把刘姨娘是幕后主使者的事告诉二婶知道。但这事必然不能我们出头去说,也最好不要有确切的消息,捕风捉影是最好。” 李妈妈明白了:“二太太正坐在火堆上,只恨不能把火引出去,此时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二太太都能点起火来,姑娘真是好计谋!奴婢明白了!” “我就知道妈妈能明白,那这事就交给您了。” 李妈妈一拍胸脯:“包在奴婢身上,姑娘放心。”她答应完了,又看着陆静淑的脸色问,“姑娘,老爷醒了,又难为太太了么?难道老爷还要护着刘姨娘?” “他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桃儿杏儿头上,正逼着娘去打死那两个呢!显然是避重就轻。咱们不能给刘姨娘机会。”陆静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李妈妈说,“您知道今天姜太太是为了什么来的吗?她听说了昨日三妹妹做的事,要退婚。” 李妈妈大惊失色:“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陆静淑面无表情的答道:“娘和祖母已经答应了,这事暂不声张,不过过几日姜家就会来人送庚帖取聘书,聘礼也要还回去,总是瞒不了人。” 李妈妈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还要安慰陆静淑:“姑娘,你别担心,凡事还有太太在呢。” “我知道,但是娘身上事多,有些事就得咱们来做。三妹妹身边的人现在在哪?” 李妈妈回道:“都关在刘姨娘那院子的后罩房里。” “好,叫人看好了,别叫谁寻了死。再叫人在三妹妹窗下说说刘姨娘现下的处境,听说她发着烧?就说老太太不让请大夫,唔,顺便再提一句爹爹醒过来的事。”   ☆、第46章 未雨绸缪 打发了李妈妈出去办事,陆静淑又抽空把王妈妈叫了进来:“二叔城南那个外宅现在怎么处置了?” “老太太没发话,听说只是暂时锁了起来。” 陆静淑又问:“留人看着了吗?” 王妈妈回道:“应是没有。” “您打发两个机灵的小子,去那周围转转,看看有没有人打听二叔和李云儿的事。再派两个可靠的人,去查一下李云儿家里的情形,她还有没有亲人,亲人都是什么品性,在哪,做什么。” 王妈妈不明白:“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点王妈妈就是不如李妈妈,向来她吩咐什么事,李妈妈都应得爽快办的漂亮,虽然也有不明白的,但自己若不解释,她也不会多追问。而王妈妈呢,若是她本身认同的事,自然也会听话的去办,可若是陆静淑刚才吩咐的这种事,就难免多嘴问几句。 “二叔在衙门里受了知府大人申斥,我担心有人会借机生事,怂恿李家的亲戚来闹。现下祖母和母亲都顾不上这边,你先派人去查一查,别惊动了对方。” 王妈妈还是觉得没必要管二房的事,但陆静淑既然这样说了,她不能不应。近来家里事多,陆静淑身上强势威严的一面逐渐展现出来,王妈妈不自觉的就对她多了些惧意,因此听陆静淑解释过了,也就没敢再多问。 “二弟的住处收拾好了吗?”陆静淑又问,“老太太给了母亲四个人,你安排她们去帮海哥儿收拾住处,就挨着二弟的住所安排好了。” 王妈妈回道:“正收拾呢,只是如今天冷,屋子须得烧一烧,才能让哥儿们住。” “好,您看着安排吧。”陆静淑没再多说,让巧玲送王妈妈出去,顺便把巧慧叫进来。 巧慧进来以后,陆静淑就把巧玲打发了出去:“……祖母给了我四个丫头,你去安排她们住下。”等她走了,才跟巧慧说话,“姐姐坐吧。这些日子家里忙乱,我也顾不上和你说几句知心话。” 巧慧在脚踏上坐下,听了陆静淑的话,嘴角扯出一抹笑:“姑娘说哪里话,奴婢只恨自己没本事,帮不上您。” “那也不能怪你,家里是这个样子,事到如今,也没谁能帮得了我了。” 巧慧万分惊讶,“姑娘快别这么说,如今府里虽出了些事,可老爷今日不是醒了么……” “姜家上午来退婚了。”陆静淑果断的打断了她的话,“理由就是三妹妹昨日当街出丑,丢了陆家的人,也让姜家失了颜面。” 巧慧被这消息惊得半晌合不拢嘴,只瞪着眼睛看向陆静淑。 陆静淑一脸疲惫的靠向身后引枕,低声对她说道:“姐姐,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会有今日,长辈不像长辈,姐妹更似仇敌,有这样的亲人在,我早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前程。可我总不甘心眼睁睁看着情形越来越坏,所以一直逼着自己想法改变……可惜,我人小力微,终究……”她深深叹了口气。 “姑娘……”巧慧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到此时才明白姑娘的苦处,回想起自己这段日子的心思,更觉羞愧,忍不住哭了起来。 陆静淑看她这样,又叹了口气:“我都没哭,你们倒是都哭上了。好了,姐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咱们的处境。爹爹是醒过来了,可是他心里还向着刘姨娘,就算是听了姜家退婚的事,都还求着祖母留刘姨娘一命,更不提要罚三妹妹……” 巧慧起身跪在脚踏上,伸手扶住了陆静淑的胳膊,说道:“奴婢都明白了,姑娘,您要奴婢做什么?” “其实我没什么要姐姐做的,我只希望姐姐能一如往常照顾好我们房里的事,并且无论我做什么,都支持我。”陆静淑握住巧慧的手,直直望着她的眼睛说道。 巧慧眨出眼里含着的泪水,头一次发现自家姑娘小小的脸上已全无稚气天真,剩下的只有坚毅沉稳,她更加心酸,连连点头答应:“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听您的话。” 陆静淑微笑起来,手上用力拉她起身:“好了,快别哭了,给小丫头看见了笑话。祖母送来的那四个丫头,还得姐姐你多教导,你可不能叫她们看扁。还有,姜家退婚的事,先别说给别人知道。” 解决了这个隐忧,陆静淑才终于松了口气,看方氏还没回来,就自己躺下眯了一会儿,顺便想想接下来怎么应对陆文义。 等她打了个盹醒来,李妈妈已经等在了门外,“出什么事了么?” “回姑娘的话,奴婢已经让人把话说给三姑娘听了,三姑娘闹腾了一回,刚刚老太太叫人把她带过去了,还传了银环去问话。” 陆静淑道:“哦?爹爹知道这事么?” 李妈妈看了一眼陆静淑,问:“老爷该知道么?” 陆静淑扑哧笑了出来,李妈妈真是个妙人,“爹爹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呢,既然老太太都没叫人来告诉爹爹,那他自然就不需要知道。” “姑娘说的是。老爷吃了药,现在正睡着呢,确实不该打扰。”李妈妈看陆静淑有了笑容,神情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老太太一向不喜欢陆静秀,所以陆静淑并不担心她会偏袒,何况老太太现在估计还在恼火姜家退亲的事,陆静秀此番少不得要吃点苦头。 “那老太太那里,没说要怎么处置桃儿杏儿?”陆静淑想起午饭前的事,又问道。 李妈妈回道:“那边没传出话来。” 看来老太太还不想开杀戒,陆静淑想了想,又问:“二叔现在在哪?二婶那里还闹么?” “不闹了,都安生了。二老爷被老太太罚去跪老太爷牌位了,听说二老爷脸上还挂了彩……。” 陆静淑瞪大眼,二婶真是猛!她不好明着笑话长辈,只说:“安生就好。辛苦妈妈了,剩下的那件事,您不用急,巧妙点办。” 李妈妈应道:“姑娘放心,老奴省得。” 这边李妈妈回完了话出去,方氏那边却一时半会没消息,陆静淑拿了本书漫不经心的翻,正发呆呢,苹儿在门外回话:“姑娘,陈姑娘来访。” 陈皎宁?她怎么招呼没打一个,这时候上门来了?陆静淑忙放下书,整理了一下衣裳,起身出去,问:“陈姑娘人在哪?” “刚到二门。”苹儿回道。 巧玲跟上来给陆静淑披上斗篷,陆静淑就扶着巧玲的手出门相迎,刚到了院门口,就看见陈皎宁大步行了过来。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陆静淑笑着迎上去问道。 陈皎宁几步走到她身前,回道:“我早想来看你,他们一直不许,说你家里有事,我来是添乱。” 陆静淑拉着陈皎宁进了自己房里,笑问道:“他们是谁?” “就是我表姐夫和柳歆诚那班人。”陈皎宁解了外面披的斗篷,先打量了一番陆静淑的脸色,才说道,“你怎么样?你三妹妹的事我听说了,王爷叫我给你传话,说他并不怪罪,也会尽力把此事的影响压下来。” 陆静淑接过巧玲奉上来的茶,送到陈皎宁手上,就把巧玲打发了出去,然后才回道:“你替我多谢谢王爷。我还好,多谢你关心。我祖母和我母亲正在处置三妹妹的事。” 陈皎宁喝了一口茶就放下,安慰陆静淑:“人就是这样,有什么样的兄弟姐妹是没法选的。如果你三妹妹能因此事得到教训,以后好好改过做人,也就不算是坏到头了。” 陆静淑谢了她的好意劝慰,又说:“家里事情实在太多,不烦这一件,还有别的。” 陈皎宁也听说了一点陆文孝的事,听陆静淑这样说,跟着叹息:“长辈的事就更没法说了,咱们也只能顾好自个。”又问陆静淑可有什么她帮得上忙的事。 “有件事,你若不来,我还真不知该求谁,本想就这么算了,但你既然来了,少不得要求到你头上。”   ☆、第47章 批评教育 陈皎宁一挥手:“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办得到,你尽管说。” 陆静淑犹豫半晌,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在陈皎宁催促下才说:“我早前跟姜家公子有婚约,本来姜家和我外祖家也算世交,料不到昨日三妹妹刚出了事,今日一早,”她停顿了一下,才低声说,“姜太太就来退亲了。” “什么?”陈皎宁提高音量,“闹事的是你妹妹又不是你,她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来退亲?” 陆静淑苦笑:“自来姐妹一体,她出了丑,我脸上自然也无光。姜太太还带了帮手前来,说话十分难听,我不愿受辱,已经求着祖母和母亲应了此事,过几日他们家会来人取聘书聘礼。本来到了这一步,这婚事再勉强已无意义,我也并不觉可惜,可姜家实在有些迫不及待,我疑心他们家是早有了别的打算,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退亲而已。” 陈皎宁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去打听一下,他们家是不是想和别人结亲?” “对。姜太太虽然答应此事暂不声张,可到时一退聘礼,大家都不是瞎子聋子,哪还会不知道这事?我三妹妹刚出了事,姜家就来退婚,众人自然都认为是我家理亏,是我品行出了差错。若真是受我妹妹的牵累,我倒也无话可说,只能认了。可若是姜家早有别的打算,我却不想吃这个哑巴亏!” 陈皎宁握住她的手,附和道:“那是自然!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着人去打听。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别的就没有了。你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我还应付得来。” 陈皎宁看她神情淡定,倒也相信,只说:“那就好。对了,柳歆诚说他母亲听说了你们家的事,但是不好上门拜访,心里也担心着呢,让我代为问候一声。” “你替我多谢谢他们,就说我和我母亲都很好,经过这些事,我母亲也比从前镇定多了,倒劳烦你们记挂着。” 患难见真情,陆家出了这么多丢脸的事,柳太太还肯关心她们母女,陆静淑心里是真的十分感激。 陈皎宁听了一笑:“你就别说这么多客气话了,行了,见你都好,我也就放心了。你家里事多,我就不多留了,那件事你放心,有消息了我就打发人来告诉你。” 陆静淑起身相送:“好,多谢,等家里安生下来,我再请你来做客。”两人携手出了房门,陆静淑一直把陈皎宁送到二门,看着她上车走了,才转身回去。 她刚走到正院门口,珠儿就迎了上来:“姑娘,奴婢刚才去了一趟老太太院子。” “进去说。”陆静淑带着珠儿进了自己房里,又将斗篷脱掉递给巧玲,才问,“那边如何了?” 珠儿低声回道:“老太太请了家法,正教训三姑娘呢。” 刚才王妈妈打发她带人去老太太院子里取二少爷的东西,珠儿一进了老太太院子,就发现各处人等比上午还战战兢兢,一个个的屏气敛声,都像受了什么惊吓一样。 老太太身边的月季姐姐听她说是来拿二少爷的东西,忙带着她悄悄去了厢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低声告诉她:“三姑娘不认错,还跟老太太和太太顶嘴,老太太叫请家法呢。今儿主子们都不高兴,咱们轻声些儿。” 正说着,就听堂屋里忽然传来三姑娘的尖叫声:“你这贱婢敢打我?我告诉爹爹卖了你!你们……”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像是凭空被人截去了一般。 等到珠儿心惊胆战的拿着东西从厢房里出来时,堂屋里就只有闷闷的击打声传来了。 陆静淑听完珠儿学的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去帮着王妈妈做事吧,这事别说给别人听,最要紧是别传到爹爹耳朵里。” 这边刚打发走了珠儿,正房那边就有动静,说是老爷醒了,找太太呢。 陆静淑叫住要去老太太院里传话的人,自己稍作收拾,去了正房。 “爹爹醒了?娘去了祖母那里,您是饿了还是渴了?”陆静淑一副孝顺女儿的样子。 陆文义一觉睡醒,想起自己和家里的现况,觉得心烦意躁,想找方氏问清楚一些事,没想到方氏不在,陆静淑倒来了。他一看见这个女儿,就想起姜家退婚的事,心情更烦躁了,有些不耐烦的回了一句:“我没事,叫你娘来。” 陆静淑站在原地不动,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陆文义见她这样,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爹爹找娘是为了何事?”陆静淑走近几步,对边上侍立的红梅说,“姐姐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给爹热着粥。” 红梅应声出去,顺便叫上了候在外间的苹儿,她打发苹儿去看粥,自己守在了堂屋门口。 “我有事问她,淑姐儿回去自己房里歇着吧。”陆文义不想跟女儿多话,还是打发她走。 陆静淑却不肯走,反而看着他说道:“爹爹想问什么?问我也是一样的,这几日女儿都跟在娘身边,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只要娘知道的,女儿都知道。” 陆文义蹙眉,他想问的哪能跟女儿开口? “爹爹是想问桃儿杏儿两个的事呢,还是刘姨娘的事?”陆静淑下定了决心,要趁着此刻跟陆文义摊牌,所以说话再无顾忌,“桃儿杏儿就关在刘姨娘隔壁,跟刘姨娘一样,一天只给吃一碗粥。”她看着陆文义勃然变色,却没有停顿,“三人都是一身单衣,柴房里自然也没生火,所以刘姨娘已经发起了烧。” 陆文义听到此处,再忍不住,双手往床铺上一撑就坐了起来,问道:“什么?可请了大夫?” 陆静淑摇头:“祖母说了,她能饶刘姨娘一命,已是看在爹爹和弟弟妹妹面上。如今刘姨娘自己发烧生病,那是老天爷在让她还她造的孽,好不好的,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咱们不可妄自伸手扰乱老天爷的安排。” “胡……”陆文义几乎怒斥出声,可刚说了一个字,想到说这话的是自己母亲,眼前的又是自己女儿,到底忍下去了,“你去叫你母亲来!” 陆静淑还是不动,反问陆文义:“爹爹,你说,刘姨娘有今日,真的是她自己造的孽么?” “你胡说什么!长辈的事,你少插嘴,快给我去叫你娘!”陆文义开始捶床铺了。 陆静淑不为所动,自己回答自己问的话,“我觉得不全是。刘姨娘之所以会有今日,有一半是爹爹纵的。” 陆文义更怒了:“你这丫头还敢胡说?” “爹爹息怒。”陆静淑转身去榻上取了个坐垫放到地上,然后跪了上去,“您先听听女儿说的话在不在理。女儿近来读书,读到《礼记》有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女儿读书少,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爹爹能给女儿讲讲么?” 陆文义被她这一番折腾搞得怒火上涌,他本来身体就虚亏,这股火一上来,整个人就有点眩晕,再没力气捶床,只得缓缓躺了下去。他虽有气无力,但还想着维护父道尊严,所以严厉了语气赶陆静淑:“你出去!” 先前他疾言厉色,陆静淑尚且不怕,何况这会儿气喘吁吁?她微微一笑,说道:“爹爹想是累了,那女儿试着解一下,爹爹听听,女儿解得可对?” “所谓格物致知,就是指世间万事万物的基本道理。物格而后知至,是说知道了万事万物的基本道理,就有了学识;知至而后意诚呢,就是说当有了学识,意念自然就真诚了;意念诚了,心也就正了,心正了,才能修身齐家。爹爹,女儿解得可对?” 陆文义以手扶额,哼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静淑收起笑容,正视着陆文义,说道:“女儿想问爹爹,如今陆家家宅不安,妻不成妻、妾不像妾,妯娌不和,姐妹不睦,毫无官宦之家的风范,到底是谁之过?”   ☆、第48章 当头棒喝 陆文义一听此言,勉强提着一口气,支起身子瞪着陆静淑,咬牙切齿问道:“你的意思,家里之所以出了这些事,都是因为为父意不诚心不正,不能修身,所以才未齐家?” “爹爹有心反省,真是太好了。”陆静淑语气欣喜若狂,还低头在地上磕了一下,“谢天谢地,陆家还有救!” 陆文义勃然大怒,反手就把身下的软枕丢向了陆静淑:“你这个不孝女!竟敢当面顶撞指责父亲,当真是忤逆不孝!来人!” 他病中无力,那软枕还没到陆静淑身前就掉落了,陆静淑也不动,继续跪着说道:“爹爹当心,您刚醒来,身子还虚着,不宜发怒。下人们都各有各的事,您有什么事,使唤女儿就是了。” “你,你,”陆文义伸出颤抖的手指向陆静淑,喘息了好半天,才愤恨的接道,“好啊,方氏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好啊,好啊,我倒是想听你说说,我到底是哪里意不诚心不正,以致不修身未齐家了!” 陆静淑一脸惊讶:“爹爹怎还问女儿?女儿先已说了呀,只有物格知至,方能意诚心正。若是不明事理、不修仁人君子之术,如何能意诚心正?” 陆文义简直气昏了,只觉太阳穴两边突突乱跳,身上却根本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只能伏倒在床榻上喘息不止。 陆静淑怕他真的气昏过去,所以暂停了指责,站起身去倒了杯水送到他手边,然后又返身回去跪下继续说:“女儿知道,为人子女应当为尊者讳,不论父母有何过错,也轮不到女儿来指责。可是事到如今,女儿要是再不说,又有谁会说呢?” “陆家不只是爹爹的陆家,还是祖母的陆家,是母亲的陆家,是二叔二婶姐姐妹妹弟弟们的陆家。我们是一家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就如同三妹妹做了错事,我这个做姐姐的要被人退婚一样!爹爹,如今陆家已到危急时刻,女儿也顾不得太多了,我虽年幼且见识浅薄,却有几句由衷的话,不得不说给父亲大人听。” 陆文义喘着粗气躺着,没有说话。 陆静淑也停顿了一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语速,然后低声问道:“爹爹还记得您当初中进士时的事么?女儿听娘说,当时您才二十三岁,是那一榜进士里最年轻的一个。您文章写得也好,外祖父是极喜欢的,还要舅舅向您多讨教。爹爹,入仕十年,您可还记得少年时的志向?” 女儿的声音娇娇软软,却似别有力量般一句接着一句的砸进了陆文义心里。他本来并不想听,可陆静淑没有再继续指责他,反而提起了意气风发的当年,他怒气慢慢平息,不知不觉就顺着她的话想起了从前。 是啊,他当初第一次参加会试就高中,虽然名次只是二甲靠后,已足够让家人喜出望外,让亲朋好友啧啧称赞了。翰林院没选进去,他就从六部小官做起,一心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登阁拜相,做个青史留名的好官。 一眨眼,十年匆匆过去,他做到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虽在同年里算不上出类拔萃,可也比大多数人强得多了,若是岳父没出事、姜家这桩婚事没丢,来日他的前程未必仅止于此……。 陆文义想起现况,忍不住叹了口气。 “爹爹可是觉着,年少时的志向已经遥不可及?”陆静淑适时接上前话,“爹爹,女儿想问问您,自从您金榜题名之后,您可曾再读过圣人之言?可曾再度反复翻阅史书,重温前辈仁人志士的言行?您觉得您自己的言行,合乎圣人对君子的要求么?能够名垂青史么?这些年来,您把精力都用到了哪里去了?” 膝盖有点麻了,亏她还特意多套了一条裤子,在膝盖处垫了棉絮。 陆静淑轻轻挪动了一下双腿,将话题转回了现在:“爹爹有没有想过,三妹妹为何如此大胆、如此不懂规矩的冲去赵王府?其实道理很简单:养不教,父之过。当然,您兴许会说,是娘没教导好。可是爹爹,您扪心自问,您在三妹妹面前,可曾给与娘作为嫡母的尊严?您在刘姨娘面前,又可曾为娘树立威信?好,就算是您不放心我娘,那您自己有没有好好教导三妹妹为人子女之道?” “其实女儿始终想不明白,就算刘姨娘与爹爹是青梅竹马,早有情意,可拆散你们的又不是娘,她到底有什么过错,让您这些年冷待至此?她说过刘姨娘半个不字么?她企图伤害过刘姨娘么?她嫁进陆家这么多年,到底是有哪里做的极为不好,要您厌恶她了吗?我想并没有吧。不然,您应是早有借口休妻了。” 指责质问接踵而来,陆文义有心辩解,张了好几次嘴,却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干咳几声,端起手边的水来喝了一口。 陆静淑轻轻呼出一口气,再次缓了语气:“爹爹,若是圣明天子冷落毫无过错的正宫皇后,专宠妃子,还为了妃子屡次申斥皇后,不许皇后管教子女,甚至不让皇后见外人,在皇后病中连去看一看都不曾,您会不会上表劝谏?将来史书之中,又会如何记述?” “唔,史书也难免为尊者讳,那么一定是说天子是被奸妃所惑了。说来可笑,不合礼制、任意妄为的明明是天子,最后过错却要都着落到女子身上,谁能想到天子的宠爱到头来会害得妃子遗臭万年呢?说来咱们家的情形也是一样。爹爹伤了身体,虽有刘姨娘的过错,难道爹爹自己就没有过错了吗? 刘姨娘不过一介妾室,她怎么就有了这么大的胆子?可是祖母不会问这个,在她老人家心里,爹爹自然是没错的,错的都是刘姨娘,于是刘姨娘难免有了今日的下场。所以女儿才说,刘姨娘的错,有一半是您纵的,她会有今日,也多半是您偏宠的结果。” 陆静淑心里估算着时候,觉得方氏可能要回来了,就快刀斩乱麻,开始说结束语:“这些年您宠着刘姨娘,偏压着母亲,让她连一个妾室都辖制不了,自然在家里就没有威信。二婶为了自己的利益伺机而动,下人们跟着拉帮结派,府里如何能不乱?” “女儿说句不太客气的话,您宠妾灭妻,二叔难免有样学样,出了养外室的事,并不算稀奇。刘姨娘和三妹妹在您的纵惯下胆大妄为,以致伤了您的身体、丢尽陆家的脸面,更是可以预见。有这些接二连三的事出来,本来就对我们家不太满意的姜家要来退亲,更无须意外。爹爹,您顺着女儿的话好好想一想,您真的做到明辨事理是非了吗?真的做到意诚心正了吗?” 她挺直脊背,膝行几步上前,盯着发呆的陆文义,最后说道:“这些都没做到,又何谈修身齐家,又何谈经世济国、名垂青史?爹爹,您自幼遍读史书,应知道自来国破家亡,都是从国主家主私德不修、败坏纲常起始的,陆府有今日,您作为一家之主难辞其咎。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父亲大人,女儿在此请您三思!”说完双手触地、低下头去连磕了四个头。 “太太回来了。”外面传来红梅的声音。 陆静淑磕完头没有动,依旧跪着看向陆文义:“女儿自知今日所言,很有些大逆不道,爹爹若有不满,尽管罚女儿。反正姜家的婚事已经不成,女儿也无别的指望,只要陆家能越来越好,爹爹怎么处置女儿,女儿都无怨言,但求爹爹别迁怒娘。” 她的话刚一说完,方氏已经迈步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淑姐儿跪着做什么?”她诧异的望向陆文义,“老爷有什么话只管与妾身说,切勿迁怒淑姐儿,这孩子已经够苦了!” “行了,起来吧!”陆文义闭上眼,一挥手想叫陆静淑起来,却不小心碰掉了手边的茶碗。 茶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汤顿时四处溅出,向着陆静淑的方向就流了过去。 方氏吓得一把拉起女儿揽进怀里,只觉眼眶一热鼻端一酸,眼泪已落了下来,“罢了,既然到如今老爷还是容不下我们母女,我这就带着淑姐儿回江西!”   ☆、第49章 痛悔改变 陆文义瞠目结舌,他与方氏成婚十数载,从没见过方氏敢跟他回嘴,怪不得淑姐儿今日敢跟他这样大逆不道的说话,敢情她们都是看着他不成了,就不把他放在心里了是吧? 他正要开口训斥方氏,陆静淑却抢在前头开口:“娘,您别急,爹爹并不是有意的。女儿刚才跟爹爹说了几句真心话,爹爹也并没生气,您误会了。” “你就不用哄着娘了!”方氏根本不信,她紧紧抱着陆静淑,如同抱着她此生最后的希望,“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还要委曲求全么?我的儿啊,都是娘的错,若不是这些年来,娘一味退让,又怎么会有今天?都是娘不好,是娘误了你的终生啊!” 说到此处,方氏再也忍不住,终于抱着陆静淑嚎啕大哭起来。 陆文义和陆静淑都被她的突然爆发吓得怔住了,一时都只呆呆的看着她哭,谁也没有出声。 方氏越哭越伤心,这些年在陆家所受的委屈和羞辱一股脑的涌将上来,让她觉得怎么哭也不够宣泄,于是越哭越大声,到后来甚至手足无力要喘不过气了。 陆静淑发觉她不对,忙把她搀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又给她拍背顺气,口里还叫道:“娘!娘!你停停,喘口气。”又给她捏虎口掐人中。 方氏听出女儿的声音带着慌张,忙强迫自己平定心绪,又长长的喘气呼气,终于让自己保持住清醒没昏倒,还安慰陆静淑:“儿啊,别怕,娘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陆静淑挤出个笑脸,给方氏倒了杯茶喂她喝了。 陆文义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呆了半晌,这时候也终于回过神,说方氏:“你说你急什么?有话好好说么。” 方氏喝完一杯茶,情绪也平静多了,可陆文义一说话,她又止不住冷笑:“好好说,老爷肯听么?这些年来,妾身每每想与老爷好好说话,老爷哪一回肯听了?别说是我,就算是老太太说的话,老爷听过么?老太太说过要好好教育秀姐儿吧?你听了么?若不是有老爷纵着,她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私自出府?” “老爷也别不信。”方氏看陆文义要开口反驳,先截住了他,“刚才老太太叫了秀姐儿去问话,她不肯认错不说,还连老太太都敢指责,说老太太偏心,害的她姨娘要死了,还要教训她,她不服,非要见老爷。老爷说说,这不是你纵的,还能是谁?” 陆文义张了张口,又闭上,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 方氏紧紧握着陆静淑的手,十分疲惫的继续说道:“我真不明白,刘姨娘好歹也是好人家出身,怎么就把秀姐儿教成了这样?她就算不管别人,难道也不想自己好么?她这样去赵王府门前闹了一场,以后哪个好人家肯娶她做媳妇?” “兴许她是看刘姨娘风光,想去给人做妾呢!”陆静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这一句话一出,陆文义立刻咳嗽了起来,方氏母女俩坐在桌旁看着他,没人上前去管,直到他自己咳着咳着平息下来,方氏才又说:“那倒不至于,刘姨娘心气高,怎会让她的女儿去做妾?” 说到这里,方氏又觉心灰意懒,不想再跟陆文义多说,就扶着陆静淑的手起身,“老爷歇着吧,有事只管叫红梅进来侍候,我也忙了一天了,这会儿实在没了力气,先去淑姐儿房里躺会。老爷若是看不惯,我就带着淑姐儿回江西。”说完就拉着陆静淑出了正房。 陆文义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出去,接着红梅进来收拾地上的茶碗,又给他换了热水,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又去门边守着了。 这个方氏,难道是见他不成了,府里又出了这么多事,所以铁了心要离开陆家了么? 陆文义觉得这一切就像个噩梦,还是以前的他绝不会梦见的噩梦!身子掏空了,心爱的女人成了罪人,疼爱的小女儿丢尽了家里的脸面,体面的亲家来退婚,老实的二弟养了外室、还闹的满城风雨,温顺的妻子翻脸不认人,乖巧的大女儿居然还敢指责他这个父亲,说家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真的是他的过错么?陆文义不愿意承认,他是有些偏爱刘姨娘,可他们毕竟相识在先,早有情意,当年他是不愿意另娶的,要不是父亲和母亲有严命,不许他娶翠华,又哪会有今日这团乱? 如果他娶了翠华,自然就不会偏宠妾室,虽然也许学业上没有了岳父大人的指导,不会那么早高中入仕,仕途上也不会那么顺利——当年他在六部的时候,还是得了很多方为民的指点的。 陆文义假设不下去了,他忽然发现,如果他当初没有娶方氏,没有方为民这个岳父,他根本不可能是今天的他,姜家也绝不可能跟他们家结为亲家! 这么说,真的都是他的错?是他不明事理、不辨是非,心不正意不诚,没有秉承君子处世之道,乱了纲常伦序,宠妾灭妻,才导致家里这一摊天翻地覆的乱? 是他自己害了自己?是啊,那药是他自己吃的,翠华并没有强喂给他,是他觉得力不从心,自己吃下去的……;是他害了翠华,害了秀姐儿,要不是他一味纵容,她们也不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有陆家,父亲早年的教诲、临终时的嘱咐,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 陆文义想到此处,深觉自己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父亲,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 陆静淑扶着方氏回了自己房里,先安置她在榻上躺下,又让人去厨房给方氏要一碗燕窝粥,顺便安排了晚饭的菜色。 “刚才陈姑娘来了。”陆静淑回身进房,看方氏在发呆,就先说些不相干的事哄她,“她说柳太太听说了咱们家的事,很担忧,只是不好上门来,我托陈姑娘转达了谢意。” 方氏回过神,点头:“难为她们还挂记着。”她还惦记着刚才的事,又问陆静淑,“你爹爹刚才把你叫去说了什么?可是怪你不好,没保住亲事?” 陆静淑摇头:“其实他是想找您,女儿拦着没让,他有些生气。三妹妹那里怎样了?” “她还能怎样?死不悔改!你祖母生了大气,叫人传家法,狠狠教训了秀姐儿一顿。这丫头倒嘴硬,到了也不认错,你祖母一生气,就叫了身边最严厉的一个老妈妈,将秀姐儿关进了黑屋子里。还说让她跟刘姨娘一样,每日只给一顿饭吃,谁也不许跟她讲话,直到她认错服软为止。” 陆静淑好奇:“什么黑屋子?” 方氏回道:“府里西北角上有一间屋子,没有窗户,门也糊的死死的,里面一丝光亮也没有,以前都是处置犯了大错的妾室的。你祖母这一回是真生气了,那屋子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早前有个老姨奶奶,因为偷了你祖母的东西,被关进黑屋子,不到半个月就疯了。” ……,陆家还有这样的地方?不过陆静秀也活该,她实在需要好好管教一下。陆静淑没再继续问她的事,转而问道:“二叔二婶那边好了吗?” “我瞧是难好了,你二叔这回铁了心,直说要休妻,要不是你祖母拦着,今日就要让人把你二婶送回娘家了。”方氏叹了口气,“要是娘当年有你二婶的胆子和气力就好了。” 她怎么还佩服张氏起来了?陆静淑对这样的转变实在有点意外,一时还真不知该接什么话。 “能豁出去闹一回,就是一拍两散,也好过受这些年的窝囊气。我的儿啊,以后你可千万不要跟娘学,哪怕学点你二婶的泼辣也好,就是别学娘。”左右都是不好,何必还委屈自己呢? 陆静淑汗,方氏这是矫枉过正了么?不过也好,要是陆文义死不悔改,方氏能学到张氏的泼辣,也就不用她再多操心了。   ☆、第50章 追寻真相 “原来你是这么个抖搂法。”孝义坐在桌后的椅子里,优哉游哉的看着陆静淑,“很不错嘛,不破不立,到了这个地步,陆家人熟悉的环境都被打破了,他们的各种侥幸心理和惯性也被打碎了,不改变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家衰败下去,够狠,也够高明。” 陆静淑对他的夸奖照单全收:“不付出点代价,不痛到极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是错的呢?就像方氏,她的软弱无争、没有远见,造成了她唯一的女儿被人退婚,她必然痛彻心扉;还有陆老太太,她只顾自己高兴,把心思都用在辖制儿媳妇上,却没有好好管教儿子,以致现在一个损了身体、一个毁了名声前途,你说,她有多痛?” 其他人也是一样,张氏只顾着跟嫂子争夺府里权力,往自家划拉银子,却没想到后院起火,丈夫会在外面养外室,她现在想必也正痛不欲生呢;而作为一家之主的陆文义,失去的就更多了,当然,他是罪魁祸首,承受这些也是应该的。 “痛定思痛,我相信他们现在心里都有悔意,以后就看他们会不会改变,以及如何改变了。”陆文义本来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感到后悔,让她和方氏说了那一通,现在想必也该有些后悔了吧?至于刘姨娘,她现在根本不在陆静淑的眼里,痛不痛、悔不悔,陆静淑已经不在乎了。 孝义听到这里就问:“如果他们因为这些打击过大,一下子就自怨自艾、只顾消沉了呢?” 陆静淑冷笑:“要是都这么没用,那就死一窝吧!谁也救不了他们!” “……” 陆静淑一抬脚坐到了桌子上,俯视着孝义说道:“你以为我真是圣母啊?我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为了让陆文义起到一家之主的作用,能撑起陆家的天,点拨他几句倒也无妨,可若是他真成了扶不起来的刘阿斗,我为什么还要管这个渣男和他的一家子极品?” 孝义往后挪了挪椅子,弱弱的问:“可你也是姓陆的啊,他们完蛋了,你不是也跟着倒霉么?” “我可以跟着方氏回方家。”陆静淑胸有成竹,“再说了,你可以放真正的陆静淑回来嘛。” 孝义一惊,结巴道:“什,什么真正的陆静淑?你不就是陆静淑?” 陆静淑——这会儿也许应该换回她的本名赵琰,回道:“你少哄我!那本书我看过开头的,这个世界的开端,是陆静淑重生在十二岁那年,她要养好自己的身体,还要保护好方氏,免得重蹈前世覆辙:在方氏去世后,刘姨娘心生毒计,想李代桃僵,在她出嫁前夕下药毒死了她,然后让陆静秀盖着盖头嫁了出去。” “你记性真好,是这么回事。”孝义正要说这些跟她是不是陆静淑没关系,赵琰又说话了。 “其实这个故事漏洞很大啊,难道陆家的人和满府的客人都是瞎子么?陆静淑跟陆静秀根本长得就不像!就算把陆静秀嫁过去,姜家不认账怎么办?” 孝义只得解释:“前世陆静淑在方氏死后,一直被家里人遗忘在后院里,她守孝完了,姜家又拖了两年才迎娶,那时样貌有些变化,也说得过去。” 说得过去个毛线!这里面漏洞多了,不过赵琰也懒得跟他计较宅斗文的逻辑,她将话题拉了回来:“就算如此,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前世,是谁的前世?是陆静淑的前世,还是我的前世?我在的这个世界,是刷机后重来的呢?还是只是一个备份?” 孝义:“……” “如果这是宅斗文本来的世界,那么应该有陆静淑重生的灵魂吧?她在哪儿?为什么我能占用她的身体?我本来又该去哪?”赵琰盯着孝义的眼睛,开始逼问,“如果这一切只是个副本,是从这个世界上衍生出来的另一个世界,那么我奋斗的意义何在?我并没有改变原先的世界,所以也无法达到你的目的。孝义,穿越助手大人,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孝义被她逼问的招架不住,终于站了起来,他绕过赵琰,在她面前踱来踱去,足足走了有十来圈,才站定了开口:“首先,没有什么副本备份,这就是宅斗文本来的世界,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有其意义。至于陆静淑本来的灵魂,她戾气太重,我做了点手脚,没有让她重生,而是让你代替了她。你不用管她在哪,她不会对你产生任何一点影响。” 赵琰盯着孝义看了半天,见他眼神没有闪躲,神色也很认真,就点头说道:“好,我暂且信了你。但是我要求看原著。” “我跟你说过了,那本书对你没有参考价值,你和本来的陆静淑走的路截然不同……” 赵琰开口打断他:“我不看细节,我要看大环境。这个王朝的政令有无改变,赵王和皇帝的关系如何,长安城有哪些权贵是不能得罪的,等等等等,这些都会影响我以后的计划。你不愿意给我看原著,给我剧透也可以。” 孝义为难了:“这事有点复杂,你等我整理一下再给你。” “可以,但是不要太久,否则我就跟方氏回江西方家!” 孝义:“……” 赵琰觉得方氏这个主意不错嘛,既可以拿来要挟陆文义陆老太太那帮人,也可以要挟孝义,真是个好选择!她心满意足的离开幻境,第二天起来都觉得神清气爽很多。 可是陆府其他的人就没她这么心情舒畅了。 首先是陆老太太经过昨天大起大落的折腾,彻底病倒了。早起丫鬟干等老太太不起身,也不敢叫,直到方氏和陆静淑来请安,众人进去查看,才发现陆老太太竟然睁着眼睛,她嘴巴歪向一边,流着口水却说不出来话,样子十分吓人。 方氏忙遣人去请大夫,又叫人去找陆文孝和张氏过来。陆文孝在老太爷牌位前跪了两天了,今天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进门听说老太太疑似中风,先跟闻讯赶来的张氏大吵了一架。 “都这个时候了,还争论谁是谁非,有什么意思?”方氏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人隔开这夫妻俩,“老太太还能听见呢,二叔,你不想别的,也想想老太太吧!” 陆文孝对这个大嫂还是有几分尊重的,听了她的话就没再跟张氏吵,转头一瘸一拐的进去看陆老太太了。 张氏在原地呆站了一刻,才强自扯出一个笑容说:“让大嫂看笑话了。” “都是一家人,谁看谁的笑话?咱们家这些日子笑话也够多,可是谁能笑出来?”方氏叹了口气,劝道,“事已至此,你也别硬挺着跟二叔吵了,十几年夫妻,不看别个,也看在几个孩子面上,你好歹服个软,他才有台阶下。”拉着张氏坐到一旁去,低声劝慰了半晌。 十几年妯娌,倒是头一回这么推心置腹的说话。 陆静淑在一旁冷眼看着,发觉不过两三天功夫,张氏却似苍老了好几岁,从前不明显的眼部纹路都浮现了出来,就连发丝中都多了白发,终于对她涌上了一丝同情。 很快大夫请了回来,方氏几人回避,陆文孝此刻也顾不得脸上还有张氏的抓痕,陪着大夫进去给陆老太太诊视。大夫仔细看了一回,确诊说老太太是中风了,最好是吃药配合针灸治疗。 陆文孝转头跟方氏商量,最后同意了大夫的方案。身上虽然不方便施针,头上倒无碍,何况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了,顾忌没那么多,还是以治病为要。 等这边施诊告一段落,王妈妈又赶了过来回报:“老爷这会儿有些发热,要不也请大夫过去看看?” 方氏忙应了,自己先带着陆静淑回去,又请陆文孝随后陪着大夫前来正院诊治。这个大夫就是先前望陆文义而走的,现在看他身体恢复了一些,只是神思不安,不能安枕,所以才有些发热,就给开了点安神退热的药。 两个重量级人物都病倒,家里到处都是药味,下人们似乎也都有些不安,方氏遣李妈妈和郭妈妈到处敲打了一番,府里才又安生下来。 张氏似乎是听了方氏的话,向陆文孝低了头,还说老太太病了,要把李云儿接回他们院子里养胎。陆文孝难得见她温顺听话,似乎有新婚时的婉转温柔,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不过张氏这次似乎是真心接纳李云儿,叫人好好收拾了屋子,伺候的人也没换,还用的是老太太给的人,饮食上更是不插手,让李云儿只管遣人去大厨房点菜,她出钱。 于是在经历了一系列风波之后,陆府难得安生了三四天。这一日陆静淑去看过陆老太太,回正院的时候看方氏在理事,就没去打扰,回了自己房里。 这段日子家里的事层出不穷,老太太从精力不济到病倒,二太太从有心弄权到自顾不暇,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就都交到了方氏一人手上。她虽然管的有些吃力,好在开头先发威震慑住了一干下人,后来又严管内务,让一干管事的不敢胡为,终于在陆府树立起了威信。 陆静淑颇觉欣慰,也不多嘴管这些杂事。她回房换了衣裳,喝了杯茶,王妈妈就来了。 “妈妈坐,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王妈妈没有坐陆静淑指给她的座儿,而是在脚踏上搭了个边儿坐下,回道:“回姑娘,前几日您叫奴婢打听的事儿,有结果了。您料想的没错,真有人来打听二老爷和李姨娘的事,还有那李家也没什么好人,李姨娘这事儿,恐怕要闹大了。”   ☆、第51章 引爆地雷 陆文义发了两天烧,等烧退了,人却也没了精神,尤其是听说陆老太太气的中风以后,他整个人异常的消沉,不说话也不动,就躺在床上昏昏睡睡的。 陆静淑和方氏都没有管他,也没有再跟他多说话,陆静淑是想让他自己想清楚,方氏则是彻底心灰意冷,根本不愿再跟他多说。 但是现在陆文孝需要人擦屁股,而且这事不失为一个让陆文义重新振作的契机,于是陆静淑在听完王妈妈的回报之后,就让王妈妈在正房门外等着,她自己进去见陆文义,将王妈妈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女儿担心这事没那么简单,所以特意来禀告给爹爹。” 陆文义一开始神情还呆呆的,等听到后来,发现事情果然不简单时,才终于集中了注意力听陆静淑说。 养外室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终归只是小节,男人们在外面说起来,还会笑一句风流,没人当回事。可这个外室却是二弟经办案子的苦主,那就没那么简单了。且此女刚死了父亲,出身良家却无媒无聘糊里糊涂就跟了二弟,只怕有心人会借此做文章,让二弟永世不能翻身,顺便拉自己下马。 陆文义开口说道:“扶我起来,叫人来服侍我穿衣。你去传话叫你二叔来一趟,再叫齐鸣和赵勤进来。”齐鸣是陆府大管家,赵勤则是陆文义身边管事的,都是陆文义跟前的红人。 陆静淑应了,先扶了他起身,又叫红梅进来服侍陆文义穿衣,她自己出去打发人传话,然后回来禀道:“女儿已派人去了,王妈妈就在门外,您要不要传她问话?” “让她先候着,你回去吧,这事爹爹会处置。难为你这孩子有心,”陆文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仔细看了陆静淑两眼,“罢了,你也不小了,听听也无妨,你就在这坐着。” 陆静淑心里有些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应了。 陆文义穿好衣裳,又穿了鞋,让红梅扶他去外间坐,不一时陆文孝和齐鸣、赵勤都到了。陆文义没那么多精神,所以说话开门见山,先问陆文孝和那李云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文孝一开始还有些支支吾吾,陆文义懒得兜圈子,直接把王妈妈叫进来,让她把打听到的事都说出来。 “……李姨娘有个舅舅姓胡,平日游手好闲,专干坑蒙拐骗的事,早先李秀才在的时候,不齿这个舅兄的为人,一向不跟他往来,这个姓胡的也嫌弃李秀才穷,从不登李家的门,就连李秀才出事,他也不曾出头过。” 陆文孝是知道这事的,但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提起此事,“这些又不是正经亲戚,大哥打听这些做什么?” “你继续说。”陆文义不理他,吩咐王妈妈。 王妈妈小心的应了,继续说道:“前几天,这姓胡的听说了李姨娘和二老爷的事,知道咱们家是官身,就动了心思,可他不敢自己上门来,就去寻了李姨娘的叔叔李二。这李二早年因怨恨父母偏心兄长,也早就离家自住,跟李秀才也是没有往来的。” 两个人虽然一直不跟李秀才往来,但现在李秀才死了,他们两个却是李云儿的正经长辈。李云儿孝期里就跟陆文孝搞在了一处,还没名没分,若是他们豁出去来闹一闹,总能得点好处,陆家也免不了为此头疼不已,更何况还陆文义兄弟俩的对头看着呢。 “……自城南小院锁了之后,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个人过去打听了,好在有府里安排的小厮在,故意凑上去胡说,才没给他们打听到太多。” 陆文孝此刻也有些心虚了,紧张的望向陆文义:“大哥,这事不要紧吧?知府大人已经申斥过了,我还特意告假说在家侍母疾……” 陆文义瞥了他一眼,却不接话,只让王妈妈先出去,然后叫人来铺纸研墨,他写了两封信,先让赵勤送出去,又吩咐齐鸣:“你去林千户府上一趟,将姓胡的想来找麻烦的事说给他听,请他酌情处置,就说这次是我欠他人情,改日我病好了,再请他喝酒。” 齐鸣应了去了,陆文孝小心翼翼的问陆文义:“是金吾卫那个林千户?大哥,找了他,这事儿不就闹大了么?” “你以为现在这事还没闹大么?姓胡的不过是个泼皮无赖,撞到金吾卫手里,死了残了的,都挨不到你身上。他一死,我看谁敢闹?”陆文义忙活了这一通,已经觉得有些累了,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瞥向弟弟,“你现在还不说那女子是怎么勾引你的?” 陆文孝又开始吱唔,陆文孝耐心渐失,正要发火,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陆文义不悦,扬声问:“什么事?” 李妈妈快步走进来,行礼回禀:“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不知从哪听见传言,说李姨娘是刘姨娘安排下给二太太添堵的,先是逼问了李姨娘,现在去了关押刘姨娘的柴房,太太听说已经去看了。可是李姨娘那边受了惊吓,又说肚子疼……”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觉不可思议,陆文孝顾不得许多,先叫人请大夫,自己回了二房院里。陆文义挂心刘姨娘,想亲自过去查看,奈何力不从心,只得叫陆静淑:“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咱们自己家不能再乱起来了。” 陆静淑应了:“爹爹放心,您先歇一会儿吧。”又叫红梅好好伺候,自己跟着李妈妈往柴房那边去。 “那李云儿招出了什么吗?”路上陆静淑问李妈妈。 李妈妈低声回道:“奴婢也不知道。昨日几个婆子聚在后街说闲话,丁妈妈从那路过,站了一会儿。今儿一早丁妈妈就进来见二太太,随后二太太把李姨娘叫了去,估摸着问了有一顿饭功夫的话,然后就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往柴房去了。柴房看守的人见势头不对,飞奔着来报给太太知道,太太去的时候,二太太正左右开弓打刘姨娘嘴巴呢!” “……二婶亲自上手打的?” 李妈妈点头:“刘姨娘本来就只剩了一口气,二太太此番又是恨极了,下手重,太太过去让人拉开的时候,刘姨娘已经昏死过去了,脸上也没一块好地方。”二太太手上还带着戒指呢,这一番打,可不就把刘姨娘的脸划破了。 她脸上解恨的神气如此明显,让陆静淑都想笑了。刘姨娘给正房添堵十多年,如今算是彻底无法翻身,看她倒霉,正房的人自然都是高兴的。不过陆静淑却没有太多感觉,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刘姨娘,而是刘姨娘背后的靠山——陆文义。 其实陆文义挺让她意外的,她本来以为,陆文义在刘姨娘的床上出了事,以致从此以后不能人道,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待见刘姨娘了。刘姨娘再会哄人,他也不可能痴迷到几乎死在她床上都毫无怨言的程度,可是他偏偏就没怪过刘姨娘! 他迁怒了桃儿杏儿,立逼着方氏去打死她们,还迁怒方氏,说她迫害刘姨娘和陆静秀,可他偏偏就一丁点也不觉得刘姨娘有错! 你说他是糊涂吧,他今日处事雷厉风行,也不是没手段的。至于道理,陆老太太讲过,方氏讲过,自己也讲过,他也不是没听进去,这些日子的消沉不是假的,在陆静淑说了刘姨娘在发烧之后,也没过问刘姨娘的事,看着像是转变了。可就在刚才,听说张氏去找刘姨娘麻烦的时候,他脸上的紧张关心又不是假的。 陆静淑想着想着,脚步慢了下来,卧槽!难道他对刘姨娘还是真爱???不行,这会儿不能让刘姨娘死,死了便宜她不说,估计陆文义还会原谅她做的一切错事! “妈妈,你现在去叫人另请个大夫来!” 李妈妈不明所以:“二老爷叫人去请了呀。” 陆静淑摇头:“他请的是去看李姨娘的,咱们不跟他抢,你去另请一个!”她一边说一边快步往柴房那边去,刚走到厨房附近,就看见方氏已经拉着张氏出来。 “娘,二婶。”陆静淑走上前行礼。 方氏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陆静淑答道:“李妈妈来寻二叔,我听说出事了,过来看看。”又向着张氏说,“李姨娘肚子疼,二叔回去看了。” 张氏皱眉,恨恨说道:“这个贱人还敢作妖,我非得……” “弟妹!你忘了我刚才怎么说的了?”方氏拉住她,“让二叔去看,也让大夫去看,等她好了,再让她把经过好好说说,她总不能天天肚子疼。” 张氏应了,道谢:“多谢大嫂,那我先回去看看。” 母女二人看着张氏走了,陆静淑才问:“刘姨娘怎么样了?” 方氏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你爹爹让你来看的吧?” 陆静淑点头,凑近方氏身边耳语:“娘,现在不能让刘姨娘死,她死了,就是死无对证了。只有这桩罪名落实了,爹爹才能死心,再也不会原谅她。”她把王妈妈查到的事跟方氏说了一遍,“这是涉及陆家根本的大事,爹爹不会再原谅她了。” 方氏现在本来就对陆静淑言听计从,又见她能说出许多道理来,更是不拦着,当下就让人把刘姨娘挪到了厨房后面粗使丫头住的屋子,还让人点了炭盆,给她换了衣裳洗了脸,涂了些消肿的药膏。 不一时大夫来到,李妈妈领着进去诊脉,陆静淑只与方氏坐在隔壁的屋子里等着,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送了大夫走。李妈妈神色不安的来回话:“这大夫是第一回来,也不知可不可靠,他说刘姨娘是肺痨,叫赶紧埋了去……”   ☆、第52章 尘埃落定 方氏和陆静淑都是一惊,陆静淑先反应过来,叫看守的人进来问:“刘姨娘这些日子可有咳嗽?” “回姑娘话,有的,不过是前日才开始听见咳嗽的。” 陆静淑又问:“刚才进去抬她出来,有没有看见她吐的痰?” 那婆子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没有,奴婢听着她的声儿,像是干咳。” 陆静淑略微放心,叫李妈妈:“去二房那边看着点儿,把大夫截过来再给刘姨娘看看。” 李妈妈应了,方氏终于回过神,拉着陆静淑要走:“让她们在这照看着就行了。”又吩咐只要看守的两个婆子照顾刘姨娘,不许别人接近,免得过了病气。 陆静淑知道她担心,也没有要求留下来,只是多吩咐了一句,叫拿生石灰来洒到地上,还有关过刘姨娘的屋子,都去洒一洒,顺便提及桃儿杏儿。 “……也受够罪了,如今祖母和爹爹都病着,家里没几个好人,不如放了她们出去,算是给家里人积德。” 方氏点头:“你说得对。”当下就命人取了身契,叫人送这两个回家。 桃儿杏儿都是家生子,家里本来指望她们伺候大老爷好了,能跟着鸡犬升天,谁知后来竟出了事,自那以后全都当她们死在府里了,没人敢问一句,实在没料到最后还能给送回来。一时面上都念大太太仁慈。 母女二人回到正房,陆文义正等得焦急,一见她们回来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弟妹说,她身边的人在后街听见人嘀咕,说当初陈全关着的时候,曾提过给二老爷牵线置了个外室。弟妹是个急性子,当下就叫了李姨娘来问,李姨娘一听见陈全的名字就慌了,不肯答话,只捂着肚子哭。弟妹发狠,叫把当初在外面服侍过李姨娘的人找来逼问,尤其是张顺儿兄弟,这两人撑不住,后来承认了当初那院子是陈全帮着租下来的。”方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陆文义皱眉:“就算是陈全掺和过,也不能就赖到刘姨娘头上吧?” 方氏冷冷回道:“刚才二弟妹去寻刘姨娘对质,她只回了一句话,‘这一天终于来了么?二太太,背后中了一刀的滋味如何?’这是在场的人都听见的,老爷若不信,只管都叫来问。” 陆文义呆若木鸡,完全说不出话来。 “爹爹放心,刘姨娘暂时没有大碍,娘已经请了大夫看过了。”陆静淑插嘴。 陆文义回过神,他面如死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连身体也支撑不住,软软倒在榻上。 方氏和陆静淑一起起身过去扶他躺好,又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就悄悄退了出去,谁也没有再多嘴说话。 母女二人去了陆静淑房里,好好洗过手脸,又各自换了衣裳,坐下吃午饭。 等她们吃饱了,李妈妈也回来了,“太太放心,不是肺痨,那个江湖郎中纯属胡说!张大夫说刘姨娘只是因为着凉发烧伤了肺气才干咳的。不过她这病耽搁了时候,恐怕难好。” “大夫开了药就先给她吃着,只要不一时就死了便好。”陆静淑回道。 方氏在旁接话:“就听姑娘的。” 李妈妈应了,陆静淑又问:“那边李姨娘怎样了?” “说是因惊吓动了胎气,大夫给开了安胎药。不过二太太回去并没与二老爷吵闹,那边静悄悄的。” 陆静淑暂时很满意这个结果,埋好的雷都在预期中引爆了,爆破的效果也一如她的预料,很好,接下来,就要看他们怎么应对这个雷了。 她跟方氏一起睡了个午觉,起来的时候听说陆文孝来见陆文义,兄弟俩在正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陆静淑也不理会,跟方氏一起去看了一回陆老太太。 到晚间听说齐鸣和赵勤都进来求见过陆文义,陆静淑跟方氏进去看陆文义的时候,见他神色平静,并无恼怒或担忧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陆文义应该是摆平了。 果然没过几日,王妈妈就回报说李云儿的舅舅喝醉酒赌钱输了不认账,让金吾卫的校尉打死了。李云儿的叔叔李二听说此事,第二天就躲乡下去了。 这就是力量的悬殊,陆静淑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自己跟陆文义的差距。他在陆府看着再渣再蠢,也掩盖不了他在官场里混了十年的事实,他有资源有手段,想杀个人,甚至只需要一句话,最后只要一个小小的校尉出手就能办到。果然留着他还是有好处的。 然后又过了几天,陆文义交给方氏一纸卖身契:“你把这个交给弟妹,别忘了叮嘱她,好歹有了陆家的骨肉,凡事别做的太过。” 方氏接过来一看,竟是李云儿的卖身契。上面立契约的人是她叔叔李二,说因家贫无着,将侄女李云儿卖与牙婆金桂,立约的日期就在李秀才刚死之后,后面还另附了一张金桂将李云儿转卖给陆府的契约。 “刘姨娘,就让她自生自灭吧。”陆文义没有理会方氏惊诧的神色,这个决定他做的很艰难,不是他无情无义,实在是翠华这一次错的太离谱。他再宠爱她,也不能由着她去害自己的弟弟,还差点祸及自己仕途。 上次他给朝中两位交好的同僚写了信,请他们帮忙留意政敌的动静,果然同僚回信说,政敌摸到了城南,正搜集弟弟“逼/奸孝女”的证据。幸好淑姐儿早有安排,那些人并没得到什么确实的消息,自己也先一步下手结果了姓胡的无赖,顺便吓破了李二的胆,他们才未有动作。 到这个地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护着翠华了,不然他自己心里过不去不说,也没法面对二弟和弟妹。“她的病能治好就治,治不好也罢了,随便在哪里找块地方,买一口薄棺材,全了这些年的情份吧。秀姐儿如何了?” 方氏很意外,下意识答道:“前几天刚服软认错,现在还在老太太后罩房里住着。” 陆文义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让她搬回来吧,老太太病着,哪有人管她?这孩子不好好教不行,就让乔嬷嬷继续管着她,从规矩教起。” 乔嬷嬷就是老太太身边那个严厉的老妈妈,这个老妇人今年有六十岁了,在老太太出嫁前就服侍老太太,最是个端正规矩的人,满府里的丫鬟婆子,就没有不怕她的。 “那让秀姐儿住哪间屋子?”方氏不愿担责,所以事事都问陆文义。 陆文义回道:“就住原来桃儿杏儿的小院吧。刘姨娘的小院,封起来吧,里面的东西登记造册,都收起来吧。”他一样一样安排完毕,最后说,“眼看到年底,走礼的事,你看着办就是,只是老太太和我身子都不好,宴请什么的就都推了吧。” 陆静淑听方氏学了陆文义的话,不知为何想到一件不相干的事:陆老太太的寿宴到底没办成。 不过陆家倒是从此真消停了。陆老太太的中风有所好转,已经能说出短语,只是还不能起身。刘姨娘病入膏肓,大夫说也撑不了多久了。陆静秀有乔嬷嬷管着,每天的生活几乎都能用尺子量着过,可她在黑屋里吓破了胆,再也不敢闹了。 二房那边也很安静,张氏手里捏着李云儿的卖身契,只盼着她生下孩子来的那一天。陆文孝请了一个月的假,名目是侍母疾,实际则是半日陪陆老太太,半日来听陆文义教导官场上的事儿。 陆静娴之前那桩婚事最后自然没成,张氏也没抱怨,反正陆静淑的婚事也黄了,有陆静秀后来闹的这一茬,大家都没什么好名声,不如等等再说。 就这样一直安安静静的到了腊月里,姜家遣人来送还庚帖,方氏还了聘书,并将聘礼收整好了,让来人带了回去。 三日后陈皎宁登门拜访,一见了陆静淑就说:“你果然没猜错!” 陆静淑拦住她的话,先与她一起去见了陆老太太,陪着陆老太太说了几句话,然后带她回西厢房见了一回方氏,最后才两个人单独坐下来说话。 “你可是打探到了什么?” 陈皎宁摇头:“这姜家行事十分谨慎,我查了有段日子,什么也没查到!多亏了柳歆诚和姜楠是同窗,他在学里听人跟姜楠说笑,说恭喜他就要做都察院简大人的乘龙快婿。柳歆诚就去寻那个同窗打探,这才知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简昭雄前段时间回长安见了姜楠,很是喜欢,他家里正好有个适龄的女儿,还问起姜楠可曾定亲。” 果然,姜家运气还真是好,刚有了高枝,陆静秀就作了那么一通,于是他们顺理成章的就退了亲,还故意遮遮掩掩,表示顾及陆家名声,其实还不是为了免除主动退亲对自家的影响,显示他们家厚道? “还有啊,听说姜坤马上就要调去东都教导四皇子读书了。四皇子是皇后所出,皇上最为宠爱,恐怕要不了几年就会册封太子,唉,姜家看来是要走好运了。”陈皎宁一时口快,说完才反应过来,姜家好了,对陆静淑一点好处也没有,忙又接了一句,“不过这才能看出柳歆诚的为人。” 陆静淑囧,她上下文之间有什么关联么?“这话怎么说?” 陈皎宁拉着陆静淑的手说道:“柳歆诚知道了前因后果,就私下单独问了姜楠,姜楠只说婚姻大事听从父母安排,柳歆诚当时就回说:‘男儿大丈夫,当言而有信,既是婚姻大事,更不该轻易毁诺,姜兄为人,吾不敢苟同,今日你我割袍断义,从此各走各的路。’你说,他是不是很讲义气?”   ☆、第53章 好心劝说 陆静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评判,姜家明显是上升的势头,柳歆诚这个时候和姜楠明着闹掰,到底是迂腐呢还是幼稚呢还是真的不畏惧姜家? 可是陈皎宁就眼巴巴看着她等她的反应,陆静淑只得说道:“柳公子真是正直。”也只有这个词说出来不违心了。 “是啊,我也这么说,不过表姐夫却劝柳歆诚说,不喜此人为人,以后远着就行了,实在看不顺眼,还可以背后阴他嘛,实在没必要当面说出来结仇。” 看不出那个一脸好人样的郝罗博竟然还挺腹黑,陆静淑正要点头赞同,陈皎宁已经接着说下去了。 “可柳歆诚说了,‘这样三心两意的小人谁耐烦跟他虚与委蛇,他姜家还不配!’我都要击节赞叹了。这小子平日虽然说话并不好听,可为人处事还是挺不错的!” 陆静淑看她说的热闹,似乎对柳歆诚好感很浓,就打趣她:“你这左一个柳歆诚右一个柳歆诚的,敢是这段日子常与他往来,对他……” 陈皎宁一抬手止住她:“哎,不许胡说!我可是定了亲的。” 你?定了亲?整天大摇大摆穿着男装出去混的陈大小姐是定了亲的??陆静淑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能自己从东都跑回来,还这样无所顾忌,到底陈家给她定的什么人家啊? 陆静淑盯着她的目光实在太过闪亮,陈皎宁难得觉到了几分不好意思,低声说道:“真的,定的就是苏家的公子,皇后娘娘的兄弟。” 卧槽,皇亲国戚啊!穿越以来随随便便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有这样的来历,陆静淑深感自己果然是女主命! “那你怎么还在长安呆着不回去?苏家会不会在意啊?”毕竟是待嫁之身,不好好在家绣嫁妆,一个人跑回长安什么的,不太合礼节吧?“是不是令尊还没消气?” 陈皎宁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他已经消气了,昨儿刚来信,说要让我哥哥来接我,我回信不叫来,过两日我自己回去。因不放心你,特意走前来看看你。” 陆静淑真诚的谢了她关心,“家里总算是消停下来了,现在已没什么事。我爹爹的病也好多了,就是祖母还有些不好,一家子人都忧心,所以才闭门不出。”又问郝罗博会不会跟她一起走。 “表姐夫就不走了,他要留在柳家过年。你这里没事我就放心了,等两日再去看看我堂姐,我就启程回东都。”陈皎宁说完有些惆怅,“这次一回去估计就真要被爹爹圈起来待嫁了。本来今年他就要让母亲把我圈在后院,是母亲求情,说我还小呢,总得两年后及笄了才出嫁,以后出嫁了更难得自在,现在在家就不要那么严厉了。” 陆静淑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犹豫半晌,最后想着陈皎宁为自己劳心劳力,终于还是说了:“陈姑娘……” “叫我名字吧,咱们都这么熟了,还叫什么姑娘怪奇怪的。”陈皎宁打断她,笑嘻嘻的说道。 陆静淑从善如流:“皎宁,论理你我相识不久,不该交浅言深……” 陈皎宁再次打断了她:“你这又是跟我见外了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人拐弯抹角了。” “好,那我就说了。”陆静淑尽量选用温和的方式,“你觉不觉得你继母对你,有些奇怪?你先不用急着答我,我先跟你说说我自己的事,我是去年这个时候定亲的,从定亲以后,我母亲就开始将我带在身边,教导我家务往来的事,还亲自督促我做针线。我母亲很疼我,你也是看见的,可她在这方面从来不由着我,她还说,女儿家出嫁了,就是去别人家过日子,在家的时候怎么都有人纵着,可是去了婆家,谁还能纵着你呢?总得自己懂事才好。” 陈皎宁似乎不太明白,一脸迷茫的看着陆静淑。 陆静淑只得说的更明白些:“一般人家的女儿,小时候宠惯骄纵都是寻常,可一旦定了亲,免不了都要拘起来收性子,别说是还有两年出嫁,有的早的,从十一二岁就开始教导出嫁后如何应对婆婆妯娌小姑,还要做嫁衣学着管家务,只恨一天不能掰成两半使,为了什么,都是为了女儿出嫁后,到婆家不吃亏呢!” “兴许我母亲是觉着以我们家的家世,苏家不敢亏待我呢?”陈皎宁还是先往好处想。 陆静淑握住她的手,反问:“那苏家的门第低么?世袭公府,家里出了一位得盛宠的皇后,听说肃国公年初刚加了太师衔,肃国公世子还掌着锦衣卫。论起来,能与苏家匹敌的世家,确实也只有你们曹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几家。” 这些信息是她这次才从孝义那里挖来的,说起来她还真的挺佩服那位苏皇后,不愧是姓苏,都苏到家了,皇帝无法为她遣散后宫,最后竟然把妃嫔都留在了长安,单独带着皇后和皇子公主们迁都了!像赵王和他妈林贵妃,就是被皇帝留下来的、衬托苏皇后受宠的可怜炮灰。 陈皎宁沉默了下来,她自然知道自己这门亲事结的好,家里的妹妹们都羡慕的不得了,爹爹还曾为了这事单独跟她谈过几回,叫她收敛言行,不许再出去胡闹,可是她随性惯了,难免一时改不过来,还好有母亲总护着她……。 “兴许她只是不敢管我吧,也是早年祖母在时沿袭下来的。”陈皎宁试着开口替继母解释。 陆静淑无情的戳破她牵强的解释:“可这事难道不是令尊提出来的么?”谁家母亲会拒绝让女儿在身边好好备嫁啊?自然只有后妈。 陈皎宁噎了一下,呆了半晌又说:“可能也是疼我……”她自己说着都底气不足了。 “如果换成你是她亲生女儿呢?皎宁,你在家里,可曾见过她是怎么管教自己的女儿的?”陆静淑紧了紧她有些变凉的手,“我并不是有意挑拨,只是不想你无知无觉的吃了暗亏。这世上有一种手段,比明刀明枪、严厉苛刻更可怕,那就是捧杀。” 陈皎宁脑子里全乱了,一时想起的都是继母的好处,一时又想起继母是如何严格要求她生的几个孩子,她不愿相信继母待他们有坏心,于是下意识的反驳一句:“可是我不过是个女孩儿,她这样做并没什么好处……” “陈夫人所生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陈皎宁呆呆回道:“过了年十一。”不会的,就算自己行事有些出格,两家已经换过庚帖,也不可能随便就换成妹妹啊? 陆静淑想的则是:这么小,应该不是想抢陈皎宁的婚事,兴许只是为了让陈皎宁衬托自己女儿的懂事。继女嘛,原配嫡妻所生,她管不好,别人都不会怪她,因为必定是她身份尴尬不好管,不然怎么亲生女儿就那么懂规矩? 想通了,陆静淑就劝陈皎宁:“你也别想太多,继母嘛,总不可能跟亲生母亲一般万事都为你着想。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凡事多个心眼,凡事多思多想。你出身高贵,结的亲事又好,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嫉恨,你自己的性子又太疏阔,凡事大而化之,太容易给小人可趁之机。” 陈皎宁以前只是没想到这些,却并不是个糊涂人,所以到这时已经明白陆静淑的一片心意,她反握住陆静淑的手,真诚道谢:“我知道了,静淑,多谢你!以前从没人跟我说过这些,听了你的话,有许多以前我忽略的事一下子就想通了,这叫什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真要多谢你。” “客气什么?我还有许多事要谢你呢!”陆静淑微笑道,“咱们就都免了这些客套话吧。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冷着远着你继母,她毕竟是长辈,这些年应该对你多有照顾,只是人心隔肚皮,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她说到最后,觉得自己再说就有点里外不是人了,所以干脆住嘴。 陈皎宁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傻傻的回家闹的!我会留意的,爹爹也不会让我胡闹了。” 陆静淑终于放心了,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是胡闹?其实令尊才是真疼你。”那可是亲爹,严厉点也是疼爱呢,你看陆文义就从来不管陆静淑,无视纵容可不是爱。 陈皎宁点头表示赞同:“这个我知道。”她脸上的笑容重新出现,又跟陆静淑说了些闲话,无非是回去给她捎什么好东西啊、会写信给她啊之类的。 两人高高兴兴的说了好一会,陈皎宁才依依不舍的告别:“……若是有暇去东都,可千万要去找我。” 陆静淑应了,亲自送她到了二门登车,看着车出门了,才回去。 车上的陈皎宁本来还一脸笑意的与陆静淑挥别,可一等车帘放下,马车出了陆府,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无踪了。 “姑娘,可是累了?”随侍在旁的采莲瞧着她的脸色问道。 陈皎宁没理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问她:“你说,夫人待我,到底是好呢,还是什么呢?” 采莲一惊,小心翼翼的又打量一番她的神色,才回道:“夫人待人一向都是极好的。” 陈皎宁瞟了她一眼,轻叹着点头:“是啊,她确实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开始刷新副本!   ☆、第54章 静水微澜 陆静淑跟陈皎宁说了自己心里一直有的想法,就把这事丢开了。公府里长大的小姐,要说一点心计也没有,她是不信的,陈皎宁也只是没遇上需要她使心计的人而已。且人都得靠自己,她也没那么多时间为陈皎宁烦恼,她还有自己的事呢。 当天晚间,陆静淑跟方氏去看陆文义的时候,就把陈皎宁带来的消息讲了,“……瞧这意思,只要姜家去了东都,他们和简家的亲事就要定下来了……”那时陆家自然就更没脸了。 方氏听了更觉难过,拉着陆静淑说:“你这孩子,还管姜家的事做什么?他们爱做什么做什么去!” “妇人之见。”陆文义轻哼了一声,对方氏还是瞧不上眼,不过也想着要给岳家和陆静淑留面子,就没再与方氏多说,而是安抚女儿,“这事没那么简单,简昭雄是右相的学生,姜家却一向与左相那边亲近,姜坤要真敢与简家结亲,左相先不会饶了他!” 陆静淑喜欢这个话题,“那柳家是哪一派的?”柳歆诚为什么不怕得罪姜家? 陆文义盯着女儿看了几眼,回道:“柳家哪一派也不是,或者说,他们自有一派。跟你外祖父原先一样。” 陆静淑不太明白,难道是因为柳家入仕人多,就能自成一派了?可她记得孝义给她的资料里,柳家现在也没谁身居高位、能与左右丞相抗衡的呀? “这里面的事,一时半刻也给你说不清,你只记得,跟柳家要好好往来,还有陈家小姐,她既然要回东都,你也准备些程仪送去,聊表心意。”陆文义的精神依旧不太好,这会儿不早了,他已经有了睡意。 陆静淑就拉着方氏要告辞,陆文义挥挥手,等她们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叫方氏:“我今日给岳父大人写了一封信,你要是有信,明日一起给我,我叫人送出去。” 方氏愣了一下,有些紧张的问:“老爷说了解除婚约的事?” “嗯,我在信里跟岳父大人请罪了。这大半年是我糊涂,岳父那边,我会好好周全,你不用担心。” 陆静淑很欣慰陆文义能这么快转回弯,但是方氏的态度却有些奇怪,她听完陆文义的话以后,似乎并没觉得宽心多少,此后一路回正房都心事重重。 方氏要管家,正院里人来人往的,陆文义嫌吵闹,前两日就搬回前院书房去住了,陆静淑就跟方氏每日早晚过去看他一趟。 母女俩一路沉默着回房,陆静淑不放心方氏,跟着她进了她房里,挥退下人,单独问她:“娘怎么了?可是担忧外祖父不高兴姜家的婚事吹了?” 方氏忙拉住她的手说:“没有没有!你别多想,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 “娘不说,我就不走。”陆静淑懒得跟她兜圈子,整个陆府现在都摆平了,她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方氏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才说:“娘是怕你外祖父……”她声音越说越低,“嫌娘丢了方家的脸。”其实陆静淑这门婚事出了差错,她作为陆府主母,责任是甩不掉的,连个庶女都管教不了,父亲肯定不喜。 陆静淑却不太理解:“可是这也不是您的错啊!爹爹不让您插手三妹妹的事……” “那也是娘无能。”方氏叹了口气,“这是长辈的事,你就别管了,回去睡吧,娘还要给你外祖母写信。”叫人进来送陆静淑回去睡。 陆静淑满心不解,回去就单独叫了李妈妈来问话。 李妈妈听了陆静淑的疑问,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姑娘,太太其实难得很。”给陆静淑说起方家的事。 方家是非常正统的文人家庭,陆静淑的外祖父方为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做官也深得民心,就是为人有些刻板。他照着圣人对君子的要求来要求自己,在家里也这样要求儿子们,至于女儿,那自然就是得熟读女四书,且三从四德,务必以贤惠柔顺为要了。 方氏从小受这样的教育,现在如此没主见不通世务并不算出奇,因呆板无趣不受婆婆丈夫喜欢,也确实不全怪她自己。 “当初刘姨娘的事情出来,太太也曾回府与亲家老太太哭诉过,老太太虽有心替女儿出头,奈何亲家老爷说,这是陆家家事,太太身为主母,自己连个妾室都辖制不了,还有脸回娘家哭,真是枉为方家女。太太自那以后,也就再没回娘家去哭过。”李妈妈语气唏嘘。 陆静淑一脸踩到翔的表情,这个外祖父,也太不靠谱了吧?也怪不得陆家人一年更比一年轻视方氏,方家不倒台还好,两家日常往来着,陆文义再不喜欢方氏,也只是冷落罢了,一等方家倒了,算是彻底不把方氏当回事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根子还在方家。 怪不得方氏直到婚事告吹,才提出回方家,这是不到走投无路,都不敢提啊! 算了,反正方为民也是在家赋闲,管他怎么想呢?自己本来也没想靠着他们,倒是柳家,还真是该好好维护一下关系。 打定主意以后,陆静淑再见方氏就不提方家的事了,要是看见她发愁,就引着她去做别的事,省的她胡思乱想。 “爹爹叫我给陈姑娘送些程仪,娘看看这些合适么?”陆静淑把自己想送的东西拿给方氏看。 方氏一看,都是陆静淑自己做的一些小东西,荷包啊、手帕啊、剑穗什么的,觉得有些简慢,就又让人去开库房去寻了一套青瓷茶具带上,打发人送去了曹国公府。 下晌送东西的人回来回报,说陈姑娘不在家,陈府管家收了东西。 陆静淑也没在意,昨天陈皎宁说了要去看她堂姐,再说她也不是在家里呆得住的人,就又跟方氏说起柳家的事。 “上次柳太太还托陈姑娘致意,咱们也没正经谢过,娘,您看是您上门去一次好呢,还是请柳太太到家里来好?” 方氏很犹豫:“家里都是病人……”她出门或者请客都不方便。 陆静淑想了想,说道:“那就打发人去一趟吧,正好一起送了年礼。” 方氏觉得这主意好,将年礼准备好以后,特意让李妈妈跑了一趟。结果李妈妈一回来,就带来柳太太要来访的消息。 “听说老太太病了,要来探病。” 方氏忙带着陆静淑去跟陆老太太回禀了。老太太这几日又好了一些,只是嘴还有点歪,并不愿见客,但柳太太到底不同一般客人,老太太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嘱咐方氏好好招待。 第二天柳太太来的时候,老太太还特意换了新衣裳,见了柳太太一面,谢了她的关心。 “我看着老太太精神不错,你也不要太忧心,好好保重自个身子,看你瘦的。”柳太太拉着方氏的手,与她一道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往正院走。 方氏这段日子确实瘦了一些,家里事太多,心里也堵着,能不瘦么?听了柳太太的话,她颇有些鼻酸,回道:“嗯,是好得多了,劳烦姐姐挂心,大冷天的,还跑这一趟。” 柳太太握紧她的手,微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我早想来看看你,就怕你家里事多,给你添麻烦。” 两人一路低声细语的说话,陆静淑则落后两步悄悄跟着,看柳太太的态度一如之前,心想估计方氏这辈子也修炼不成人家那样了。 到方氏房里,陆静淑只给柳太太奉了一盏茶就要告退,柳太太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胸。有些东西,去了未必不是好事,自有更好的会来。”说着从自己手腕上撸下一个镯子来,给她套上了,“快过年了,我也没带别的,这个拿去玩吧。” 那镯子翠绿翠绿的,上面温润生光,一看就是常戴在手上的,陆静淑就看了一眼方氏。 “还不谢谢文姨母?”方氏倒没推辞,笑看着陆静淑说道。 陆静淑就福身谢过柳太太,又请她安坐,自己退了出去。一出门巧慧就迎了上来,服侍着她回房坐下,又上了茶,打发巧玲去外间守着,才轻声跟陆静淑说:“姑娘,奴婢刚才去茶房,被柳太太的丫头拉着说了几句话。” “?”陆静淑很疑惑,“说了什么?” 巧慧回道:“先是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她就说起太太在西市的那个铺子最近生意很好,还说连他们二少爷都喜欢打发人买来吃。” 不可能吧?柳歆诚那样的人,会喜欢吃街边小店的包子? “奴婢只当她是玩笑,谁知她又说,二少爷最近是忙着跟他们家表少爷去劝陈姑娘,才去的少了,奴婢听她的意思,好像是陈姑娘出了什么事。” 陈皎宁还没回东都?她又怎么了?还要郝罗博跟柳歆诚都去拦着?这是柳歆诚托人给她传话?陆静淑思量半晌,交代巧慧:“一会儿等柳太太要走的时候,你趁空再去跟她说两句,就说我明天有空,也要去铺子里看看,问她柳太太平时喜欢什么口味,我也好叫人送府上去。” 巧慧应了,叫巧玲进来伺候,她自己出去盯着了。 陆静淑看她这样,颇为满意,果然只要转过弯了,就还是好帮手嘛。她自己坐在房里喝了一盏茶,又铺开纸,磨了墨,练了一会儿字,才听见正房那边有动静。她放下笔,擦了擦手,巧玲就来回报:“柳太太要走,太太请姑娘去送一送。” 陆静淑穿好外袍出去,跟方氏一起送着柳太太去了二门处坐车,一路上柳太太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夸奖她的话,还说等开春了,接她过去玩,看来方氏刚才没少夸自己。 送走柳太太,巧慧就凑到陆静淑身边扶住了她,她看了巧慧一眼,巧慧微微点头,于是她回去就跟方氏说,想去铺子里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求长评求长长长评~ 上面那一排是什么字,写完怎么就不认识了o(╯□╰)o 下一更,女主就出门逛街去啦~\(≧▽≦)/~啦啦啦   ☆、第55章 世界崩坏 方氏本来不想让她去,最近天冷,怕她出去冻着了,哄她说,等过完年暖和了,再带着她出去转转。 陆静淑也不多求,只略带失望的低头答应,一副“虽然很想去,但是母亲不叫去,我就不去了”的委屈神情。方氏立刻心疼了,又想起这段时间家里的烂事,这孩子光跟着操心,一天安生日子都没过上,婚事还莫名其妙的丢了……,方氏当下就转了口风,让李妈妈陪着陆静淑去西市玩玩,顺便看看铺子。 心满意足的回房以后,陆静淑又问巧慧,那丫头可还曾说了什么。 “她说,如今正是年根底下,东西两市都热闹着呢,姑娘出去散散心也好。” 看来是真有事想找她。但是会有什么事呢?陆静淑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在看完陆老太太和陆文义之后,又听了方氏一大通的嘱咐,她就换了衣服带着人出门去西市。 到西市自然是要先去铺子看看的。这段时间她和方氏都没空过问,但李妈妈的丈夫李清就在铺子里管事,有什么事情,李妈妈都会第一时间回报,陆静淑听说生意还不错,也就没往这面分心思。 陆静淑下车的时候,正是巳时中,还没到上客的时候,陆祈和他师父也正忙着包包子。她进去跟陆祈说了会儿话,问问最近铺子的情形,又问陆五婶好。陆祈也听说陆府里老太太和大老爷都病了,自然要问一问,只说没得话,不敢轻易上门去磕头问候。 “祈大哥不必这么见外,正好也快过年了,哪天铺子里得闲,你就进府来,给老太太和父亲请个安。”陆静淑看陆祈确实踏实可靠,也想拉近彼此的关系。 可陆祈上次见陆文义的场面,实在有点憋屈,只是陆静淑话说到这里了,也确实要过年了,他不能推辞,就答应道:“那好,过两日我陪着娘一道去。” 陆静淑笑着安慰他:“父亲病了一回,脾气倒温和多了,对小辈更是疼爱,祈大哥莫怕。”又跟他聊了几句,就说要出去转转,让他自去忙。 陆祈把她送出铺子门口,陆静淑也没上车,转头往对面的书店里去,她在里面转了一回,买了几本新书,出来正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就“偶遇”了柳歆诚和郝罗博。 “陆姑娘,这么巧。”柳歆诚破天荒头一回,对着陆静淑是彬彬有礼、态度温煦。 陆静淑都不适应了,回了礼,说道:“是啊,这么冷的天,难为两位也有好兴致出来。” 柳歆诚略觉尴尬,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想办法约人家姑娘出来见面,偏偏不能明说、要拐弯抹角让人家自己领会,偏偏这位陆姑娘,自己以前还得罪过,现在让人家刺一刺也只能忍着了。 “今天外面还真挺冷的!”郝罗博看表弟尴尬,自然要把话题接过来,“我们兄弟要去前边茶楼坐会儿,陆姑娘要是不忙回去,不如一块坐坐?” 陆静淑没有答应,也没有推拒,只问道:“听说两位忙着劝陈姑娘,怎么今日又有空了?”她得先确定是什么事。 郝罗博苦笑道:“我们哪劝得了她?是她的家事,该说的说了,她不听,我也没法子,只能拉着表弟出来散散心。” “陈姑娘把她堂姐夫武定侯世子给打了。”柳歆诚看陆静淑的从人都站在她身后几步远处,干脆就低声给陆静淑说明了事情,“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去茶楼坐下暖和暖和,慢慢说吧。” 陆静淑惊讶的瞪大了眼,没再拿架子推辞,跟他们表兄弟两个一起去了茶楼。 三人分宾主坐下,面前各自倒上了茶,柳歆诚把他们两人的从人都遣了出去,又看向陆静淑。 陆静淑让李妈妈去外面等着,只留下了巧慧,方问道:“怎么回事?皎宁为什么打了武定侯世子?” 郝罗博看看柳歆诚,示意他说,柳歆诚端着杯子不看他,郝罗博无奈,只得自己说道:“她这个堂姐夫也忒不是东西!好好的,忽然说要娶平妻,还把陈家大姑奶奶气病了。” 什么?平妻?侯府世子要娶平妻??靠,知道这个世界不靠谱,没想到是这么不靠谱!欺负她看电视少,不知道古代也是一夫一妻制么?停妻再娶也是一项罪名好么?再说曹国公府出来的小姐,居然也能叫人欺负成这样?怪不得陈皎宁要跳起来打人了!换了是她,堂姐妹叫人这么欺负,也得撸袖子上去揍! 柳歆诚看陆静淑眼睛瞪的溜圆,里面都是不可置信和怒气,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笑。 “最让陈家妹子恼火的是,她堂姐夫张一杰要娶的平妻,就是她继母的侄女,广恩伯董振昌之女。”郝罗博继续说道。 陆静淑一想到自己对曹国公夫人的推测,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广恩伯家里就这么迫不及待,平妻说得好听,不过还是个妾罢了,好好的伯府小姐,嫁到谁家不是明媒正娶的原配正室,怎么就这么自甘下/贱?还有武定侯夫妻俩,居然就这么纵容武定侯世子胡闹?” 郝罗博附和道:“话就是这么说,正经的人家哪有这样的?不过这些年,长安的这些落魄勋贵们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别说伯府小姐,那武定侯府还曾经为了两千银子就把府里小姐许给个散官做填房呢!” 卧槽,她到底是穿到了一个多么崩坏的世界啊! 柳歆诚看表哥把话扯远了,就拉回来说起他们想见陆静淑的本意:“说起来,陈家的家事,也轮不到我们来管。但是表哥受曹国公世子之托,要照顾陈姑娘,现在又已经进了腊月,陈姑娘早两天就该回东都了。现在出了这事,她死活不肯走,非要跟张家理论个清楚明白才行!” “其实这事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根本也管不了。”郝罗博接上话,“还是该早些回东都,将事情说给曹国公听,让长辈出面才名正言顺呢!” 陆静淑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问:“那二位公子叫我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郝罗博忙赔笑:“姑娘言重了,怎么能是吩咐呢?是我托二表弟传的话,想求陆姑娘出面,再去劝劝陈家妹子,让她早些回东都去。” “陈姑娘是个热心肠的姑娘,便是我这个相识不久的人,家里出了事,她都要关心一二,何况是她堂姐出事?她必定不肯撒手不管,我去劝,恐怕也无用。” 郝罗博就温言哄陆静淑:“你们是闺中密友,你说的话,她总会听进去几分的。”说完看陆静淑无动于衷,只得讪笑两声,续道,“陈家妹子因这张一杰的事,快把天下男子都当成负心无义之徒了,我们的话,她实在是听不进去啊!” 陆静淑诧异的看了郝罗博一眼,这个人还挺能屈能伸的,这种话都肯跟自己说了! “陆姑娘,”柳歆诚看不下去了,“表哥有一句话说得极对,陈姑娘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无论是在外人眼里,还是在陈家,她都不是能做主的人,这件事也轮不到她来管。她现在就算把张一杰打死,把武定侯府拆了,除了能出一口恶气,于事情本身却并无助益。且她现今这般肆意行事,恐怕会有些流言传出来,于她名声不利。” 这倒是实情。陈皎宁有那么样一个未来婆家,本来就该谨言慎行,出了嫁的堂姐的事,也确实不该她管,不说一定要曹国公来管,也有她堂姐的父母呢,陈皎宁给帮着传个信就是了。 “那二位知道陈姑娘眼下在哪吗?”陆静淑终于松口了。 郝罗博喜出望外:“她就在曹国公府,我们送你去!” 陆静淑皱眉:“我还是回去写张帖子,约好了,改日再去吧。” “此事宜早不宜迟!”郝罗博忙劝她,“还是今日就去吧!” 柳歆诚也说:“陆姑娘写帖子送去,万一陈姑娘借故说忙……” 陆静淑将这表兄弟俩扫视了一回,最后说道:“那好吧。之前柳公子费心查证姜家的消息,我还未曾道谢,今日一并谢过吧。”说着起身福了福。 柳歆诚忙起身避开,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再说我们两家本是世交,些许小事,哪当得起谢字。” 之前不是还嫌自己巴结他母亲么?怎么现在就变世交了?这臭小子转的倒快!陆静淑心里忿忿的嘀咕了两句,面上倒没多说,请他们两个引路,去了曹国公府。 到曹国公府门前的时候,郝罗博叫人去门房递了话,然后陪陆静淑等着,等里面来人接,他就跟陆静淑说:“快去吧,好好跟她说。” “你们不进去?”陆静淑又瞪大了眼睛。 柳歆诚有些心虚:“陈姑娘要是听见我们的名字,一准就说不见。你放心,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好想翻个白眼给他看!陆静淑从喉咙里哼了一声,还是坐着车进了曹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不会承认,看宅斗文最受不了的就是各种平妻情节呢!!!哼! 最后P个S:肿么样,这三更够肥吧~~~(抛媚眼中﹌○﹌   ☆、第56章 鞭打渣男 车从侧门进,刚进去转了个弯,就有人迎上来请陆静淑下车,换了他们府里的小轿,一路抬到垂花门前,陈府的婆子来打起轿帘,巧慧伸手扶着陆静淑下了轿子。 “陆姑娘里面请。”陪着的婆子衣着体面,看来应该是陈府内品级不低的下人。 陆静淑微笑道谢,随着她进了垂花门,折向东走了约有二三十米,再转向北走过一重院落,就看到出来相迎的陈皎宁了。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勿怪勿怪。”她笑嘻嘻的迎上来拉住了陆静淑的手说道。 陆静淑笑着回道:“是我冒昧上门,不曾先打招呼,该当请你勿怪才是。” 陈皎宁拉着她往自己院子走,一边走一边说:“好啦好啦,不说这些没味儿的话了,你今天怎么有空出门?” “在家实在闷得很了,我就求了我娘,出来逛逛,顺便去我们家西市的铺子看了看。”陆静淑回道,“听说你还没回东都,这就冒昧上门来找你了。” 说着话两人已经进了陈皎宁的屋子,她引着陆静淑进了西侧间坐下,又让人上茶,才笑嘻嘻的问道:“听谁说的?” 陆静淑也笑:“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陈皎宁推了一盘点心到陆静淑面前,回道:“我才不知道呢!哼,他们就是嫌我惹麻烦,想把我赶快送回东都去,省心!” 陆静淑也不客气,挑了一块玫瑰蜜糕吃了,又喝了两口茶,才问:“到底你们家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你把你堂姐夫给打了?” “这事说起来我就生气!”陈皎宁气呼呼的,看陆静淑吃得香,也伸手拿了一个酥皮卷丢进嘴里吃了,“这个没良心不要脸的张一杰!也不想想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欺负我大姐姐,还带着那个不要脸的董云珂上门去气她!我呸,还世袭侯府呢,连‘平妻’两个字都说得出来,但凡知道点廉耻的商户都不敢做这个事,他们家倒还沾沾自喜!” 她一边骂一边说,把张家和董家骂了个狗血淋头,陆静淑也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陈皎宁在家排行第四,她这位嫁到张家的堂姐陈皎华排行最长,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嫁到张家有七八年了,期间只生过一个儿子,不久即夭折,之后她伤心太过,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也就未曾再有孕。 她身体是这种情况,张家自然就要安排妾室,这些年也生了几个庶子女出来。这本是常理,陈家也不会与张家计较,反正陈皎华是正室,谁生的,也都得认她做母亲。 陈皎宁这次回长安以后,先打发人去张家看过陈皎华,回来说大姑奶奶身子还是不大好,陈皎宁就自己带着大夫上门去看了一回。 她去的时候,武定侯夫人自然是客客气气的,陈皎华的几个妯娌也都百般奉承。到了陈皎华房里,看她虽然神情恹恹,也不过跟以前差不多,不像是有大病,大夫把脉也还是那些老话,陈皎宁就劝了几句,让她想开一些。 结果说了没两句,陈皎华就开始抹眼泪,说想娘家人,陈皎宁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细问之下,却又说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想家。 陈皎宁无奈,她实在不耐烦应付女人的眼泪,有事就说事,哭哭啼啼的像什么呢?何况又没事。所以她那次去看过之后,就再也没去过,直到这次要走,她才又去了张家。 去之前,本来也要打发人先去说一声的,可她的丫鬟采莲多了个心眼,劝她说:“奴婢总觉着大姑奶奶上次哭得分外伤心,别是在张家受了什么委屈,不敢说吧?要不,姑娘这次不打招呼,直接上门去看如何?” 陈皎宁一听有道理,当天就带着人去了张府。果然张家人见了她都有些慌乱,她也不跟武定侯夫人多废话,直说要去看姐姐。 结果武定侯夫人和几个儿媳妇东拉西扯的,拖着她不叫走,陈皎宁越发觉得事情不对,不肯跟她们多言,站起来就要走,武定侯夫人无奈,只得遣了三儿媳妇陪着她去。 “你不知道,我一进了姐姐的屋子,那个冷清,还有一股烟味,地当中的火盆眼见是刚点起来的,我姐姐脸上鼻尖都冷的通红。我伸手进被子里一摸,只有她身上有点暖呼气,当时我就急了!” 陈皎宁回头讥讽了陪着来的张家三奶奶几句,然后就要连人带被子,把陈皎华带回府去。张家三奶奶见势头不对,忙让人去请侯夫人,自己也来拦着。 “她还好意思说什么,姐姐受不了烟火气,这才白日里不点火盆,我呸!那怎么连炕都不烧起来?茶都是冷的!”陈皎宁现在说起来,双眼还在冒火,“我气的不行,转头骂姐姐身边的丫头,一个个都是死的么?自家小姐被人这样磋磨,都不知道回府报一声儿?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姐姐那几个陪嫁丫头,竟然都被张一杰这个王八蛋收用了!” 她越想越气,端起茶杯来灌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最后还是从后面后罩房里跑出来一个婆子,也是我们府里陪嫁过去的,拼死拼活的告诉了我真相。说张家嫌我姐姐生不下孩子,陈家又不肯提携他们,就动了歪心思,张一杰不知道怎么跟广恩伯府的董云珂勾搭上了,当着我姐姐面,说要娶她做平妻。” 这剧情,呵呵,跟陆家比起来还真是不遑多让,都够奇葩的,也都够狗血的。 “我当时只恨没带着刀,先去砍了这个王八蛋再说。也合该是他倒霉,这边我正问着话呢,他听见消息就来了,我手里提着鞭子,二话没说就先抽了他几鞭子。”说到这里,陈皎宁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反正满院子也没几个好人,我把向着姐姐的婆子打发进去伺候她,然后就在院子里好一顿甩鞭子,把院子里的人打得鬼哭狼嚎的,连张家三奶奶都挨了两下。” 陆静淑也跟着笑了起来:“就该这样,我要是有你这本事就好了。”其实她现在还真有,就是没法施展,她不像陈皎宁自小学骑射,人人知道她有这本事,陆静淑是跟孝义学的,只能下黑手,不能光明正大的揍人,真是不爽。 陈皎宁就笑道:“等有空了我教你!”她又继续说,“然后武定侯夫人就来了,一见这场面,几乎吓晕过去,我听里面说姐姐不好,也顾不上理会她们,就进去把姐姐带回来了。” “那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陈皎宁回道:“养着呢。唉,反正就是什么心神不安,郁气难舒之类的毛病,只能静养。我真想不通,她也是我们陈家的女儿,怎么就能这么忍气吞声!就算大伯不在了,难道她豁出去闹一通,爹爹还会不管她?” 陆静淑诧异:“你姐姐是你大伯家的?”听说曹国公陈希炳的爵位是捡来的,他大哥才是嫡长,还曾封了世子,只是死在老曹国公前头,又无嫡子,爵位才落在嫡次子陈希炳头上的。这么看来,这事还不简单呢。 “是啊,大伯去得早,爹爹一直很照顾大伯母和二哥,从来不提分家,要他们搬出去。连这次随皇上迁都,都因为不放心二哥的学业,带着一起走了。就是大姐姐,当初出嫁的时候,也是风风光光,她怎么就能让人欺负成这样!”陈皎宁真是恨铁不成钢,“那天把姐姐带回来以后,我越想越气,干脆提着鞭子带着刀又去了一趟广恩伯府。” 说到这里,她又扑哧笑了一声:“结果这群没用的,谁也不敢出来见我,到底是我继母的娘家,我也不好硬闯,只撂下话来,说别叫我见着那不要脸的狐狸精董云珂,不然我就划花了她的脸!还说要写信告诉我继母去!” “你继母,当真不知道这事?”陆静淑看屋子里没别人,就直接问出来了。 陈皎宁呆了一下,然后苦笑,低声说:“我只能当她不知道。她就算知道,现在也得装不知道。” 陆静淑伸手拉了一下她的手:“既然如此,你还留在这做什么?带着你堂姐回东都吧,让令尊派人来处置就是了。” “不行,现在天冷,她也受不了路上颠簸。我一直不肯走,其实也不是想闹事,只是要等父亲那边的消息。” 人家这不想的挺明白的么,郝罗博跟柳歆诚两个真是白操心,陆静淑故意把他们两个当笑话说给陈皎宁听,“……你表姐夫最有意思了,还说你现在看天下男子都是负心无义之徒,对他们两个都看不顺眼起来。” 陈皎宁也笑:“我那时候正在气头上,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你在哪见着他们的?” “在西市。他们俩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呢!” 陈皎宁拉着陆静淑笑了一会儿,就扬声叫人:“采莲。” 外面没声音,两人都觉奇怪,陈皎宁正要再叫,脚步声忽然传来,就见采莲奔到了门边应道:“姑娘要什么?” “去外面传话,请郝公子和柳公子进来坐,喝杯热茶。”陈皎宁没多想,打发了她走,跟陆静淑说,“你陪我去跟他们说几句话吧,我也道个歉,谢谢他们关心。” 陆静淑点头答应,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刚才那个丫鬟奇怪的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陈姑娘这性格挺好的,哈哈哈,先打了再说 PS:晚6点还有一更,补V前断的那一天(不过我要是看留言不热烈,我就扣住不发了~\(≧▽≦)/~啦啦啦   ☆、第57章 名声远播 陈皎宁见了郝罗博和柳歆诚先赔罪:“那时我正在气头上,说错了话,两位勿怪。” 郝罗博很惊奇,看了看陆静淑,说道:“还是陆姑娘有本事,这才进来多大一会儿啊,就能让我们陈四小姐来赔不是了!” “表姐夫这是想说我骄纵任性,连说错了话都不肯承认吗?”陈皎宁做不悦状问道。 郝罗博呵呵笑了两声:“不敢不敢。我早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我看今日还早,不如表姐夫现在送你出城回东都?” 陈皎宁:“……”他怎么跟送瘟神似的? 陆静淑帮陈皎宁说话:“郝公子别急,陈姑娘刚才跟我说了,她姐姐身体不好,暂时挪动不得,她想留下来等等曹国公府那边的信。” “你往家里写信了?”郝罗博问道。 陈皎宁点头:“等父亲来信了,看他怎么说,我再回去。” 郝罗博皱起眉头:“可是眼看就过年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估计陈伯父收到信就会打发人来,也不用你耗在这里。” 陈皎宁不肯:“我不放心大姐姐,反正就再多等三天,肯定赶得及回去过年。” 郝罗博无奈,只得看向陆静淑。 “就让她再等三天吧。”陆静淑还是帮着陈皎宁,“放心,我看着她,不会叫她出去再打人了。” 陈皎宁:“……” 柳歆诚和郝罗博都笑起来,“你哪能拦得住她呀。”柳歆诚看看陆静淑的小身板,实在是很怀疑。 陈皎宁抗议:“叫你们说的,怎么我好像只是个赳赳武夫,光会动手了呢?” “能动手也很好,我要有你这本事,早把我妹妹打服了,也不会有后面的事。”陆静淑接了一句。 柳歆诚和郝罗博都不笑了,倒是陈皎宁知道陆静淑并不在意,还问她:“你那妹妹现在听话了?” 陆静淑点头:“祖母请了家法,又关了她几天黑屋子,现在可听话了。所以啊,有时候对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还真就是要动手才管用。” “……”郝罗博和柳歆诚对视一眼,都觉得请陆静淑来劝陈皎宁,好像是个错误的决定。 陈皎宁美的不行,一个劲的说:“说的对,说的对!”然后又捧陆静淑,“我也得跟你学学怎么坐山观虎斗,收个渔翁之利什么的。” 上次陆静淑大概给她说了一下家里的事情,没想到她会当着郝罗博和柳歆诚的面说出来,不过她也不在乎,还笑眯眯的说:“彼此彼此,咱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郝罗博,柳歆诚:“……” “好啦,表姐夫你就放心吧,我就等三天,三天后我就回去,绝对什么也不耽误!”陈皎宁扭头跟郝罗博保证。 郝罗博也就没再说什么,“那好,三天后我来送你。”说着跟柳歆诚要告辞。 陈皎宁忍不住嘀咕:“你怎么最近不去找赵王殿下了,整天就盯着我。” “殿下忙着呢,快过年了,总得见见亲戚,林家的人见天围着他,我就没去。”郝罗博回道。 陈皎宁很讶异:“殿下居然有心思应酬了?” 郝罗博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陆静淑,说道:“嗯,我找例子劝了他几回,他想通了。” 陆静淑莫名其妙,陈皎宁则瞪大眼,转头看了陆静淑一眼,说郝罗博:“你把陆家的事跟他说了?” 郝罗博也不应,扭头就往外走:“我先走了啊,我还有事!” “表姐夫,你怎么能这样呢!我都说了,这事不许说出去!”陈皎宁拔腿就追,嘴里还说郝罗博,“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碎嘴啊!” 留下陆静淑和柳歆诚面面相觑,她咬咬牙,说:“不要告诉我,你也知道我们家的事了。”陈皎宁这个大嘴巴! 柳歆诚清咳了一声,眼睛四处乱瞟,安慰她道:“其实我们都挺佩服你的。” “……”陈皎宁你给我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等郝罗博和柳歆诚跑了,陆静淑就端坐瞪着陈皎宁,也不说话。 陈皎宁一脸讪讪:“那个,其实,我,”她干脆凑到陈皎宁跟前抱住她的胳膊耍赖,“我倒不是喜欢说人是非,只是觉得你真挺好的,偏偏你们家的人都太……,你妹妹又做出那样的事来,对你多有连累,我看柳歆诚对你也有些偏见,这才把你家里的事说给他们听。” “大家都挺佩服你的,真的。你看你和方姨母在家里处境那么艰难,最后你竟然就这么借力打力的把姨娘和二婶都压服了,还撑住了风雨飘摇的陆府,要是换了我,肯定做不到。” 陆静淑叹了口气:“那是你没逼到份上。人都是这样,有人庇护的时候,自然什么也不用做,要是没人管你了,你自己不立起来,就得让人踩到泥里,那时候你自然就要奋力站起来了。”她知道陈皎宁是好意,想帮她在柳歆诚等人面前说些好话,留个好印象,以后有事,他们知道了,没准可以帮一把。 “是啊,可是我大姐姐怎么都快被人给逼死了,还是这么一副窝囊的样子呢?”陈皎宁叹气。 可能是因为原作者没给你姐姐设定反抗的属□□,陆静淑暗自想到。 陈皎宁留她在家里吃了顿午饭,回去的路上,陆静淑一直在想,她无意中触发的这个支线剧情,到底有什么用意,难道也是要她拯救的一部分?不过看陈皎宁的样子,应该不需要自己帮手,她就能解决了。 陆静淑放心的回家,没想到刚过了两天,采莲就跑来找她救命。 “陆姑娘,你快去劝劝我们姑娘吧,她发了火,要打死大姑爷和董小姐呢!” 陆静淑皱眉:“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上次都说了要等东都的消息,陈皎宁怎么又冲动起来。 采莲急的快哭了,说话飞快:“昨日张家来人接大姑奶奶,说大姑爷在家里闹着要休妻,张夫人好不容易压住了,要接大姑奶奶回去给大姑爷赔罪认错,姑娘一听自然大怒,直接把人赶走了。不巧今天又有消息,说大姑爷公然带着董小姐去戏园子看戏,姑娘再忍不了,提着鞭子就出门了。奴婢等人拦不住,去寻郝公子,他又跟赵王殿下和柳公子出城了,奴婢没法子,只能来求您了!” 卧槽,董家要不要脸?他们家这个女儿是亲生的么?就这么让张一杰带出去?陆静淑无奈,让采莲等着,她换了衣裳,去跟方氏说了一声,就带人跟着采莲去寻陈皎宁了。 ****** 兴德楼是长安有名的戏楼,名角张幼安就在此挂牌唱戏,所以这里几乎每日都客满。 今天张幼安要亲自登台唱《楼台会》,兴德楼里自然是人声鼎沸,坐的满满的。陈皎宁到的时候,张幼安还没上台,台上只有两个丑角在插科打诨,下面的戏迷嘻嘻哈哈跟着笑,很是热闹。 她带着人挤进去,想着张一杰肯定不会坐在楼下,就往楼上去找。茶博士远远看见,奔过来招呼:“公子,可订了位子?” 陈皎宁穿的男装出来,闻言就问:“我约了张公子,就是武定侯府的那个。” “您说世子爷啊!”茶博士更殷勤了,引着她往右侧走,过了好几个雅室,才在一处门口停下来。 门口守着的随从不认识陈皎宁,还问:“这位公子可有事?” “张一杰在里面吗?”陈皎宁冷着脸问。 那随从看她气势汹汹,有些惧意,推了身边的人进去回禀,他则尽力拦在门口,问:“公子贵姓?” 陈皎宁已经可以确定是张一杰在里面了,她用鞭子梢将那随从推开,就要往里闯,几个随从一看不对,忙要拦着,这时陈皎宁的随从也跟上来推搡,陈皎宁不管后面,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先头进来的随从挨了两句骂,正要出来,回头一看陈皎宁进来了,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谁许你进来的?” 陈皎宁一抖手里的鞭子,啪的一声,就在他脖颈肩上抽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踹倒屏风,眼见着张一杰怀里搂着个红衣女子,正惊慌的望过来,不由冷笑:“奸/夫/淫/妇,果然躲在这里幽会!”说完再一抖鞭子,直接向着张一杰两人就抽了过去。 底下戏台上,名角张幼安正要出场,众人屏息以待,一时戏楼里安静了下来,就在这个安静的空当里,二楼却忽然传来一声嚎叫,众人不由好奇的向楼上望去。 只见声音来处的一间雅室里,窗子四敞,有人正在里面抱头鼠窜,还有清脆的鞭子声响起,就有有经验的看客笑道:“莫不是有人来捉/奸?” 大伙兴致全来了,这会儿也没人关注台上了,爱看热闹的就开始往二楼跑,结果一上二楼,就看见外面还有随从在打架,于是纷纷拍手叫好,一时二楼比戏台上还热闹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好喜欢抽渣男的戏码啊,根本停不下来!   ☆、第58章 内有隐情 陆静淑赶到的时候,戏台上根本没人唱戏,一楼也没几个人,所有人几乎都挤在楼梯和二楼上,上面一阵阵的喝彩叫好声伴随着惨叫声传来,让陆静淑一时也有点傻眼。 “这怎么上去啊?” 采莲也是急的跺脚,跑去找掌柜的和茶博士,让他们赶人,可他们哪肯得罪主顾,都躲着不出来,采莲无奈,只得站到桌子上去叫:“姑娘,别打了!陆姑娘来找你了,你快下来吧!别打出人命来!” 陆静淑被她这一嗓子喊的,真想掉头就走,眼见着没挤上二楼去的人都转头看采莲,她忙叫跟着来的李妈妈去把她拉下来,再叫了后面跟着的小厮:“你在门边喊几嗓子,就说官差来了。”然后自己躲到了角落里。 小厮领命而去,等采莲被拉下来的时候,那小厮也喊完了,挤不上去看热闹的,一听有官差来了,都掉头就跑,下面的人一开始跑,上面的听见说官差来了,也跟着往下跑,不一会儿就跑了个干净。 陆静淑带着人上楼,刚到二楼,一群人就抬着一个满头满脸鞭痕、衣服破烂的人迎面过来,采莲惊叫了一声:“大姑爷!” 陆静淑懒得管这人,继续往前走,耳听着陈皎宁的声音正在前面骂:“……哭什么哭?我上次在董家怎么说的?啊?你胆子还真大,打量我不敢真的划伤你的脸是不是?” “姑娘,千万别!”采莲又惊叫了一声,快步奔进了那间雅室。 陆静淑被这丫头的一惊一乍弄的神烦,可是为了陈皎宁又不能掉头走,只得跟上去,进门就看见采莲抱着陈皎宁的胳膊哭,一副十足忠心耿耿的模样,正劝着:“姑娘,姑娘,哪怕是看在夫人面上,千万别……” 在陈皎宁面前,有个身穿红衣、头发散乱的女孩正坐在地上掩面哭泣,陆静淑慢慢踱步过去,说道:“张家的人居然就这么把人扔下就走了?” 那哭着的女孩闻言立刻抬头,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陆静淑一看她脸好好的,就是身上衣服有被鞭子抽过的痕迹,头发也散落在肩头,看来还是挨上了几鞭子。 “哼,他能自己逃命,哪还顾得上别的?”陈皎宁推开采莲,骂了她两句,“谁叫你去惊动陆姑娘的?还有脸哭?真是把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陆静淑上前拉住她,劝道:“好了,有话回去再说。”她看了一眼地上发呆流泪的董姑娘,又看看陈皎宁。 陈皎宁也累了,拉着她转头就走:“辛苦你跑一趟。”竟是不打算管后面的人。 陆静淑见她不管,也没吱声,她对跟着有妇之夫出门幽会的人没有什么好感,更不会付出自己所剩不多的同情心,倒是采莲在后面犹犹豫豫的,站着没动。 “你磨蹭什么?还不下去看看车!”陈皎宁头也不回,斥了采莲一声。 采莲这才一溜烟的跟上来,又抢先下楼去了。 等到坐上车,陆静淑不让人上来伺候,只她和陈皎宁坐在里面,才低声问她:“怎么又动起火来了?”到戏楼这样的地方闹了这一场,恐怕很快就会传的街知巷闻,对陈皎华也并没有好处。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陈皎宁脸罩寒霜,紧咬银牙,“张一杰这个王八蛋,居然还想休妻!我姐姐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了?” 陆静淑皱眉:“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要是休了你姐姐,不就跟你们家结仇了吗?” 陈皎宁恨恨的道:“是啊,所以他爹娘都不肯!但是打发人来,话里话外说我姐姐没有生养,又不贤惠,要给张一杰娶个出身好的回来开枝散叶!我呸!谁说我姐姐没生养?小孩子夭折也要赖到我姐姐头上么?” “这事太奇怪了,董家为什么会乐意?说是平妻,毕竟也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家好歹是伯府。” 陈皎宁又呸了一声:“什么伯府!不过是个破落户!当初我爹爹要求娶董氏,就是图他们家没落没本事,好压服,倒不曾想,他们现在越来越下/贱了,这等事都肯做!” 陆静淑:“……,可是这是你大姐姐的婆家啊,他们这么做,不怕你爹爹翻脸?” “八成是以为有董氏吹枕头风,我爹爹会由着他们吧!”陈皎宁冷笑。 陆静淑沉默了,董家既然敢这么想、这么做,就说明董氏现在在曹国公陈希炳的眼里,还是很有地位的,起码比陈家大房的地位重。她忍不住又往深想了一层,没准陈希炳早想摆脱自己捡了个爵位的印象,不想再有人提起大房的人了呢?一个出了嫁的侄女,日子过得好不好,估计他未必关心,如果陈皎华闭口不说,他更不会管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陈皎宁会贸然上门发现真相。她当初怎么说的来着,是采莲跟她说,不要打招呼,直接上门去看陈皎华。 “你身边这个采莲,是什么来历?”陆静淑忍不住问道。 陈皎宁也很恼火采莲今天的表现,闻言答道:“是我前两年出门,看见她爹拉着她要卖给戏班子,一时心软,留下了她。” 陆静淑:“……你把她留在身边伺候?”别说陈皎宁是公府小姐,就是她这样的,也没可能外面随便买个小丫头,就拉到身边使唤啊! “……”陈皎宁也觉得自己当初有些任性,“因为原来我身边的丫头都管着我,一看见我穿男装要出来,就哭着跪着拦,这丫头胆子大又机灵,我就留在身边了……” 好吧,胆大又机灵,那时候看着是好,方便她出去玩,可现在再看呢,明显不可靠!陆静淑戳戳陈皎宁的肩膀,说:“你好好盯着这丫头吧,我总觉得她有点奇怪。” 陈皎宁倒没往别的地方想,说:“我知道了,放心,她不敢有二心的。” 陆静淑劝了她一路,让她不要再轻举妄动,等东都的消息,然后把她送到曹国公府,并没进门,就回陆家了。 她没有答应陈皎宁进去坐,主要是担心家里。她今天出门之前,王妈妈就来回报,说刘姨娘不行了。她们母女也没瞒着消息,直接告诉了陆文义,陆文义当时没什么反应,只说知道了。 但陆静淑还是担心陆文义在这个时候会脑抽,所以赶着就又回家了。到正房的时候,方氏正在屋里坐着,她进去问安,然后直接问:“刘姨娘那边怎么样了?” “你爹去看了。”方氏把自己的手炉塞给陆静淑,让她抱着暖手,又问陈皎宁那边的事,似乎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陆静淑就说了几句陈皎宁抽张一杰和董云珂鞭子的事,说完喝了口茶,又问:“爹爹没叫三妹妹和二弟去见?” 方氏摇头:“你爹早跟你二弟说,刘姨娘犯了错,要从族谱中除名,直接记上他是我生的,怎么还肯让你二弟去见。” “什么时候说的?”怎么没人告诉她啊? 方氏懒洋洋的:“就是你三妹妹挪回来之后。” 看方氏不甚在意的样子,陆静淑又多嘴问了一句:“怎么娘看着不高兴?您,不喜欢二弟么?”她压低了声音。 “有什么好高兴的?族谱上写他是谁生的,有什么用?人人都知道他是刘姨娘生的,再说不写他是我生的,他也得认我这个嫡母。”方氏伸手摸摸陆静淑的脸颊,“娘心里啊,疼你还疼不过来,哪有空闲想着别人?” 呀,想得挺开嘛!陆静淑很欣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跟方氏商量晚上吃什么。 结果一直到当天晚上睡觉了,刘姨娘那边也没传出丧信,李妈妈回来说老爷在刘姨娘床前坐了一会儿,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刘姨娘再没什么动静,后来甚至睡着了。 陆静淑还以为陆文义去看了她一次,她受了鼓舞,求生意志更强了呢,结果第二天一起来,李妈妈就说刘姨娘半夜里咽气了。 陆文义听说这个消息,只让方氏去安排,自己在书房里坐了一天,晚上又发起了烧。 方氏让人给刘姨娘装殓了,因陆文义不许陆兴波和陆静秀去磕头,干脆就让人送出城,直接运到找好的一小块坟地里埋了。 据说二房李姨娘那边听说这个消息,惊得一晚上没睡着觉。陆静淑心想,二婶还是没沉住气呀。 她陪着方氏照顾了陆文义半夜,等他烧退了才去睡,早上的时候免不得起晚了,结果刚吃过早饭,陈皎宁就来了。 “我爹爹不叫我管,让我即刻回东都,说哥哥早先已经上路来接我,算着日子也快到了,到时让哥哥来处置。” 陆静淑说道:“这不是挺好么?你怎么还皱着眉头?” 陈皎宁十分烦躁:“你不知道,我哥哥就是个老好人,我怕张家和董家哄骗他!而且我听说,张家这就要给董家下聘,等过完年就要把董云珂接进府去!”这两家不要脸面的,竟然还当是正经结亲一样大办! “要不然,你让你姐姐告张一杰吧?”陆静淑出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给刘姨娘发盒饭了~ 收过的请无视下边(*^__^*) 求收专栏: 酷爱来戳戳萌萌哒作者 新坑求多踩: 楚楚动人   ☆、第59章 蛇蝎心肠 东都,曹国公府。 曹国公夫人董氏送了两个儿子出去上学,又叫女儿陈皎荣先去前面厅里等她,“……跟你嫂嫂说,娘一会儿就去。” 等陈皎荣出去了,董氏才叫了心腹婆子袁妈妈来问:“可是有什么消息?” “回夫人,上次您吩咐的事儿已经成了,张淮回来报信了,您要不要见他?”袁妈妈低声回道。 董氏摇头:“我哪有空见他?叫他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那几个跟着做事的,都了结干净了吗?” 袁妈妈听夫人语调平静,面容冷淡,心里不由打了个寒噤,更加小心的答道:“张淮请夫人放心,都干净了。” 董氏这才满意点头,又问:“旧都那边儿有什么消息?” “正要回禀夫人,旧都府里来信,说四小姐带人把大姑爷和表小姐堵在戏楼里打了一顿。” 董氏嘴角一弯,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们四小姐还真是眼里不揉沙子,云珂怎么样了?” 袁妈妈回道:“说是没有大碍,只有身上挨了几鞭子。张家已经去府里下聘,要明媒正娶表小姐。” “哦?那我们四姑娘,就没什么表示?” 袁妈妈回道:“采莲那边的消息,是说四小姐去寻上次那个陆小姐商议去了,具体怎么商议的,她还没打听出来。” “随她怎么商议吧,只要戏楼的事出来,别的都不要紧了。”董氏坐到镜前仔细照了照,问袁妈妈,“我这对新打的花簪好看么?” 袁妈妈奉承道:“公爷亲自画的样子,督着人打的,那是再好看也没有了。” 董氏满意的一笑,吩咐道:“走吧,去前面,别让咱们世子夫人等急了。”她扶着袁妈妈的手起身,走了几步又说,“这消息,你知道怎么传吧?” “夫人放心,奴婢明白,四小姐仗势欺人,硬从张家把大姑奶奶接回去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大太太那边急得不行,已经让三少爷去求过公爷了。这次四小姐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大姑爷,插手出嫁姐姐的婆家事,还让那么多人看了笑话,恐怕苏家也要坐不住了。” 董氏就叹了口气:“是啊,我这个做继母的,少不得又要为她走动操心了。”说完一脸愁容的扶着袁妈妈的手,去厅里处置家事了。 袁妈妈的效率很高,早上刚得的吩咐,第二天下午,陈希炳就听说了女儿在长安的“壮举”。 “这个不孝女!”陈希炳在衙门里再也坐不住,早早就带着人回府,打算再往长安去信,让儿子陈皎明到了以后,绑也要先把女儿给绑回来。 谁知他一进府门,就看见有苏家的马车停在里面,在家的小厮于忠迎上来低声回报:“公爷,苏家来人给夫人送东西。” 陈希炳眉头就皱了起来,难道苏家也听说了?他转头去了书房,问于忠:“世子有没有信送回来?”算着这两天应该能到长安了,该有信来了。 于忠小心回道:“回公爷,没有。” 陈希炳觉得不太对劲,让于忠给他研墨裁纸,提笔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刚叫人送出去,那边苏家的人也走了,陈希炳正想进去问问苏家是什么情况,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门口一阵喧嚷,于忠看他的脸色,忙小跑过去查看。 很快于忠就带了个人回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陈希炳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越过于忠往后看,跟在后面的人很眼熟,身上的衣服还满是污痕。 “公爷!”那人走到近前,不等于忠开口,先扑通一声跪倒,哭嚎道,“小的对不起公爷重托,世子他……” 是跟着明哥儿回长安的护卫陈锁!陈希炳跨步上前,伸手提起他的领子喝问:“世子怎么了?快说!”这么一拎起他,他衣服上的污痕也看的更清楚了,只见他身上到处都有的斑斑点点竟都是血迹! “世子,世子,公爷,我们路上遇上劫匪,世子中了一箭,滚落山崖……” 话未说完,陈希炳已经一脚踹中他的胸口:“然后你就自己跑回来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锁被他踹的直接倒在地上,但他很快就捂着胸口爬起来继续跪着磕头:“是小人没用!小人带着人爬下山崖寻过,可是山崖下虽有血迹,却并不见世子的踪影,小人在崖底找了两天,实在找不见,只得先回来报给公爷知晓!” 陈希炳只觉得气血上涌,头一跳一跳的疼,身子也跟着有些晃,于忠吓的忙上前扶住他:“公爷保重!” “你自己回来的?”陈希炳稳住自己,又问。 陈锁指了指门口:“小人还带了两个人。劫匪来时,护卫们为保护世子,死伤过半,剩下的人,小的留他们在原地继续找世子了……” “你跟我进来!”陈希炳镇定下来,把陈锁叫进书房,又让于忠出去传话,叫所有见到陈锁回来的人都闭嘴,不许把话传出去,然后自己问陈锁是在哪遇袭的,对方有多少人,功夫如何,抢了什么财物等等细节。 后院里,董氏听了袁妈妈的回报,微微露出一丝笑,然后又很快收起,叹道:“真是可怜。”说完就让人开箱子挑衣服,还把女儿叫过来,给她一起挑,说明天要带她去肃国公府做客。 反正公爷瞒着消息不让她们知道,她们就装不知道,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好了。 陈皎明遇袭生死不知,身在长安的陈皎宁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还在等着陈皎明到来,好陪她一起劝劝大姐姐出面去告张一杰。 “她现在不仅不肯出面告张一杰,还要回张家去!”陈皎宁气呼呼的跟陆静淑说,“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陆静淑笑了笑:“想得过且过呗。”其实陈皎华的心理不难理解,不过就是怕出头告发丢面子,衙门接不接状子先不说,陈家就未必赞同她的举动,万一这样闹开来,张家那边闹翻了,陈家也不管她,她以后怎么办? 陈皎宁更不理解了:“那日子还怎么过?大冬天她病着就冻着她,我估计饭都未必给她吃一口热乎的,这是明摆着要折磨死她呢!” “皎宁,你有没有问过她身边的下人,亲信一点的,问问她们,知不知道你姐姐的顾虑。”陈家的事,陆静淑也不好多说,只能让她自己去了解。 陈皎宁想了想:“好,听你的,回去我问问她乳母。” 她这边烦躁气刚消了点,外面就有人来回报,说郝公子和柳公子来了。 “这又是来赶我走的。”陈皎宁翻个白眼,可也不能拒之门外,就让请进来。 她跟陆静淑一起去外面厅里见郝罗博和柳歆诚,一见面她先说:“好了,表姐夫,我哥哥马上就到了,你不用愁,你的担子可以放下了。” 郝罗博苦笑:“我不是为了这事。” “那是为了什么?” 郝罗博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直说了:“你表姐送了信来,说东都里有你的流言在散播,说你仗势欺人,因你大姐夫要纳妾,就硬把你姐姐接回了家,还打了你姐夫和武定侯夫人,张家敢怒不敢言……”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武定侯夫人了?再说娶平妻和纳妾是一回事吗?”陈皎宁怒了。 郝罗博叹气:“你先别急,这事有些蹊跷。当日在张家的事,本不应该给外人知道的,就是咱们长安这边,听说的也不多,怎么东都那边反而传开了?” 陈皎宁反应过来,回头跟陆静淑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了相同的猜测。陈皎宁立刻叫了一个丫鬟进来,问:“采莲呢?” “刚才去大姑奶奶那里送点心了。”丫鬟回道。 陈皎宁立刻说:“你现在去找她,叫她回房里等我,哪也不许去!”然后又叫了两个婆子去厅外面守着,里面再没留一个侍候的人。 陆静淑看陈府的下人都很听陈皎宁的话,一句也不敢反驳,顿时又有些摸不准董氏的布置,难道她在长安这边,除了采莲,就没有别的安排么? “她到底想做什么?我的名声不好,对她有什么好处么?”陈皎宁在地上走来走去,愤怒的说道。 陆静淑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原来你祖母在世的时候,她是不敢管你的,后面也是一直对你宽容放纵,现在,这些可就成了现成借口了。” 陈皎宁一下子站住脚,吸了口冷气说:“她不会还要把黑锅推给去了的祖母吧?” 很有可能,继母嫁进来上有婆婆丈夫盯着,继女从小骄纵,一直不敢管,那么到最后这继女有什么不好,责任自然也不在继母身上,她还可以出去哭一哭委屈,说当初就是老夫人太疼爱孙女什么的,不然她一定能把孩子教导的和自己生的一样好。 陈皎宁彻底成了反面教材,衬托她自己儿女的懂事知礼。 “外面的流言还好说,只要令尊信你,这些事他自然会处置的。”柳歆诚看陈皎宁一脸的如临大敌,就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皎宁眼睛一亮:“对啊!爹爹一定会信我的!”说完就叫人送纸笔来,要给东都写信。 作者有话要说:报告大家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明天开始要去外地出差,周日晚才能回来 这章发完只剩一章存稿,所以后面几天的更新,取决于今天能码多少。。。 晚上睡前会发请假条,明天大家看更新的时候应该就看到了   ☆、第60章 解释劝说 陈希炳现在根本没心思再去想陈皎宁惹的祸,他忙着派人出去找陈皎明,还通知了陈皎明出事地附近的官府帮忙查找,并且亲自上门去求长兴侯宋之远给沿线卫所打招呼,也帮着找一找。 宋之远领着左军都督府,沿线卫所都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有卫所的人帮忙,这事也能好办些。 “两京沿线一向太平,没听说有什么劫匪啊?” 出了长兴侯府,宋之远的这句话还一直在陈希炳心里反复响起,他眉头深锁,将有可能恨自己恨到对明哥儿动手的人过了一遍,却又摇头,他们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会做的这么明显。 明哥儿虽是世子,却并不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就是嫡子,后面还有董氏生的两个呢!他们有这功夫,不如直接对付自己。 想到董氏,他的心又沉了一些,明哥儿出事,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陈希炳把疑问压在心底,一回府先进了后院,到正房的时候,董氏正在里间换衣服。 丫鬟回报:“夫人刚从肃国公府回来。” 苏家在这个时候又想做什么?陈希炳满心不耐烦,他也去换了衣裳,回来董氏已经在等他。 “苏家有什么事?”陈希炳开门见山。 董氏带着一贯的温和微笑,答道:“也没什么,听了些流言,问起宁姐儿的事。” 陈希炳端着茶碗的手就顿了一下,问:“你怎么说的?” “妾身说,流言总是无稽的多。我们宁姐儿是比一般的姑娘爽利,可再如何,也不会向长辈动手。此事本是误会一场,我们大姑奶奶身子不好,想娘家人,宁姐儿既然在长安,接回来住几天,也没什么。” 陈希炳不置可否,又问:“广恩伯府来信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氏就站了起来赔罪:“公爷息怒,这事妾身已经问明了。云珂是妾身二哥的庶女,妾身家里的事,公爷也知道一些。二哥不上进,二嫂偏好强,两人处不到一起去,二嫂难免拿孩子们出气。云珂为了讨好二嫂,就常与他们家琪哥儿一处玩耍,琪哥儿呢,跟大姑爷又有些交情……” 她说到这看了看陈希炳的脸色,见他只是木然听着,就更小心的说道:“孩子小,一开始不懂事,听说大姑爷是亲戚,也没避讳,大姑爷又待她好,云珂这孩子自小没了亲娘,有个待她好的,她就上心了。”那张一杰比云珂大着十岁,任谁听,都是他诱/拐了年幼无知的云珂。 “二嫂呢,知道大姑爷是世子,又听说大姑奶奶没有生养,就动了心思,想把云珂许给大姑爷做妾,也好帮衬我们大姑奶奶一把。爹爹知道这事已经气得不行,谁知道大姑爷回去居然就跟大姑奶奶说了呢?本是没影的事,我们广恩伯府的小姐,就算是庶出,也没有做妾的道理。” 陈希炳轻轻哼了一声:“不是说平妻么?” 董氏一脸正色的回道:“这更是无稽之谈!妾身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武定侯府会做出这种事!好歹是世代侯府,怎能学那些没规矩的商户兴这些个?我们大姑奶奶可不受这个委屈!要真是这样,那宁姐儿做的就没错,大姑爷是该打!” 陈希炳忽然笑了一声,伸手拉过董氏在身旁坐下,应道:“我知道了。” 董氏悄悄松了口气,又补了一句:“妾身已经回信,跟爹爹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跟武定侯府扯上关系,叫他们看好了云珂。” 听她这意思,是还不知道戏楼的事?陈希炳握住董氏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的心。那苏家听了你的话,就没说别的?” “苏夫人是有些不高兴,一直冷着脸,世子夫人光拉着荣姐儿说话。”董氏叹了口气,“公爷,万一苏夫人从此对宁姐儿不喜……” 陈希炳沉默片刻,忽然松开手站起身,跟董氏说道:“我去见见苏光政吧。你晚上不用等我回来用饭。”说完就走了。 董氏亲自把他送到了院门口,回房以后,就把陈皎荣叫过来陪她。 陈希炳直到戌时中才回来,到家也没有进后院,直接在书房歇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进董氏房里,跟她说:“你今天再带荣姐儿去一趟苏府,苏夫人说喜欢荣姐儿,给她好好打扮打扮,若是苏夫人满意,就拿荣姐儿的庚帖把宁姐儿的换回来。” 董氏大惊失色:“这,这怎么能行!公爷,此事不妥!” “行了。”陈希炳止住她,“你别慌,这样对宁姐儿也有好处,苏家规矩大,她的性子,本来也不适宜嫁过去,现在苏夫人又对她不喜,不如趁此机会,换成荣姐儿。” 董氏泫然欲泣:“可是荣姐儿过了年才十一岁……” 陈希炳拍了拍她的肩:“这有什么?皇后娘娘当年进宫的时候也才十三岁,小有小的好处。我今日就要启程去长安,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大嫂那边,你多去宽慰宽慰,就说华姐儿的事,我会处置。”说完也不等董氏再多言,起身就走了。 董氏失魂落魄的送他出去,回来就把下人都赶了出去,然后自己坐在屋子里发呆。这本是她步步为营谋回来的结果,可此刻她却欣喜中混着忐忑,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地方做错了,刚才公爷的话叫她心惊,什么叫“小有小的好处”?还跟皇后娘娘比。话里话外全都是替宁姐儿打算,他到底有没有把荣姐儿当他的女儿? ****** 陈皎华做了个噩梦,梦里张一杰丢给她一纸休书,她哭着回陈府,陈府却闭门不纳。 要是爹爹还活着就好了,那她就是正经的公府嫡女,谁还敢这么欺负她? 她知道堂妹恨她软弱无能,可那是因为堂妹是曹国公的女儿,她却不是!侄女和女儿,虽然只差一个字,可这里头的亲疏之别大了去了。 在家守孝的那几年里,她就知道了世子的女儿和先世子的女儿有何差别。爹爹不在了,好东西再也不会紧着她挑,府里的下人也都换了嘴脸,多吩咐几句都嫌麻烦。 可若换成是小小的堂妹,哪怕骂她们几句,下人们都会夸:四姑娘真聪明,骂人都骂的这么好听。 刚嫁到张家的时候,她还很高兴,以为终于熬出头了,张家是侯府,也能让家里的母亲和弟弟多点底气。谁知道张家竟然也瞧不起她! 也对,定亲的时候,她还是曹国公世子的嫡长女,到成亲的时候,就变成曹国公世子的侄女了,张家怎么会高兴?可是那时候祖父还在,张家也不敢如何,等到祖父去了,三叔当家,他不喜欢张家的处事作风,一向对张家冷冷淡淡的,张家就对她也不好起来。 都是命,陈皎华想,采莲那丫头说的对,这都是命。 她翻了个身,想再睡一觉,外面忽然传来堂妹的声音:“姐姐还睡着?” 就听刘妈妈答:“回四姑娘话,大姑奶奶刚睡着,您有事?” “嗯,我有点事想问问刘妈妈。” 她找刘妈妈有什么事?陈皎华想开口阻拦,又怕自己开口叫了,堂妹会进来继续劝自己去告张一杰,最后还是没有出声,面向着墙不动了。 陈皎宁把刘妈妈带到了自己房里,然后把下人都打发出去,尤其是采莲,干脆把她打发去了陆家送东西,免得给她听到什么。上次的事,陈皎宁盯着采莲追问了一回,这丫头哭着喊着说自己绝不敢背叛她,还赌咒发誓,陈皎宁毕竟没有证据,不想冤枉她,暂时就算了,可心里到底还是不那么信任她了。 “妈妈,你是知道的,我一心为了姐姐好。如今张家欺人太甚,董家又豁出去不要脸面,姐姐要是就这么忍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不如索性一拍两散,先告张一杰有妻更娶。” 刘妈妈福身回道:“奴婢知道您都是为了奶奶好,可是这等事,毕竟是家事,哪有告上公堂的?只怕公爷听说了,也会不高兴。” 陈皎宁就问:“那依妈妈说,这事要怎么办才更好呢?”张一杰都不要脸了,董家更是厚颜无耻,偏偏陈皎华还怕丢人,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刘妈妈支吾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的问,“公爷那边,怎么说的?” 陈皎宁这才明白,她们还顾虑爹爹的想法,就说:“爹爹说哥哥在来的路上,等哥哥到了,这事听哥哥的。” 刘妈妈顿时放心了:“那咱们等世子来了便是。” “便是哥哥来了,我也是这个主意!”陈皎宁给刘妈妈解释,“我查过律法了,明明白白写着:‘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后娶之妻离异归宗’,有律法处置张一杰,不比用别的法子收拾他方便得多?再说了,这么个人,难道姐姐还想跟他过下去?不如先撕破脸,叫大家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到时候姐姐也好名正言顺跟他和离!” 刘妈妈还是一脸不赞同,陈皎宁只得说的更明白些:“光想着息事宁人是不成的。妈妈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张家都把罪名安到了姐姐头上,说她无子不贤,她若一味只想着退让,别人岂不以为是她理亏?而且她还能忍让到哪里?张家都给董家下聘了!你以为现在就没人看姐姐的笑话吗?” 静淑说的对,姐姐还年轻,张一杰这样的人渣,何必让姐姐跟他蹉跎一辈子?反正也没有孩子,不如把张一杰和董家做的这些烂事亮出来,再给长安府衙递个话,只要案子秉公办理了,就能给张一杰定罪,到时打他九十杖,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和董云珂更是别想再成事!恶气出了,事也挑明了,大家一拍两散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好消息好消息 作者经过一番艰苦奋战 现已将存稿箱肚子塞满 只要大家好好奉承存稿箱菌 它就会每天准时掉落一更 OVER   ☆、第61章 但行好事 陈皎宁气呼呼的来找陆静淑时,她刚去看过陆静秀回来。 本来陆文义并不想告诉陆静秀和陆兴波关于刘姨娘的事,但方氏认为,刘姨娘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生母,就算不让孩子们给她守孝,也该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心里有数,面上有个意思,免得为人诟病不孝。 陆老太太更狠:“不过是个贱婢,有什么孝不孝的?就当没有这个人!” 可陆文义转念一想,秀姐儿也罢了,儿子将来是要入仕途的,品德上最好没有瑕疵。刘姨娘虽然做了错事,但对一双儿女还算是慈母,不叫孩子们知道,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就亲自跟陆兴波谈了一次,陆静秀那里,则交给了方氏。 方氏并没亲自去,只传话给乔嬷嬷,让她通知陆静秀,刘姨娘几日前已经病故、且当日就下葬的事。过后乔嬷嬷往回传话,说陆静秀当时哭了几声,后来可能是不敢哭了,一直忍着,到夜里自己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然后没过两天,她就病了。 陆静淑陪方氏过去看了两回,陆静秀一直发烧说胡话,口里一时叫“娘”,一时又叫“爹爹别生气”,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方氏看完回来就叹气,说:“大人造的孽,倒要孩子来受着。” “她也不算无辜。”陆静淑劝道,“虽然有刘姨娘教着,不能全怪她,可她自己也做错了事。只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方氏听了点头:“你说的是,看来咱们还是要多做些好事。” 这点陆静淑很赞同,她始终认为,人应该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尽量做些好事,不是为了所谓的好报,只是为自己心安,她很喜欢“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八个字。 母女俩正说着,外面就来报,说陈姑娘来访。 陆静淑出去迎了她进来,先跟方氏这里打了个招呼,陈皎宁就说,想请陆静淑出去转转。方氏很放心她们结伴出去,根本不拦着,只让陆静淑回去换套厚实的衣服再出去。 “怎么了?气呼呼的,谁惹你了?”一上了车,陆静淑就问陈皎宁。 陈皎宁垮下脸:“你看出来了啊。” 陆静淑抬手戳戳她的脸:“你这笑僵的,都快能揭下来挂墙上了,谁看不出来?” “还不是我大姐姐!”陈皎宁往后仰倒在靠垫上,“我喉咙都说干了,她还是不听。刘妈妈也听她的,不管我怎么说,都是要等哥哥来,问过哥哥再说。” 陆静淑奇道:“那你还生什么气?到时候让你哥哥做主不就行了?” 陈皎宁烦躁的歪到一边:“你不知道我哥哥,他那个性子,谁哄他都听,而且他也是个喜欢讲‘万事以和为贵’的!我就怕他来了,张家一认错,他就和稀泥,让姐姐回去。那等我们回东都了,姐姐不还是没有好日子过吗?” 她还真的是一心关心这个堂姐,对于一个自小受尽宠爱的大家小姐来说,能这样为人着想,算是十分难得了。陆静淑决定跟她说点真心话:“皎宁,那个刘妈妈有没有说过,你姐姐的顾虑?” “她们是顾虑爹爹那边的意思,怕爹爹不同意把事情闹大,可是她们怎么不想想,难道爹爹会为了顾忌所谓的颜面就弃姐姐生死存亡于不顾?” 陆静淑跟着问了一声:“不会吗?” 陈皎宁下意识的先回:“当然不会了!”说完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定神看向陆静淑,迟疑的问:“你也认为会么?” “我不知道。”陆静淑摇头,“我不知道令尊是什么样的人,也没见过令兄,但你自己,似乎就不认为令兄会赞同你的意见,至于令尊,你与他提过要告张一杰‘有妻更娶’吗?” 陈皎宁沉默了下来,她上一封信是为了自己辩白,将张家和董家的事说清楚,但并没有提及要去衙门告张一杰,难道自己真的怕爹爹不同意,所以想自己在这把这事给办了?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陆静淑换了个方向来劝她,“两夫妻不管闹成什么样,旁边的人,总是想着劝和不劝离,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我出的这个主意,却是要两夫妻反目成仇的,你姐姐不乐意,兴许是对张一杰还有情意。你父兄呢,也要顾忌家族颜面。” 陈皎宁不明白了:“难道你现在也改主意了?” 陆静淑摇头:“若我是你,我的主意是不会改的。但这事,毕竟是你姐姐自己的事,拿主意的是她,继续过苦日子的也是她,你已经尽可能的帮她了,她现在要选择回去受苦,那你也无可奈何。至于别的,我跟你一样,只是家里的小姐,却不是家族里掌事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没人会听。这等大事,都要等父兄做主。” “照你这么说,那我一开始还管什么闲事?现在索性就叫张家把姐姐接回去得了,何必两边不讨好,枉做小人!”陈皎宁不服气,“我虽然只是个女儿家,却也不屑做那只有依靠父兄才能过好日子的人!” 陆静淑看她小脸通红,目光却明亮耀眼,充满了生机和怒气,不由十分高兴,伸手去拉住她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陈皎宁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又逗我!”想想陆静淑在家做的那些事以及她劝她父亲的话,就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只会听父兄话的人了。 “我不是逗你。”陆静淑顺着她推的力道,也往后倒了倒,靠在垫子上,歪头问她,“既然你有这个志气,为什么就认为你不能说服你哥哥呢?为什么别人就能说服他,你却不能?你怕你爹爹有所顾忌,那你为什么不顾忌?难道是你不把家族的颜面当回事么?” 陈皎宁急的反驳:“我怎么会不当回事呢?只是这事我们家并没做错,错的是张家,要丢脸也是他们丢脸!” “那就对了啊!你就这样跟你爹爹解释不就好了?我相信曹国公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他作为一家之主,更不可能不庇护自己的家人。你姐姐毕竟出嫁好几年了,跟家里人往来少,心里忐忑是人之常情。再者,你伯父不在日久,这失去父亲庇护的孩子,心理上跟我们父母双全……”陆静淑一下子卡住了。 陈皎宁本来听得入神,听她一路说下来还频频点头,等她自己先卡壳了,陈皎宁也反应过来,扑哧一笑,伸指点了点说:“说太多,溜了吧。” 陆静淑忙道歉:“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啊!”陈皎宁并不在意,“我娘虽然去得早,但祖母和爹爹都非常疼爱我,我虽有些不足,但从不放在心上,你不用介意。不过你说的我也明白了,我爹爹对姐姐和伯母再好,也比不上伯父,姐姐心里不安,无法像我一般理直气壮,确实也不能怪她。”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 陆静淑还要再说话,车突然停了下来,就有婆子上前回道:“四姑娘,到了。” 陈皎宁跟陆静淑一前一后的下了车,陆静淑才发现她们来的是八仙楼。 “怎么?又叫我来尝新菜?”陆静淑笑问道。 陈皎宁点头:“今天表姐夫请客,咱们不吃白不吃!” 陆静淑:“……”怎么跟吃冤家似的? 陈皎宁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刚到陆家时的怒意都不见了,整个人似乎轻快了不少。陆静淑看她这样,也不想扫兴,没有再继续说先前的话题。 两人携手上楼,到了一间雅室门口,一个衣着体面的小厮开门往里通报:“陈姑娘、陆姑娘来了。” 居然连她都认识?陆静淑有些惊讶,她对这个小厮可没有任何印象。 里面郝罗博迎了出来:“怎么才来?再晚些,我们可就不等了。” “不等?那我们就单开一席,只要表姐夫请客就成了!”陈皎宁笑眯眯的拉着陆静淑往里走,进门绕过屏风一看,赵王也在座,她就松开手,先作了个揖,“殿下也在。” 陆静淑囧,姑娘你今天穿的女装,你知道么? “参见赵王殿下。”她跟赵王可不熟,还是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福身行礼吧。 赵王微微点头:“免礼。” 郝罗博跟上来请她们俩入座,还笑话陈皎宁:“穿着女装作揖,你怎么就这么不伦不类?” 这间雅室内布置的颇有古风,众人都是盘腿坐在竹席上,每人面前有一个矮几。赵王毫无疑问居主位,郝罗博在左,柳歆诚在右,给陈皎宁和陆静淑留的位子就在郝罗博左边。 她们二人共用一张矮几,一起坐下之后,郝罗博就让人上菜,还跟陈皎宁说:“你问问陆姑娘喜欢什么,再让他们去做。” “好了,表姐夫就招呼殿下吧,我们会自己照顾自己的。”陈皎宁扬手叫了侍候的婢女,跟陆静淑商量了两句,又点了两道菜过来。 郝罗博又跟陆静淑客气了几句,让她不要拘束,自在一些,然后问陈皎宁:“世子还没有消息?也该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时,想起微博的段子说,还不就是欺负和尚老实,笑shi了   ☆、第62章 表里不一 陈皎宁摇头:“没接到信,应该是快到了。好了,你放心,你的担子放下了,我哥哥来了也只会谢你,不会怪你的。” 郝罗博故意拉长脸:“那可未必!你都把武定侯世子打了两顿了,还差点拆了兴德楼,我已经打算这两年都不回东都了,免得遇见令尊,还得去赔罪。” “你得了吧,你就是不想回家去!”陈皎宁毫不客气的拆穿,“等我回去,就让嫂嫂去跟表姐说,表姐夫在长安有了知心人,不肯回家了!” 陆静淑被陈皎宁大胆的语言风格惊得瞪大了眼,这姑娘是真没把自己当姑娘看啊! 柳歆诚看到陆静淑又把眼睛瞪的溜圆,露出漆黑的眼仁,模样非常可爱,不由低头笑了笑。陈皎宁眼尖,看见他笑就说:“柳公子还笑呢!表姐夫赖在你们家不走,到时候表姐就来寻你的麻烦了。” “只要表嫂没有陈姑娘的功夫,我就不怕,总还是跑得了的。”柳歆诚抬头回了一句。 郝罗博不理会他们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他一脸苦恼的跟赵王说:“殿下,你看,不是我不愿意回去,实在是家有猛虎啊!” 陆静淑:=_=为什么这个郝公子一秒变欠揍了? “有这丫头一挑拨,我更回不去了!我也不想连累表弟他们,殿下你不收留我,我就只能露宿街头了……”郝罗博说着居然扯着袖子开始假装拭泪了。 陆静淑:-_-||,这什么情况? 陈皎宁看她惊呆了,就拉了拉她的手,笑道:“你别理表姐夫,他一见到殿下就是这样,生怕殿下把他赶回东都去!” 陆静淑眼睁睁看着赵王眼尾都不扫郝罗博一下,只喝了一杯酒,跟柳歆诚说:“这酒不错。”就想拉着陈皎宁好好问一问:这是为神马啊!? 柳歆诚端起酒杯跟赵王示意了一下,也一饮而尽,说道:“确实不错。” 赵王刚才已经连喝了几杯酒,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反而是柳歆诚,一杯酒才下肚,脸颊就染上了一抹红,显得更加俊秀了。 “表姐夫你收敛着点,别吓到陆姑娘!”陈皎宁看陆静淑十分震惊,不好当面解释,只得说郝罗博,“就不能好好当个正经人么?” 陆静淑的表情已经变成⊙_⊙了。 郝罗博听了,倒是一秒钟坐正身体,严肃的跟陆静淑说:“陆姑娘别见怪,我们这些人熟不拘礼,玩笑惯了。” 柳歆诚看着陆静淑再三变幻的丰富表情,再也忍不住,把脸往后一扭,就开始低声笑了起来。 “好了,别闹了!”赵王无奈之下,只得开口,“再闹下去,以后陆姑娘就该闭门不见陈姑娘了。” 郝罗博先生您是练变脸的么?陆静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笑了一声。 赵王也不想让郝罗博再耍宝,改问陈皎宁:“听说你打算告张一杰‘有妻更娶’?” 陈皎宁点头:“等我哥哥来了,我就劝他去衙门里告张一杰。”跟陆静淑聊过之后,她更坚定了这个决心, “嗯,到时候让致宏跟我说一声,我给长安府打个招呼。” 致宏是郝罗博的字,他听完就得寸进尺:“光打招呼怎么行?殿下不如亲自去坐镇,不然我怕长安府不敢审这个案子。”涉及一公府一侯府一伯府,一个小小的长安府,未必敢出头。 陈皎宁立刻站起身来福身致谢:“那就多谢殿下了!有殿下坐镇,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静淑给陈皎宁如此机灵的反应点了个赞,跟着捧赵王:“王爷真是高义。” 赵王状似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去或不去,其实差别也不很大。” “殿下何必自谦?”郝罗博正色道,“当日陛下巡视东都之时,曾命殿下坐镇长安,一干留守官员,凡大小事务,皆需向殿下回报。殿下早先身体不好,为免劳神,不管也便不管了,现下殿下已经痊愈,要管些正经事,谁敢拦着?” 这赵王难道不是被皇帝厌弃了的么?陆静淑心内疑惑,孝义给她的资料里说,皇帝田惟彰带着最爱的皇后苏蘅和几个小儿子及公主巡视东都,留京的赵王田从焘和齐王田从烈都门前冷落,貌似失势了啊。 郝罗博说完见田从焘只低头喝酒不说话,就看了柳歆诚一眼,柳歆诚却没看他,正跟身边侍候的人吩咐换茶来,他微微皱眉,又说道:“再说自陛下离京后,城中这些权贵越来越不像话,武定侯府也非个例,殿下若能趁此机会整肃一下,陛下也会高兴。” 陆静淑虽然对这个“你说你的我就是不听”、“你们说神马我都没听到不关我事”、“殿下我可是一片真心啊不一边忠心为了你啊”的场面十分感兴趣,但从她发现柳歆诚不搭茬开始,就立刻侧头拉住陈皎宁,跟她低声讨论起桌上刚端来的一尾蒸鲜鱼了。 田从焘似乎也对自己面前的菜十分感兴趣,喝完一杯酒后,就挟起了一片鸭子肉,跟柳歆诚说:“难得这鸭子烧的香嫩不腻,还一丝腥气都没有,你也尝尝。” 柳歆诚欣然从命,尝完了还啧啧称赞,又与田从焘举杯共饮。两人就是谁也不接郝罗博的话茬。 “殿下你要是再这样不理我,我可去求见贵妃娘娘了啊!”郝罗博眼见谁也不理他,立刻换了一张怨妇脸。 田从焘充耳不闻,继续跟柳歆诚说:“我以前总不喜欢吃鸭肉,觉着腥,今天这厨子真不错。”说完立刻叫人给赏。 柳歆诚笑道:“殿下喜欢,那就是他们的福气,有您赞一声儿,可比什么赏赐都强。” 依旧没人理郝罗博,陈皎宁已经忍不住笑起来了,她凑到陆静淑耳边说:“这是常事儿,你多见几次就知道了。” 陆静淑也偷笑,却并不评价,继续跟陈皎宁品菜。 郝罗博见又一次做了无用功,怏怏的自斟自饮了几杯。柳歆诚看他偃旗息鼓,这才跟他搭话,敬他酒喝。田从焘却一直没有出声,还是保持“我就是看不见你”的状态。 这一顿饭吃下来,陆静淑算是大开眼界。 首先是郝罗博彻底颠覆了他本来在陆静淑心里的形象。本来陆静淑以为他是斯文败类型,谁知他居然是个顶着温文儒雅外壳的逗比!明明说的是一件正事,让他这么一扯,怎么想都觉得变不正经了==。 其次是柳歆诚这个小子实在是狡猾狡猾滴!陆静淑一直把他当个傲娇中二少年,没想到他心眼还挺多,今天这场面,明显郝罗博想让他帮忙劝赵王出山,可他就是假装不懂。也不知是想顺着赵王的意思啊,还是根本就不想趟这趟浑水。陆静淑觉得是后者。 最后就是这位赵王了。田从焘,男,二十四岁,未婚;职业:亲王;家庭背景:皇N代。作为大昭国(没错,我们现在所处的就是这么一个连国号都很苏的王朝)皇帝的长子,他曾经是被寄予厚望的,在陆静淑的资料薄里,就有当初皇帝田惟彰各种重视他,给他请各种名师的记录。 据说这位赵王幼年就很聪明,等入学后,无论经史子集都是过目不忘,一直以来在士林中都很有名望,被臣民视为理所当然的太子人选。可是就在十年前,他的未婚妻突然病故,赵王自此一蹶不振。 坊间传闻,赵王与表妹林小姐青梅竹马,田惟彰和林贵妃都有意成全,于是就给他们定下了这门婚事。不料没多久林小姐就因病去了,赵王分外伤心,从此常常借酒浇愁,御前奏对也总是失魂落魄,田惟彰难免对他大失所望。 也是在十年前,苏皇后横空出世,从一个小小的才人一跃升为昭仪,继而封妃,并在生下四皇子田从熙一年之后,正式被田惟彰册封为皇后。当时中宫空虚近十年,大家都以为赵王的生母林贵妃才是最接近这个位子的人,可苏蘅偏偏就把不可能变为了可能。 两个时间点是如此的巧合。林贵妃和赵王母子二人就此都沉寂了下来,加上林贵妃的娘家信国公府也渐渐失去了田惟彰的信任,实权大多被田惟彰交给了肃国公府,赵王就更加隐形了。 那为什么,郝罗博会在这个时候赶到东都来力劝赵王出山呢?还说当初田惟彰离京时有话,拜托,当初他领着新欢和喜欢的小儿子出去旅游,只留下碍眼的旧爱和大儿子,哪怕是为了堵天下人的嘴,也得意思意思的说些:“大儿子你看家吧,你爹我出去溜达溜达啊”之类的话吧? 何况现在田惟彰都干脆迁都洛阳了,你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合适吗? 陆静淑能理解赵王的态度,但是她又觉得,这人给人的感觉,以及他本身的气势,实在不像是个为情所困的人。没错,他是有些忧郁,不爱理人,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陆静淑看着他就会觉得,什么小情小爱,根本就不会在这人心中留下痕迹,他心里肯定是有着更广阔的天空的。 但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又来了,他既然胸有大志,又是这样的身份,为什么会对郝罗博的话毫无反应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要记得给尽职尽责的存稿箱鼓励哦~ 还要时常虎摸它哦~ 不然它会不吐存稿哦~   ☆、第63章 带着这些疑问,陆静淑开始对陈皎宁旁敲侧击。 “表姐夫就是这样,说正事说不到几句,就要耍宝逗趣。其实他也是一片苦心,殿下这几年来身体不好,又常饮酒,对着谁都没有好脸色,表姐夫要不是这样闹法,殿下也不会理他。连贵妃娘娘都说,表姐夫来了这半年,殿下总算是看着有点人气儿了。” 又评价柳歆诚:“他可不是狡猾么!我爹爹都说了,读书人心眼最多!你别看他跟表姐夫是表兄弟,他们柳家跟郝家,还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里面的事,我懂的也不多,但柳歆诚一直跟殿下客客气气、保持距离,我是看得出来的。” 最后叹赵王:“命好,也不好。我听爹爹说,现在还算是好的,来日,那位不在了,新君即位,那时殿下的日子才不好过呢!” 陈皎宁这姑娘真实诚,啥都跟自己说,一定得教她多留点心眼防人,陆静淑想道。 不过陈皎宁确实拿她当自己人,从那天以后,连着两天都带陆静淑出来与柳歆诚几人聚会。陆静淑也明白她的心思,在长安,赵王毕竟是名位最尊的一个,既然铁了心要跟张家闹掰,有赵王撑腰,总是底气足一些。 但是陆静淑却有些担心,陈皎宁未来的婆家明明是苏家,苏家怎么会高兴看到她们陈家跟赵王亲近? 她正想着怎么劝一劝陈皎宁,东都的噩耗就来了。 “这不可能!从东都到长安,一路上都太太平平的,几时听说有劫匪了?何况哥哥带着二十几个侍卫走官道,又是那样的气派,哪个不长眼的劫匪敢劫他?”陈皎宁紧咬银牙,几乎把手中的信都揉碎了。 信是驿站送来的,府里的管家拿到以后,立刻送到了陈皎宁面前,听说是世子出了事,也是老泪纵横,“姑娘,公爷信中怎么说?可要小的们做什么?” “爹爹让我们不要管别的,闭门谢客等他来。”陈皎宁回完话就站了起来,“不行,我不能坐在家里等。” 陆静淑看她情绪有些不稳定,忙上前拉住她劝道:“皎宁,你冷静点,先坐下来。” 陈皎宁摇头:“我不坐,我要去找哥哥!”说完就扬声叫人召集护卫家丁,这就要从长安往陈皎明出事的地方去寻人。 “你先别急,皎宁,这信在路上就有几天了,这时候想必令尊已经在路上,万一你出去寻人,再与令尊错过了,他到长安来不见你,不是更添了一重忧心?” 管家忙跟着说道:“陆姑娘说的是!姑娘,您先别急,万事都等公爷到了再说!” 陈皎宁哪里坐得住:“等等等,我就是一径傻等着哥哥来,他迟迟不来,我竟没想到会出事!不行,这次我不等了。”她先把丫鬟婆子叫来,让送陆静淑回家,然后自己又去召集护卫家丁。 陆静淑不放心,但又不能陪她出城,只得听话的出了曹国公府,然后让人赶车去柳府。路上她一直在寻思,怎样才能把话传给郝罗博,最后还是半路停了下来,打发小厮去跑一趟腿,就说曹国公府上出了事,请郝公子过去看看。 那小厮去的巧,刚到柳家门口,就碰见了要回府的柳歆诚和郝罗博,两人一听陈家有事,立刻掉头去了曹国公府,正堵上带着人要出门的陈皎宁。 “表姐夫!”陈皎宁一见到郝罗博就红了眼眶,“我哥哥,我哥哥出事了!”她虽然难过,却还强撑着不肯哭。 郝罗博大惊:“世子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陈皎宁道:“路遇劫匪,现在生死不明,我要去找他!”说到最后还是带了哭腔。 郝罗博略一沉吟:“我跟你一起去。”又跟柳歆诚说,“你替我去求见殿下,把世子的事说给他听,看他能不能想办法也帮着派些人出来找。” 陈皎宁这才反应过来,忙把陈皎明出事的地点和经过跟柳歆诚一说,最后还下马郑重给他行了个礼:“辛苦你了。” 柳歆诚侧身避开:“不必如此,我一定把话带到。”说完就告辞走了。 陈皎宁也不再耽搁,翻身上马,与郝罗博一起带着人出城往东去了。 陆静淑回到家还是不能安心,跟方氏说话的时候不免有些心不在焉,方氏有些担心,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怎么了?可是出门着凉了?” “没有。”陆静淑摇摇头,她不敢说陈皎明的事,怕吓着方氏,只能说些不相干的,“就是想起皎宁的姐姐,觉得可怜。” 方氏听了一叹:“是啊,其实娘以前也跟她差不多,唯逆来顺受而已。” 没想到方氏还会觉得同病相怜,陆静淑想了想,问方氏:“娘,那我以后不做三从四德的女子,行不行?” 方氏一呆,只看着陆静淑不说话,陆静淑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她,最后方氏终于回神苦笑:“行啊,只要娘的淑姐儿高兴,你想怎么样都成。” 陆静淑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伸手挽住方氏的胳膊,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会过的高高兴兴,也会让您过的高高兴兴,再不让人欺负咱们!”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知心话,红梅就溜了进来:“太太,二少爷来给您请安。” “请进来吧。”方氏推开陆静淑,坐正身子。 陆静淑也好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陆兴波进来。这段日子,陆兴波没有去上学,而是在家由陆文义亲自教导。他每日除了跟陆文义读书之外,还按时给陆老太太和方氏晨昏定省。小小的孩子,面容上仍有稚气,行动却已经很沉稳,好像突然间就长大了好几岁一样。 果然人总是要经历些事情,才能成长,陆静淑看着一板一眼给方氏行礼问安的陆兴波想道。 从陆兴波搬到前院开始,陆静淑已经观察他有段日子了。 若说刘姨娘做人还有一点可取之处的话,那就是她不让儿子掺合后院的事。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她在陆文义身上学到的教训,一个男人太关心在意后院的事,难免眼界小,且容易受女人哄骗,她肯定是不希望儿子做第二个陆文义的,所以陆兴波对后院的争斗,一向没什么感觉,也从没接触过。 据李妈妈和王妈妈说,二少爷是个很好学上进的孩子,很得老爷的喜欢,老太太也疼他,难得陆兴波也比陆静秀懂事,见了方氏,不管心里如何,面上还是恭敬的,但也仅此而已。 在陆文义出事、刘姨娘被打被关之后,陆兴波先是惶恐忧惧;后来方氏又把他身边的人换了,将他安排在了前院,他更加不安了,整个人都瘦了许多;到最后,陆文义跟他明言,要将刘姨娘除名,不许他再认生母,他回住所将下人都赶出房里,自己哭了一场。 就在前几天,刘姨娘死了,他家居换了素服,听说也偷偷哭过,但出来见人,还是一副如常神态。陆静秀还病了一场,他却并没什么变化,听说吃饭比以前吃的还多了。 他对方氏更加恭敬了,对陆静淑也是一样。 这是个心性坚定的孩子,这是个好品质,但放在这个孩子身上,陆静淑也一时判断不出,是好还是不好。 慢慢走着看吧,他要怨恨自己和方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人都是更容易原谅自己的亲人,却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陆静淑不强求他能放下过去的这些事,也没打算用所谓的血缘亲情去温暖他,她和方氏都没这个心力,她只想冷眼旁观,看陆文义会把这个儿子教成什么样,看陆兴波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反正他才十岁,陆静淑还有很多时间去筹划。她现在不能脱离陆府,也需要陆文义的身份和资源,那就先跟他们搭伙凑合着过,等有一天她能自立门户了,那时谁还管陆文义父子是什么样的人? 等陆兴波请安完毕退出去,陆静淑就把这事丢在一边,开始跟方氏商量晚饭吃什么。 冬天天冷,最适合吃锅子,火锅或砂锅都好。陆静淑喜欢吃冻豆腐,就让厨房用砂锅炖上冻豆腐、五花肉,加一把粉条,出锅前再抓一把白菜叶放进去,端上桌的时候,汤还是滚的,连汤带菜吃一顿,出了一身汗,身体里的寒气也跟着都驱了出去,顿觉十分爽快。 吃完饭她又陪方氏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黑下来,方氏就要留她在房里住。陆静淑应了,扭头让巧玲回去取她的衣服,到外间看见李妈妈在门口徘徊,她就走过去问:“妈妈怎么还没出去?” “本来已经出去了,到外面遇见个熟人。”李妈妈悄悄回话,“奴婢遇见柳公子的小厮在咱们后街转悠,就过去问了两句。” 陆静淑听李妈妈学了一遍,得知郝罗博跟着陈皎宁一起出城了,顿时放心不少,又听说赵王也打发人去帮忙,不由想到,这下陈家可要欠他人情了。但多个人多分希望,只求陈皎明能平安无事,否则陈皎宁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窝是忠于职守的存稿箱 作者说明天布吉岛几点才能更 因为她也布吉岛出差有木有空写 所以大家不要捉急,慢慢等= =   ☆、第64章 坦陈真相 陈皎宁一去好几天没有消息,陆静淑正担忧间,去陈府问消息的人回来说,曹国公悄悄到了长安。 果然就跟她当初想的一样,陈皎宁急着去寻陈皎明,曹国公忙着往长安来,两下里就这么在路上错过了,谁也没见着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去告诉了柳歆诚,看他有没有办法联系上郝罗博,把曹国公已经到了长安的事通知陈皎宁。 陈希炳还不知道自己到长安的消息已经透了出去。他一进府门就吩咐不许声张,别叫人知道他回来了,然后就要找陈皎宁来问话。若不是他到的时候,陆静淑派来的人恰好就在陈府门房里,这消息还真就没人知道。 听说陈皎宁带人去寻陈皎明了,陈希炳这一路上压着的火就涌了上来,先把管家骂了一顿,说我信里不是写了吗?让你们关着门等我来,你怎么就把小姐放出去了? 管家不敢吱声,等陈希炳骂够了,才回话说,郝家少爷陪着四小姐去的,公爷别担心。 陈希炳更火了,在他眼里就从没把郝家算自家亲戚。郝罗博是赵王的伴读,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别说他们家现在跟苏家订了姻亲,不应该跟赵王搅合到一块,就算是没有苏家这门亲事,他揣摩上意,也知道赵王绝不是他该结交的! 就皇上现在那架势,眼睛里除了皇后和四皇子,哪还有旁人?明哥儿自小在这些正事上就不长脑子,动不动就感情用事,他跟郝罗博算得上有什么交情了?连正经连襟都不是,居然托他照应宁姐儿,真是笨的让人生气! 可是再笨,明哥儿也是他的嫡长子,现在生死不知,陈希炳也是心急如焚。到底是谁敢动他曹国公的世子呢?他这一路走来,边寻人边调查,现在已经基本确定是有人想要明哥儿的命,而非什么劫匪临时起意想谋财害命了。 找不到女儿,听说侄女还在府里养病,陈希炳打发人去问了一番,又把陈皎华身边侍候的婆子和丫鬟都叫来问话,把张府的事情问了个清楚。问完又问董家的事,刘妈妈心有顾虑,这些天她也听府里的人说公爷和夫人一向感情不错,想着疏不间亲,推说董家的事她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董云珂曾经跟着张一杰来见过陈皎华。 陈希炳正要再细问,外面忽然闹起来,他心里正火大,扬声问怎么回事,守门的婆子就战战兢兢进来回道:“公爷,四姑娘身边的采莲求见。” “采莲?”陈希炳对这个丫鬟有印象,是常跟着女儿出门的,“怎么她没跟着宁姐儿一起去?” 那婆子小心答道:“四姑娘留采莲照应大姑奶奶,没带着她。” 陈希炳皱眉:“问她什么事。”不好好照顾着华姐儿,来求见他做什么? 婆子头垂得更低了,低声回道:“她说,有要紧下情回禀。” 难道是宁姐儿交代了她什么事?或者是张家和董家的事?他看这刘婆子吞吞吐吐的,似乎藏了话没说,就挥手让她们先下去,把采莲叫了进来。 采莲一进门,先扑通跪倒,砰砰砰磕了几个头,然后哭着低声说:“公爷,您一定要给世子爷做主啊!” 陈希炳非常惊讶,但一瞬之后,他就怒道:“你嚎什么?你是个什么东西,谁许你这样胡说八道的?”竟敢到他面前来替明哥儿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明哥儿有什么首尾呢! “公爷息怒,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人微言轻,但奴婢接下来所说,句句都是实话,请公爷听奴婢一言。”采莲说着又磕下头去。 陈希炳本想立刻让人来拖她出去,但现在看她又像是真有话要说的样子,就冷笑一声:“说!” 采莲抬起磕的通红一片的额头,膝行几步,望着陈希炳肯定的说道:“公爷,世子一定是叫夫人给害了!” “住口!”陈希炳勃然大怒,抓起手边的茶盅朝着采莲就扔了过去。 采莲不躲不闪,任凭茶盅砸中她的脸颊,温热的茶水洒了一身,却始终一动不动,她不等陈希炳再说什么,飞快的接了下去:“公爷容禀,奴婢并非妄言,夫人实非平日显现的那般贤惠大度,她不但冷待大夫人,还一心欺辱大少奶奶,就连四姑娘,夫人也是一心想纵的姑娘不懂事,好衬托五姑娘年幼知礼,更买通奴婢,要奴婢哄着姑娘胡闹,好让公爷厌恶……” 陈希炳再忍不住,起身抬脚就在采莲肩上踢了一脚,把她踢的一个趔趄,歪倒在地,然后亲自走到门边,看着伺候的人都离门远远的守着,才转身问:“你说夫人买通了你哄骗四姑娘,难不成你现在是良心发现,想自己认罪伏法?” 采莲在陈希炳问话的功夫里,已经又重新跪好,听了他的问话,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回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辜负了四姑娘的信重,实是不忠至极……” “别废话!”陈希炳不耐烦了,“先说你为什么出首诬告夫人。” 采莲已经磕头磕的自己有些晕了,听陈希炳这样问,先怔了一下,才分辨:“奴婢今日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诬告。奴婢今日说出真相,只因夫人下手害了世子。” 陈希炳目光冰冷的看着她,问:“世子好好的,夫人怎么害他了?”这消息他可没叫散播的府里都知道。 “四姑娘几日前匆匆离府,临走都没跟奴婢交代话,府里虽然一切如常,前院管家等人却面带忧心,世子早就该到了却没到,公爷突然回来……”种种蛛丝马迹,都显示府里出了大事,况且,“夫人那边安排的与奴婢传递消息之人,让奴婢只管挑动姑娘去董家闹,说公爷这次必定是要彻底恼了姑娘,再也不肯原谅她了……” 公爷一向宠爱四姑娘,对她甚至比对世子还多疼几分,要只是这次闹出的这些事,实在不足以让公爷从此厌恶四姑娘。采莲把这些事一串联,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夫人那边知道她的心思,是不可能告诉她世子出事的,于是她也只是默默猜测,直到今日公爷突然进府,她才能确定,世子确实是出事了。 只有这个原因能解释清楚一切的事。世子迟迟不到;姑娘扔下府里的大姑奶奶不管,匆忙带人离府;夫人笃定公爷会从此厌恶姑娘;公爷突然来到……。是啊,若是世子这次途中出了事,姑娘又在长安闹成这样,公爷就算再疼爱姑娘,恐怕也会因世子的缘故迁怒,从此再也不喜爱姑娘了。 采莲把自己分析的夫人的盘算跟陈希炳都说了,又坦白夫人对四姑娘的布置:“……最开始是老夫人和您拦着,她不能插手。后头夫人就索性不管了,只一味娇惯四姑娘,不论四姑娘做什么都说好,有什么好东西,都送给四姑娘先挑,还让人出去传话,说夫人发份例从来都紧着四姑娘,连四季衣服都不如四姑娘做得多……” 这些话陈希炳也听过,当初只觉得这董氏还真懂事,现在听采莲一学,才觉出不对劲。 “夫人对族中女眷一向慈和,于是外面就传是四姑娘骄纵,欺夫人宽厚,别说孝顺了,恨不能压夫人一头才舒坦。当初关吕两位姨娘的事,也是夫人有意在四姑娘面前露出疲态,又让房里丫头向四姑娘哭诉,才激的四姑娘出面训斥了两位姨娘。也是因这个,外面都说四姑娘脾气大,连您房里的事都敢管……” 桩桩件件,陈希炳没有不知道的,可从采莲嘴里说出来,却全不是他当初所以为的那样。 曹国公府当初以军功获封,陈家自然就走的是武将的路子。陈希炳自幼习武,行事就有些武人的不拘小节,原本家里给他规划的路线是进卫所领兵,然后慢慢熬资历,所以他大而化之也不算什么不好。 谁知道大哥一病去了,他反而袭了爵。陈希炳觉得肩上担子沉重,不愿堕了祖先威名,从此收敛心性,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公府继承人,于是一心上进,家里琐事一般是不放在心里的。 只有当初董氏刚进门时,他想着一双小儿女可怜,知道要冷眼看看这人如何。不过那时老夫人还在,也有人帮他盯着,到底没花他多少工夫。后来老夫人觉得董氏还算本份,就把家务交给了她管,他也跟着放心,让董氏生了孩子。 时日久了,见她对明哥儿和宁姐儿比对亲生的还慈爱,外面名声也不错,就放了心,专心于仕途进益,不再多管家里的事了。谁能想到后宅里这些琐事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采莲知道他还将信将疑,就把当初夫人是怎么找上她的,中间是让谁跟她联系的,以及交代她做了什么事都一一说了。 她说的有前有后,人名事情都对得上,一时陈希炳也有些相信了,只是这其中还有个关键:“我记得,当初你是四姑娘在外面买来的,可你不说报答四姑娘,好好侍候她,竟然投向了夫人。如今又说是为了世子告发夫人,哼,你这样居心叵测、三心两意的贱婢说的话,如何能采信?” “奴婢知罪。”采莲伏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磕完也不抬头,只盯着眼前的地面说话,“是奴婢痴心妄想,被四姑娘看穿,训斥了几句……,其实奴婢并不敢有别的心思,只想着哪怕能伺候世子一天也好……” 陈希炳只觉得恶心,恨不得亲手上去打这贱婢几个嘴巴,最后还是忍住了,扬声叫人进来,吩咐道:“把这贱婢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等打完了,又叫人把昏死过去的采莲拖回来泼醒,自己问她张家和董家的事。 “董姑娘和大姑爷之间的事,本来夫人是不知道的,是奴婢随着姑娘来了长安,从张府下人口中听说后报给夫人的。夫人觉着这是个机会,就让奴婢调唆着姑娘去闹,又给董家写信,让他们答应把董姑娘嫁给大姑爷做平妻。前两日夫人来信,让奴婢再哄着姑娘去闹一回,然后就安排董姑娘不堪受辱自尽……” 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毒妇!   ☆、第65章 孤男寡女 陈希炳只在长安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带着人悄悄出城走了。 这次就连陆静淑也不知道了。她早上起来看过陆老太太和陆文义之后,正帮着方氏算庄子和铺子里报上来的账,李妈妈悄悄进来站定了,却没出声。 方氏瞥了一眼,问:“怎么了?” “大夫刚来给三姑娘看过了,说三姑娘已好的差不多了,无须再用药,只好好养着,当心别着凉了即可。” 方氏点点头,又问:“报给老爷了么?” 李妈妈回道:“奴婢让人往外传话了。” 方氏听了就没再说话,李妈妈也站在原地没走,陆静淑在纸上记下数字,抬头看了李妈妈一眼,见她正瞧着自己,还冲自己使了个眼色。 陆静淑收回目光又看了眼方氏,见她正专心的让苹儿拨算盘,就起身说要去方便,李妈妈忙上前扶着她去了净房。 “柳少爷打发人来,说要请您去八仙楼一见。”李妈妈等陆静淑方便完了,就小声回报道。 陆静淑一愣,柳歆诚请她出去见面?这什么节奏?“说了什么事了吗?” 李妈妈回道:“说是陈姑娘家的事。” 难道是陈皎宁那边有消息了?陆静淑心里琢磨着出了净房,回去继续陪方氏算账。李妈妈看她这样,以为她不想应约,就退出去忙自己的去了。 陆静淑把手边这本账算完,拉着方氏休息,跟她一起喝了杯茶,又吃了几块点心,才说要出门。 “皎宁刚才打发人来问我有没有空。知道快过年了,各家都忙,她不好意思直接来找,不过我想着她准是有事,不然也不会让人来问,就想去看一看。” 方氏就以为刚才李妈妈站着不走是为了这个,当下就说:“那你快去看看,他们家长辈都在东都,别真有什么事。”她并不知道陈皎宁已经不在城里,还以为是那边有什么事需要陆静淑帮忙,就爽快的放陆静淑去了。 陆静淑回房换了衣裳,让巧慧留下,自己带着巧玲和李妈妈坐车去了八仙楼。 楼下守着的小厮一见她们来了,忙往楼上雅室请,陆静淑随他上楼进了雅室,果然柳歆诚就等在里面。 “可是皎宁那边有消息了?”陆静淑一见了他就问道。 柳歆诚点头,看了她身后的巧玲和李妈妈一眼。 陆静淑看他跟前没留人侍候,若是让李妈妈她们也出去,孤男寡女总是不太好,就示意李妈妈出去等,让巧玲留在门边侍候,自己走到柳歆诚对面坐下。 柳歆诚这才开口:“王爷那边昨天送来消息,说是曹国公世子的下落,有眉目了。”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知道下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见人一种是见尸。 柳歆诚一愣,对陆静淑如此冷静的态度实在很惊奇,作为陈皎宁的闺中密友,一般听见这话,都宁愿是好消息吧,第一句肯定是说“真是太好了”之类的才对吧?这个陆二姑娘可真是与众不同。 陆静淑看他神情不像是好消息,心下一沉,皱眉问:“不会是?” 柳歆诚回过神,忙摇头:“现在还不确定。王爷已经把消息送去了表哥那边,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此事要不要告知曹国公。” ……,这事跟她商量得着吗? “王爷的意思,最好别叫曹国公知道消息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免得牵扯过多,于大家都不好。”柳歆诚看出陆静淑的不解,忙解释,“可这消息也不可能是我们家打探来的……”他们家还没那么长的手。 陆静淑觉得他和赵王的顾虑很无稽,“王爷派人帮忙去找世子,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了人?就算曹国公不想承王爷的人情,也已经承了,这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那怎么相同?”柳歆诚进一步解释,“帮忙派人找,还可以推到表哥头上,且只是举手之劳。可万一真的找到了人,这人情可就大了。” 陆静淑就笑了:“那干嘛不直接都推到郝公子头上?消息不是递给他了吗?到时就说是他带着人找到的不就完了?反正他跟世子也有交情,还是亲戚。” 柳歆诚听了也是一笑:“这么说来,你也同意暂不把此事告知曹国公了?” “……”怎么有种掉坑的感觉?陆静淑警惕的看着柳歆诚,“这事哪需要跟我商量?柳公子和王爷怎么商量的,就怎么办就是了。” 柳歆诚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他很是苦恼的叹了口气,说道:“王爷根本没跟我商量,他叫人把话传给我听,让我转告曹国公府,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我又不能告诉家里,现在我父亲母亲还以为表哥只是出门访友去了呢。” 噗,原来是柳歆诚先掉坑里了啊!陆静淑对他这种拉人垫背的行为很唾弃,于是就抱着手臂说道:“那你就打发人去曹国公府传个话不就得了!” 柳歆诚看见陆静淑脸上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觉得份外憋屈。这都怪表哥这个惹事精!先是来了就招惹赵王,成天往赵王那跑,还拉着他去跟赵王打猎,最后竟然又带上了陈皎宁! 他们柳家哪是那种跟皇子勋贵搅和到一起去的人家啊?尤其赵王身份极其敏感,身为皇长子,又曾经颇得民心,在皇上有了嫡子的现在,这赵王简直就是浑身上下贴满了“此人麻烦”的标签啊! 陈家更不用说,曹国公在右军都督府任都督同知,是皇上近来很喜欢用的勋贵,又和皇后娘家结了亲,怎么看,自己一家都不能搅和到这里面去,偏偏表哥这个不着调的,两边都沾上了! 现在可好,曹国公世子出事,谁也找不到,偏偏赵王那里有了消息。赵王倒是表现的不想贪这个功劳,让曹国公知恩图报,可是他们柳家也不稀罕去做陈家的恩人啊!再说消息渠道都是赵王的,他就算出面递了消息,也不可能说是自己家查到的,总还得说是赵王给的消息吧? 退一步说,他去传话不要紧,可万一曹国公以为柳家投了赵王呢?最后曹国公得感激赵王,自己一家也无缘无故就被贴了牌子,成了赵王一党,那不是天大的冤枉么?这赵王真是太阴险了! 于是他就想到了陆二姑娘!她是陈姑娘的好友,去传个话,别人也不会多想,不像自己那么引人注目。就算她不愿意去,只要她说出个缘由来,自己只管答应,然后拿她的话去回赵王不就好了?可这个陆二姑娘实在不好糊弄,柳歆诚最后苦笑道:“我们家的人实在不太方便去,不如陆姑娘借个人去传话?” 陆静淑听了他的话,脑子里飞快的转了几个弯,回道:“要不你还是等等,昨儿不是刚把曹国公到了的消息传给皎宁那边了吗?到时世子的下落也有了,让皎宁自己给曹国公写信最好,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何必让大家都掺合进去呢? “还是你的主意好!”柳歆诚拍掌赞叹,有她这句话就行了,当即就叫小厮进来吩咐,“你去赵王府求见长史,就说我和陆姑娘都不方便登曹国公府的门,想来陈姑娘知道曹国公到了,很快就有信到,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掺合了。” 陆静淑:=_=你非得捎上我,有意思么? 打发走了小厮,柳歆诚觉得轻松多了,亲自执壶给陆静淑倒了杯热茶,还问候方氏。 陆静淑简单答了,又问他:“皎宁他们现在到哪了?世子又是在哪找到的?” “现在还不确定那人就是世子,不过时间地点都对得上,那人伤重昏迷,一直没醒,要等陈姑娘去看过了才能知道是不是。陈姑娘他们倒是离得不远,一天路程,想来再过两三日,就能有确切的消息了。” 陆静淑叹气:“希望世子平安无事。”她也没多问细节,说完这一句就起身告辞。 柳歆诚忙挽留:“既然来了,不如在八仙楼用饭吧。” 在八仙楼吃饭?就他们两个?陆静淑惊讶的望向柳歆诚,深深怀疑他的脑袋被赵王坑这一下给弄坏了。 她的表情如此惊讶,让柳歆诚也很快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还有事要走,一会儿出去就跟小二交代,让他们上一桌席面,你慢慢吃。”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外走。 陆静淑眼尖的看到他脸红了,忍不住偷笑,眼看他都走到门边了,才叫住他说:“还是不了,家里还忙着呢,我也是偷空出来。” 柳歆诚也不敢再挽留,送陆静淑下楼,看她上了马车,自己红着脸扭头回家了。 陆静淑在柳歆诚这里占了一回上风,心情非常愉悦,又听说他被赵王算计进坑里了,更觉得高兴。一路想一路笑,到家的时候,基本把这几家的弯弯绕想清楚了,却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连柳家都如此谨慎,她是不是也该好好考虑一下,不要那么早站队呢? 作者有话要说:柳少年羞涩起来也挺可爱吧(*^__^*)   ☆、第66章 逢凶化吉 三日后,柳歆诚又让人传话给陆静淑,说曹国公世子找到了,陈皎宁和郝罗博已经见到了人,以及曹国公也接到了消息,正赶去与他们汇合。 陆静淑松了口气,曹国公世子无性命之忧,实在是件好事。现在曹国公也赶去了,想来不久他们就会返回东都,就不知道陈皎华这件事还会不会有人管了。 陈皎明受了重伤,恐怕在这个时候,无论是曹国公还是陈皎宁,都没心思顾及陈皎华。他们自家没人出头,陈皎华更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这件事情很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想想还真让人憋火。 就在陆静淑琢磨着能不能想个办法整治一番张一杰这个渣男的时候,陈皎宁居然跟郝罗博一块回来了! “你这是……”陆静淑一见了陈皎宁就是一惊,“你这脸是冻伤了?”颧骨那里红通通的,皮肤还有些粗,她整个人也瘦了一些,就是眼睛还亮晶晶的,总算多了那么几分精神。 陈皎宁扯扯嘴角:“是啊,顶风跑马吹的,已经涂了药膏了,不过还是痒痒。”她克制着自己不伸手去抓,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扭曲。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令尊和令兄呢?”陆静淑又问。 陈皎宁答道:“爹爹陪着哥哥养伤呢,过几日他要先回东都,让我回来住着,顺便把张家的事解决了。” 陆静淑很惊讶:“令尊把这事交给你了?”怎么转的这么快?竟然都没怪陈皎宁闹了那两回么? “是啊,我也很惊讶。”陈皎宁吐了吐舌头,“爹爹说,随我想怎么办都成,就算打死了张一杰和董云珂,也有他担着。” 曹国公还真是狂霸酷拽啊!陆静淑瞪着眼睛说道:“令尊这么宠你,你当初还担心什么?” 陈皎宁却似乎有些不安:“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别的缘故,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爹爹不肯跟我说。别的不说,我哥哥这次出事,一定不是劫匪那么简单,可爹爹不叫我管,说哥哥那里有他安排,然后还不许我把哥哥的消息传出去,现在外面还有人在找哥哥呢。” “……那你怎么还告诉我?” 陈皎宁嘿嘿笑:“你又不是外人!再说你也早听说我哥哥有消息的事情了吧?听表姐夫说,柳歆诚找过你。” 陆静淑点头:“是啊,他当时犹豫不知该不该跟令尊报告这个消息。” “他真是想太多,有这样的事,表姐夫哪还等别人开口?他在我爹面前,都快把王爷吹上天了!什么贤德啊、仁善啊、有才华啊,都快能跟古圣人比了!” 陆静淑:“……” 陈皎宁看她无语的样子,扑哧笑了一声,这一笑不免扯到脸颊,顿时又觉得疼痒了,她忍不住拿手心按了一下颧骨,被陆静淑给硬拉了下来,“别乱动,当心毁容!” “毁就毁吧,反正我一时半刻也不用嫁人。”陈皎宁轻描淡写的扔了一个雷,“我爹说,苏家那门亲事,改说给继母生的妹妹了。” 陆静淑惊道:“出什么事了?” 陈皎宁头昂的高高的,似乎满不在乎:“哼!苏家听说了长安的事,嫌弃我了呗!我爹说,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不叫我嫁进去,免得将来受她们的气!” ……就是这样?这婚事也太儿戏了吧?可这会当着陈皎宁,陆静淑也只能拉住她的手,顺着她的话安慰道:“令尊说的也对,反正以你的家世身份,想寻个如意郎君,根本不是难事。” “什么如意郎君,你也好意思说!”陈皎宁反而羞她,“我才不在乎呢!就跟你不在意姜家一样。” 陆静淑:“……”在这方面,她俩还真有缘……。 陈皎宁好像真的不怎么在乎这事,直接翻了篇,跟陆静淑约:“明日你陪我去一趟赵王府好不好?” “去赵王府做什么?” 陈皎宁道:“去道谢啊!我哥哥这回能找到,多亏了王爷帮忙。”跟陆静淑说了找到陈皎明的经过。 原来那日陈皎明他们路遇“劫匪”,护卫护着他撤退,陈皎明被冷箭射中,掉落山崖。那山崖在上面看着不低,可下面实是土坡,他摔下去后,顺着坡滚了下去,正好停在一处冰封的河岸边。 其时正好有人过去取水,看见中箭的陈皎明,就报给了主人,主人也好心,让人救了他,还带着到了落脚地。只是期间陈皎明一直昏迷不醒,他身上也没有什么能表明身份的东西,那救人的人也是在赶路,所以并没能跟陈家联系上。 “你猜是谁救了我哥哥?”陈皎宁问。 陆静淑配合的问:“是谁啊?” 陈皎宁笑道:“说出来你一定知道,就是翰林院留守侍讲卢仲贤父子,卢大人跟柳歆诚的父亲是好友,他们家的公子卢笙跟柳歆诚还是同窗,你说巧不巧?” 卢笙?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柳歆诚的同窗……,陆静淑想了一会儿没想起什么,倒是卢仲贤这个名字,在孝义给她的资料里出现过。 “卢仲贤?是不是显德十六年的状元郎,倾倒满京女子的那个?” 陈皎宁点头:“正是!我这次还见到他了,虽然卢状元已年至而立,但风采依旧,可恨我们生的太晚!” “……他不是有儿子么?”陆静淑言外之意,你还来得及抓住他儿子。 陈皎宁自然明白,伸手就去胳肢她:“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居然来笑我!” 陆静淑一跳起来就跑远了,“我也是好好跟你说话呢,谁笑你了?我不过是看你太惆怅惋惜,给你出个主意罢了!” 陈皎宁掐腰而立,啐她:“呸!谁惆怅惋惜了,我就是随口一说。”说完自己寻思一下,又笑了,“可惜卢笙没有卢状元生得好。” “噗!”陆静淑这回真忍不住笑了,古来少女皆怀/春,竟连陈皎宁这样豪爽的女孩都不例外呀!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陈皎宁才把话题拉回去:“当时他们救了我哥哥,卢状元看我哥哥是箭伤,本想报官,交当地官府处置。可当时他们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带着我哥哥又往前走到了潼关,到潼关我哥哥伤势恶化,卢状元怕出事,就没再走。恰好潼关当地有个卢家亲戚,他们就住在那亲戚家里。” 卢家的亲戚是当地乡绅,跟潼关守将和县官都有些交情,也听说有人在寻人,就去打听了一番,回来跟卢仲贤一学,卢仲贤觉得可能找的就是他们救的人,于是就去寻知县说话。 那知县正是接到了赵王派人传出去的消息,听卢仲贤这么一说,时间地点对的上,忙去看了一眼陈皎明,然后立刻传信给赵王,赵王又通知了陈皎宁和郝罗博,他们赶去一看,果然就是陈皎明。 “我去的时候哥哥的伤势已经稳定了,等爹爹到了,就把哥哥接了出来,住到潼关总兵家里去了。卢家人的做派跟柳家差不多,只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还说要急着回长安过年,等爹爹一把哥哥接走,他们就回来了。他们家的事还要看爹爹的意思,但赵王那里,爹爹是要我先去谢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陆静淑点头:“是该你去谢,可我去做什么?”曹国公也挺滑头,派个女儿去道谢,到时想推脱关系也容易。 陈皎宁就抱住陆静淑的手臂央求:“我自己去多不好啊!你也见过王爷的,他本来就是个不爱理人的人,若是我自己去,他见不见都是未知数,就算见了,恐怕也不会说几句话。我怕尴尬。” “不见不是正好么?这样就不尴尬了。”陆静淑很光棍。 陈皎宁纠结:“这样哪行啊!王爷帮了这么大的忙,爹爹现在抽不出身来,我去道谢,要是连人都见不着,哪还有诚意?” 陆静淑回道:“那你拉着我去也没用啊!难道我会比你更有面子?你还不如拉着你表姐夫。” “自然是要表姐夫带着去的。但是他吧,在王爷那里基本上算是常客,王爷还真未必肯见他,你就当去陪我壮胆吧!”陈皎宁又开始摇陆静淑的手臂,“顺便,也陪我再谢一回柳歆诚,难得大家这次都这么关心我们家的事,我心中是真的很感激的。” 看陆静淑不应声,她又继续求:“我还想求赵王出面,帮着处置我姐姐的事呢!你去了,也好帮我说句话啊!” 这事她倒愿意管,只是:“我看赵王那个人,不是轻易肯听别人的话的,我去了也不管用啊!”她跟赵王又没交情。 “多个人多张嘴嘛,多说几句,没准王爷就听了呢?表姐夫对王爷,一向是用水磨工夫。你也不用太当回事,就当帮我压阵还不行么?”陈皎宁正话反话说了一堆,最后终于让陆静淑点头答应陪她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撸撸袖子,收拾渣男咯!   ☆、第67章 一唱一和 田从焘一个人躲在府内西北角览胜楼的阁楼上,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看着下面一群人跟没头苍蝇似的找他。 郝罗博今天穿了一件紫罗袍,在一群灰衣奴仆中间,显得分外扎眼,他的声音也很大,田从焘只把窗子开了一条小缝,都能听见他在嚷嚷:“怎么会找不到呢?确定没见着殿下离府?” 田从焘嘴角微微上翘,心说这回终于能躲开这个话痨加缠人精了。他把窗子合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尽,暗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竟就到了年关。 “殿下!” 他正想着心事,底下忽然传来郝罗博的吼声,倒酒的手不由一顿。 “殿下!你别躲着了,我知道你就在家里!”郝罗博站在后园里,四顾扫视,实在找不出殿下躲藏的地方,只能吼了,“殿下不想见我没关系,我这就走,可是今日陈四姑娘要来登门道谢,还有陆姑娘陪着,你这样一直躲着不合适啊!人家两个姑娘胆小,万一以为您生气了呢?” 田从焘跟没听见一样仰头喝了一杯酒。 “我知道您生气我自作主张,我也不敢狡辩,您要打要罚,我都认领。可是今日有客到,您别迁怒旁人,小姑娘胆子小,吓着就不好了。” 胆子小?那两个小姑娘哪个像是胆子小的?呵呵。陈皎宁拎着鞭子把张一杰打的他爹都快认不出来了,胆子小?陆二姑娘敢当面直言她爹不辨是非不明事理,这叫胆小? 郝罗博扯着嗓子喊了半天,觉得嗓子都要冒烟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他搓了搓冻僵的手,决定发大招:“看来殿下是真的生了我的气了,那好,我这就给殿下赔罪!”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跪下以后,还特意往有雪的地方蹭了蹭。 旁边陪着的长史郭敏吓了一跳,小声劝道:“您轻点,万一殿下不在家或是看不见这边儿……” “……”郝罗博呆了一下,然后也小声回道,“那就劳烦大人打发人到处去传传话,就说我在这跪着请罪呢。”嘶,这地上还真冰冷刺骨! 田从焘把窗子又推开一条小缝,看见郝罗博跪在地上不由皱眉,又看他和郭敏不知道嘀咕什么,就不想出去了,寻思地上那么凉,这小子也跪不了多一会儿就得起来,还是装不在家吧。 谁料他又喝了两杯酒,郝罗博还是一动不动老老实实跪着,郭敏竟然也转头走了,田从焘无奈,知道郝罗博这是非得逼他出去了。 他懒洋洋的起身,把酒壶和酒杯一藏,转身下楼出去,走到郝罗博跟前先拿脚踢了他一下:“还不起来!腿不想要了直说,我叫人给你打断了,省的吃这零零碎碎的苦。”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忙上前扶起郝罗博,郝罗博扶着太监的手,跟在田从焘后面呲牙咧嘴:“殿下不生气了?” “陈姑娘她们在哪?”田从焘不想跟他废话,直接问道。 郝罗博讪笑着回:“在厅里坐着等呢。” 田从焘哼了一声,道:“你先去陪着,我去换身衣服。”说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你不用换了,就这么去。” 于是郝罗博只得苦哈哈的扶着太监的手去前面厅里,陈皎宁一看他如此狼狈的进来,吓了一跳,忙问:“表姐夫这是怎么了?” “刚才急着找殿下,没留神跌了一跤。”郝罗博让太监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又说,“你先坐,殿下马上就到。” 陈皎宁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跌的,哪有跌跤只把膝盖弄脏了,别的地方全没事的?难道是赵王生气了?她有些不安,回头看了陆静淑一眼。 陆静淑也看出郝罗博不是摔的,但看他神色轻松,也不像是被赵王责备了,就示意陈皎宁安心。 几个人打了一番眉眼官司,田从焘才终于姗姗来迟。 陈皎宁和陆静淑上前行礼,叙过寒温,陈皎宁就正式的向他道谢:“此番多亏有王爷施以援手,我们才能顺利找到家兄,家父现在一时无暇分/身,嘱咐我先来向王爷道谢,请王爷受我一拜!”说着就深施一礼。 田从焘摆摆手:“陈姑娘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人传个话罢了。”又让陈皎宁坐。 “于王爷是举手之劳,于我们陈家,这却是雪中送炭,若不是有您帮忙,我们还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家兄呢!”陈皎宁一本正经、恭恭敬敬的回道。 田从焘也没再推辞客气,另问起陈皎明的伤势。 陈皎宁答道:“我回来之前,家兄醒过一次,但伤势还有些重,大夫说不宜挪动,家父就留下陪他养伤了。家里这边还有病着的堂姐,也不能离了人,且张家那边的事还没解决,家父就打发我先回来了。” “公爷可有说过,如何处置张家的事?”郝罗博插嘴问道。 陈皎宁笑道:“爹爹说,这事让我做主。昨夜我已经跟我大姐姐谈了,她答应出面告张一杰‘有妻更娶’。” 郝罗博听了点头:“那也好,只是要告他,须得有确实的凭证……” “表姐夫放心,人证物证我都有了眉目了,只等拿到,就立刻送状子到长安府。” 郝罗博又提醒:“衙门快封印了,你可得抓紧。” 陈皎宁道:“我知道,也就是这两三日的事。”说到这里,她又看向田从焘,“我年轻识浅,又是女子,此事少不得还要王爷和表姐夫多多帮忙。” “有事你就来找我。”郝罗博先应下,又看田从焘,“殿下这里,只怕没那么多空闲。”他寻思着上回他跑去跟曹国公表功,殿下不高兴了,这回陈家和张家的事,还是别逼着殿下管了。 陈皎宁听他这么说,一时有些失望,正不知该不该继续求时,陆静淑开口了。 “王爷,郝公子,小女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田从焘终于把目光从手中的盖碗上挪开,看向陆静淑。她今天穿了一件银红缠枝牡丹纹小袄、湖蓝马面裙,端端正正坐在椅中,看起来份外沉稳内敛,竟似比陈皎宁还显年长。 “陆姑娘有话直说便是。”他开口说道。 陆静淑微微欠身,说道:“自武定侯府平妻一事出后,我深觉不可思议,又听郝公子和柳公子说,在京各勋贵府邸,多有这等不讲廉耻的,就让家下人等去打听了番,谁知还真如郝公子所言,此事实非个例。” 她开始列举:“去年广德侯第四子花喻钟趁妻子卧病,迎镇南卫指挥使刘斌之女为平妻,后其妻病故,刘氏被扶正;又有宁南侯下嫁第六女左氏与屯田司郎中程贵允为平妻……”她一口气说出了五家爵高位重的人家,“听说如今纳平妻已蔚然成风,究其原因,不外是为了抱团往上奔罢了。” 现在还留守长安的,勋贵里多半是已失了圣心、没有任何实职的,官员则多是些官场失意、无人拉拔的,他们有的人手里有钱缺权,有的有些小权力却过得苦哈哈,于是就通过这种另类的联姻方式连在了一起,冀望能整合彼此的势力,进一步向上爬。 当然,也有一些纯粹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的。有了家里的妻妾还不足,又看中了别人家的小姐,纳妾人家觉得委屈不肯,就只能抬高半截,做个平妻了。 “我是个闺阁女子,行事多从自身出发,一听了这些不讲规矩律法的事,就忍不住替那些无辜女子气愤。不论是那原配妻子,还是被逼做了平妻的,都是家族的牺牲品,就像陈家大姐姐一样。”陆静淑回头看了一眼陈皎宁,“我虽有心为她们伸张正义,却力不从心,如今陈家大姐姐肯站出来告那张一杰,实在是一件好事。” 陈皎宁看到她鼓励的眼神,就接话道:“你的意思是,借着我姐姐这次的事,杀鸡儆猴,煞一煞这股歪风?” 陆静淑点头:“正是!不过,如果只是你和你姐姐出面告,长安府接了状子,倒怕他们未必敢管,只先把状子拿在手里压个十天半月,等过了年,张家动些手脚,灭了人证物证,可就……” “这个倒不怕,王爷上次不是说了吗?他会跟长安府衙打招呼。”陈皎宁回道。 陆静淑还是皱着眉:“阳奉阴违的事还少见么?就怕长安府答应的好好的,回头还是拖延。” 陈皎宁也跟着愁起来了,两人一起苦着脸看向田从焘。 郝罗博简直都快笑出来了,这两个小丫头一唱一和,倒演的好戏,就是太浮夸了,不知殿下赏不赏脸陪她们玩。 田从焘放下手里的茶,他端了这么半天,这几个人谁也不告辞,还是别端着了,手怪累的。他看了看愁苦姐妹花,又斜了一眼偷笑的郝罗博,最后叹气:“要真如陆姑娘所说,这事还确实得管管了,致宏,你先去查一查,到底有多少人家做这些目无法纪的事。陈姑娘也不必担忧,只管先搜齐人证物证,递状子前打发人来说一声就好。” “哎!多谢王爷!”陈皎宁高兴的拉着陆静淑起身行礼道谢,然后愉快的告辞走了。 郝罗博也跟着告辞,回去抓了柳歆诚帮他去收消息,很快就攒了一摞案底。 陈皎宁那边动作更快,三日后就通知田从焘说要往长安府衙递状子,田从焘打发郭敏过来,陪着陈府管家先去长安府。 长安知府一接了状子就连连叫苦,无奈有赵王府长史在这里盯着,只得当即派人去拘传张一杰和董云珂,又请陈皎华到公堂与夫对质。 作者有话要说:转眼快到月底啦,我报名那个征文比赛月底就截止,前五名才能进入下一轮投票阶段 我现在是悲催的第六名o(╯□╰)o 所以厚着脸皮来求求营养液和霸王票 营养液是全文订阅一篇文章或单本订阅超30万字后赠送的,最划算,而且一票顶四票哦~ 拜谢大家Otz   ☆、第68章 兴家之道 升堂审案的时候,陆静淑不方便去围观,她想着有赵王府长史坐镇,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人证物证都齐了,只要当堂宣判,那就没什么问题。 人证是找的陈皎华的陪嫁丫鬟和刘妈妈,虽然几个丫头都被张一杰收用了,可她们毕竟都是陈府的家生子,陈皎宁把人要了回来,先打了一个最能作妖的,剩下的就都老实的将自己知道的张府的事说了。 包括张一杰怎么让人收拾屋子,怎么布置,给董家准备了什么聘礼,其中有多少是陈皎华的嫁妆等等。 还有一个证人就是张一杰找的媒人,钦天监主簿蒋拱,他不止能出面做供张家以娶妻之礼向董家下聘,还看过聘书,所以算是最关键的一个证人。至于和张一杰交好的他,怎么肯出面反咬张家一口,陆静淑不得而知,但从陈皎宁一提起此事时那诡异的笑容,也能知道蒋拱最近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至于物证么,就是抬到董家去的聘礼。只要长安府的衙差上门一搜,就是手到擒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静淑就安心在家里等消息,抽空还去跟陆文义讨论了一番如何振兴家业、光耀门楣。 “这些是今年各处交上来的账目,女儿和母亲已经核完,请父亲过目。”陆静淑把所有账目带到了陆文义面前。 陆文义的精神头依旧不太好,人也瘦了许多,闻言只摆摆手:“你们算过就行了。”让下人送回账房。 陆静淑等下人们带着账册出去,开口说道:“父亲大人,女儿近日读书,有些心得想请父亲指教。” 陆文义有些诧异,看她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一下子想起她那日忤逆犯上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厌恶,就皱眉问:“读了什么书?” “《宋史》。”陆静淑这段时间还真翻了些史书,也得知这个世界是在宋元之后,却没有明,“女儿很好奇那些世代官宦之家到底是如何兴旺发展的,也想知道,其中有没有我们家能学习的经验。” 竟然是这么正经的事,陆文义提起了一点兴趣,问道:“哦?你可是看出了什么?”问完让陆静淑坐下说。 终于有个座了,陆静淑知道陆文义心中对自己还存有芥蒂,她心里虽然不在乎,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模样,说话语气也尽量谦恭,免得让他不快,该说的话说不完,或者他根本没听进去。 “女儿先读到了三槐王氏。王家先祖王言在唐末就已为官,王言之子王彻在后唐又中了状元,官至左拾遗,王彻之子王祜后得宋太/祖青眼,官至兵部侍郎,到王祜之子王旦时,就更加了不得,王旦自中进士后,仕途顺遂,并一举封相。此后王氏家族一发不可收拾,子弟尽皆入仕,号称‘本朝第一故家’,甚至在宋室南迁之后,还有子弟能重振家声,不愧冠冕世家的荣耀。” 陆文义听了点头:“三槐王氏确实是一朝望族。” 陆静淑就一副好学姿态说道:“是女儿班门弄斧了,这王氏之事,想来父亲了解的更多。您说,咱们陆家有没有可能成为王氏这样的家族?” 陆文义一愣,成为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谁不想呢?但是要怎么做,他却真的没有头绪。 “女儿觉着,以父亲的才干,一准能行!”陆静淑先拍他的马屁,“那王言最开始也不过是个县官,王旦初时也只是知县,若不是其岳父参知政事赵昌言慧眼识珠,将女儿许配给他,他怎么能够仕途如此顺遂?” 她的意思是,你经历跟王旦也差不多,方为民虽然没到宰相的级别,但当时已经是都察院的高官,能把女儿许配给你,也是看好你的。 陆文义听到这里,却开始皱眉,寻思起方为民罢官这件事来。 陆静淑只是拿这件事当个过场来说,她的重点在后面:“王旦有岳父提携,得能身居高位,也只是他个人的成就而已,王氏家族的兴旺,看的还是后世子孙。女儿觉着,这王旦颇有其岳父的风范,在子女姻亲选择上,很是不拘一格。” 王旦将长女嫁给丧偶有子的韩亿,不是因韩家是什么名门世家,只是因为看好韩亿其人,中了进士又有才华,后来韩亿果然青云直上,以太子少傅致仕。后面的子女联姻,基本也都是按照这一准则,选婿以进士出身为佳,娶媳则以政治地位平等为上,并不像一般人家那样光去考虑门第高下。 陆文义静静听陆静淑分析了一番,发现这孩子还真是认真去想了,略感安慰,小小年纪就能一门心思为了自家兴旺想法子,实属难得,可惜只是个女儿。 “你能想到这些实属不易,只是如今我们家的现况,还想不到那一步,最要紧还是要把你们兄弟姐妹几个教导好,若是你大弟二弟都能像你一般懂事,那时爹爹才能放心呢。” 语气是少有的温和,陆静淑看他听进去了,就点头附和:“爹爹说的是,大弟和二弟的学业确实要好好看着。便是王家,也是主张不置田宅,广蓄藏书,以教导子女为要务的!女儿也不敢说懂事,只是想为爹爹分忧而已。” 陆文义很满意她的说辞,就多解释了一句:“我已托人去寻好先生,等先生寻到了,就让你两个弟弟在家里读书,官学里人多杂乱,恐怕他们也不能专心读书。” “还是爹爹想的周到。不过家里就大弟和二弟两个,是不是有些孤单?”他们这一房是别想再有孩子了,二房那边李姨娘肚子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对于大家族来说,他们家的人丁实在不算兴旺,“不知族里有没有这个年纪的弟弟们,若有聪明机灵的,叫到府里来一同读书,将来也是两位弟弟的帮手。” 陆文义听了一怔,因为老太太的缘故,这些年他们和族里实在有些疏远,所以他一时根本没想起这事。 陆静淑看他没表现出反感,就继续说道:“独木不成林,一个家族要兴旺发达,只靠一房之力,恐怕还是势单力孤。爹爹,女儿读《宋史》,还曾读到范文正公的故事。范文正公知杭州之时,手创义庄,置义田修家谱兴义学,以聚拢族人,增强宗族势力,并使族人不愁温饱,从而一心向学。除此之外,还对‘仕而家居’者给予资助,吸引致仕者归乡,使家族精英聚居一地,对教育族中子弟更有说不尽的好处。” 陆文义听着听着眼睛就亮了起来,是啊,这确实是为子孙后代万年计的好法子,若自己能做成此事,在陆家宗族内就可流芳百世了。只是一想到宗族现状,他又忍不住蹙眉,觉得难处很多,恐怕一时难以实施。 “不过范文正公能做成此事,也是历时颇久,又有朝廷支持,我们一家之力,现在恐怕还难做到。”陆静淑早把这事想了个透彻了,“咱们倒也不急于一时,先从亲近族人开始,爹爹在如今的位置上,只要略微示好,想来族里亲戚没有不接着的。” 谁让陆家只有他们这一支是官身呢?以前是陆老太太不愿意搭理族人,现在只要陆文义肯表示出意思,赶着上来的不知有多少。 陆文义没有立即发表见解,只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等爹爹与老太太和你二叔商量过了再说吧。” 陆静淑笑道:“自该如此。女儿年小不懂事,凡事总是异想天开,爹爹听了不笑我就好了。”又开始装小女孩。 “难得你有这份心,又肯多看多想,爹爹怎会笑你?”陆文义也摆出了慈父脸,还让人去他的书房找了几本书拿给陆静淑看,等她告退时还叹道,“若静淑是个男儿身,爹爹可就心满意足,再没什么可愁的了。” 陆静淑心里哂笑,面上倒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告退了。 回到正房时,方氏去了陆老太太那里,巧慧迎上来回话:“姑娘,衙门那边儿有消息了。” 陆静淑让巧慧进去服侍她换衣服,顺便听她学那边的情况。 长安知府传了张一杰来,去董家的人却迟迟不归,直到又打发了第二拨人去,才把聘礼和董云珂带了过来。据说董云珂到衙门的时候,头发也乱了,衣角上还有扯开的口子。 “说是衙役一到,说明来意,里面董小姐听了就要自尽,家里一堆人拦着拉着,这才救下来的。可是董小姐到了衙门却不这么说,她说是家里嫡母要逼死她,嫌她给家里丢脸。董小姐说,她本不愿意嫁给武定侯世子,都是家里人逼她的,还哄她说是平妻,她自己是不愿意的。” 陆静淑:( ⊙ o ⊙)你真的不是在逗我? 巧慧也不太相信,但话就是这么传回来的,她只得继续说:“董小姐为了明志,还当堂剪了头发。说在家里险些死于嫡母之手,此番就要出家为尼,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回董家了!还大骂武定侯世子引诱哄骗于她,据说董小姐哭的十分厉害,最后甚至拜倒在陈府大姑奶奶脚下求她原谅,说她不是有心的,都是叫人给骗了。现在衙门口可热闹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作者有话要说:555,大家太给力了,直接就灌溉的我反超了! 好感动,感谢IceCA,紫樱飞舞,虹雪,只若初见,跑得慢,LTJ阿良*^_^*,墨莫默末,东风梦遥,suifengpiao,淡漠小小,Netflix,哎哟喂,yifen,此人,奶黄包唧唧等童鞋慷慨浇灌的营养液 感谢所有投雷的小伙伴们,让大家破费了,鞠躬感谢: 东风梦遥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1-20 13:03:18 圆润娘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1-20 13:18:18 yxqjessic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0 13:26:42 静水流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1 08:17:59 PS:关于王家和范家的事例是我从一篇叫做《宋代世家大族:个案与综合之研究》的论文里读到的 有兴趣的,可以去找来看看(*^__^*)   ☆、第69章 平妻后续 陈皎宁证实了巧慧的话:“我当时都傻眼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还没等我把实据摆出来,他们先窝里反了!不过我看董云珂说的不像假话,她是真的害怕,死活不肯再回董家。” “也有可能,董家为了自己面上好看,只求不到公堂对质,牺牲一个庶女算什么?她一死,这事就算一了百了,顺便还能泼你一盆脏水,说是你逼死了董云珂。”陆静淑分析道。 陈皎宁只觉身上一冷,不敢置信道:“他们真有这么丧心病狂?” 陆静淑笑了笑:“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这么一想,董云珂也挺可怜的。”陈皎宁叹气。 陆静淑失笑:“你这么快就可怜她了?我倒觉得她是个人物。若是董家真起了杀心,她还能逃出生天,并在公堂上公然放话脱离董家,那可真是不简单,称得上有勇有谋、能屈能伸了。她现在在哪?” “我把她藏起来了。我们不愿横生枝节,没理会她别的供词,只请知府大人先断案。案子审结后,张一杰当堂挨了九十棍,判张董两家婚约作废,我和姐姐就要走,她忽然追上来,说有要紧话要跟我说,事关我继母。我当时没理她,出去以后才托表姐夫派人把她偷偷带了出去。你说,我要不要听她说?” 陆静淑听完想了想,问:“你身边那个采莲呢?最近怎么没见她?” 陈皎宁回道:“上次爹爹来,好像打发她回东都了。” “就让她自己回去的?你爹爹没说是什么事?” 陈皎宁摇头:“他没细说,我也没问。她不在这里正好。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陆静淑觉得采莲跟董氏必有牵连,可是现在采莲不在,也没法再问,只得说:“没什么。就去听听董云珂说什么也无妨,她现在算是丧家之犬,既然不想死,就只能投靠他们董家的敌人了。” “谁稀罕跟他们家为敌了!”陈皎宁不乐意了,“不过一个破落户。” 陆静淑笑倒:“好好好,不为敌。对了,你堂姐打算什么时候跟张一杰和离?” “打完就提了,不过张一杰已经昏死过去,这放妻书,估计他们家一时半刻不肯给。” 要张家自愿给,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们还可以威逼嘛!陆静淑一脸奸笑,给陈皎宁出主意:“你打发个人去吓唬吓唬他们家,就说不老老实实给放妻书,就要上奏弹劾武定侯治家不严、教子无方,看他们老不老实!” 陈皎宁眼睛一亮:“好主意!不过王爷那边要拿此事当个例,已经打算上奏皇上了呀。” “他们张家又不知道这事,你趁着这个时机赶快把放妻书拿回来是要紧!” 陈皎宁深以为然,回去就打发人上张家连吓带唬,终于赶在过年之前将放妻书和嫁妆都要了回来,与此同时,赵王的折子也送到了皇帝田惟彰的手上。 “真是荒唐!朕不过才驻跸洛阳几年,长安这些酒囊饭袋就已败坏若此,圣贤书都被他们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田惟彰大发雷霆,将折子摔给左都御史裴晋看,“长安留守监察御史都是瞎子聋子么?” 一众大臣纷纷跪倒求圣上息怒,裴晋小心翼翼捡起折子看了一遍,先请罪:“臣等失察,陛下恕罪。” 田惟彰冷哼一声:“就依武定侯世子之例,按律处置这些娶了平妻之人。行完杖刑一律革职,武定侯世子夺世子位,武定侯教子无方,罚一年禄米。另,命各道御史严查官员不法事迹,凡有不尊律法有违礼仪的,查实具奏。”他一口气发了一连串命令,说完就让众臣告退出去。 众人鱼贯出了大殿,各自回官署办公。裴晋看众人都散了,悄悄去见右相顾名俊,“眼看封印了,陛下今日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火?”其实娶平妻的事,说大不大,在平常也算是民不举官不究的行为,只要御史不弹劾,基本没人管,谁知这赵王居然就这么闲的把这事捅到了御前呢?偏偏陛下还发了好大脾气。 “嫡庶乃大事,那是能乱的事情么?”顾名俊端坐椅上,慢悠悠的教育裴晋,“尤其是如今这个时候,陛下一心在忙四皇子出阁读书的事,赵王恰巧就递了这么一封奏疏上来,你说陛下该不该发火?” 裴晋恍然大悟:“顾相的意思是?”赵王还是没戏? 顾名俊端起茶盏,轻轻啜饮,微笑道:“陛下怎么说,咱们怎么做便是。你让长安那边的监察御史警醒着点,别整天只揪着些鸡毛蒜皮的事!” 裴晋得了指点,高高兴兴告辞而去,还在大殿里看折子的田惟彰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他实在没想到京里留守的官员和勋贵竟然做出这么没廉耻的事情来,不免有些后悔当日迁都过急,没有好好安排长安的各项事务。那毕竟是祖宗基业开创之地,还是轻忽不得的。难得焘儿有心振作,倒不如把这事交给他,而且他生性宽和,也不怕矫枉过正。田惟彰打定主意,召人进来拟旨,当即就发往了长安。 忙完政事,田惟彰看着时候不早,叫人备辇去长生殿。 皇后苏蘅早听说前面皇上发了脾气,只不知道是什么事。她特意换上新做的大红遍地金凤穿牡丹纹小袄、藕色镶襕边马面裙,又戴了皇上前两天送来的赤金累丝镶红宝石凤簪,笑吟吟的迎将出去后,先往他面上溜了一眼,却没看出生气来。她也不多问,先服侍田惟彰换了衣服,擦脸洗手,又亲手捧给他一杯茶。 田惟彰接过茶放下,伸手把苏皇后拉到身边坐,说道:“你别忙了,坐下陪朕说说话。” 苏皇后就温顺的坐在他身边,还反握住田惟彰的手,柔声问:“皇上可是累了?” “嗯。”田惟彰微微点头,“国家这么大,一个看不见,就不知会出什么事情。”把赵王折子上的事跟苏皇后复述了一遍。 苏皇后先听见赵王上折子,已经很惊讶,待听到所为何事时,更是有些难以置信:“竟有这事?这么一来,岂不是乱了嫡庶?” 田惟彰点头:“就是这话。连从焘都知道了,可见他们闹得多不像话!长安毕竟是旧都,不能让他们再如此胡闹了,朕已经让都察院去查,看还有没有别的龌龊事,并委任从焘全权处置此事,希望他不要让朕失望。” 这个话题苏皇后不想接,可又不能不接,于是就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皇上放心吧。” 田惟彰怕她多想,握住她的手解释了一句:“朕总不能看着他消沉下去,他既然有振作的意思,朕就得拉他一把,将来也好有人帮着咱们熙儿。” “臣妾明白。”苏皇后柔情款款的看向田惟彰,“臣妾都听皇上的。” 田惟彰心中一暖,将苏皇后拉入怀里,叹道:“朕知道你一向最懂事。对了,借着这次这件事,朕想立个规矩,以后凡有皇后在位,不得立皇贵妃,你看如何?” 皇贵妃位比副后,还真跟所谓的平妻有异曲同工之妙。苏皇后听了这话也不如何欣喜,只侧头瞧着田惟彰说道:“皇上定了这个规矩,来日可别后悔!” 田惟彰哈哈大笑:“朕后悔什么?难道到今日皇后还不知道朕的心?” 苏皇后故意推开他,轻轻斜了他一眼,叹道:“臣妾今日确实是知道的,可怎知明日皇上的心就不会变呢?” 田惟彰最爱看她这亦喜亦嗔的模样,她本就生的明艳照人,此刻眼波流转似有嗔意,更多添了几分媚态。田惟彰一见她这样,心中又爱又怜,当即就伸手拉她入怀,好好诉了一回衷肠。 两人说了一回知心话,田惟彰心情好了,也有兴致欣赏皇后的装扮了。他让苏皇后站起来,在他身前转了一个圈,点头赞道:“朕就知道你穿这一身好,就是头上太素淡了,你嫌金簪沉实,怎么也不簪枝花?”说完就叫人去暖房现摘几朵牡丹来,要亲手给苏皇后戴上。 “这还是你叫人想法养的花,如今都开了,你自己却不戴!” 苏皇后听了沉吟半晌,问田惟彰:“皇上,臣妾有一事拿不定主意,这暖房里的花都开了,您和臣妾该摆的都摆了,也赏了一些下去,可长安宫城里……” 田惟彰听了微微皱眉,回道:“此去长安路程虽不甚远,可天寒地冻,花儿如此娇嫩,到了长安也都冻坏了,要不送几个会养花的内侍回去吧。这些琐事,以后你也不用操心,交给尚宫局去办就是了。” 苏皇后答应了,随即就遣身边总管太监刘波去办。刘波到了暖房,把事情一说,几个侍候鲜花的内侍都吓得不轻。现有皇上和皇后在这里,谁愿意回旧都去侍候那些失了宠的嫔妃啊? 刘波只笑吟吟看着,听他们各自表了一回忠心,然后让他们自己推举人选出来,到时报给他知晓就好,接着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些人的动作倒很快,第二日就把人选定下来报给了刘波,刘波特意把被选出来的人叫过去嘱咐了半天,等到要送他们走的时候,那些原本满脸沮丧的内侍,不知为何又都变得踌躇满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董云珂这个角色是一个基友英勇献身贡献的龙套,那天我问她,是想好死还是赖活? 基友们纷纷回复:君心难测啊! (得意笑O(∩_∩)O) 她说,还是轰轰烈烈的死吧。 我当时答应了她,但是写着写着,我就…… 现在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反复无常的帝王心,灭哈哈哈!   ☆、第70章 因祸得福 皇帝的旨意自然是快马疾驰发到,田从焘接了旨,先让长安知府把查实的拉去打板子,然后按圣命就地革职,再命长安吏部留守尚书安排官员递补。至于纠察等事,自然就交给长安留守的监察御史们了。 监察御史们本就受到了上峰的训斥,现在又有圣旨,个个都挽起袖子开始大力挖掘在京官员们的黑历史,举凡狎妓、不敬父母、宠妾灭妻、侵占民田、仗势欺人等等等等,全都给挖了出来。连陆文孝的事,都有人翻出来说嘴,幸亏当初有陆静淑提醒陆文义妥当善后,这才没搅进去。 一时间长安城内哭爹喊娘、风声鹤唳,本来打算热热闹闹开开心心过新年的长安权贵们,俱都夹紧了尾巴,谁也不敢出头了。 “真是太解恨了!”陈皎宁兴冲冲的来找陆静淑说张一杰的惨事,“本来当日那实打实的九十杖打完,张一杰就已经没了半条命,回去以后听说还发了几日高烧,刚好了一些,除世子位的旨意就到了。这下子家里更没一个人管他,连武定侯夫人都在忙着替小儿子争世子位,无暇理会他了。” 陆静淑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这才是活该呢!你姐姐怎么样,还好么?” “好多了。上次我跟她开门见山的谈过之后,她的精神就好些了,加上顺利跟张一杰和离,还惩治了那贱人,我看她也很高兴。而且,董云珂说的一些事,我也告诉她了,她知道之前受的委屈根本不是我爹爹的意思,总算是找回了陈家大小姐的底气。” 其实董云珂对董氏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她所知道的都是跟董家相关的。比如董氏知道了董云珂和张一杰的私情之后,就故意暗示他们往大了闹,让陈皎宁知道。再比如闹大了之后,就让他们到处去散播陈皎宁欺辱继母娘家的传言,又让董云珂在合适的时机“愤而自尽”。 至于董氏是真的让董云珂自尽呢,还是只做做姿态往陈皎宁身上泼点脏水就行,就没人能确定了。 “我把董云珂所说的话都写到信里寄给爹爹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信。”陈皎宁叹了口气,其实最让她不安的,是董云珂居然知道她哥哥出了事,还一口咬定就是董氏干的。 陈皎宁不太敢相信。她现在知道董氏对她是没安好心的,可是怎么也不能相信董氏会连杀人都敢做,而且董氏又是哪里来的势力呢? 她犹豫再三,还是跟陆静淑说了这事,“你说,她真的做得出来么?”毕竟相处多年,董氏在她面前又一贯是温婉可亲的样子,她真的很难把她跟杀人凶手连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不过,名利动人心,只要诱惑够大,有野心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陆静淑道。 陈皎宁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难道这么些年,我们竟都拿一个蛇蝎妇人当了好人?可她从哪里能找来那么些亡命之徒袭击哥哥呢?” 陆静淑对这一点也有些好奇,不过陈家的家事,她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就劝道:“你别想这么多了,把这些事都告诉令尊,请他去判断处置最好。”让曹国公去查,总比她们瞎猜好。 “嗯。”陈皎宁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事,“对了,这次爹爹来信,说哥哥已经好些了,还带回了一些谢礼,让我派人送去卢府,你说我要不要亲自登门去一趟?” 陆静淑犹豫道:“你去不合适吧?”不合礼节啊,她是个女孩子,又不是当家主母,去了人家怎么接待啊? “可我总觉得光送东西去,也有些失礼。” 陆静淑劝道:“你还是听令尊的吧,想来过后他也有安排。” 最后陈皎宁还是听了她的话,没有亲自去,不过倒是把她请去了陈府,和陈皎华一起宴请了她一次,说是谢谢她这些日子劳心劳力的帮忙。 之后陈皎宁又在八仙楼摆酒,请了赵王、郝罗博和柳歆诚。赵王推说事忙没来,柳歆诚本来也不想来,都约了卢笙要去城外赏雪联句了,最后还是郝罗博硬把他们俩都给带到了八仙楼。 陆静淑一见了卢笙才知道为何听着这个名字耳熟,原来她早就见过他。当初她第一次在青山寺见到柳歆诚和姜楠的时候,卢笙也在场,因他面容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让陆静淑印象深刻,所以这次一见她就认出来了。 今天临时被拉来八仙楼,卢笙脸上却看不出不自在或尴尬,他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站在柳歆诚旁边,也不开口说话。 陈皎宁先给陆静淑和卢笙作介绍,陆静淑微笑道:“我跟卢公子见过的。” 在场几人都是一怔,柳歆诚先反应过来:“啊,那次在青山寺……”说到一半想起姜楠来,他立刻吞回去,不说话了。 “是么?什么时候?”陈皎宁好奇问道。 陆静淑看卢笙的样子,似乎并没想起来,就笑道:“也很久了。” 卢笙只点头为礼,没有说话。 陈皎宁忙请大家入席,还是一人一几的形式,她与陆静淑坐在右面,请郝罗博三人坐在左侧,几人围成了一个半弧。 待酒菜上来以后,陈皎宁先举杯敬酒,谢过在场诸人之前的帮助,然后又分别敬过郝罗博、柳歆诚和卢笙。 “你怎么不谢陆姑娘?”郝罗博等陈皎宁敬完酒之后,笑着问她,“这次她可没少帮你。” 陈皎宁笑道:“我早已谢过了。” 陆静淑也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谢不谢的。” 看她们俩要好,郝罗博也觉得高兴,说陈皎宁:“你这次也算因祸得福,在长安能交到陆姑娘这么一个挚友,实在是运气很好。”这俩姑娘一文一武,合在一起做事情,算得上事半功倍。 “是我运气好才对。”陆静淑先接话,“自从认识了陈姑娘,我才是开了眼界。” 柳歆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附和道:“是啊,我也开了眼界,陈姑娘鞭法当真不错。” 他这话一说,大家自然都想到陈皎宁提着鞭子去兴德楼抽张一杰的事了,郝罗博跟着笑了不说,连卢笙脸上都有了一丝笑意。 有不熟的人在,陈皎宁难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瞪了柳歆诚一眼,说道:“怎么,你也想尝尝滋味?” 柳歆诚一本正经道:“不用不用,陈姑娘太客气了。多谢陈姑娘盛情款待,我和卢兄还有事。”他说着就站了起来,走近卢笙低声说,“咱们先走吧,你那时不在京里不知道,兴德楼那间雅室里的鞭痕现在还有呢,如今那掌柜的一听见是姓陈的,都不许进去听戏!” 他虽然貌似压低了音量,可屋子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陈皎宁脸上越发红了,郝罗博拍桌狂笑,陆静淑没想到柳歆诚还有这么促狭的一面,也跟着偷笑。偏卢笙还很配合,跟着就作势要站起来,问:“当真?” 柳歆诚频频点头:“非常之真!幸亏咱们都不姓陈。要不咱们这就去兴德楼?还赶得上两折戏。” “来人,拿我的鞭子来!”陈皎宁一见连卢笙都肯开玩笑,也不觉得羞恼了,干脆配合他们玩,“我今儿非得一尽地主之谊,让柳二爷尝尝我的鞭子不可了!” 陆静淑和郝罗博笑够了,才出来拦着,一个对陈皎宁说:“好了好了,你想请柳公子吃鞭子也别选在这,万一误伤了我们几个,岂不是冤枉?” 另一个则冲着柳歆诚说:“她都要鞭子了,你这会还赶着去兴德楼,是想让兴德楼的掌柜再哭一回么?快坐下。” 卢笙怕陈皎宁真的恼了,也推柳歆诚:“看戏急什么?外面冷,先多饮几杯酒吧。” 柳歆诚一直维持着一本正经的神色,这时听了大家的话就顺势坐下,还道:“也好,听说过两日他们要唱《吴越春秋》,到时我请你去。”说完看了一眼还站着瞪他的陈皎宁,“陈姑娘若有空,也一同去听听?” 陈皎宁哼了一声道:“好啊。”说完坐下转向陆静淑,“你也一起来,我练鞭子给你看。” 郝罗博再次哈哈大笑,还说:“你快饶了兴德楼吧。”又说柳歆诚,“我瞧你这顿鞭子是跑不了了。” 这么笑闹了一回,卢笙看陈皎宁很是大方爽朗,并没有真的生气,也就放了心。大家的拘谨都散去,席上的气氛也好了许多,郝罗博抽空问:“那你这是就在长安过年了么?” “嗯,爹爹来信说,叫我先陪姐姐在长安过年,暂时不用回东都了。” 郝罗博觉得有点奇怪,曹国公不带着陈皎明回东都,也不叫陈皎宁回去,他们家这年是打算分散三地过?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他留在潼关的人回报说,曹国公那边频频有人往来进出,似乎在忙着什么事,而且沿线还有人在打听陈皎明的下落。这事怎么看都不简单,他很想插手查一查,可惜殿下不叫他多管。 从陈皎宁的脸上,也看不出她是否知道实情,郝罗博心下沉吟,想着要怎么再开口探一探才好。   ☆、第71章 母子隔心 禁宫昭明殿内,林贵妃斜倚在罗汉床上,左手捧着一个五彩瓷绘喜上梅梢图的香炉,右手慢悠悠的往里面添香料,口里漫不经心的问:“都安排好了?” 昭明殿总管太监余平答道:“回娘娘话,奴才都安排好了,也按着他们的要求把暖房空出来了,那几个正摩拳擦掌的想好好种出几盆好花来,再来给娘娘请安呢。” “给我请安?呵呵。”林贵妃把加好香料的香炉递给旁边的宫女,让她去燃起来,然后又对余平说,“还是免了吧,皇后娘娘遣来的人,我可不敢使唤。” 余平陪笑道:“娘娘见他们,是他们的体面,不见也是该当的。” 林贵妃神情慵懒,似乎根本不在意余平说什么,自顾问脚边捶腿的小宫女:“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未时初了。” 林贵妃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打发余平:“去看看大殿下来了没有?” 余平忙应了告退出去,不一会儿又小跑回来禀报:“娘娘,殿下入宫了,片刻就到。” 林贵妃这才让人扶她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装,又抿了抿头发,然后端坐在椅上等儿子来。 田从焘一踏入昭明殿正殿就闻到一股暖香,他本来紧绷的情绪不知不觉放松了一些,前面带路的余平弯腰指引:“娘娘在里面等您呢。” 他跟着余平进了东侧间,果然就见林贵妃端坐上首,正微笑看他进来。田从焘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儿臣参见娘娘,娘娘万安。” “免礼,快坐吧。”林贵妃指着身边的椅子让座,又问,“外面冷不冷?我听说刚刚还下雪了。” 田从焘落座,欠身答道:“下了薄薄一层,并不很冷。” 林贵妃看他脸色如常,并不像冻着的模样,也放了心,让人上了热茶,就把下人都遣出去,自己问田从焘近日的起居情况。什么胃口好不好啊,吃的多不多啊,问的极其详细,再嘱咐他出门多穿衣裳,回府记得喝姜汤祛寒等等。 田从焘一一作答,态度认真正经,好像面对的不是亲生母亲的关心,而是上司的垂问。 林贵妃心里酸楚,面上却并没露出来,转而问道:“我听说皇上交了差事给你,这些日子忙坏了吧?” “也没多忙,父皇只是叫儿臣看着这事,办事自有大臣们去办。” 林贵妃点头:“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你身子才好了没多久,现今天又冷,万一累着冷着了可不好,这些琐事就让大臣们忙去好了,左右也就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早不管晚不管,这个时候要管,为了谁不是明摆着的吗?那个女人就是会把别人当傻子使。 田从焘应道:“儿臣明白。谢娘娘关心。” “你呀,就是嘴上答应的爽快。你的性子我知道,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让你表兄弟们帮你去盯一盯,他们都在家闲着没事,也省了你的奔波。”林贵妃知道皇上吩咐的事,儿子是不可能真撒手不管的,于是就把侄儿们推了出来。 田从焘也有此意,当下就说道:“娘娘说的是,您觉得是让希敏表弟帮着儿臣好呢,还是恒坚表弟好?” 他说的这两个人是林家小一辈里比较出色的两个,一个是林贵妃的堂侄,信国公林佐的孙子林锐,字希敏;另一个是林贵妃的亲侄儿,昭勇将军林佑的孙子林钰,字恒坚。 “让他们俩一块去吧,有事还可以打个商量。这两个孩子一个沉稳,一个机灵,正好互为补助。”林贵妃建议道。 田从焘回道:“儿臣都听娘娘的。” 林贵妃看着儿子俊美的面容,越看越心疼,忍不住又提:“儿啊,你也不小了,这回差事办完,娘跟皇上提一提,再给你选个王妃如何?” “娘娘,儿臣现今并没这个心思……”田从焘终于抬头正视林贵妃,“当日您不是应了儿臣的么?” 想起当初儿子病重之时,林贵妃心里越加难受,可是她当初确实答应了儿子,以后婚事由他自己做主,自己绝不干涉,于是只得说道:“我记得,那等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了,可要记得跟娘提。” 田从焘答应了,又问了几句林贵妃的身体,就要告退。 “去吧,今天下了雪,就直接回府,别去别处了。要是府里闷,就叫郝罗博和你表弟们去陪你说话。”林贵妃殷殷嘱咐许久,又叫人把她最近给儿子做的衣服拿出来让他带上,“出门千万多穿一些。” 一路依依不舍的把儿子送走,再回大殿之后,林贵妃就觉得空落落的难受,她叫小宫女们在外面殿里玩,自己扶着贴身宫女如意的手进了内殿。 “娘娘放宽心,您看殿下不是越来越好了么?”如意看出她心里难受,就开口劝她。 林贵妃上榻躺下,深深叹了口气:“好什么啊!你看他在我前那木呆呆的样儿,跟我尚且如此,在外面什么样儿还用想么?想起来我就不甘心,我好好一个儿子,生生就让那个贱/人给害成了这样!” 这个话茬如意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接,只能握着美人捶,轻轻给贵妃捶腿。 林贵妃也没想让人答话,她只想抒发一下心里的郁气:“偏皇上把她当成了宝,端着副正经面孔,实则不过是个到处勾人的贱/货!哼,要不是为了焘儿,我早把这狐狸精的尾巴揪出来了!” 按理说后宫跟朝堂一样,成王败寇,林贵妃自己没留住皇上的心,被别人哄去了,她愿赌服输,也不会怎样不甘心,可这个苏蘅,偏偏是最不入流的一个。 “哼,我就不信她能一辈子走运!”反正现在焘儿身体已好的差不多了,虽然性子冷了许多,总算不似先前一样消沉了,再等个一两年,他彻底放下这些糟心事,到时娶妻生子也不算晚。 反观苏皇后,儿子还小呢,以后的事谁知道?兴许皇上有了新欢,兴许那孩子养不大呢?呵呵。 林贵妃慢慢把胸口的郁气呼出去,叫如意给她散了头发,干脆睡了一觉。 田从焘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回了王府,一进门就有小太监来回报:“郝公子来了,在书房等您呢。” “他不是跟柳歆诚他们喝酒去了么?”怎么又来了? 小太监回道:“说是刚散了。” 田从焘不耐烦的去了书房,一开门就说:“你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 郝罗博笑嘻嘻的起身行礼:“要不是有事,我还真不敢来打搅您。” “什么事?”田从焘一句废话没有,直接问道。 郝罗博低声说道:“曹国公世子遇袭这事,不简单。” 田从焘看着他,一脸的“关你屁事”。 “殿下,你不觉得奇怪么?曹国公找到了儿子,却不带他回东都养伤,连长安都没回,只悄悄留在潼关,还把陈姑娘打发回来了。我听说,曹国公府就没几个人知道世子出了事,连世子夫人都不知道。”郝罗博正色说道。 田从焘还是一脸的“关你屁事”。 郝罗博也不气馁,继续说道:“他瞒着国公府,什么消息都不叫传回去,却让人在外面继续找世子,这到底是做给谁看的?” “你想给曹国公做女婿?”田从焘终于开尊口问了一句。 郝罗博一愣:“啊?”旋即摇头,“殿下又说笑,漫说我已有妻有子,便是我当真没娶妻,也不敢招惹陈府的姑娘啊!今儿她还说要歆诚尝尝她的鞭子呢。” 田从焘不理会他的说笑,又问:“那你老惦记曹国公干什么?” “……殿下!我都跟你说了几次了!陈希炳是个可以拉拢的人,若他肯支持殿下,那咱们在东都……”郝罗博有点急了。 田从焘却不想听他说,直接打断道:“我不需要谁支持。你让我当个太平王爷行不行?”说完也不等郝罗博答话,起身就往外走。 郝罗博却不肯放弃,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这由得您吗,殿下?您是皇上的长子,从小虽无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从吃穿用度,到读书进学,哪个皇子享过您的待遇?当日您出阁讲学,朝野一片赞誉之声,皇上连东宫都收拾好了,只等您大婚就……” “那又如何?我现在只是赵王,不是太子。”田从焘头也不回的说道。 郝罗博追了一步,道:“可在很多人心里,您就是!在即将成为太子的人心里,您更是如鲠在喉的一根刺!四皇子要出阁读书了,您等着瞧,来日会有无数的人拿他跟您比,殿下,不是我奉承您,您的聪慧机敏,这世上少有人能及。”那时四皇子如何自处?苏皇后能不嫉恨? 作者有话要说:赵王出来刷存在感啦   ☆、第72章 脱困后宅 那天从八仙楼回来之后,陆静淑就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再出门。眼看着过年了,各处账目算完,还有家里要收拾。要准备祭祖,还要准备年夜饭;府内各处的人员也要安排,没什么事的就可以放他们回家过年,留下当值的要赏,还有各处庄子上和铺子里也要赏。 方氏已经把张氏也拉出来帮忙,连陆静娴都叫上了,陆静淑更不好再总往外跑,于是就留在家里帮着处置这些琐事。 这日王妈妈的儿子和儿媳妇上门来磕头请安,方氏带着陆静淑问了问庄子上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后,就把要赏的东西给他们叫带回去。 “对了,王嫂子,咱们边上李家的那片地,卖出去了没有?”陆静淑想起来自己去看过的那片地,就问了出来。 王嫂子回道:“没有呢。上个月本来有个贵人要买,都叫了中人要立约了,谁知这个月那贵人家出了事,这事儿就搁下了,眼看过年,估计是卖不成了。” 陆静淑等王嫂子走了,就跟方氏嘀咕:“娘,您手里还有闲钱么?” 方氏笑问道:“想买那片地?” “嗯。反正咱们现在也没有用钱的地方。”她现在也不需要嫁妆了。 方氏想了想:“加上铺子里交回来的,倒是差不多够了,只是,你不是还打算把铺子扩一扩么?” 陆静淑眼珠转了转,悄声问:“那公中的钱呢?” 方氏拍了她的手一下:“公中的咱们别打主意,不然到时候,这地到底是谁的?” “公中买的就公中的呗!”陆静淑寻思了一圈,“娘放心,这事儿我去寻爹爹说去!”陆家的地,也有她和方氏的份嘛,自己的钱不如留作活动资金,到时想干什么都灵活,买地还是让陆文义出钱吧。 让陆静淑意外的是,陆文义答应的很爽快:“我让赵勤去一趟吧,顺便连那宅子一块看看,合适的话就买下来。”说完又看了看陆静淑,这个女儿依旧还是瘦瘦小小的,但面容气质却比几个月前沉着淡定许多。 “上次你提的事,我跟你祖母和二叔商量过了,是好事,不过还要徐徐图之。”陆文义不太习惯跟女儿商量这种事,但他现在身体还不太好,弟弟又是只知听话不会自己动脑子的,儿子还小,也只能跟她商量了,“我打算趁着这次祭祖,跟族长商议一下添置祭田的事,顺便挑两个好孩子来陪着你两个弟弟读书。” 陆静淑笑道:“女儿只是想跟爹爹说说读书心得,没想到还真能于家族有益,真是意外之喜。” 陆文义听她跟自己面前假装,只微笑道:“行了,现在再在爹爹面前装乖巧已经晚了。你能明事理,为家族着想,爹爹也是高兴的。你弟弟还小,帮不上爹爹的忙,有你在,爹爹也能省心不少。” 哟,这是肯把她当能商量事的人了?陆静淑不动声色,只笑道:“女儿都听爹爹的。” 陆文义也没再多说,当即就把赵勤叫了进来,让他寻人去问问李家的地价,再看看李家的宅子。 陆静淑顺便提起王妈妈的儿子王保国,让赵勤有事就去找他帮忙探问,免得被人哄骗。 等打发走了赵勤,陆文义又说:“过两日家里闲了,你若想亲自去瞧瞧,也可带着人去。对了,前两日陆祈来,我听他说你母亲那铺子经营的不错,你们还想再把铺子扩一扩?” “是有这个打算,不过祈大哥说左近并没有铺子要转租,一时半会儿也没地方扩去。” 陆文义想了想,说道:“咱们家在东市也有一间铺子,租给人卖胭脂水粉,那间铺子倒是大,要不然收回来,你看着叫人做吃食吧?” 这间铺子陆静淑知道,她看过账册,那间店开的挺不错,交的租金也不少,倒没必要收回来自己开,就说道:“那倒不用,那铺子现在租金高,收回来自己开,未见得就比现在强。倒不如另租一间,也用不了多少租金。” “也好,这些事情我一向少管,都是你祖母管着。不过她老人家现在身体不好,你母亲于外务诸事上也有不足,以后你多帮帮手。” 陆静淑应了,陆文义就说没事了,打发她走,结果她刚回到正院,家里几个铺子的账册就送到了她这里,说是老爷让送来的。 方氏听说后有些不高兴:“谁家小姐要劳心劳力的管这些事?你爹爹倒会躲懒!” “娘,这是爹爹信任我呢。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无事,再说这几个铺子大多是租出去的,只有一间是咱们自己开着,不用我费心力,您放心。”陆静淑扶着方氏的胳膊哄,“再说爹爹现在身子不好,若是不交给我,岂不是要劳累您了?” 方氏握住女儿的手,叹气:“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最后还是默许了此事。 赵勤去了几次李家庄,回来报说,李财主的最低报价,是一共六十四亩地都买的话,就十八两一亩,若是只买挨着方氏庄子的那三十亩,价钱就没得商量,二十五两不能少。至于宅子,要价六百两,赵勤连谈都不跟中人谈了,一个村子里的宅子,也敢要这么多银子,纯粹是抢! 期间陆静淑已经着人打听了市价,就是长安城南的小四合院,三间门面带左右厢房、并三间正房的,用不了几百两也就买下来了。那李家的宅子虽说经过着意修缮,号称花了多少银子,到底土财主的品味是入不了他们官宦人家的眼的,何况又是在村子里?陆静淑的意思,就二百两,卖就买,不卖拉倒。 连赵勤都觉得二姑娘这价还得有些狠。那宅子他去看过,大大小小有二十几间屋子,里面还有个花园,虽然假山一看就是让人糊弄着摆弄的,实在不堪入目,但池塘还是挖的不错的,整个宅子比陆府现在的宅子还大一圈。 但谁让乡下就是地方大,不值钱呢?姑娘这么说,他就这么办,寻了中人说了底价,六十四亩地给价一千一百两,宅子给价两百两,肯就一起买,不肯就只买地。 中人去问了一回,那边还是李家的管家在张罗,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说要往东都去信。陆家也不着急,就暂时搁下了这事。 腊月二十二那天,陆静淑闲来无事,就想亲自去瞧瞧李家的两片地和宅子,去之前还叫人去问了陈皎宁,她正好也闲着,就跟陆静淑一道出城去了李家庄。 “我当你在家忙什么呢,竟然是买房置地这样的大事,令尊倒信得过你。”陈皎宁坐在陆静淑身边,有些羡慕的对她说道。 陆静淑反问:“怎么?你也想管这些事?” 陈皎宁想了想,诚实的摇头:“我才懒得管这些!反正家里有人管。哎,要是你们家买了这个宅子,我可不可以来玩?” “……你们家那么大宅子,你怎么还对一个乡下财主的宅子感兴趣?” 陈皎宁嘿嘿笑:“我们家宅子虽然大,可也不让撒欢玩啊!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碰的,再说出门也麻烦,总不如乡下自在。” 陆静淑点头:“你说的也是。不过这李财主狮子大开口,要六百两才卖。” “六百两不贵呀,我记得刚去东都时,我爹买了两个三进的小宅子,打算以后留着给我和妹妹做陪嫁,都要一千七八呢。那还是没有花园的。”陈皎宁扳着手指说道。 陆静淑失笑:“那怎么能一样?东都的宅子,现在比京里还贵呢!这不过是京郊乡下的屋子,哪里比得过?我只给二百两,他要卖就算,不卖我也不稀罕。”真买了还得安排人手守着维护着,更得往里添钱。 陈皎宁听她算了一笔账,才知道这些事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一时大开眼界:“原来管家理事也不简单啊!” 陆静淑想起她继母只放纵她,不肯教她这些实事,忍不住一叹,劝道:“你也别光想着玩了,这些事早晚要懂起来,你可以自己不去做,打发下人去,但你自己却不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否则下人也会哄你的。” 陈皎宁仔细一想,是这个道理,当下有些感动:“还是你好,肯告诉我这些道理。那这次我就跟着你好好学学!” 有了这番谈话,等到了田里的时候,陈皎宁就不再是出来玩的心态了,她仔细听着陆静淑和赵勤、王保国的对话,把亩产多少、怎么招佃户、什么时候打井、是种稻还是种麦等等听了满耳朵。 最后绕着两块田都走完了,陈皎宁才悄悄问陆静淑:“你怎么什么都懂啊?”她真的好佩服,而且看陆家那个管事的样子,似乎也对静淑什么都懂很惊讶! “我来之前就先找人问过了。我娘的陪嫁庄子就在这里,你不是去过么?我把庄子上的人叫来一问,他们把知道的讲给我听,我不就明白了么。”陆静淑也悄悄回道。 陈皎宁竖起大拇指:“我就佩服你这谋定后动的本事。”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上车去了方氏的庄子上,想在那里歇歇脚,再去看李家的宅子。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灌溉了营养液不留名的亲们,来么么哒! 读者“紫樱飞舞”,灌溉营养液 +1, 2014-11-24 01:56:23 读者“哎哟喂”,灌溉营养液 +1, 2014-11-23 14:07:19 读者“哎哟喂”,灌溉营养液 +1, 2014-11-23 14:07:15 读者“哎哟喂”,灌溉营养液 +1, 2014-11-23 14:07:10 读者“哎哟喂”,灌溉营养液 +1, 2014-11-23 14:07:07 读者“哎哟喂”,灌溉营养液 +1, 2014-11-23 14:07:03 读者“哎哟喂”,灌溉营养液 +1, 2014-11-23 14:07:00 读者“哎哟喂”,灌溉营养液 +1, 2014-11-23 14:06:56 读者“紫樱飞舞”,灌溉营养液 +1, 2014-11-21 23:37:03 还有投雷的小伙伴,也来么么哒! 此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1 22:08:11   ☆、第73章 人生意义 李家的宅子除了大,实在乏善可陈,门窗远看精雕细刻,近瞧却呆板乏味,好在房屋造的还算坚固,房梁屋顶也都还能看得下眼去。 “倒是值二百两。”看完出门以后,陆静淑对陈皎宁说道。 陈皎宁忍不住笑:“原来你竟是个刻薄的,我今日才算知道!” 两人上了车,看着时候还早,陈皎宁不想着急回城,就跟陆静淑说:“咱们去地王庙吃素斋吧。” “咱们就这么贸贸然的过去合适么?”虽然地王庙没说不招待女客,但她们不打一声招呼就去,那小庙万一没有饭给她们吃怎么办? 陈皎宁一想那小破庙,也有点担心,就让跟着的下人想办法去村里买些菜,带到庙里去,让人做着吃。 这也行?陆静淑很是佩服陈皎宁这颗吃货的心,于是也就顺了她的意,跟她一起先坐车去了地王庙。 “这下不用担心没吃的了。”陈皎宁扒着车帘看着外面笑道。 陆静淑也凑过去看:“怎么?” 陈皎宁指着庙门前停着的马车说:“那是王爷的马车,那边门口站着的是表姐夫的小厮,既然他们在,就不愁没饭吃!” “……”你就不觉得自己做了不速之客么? ****** 禅室里郝罗博听说陈皎宁和陆静淑来了,说道:“我去看看。”说完也不等人答话,就起身出去了。 田从焘捏着一颗黑子,思量许久才在棋盘上放下,道:“大师布局精妙,看来我是无力回天了。” “王爷是心不在此,故而率性而为,不计得失。”道真笑眯眯的跟着放下一子,“如此心境,实在让贫僧佩服。” 田从焘低头看着棋盘深思,好一会儿才又放下一子,叹道:“若有第三人在此旁观,必不会同意大师说的率性而为,我实已出尽全力。” 道真又落一子,笑道:“这倒不必问旁人,呆会郝施主回来必能为证。王爷开局漫不经心,率性而为,到了棋局过半,觉局势险恶之时,再想挽回,难免就觉吃力了。” 这和尚话里有话,田从焘摇摇头,随便丢了一子在空当处,道:“确实,如此吃力,不如索性认输吧。” “现下就认输?”道真一直凝神注视着棋盘,好像全副注意力都在棋盘上一样,“太早吧,王爷先头虽多半是随心所欲、无心插柳,却也种得不少柳荫,未必不能放手一搏。” 田从焘看他一边说一边又落了一子,并顺利吃掉自己七八颗黑子,笑道:“我总觉着,大师的意思就是:‘别急,你一时还死不了,等我慢慢吃’。” 道真听了大笑,抬头向着田从焘双手合十道:“王爷宽宏大量,是贫僧放肆了。” “哪里,大师刚才所言,确实是至理名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无论是读书治学,还是为人处世,这句话都当谨记在心。只是于我而言,反无意义。” 这世界上的人,大半都有个奋斗目标。士人读书上进,想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从而光耀门楣、一展抱负;农人勤勤恳恳,盼着多收粮食,一年年攒些家底下来,好留给子孙后代;商人们则背井离乡、四处漂泊,只为一本万利,早日成为一方富贾。 简而言之,就是穷的想富,富的想贵,贵的还想出将入相、名垂青史。 可他呢?他有什么可奋斗的?生下来就是皇子,富贵俱全。他这样的人,一般只有一个奋斗目标,那就是皇位。否则只要混吃等死就行了。 道真虽是个肥肥壮壮的和尚,却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听了赵王之言,就明白他未尽的意思,当下正色问道:“难道王爷就甘心这么蹉跎下去?恕贫僧直言,您正当最好的年纪,本该气势蓬勃、光彩耀目,但贫僧观棋局、察言行,却只从王爷身上看到暮气。王爷,您真的毫无所求了么?” 田从焘沉默不语。 “王爷出身高贵,得天独厚,正该借此大展身手造福于世,缘何反囿于身份,畏首畏尾、缩手缩脚了呢?”道真长叹一声,续道,“人生苦短,不过匆匆数十年,王爷真的就舍得这大好的时光?真的就愿意白来世上一回?王爷难道不想做一二不朽之事,名存千古?” 田从焘听着听着,反而笑了出来:“大师乃方外之人,怎地比我这凡尘俗世中人还着相?” 道真却依旧严肃:“王爷此言,实是误解了佛法。佛法要我等破除无谓的执念,却并不是要众生碌碌无为。古人所谓三不朽,乃立德、立功、立言,此三者想来不必贫僧卖弄,王爷早已烂熟于心。立德者,博施济众;立功者,拯厄除难;立言者,理传万世①。无一条与佛法大义相悖。” 他说的如此正经,没有一句是田从焘能反驳的,于是他只能说:“大师所言极是,是我自误了。” 道真见赵王终于被说服,心中一喜,继而又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口快,说的太过义正词严,简直像是教训赵王了,忙摆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微笑道:“王爷本是心思灵透之人,这些话原不用贫僧多言,只是贫僧不忍见王爷自苦,这才出言劝诫,还请王爷勿怪。” “大师说哪里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今日受益匪浅。”田从焘说着话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大师,咱们把这局棋下完?” 道真欣然从命,跟着落子,道:“贫僧正想看王爷有何后招。” 其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一心一意的下棋。陆静淑跟陈皎宁在郝罗博陪同下过来的时候,隔着门听见里面只有棋子碰击声,一时都不敢叫门。 “不如咱们去隔壁坐,先喝杯热茶。”郝罗博建议道。 两人一同点头,跟着他去了隔壁禅室坐下,陈皎宁先问道:“表姐夫可知今日素斋都有什么菜?” 陆静淑:“……” 郝罗博答道:“我特意点了什锦豆腐羹和素鸡素鱼,别的让他看着做了。” 陈皎宁很高兴:“我就知道你在这,准不愁吃!你和王爷是特意出城来吃素斋?” “主要是想请殿下出来散散心。近来城里鸡飞狗跳的,不少人都堵在王府门口,又是求饶又是说情的,我怕殿下厌烦,索性请他出来走走。” 陈皎宁也听说了:“王爷也是脾气太好,怎不干脆叫金吾卫去赶人?” 郝罗博看着她摇头:“你这丫头想的也太简单,如今皇上不在京里,殿下怎好擅自调动京卫之人?避嫌还避不过来呢!” “……”陈皎宁还是觉得赵王这样有些委屈,于是忍不住嘀咕道,“那金吾卫的人也太没眼色,就这么看着人去王府搅扰?” 陆静淑捧着粗瓷茶盏听他们说,心里也在琢磨赵王的地位及处境。皇长子,还曾经非常受宠,几乎被封为太子,难道真的因为未婚妻早夭就沉沦至此了么? 在孝义给她的资料里,苏皇后的儿子田从熙是确认无疑登基了的,但赵王也似乎并没倒霉。她本来想着扳正歪掉的世界,自上而下是最好的。苏皇后也有贤名,正好陈皎宁能跟她扯上关系,将来陈皎宁嫁入苏家,她自己再积累一些声势,到时请陈皎宁居中牵线,她也好联合苏皇后搞个女权运动什么的。 (没错,她自动在心里把孝义所谓的拯救世界给等同于提高妇女地位、提升女权了-_-b。) 谁知陈皎宁那个继母生生把这事给搅黄了。陈希炳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处置董氏,也不知道苏家这门婚事,会不会再换回陈皎宁。 陆静淑就有些犹疑了。本来抱大腿自然该抱最粗壮的那一个,这样才能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是现在粗大腿离她实在有些远,一时半会抱不着。 身边这个赵王吧,倒是够的着,也有抱大腿的机会,但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值得投靠的靠山。 算了,干脆还是放弃抱大腿的想法吧。捷径不能走,那就还是踏踏实实、力所能及的做点事情。赵王虽于皇位无望,但现在好歹有些权力和影响力,不如试着搭搭顺风车,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这次的事情,我倒有些自己的看法。”陆静淑趁着那两人停下来的功夫,插话道。 郝罗博一怔:“什么事情?” 陆静淑道:“就是整顿长安官场的事情。现在京里怨声载道者虽多,不过是说些法理不外人情等话。有些人家纳平妻已有数年,多已生儿育女,现在判离异归家,两家皆有怨言,就说是严刑峻法致骨肉离散。又自恃法不责众,这才联合起来闹事。王爷若是一味不理,恐怕他们倒以为王爷是怕了他们,那些先前不敢出头的也会再加入进去,到时场面越闹越大,王爷面上也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看到你萌开脑洞的猜测,我就好嗨森~ 没回复是因为实在不知道咋回复 窝也不想误导你萌 所以 请继续O(∩_∩)O~ 注:①脱胎于唐人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正义》中对三不朽的解读   ☆、第74章 有所转变 郝罗博也觉得这事有些烦心,说道:“可若是真让人去赶他们走,他们嘴里更不会有好话。” “何必要他们说好话?”陆静淑问道,“明明是这些人违反法纪在先,王爷上秉圣意,下奉律法,治他们的罪理所应当,他们敢到王府门前啰嗦,不只是对王爷不敬,恐怕更有藐视圣上之心。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就该让锦衣卫抓去诏狱里好好问问话。” 陈皎宁拍手赞道:“说得好!就该这样!” 郝罗博瞠目结舌的看着陆静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的小姑娘,是如何说出这么强硬的一番话的。 “我也知道王爷有些顾虑,但这事是皇上交办的,皇上会乐于看到此事在王爷这里打了折扣么?皇上会愿意看着王爷拿此事邀买人心么?” 郝罗博吓的一跳站起,先给陆静淑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跳到门边往外看了几眼,看完又疾步回来,指着陆静淑低声道:“你这姑娘真是胆大!这话是能随便出口的么?” 陆静淑微笑,也压低音量道:“郝公子别生气,是我一时口快。不过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其实就算皇上心里向着王爷,默许此事,我私心以为,那些人的人心,实在也当不得什么,不过是一群狼心狗肺罢了。” 陈皎宁深以为然,再次称赞道:“说的对!” 郝罗博无语,他都快被这陆姑娘吓出冷汗了,“谁稀罕什么人心了?殿下不过是懒得理会他们。”他看陆静淑还要说,忙拦住了,“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陆静淑看他真是有些紧张,也就住口不说了,端起茶盏来喝了两口茶,才道:“郝公子坐呀,站着做什么?” 我坐得住么我?!郝罗博吹胡子瞪眼,颇有些无可奈何。 好在隔壁那两人也终于下完了一局棋,打发小沙弥来请他们过去,郝罗博这才放下悬着的心,陪着这两个小祖宗去见赵王。 “……我和陆姑娘本想顺路过来拜拜菩萨,用顿素斋,想不到这么巧就遇见了殿下和表姐夫。”陈皎宁进门先笑吟吟的解释了她们为何到此。 田从焘微笑道:“我还以为你是闻见香味寻过来的。” 进门的三个人都有些惊讶,赵王居然赏脸开玩笑了!? 他肯开玩笑,郝罗博自然第一个捧场:“我也是这样想的,她一到先问我今天有什么菜,可见就是顺着香味来的。” “……”陈皎宁眼珠一转,故作正经的对道真和尚说道,“大师可别听他们说,我对菩萨可是很虔诚的。” 道真笑眯眯的回道:“贫僧相信女施主的一片诚心,请坐。”把她们二人请进来坐下,自己却说有事要安排,先退了出去。 郝罗博就问:“殿下这局棋是输了?” “嗯。”田从焘指指棋局,“根基不牢,无力回天。” 这形容词听得郝罗博直皱眉,心说这臭和尚太不懂事,“要不我再陪殿下下一局?” 田从焘摇头:“不了,我也累了。”他亲手一颗一颗的收了棋子,期间一直与陆静淑和陈皎宁谈天,问起她们看地的情况。 郝罗博看他心情似乎不错,也就没有再多言,老老实实在旁边坐着听他们说话。 “……从亩产看,已算是不错的一片地了。”陆静淑最后说道。 田从焘似乎想起了什么,略微有些出神,等陆静淑说完,室内静了一刻,他才接道:“唔,这么说,你们这次是不虚此行了。” 陈皎宁笑着接道:“是我不虚此行。其实这地陆姑娘早就看过了,他们也与那李财主商议的差不多了,这次过来只是再实地看一下,顺便打算明春的事,倒是我跟着过来学了不少东西。” “你要跟人学的地方还多着呢!”郝罗博想起刚才陆静淑的惊人之语,不由接了一句。 陈皎宁也想起刚才的事,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明明是表姐夫自己听的直紧张,现在还好意思说她? 田从焘不明所以,看了看郝罗博,又看了看陆静淑,最后才问陈皎宁:“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是我想起早先的一个笑话。”陈皎宁端起茶盏把话搪塞了过去。 田从焘也没有寻根究底,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素斋就做好了,陆静淑和陈皎宁起身去隔壁单独用餐,留田从焘、郝罗博和道真和尚一起吃饭。 用过素斋,时候也不早了,他们没有再逗留,一同从地王庙出来,各自登车回城。 郝罗博一直憋着话,直到进了赵王府田从焘的书房,才把陆静淑今天说的话讲给了田从焘听。 田从焘听完一时没什么反应,郝罗博悄悄看了几眼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陆姑娘也是异想天开,如今锦衣卫在苏群手下,留京的副使秦刚建又是他的心腹,可比金吾卫还难使唤的多。” “本王奉旨整肃各级官员,又不是为的私事,怎么叫使唤?”田从焘终于开口,“陆姑娘说的没错,这些人既然藐视圣上,那锦衣卫就该管。来人!”他扬声叫了小太监进来,叫他去传郭敏来见。等郭敏来了,就亲自写了一封手书,让他拿着去见锦衣卫留守副使秦刚建。 郝罗博是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就听了陆静淑的话!现在他有些后悔没让陆姑娘说完话了,“殿下,其实陆姑娘今日似乎并没把话说完……”而且明显重点在后面,他把前面这些说了,殿下直接照做,后面可怎么办啊? 田从焘不是很在意:“先打发了门口那些苍蝇再说!我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说完就起身走了。 苍蝇?郝罗博想想门口那些人,忍不住一笑,也跟着出门回家去了。 ****** 陆静淑回府以后,先去跟陆文义回报了一下今天看到的情况,然后就回房早早睡了。 第二天下午,她睡了午觉起来,巧慧进来回话:“……陈姑娘叫人传话,说今日午前,锦衣卫派人到赵王府门前把围着赵王府不走的全抓到诏狱里去了。” ……,这赵王还真是雷厉风行,跟外表很不相符啊。陆静淑听完思量许久,叫巧慧给她研墨,她提笔写了四个字,叫人送去陈皎宁那里。 晚饭前,田从焘从郝罗博手里接过一张纸条,展开一看,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字:惩恶扬善。 “这位陆姑娘,还真是个极聪明的人。”田从焘把纸条夹进手中的书里,叫人进来吩咐,“去请林府两位公子来用晚膳。” 然后陆静淑转天就收到了邀约:陈皎宁请她去兴德楼看戏。 陆静淑很想说:你真的不是在逗我?兴德楼?!你能不能饶了他们?不过她也猜到陈皎宁应该是有话要说,就应了约,第二天上午出门去兴德楼跟陈皎宁会面。 “怎么约到这来了?”一见了陈皎宁,陆静淑就问道。 陈皎宁引着她进了雅室,一指里面的人说:“是柳二爷约的,上次不是还说要请他吃鞭子的么?” 陆静淑往里一看,不只柳歆诚在,郝罗博和卢笙都在,她进去分别见礼,众人各自归座,她才笑道:“还是算了吧,这地方哪能施展得开?” “也不必陈姑娘亲自上阵了,”柳歆诚接话道,“从我们到这坐下,都听茶博士口沫横飞的讲了许多遍了,当日胜景,实可想见。” 陈皎宁哼了一声:“好啊,我不亲自上阵,等我教会了陆姑娘,叫她打给你看。” 陆静淑:“……”又关我事? 郝罗博在旁笑道:“我看不如表弟你和陆姑娘做个同门,一起拜陈姑娘为师,好好学一手鞭法。” 柳歆诚闻言扫了陆静淑一眼,目光和她的一撞即分,飞快道:“我资质驽钝,陈姑娘这门绝艺可学不得。”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陆静淑就接话道:“柳公子向来目无下尘,哪看得上我们女子的技艺?”这个少年的骄傲实在太如影随形,就连开玩笑都带着点居高临下俯就的意思,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 其实上次在八仙楼,她就觉得柳歆诚开玩笑的时候有些生硬,只是那时气氛不错,她也没深想。这次却明显感受到了柳歆诚那种想表达亲切、所以勉力说笑的意思,因其明显的不自然,倒更昭示出了他的骄傲。更让人觉得,他是在折节下交。 陆静淑很不喜欢,这样还不如他一开始那样带着偏见看她呢,起码她也不用给他好脸啊! 巧的是,柳歆诚也让她回的这句话弄的不太高兴,什么叫目下无尘?说他清高?还是反讽?明明是说笑,她这么一说,倒好像自己瞧不起人似的,自己明明已经释放出足够多的善意了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掉收,收益扑街 你们要是再不留评论,我可真没有动力继续写了QAQ   ☆、第75章 面授机宜 本来今天柳歆诚就有些郁闷,他邀卢笙去买新书,临出门不小心被表哥跟上了。跟就跟吧,他还非要拉着他们俩来看戏,看戏还要以自己的名义去请陈四和陆二,要不是顾忌着卢笙在,他都要跟郝罗博翻脸了。 拿谁当傻子哄?你找她们有事,自己怎么不去找?干嘛要用我的名义?表兄弟也没有这样的!他们柳家一向不掺合到储位之争里面,难道表哥不知道?非得拉着自己陪绑,这口气真是把柳歆诚憋坏了! 他不愿意为这事去求父亲,又不是小孩子了,要是他现在连表哥这样明目张胆的心思都打发不了,以后就算入了仕途,也是白搭! 一想起这些,柳歆诚也不愿忍耐了,硬扯出一丝笑来,道:“我是对此无甚兴趣,不过看来表哥倒很喜欢。你们先聊,我有几个同窗在前面雅室,我跟卢兄要去打个招呼,两位且宽坐。” 卢笙顺势起身,向着陆静淑和陈皎宁点点头,就跟柳歆诚出去了。 “他怎么了?怎么好像气哼哼的?”陈皎宁等他们走了,就问郝罗博。 郝罗博笑道:“无事,刚才我们来的时候,遇见他们几个同窗,本来想邀着我们一块坐,因想着还有你们要来,就婉拒了,这会儿他们俩少不得要过去应酬一番。” 陆静淑有点明白了,其实约她们来的是郝罗博吧?要不然他也不会就这么让那两个出去,一句话也不说。 果然,郝罗博等人上了茶点之后,就把人都遣到门外去侍候,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了陆静淑。 陆静淑莫名的接过来,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纸,凝神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郝公子给我看这个做什么?”她低声问。 郝罗博起身去把朝着楼下的窗子打开,楼下戏台上的声音就更清晰的传了过来,他看了一会儿台上那丑角的表演,脸上挂着笑回身坐下,低声反问:“陆姑娘觉着,这些条目如何?” 陆静淑笑道:“旌表节烈和孝子孝女,自然是有利民风教化的好事。不过郝公子给我看这些,到底何意?” “这不就是陆姑娘的建议么?”郝罗博也笑,“只惩恶,难免有人觉着殿下不近人情,可若是跟着扬善,旌表善行,世人只会说殿下公正。陆姑娘真是有巧思。” 陆静淑正色道:“郝公子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郝罗博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陆姑娘不必如此。” “不不,郝公子,你真的误会了。”陆静淑还是一本正经的神色,“我说的惩恶扬善可不是这个意思。于我而言,惩恶是该做之事,那么不论毁谤满身,还是广受诟病,既是该做之事,就必须做到底;至于扬善,更是为的使善人更善,使民向善,使恶徒改过,绝非为了某个人的名声而为之!” 她这一番话固然是说的义正词严,陈皎宁也听得热血沸腾,可正主儿郝罗博却有些哭笑不得。也难怪,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一腔热血,也是寻常,只是他没想到,陆姑娘这么聪慧的少女,想事情也会这么天真无邪。 “是我失言,陆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深明大义,实在让我佩服。”郝罗博最后拱拱手说道。 陆静淑自然看出了他的不以为然,可她并不打算跟他辩论这件事,她只是继续提出自己的建议:“旌表节妇烈女,这事平素皆有,也无甚稀奇,对京内权贵想来触动也不大。倒是孝子贤孙实有可为。依我浅见,单只是圣旨嘉奖还不够,最好能记述故事、集结成书,出一部本朝孝子传,那才是流芳百世的大事,更能让世人瞩目。” 这却是他们昨天商量的时候没有想到的,郝罗博一时听入了神,没有插嘴。 “除此之外,那些数十年如一日持身谨严、纯行不二之人,也该表彰。比如令舅,不但为官公正、颇有才干,于修身齐家上更值得称道。柳大人和柳夫人的夫妻情深可是极为京内众人称道的。” 郝罗博完全没明白陆静淑的点,夫妻情深有什么可称道的?又不是戏文,动不动就传为佳话。外面还有人笑话他舅舅惧内呢! 不过陆静淑也没指望他能采纳,她只是想顺路推销一下一夫一妻的好处,“你想想,柳大人是不是跟那些有了妻妾还不足、还要娶平妻的人有天壤之别?”这可是对照组啊!要把柳霄这个典型竖立起来,将来效仿者众,那效果岂不是大大的好? “你也把皇上的圣旨想的太不金贵了。”郝罗博无语摇头,“这个不成。” 好吧,不成就不成,再说下一步,陆静淑并不气馁,说道:“我也只是打个比方,我一个闺阁女子对这些事并不大明白,不过是随口胡说,郝公子听听就算。” 郝罗博很憋气,你一个闺阁女子随口胡说的话,都能让殿下采纳,让人茅塞顿开,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更被比到泥里去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都是自己人,陆姑娘别太谦了,有话直说便是。” 陆静淑这才继续:“除了旌表善行,其实还可以安抚那些受害之人。比如那些原配夫人和她们的娘家。这些人多是失势受欺压之辈,有些更是女儿被人家欺负死了,也没处伸冤,如果能鼓动的这些人出来状告夫家,那才更名正言顺呢!” “对啊,这样一来,就像陈家和张家的案子一样,只要顺天府开堂审理断案就行了,也省的他们怨怪到殿下头上!”郝罗博双眼一亮,拍桌说道。 这家伙还真是赵王的铁杆粉丝!什么都为了赵王着想。就是胆子气魄不够大,堂堂赵王,干什么要去怕那些没有翻身希望的人?赵王做个铁面无私的王爷不好么?想想霸气的四爷,不就是因为不结党营私,刚正不阿,才被康熙爷选为接班人的么? 陆静淑十分无奈的强调:“郝公子,锦衣卫都抓了人了,你怎么还担心这个?有句诗说得好: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他们爱叫就让他们叫去,又能碍着王爷什么了?眼下难道不是该以王爷的名义做些实实在在的好事,尽力帮助弱者才对吗?” 说白了,你指望你得罪了的人说你好话,那是缘木求鱼!不如干脆去做些实实在在的好事,让其他受惠的人来说你的好话、为你分辩,那样才是正道。 又一次被陆静淑教训了,郝罗博有些尴尬,正不知该说什么,就听屏风那边门声响动,几个人鱼贯走了进来。 陆静淑看清来人,忙站起身行礼:“参见王爷。” 陈皎宁也行了个礼,问道:“你们怎么遇上的?” 柳歆诚跟在田从焘身后,本来还在偷笑,听了这句话,略有些尴尬,清咳一声道:“偶遇。” “是他们走错门了。”田从焘微笑回答,径自走过来坐到郝罗博让出的主位上,又让大家入座。 陈皎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四个男人的神色都有些怪异。她忍不住转头看了陆静淑一眼,还伸手拉住她的手指,跟她示意。 陆静淑也觉出他们有古怪,但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她也就不想追问,回了陈皎宁一个眼色,示意她别说话。 “早知道你们也来听戏,我就来找你们了,自己一个人听,怪没意思的。”田从焘先开口打破沉默。 柳歆诚配合道:“想着殿下近日事忙,没敢上门搅扰。”心里忍不住腹诽:你唬谁啊?一个人来听戏,都能把雅室定在我们隔壁,门外还一个人都不留,害我就这么闯了进去?! 他刚才跟卢笙出去,先去同窗那边坐了一会儿,但因那几个同窗平日也不是如何要好,难免有些话不投机,他就跟卢笙早早辞了出来。回来的时候,看见从人都在门外守着,他悄悄过去询问,听说是表哥让他们出来的,就多了个心眼,拉着卢笙进了隔壁那间门口没人的雅室。 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了独坐的赵王,和两边守着的侍卫……。 赵王示意他们别出声,还请他们俩入座,然后三个人一起侧耳“倾听”隔壁的谈话。 他进去那会儿,正听见陆二姑娘在推崇他父母的夫妻情深,还建议上表请皇上嘉奖,虽然他也觉得陆姑娘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涉及自己父母,也还是很高兴别人能有如此正面的评价的。先头对陆姑娘的那一点不满,烟消云散。 谁知后面越听越有趣,越听越觉得他以前对这位陆姑娘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她虽然是在为赵王出谋划策,可归根究底,还是希望能藉此做些实事,能摆正风气、济困扶弱。想不到陆姑娘还颇有侠义心肠。 当然最让他高兴的,还是表哥被陆姑娘教训的哑口无言。该!整日就知道钻营,都忘了仁人君子的本份了!连个闺阁少女都不如,无论眼界心胸,表哥都比陆姑娘差远了!可惜,若陆姑娘是个男子就好了,他还真的很想与她深交一番。实在是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留评的读者大大们,你萌都是好人*_*(看我亮闪闪的星星眼 其实我也奇怪,感情戏你咋还不来捏?是不是大纲君不放你出来? 感情戏:明明是你俩狼狈为奸,你还好意思说?!╭(╯^╰)╮   ☆、第76章 陆家过年 几个人一同看了两折戏,又出去八仙楼吃过饭,才散了各自归家。 郝罗博跟着田从焘回赵王府,进书房第一句话就是:“李太白这两句诗,是这么用的么?” 田从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一路上就在琢磨这个?” “……”郝罗博叹了口气,“说来惭愧,陆姑娘今日所言,确实很有道理,我实在无言以对。” 田从焘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也不怪你。身在棋局中,总是要想的多一些,难免缚手缚脚,不如观棋者看得明白。” 这么一说,郝罗博就觉得好受多了,他怕殿下在隔壁没听清楚,又把陆静淑今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嗯。花喻钟的原配妻子是哪一家?你让人去找找,看她们家还有没有人了。”田从焘说道,“我听说花喻钟不认罪,再拖下去就过年了,广德侯府必然有话说。” 这事郝罗博也知道,“花喻钟原来的岳家姓孟,他岳丈早已死了,倒是有两个舅兄,之前希敏带人去找过,只是孟家兄弟不肯出头,说花喻钟并没什么对不起他们孟家的地方。” “孟氏就没有姐妹?兄弟可能拿了好处,亲密的姐妹未必不肯替死了的人说话。”田从焘道。 郝罗博道:“有的,那我再让人去查一查。” 田从焘点头:“就说朝廷体恤受害者的难处,必定会为他们伸张正义的。”交代完了,又叫传长史和师爷进来,他手书了一封奏折,让师爷润色之后,又亲笔誊抄了一遍,就让长史安排人送到东都,呈给圣上御览。 郝罗博之后就忙着去找孟家的人,到腊月二十八这日,刚有些眉目,就听说花喻钟认了娶平妻之事,当场挨了九十杖,没挨过,死了。他的平妻兼继妻刘氏被判离异归家,刘氏听了双重噩耗,一时接受不了,直接在花府上吊自杀了。 这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与满脑门子官司的郝罗博相比,陆静淑穿越以后过的第一个年,可说是十分的安宁祥和。 陆老太太的中风好了许多,也能下地走动了,说话也顺畅了,虽然还是有些嘴歪流口水,但日常生活已经无碍。等到大年三十晚上,看见明显好转的大儿子和其他孙男娣女,陆老太太越发笑开了花,吃什么都说好吃,还说再没有一个年是像今年过的这样舒心的。 确实,今年的陆家,气氛是从没有过的亲热和谐。张氏收敛了脾气,跟在方氏身边忙前忙后,两人还有商有量,对着陆老太太也是一样的孝顺,这让遭逢一场大变的陆老太太十分欣慰。 患难见真情,看来他们陆家的两个儿媳妇都还是很好的嘛。就连一向有些善妒的张氏,都把李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照顾的很好,今天李姨娘来给老太太磕头的时候,整个人白白胖胖的,十分喜兴。 张氏还说,她年纪大了,李氏不方便,要给二老爷准备两个好丫头服侍。 其实如今陆老太太反倒不在意这个了,有大儿子的前车之鉴,她还是希望小儿子在这个年纪能多注意保养,别因女色伤身,所以特意单独叫了小儿子来训诫了一番。 “……多放些心思在仕途上,你哥哥身子不好,以后要你襄助的地方多着。”陆老太太苦口婆心。 陆文孝臊眉耷眼的应了:“娘放心,儿子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听您和大哥的话。” 陆静娴姐妹几个也亲热多了,手拉手坐在一处说话。当然,还是没人愿意理陆静秀。陆静秀也不来招惹她们,一直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的听着众人说笑,她连衣着打扮都朴素规矩得多了。 陆老太太倒对她这样很满意:“这才像个大家姑娘呢。” 两个孙子一左一右陪着老太太,还背书给她听,把老太太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当陆文义说起明年要请先生来府坐馆,还要挑几个族中的孩子来陪读的时候,她也很爽快的答应了。 “你是一家之主,这些事以后不必来问我了。”老太太一手揽住一个大孙子,“孩子们也需要玩伴,若真有好的,就接进来陪着他们兄弟读书便是。” 陆文义随后又提起给族中捐祭田的事:“……明日祭祖,儿子就想跟族长先说说这事。” 老太太也没有异议:“嗯。只是你三叔是个耳根软的,你得把话跟他说在前头,账目一笔笔都要清清楚楚,别让他又被人哄了去!”别个不说,老太太最看不上的就是老四家的,总想着占便宜往自家搂银子。 现在的族长是陆文义的堂叔,一向是个老好人,陆文义也防着这事,就说:“娘放心,三叔家仁堂弟倒是个能撑住事的,儿子只把这事交予他。” “你有数就好。娘还是那句话,你才是一家之主,咱们陆家要怎么走,都听你的。只是你现在身子还要好好调理,不要太劳神,需要有人跑动的,就让你二弟去。”陆老太太殷殷嘱咐半晌,又顺便夸奖方氏贤惠,能操持一家子的吃穿用度,还能把陆文义照顾的这么好。 说完又把陆静淑叫到身边来,陆兴波极有眼色,一听老太太开口,立刻起身把他的位置让给了陆静淑。 “好孩子,祖母知道,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帮着你娘,还每日来祖母这里侍奉,瞧瞧,小脸上又熬的没有肉了。”陆老太太握着陆静淑的手,转头叫人拿了一个红漆匣子来塞给她,“这是祖母赏你的。” 陆静淑忙推辞:“瞧祖母说的,这不都是孙女的本份么?再说这些日子,二婶和大姐姐也帮了不少忙,孙女并没怎么辛苦的。” 陆老太太怜爱的把她揽进怀里,对满屋子的人说道:“看我们静淑多懂事。放心,祖母不偏心,不只赏你,连你母亲、婶婶和姐姐妹妹都一块赏!”说完就叫人取了另一个大的填漆匣子过来打开,给两个儿媳妇和其余三个孙女都分了首饰。 如此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姐妹和睦的场面,怎不让人感动?阖府下人都传说,以前府里家宅不宁,全都是因为有刘姨娘那个搅家精,现在她去了,府里就事事顺畅、和睦圆满了,以后老爷加官进爵,家里自是只有更好的。 陆静淑听了这番言论,心里却并不舒坦,这不就跟那些君王亡了国,后人都只骂是红颜祸水害的国君亡国一样么?刘姨娘是不怎么样,可陆文义难道就好了?不过是因地位上的不平等,造成了这种舆论一边倒的局面罢了。 不过今天守岁到子夜,她已经有些累了,也并没有精神再去思考男女平等的问题,所以很快就入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又进了梦中幻境,孝义见她进来,先拱手道贺:“新年好啊,恭喜发财。” “红包拿来!”陆静淑抢先伸手,“我给你卖命卖了好几个月了,也没什么好处,现在都过年了,还不给个红包!” 孝义笑眯眯的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递给她:“喏,红包!” 陆静淑接过来一看,是她前几天跟他要的信国公林府的详细信息,不禁撇撇嘴:“抠门死了!这明明是我前几天跟你要的,怎么就当了红包?”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孝义脾气很好的问,“只要这里有的,哪一样不都是你随便取用?” 陆静淑环顾了一圈,除了书架和他种的那些药草,也就剩□前的一桌一椅。她走进去坐下,突然伸手抓起了那个玻璃花瓶,说道:“你把这个给我吧。” 吓的孝义忙上前来抢,陆静淑不给他,起身往旁边一闪,顺手就把花瓶倒过来,想看看能不能把那团雾倒出来。 “这个不能给你,你拿去也不能用。”孝义又冲上去抢。 陆静淑再次躲开,发现那团雾怎么也倒不出来,就问:“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孝义不抢了,站在原地说:“魔法。”看陆静淑不信,他还特意摘了一支芍药递给陆静淑,“不信,你插/进去试试。” 陆静淑狐疑的接过来,真的试着往花瓶里插,结果怎么插都插不进去,似乎瓶口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隔着,她再用力,就把花茎折断了。 “魔法?这么厉害?”陆静淑不信,索性举高了往地上摔。 孝义于千钧一发之际,飞奔过来,伸手抄住了花瓶,“我的小姑奶奶,这花瓶哪里招你了?” “它没招我,你招我了。”陆静淑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能痛痛快快、老老实实的跟我交代这个世界的事,还号称自己是外挂金手指,有你这么怂的金手指么?” 孝义囧:“你想做什么,直说吧。” 陆静淑一扬下巴:“我要当皇帝!” “……”孝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咱能先从皇后做起么?”   ☆、第77章 剧透男主 陆静淑想揍他:“我可不想捡赵王那么大一儿子!” 孝义嘿嘿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等田惟彰死了,嫁给下一任皇帝啊!那四皇子只比你小三岁,所谓,女大三,抱金砖……” “呸!那不还是捡一儿子么?你少说废话!我问你,后来赵王怎么样了?” 孝义回道:“上次我不是给你那些资料了吗?后来四皇子登基了,赵王还是在长安做他的亲王啊。” “那四皇子登基之后呢?就没找赵王的麻烦?” 孝义做回想状:“应该没有吧。你这么关心他的事干嘛?” 陆静淑回身到椅子上坐下,回道:“看他值不值得投资。” “你想怎么做?拥他登基?” 陆静淑摇头:“谁做皇帝关我什么事?又不是让我做!我只是想知道,选他做靠山,靠不靠得住。别我在他这边耗费精力,到了他在新帝登基后倒了霉,那可不亏了?” 孝义回想了一下,说道:“距新帝登基还有三四年呢,这中间的事谁说的准啊?虽然原著里面……” “原著里面陆静淑是怎么做的?她抱了谁的大腿?” 孝义答道:“她没抱谁大腿啊!” 陆静淑双臂环抱胸前,眯眼问道:“真的?居然都没往哪一边倾斜?就算不是四皇子和苏皇后那边,也没向哪边权贵示好?” “哦,你说这个啊。她自然是想办法跟柳家交好了,顺便结交柳家那一派的清流名士。” 陆静淑忽然插嘴问:“原著里姜家也退亲了吧?陆静淑最后嫁给了谁?” 孝义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陆静淑蹙眉追问,“你总得给我个参考吧?原著女主走的路,一定是一条光明大道,你干嘛非得看着我踩坑?” 孝义无奈:“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她跟柳家亲近……” “你说什么?不会是柳歆诚吧?”陆静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嫁了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柳歆诚?” 孝义道:“你也不用这么惊奇吧?柳歆诚就是有点少年的中二,骄傲也是因为家世好,自己也出类拔萃……” 陆静淑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她开始在地当中走来走去,还伴随着自言自语:“这么说,柳家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不管他们有没有站队,他们家都笑到了最后,那么只要跟随他们的脚步……” 还是不行,柳家有点太独善其身了。现在还是赵王这边才有最好的资源,最名正言顺的权力,她不能不趁着这个时机,将这个世界的风气整顿一新,哪怕是暂时的,只要有了这个开头,以后也好办多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分析给孝义听,孝义也赞同:“我果真没看错你。你的攻略方向和原本的陆静淑完全不同,所以我才说,她的作为对你来说并没有参考意义。不过这个赵王,不是一直消沉不理世事么?你有把握让他听从你的意见行事?” “他现在已经在听了。”陆静淑得意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转变了,但是他确实接纳了我的建议,只是现在还没有面对面跟我谈。所以我才想了解一下他的所有背景,包括他的母族。” 孝义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故作高深的说道:“你做万全准备是对的,但是对于赵王,我真的觉得,了解他的母族完全没有必要,那些东西对于了解他这个人,没有任何帮助。你还不如直接面对面的去和他接触,跟他多聊聊,才能真正了解这个人。” 陆静淑心下狐疑,正要追问孝义,就觉脚下一空,人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 初一一早,陆文义兄弟俩要带着两个男孩去乡下宗祠祭祖,本来她们女人也都要跟着去,但是陆老太太身体不好,女人们就留了下来,只在家里设香案拜过就算。 新年第一天,家里没什么事,等下人们磕过头,给发过赏之后,一家子的女人就都到了老太太房里陪她说笑。陆老太太心情好,给几个孙女发了铜钱,让她们玩牌,输了她给,赢了自己留着。 陆静淑几个就玩给她看,她和陆静娴负责说笑,陆静美负责赢钱,陆静秀负责没有存在感……。 就这样在老太太房里玩了一天,到陆文义他们回来的时候,一算账,陆静淑输的最多,陆静娴其次,陆静秀少赢了一点,剩下的都让陆静美赢了。 老太太很高兴,说四丫头手气旺,今天又是大年初一,必定会旺一年,众人跟着凑趣,说都是老太太给旺的,这才能赢这么多。 陆文义回来看见一家子人都高兴,他也满脸是笑,等问清楚了,就说:“今儿三叔说,这一年年景好,族里众人也都过得不坏,他已经做主给族里添了十亩祭田。后来听我说要再添,他老人家一高兴,也又添了十亩。” “哈,他就是禁不住别人撺掇,你也别高兴太早,等回去你三婶知道了,不定怎么闹呢!这十亩你还是别指望。”陆老太太笑眯眯的说道。 陆文义笑道:“三叔有这个心就是好事。”又说已经问了族长的意见,选定了两个孩子来陪陆兴波兄弟俩读书。 母子两个谈了一回族里的事,直到陆老太太露出疲倦之意,大家才起身告辞,各自回去睡了。 陆静淑就这么在家呆了几天,外面的消息是一点也不知道,直到过了初五,陈皎宁上门来拜年,她才听说了广德侯府的那桩事。 “……说是广德侯病得人事不知,他夫人就带着花喻钟的几个孩子到赵王府门前哭,那几个孩子还都穿着孝,大过年的,场面实在是难看。后来还是贵妃娘娘派人去把花夫人和几个孩子接进了宫,才给王爷解了围。” 陆静淑皱眉:“按理说,行刑的人心中有数,不会打死人啊!”就算有想打死人的,也不会叫人死在当场,多是打完送回家才死,这件事实在蹊跷。 陈皎宁道:“可不是么!王爷知道后,当即就叫人拿了行刑和监刑的审问,那几人都说冤枉,并不敢下黑手,最后监刑说,估计是因花喻钟关着的这段日子受了刑,才没捱住。表姐夫听了暴跳如雷,将那监刑的打了个半死,说你明知他有伤在身,还不嘱咐着点,眼睁睁看他被打死,这不是存心么?” “郝公子有没有说,王爷打算怎么应对?”这件事出来了也好,陆静淑想看看赵王如何应对,再从他应对的方式上,评估一下这个人的能力如何。 陈皎宁答道:“王爷带着人去东都了。他把所有涉事的人都带去了。” “没有旨意,王爷可以擅自去东都么?” 陈皎宁道:“皇上本来是有旨意,让王爷上元节后到东都面圣。现在出了这事,王爷就提前走了。” 陆静淑笑道:“看来王爷是成竹在胸,你也别担忧了。郝公子也跟着王爷回东都了?” “没有。”陈皎宁笑道,“他不敢回去,怕回去就出不来了。对了,我年前收到了一封爹爹的来信,他说他回东都过年了,还说我哥哥已经好得多了,叫我别担忧。” 陆静淑道:“那就好。你哥哥也跟着令尊回去了?” 陈皎宁摇头:“爹爹说,现在天寒地冻,哥哥虽然好些了,也不适宜路途颠簸,所以叫他留在潼关了。对了,那个董云珂,你说我拿她怎么办好啊?” “她还没回家?”陆静淑惊讶道,“你把她安置在哪了?” 陈皎宁答道:“就在郝家乡下的庄子里。她倒住的安稳,死活不肯回董家!董家现在也不找她了,说她忤逆,将她逐出了家门!” 陆静淑:“……”这个董家,真是奇葩到极点!还是伯府呢,怎么就堕落成这个样子! “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陈皎宁拉着她说道。 陆静淑问:“她自己想怎样?她知道董家把她逐出家门了么?” 陈皎宁回道:“她知道啊,知道了以后还乐得不行!我叫人问她想怎样,她说想为奴为婢伺候我……”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样的人,我用得起么?” “噗,这个董小姐还真是能屈能伸!”陆静淑笑得不行,“你叫人去吓吓她,就说她要是再不说以后想怎么样,就把她赶出去不就完了!” 陈皎宁皱眉道:“万一她提出个我做不到的要求呢?” “一样赶出去!”陆静淑答得轻描淡写,“你又没什么把柄在她手上,怕什么?” 陈皎宁一想也是,回去就让人照办,很快下人就传回消息,说董小姐想离开京城去山东投亲。陈皎宁叫人给了她一份盘缠,还给她雇了一辆车,在上元节后,送她出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别失望,虽然不是我的剧透 但也是剧透哇哈哈(飞奔逃走!   ☆、第78章 灯市相见 正月十五上元节,京城长安,灯市白如昼。 陆静淑姐妹几个相伴出来看灯,她和陆静娴牵着手在后面走,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前面的陆静美和陆静秀。她们俩都不想理陆静秀,难得陆静美懂事,肯拉着陆静秀说话,她们俩也就乐得轻松,只跟在后面看着。 “你瞧那盏灯!是玉兔,真好看!”陆静娴指着左前方的灯跟陆静淑说话。 陆静淑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那兔子灯确实可爱,就说:“姐姐喜欢就买了吧。” 陆静娴点头,当下就命下人去买,不一时灯拎回来,姐妹几个围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才又往前走。 “二妹妹,你没有看见喜欢的么?”陆静娴看自己和两个妹妹手上都提着灯,就陆静淑两手空空,于是就想给她也挑一盏。 陆静淑摇摇头:“没看见特别喜欢的。”她总觉得卖的这些灯,只适合这么挂在灯市上欣赏,根本不适合拿回家去挂在房里。 陆静娴不死心,拉着她到处看,最后陆静淑终于相中一盏小灯。那是一盏圆球形的提灯,离远看时那灯直如一轮明月,泛着柔和亮泽的光芒,等走到近前,陆静淑发现那灯上竟还彩绘了嫦娥画像,画中的嫦娥提了一盏玉兔灯,怀里还抱着小兔子,姿态特别飘逸。 “这灯多少钱?”陆静娴看她喜欢,忙问卖灯的小贩。 那小贩陪笑道:“承蒙小姐青眼,喜欢这盏灯,只是这灯却非卖品,只要小姐猜出灯谜,这灯免费奉送。” 陆静淑已经看到灯下挂着的一张红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落花满地不惊心,射晋人名一。她正思索,身后忽然有人叫她:“陆姑娘。” 姐妹几个闻声一起回头,却是陈皎宁从她们行进的前方走来:“原来你们在这,我可找了你们好久啦。”一边说一边迎上来拉住了陆静淑的手。 陆静淑跟她打了招呼,又介绍自己的姐妹们:“……你都见过的。” 陈皎宁问了好,又指指她自己身后:“表姐夫他们也来了。” 正说着,郝罗博、柳歆诚和卢笙也跟着走了过来,郝罗博还抱怨:“你再跑这么快,我们可不找你了!”说完才看见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姑娘在,他忙往旁边一避,不说话了。 陆静娴三个都看见柳歆诚过来,免不了要问声好,陆静淑看这三个姐妹神色都算正常,放了心,就说道:“你们逛你们的吧,我陪着陈姑娘逛。” “哎,等下。”陈皎宁看见这个摊子有灯谜猜,就叫柳歆诚和卢笙,“快来猜谜!” 陆静淑无奈,只得跟姐妹们往后让了让,叫柳歆诚他们过来看。 偏陈皎宁还叫她:“你刚才看中了哪个?” 她就走过去指了指那盏圆形灯,柳歆诚侧头望了一眼,说道:“谢安。” 陆静淑一愣,那边小贩已经把灯解下递了过来:“公子猜对了。” 柳歆诚接过来就递给了陆静淑,她只得道谢:“多谢。” “我要那盏荷花灯!”陈皎宁看见喜欢的,也不管他们俩了,自己窜到卢笙身边,让他给她赢下那盏灯。 柳歆诚收回目光,笑看着陆静淑道:“她这一路走过来,已经赢了七八盏灯了,还不罢休呢。” 少年今日穿了一件玄青缎面灰鼠斗篷,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的白,偏两颊上还被风吹的有些红,打眼一看俊美非常。怪不得“陆静淑”选中了他,陆静淑收回目光,笑道:“也多亏有你们帮她猜谜。” “有卢兄在呢,我可没猜两个。”柳歆诚也打量了陆静淑几眼,见她穿了一件大红羽缎披风,袖口领口都有镶的白狐毛,连头上戴的风帽边缘都有,一张小脸隐在风帽里面,比平时多了几分憨态可掬。 原来她这么瘦小,柳歆诚居高临下的看着陆静淑,很想把她头上的风帽往后扯一扯,好让他能够看清她的脸……。 “猜对咯!” 陈皎宁的欢呼声传来,柳歆诚跟着回神,脸上不由一热。他掩饰的清咳一声,跟陆静淑说:“听说令尊病已经好了?” 陆静淑点头:“好得多了,多谢关心。” “你祖母也好了么?前日听家母提起,说想等天暖了,请方姨母过来坐坐,就是不知你们家里方不方便。” 陆静淑道:“祖母也好多了,最近家里倒没什么事,我母亲也说闷得慌,想请亲朋好友来坐坐,说说话。” 柳歆诚就笑道:“那我回去跟我母亲说。” 两人这番话说完,陈皎宁也提了灯过来,跟陆静淑说:“咱们走吧。” 陆静淑点头,两人挽着手跟柳歆诚他们三个道别,然后与陆家姐妹一起逛灯市去了。 当天晚间回到家,陆静淑就把柳歆诚的话跟方氏说了,方氏听了很高兴,说道:“该当咱们上门去见你文姨母的。”说完就开始盘算哪一天去合适,要带什么礼物,说完这些,她忽然反应过来,问陆静淑,“怎么你现在跟诚哥儿那孩子很熟?” “……”陆静淑心里转了个弯,小心答道,“女儿跟陈姑娘出去的时候,有遇见过柳公子几次。” 方氏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坦坦荡荡的,似乎一切只是自己多想,也就没再追问,让陆静淑早些回去睡了。她当时忍住了没问女儿,可是等晚上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那孩子她见过,确实是极好的,跟静淑也年龄相当,文姐姐又是好性子,他们家更是讲规矩的人家,从不像旁人家那样姬妾成群。 细数起来,柳家的好处简直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可她自家却偏偏有一个极大的不好处。要是静淑当初没有许给姜家就好了。 方氏翻了个身,又笑自己怎么就忘了还有秀姐儿闹的那一桩事呢?算了算了,静淑既然生在了陆家,就算没有姜家的事,恐怕柳家也是不肯的,何必想这些徒增烦恼?有这功夫,不如合计一下哥哥家里的几个侄儿。 陆静淑并不知道方氏那里已经开始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上元节过完,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完了,各个铺子都要开张营业,她去包子铺看了一回,又到陆家的几个铺子那边转了一圈,回到家还没闲个一两天,中人就上门来说,李家应了他们出的价。 于是又一通忙乱。地的事可以交给管事们去忙,那宅子她却要和方氏一起去看着接收,又安排人手去收拾,留下的家具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就卖掉,还有那丑的要死的假山,也要等天暖了搬走。 在这通忙乱中还有个插曲,就是李财主的女儿李眉儿。她之前一直自己住在这里,身边只有个年迈的婆子照顾,现下李财主把宅子卖了,却没人接李眉儿走。 方氏看着她可怜,就给了盘缠,让她自己去东都找李财主。 李眉儿却不肯,说她爹就没打算要她,她这一去岂不是去送死?继母哪里会饶了她。说完就求方氏留下她做个丫头,她愿意留在这里看宅子。 陆静淑根本信不着她,有了陈皎宁的前车之鉴,她对这种外面来的人都有戒心,是断不肯用的。倒是王嫂子替李眉儿说好话,说她是个老实忠厚的姑娘,一贯在村里都是名声很好的。 方氏就犹豫了,陆静淑就拿李眉儿本是良民,又有生父在世,不能随便就留作奴婢来劝她,最后方氏终于狠下心,问李眉儿外祖那边还有没有亲戚。 李眉儿只剩个舅舅,平素对她也是漠不关心,这会儿投奔去了,又有什么好?所以并不愿去,但她也看出陆家不愿收留她,当下并不强求,只收拾了包袱,扶着那个婆子一起出了门。 陆静淑不太放心,打发王嫂子的女儿小荣跟着去看看,小荣去了半日,回来报说:“她们去了刘大娘的侄儿家。”刘大娘就是李眉儿身边的那个老妈妈,陆静淑听了又叫王嫂子来,请她留意一下那家的动静,若是那边过不下去了,就想法周济一下,要是刘大娘的侄子能干,也可以招为佃户。 她不想惹麻烦,但心肠总也没有坚硬到见死不救的程度,所以还是想从侧面帮助李眉儿。谁知这一番心软,倒有个好结果,这事过了没几个月,王嫂子就来报陆静淑,说李眉儿嫁了刘大娘的侄子,两人十分恩爱,且日日感念陆静淑母女的恩德。 当然,此乃后话。现在且说李家这宅子,陆静淑买下来是想当做庄子用的,所以一切实用为主,以前李家布置的一些华而不实、又不伦不类的东西,就都让拆掉了。除此之外,还又另打了一批新家具,同样是不求贵重,只以实用为主。 她日日忙于收拾这宅子,不知不觉竟一直忙过了二月,才算是把宅子收拾的齐整了一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氏收到了柳太太的帖子,请她三月三日去柳家做客。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我就是对上元节这个梗百用不厌呢?!O(∩_∩)O   ☆、第79章 柳家春宴 因有去年年底赵王奉旨彻查长安官场之事,长安各级官员这个年都过得小心翼翼。又加上年虽然过了,这股彻查之风却并没停下来,连广德侯的儿子死了,也丝毫没让圣上改了心意。 年后广德侯和刘斌还联名上了一本奏折,弹劾赵王“行严刑酷法邀名、心怀不轨”,却被圣上下旨训斥“居心叵测、矫饰脱罪”,并特意在朝会上褒奖赵王行事得力,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一力配合,将核查范围扩散到直隶范围。 在这样的背景下,御史和科道官员们简直就像是疯狗,但凡有点小辫子的,都被揪的头皮发麻。于是大家只能继续夹着尾巴,纷纷开始修身养性,娱乐活动能免则免,至多邀请三五好友搞个诗会也就算了。就连上巳节这样的节日,大家也不敢折腾,多是带着家人出去踏青,酒可以喝几杯,什么歌舞姬、戏子却都不敢多带了。 与外面大人们谨慎的作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内宅妇人们的自得其乐。皇上这次要查的是各级官员们的违礼违制行为,其中能与内宅有关的,都是些不要脸的女人,跟她们这些明媒正娶的正经主母,是没有干系的。 再加上家里的男人们开始修身养性,收了放在狐狸精身上的心,主母们简直喜出望外!不少人都在家里念皇上英明,赵王能干,真是社稷之福。 主母们心情好了,天也暖和了,就纷纷开始在家准备春宴、赏花宴、品茶会等等各种名目的聚会。 柳家今年就没有出城踏青,而是把家里收拾了,请了一些至亲好友来做客。 方氏接到帖子,先是有些为难,因为陆老太太早就说要在上巳节前去李家庄住一段日子,一方面是踏青赏春,另一方面也想看看那宅子。 “你去柳家就是了!”陆老太太听说之后,直接替她决定,“我本也没打算让你陪着我们在庄子上常住。现在老大和你二叔都回衙门了,家里还有孩子们在读书,要是我们都走了,这内宅里连个管事的都没有,那哪成呢?连你二弟妹我都不打算让她常住,李氏月份大了,没人看着不行。” 方氏这才放心回复柳家,说到时一定到场。 陆老太太也不给她添乱,三月初一那日就由张氏陪着,带着除陆静淑之外的三个孙女去了李家庄。至于陆兴波兄弟,则是依旧留在府里读书,打算等到三月三日,再跟着陆文义兄弟去李家庄踏青。 这些人一走,家里顿时安静多了,陆静淑悄悄跟方氏嘀咕:“咱们收拾了那么长时间,自己还没住过呢,倒让她们先去住了!” “你这小心眼的丫头!”方氏点了她额头一下,“那屋子是早就分好的,别人的屋子本来也轮不到你住,你的屋子,别人也住不进去,你担心个什么?” 陆静淑就是故意逗她说话,闻言笑道:“我就是也想去庄子上么!” 方氏白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在家里陪我,罢了罢了,等去过柳家,我叫人送你去庄子上,跟你姐妹玩去!” 陆静淑才不稀罕跟她们玩呢,忙抱住方氏的胳膊哄:“娘说哪的话呀,我是想陪着娘去住!您要是不去,我才不乐意去呢!” 母女俩说笑了一回,方氏就推开她,叫人取来新做好的春裳,让陆静淑挑做客时的穿着。 柳太太的两个女儿都嫁在了外地,所以柳家应该是没有姑娘在,陆静淑就没什么顾虑,挑了一条鲜艳的裙子,又配了一件嫩黄色上襦。 方氏让她穿上试试,看她穿上这一身份外的娇艳可人,心里高兴,说道:“我儿好像长高了。” “是么?”陆静淑招手叫巧玲过来比,一比果然是高了一些,她也高兴,“我真担心就这么高不长了,幸好。下次见着皎宁,一定要跟她也比比。” 方氏失笑:“你以前是小,个子长得慢。不过陈姑娘那个子,我估计你难赶得上。” 陈皎宁比陆静淑高大半个头,陆静淑也觉得自己追上她有些困难,就说:“赶上一点是一点。” 这套衣服很合身,也不用改了,陆静淑又挑了首饰来配,到三月三那天,就穿着这一套去了柳家。 柳太太见了她双眼一亮,赞道:“淑姐儿出落成大姑娘了,这么走过来,倒像是画里的人儿。” “姐姐你快别笑话她了!”方氏笑道,“她这模样可比不过你们家的姑娘。” 柳太太身旁还陪着一个青年妇人,她听了这话插嘴道:“是方姨母太谦,我看陆姑娘这模样,倒像是跟我们两位小姑是亲姐妹一般,都这么水嫩娇艳。” 柳太太就介绍:“这是我大儿媳妇万氏,上次你家宴客,她怀着身孕,所以并没带她去。” 万氏福身给方氏行礼,方氏忙扶住了,道:“是么?我竟不知,也不曾备礼,真是失礼,是哥儿还是姐儿?”又叫陆静淑来见过万氏。 “不怪你,是我没叫人送信给你,那时你家里正事多。是个哥儿。”柳太太拉住方氏的手,解释道,“你我之间,也不在这些虚礼,快来,进去坐。”说着就拉着方氏当先往花厅里去。 万氏跟在后面陪着陆静淑,和和气气的跟她说话,“……早听母亲提起妹妹,说是最乖巧懂事的一个,她老人家想起就觉心疼,我早盼着能见见妹妹呢。” 陆静淑少不得也应酬几句,夸夸柳太太慈心,再夸夸柳家的院落房屋。 这一番话说完,几人也到了宴客的花厅,柳太太给方氏介绍了一番在座的人,基本不是柳家的亲戚,就是他们夫妇的至交,有几个还与方氏旧日相识,所以大家坐下来说起话,倒很快就都去了生疏,场面热闹了起来。 客人里也有带着女儿的,万氏为陆静淑一一介绍过,就让她们坐在一处说话。陆静淑初来乍到,并不多言,只留神细听,发现这四五个姑娘里,有一个最拔尖,她记得万氏介绍说,这姑娘叫吕滟,是二房堂嫂的表妹。 万氏介绍的时候,还指了指那位堂嫂,那位堂嫂看着有三十多了,穿着打扮也不甚出众,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听长辈们说话。陆静淑想起柳太太好像说,这是他们柳家二房的一个媳妇。 算起来这吕姑娘跟柳家的关系也不是多么亲近啊,怎么她现在却拿出一副主人家的架势招待客人? 她正兴味的瞧着,外面有丫鬟来报,说卢太太来了,柳太太就跟众人告罪,带着万氏出去迎。 几个小姑娘都有些好奇,吕滟左右看看,故意卖关子:“你们知道来的是谁么?” 众人都摇头,她就笑嘻嘻的说:“就是卢太太咯,那个嫁给了卢状元的卢太太呀。” “是显德十六年的卢状元?”小姑娘们都激动了。 吕滟点头:“就是他啊!当日卢状元倾倒长安一城的姑娘们,过后却悄没声的就娶了妻,大家伙都好奇卢太太到底何样人品,可是卢太太绝少出来应酬,所以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模样。” 有她这样的铺垫,等卢太太进来的时候,几个小姑娘免不了偷偷仔细打量。 陆静淑也有些好奇,她见过卢笙,也听陈皎宁说,卢笙不比其父美貌,所以就猜卢笙有可能是肖母。这会儿见了卢太太本尊,陆静淑不由感叹遗传的奇妙,这位卢太太,就算是在大街上遇见,没人介绍,她都能猜到是卢笙的母亲。母子俩气质实在太像! 卢太太跟卢笙一样,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沉静冷淡,还带着些高不可攀。她面容并不算很美,可以说不如柳太太多矣,连方氏也比不过,但是她整个人就是气质独特,只要一出现,众人就不由自主的去注意她。 柳太太引着卢太太进来,再次介绍了一番在座的人,然后就把她让到方氏身边坐下。几个小姑娘这时也在各家大人的召唤下上前来行礼问好,卢太太这时倒难得露出了些许真心的笑容,挨个夸了一番小姑娘们,还分别给了点小礼物。 卢太太的声音倒比人显得温和,遣词用句也文雅好听,陆静淑对她的印象很好。 这时看来是客人都到齐了,柳太太就请大家去她们家花园里走走。出了花厅后,众人分了几拨,太太们在前,奶奶们随后,小姑娘们则在最后面跟着。 因前面人走得慢,万氏特意带着几位娇客另走了一条路,还给她们介绍景致:“……前面那个亭子建在水上,夏天有风吹来,极是凉爽。” “是啊,我去年夏天来的时候,池塘里还有荷花呢!”吕滟插嘴,“坐在亭子里赏花,真是太美了。” 有她捧场,这一路倒也不寂寞,几人绕着亭子走了一圈,都觉有些累了,就要进去坐。万氏刚把小姐们送进去,就看见自己的亲信丫鬟来找,她过去说了几句话,正在踌躇,吕滟就跑过来说:“嫂嫂有事便去忙,这里有我招呼就好了。” 万氏心里哂笑,暗道以为你的心思谁不知道?不过想跟我做个妯娌。只是这事绝不可能成,她便也不跟吕滟啰嗦,只说道:“那就劳累妹妹了,我去去就来。”说着进去亭子告了声罪,又嘱咐下人好好伺候,才带着人去了。 吕滟又给几个姑娘介绍了一番花园的景色,然后就说要带她们去别处看看,众人从善如流,跟着她走,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假山旁。吕滟脚步很快,几个姑娘都有些跟不上,偏这假山堆得很有趣味,竟似个迷宫,吕滟只转了一转,她们就找不到她了。 众人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她应,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往前走。陆静淑跟着走了几步,发现左边有个小洞,她玩心忽起,弯腰就钻了进去。   ☆、第80章 落花有意 陆静淑钻过了洞,进去一看四面都是假山,面前有几阶石阶。她顺着石阶上去,看见左右都有路,便往左转,过了一条一米多长的窄道,再向上走几步,就能从侧面看见在假山里穿梭的其他姑娘了。 她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姑娘们都很惊奇,问她怎么上去的,陆静淑就给她们指点,指完了路,她四处看看,决定继续往前走。 前面正是一个平台,站在上面还可以看到远处池塘那边的情景,陆静淑远远看见那边人影憧憧,猜着是太太奶奶们过去了。她本想等一等后面的姑娘们,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只得自己寻路下去。 这回再走她也找不到来路了,只能看见口就出,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了假山。陆静淑轻轻舒了口气,转头四顾,发现周围景色陌生,似乎不是来路,她只得抬头看看太阳判断方向。 她记着假山似乎在亭子的西边,现在时间换算一下,大概是上午十点,太阳应该在东偏南方向。陆静淑对着太阳正在找方向,忽然听见右手边的廊子里有说话声,这声音清脆尖锐,很像吕滟。 陆静淑心说这下不用找方向了,吕滟肯定知道,于是她就循声走过去,先从月洞门那探了一下头,待看清是谁以后,立刻缩了回来。 卧槽!吕滟居然跟柳歆诚在里面幽会!陆静淑心里砰砰直跳,发现奸/情的喜悦让她一时不想挪动脚步,正想多听听他们俩说什么的时候,柳歆诚已经悄无声息的从月洞门出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柳公子,这么巧啊!”陆静淑堆起假笑打招呼。 柳歆诚刚才被吕滟堵住,正无法脱身,就见月洞门那里有人探头探脑,他怕给无知下人看见嚼舌根,忙放轻脚步过来查看,实在没想到竟是陆静淑,不过他也松了口气,道:“是你啊,吕姑娘迷了路,正好你来了,你们结伴回去吧。” 两人说话的功夫,吕滟也过来了,她见柳歆诚跟陆静淑说话语气熟稔,不觉有些酸意,就问道:“二表哥认识陆姑娘?” 柳歆诚很不耐烦,心说谁是你表哥啊?他不理会吕滟,只看着陆静淑。 陆静淑这会也明白了,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柳歆诚这会儿面对吕滟的样子,实在很像当初他对着自己的那张脸呀,陆静淑存了看好戏的心,就说道:“我也不认识路呀,你们家的假山跟迷宫似的,我走了一圈出来,都不知道到哪了。还是你送吕姑娘回去吧。” 吕滟对陆静淑的上道很满意,还跟她说:“反正陆姑娘也走到这里了,不如去前面花圃那里看看,过会儿等我回去了,我叫丫鬟来接你。” 柳歆诚的脸更黑了,目光一转看见陆静淑充满兴味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于是将计就计:“我正要往花圃那边去,吕姑娘在这等等吧,我叫个丫鬟来送你。”说完就当先转身往岔道上走了两步,等着陆静淑。 算你狠!陆静淑在心里骂了柳歆诚几句,才对面色阴晴不定的吕滟说:“吕姑娘一起去走走吧。” 吕滟虽然不大高兴,倒是也跟了上来,一路上就在不停探问陆静淑和柳歆诚的关系。 “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母亲与陆姑娘的母亲原是闺中密友。”柳歆诚*的答道,“我和陆姑娘自然早就相识,吕姑娘还想知道什么?”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当着陆静淑的面,吕滟不免觉得难堪,脸慢慢涨红,却又不敢反诘柳歆诚,只得装着不在意,跟陆静淑说话:“原来陆姑娘跟二表哥竟是早就相识,怎么陆姑娘也没提起?” 陆静淑无奈回道:“虽是早就相识,到底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拿出来说的,吕姑娘怎会这样问?” 吕滟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越发觉得陆静淑是跟柳歆诚合力欺负自己,她对柳歆诚不敢撒气,对着陆静淑倒没有顾虑,于是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冒出一句:“是我问错话了。陆姑娘不比我们这些人天真烂漫口无遮拦,既然有了那被人……的前事,自然就要谨慎些了。” “吕姑娘!”柳歆诚听她说的难听,一下子就站住脚,十分严肃的喝住了她,“这等无礼之言,该是大家小姐说出来的么?我必将此事说给堂嫂知晓。” 陆静淑也有点傻眼,她还没怎么着呢,怎么柳歆诚就火了?到这会儿她就算是有气也不能火上浇油了,何况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当下忙开口劝道:“柳公子息怒,想来吕姑娘也并不是有意的,你看你都把她吓哭了。” 柳歆诚看了吕滟一眼,见她确实两眼含泪,似有惧意,又见陆静淑行若无事,似乎完全不在意,那股怒气自然而然就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对陆静淑的怜惜。 退婚这么大的事,世间恐怕没有女子会真不在意,可是陆静淑面容平静,眼神也不含怒气,还反过来安抚他,实在是让人感佩。 她一定经历了很多,才能做到这样平静如水。柳歆诚越想越觉得她不容易,怜惜之心更盛,不自觉就放柔了声调道:“我并没什么好生气的,只要你不生气就好。”又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吕滟,无奈道,“想来吕姑娘确实不是有心的。” “是是是,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吕滟忙接话,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陆姑娘你别生气,二表哥,你,你别跟表姐说好不好?”要是他真的跟表姐说了,表姐以后一定再也不肯带她来柳家。 柳歆诚蹙眉:“我可以不说,你自己也要记着这个教训。”说完也不去花圃了,带着她们绕过假山,指给她们通往花园的路,最后又叫住陆静淑说:“你自己也是个小姑娘呢,平日不要太委屈自己了。”说完也不等陆静淑答话,转身就走了。 陆静淑分外无语,我就算是个小姑娘吧,你也就是个小少年好么?在我这装什么大人! 吕滟擦干眼泪,看柳歆诚走远了,陆静淑还在原地看着,不由有些恼怒,叫道:“陆姑娘快走吧!再看二表哥也是走了。” 陆静淑深觉好笑,扭头回道:“怎么?你二表哥就只许你看?” 吕滟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脸也气的通红,最后直接扭头走了。陆静淑也不叫她,悠闲的在后面跟着,直到快到池塘边了,吕滟才忽然站住脚回头,看着陆静淑道:“咱们谁也别管谁的事,别人若是问起,我就说跟你一起出了假山迷路了。” “撒谎都不会撒,明明是你先走不见的,我们只可能是后来在假山里碰见了。”陆静淑也不愿多生事端,所以答应了替吕滟遮掩。 回到池塘边的时候,万氏正安排人到处找她们,一见她们回来,大大松了口气。 吕滟解释了一番两人的去向,万氏也没多问,只带着她们和其他几个小姑娘一起回了花厅。众人坐下来喝了杯茶,也就到了开宴的时间了。 这顿饭吃过,大家又坐了一会儿,太太们玩了几把牌,小姑娘们也下了几局棋,直到大家玩的兴尽,才各自告辞回家。 过完上巳节,刚消停了两天,陈皎宁就上门来寻她。 “……说是我继母病了,爹爹打发人来接我和姐姐回去,还说也把哥哥接回去了。” 陆静淑脑子没过弯,直接回道:“好事啊,回去吧。”说完觉得不对,忙解释,“我不是说你继母病了是好事……” 陈皎宁早已笑的不行,闻言就伸手捏了捏陆静淑的脸颊,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来就是想跟你说,我惦记哥哥,也惦记着家里,得回去亲眼看一看才安心。但是我又答应了要教你骑马射箭……” “这个不要紧,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再说。” 陈皎宁就道:“嗯,等我回去看看,我必不会在家住很久,至多过个半年,我就回来看你,到时我再教你。” 陆静淑笑道:“你就安心在家多住些日子吧,陪陪你爹爹和哥哥。对了,既然你爹爹赞同了你的作为,苏家那门亲事?” “那门亲事怎么了?反正我不要!那苏夫人都嫌了我了,我何必还要送上门去让她看不顺眼?这天下的好男儿又不只他苏家有!”陈皎宁很傲娇的回道。 陆静淑听着有趣,就追问她:“那你倒是说说,还在哪里看见好男儿了?” 陈皎宁扬脸道:“多得很,我就是不告诉你!对了,我听表姐夫说,王爷快回来了。他担心我走了,以后有事找你不方便,你看……” “有事让他派人到我们家在东市的包子铺找我族兄吧,我跟他打个招呼,到时让他想办法通知我。”说完又想起一事,“没想到你这么快要走,我本来还打算跟你合伙开个南货铺子。” 陈皎宁很感兴趣:“是么?你怎么打算的?说来听听!” 陆静淑笑着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我们家有个铺面地段极好,我看现在南货抢手,但是我们家又没人能去南边,想着你们家在东都,有水利之便,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陈皎宁当然有兴趣,她早就觉得自己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实在是比不上陆静淑能干,这会儿能一起做点事儿,她是求之不得,当下就拍板定了此事,还说等回去东都就安排人去做。   ☆、第81章 赵王归来 陈皎宁一走,陆静淑少了玩伴,索性专心在自己家的事情上。 东市的包子铺那边终于有临近的铺面出租,陆静淑跟陆祈商议后,决定从后院把两个铺子打通,把厨房挪去了租的铺子那边,先在那边卖着包子。自家铺子这里则重新收拾了一下,门窗梁柱都漆了新漆,再换了新窗纱,摆上几张桌子,给客人吃饭。 除了包子,陆祈和他师父商量了,再加几道招牌菜,选的都是家里不易做,但却又不那么名贵的菜肴。 等一切都收拾安排好了,陆静淑就跟方氏选了三月二十重新开张。这次方氏没再拦着她,让她去了铺子里看着。 郝罗博和柳歆诚不知怎么知道了铺子开张的事,当天还跑来凑热闹,送了一份礼。陆静淑无奈,只得留他们俩吃了顿饭,顺便让这两个贵公子尝尝菜,给点意见。 因为铺面不够大,陆静淑也没设置雅室,只准备了两架活动槅扇,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架在角落里,跟外面分隔开,她实在没想到,开业第一天这东西就用上了。 “我真是佩服陆姑娘,做什么都这么似模似样。”郝罗博吃饱喝足,笑眯眯的捧陆静淑。 陆静淑也不跟他客套,泰然接受了他的奉承,只问柳歆诚觉得菜做的如何。 “这厨子手艺不错,只是品评这桌上的菜,似乎没什么必要。”柳歆诚往槅扇外望了一眼,“我可不信外面那些人也跟我们吃的是一样的菜。” 陆静淑摇头失笑:“你这人也太眼毒嘴毒了!你真该跟郝公子学学,即便看出来了也不作声,好好受了别人的好意不好么?” 柳歆诚懒洋洋地回道:“又不是外人,何必弄那些虚的!” 谁说不是外人了?不对,就是当初是“外人”的时候,我也没见你客气过啊?陆静淑瞪着柳歆诚,真的很想好好教育他一顿。 “殿下快回来了。”郝罗博就跟没听见他俩对话似的,忽然突兀的插了一句嘴。 陆静淑看了他一眼:“哦。”虽然不知道田从焘这回去东都做了什么,但从皇帝的表现来看,就知道他这一趟没白走,最起码皇帝还是信任他、向着他的。 郝罗博似乎没察觉陆静淑的冷淡,继续说道:“四皇子三月初正式出阁读书,殿下是观礼之后才回来的。” 四皇子出阁读书,你干嘛一副失恋的语气啊?陆静淑看着郝罗博实在有些无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不如等王爷回来之后,你见了他再说吧。” “我就是不知道见了殿下之后该说什么!”郝罗博很烦躁,“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我也没想明白!你干嘛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这表兄弟俩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吧?! 柳歆诚看着陆静淑不耐又不便发作的神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别理他!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知道四皇子出阁读书的确切消息后,他就一直这样不阴不晴的。” 郝罗博瞥了柳歆诚一眼,又哼了一声,站起来便走:“你懂什么?” 柳歆诚看着他的背影摊手:“你瞧,说急了就这样!” “他,不是,有断袖之癖吧?”陆静淑终于忍不住悄悄问出了这句话。 柳歆诚一呆,随即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陆静淑,把她看得都有些心慌了,他才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 外面的食客只听见角落里爆出一阵大笑,循声望去,视线却被槅扇阻隔,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刚走到门边的郝罗博也听见了表弟的笑声,虽然有些惊异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但到底也懒得回去问他,自己直接出了门,去逛书肆去了。 “你笑够了没?”陆静淑板着脸问。 柳歆诚弯腰扶着桌面,笑的肚子都疼了,眼看陆静淑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他才勉强收了笑,坐直身子道:“你,哈哈,你是怎么想到那里去的?” 陆静淑悻悻:“你表哥也太关心赵王了!你不觉得有点不正常么?” 柳歆诚又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确信我表哥,哈哈,不好断袖,哈哈哈。”他只要想到表哥一旦听说有人说他是断袖,会是个什么脸,就忍不住笑个不停。 “哎,你先别走,”眼看陆静淑站起身要走,柳歆诚忙止住笑,板起脸正经道,“我还没说完呢。其实我表哥对赵王,是知己之意。也可以说是感怀赵王的知遇之恩。” 陆静淑这才坐回去,问:“怎么说?” 柳歆诚就把郝罗博和田从焘的交情介绍了一遍。简单来说,郝罗博在家里本是幼子,自小受祖母宠爱,是个跟贾宝玉差不多的人物,在家里是混世魔王,几乎无人敢管。 到赵王读书时,田惟彰为他选了几个伴读,郝罗博因家学渊源,也被选上了。郝家一听说这事是且喜且忧,喜的是皇长子的伴读,来日前途必不可限量;忧的则是这小子实在顽劣,怕他惹怒了皇子王孙,给家里招祸。 于是在进宫伴读之前,郝罗博先被家里大人吓唬了一番,几乎给贬到泥地里。等去了赵王身边伴读,又见同伴个个聪明伶俐,且各有特长,只有他是个样样拖后腿的。 “难得的是,赵王从小就有仁义之心,看表哥苦恼自卑,就常常宽慰他,还鼓励他去跟先生请教,与他一起背书。也兴许赵王就是不喜欢那些太过精明的人,所以跟表哥投了缘。表哥就觉着,要不是他能从小跟着赵王读书,现在必定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所以常觉赵王对他有再造之恩。” 再加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赵王现在又貌似失势,也难怪郝罗博会有那样的表现了。陆静淑觉得能理解他了,也就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不妥了,忙跟柳歆诚说:“是我刚才失言了,你可千万别告诉郝公子!” “万一他一会儿问我笑什么,我怎么答?”柳歆诚歪头看着陆静淑,不肯答应。 陆静淑瞪了他一眼:“你就说你撞了笑穴了。” 柳歆诚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完又赶快收住,摇头道:“不成。估且不说表哥信不信,我也不能跟他撒谎啊!” “那你就去说!”陆静淑直接耍赖,“反正我不承认。” 她此刻微微侧着脸,还扬着下巴,越发显出脸颊和颈部的线条优美,且语气活泼,与她平日的沉稳坚定大不相同,终于有了那么几分少女的可爱,柳歆诚又一次有了那种心痒的感觉。 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咙说:“果然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陆静淑最听不得这话,立刻反问:“令堂是不是女子?” 柳歆诚噎了一下,顿觉这少女的可爱之处随风而逝,他也不坐了,站起身来冲着陆静淑作了一个揖:“是我说错话了。如此,一报还一报,陆姑娘的失言也就此抵消了吧,咱们谁都不再提,可好?” 陆静淑哼了一声,转头叫李妈妈:“请祈大哥替我送客。” 送走了柳歆诚,她看铺子里没什么事了,陆祈应付得了,也就带着人登车回府。过后陆老太太派人来接,她还去庄子上住了几日,等再回陆府的时候,田从焘已经回到了长安。 “……路上遇见陈姑娘,她还托我给你捎了一封信。”田从焘转头示意从人把信呈给陆静淑。 陆静淑坐在田从焘下首,郝罗博坐在她对面,三人面前各有一张长案,上面放着白瓷茶具。 她接过信以后并不忙着看,先道谢:“有劳王爷。” 田从焘微笑道:“不必客气。”又让陆静淑品茶,说是这次去东都,皇帝赏的龙井。 陆静淑从善如流的呷了一口,先赞:“好香。”又夸茶汤颜色好。 郝罗博等他们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忽然开口说要去这茶楼旁边的书画铺子一趟,取一幅拿来修补的古画。 这是什么情况?还没等陆静淑搞清楚套路,田从焘已经极其自然的点头答应了,然后郝罗博更加自然的把屋子里的随从都带走了,只剩下跟着陆静淑的巧慧! 田从焘似乎并没意识到这种情形有什么不对,他自己提着茶壶给自己倒茶,然后又慢慢的饮尽一杯,才放下茶杯道:“陆姑娘听说了吧,四皇子已出阁读书,皇上特意选了几位饱学之士侍奉四皇子。” “听说了,好像姜坤也在其中。”陆静淑猜着他是不是想跟自己说这个,索性自己说出来了。 田从焘点点头,却并没提姜家的事,只抬头看了陆静淑身后侍立的巧慧一眼。 陆静淑看他有话说,转头吩咐道:“你出去等我。” 巧慧应了退下,田从焘这才开口:“这次我去东都,与皇上恳谈了几回。”他将目光落定在陆静淑身上,轻描淡写的继续说道,“皇上心中确实钟爱四皇子,依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要立太子了。” 他跟自己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还有他这副局外人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快把好萝卜玩坏了O(∩_∩)O哈哈~ 还没投票的亲们,快来帮作者投投票吧,么么哒~   ☆、第82章 坦诚相见 田从焘并没等陆静淑应答,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陆姑娘从何处来?” 陆静淑一愣,差点脱口而出“从来处来”……。 “又想往何处去?”田从焘依旧定定望着她,等她的答案。 陆静淑把他刚才说过的话回想了一番,终于摸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她微笑道:“我既生为女子,就并未存什么凌云之志,经天纬地是从来未想过的。只是我与家母多年受人冷待,不知多少次盼望能有人伸出援手,解救我们于苦厄,却从不可得,最后痛定思痛,方知只有自立自强,才能脱离苦难。” 田从焘并不插嘴,只默默看着她,听她继续说。 “说来能有今日也是侥幸。”自家的事他已听说不少,陆静淑也不打算细说,“我常常想,若是老天不眷顾,不给我这一丝侥幸呢?在绝望之中,会有谁来帮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自己。也是我这人得陇望蜀,我自己脱于苦难了,反而更见不得别人身陷苦难之中,总是自不量力的想去做那个伸出援手之人。” 她用真诚的目光回视田从焘,最后总结道:“所以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不只能自立自强,还能尽己之力,帮助有需要的人。”这是真心话,算是她的肺腑之言,所以她无论音调还是眼神都极尽诚恳,相信已经很彻底的说明了她之所以向田从焘建言,只是因为想帮助受害的原配嫡妻们,并借此扭转歪风邪气。 田从焘听完依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微笑道:“陆姑娘真是自谦,有这般的志气还说没有凌云之志,独善其身且兼济天下,这还不算凌云之志?” “我哪里能做得到兼济天下?王爷莫要笑我了,我一个闺阁女子,能做的事实在有限,所以这回才冒昧出言,想请王爷伸张正义。倒是我过于天真了,忘了王爷也有不得已之处,还请王爷勿怪。”陆静淑说完站起身行了个礼。 田从焘摇摇头:“你误会了,我问你这话,并不是怪你。只是不知陆姑娘有何打算,也不知我值不值得陆姑娘看得起,所以多嘴问一句。” 到这时陆静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田从焘今天单独跟她说这些,一是告诉她,太子将会是四皇子,跟他赵王没关系,他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政治投资对象;第二是想问,陆静淑给他出招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陆静淑真的有什么政治目的,那么不好意思,他前面的态度也已经表明了,他并不是太子人选,对太子之位也并无兴趣,陆静淑最好还是另请高明。 “王爷真是谨慎。”他既然说明了,陆静淑也就正面表明态度,“您放心,我会量力而行,再不敢来烦王爷。” 强扭的瓜不甜,他既然一心做个闲散王爷,陆静淑也不打算费那个力气去扭转他的看法,何况这个人现在看来是个心志特别坚定的人,并不是别人轻易能左右的。 田从焘笑起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也把我看的太胆小怕事了,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做的。我其实很感激陆姑娘早前的建议,可说是让人受益匪浅。就连皇上也称赞立孝子传的主意好,已经开始命礼部遴选了。我今日跟你谈起这些,只是希望能先把话说在明处,以后彼此往来,也能心如明镜,免得有什么误解。” 这是要跟她交朋友的意思?陆静淑扯扯嘴角,道:“您才是把我看的太胆大包天了呢!我一个女子,又不能当官,犯的着去费那个心么?就算是牵扯上家人吧,我们家的情形您也知道一些,您觉着我肯为了家父和异母弟弟做这些么?” “我欣赏陆姑娘的为人,也想与陆姑娘交个朋友,所以才想丑话说在前面,若有冒犯陆姑娘的地方,还请原谅。”这会儿话说清楚了,田从焘也不拿架子,干脆站起来向着陆静淑作揖。 陆静淑本就一直站着,见他如此,忙向一边避开,道:“王爷这不是折煞我么?蒙您不弃,愿与我结交,我已是深感荣幸了。” 田从焘才不相信她这话,他早从陆静淑的态度里察觉到她并不是一个很敬畏皇权的人,所以她会这样说,也只是客气。 “我并不是个拘泥俗礼的人,陆姑娘以后不用这么客气了。”田从焘请陆静淑坐下,自己也坐回原位,“如今整肃风纪一事已有些失控,各级官员开始挟私报复,并以此作为清除异己的手段,与我们的初衷相去甚远,还有一些想往我身上泼脏水的,趁机搅局,实在是混乱不堪。我就打算先放一放这事,将精力放在访寻孝子贤孙上。” 这么快就开始说正事了,您老换台的时候也插个广告好不?陆静淑心里腹诽,却不能不赞同他的话:“王爷高见,是该如此,让他们先闹着吧,早晚他们就自相残杀了。您只管稳坐钓鱼台,反正皇上已经全权委任于您,是不会多管此事的。” 皇上当然不会管,他还想借着这件事锻炼自己呢!他们闹得越凶,皇上就会越发想起他的示弱,就会越加站在他这一边,严厉处置这些胆大到连皇子亲王都敢欺负的大臣们。 “他们可不会甘心,许多人憋着劲儿想逼我出来,看我怎么处置,然后他们好重新投机。我不想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不过,你那边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出面办的,不妨直接来跟我说。我也想沾沾陆姑娘的光,多做些与人为善的事。” 陆静淑笑道:“可我想做的事,多是帮助妇孺,王爷不嫌琐碎么?” 田从焘正色道:“勿以善小而不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你若有需要,直接遣人传信便是。” 陆静淑此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因此只答应了下来,两人又说了几句孝子传的事,郝罗博终于回来,陆静淑趁势告辞,带着人去包子铺打了个转,才回的陆府。 她到方氏房里的时候,方氏正忙着吩咐厨房加菜,陆静淑就问:“家里有客人?” “你爹爹有个同年来了,要留饭。”方氏答完话,就打发她去见陆老太太,不让她在房里添乱。 方氏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陆静淑也开始不插手府里内务上的事,所以很听话的去陆老太太房里,正好陆静娴姐妹俩都在,她们就一起陪陆老太太吃了饭,又玩了一会儿才各自回去。 谁知陆静淑刚到正院门口,还没等回房,守在院子里的珠儿就跟她说:“姑娘,老爷在太太房里,请你回来后过去一趟。” 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客人走了,陆文义居然回了后院?陆静淑满腹狐疑的进去正房,到西侧间给父母见礼。 陆文义脸上微红,似乎喝了酒,但他情绪不错,还很放松的斜倚在榻上,跟陆静淑说起今天来的这个客人。 “……当年登榜之时,胡兄也算年轻有为、意气风发,这才多少年啊,竟已显了老态。儿子再有出息有什么用?为了个女子,跟他们夫妻弄的离心离德,现在连个孙女都没剩下。” 陆静淑听得没头没脑的,就拿眼去看方氏。 方氏先前已经听陆文义讲过一遍了,这会儿就给女儿解释:“这位胡大人有个儿子,今年二十岁了,上上科中了进士,现在在翰林院,是个挺有出息的。可惜就是娶的妻子不让胡大人和胡太太满意,进门几年都无所出。胡公子多方维护妻子,也不肯纳妾,那胡太太自然越发不喜欢这个儿媳妇,那儿媳妇在胡家过的苦闷,去年熬不住,一病去了。胡公子份外痛悔,言语中有些责怪母亲……” 依方氏说,这就是家务事难分对错,可陆文义显然认为是那儿子不懂事,不知孝顺父母。 “好在那孩子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且丧妻已满一年,胡兄这就张罗着想给儿子再娶一贤妻。”陆文义说着看了陆静淑一眼。 陆静淑也看回他,心说你不是想把我嫁过去吧? 方氏先前听的时候已被吓了一次了,这会儿也不让女儿胡乱猜测,忙揭开谜底:“你爹爹的意思,你大姐姐现在不是还没合适的人家么?” 哦,陆静娴啊,陆静淑舒了口气,不过:“可是毕竟是继妻,二婶恐怕不会乐意吧。这胡家有家底么?”这两样可是二婶最关心的。 “父子都是进士,家里自然是有些家底的。再说继妻又如何?那前妻又没留下子女!你忘了你与我提的三槐王氏了?” 陆静淑囧,他还真跟王家学着行事了。不过那胡公子已经中了进士,现在又在翰林院,确实是个值得投资的潜力股,但是一则他是丧妻再娶,二则,他对前妻感情很深,不知道陆静娴能不能赢得他的心。且胡母跟前面的儿媳妇关系这么差,恐怕也不是好婆婆呀! 她怎么想怎么都不觉得是什么好亲事,也不管陆文义会不高兴,还是把她的想法说了。 “你这孩子,若那胡家真的没有这些前事,这亲事会轮得到娴姐儿?胡家那孩子我见过,是小一辈里难得杰出的人物。这事我已经跟你二叔说了,他说回去与你二婶商量商量。”陆文义本来想显示一下他做事的高瞻远瞩,谁料这个女儿不捧场,他有些扫兴,干脆从榻上起身,摇摇晃晃的回前院去了。 方氏送完他回来,就点点陆静淑的额头:“你爹正在兴头上,偏你要来泼冷水。” 陆静淑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二婶怎么肯把大姐姐嫁去做续弦?” “那也未必。”方氏拍拍她的背,“你大姐姐年纪不小了,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你二婶也要为海哥儿着想。” 陆静淑不以为然的回房,谁料没过几日,竟听说张氏答应了这门婚事,两家已经开始找媒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柳少年跟女主发展神速,这时候自然就该拉出赵王来溜溜啦,啊哈哈   ☆、第83章 揭露谜底 远远看见洛阳城的城门,陈皎宁舒了口气,勒住马对后面的卢笙说:“你看,我就说今天能到吧!” 卢笙扶着酸疼的腰腿苦笑:“我没想到你能跑马跑的这么快。”他现在十分后悔,要不是多嘴说了今天进不了城的话,估计陈姑娘也不会像急行军一样一气奔行这么远,害得他两个大腿内侧都被马鞍磨得生疼。 “这算什么,我还能跑的更快!”陈皎宁微有些得意,不过也没忘了称赞他,“我也没想到你骑马骑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们读书人不喜欢这个。” 卢笙骑着马跟她并辔而行,强撑住风度徐徐答道:“是我小时候淘气,偷偷爬到马背上被马摔了下来,把家母吓的够呛。家父就说,既然喜欢就去学,免得不会骑还硬要去逞能,再有个好歹,不如干脆学会了的好。” “令尊真是聪明睿智。”陈皎宁发自内心的赞道。 卢笙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陈皎宁已经习惯他的作风,也不管他应不应声,都能自己说下去:“……要是在东都有哪里不熟悉的,需要人帮忙的,尽管来曹国公府找我,便是我不能办的,还有我爹爹和哥哥。以后你们家也搬到东都来,可真是太好了,我爹爹正愁不知怎么报答你们。” “陈姑娘客气了。人命关天之事,无论是谁碰见都会伸手相救的。”卢笙不得不回了一句。 陈皎宁就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她正要再强调一下对卢家的感激,城门外忽然飞奔过来两骑。 待奔到近前时,随从们拦住问话,然后很快就带了一人到陈皎宁面前,“小的见过姑娘,姑娘,公爷派小的们来迎姑娘,公爷和世子爷都在府里等着您呢!” “唔,知道了。”陈皎宁看了一眼卢笙,歉意的道,“那我就先走一步。” 卢笙巴不得她先走,他也好坐进车里去歇歇,忙说:“陈姑娘快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陈皎宁笑着点头,先安排来迎的人再往前去接陈皎华,自己跟卢笙告辞之后,就带着人飞驰到城门处进城,然后改乘马车回了曹国公府。 一进家门,陈皎宁就被请进了陈希炳的书房,她进去的时候,看见陈皎明也在,很是激动的先去问哥哥安好,陈皎明极其无奈,训斥她:“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先拜过父亲大人!” 陈皎宁笑嘻嘻的应了,转头跪下大礼参拜陈希炳。 “行了,起来吧。”陈希炳板着脸斜她,“都是我把你宠坏了!”嘴里虽然不客气,眼里却都是欣慰,女儿如此关心她哥哥,总是手足情深的缘故,他哪里舍得怪她。 陈皎宁麻溜的起来,坐到陈皎明身边问长问短,伤势都好了没有?现在还疼不疼了?要不要吃药?能不能出门活动?等等等等,几乎一口气问了个遍。 陈皎明也没有不耐烦,一条条仔仔细细回了,还问陈皎宁在长安过得如何,又问陈皎华怎么没跟她一起到。 “大姐姐受不得颠簸,头晕,我让她坐车慢行了。” 陈希炳就说她:“你怎么不陪着你姐姐慢慢回来?” 陈皎宁又凑到父亲身边撒娇:“女儿想爹爹了嘛!” 陈希炳哼了一声,吩咐她:“先去见见你大伯母,将你姐姐的事仔仔细细的说给她听,再问问要不要昌哥儿去接一接你大姐姐。记得先换身衣服,瞧你这一身土!” 陈皎宁应了就要走,陈希炳却又嘱咐了一句:“你母亲喝了药睡下了,你就不要去吵她了。” 陈皎宁没有多想,听话的回去自己房里换了衣裳,留下看屋子的丫鬟寻梅抽空低声跟她回报:“姑娘知道么?采莲现在去侍候夫人了。” 采莲?!她现在在侍候董氏?!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的事?”她低声问道。 寻梅也低声答:“就是公爷回来以后。”别的她也不知道了,正院那边自夫人病后,大清洗了一番,现在没人能打听出来那院里的消息。 陈皎宁也没再问,把这事放在心里,先去见了大伯母,跟她说了陈皎华的事,又问要不要让二哥陈皎昌去接。 大夫人心念女儿,早想打发庶子去接,此刻听说是陈希炳的意思,忙答应了,叫人去请二爷回来,带着人去接大小姐。 陈皎宁看大伯母没心思再跟她说话,也就趁势告辞,又去了父亲的书房。 陈希炳也在等着她,让她进来之后,就把所有下人都遣了出去,开口揭露谜底:“爹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爹爹现在就源源本本的告诉你。你哥哥这次遇袭,确实是被有心人算计,这个有心人,爹爹相信你也猜到了。” “真的是她?”陈皎宁瞪大双眼,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陈希炳沉着脸点头:“是董氏。这个毒妇得陇望蜀,贪心不足……”他有些难以措辞,索性直接叙述,“她这些年明里温柔和顺,待你们兄妹一如亲生,实则居心险恶,一心纵容你们的脾性,想让我不喜。恰巧今年董家有个女儿跟张一杰搭上了,她便心生毒计,想一箭双雕。” 董氏的计谋很简单,陈皎宁本就是惹了陈希炳生气才跑去长安的,如果她在长安再次惹了大麻烦,陈希炳自然会越发生气。再加上这个麻烦涉及两家姻亲,其中纠缠甚多,不管陈皎宁怎么闹,都是大家丢脸,她自己名声没了不说,也会让陈希炳面上无光。那时他就算再偏爱这个女儿,也不免会有几分不喜了。 恰好这时候陈希炳打算派人接女儿回来,董氏就撺掇着陈皎明,让他主动请缨去接妹妹,然后半路设伏,打算就此结果了陈皎明的性命。若陈皎明果真因此而死,那么陈皎宁就又多了一重罪名,将来不止陈希炳不能原谅这个女儿,就算是陈皎宁自己,估计也会自怨自艾,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哥哥。 等陈皎宁明白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饶是她早已有此猜测,还是禁不住身上发冷,喃喃道:“她怎么敢?她就不怕事情败露么?她哪里找的这些人给她卖命……” “她自以为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出卖她的就是她收买的人。”陈希炳将采莲的事情讲了一遍,“这个贱婢对董氏的事还算知道一些,跟我提起董氏曾向你大伯原来的从人施恩,我才顺藤摸瓜,找到了带头行刺你哥哥的张淮。” 张淮是原曹国公世子陈希煌的小厮,早先在陈府也是主子跟前的得意人,可惜陈希煌死得早,陈希炳自有自己的亲信,他们这些早先服侍陈希煌的下人就大多赋了闲。 大家族的家生奴才,这么闲着自然要生事,董氏那时执掌家务,先来硬的收拾了他们一番,然后又寻了几个有些本事、却处境不好的人家施恩,一来二去,就收了几家亲信,张淮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时我让你回长安陪你姐姐,又不让人知道你哥哥已经找到,假装自己在外寻找,就是为了麻痹她的心神,看她如何动作,好抓她的把柄。董氏得意忘形,终于让我拿到铁证。”陈希炳说到这里微微沉吟,“只是此事,你们的弟弟妹妹却不知情,他们也都是好孩子……” 陈皎宁明白父亲的意思,董氏毕竟是弟妹们的生母,怎么处置她才能不牵连弟妹们,是让爹爹犹豫的原因。她没有急着接话,先看向哥哥。 “儿子都听父亲的。”陈皎明答得简短坚定。 陈希炳有些意外,仔细盯着儿子看了半天,想起他自回家以后,一句不多问,态度沉稳安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不由觉得心疼。 “你这孩子……”他叹息了一声,“以前是爹爹想错了,你比爹爹强得多。”他从前总嫌儿子个性温吞,有软弱之嫌,却从没看到他宽厚容人的一面;又不满他不好武艺只爱读书,颇不类己,却从没想过其实曹国公府也可以走另一条路。何况现在天下大定,几代帝王都已不喜用武人了。 陈皎宁看父亲很懊悔,也忙说道:“女儿也听您的!您别担忧,既然咱们都知道她是什么人了,以后也好办。” 陈希炳没想到炮仗脾气的女儿也能说出这话,又发觉她这次回来之后沉稳许多,刚才听说董氏的事居然都没暴跳,不由欣慰笑道:“宁姐儿也懂事了。”他振作了一下精神,说出了自己的安排,“我已让人传话出去,说董氏是被董家做的荒唐事气病的,你们弟弟妹妹也都信了。她身边原来的人,我都想法处置了,只留了采莲那个贱婢服侍。” 原来采莲去了董氏身边,是爹爹的安排!采莲对哥哥有情,只怕早就恨死董氏了,爹爹还真是……。陈皎宁真没想到她爹也会使这种小心机。 “她的病也不是假病,是‘误食’了曼陀罗籽所致,现在她的神智越来越昏聩,还常常说些胡言乱语,我担心吓着你弟弟妹妹们,已不许他们在董氏醒着的时候去探视了。” 陈希炳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女儿,最后道:“且让她再病个三五年,等宁姐儿和你五妹、三弟都成婚了,再作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嗯,陈家的事就这么交代完啦~   ☆、第84章 □□风波 陆静淑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事实上她刚刚听说曹国公夫人是被董家做的荒唐事气病的,就已经收到了陈皎宁到家当天写来的信。 她还真挺佩服曹国公,行事果断不拖泥带水,还能顺道让董氏生的几个孩子厌恶董家,免得将来跟董家搅到一块。又考虑到陈皎宁和弟弟妹妹都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并不打算就这么让董氏“病死”,继而耽误几个孩子的婚事,于是就直接让她病糊涂了。 陆静淑觉得自己学了一招:原来打败敌人并不是最终目标,还要彻底利用完敌人的剩余价值,那才是真正的赢家。 也是在她收到信的这一天,胡家一家人来陆家做客。陆静淑见到了胡太太,看模样倒也和和气气,并不像个恶婆婆,也不知是怎么跟原来儿媳妇闹到那种程度的。 然后没过几天,她就听说了陆静娴要和胡云名定亲的事。 “二婶居然答应了?”陆静淑不可置信的问方氏。 方氏点头:“胡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家里又有田产又有宅子,颇为殷实;那胡公子又是独子,几个姐姐都出嫁了,算是人口简单。且胡公子现在就在翰林院,两榜进士出身,来日前途总不会低了你二叔。虽是继室,前妻又没留下孩子。那胡太太对你二婶又很殷勤,说喜欢娴姐儿喜欢得不得了。你二婶思来想去,又问过了老太太和我,最后就跟你二叔商量着答应了。” 陆静淑讶异的问:“您也觉得这门亲事可以结?” “怎么不可以结?”方氏反问,“以你二婶的性子,又要有家底又要女婿人品好又要嫁过去不受欺负,我看也只有这胡家合适。若是找个没娶过妻的,要这般好,怎可能娶娴姐儿?” ……这倒是实话。可是:“大姐姐也同意?” 方氏点头,笑道:“你大姐姐隔着屏风瞧了一眼胡公子,就没话说了。” 这么说,这位胡公子外貌必定是不错了,不然陆静娴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陆静淑想着想着就笑起来:“我去羞她一羞!”说完就起身要往二房去。 方氏跟着在后面嘱咐:“别把你大姐姐惹恼了!” “知道啦!”陆静淑丢下一句,就跑去找陆静娴了。 陆静娴一见她满脸奸笑的过来,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故意板着脸说:“这是捡了什么宝贝了,笑成这样!” 陆静淑笑眯眯的回道:“我是听说姐姐捡到宝贝了,特意来恭喜姐姐的。” “什么宝贝?我可没见着。”陆静娴装傻。 陆静淑就去拉着她的胳膊道:“哎呀,姐姐这可是大喜事,怎么还跟我装傻?” 陆静娴戳了戳她的手背,不太高兴的回:“什么大喜事!唉。” 她竟然长长叹了口气,陆静淑很诧异,低声问道:“怎么?姐姐不愿意?” 陆静娴把丫鬟都赶了出去,自己跟陆静淑说:“我再不愿意又能怎样?我娘说的对,错过了这一家,再想找这么好的也难。况且我也不小了,哪里还等得?” 她今年十四岁,现在定亲,等明年及笄出嫁是正好,再拖也确实拖不了多久了。 “再说还有早先陆静秀闹的那一茬,你们都可以等等,过两年大伙忘了这事也就好了,我却不行。难得胡家不在意,说她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我还有什么好嫌的?” 难得她看的这么明白,陆静淑也没话说了,只得往好处讲:“姐姐说的是。我听爹爹说胡家是规矩人家,胡公子又是个有情有义的,以后姐姐只要真心待他,早晚也能换来他的真心……” 陆静娴听到这里就笑着啐了她一口,说道:“你这丫头好不知羞,你又知道什么真心不真心了?” “我是不知道别的真心,但我知道姐姐待我就不是真心,我好心好意来劝你,你还来打趣我!”陆静淑假作生气,起身要走。 陆静娴把她拉回来哄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好意,快来让姐姐疼你。” 陆静淑被她逗笑了,当真凑过去要她疼,还要她赏些好吃好玩的来。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外面丫头说老太太寻她们姐妹呢,俩人才收拾了一下衣装,一起往外走。 “姐姐,那胡公子是不是很俊?”陆静淑故意赶在出门前问了这一句,等问完看陆静娴红了脸瞪起眼睛,就立刻撒手跑了。 陆静娴追也不是,不追又不甘心,最后只得跺了跺脚,跟了出去。 两家都乐意,这门婚事自然就进行得很顺利,四月底就换了庚帖下了定,从此以后陆静娴就专心闭门在家做起了嫁妆。 也是在这个时候,宁南侯那个嫁给程贵允做平妻的女儿在宁南侯府自尽了。 陆静淑打听了一下,据说左氏被判归家之后,本来也没什么动静,谁知就在前几天,她在程家生的儿子因病不治,左氏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就在家上吊了。 这件事一出,本来因为田从焘有意冷着,而渐渐有些平静的长安官场又一次沸腾了起来。 “……这两天又有几个离异回家的女子自尽,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不是说赵王乖戾残酷,就是说他刻薄寡恩,反正没一句好话。”柳歆诚跟陆静淑学道。 陆静淑亲自给他续了茶水,回道:“也不稀奇。现在京里因为他查礼制一事落马的官员总也有上百吧?早憋着一股劲想骂他,没找着机会呢。” 柳歆诚笑道:“是这么回事,可架不住我表哥着急啊!天天往赵王府跑,人家赵王却根本不急,还在忙活孝子传的事。又嫌他总去搅乱,顺道就给我表哥安排了事情,把他支到万年县去了。” “他这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柳歆诚一口茶刚喝进嘴里,听了这一句险些喷出来,他忍了半天才把茶咽下去,然后就指着陆静淑哭笑不得的说:“我表哥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吧?”不然怎么表哥一到了她这里,不是断袖就是太监? 陆静淑也被他夸张的神情逗笑了:“我就是打个比方。本来嘛,这事儿有什么好着急的?流言总有过去的一天,光听别人说嘴,还不过日子了?何况是赵王。只要顶上那位向着他,随便别人说什么,当听戏了。” 这姑娘说话还是这么大胆直接,柳歆诚默默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好吧,是她家的铺子,客人们也离他俩的位置很远,没谁能听见他们说话。 他们俩今天其实是巧遇。柳歆诚嘴馋,喜欢吃这里做的卤兔肉,今天下了学没事做,就跑来想买点卤兔肉带回家去,没想到正碰上陆静淑在,他也就顺势坐下来跟她聊几句。 “你既然看的这么明白,怎么还要掺合他们的事?”柳歆诚见周围无人,干脆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毕竟是皇子,不管有没有那个心,我们最好都还是离他远点。” 陆静淑回道:“我也没掺合什么,就是想借机做点好事。这话我也跟赵王说了,我自己是吃过苦头的,看见别人受苦,份外忍不得。若是真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可明明可以伸把手的时候,难道就因为要避嫌,就得闭目不管?” 柳歆诚还记得那时他偷听到的她的话,一时有些感慨,没有接话。 “反正我是个女子,我做些什么,不过是小孩子胡闹,无论如何也扯不到家里。我相信也不会有人觉着我能代表陆家。你谨慎些是应该的,可有你表哥在,到底你们家也难开脱。”陆静淑接着说道。 柳歆诚微笑道:“那倒无妨。我表哥更代表不了我们家,他连郝家都代不了,别说别的了。” ……郝罗博好惨,赵王也好惨,就这么一个铁杆,这铁杆还是个光杆,陆静淑默默给这俩点了蜡。 “不过赵王现在撒手不管,他那里显然是无甚可为,你若有什么想做的事不方便,也可以找我。”柳歆诚诚心诚意的说道。 陆静淑先笑着道谢:“那我可多谢柳公子了。”心意是可以领,但柳歆诚自己还是个学生,她还真不觉得他能帮什么忙。 但柳歆诚是很认真的:“现在纠察违礼违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实在不适合再掺合进去,赵王那边,也远着些吧。” “好,我知道了,多谢提醒。”他是一番好意,陆静淑不能不理,而且她现在也确实没打算去赵王那边凑热闹。 她态度这么好的答应,柳歆诚不免也觉得很高兴,最后说:“若真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只管遣人传话给我。你若有空,不妨多来看看我母亲,她常念着你。” 陆静淑先是答应了,随即又想起吕滟来,就打趣他:“吕姑娘最近可有去你们家做客?文姨母有她陪着,一定不寂寞。” 柳歆诚脸上笑容一收,轻哼了一声:“我真不知这些人家是怎么教女儿的,一个个不知矜持为何物!”似乎很不高兴听见吕滟的事。 陆静淑就逗他:“瞧你说的,谁说人家是不知矜持了?这人吧,平时的时候,都是能保有几分矜持的,只有当遇见心爱之物的时候,才会忘记了矜持,人家姑娘可是一片真心实意……,哎,你就这么走啦?”哈哈,这家伙恼羞成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柳少年:哼!你个不解风情的臭丫头!   ☆、第85章 人心险恶 把柳歆诚气跑了,陆静淑看着时间不早,也要回家,她请陆祈帮着打包了一份卤兔肉和猪肚,让巧玲拿着,就出了铺子上车。 她带着巧玲坐上车刚走了不远,正闲聊李家庄的事情,突然马车一停,外面立刻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和车夫的呵斥声。陆静淑皱眉,看了巧玲一眼。 巧玲赶忙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看,问车夫:“怎么了?” “有个姑娘忽然从那边跑过来,摔在咱们前面了。”车夫回道。 陆静淑心说难道是碰瓷的?她叫跟着的婆子过去查看,还说别让车夫和随车的小厮靠近那女子,免得沾上。 婆子先前看有人冲出来摔在面前,已经惊叫了一回,这次走到近前再看,还是忍不住惊呼:“啊哟!”眼见那女子一动不动,头发散乱的堆在地上,身上衣服凌乱,脸上还有伤痕,顿时吓的不行,也不敢蹲下去细看,匆忙回来禀告了陆静淑。 陆静淑听完戴上帷帽,扶着巧玲的手下车,走到那女子跟前,弯腰叫她:“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那女子的手指动了动,背部也渐渐有了起伏,陆静淑看她有反应,又问:“要不要送你去看大夫?”看来她确实没力气动了。 陆静淑抬头四顾,他们还没走出东市,对面不远就有医馆,她叫婆子和巧玲扶起那女子,送她去了医馆。 那医馆不大,进去以后也只能把女子放在椅子上,请大夫来诊治。陆静淑看这女子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先要了一碗水,让巧玲喂她喝下去。 大夫诊了一会儿脉,说这大嫂气血两虚,好像是饿的,外面露着的伤痕倒不要紧,只是皮外伤。 大嫂??陆静淑有些惊讶,但一时顾不得这个,先要了点创伤药,又让人去买了一碗米汤来给那女子喝下去。 喝完米汤之后,那女子总算多了些精神,向着陆静淑道谢。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不知姐姐仙乡何处?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陆静淑不知道是不是该叫大嫂,索性还是称呼姐姐了,反正这女子从面相上看来,肯定比她这副身体年纪大。 那女子缓缓摇头:“我实在无家可归,小姐若是不嫌弃,能不能,能不能……”她连说了两个能不能,后面的话却到底没说出来。 陆静淑看她的样子,也像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是不知为何沦落街头。可她并不方便带来历不明之人回家,城里还能有什么地方安置人呢? 女子看她不答话,知道她的为难,忙说:“小姐别怕,我是良家女子,只是因与丈夫离异,不为娘家所容,这才流落街头。”说到这里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低声说了自己姓名,“我娘家姓彭,闺中旧名莲如。” 陆静淑看她似乎很有故事,在医馆说话实在不方便,只得带着她回去铺子那边,去了陆祈的居处。陆祈的妻子在家,直接把她们让进了屋子,并没多问。陆静淑请她带着巧玲去弄些水来,又让人去买了一套成衣,让巧玲服侍彭莲如洗净了脸,上了些药,然后帮她换了衣服。 等收拾好了,陆静淑就单独跟彭莲如坐在屋子里,听她说话。 “这些话实在难以启齿,恐怕也难取信于人。”彭莲如微微苦笑。 陆静淑指指她面前的米汤,道:“彭姐姐先喝了这碗汤,你身体还很虚弱。” 彭莲如其实已经饿得有些麻木了,但是空虚的身体还是在闻到米汤的香味时,开始让肚子发出声响,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端起碗,慢慢喝了这一碗米汤。 陆静淑有些意外,大夫说她饿的气血虚,自己也能看出她面色青白,但她居然还能忍住饿,这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汤。按理说,挨饿的人一旦见到食物,不都该狼吞虎咽才对么? 很快彭莲如就给她解了惑:“让小姐见笑了。小姐应该也听说了,近来皇上命赵王纠察在京各级官员违礼违制之行,有很多娶了平妻的官员被革职打板子,还判与平妻离异……” 难道她是曾受害的原配,想找人伸冤?陆静淑想道。 “我就是被判与丈夫离异的平妻。”彭莲如白着脸道。 陆静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彭莲如似乎有些不能承受她的目光,低下头继续说道:“家父太医院生药库副使彭慕华,四年前将我许配给同行李家闵为平妻,并帮助李家闵当上了御医。” 御医不过是正八品,生药库副使更是不入流,按理说他们这种小官小吏根本没人盯着,偏偏李家闵当上御医,惹了不少人眼红,这次一有了纠察的事,立刻就有人揭发了他们。 李家闵挨了九十杖,革了御医的职衔,彭慕华也丢了差使,就都把怨气撒在了彭莲如身上。彭莲如从李家是净身出户的。她当初的嫁妆本没多少,李家闵还说当初为了当御医,不知打点了彭慕华多少银子,嫁妆根本抵不过;且他还给了彭家许多聘礼,这次是一定要彭家还回来的。 彭慕华为了此事不愿让女儿进门,最后还是彭莲如的叔叔出面,才让她进了家门。 “令堂就不管一管么?”陆静淑忍不住插嘴问道。 彭莲如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叙述,直到听到这句问话,才终于落下泪来:“家母已经不在了……。” 原来彭莲如当初之所以会答应给李家闵做平妻,一多半也是为了她母亲。她母亲身子不好,还曾流产过几次,最后只生下两个女儿,彭莲如正是长女。 李家世代行医,李家闵还小有名气,自然想更进一步,他没有门路,就求到了彭慕华头上。但彭慕华要价颇高,李家闵不太放心,就提出联姻,彭慕华一向不太在意女儿,也就答应了。 可是早先彭慕华夫妇曾经与旧时好友定下口头约定,说要把女儿许配给对方,眼下彭慕华又许了李家,那彭莲如姐妹俩只能是一个去做平妻,一个履行旧日约定了。 彭莲如的母亲百般为难,又恨丈夫自作主张,跟他闹了几次,身体越发不好,彭慕华嫌她多事,不肯好好给她诊治。彭莲如只得站出来,说自己肯嫁,让妹妹嫁去另一家,但是要求好好给母亲治好病,她才嫁。 “到我出嫁的时候,家母本已好的许多,第二年还亲自操持了妹妹出嫁,谁知道……”彭莲如掩面哭了起来。 陆静淑默默给她倒了一杯水,又递给她一条帕子,却什么都没说。 在彭莲如出嫁后,彭母只坚持了两年,就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了。 而彭莲如嫁到李家,说是平妻,其实跟妾室差不多。那原配妻子是个笑面虎,明面上待她不差,但是私底下的份例却常克扣,若是李家闵去彭莲如那里,那饭菜自然就是好的,若是他不去,难免就有些冷饭冷菜了。 彭莲如原本觉得自己身份不正,也就忍着,后来下人们见她不出头,也开始跟着踩她,再加上她跟李家闵琴瑟难偕,这日子就更是难过了。 被判离异的时候,彭莲如还松了口气,心说幸亏这几年没生下孩子来,现在也能无牵无挂的走,谁料李家闵和彭慕华还要计较往来银钱,两边彻底成了仇,她夹在中间,更是里外不是人。 回了彭家以后,家里是嫂子当家,哥哥本是隔母的,没什么感情,嫂子就更别提了。不过她在李家也过惯了这种日子,并不曾抱怨,谁知就算是这样委曲求全,家里人也容不下她。 “左氏女的事情出来之后,家父就常喝醉了酒,骂我怎么不死。”彭莲如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我才二十岁,我为什么要死?可是他们恨我不死,干脆不给我吃饭……” 陆静淑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以为她已经见的够多听的够多,她以为她早都知道人性到底有多恶,可是今天彭莲如的遭遇还是刷新了她所见过的下限。 “你别怕,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一定帮你!”陆静淑走到彭莲如面前,扶住她的肩膀坚定的说道。 彭莲如浑身颤抖,一再保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要不是今天家里二嫂生孩子,父亲不在家,母亲的旧仆趁乱放我出来,我这条命就……” 陆静淑按着她的肩膀安抚:“好好好,我相信,你别怕,你现在已经出来了,你没事了,相信我,你不会死的。”她反反复复说着这些话,终于让彭莲如安静了下来。 她不能带彭莲如回家,只能去找陆祈的妻子白氏,问她能不能暂时留彭莲如住两天。 “成,怎么不成?家里有空屋子,就留彭家妹子在这住吧。姑娘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白氏爽快的应道。 陆静淑一再感谢,又说最多就住一两日,等她安排好了,就来接彭莲如。最后嘱咐白氏,不要说出她和他们自家的来历。 跟白氏说定了之后,陆静淑又回去安慰彭莲如,让她在这里暂住两天,等自己回去安排一下,再来接她。 作者有话要说: 现言已肥,求宰,又甜又暖又治愈哦   ☆、第86章 授人以渔 陆静淑回到家就请了李妈妈来,让她想办法安排人去打听一下彭李两家的事,让她意外的是,第二天下午李妈妈就将确实的消息打听了回来。 “……那彭家正办丧事呢,李家就去了人,气势汹汹的说要要回聘礼,彭家老爷说是病的起不来床,他们家二老爷在前支应着,正招架不住李家人,那彭家姑娘的舅舅又上门去了。”李妈妈说到这里,又把打听来的那舅舅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彭莲如的母舅家原也是从医的,她外祖父丛鲲擅看妇科,在西市那边小有名气。但是可惜的是,丛鲲唯一的儿子丛康不是学医的料,他自己也不好这个,整天游手好闲,和一群泼皮无赖来往,以致于年纪不小了,却一事无成。 “那丛康说,好好一个年轻姑娘,怎么回家没几天就死了?一定是李家苛刻,彭家也待她不好,他就带了一群无赖在彭家闹事,还非要看看外甥女的遗容。现在彭家门口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热闹极了。” 陆静淑非常无语,真没想到彭家这么坏,女儿从家里逃走了,他们竟然直接就办了丧事!完全不管这个女儿的死活了。也是,那彭慕华本来就想让这个女儿死,现在她走了,他在家办了丧事,彭莲如有家不能回,一个弱女子在外面肯定也撑不住。 这人也太狠毒了些,虎毒尚且不食子,彭慕华真是枉为人。 她坐在这陷入沉思,不免发散了一下思维,既然彭慕华做得出这种事,别人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做不出。为了止住这股纠察之风,为了往赵王身上泼脏水,牺牲一个已经没有什么作用的女儿,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死的那个是不是真的女儿还不好说呢!被官府判归的女儿,再想嫁人是基本不可能了,那么找个什么婢女代她死了,先替自家博个同情,然后再给女儿改个名,挂到什么亲戚家去,另寻人家出嫁,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陆静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干脆叫人铺纸研墨,自己写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然后就带着这封信去了陆祈家。 她到的时候,彭莲如正陪着白氏做针线,陆静淑看她气色好了一些,就单独跟她说了今日彭家发生的事情。 “啊哟,糟糕,我忘了跟舅舅打招呼了!”彭莲如听了这一番话,别的全没在意,先担心她舅舅,“舅舅现在一定急死了!” 难道她舅舅还是真担心她死活的不成?陆静淑已经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了。 彭莲如看出她的疑惑,忙解释:“我舅舅虽然平日没做什么正事,但心里还是疼爱我们姐妹的,当初家母去世,舅舅也曾去彭家闹过,说一定是家父待母亲不好,才让她这么早就去了,当时还是我劝住的舅舅。”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她自己,彭莲如不由苦笑。 “那你逃出来以后,怎么没去寻你舅舅?” 彭莲如回道:“我本来是想去的,但实在体力不支。遇到小姐以后,我清醒了些,想到舅舅家的境况,又不愿去给他添麻烦,且万一家里知道我去了舅舅家,必定会让李家去舅舅家找麻烦,我……” 看来她跟她舅舅家还真挺亲近的,陆静淑就建议道:“你还是去寻你舅舅吧,以你舅舅的本事,应该能让彭家把聘礼还给李家。”找一群无赖去闹事,她就不信彭慕华挺得住,“若是担忧他们那里生活困顿,我倒是可以帮一点。” “没用的,舅舅毫无谋生的本事,只会跟着那些人出去胡闹,家里全靠舅母做活撑着,表弟年纪还小,还要读书……”那就是个无底洞,年轻小姐的一时好心,根本帮不了她和舅舅家里,“小姐,既然今日彭莲如已经死了,奴婢请小姐赐名!”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就在陆静淑面前跪了下来。 陆静淑一愣,赶忙伸手去扶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彭莲如抬起头时已满脸是泪:“我实在无处可去,求小姐收留,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行!” 陆静淑实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选择,她用力将彭莲如托了起来,长叹一声道:“我本来想带着你去彭家现身,一则可以当众戳穿彭家的谎言,让大伙都知道你父亲是个什么人,你又遭遇了什么;二来也能让你舅舅替你撑腰,把李家这件事丢给彭家了结,然后你名正言顺的与彭家决裂,去你舅舅家生活。” 彭莲如完全没想过她要当面去与彭家决裂,她只想躲开那些伤害她的亲人,然后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所以听了陆静淑的话之后,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没有吃够这不能自主的苦头么?做人奴婢,那是最最不得自由的。万一我将你卖了呢,将你送人呢?你就要这样逆来顺受到底?你说担心舅舅家无法生活,那你为什么不想着依靠自己帮舅舅家过上好日子?觉得自己不行是么?人最怕这样,一旦你自己觉得你做不到了,那你就真的做不到了。” 彭莲如被陆静淑说的两眼无神,喃喃道:“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可不信,你长到这么大,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你总会做针线吧?你家里是行医世家,你会不会分辨药材?你识字么?会洗衣做饭么?就算不会也不要紧,很多事情都可以学,你才二十岁,一切都还来得及,你怕什么呢?” 彭莲如顺着陆静淑的话想,自己会做针线,还会裁衣服,她不仅懂的分辨药材,还跟娘学过针灸,还知道有些常见药材怎么培植,甚至脉理也是懂一些的。她当然识字,事实上她写的字还不坏,当初是李家闵都夸过的。可是:“我只是个女子,我怎么能撑起舅舅那一家人?” 陆静淑挑眉:“女子怎么了?花木兰都能从军,武则天能做皇帝,你就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了?”她知道远的示例不好打动人,干脆拿苏皇后做例子,“别人不说,就说当朝皇后,十四岁入宫做女官,五年时间过去,都不曾受过圣宠,那时就连苏家的人只怕也都熄了心思,觉得她没指望了,可是现在呢?” “女子没什么低人一等的,只要你自己不觉得你低人一等,只要你不瞧不起自己,然后一心朝着你的目标使劲,百折不挠,坚韧不屈,我相信没什么事做不成。”该说的都说了,余下的就得她自己想,陆静淑最后留下一句,“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决定。” 她从屋子里出来之后,让人去铺子里请陆祈过来,然后请他把自己先前写好的信送去赵王府。等陆祈走了之后,陆静淑又打发小厮跑去彭家看了一回热闹,小厮很快跑回来说,那边还闹着呢,长安府的衙役都去了,但是因是家务事,一时也难定夺,所以还僵持着。 陆静淑也不去催彭莲如,自己跟白氏在另一间屋子里说话,正说起陆五婶在陆家庄子上不肯闲着,还自己种了菜的时候,彭莲如终于出来了。 “我都听小姐的,请小姐为我指条明路!”彭莲如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坚定,还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架势。 陆静淑一笑:“姐姐别这么说,我姓陆,在家排行第二,咱们姐妹相称便是。” 白氏看她们有话要说,直接起身出去了,陆静淑就跟彭莲如商量详情:“今日之事,恰如令尊已经杀过你一回,这父女情份也算是到头了吧?” 彭莲如长叹一声:“是。” “那你就无须再有什么顾虑,去了以后,直接下车跟你舅舅说明情形,请他为你做主就是,其余的你根本不用管。至于过后,到了你舅舅家要如何过活,这个我们可以容后再议,你放心,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帮你。” 彭莲如怔怔的看着陆静淑,这位陆小姐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但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稚气,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稳坚定的气息。她目光非常明亮,这样专注的看着人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相信她,依赖她。彭莲如郑重的点了点头:“好,我都听陆小姐的。” 陆静淑笑了笑,也没再试图纠正她,只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然后问:“你昨日那身衣裳还在么?” “在。”彭莲如明白过来,“我穿那套衣服去?” 陆静淑点头:“那就是你在彭家的样子。” 彭莲如就立刻去换上了那身衣裳,然后出来给陆静淑看过。 “好,就这样吧。”陆静淑叫人去雇了一辆牛车,然后等陆祈回来之后,才让彭莲如坐上牛车,自己在后面远远跟着,去了彭家。   ☆、第87章 伸张正义 他们到彭家门口的时候,丛康正骑在彭家门槛上骂:“丧了良心、没有廉耻的败类,空披着一张人皮,内里却是马粪也不如的渣滓!当初为着李家的钱财,硬逼着我外甥女嫁过去做平妻,气死了我姐姐,现在事发,又赖着人家的聘礼不还,还害死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当真再也没有比你更坏的畜生!” 陆静淑都笑出来了,彭莲如这位舅舅骂人还挺有花样的么! “姑娘,那彭姑娘怎么还不下车?”巧玲在她旁边,一直盯着前面牛车的动静。 陆静淑道:“等等吧,到了近前,难免胆怯。” 那边丛康骂完了,他带的狐朋狗友跟着起哄骂畜生,正骂的热闹,彭莲如终于从牛车上下来了。 陆静淑看着她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向彭家大门,然后在一片混乱中开口叫住了丛康。陆静淑并没听见她的声音,但是丛康忽然停了叫骂,还飞速转身奔向了彭莲如。 “大姑娘?你,你怎么在这?” 众人此时也都发现不对,顿时就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彭莲如的声音也跟着传入大家的耳朵:“舅舅,是我,我还没死……”她开始哽咽了,“爹爹想叫我死,不给我饭吃,于是我就逃了……”说到这里她终于痛哭出声。 丛康一听此话更怒,转头跳脚又骂了彭慕华一顿,然后就拉着彭莲如往里走,要给她讨回这个公道,还叫旁边长安府的衙役一起进去,说让他抓彭慕华这个谋害亲女的败类。 那衙役本不想管,奈何突然有金吾卫的人来到,要与他一起进去看看实情,他也只得跟着进去了。 陆静淑一直坐在车里耐心等着,直到看见金吾卫的人押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彭莲如和丛康都跟在后面,她才吩咐掉头回家。 这案子最后在长安府审了七八天才结案。彭慕华一口咬死了,说彭莲如不孝,私自离家,自己一气之下当她死了,才发的丧,并且根本没有想饿死她的念头。彭家又有多人给他作证,都说老爷很疼爱姑娘,绝无此事。 但他给活人办丧事又属实,长安府拿住这一点,要打他板子。彭慕华这几天在长安府大牢里已经吃尽了苦头,哪肯再受刑,最后只得以银赎买杖刑,就此折过了。彭慕华心疼银子,当堂就把彭莲如逐出了宗族,说彭家从此没这个女儿,丛康不甘示弱,当场表示他要收养外甥女,从此她就是丛家的女儿,跟彭家没有关系。 彭慕华正想趁机把聘礼一事也丢给丛康,谁料李家也递了状子,要彭慕华归还聘礼,长安府也顺便判了案,让彭慕华即时归还聘礼,不得有误。 这个案子了结之后,田从焘以此为例,给田惟彰上了一封奏折,将其中种种丑恶难言之处一一写明,奏折上一字未提他自己的委屈,也并不剖白自己,只说明这些女子遭遇之惨,以及这些利欲熏心的父母又是多么的恶毒。 田惟彰看了之后气得够呛,立刻下旨给长安府,凡是近日报丧的人家,涉及这种离异归家女子的,都必须验明尸体,才准入殓,如有隐瞒不报私自下葬的,以蓄意杀人论处。同时又明旨表彰赵王勤恳忠厚,命礼部将赵王列在新孝子传的第一位。 田从焘接到旨意以后,差点被憋成内伤,他上折子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吧?这到底是哪来的坑儿子的爹啊!!! 陆静淑听说以后笑得不行,跟柳歆诚说:“这下赵王成了楷模了!” “可不是么,我表哥高兴得不得了,跑去赵王府恭喜,谁知赵王闭门不见,他只能悻悻然的回来。” 陆静淑笑道:“估计赵王也没想到皇上会这样做,这样一来,盯着他的人更多了,他只能不做不错。” 柳歆诚也笑:“是啊,都上了孝子传了,万一有点行差踏错,准得让人戳脊梁骨。不过皇上也是一番苦心,有孝子传这重保障,将来就算赵王不得……的意,也能保平安一世了。”他一时嘴快,说完这句立时就有些后悔,心说怎么就跟陆二姑娘学的想到哪说到哪了呢? 不过陆静淑倒很赞同他的话,先帝金口玉言,让把赵王列在孝子传上,到了新帝那里,怎么都要忌讳几分,只要赵王不是真要造反篡位,新帝都得容着他。 “对,是好事。”陆静淑顺着他的话应声,等这话题告一段落了,才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你知不知道那养济院现在是什么章程?” 养济院?柳歆诚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静淑眨眨眼:“好奇。” 鬼才信!柳歆诚瞪了她一眼:“你搅和彭家那桩事还不够?又打听养济院想做什么?” 陆静淑一脸无辜:“那怎么叫搅和呢?我那是伸张正义!你怎么知道的?肯定又是你表哥那大嘴巴!” “我不是拦着你伸张正义,我只是担心,这事若有个万一,传出去对你声名有碍。”柳歆诚认真说道。 谁知陆静淑一脸无所谓:“那怕什么,我又不在乎名声,再说我现在名声有很好么?” 柳歆诚:“……” “为了区区一点名声,难道我就得见死不救?”陆静淑把柳歆诚问的说不出话,然后又把话题转回去,“哎,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不知道我问别人去了。” 柳歆诚:“……我不知道!”他没好气的说完这一句,后面忍不住又加上,“等我去帮你打听一下。” 陆静淑眉开眼笑:“那可多谢柳公子啦!这一顿我请。” “好啊,小二,再给我包两份猪肚羊肝,顺便帮我去隔壁打一壶酒!”柳歆诚不客气的吩咐道。 陆静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吃的就哄好了! 她跟柳歆诚从铺子门口作别之后,就去了陆祈家,改了姓的丛莲如正在那等她。 “让姐姐久等了。”陆静淑一进去就笑着说道。 丛莲如微笑摇头:“没有,我也刚到。” 陆静淑找她来,是想跟她研究一下丛家的现状,以及到底如何才能从根本上改善丛家的生活水平。她在结案之后,曾经给了丛莲如五两银子,让她先拿去应急,等她彻底在丛家安顿好了,大家也没什么事了,才把她叫过来详议后事。 她们首先排除的谋生技能就是种地。用丛莲如的话说,她舅舅连韭菜和葱都分不清,别说别的了。至于经商呢,丛家早先的医馆就是在他手上黄的,他后来还给人当过伙计,但总是看着看着店,就跑出去看热闹了,最后工钱拿不着不说,万一店里丢了东西,他还得倒赔。 “我舅舅唯一的长处,就是力气大,”丛莲如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打起架来,寻常两三个人近不了他的身。” 陆静淑很感兴趣:“哪天能不能请他来施展一下,我们见识见识。” 丛莲如瞪大双眼看着陆静淑,简直不敢相信她耳朵听到的,这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还想见识打架?! 陆静淑也不是真想看打架,她就想看看丛康是不是有真本事,丛莲如听她解释过了,才笑着说道:“舅舅也说想见见姑娘呢,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要当面来谢过,我怕您这里不方便,就没让他来。”她其实还有点担心,怕舅舅那副粗声粗气的样子会吓到这位陆二小姐,不过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舅舅能吓到陆二小姐了。 “谢倒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陆静淑想了一下,他们家里要是找个护院,估计陆文义不会同意要丛康这样的,倒不如介绍给赵王,于是就跟丛莲如约了个时间,让她和她舅舅一起过来见见。 说完了这事,陆静淑又问起丛莲如自己的技能,听说她懂针灸和药理之后,马上提出自己很感兴趣,想学一学,然后又问丛家以前开医馆的时候,那些学徒什么的,现在都在哪。 “当初外祖父去世之后,舅舅也曾依靠着家里的伙计勉强维持了几年,但是他自己既不懂这些,时间长了,伙计们难免有私心,最后医馆渐渐入不敷出,也只得关了。那些人自然各奔前程,只有一个和舅舅自小要好的学徒,现在还跟他们往来,有时还会接济舅舅一下。” 说到这里,丛莲如深深叹气:“其实早前家母未出嫁的时候,很有学医的天分,不只比舅舅强,就是外祖父身边最得力的学徒,家母也能比得过。但外祖父总顾虑家母是个女儿,早晚要嫁出去,所以很多独门秘方不肯教给她,他自己的手稿也不肯给家母看,最后都留给了舅舅。” 陆静淑问道:“那些东西,现在还在么?” “这个我倒不知。”无缘无故的,她怎么能去问舅舅这事?那不是显得别有用心了么? 陆静淑心里大概有了想法,只是还要见过丛康才能定下来,所以也没有对丛莲如多说,只跟她说定自己学针灸、分辨草药的事,并且让她回去跟她舅母说,她要跟她们订一些端午节用的香包。 丛莲如心知陆二小姐是照顾她们,当下万分感激的应了,回家就跟舅舅舅母说了这事。丛康是个爽快人,当即就跟妻子说,这些香包务必要做得精细,到时送给陆家,就当是略表谢意,可万万不许要钱。 等到了约好的那天,丛康特意穿上最新的衣裳,跟着外甥女去八仙楼见陆二小姐。   ☆、第88章 新的计划 丛康舅甥两个到了八仙楼下,立刻就有陆家的婆子迎上来,请他们上楼。丛康见那婆子穿的虽是布衣,但布料精细,衣缘还绣了花,头上也插了银簪,就知这陆家应是官身。但他自小在京城长大,见过的官儿也多了去了,是以并不很在意。 待行到一间雅室门口,婆子请他们二人稍待,自己进去回禀,不一时就出来请他们进去。 丛康就带着丛莲如一起大步走了进去,一进门面前隔着一扇屏风,屏风另一边有人轻声交谈,丛康就站住了脚,扭头看丛莲如,示意她开口。 “陆姑娘。”丛莲如会意,上前两步,隔着屏风唤道,“我是丛莲如,家父特来向你道谢。”她已改姓归入丛家,此刻就改称舅舅为父亲了。 丛康等她一说完,立刻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谢道:“姑娘仁义,救了小女一命,丛康感激不尽,在此叩谢姑娘救命大恩。” 他这么一跪,不单只里面的陆静淑吓了一跳,连丛莲如都是一惊,不过她很快就跟着丛康一起跪了下来。 “快快请起。”里面有少女的声音响起,“不过举手之劳,实在当不得如此大礼。” 接着又有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藏罗袍的青年男子走出来去扶丛康:“快起来吧,她一个小姑娘,你这样岂不是吓坏了她?丛姑娘也请起。” 丛康刚才已经磕过了四个头,此时也就顺着这青年的意站了起来:“让公子见笑了,我就是一个粗人,见着恩人了,也只会磕头。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男子看起来十分儒雅可亲,回话也很客气:“敝姓郝,名罗博,丛壮士请里面坐。” 陆静淑在里面暗自吐槽了一下郝罗博的称呼,也跟着开口招呼:“丛姐姐也进来坐吧。” 丛康跟着郝罗博绕过屏风进去,只见这雅室里放了四张矮几,左首靠窗的位子坐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女,在她旁边的矮几后坐着一个锦衣少年,而这郝公子正引他往右边去。 “父亲,这就是陆姑娘。”跟着进来的丛莲如见还有别人在,不免有些怯意,但想着还要介绍陆姑娘给舅舅,也就强自克制住了。 陆静淑微微颔首致意,又叫丛莲如到她身边坐,然后给她和丛康介绍:“这位是柳歆诚柳公子,柳公子和郝公子是我的好友。” 丛康就分别给柳歆诚和郝罗博见礼,又再三推让,最后才到郝罗博身旁的矮几后坐下来。 “我听丛姐姐说,您会武艺?”陆静淑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就问了。 丛康自嘲的一笑:“算不得武艺,只是有几分防身的本事,走江湖……”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丛康嘿嘿了两声,不往下说了。 陆静淑也跟着笑起来,这个丛康身高体壮,浓眉大眼,看起来还真不像坏人,而且她这些天打听来的结果,也说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生性洒脱,爱与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结交而已。 “丛壮士不用拘束,”郝罗博笑眯眯的接话,“有什么说什么便好。” 陆静淑也道:“我听丛姐姐说,您不懂农事,经商也不在行,只武艺高强,就擅自起念,想请您来试一试身手,也好帮您想个谋生之道。” 丛康没听丛莲如提起这事,此时不由一愣:“这打架的本事,还能做谋生之道?” “只要身手好,自然就行。”郝罗博笑着接道。 丛康左右看看,疑惑的问道:“那要怎么试?” 郝罗博又问:“这么说,丛壮士是乐意一试了?” “试试又不会如何,若真能蒙贵人看重,倒也不可惜了这身力气。”他在市井中打滚久了,也有些眼力,能看出这陆姑娘是诚心帮他,而非有意戏耍,所以应的也很爽快。 陆静淑喜欢他这份爽快,就接话道:“那待会就请您跟郝公子去他庄子上一试。”说完还安慰丛莲如,“放心,只是试试令尊的身手,无事的。” 把这事说定了,陆静淑又问起丛家早先开医馆的事,还问丛康愿不愿意跟她合伙开医馆药铺。 “姑娘这是笑话小人了,您不是听小女说了,小人不懂经商……”一说起医馆的事,丛康脸上不免带出了几分困窘。 陆静淑解释道:“您误会了,我说开药铺,并不是要您经营……”她的计划是,请丛康找到几个靠得住的、从前在丛家的伙计回来,一则能辨识药草,二来对这门生意熟悉;还有一个想法,是希望丛莲如能帮着操持铺子,至于铺面和本钱,都是她来出。 丛康听完更窘迫了:“姑娘若有意做这门生意,小人自当尽力帮忙筹办,寻几个可靠的人不是难事,至于小女,更是任凭姑娘驱使,却实在不敢厚着脸皮应承合伙之事。”他们家啥都没有,凭啥跟人合伙? “合伙之事倒可容后详谈,我只问您,我说的这两样,您能应承么?” 丛康当即拍了桌子:“能!姑娘吩咐,丛某必定尽力完成。” 有了这句话,这次会面就算圆满结束,接下来他们兵分两路,柳歆诚跟郝罗博带着丛康去庄子上演武,陆静淑则带着丛莲如去了陆祈家里。 “丛姐姐,我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你可愿意抛头露面去经营药铺?”路上陆静淑问丛莲如。 丛莲如答道:“到今日我哪还会在意什么抛头露面?舅舅说的对,只要姑娘用得着我们,我们自当尽力。” 陆静淑拉住她的手,恳切说道:“丛姐姐,我当日肯帮你,并不是为了要你今日帮回我,我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想做些好事罢了。今日之事,是我有求于你,与前事无干,你只需凭借本心,说你愿不愿意做,别的都不用考虑。” 丛莲如一怔,过了一会儿才笑道:“你都把我绕晕了,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姑娘你是个好心人,一直在帮我,现在你虽然口里说是求我,实则也不过是为了帮我们罢了,我总不会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她能想得明白,陆静淑也放心了:“丛姐姐别这么说,这事其实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其实我不只想请你操持药铺,还想让你给病人问诊,你觉得行吗?” “问诊?这,我可没做过……”丛莲如慌了起来,“也没人肯让我看啊!” 陆静淑忙安抚她:“你先别紧张,这事只是我的一个打算,当然不是让你现在就给人看诊,我现在想问你的是,你自己想从医么?愿意为此下苦功么?”她问完这句以后,就没有再开口,让丛莲如自己安安静静的想。 等到了陆祈家里以后,她也没提起此事,只是把自己准备好的一些医理上的问题,拿来问丛莲如,然后就让丛莲如教她针灸。 她虽然早在梦中幻境学了金针刺穴和药理医理,但是总是不能明面使出来,现在有机会,她就想转暗为明,把这项技能牢牢绑在自己身上。 丛莲如回答问题的时候还算专心,但到了教陆静淑认穴位的时候,却总是悄悄走神,陆静淑知道她在考虑自己的话,也不叫她,只自己装作看穴位图。 两人在陆祈家里一直呆到丛康来找,丛莲如出去的时候,看见他脸上有块淤青,吓了一跳,连连追问。 “没事没事,皮外伤,舅舅习惯了的。陆姑娘呢?”丛康一脸的满不在乎。 丛莲如回道:“陆姑娘有事,让我先走。” 丛康也就没再多说,带着她一同回了家,然后直接去找妻子,三个人关起门来,他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咱们家这回真是遇上贵人了。” 另一边陆静淑去了铺子里,柳歆诚和郝罗博已经在等她。 “这丛康身手还真不错,王府答应留下他了。”郝罗博一见了陆静淑就说道。 陆静淑问:“是入王府卫队?” 郝罗博回道:“嗯,正好殿下那里缺人,郭长史和王府仪卫都看过,说这丛康身手不错,又有我作保,这事就这么定了。” “王爷没见他?”赵王不是偷偷去了郝家的庄子上躲清闲了么? 郝罗博笑道:“殿下没出面,不过也看过他跟人比试了。” 这桩事顺利解决,陆静淑又跟柳歆诚问起养济院的事。 在经过丛莲如的事情之后,陆静淑一直在考虑利用慈善机构的事。她从陆文义那里听说,朝廷有在两京分别修建了养济院,主要赈济那些流落街头的年老之人,以及身有重疾、孤苦无依的乞丐。但陆文义并没提起养济院到底如何收容这些人,也没提及具体的制度,她就想私下了解一下。 “养济院现设在城中西南角。总计约有七十间房,现在收养了有约一百五六十人,多是孤苦久病的老人,养济院会定时延请大夫去给他们治病,供给一日两餐。” 陆静淑问道:“这救济的钱是谁出的?” 柳歆诚瞥了她一眼:“朝廷每月定时拨钱。” “那是不是只要是合乎条件的人,送过去都能收?” 柳歆诚摇头:“当然不成。入养济院之前,先要有人核实籍贯姓名,甄别通过了,也得看养济院里有没有空房。” 陆静淑又问:“七十间房,能住多少人?” 柳歆诚答道:“最多也就两百人吧。” 两百人,实在是杯水车薪,而且收容范围太窄,她想了一会儿,再问:“他们不收弃婴?” “也收过,不过极少。你打听这个到底想做什么?”柳歆诚忍不住了。 陆静淑一笑,回道:“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   ☆、第89章 事业起步 除了从柳歆诚这里打听,陆静淑还想办法从多种渠道了解了有关养济院的事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慈善机构。 她也趁此机会学习了一下这个朝代的律法,发现若严格按照律法来说,私自收留来历不明之人也是违法的,比如户律①中就有一条:“凡收留人家迷失子女、不送官司、而卖为奴婢者、杖一百、徒三年。为妻妾子孙者、杖九十、徒二年半。” 也就是说,万一你好心收留了人,给他/她安排了什么去处,等他/她反悔,反说自己是迷路找不到家的,被你强迫为奴或认作子女或做了妻妾,那你就要先挨九十杖,再去做两年半劳/改/犯。 当然,一般人不会这么没良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现在就很庆幸当初没收留李眉儿。因为户律中,除了迷失这一条,还有:“若收留在逃子女、而卖为奴婢者、杖九十、徒二年半。为妻妾子孙者、杖八十、徒二年。”万一李眉儿她爹倒打一耙,来告他们一回可不亏大发了? 除非像彭慕华那样的,直接给女儿发丧,倒是可以免除后患了。 陆静淑很郁闷,怪不得丛莲如都被家里那样逼迫了,还是不到生死关头,不肯离开家族,这个时代的女性实在被束缚的太紧了,一旦离开家族,或是家里人死绝了,这个女子的命运也就悲惨到了极点了。如今看来想大规模收留庇护无家可归的女子,还得另想别的办法。 就在她苦恼的时候,丛莲如来回复她,说愿意学医试试,连她舅舅也就是她养父都同意,还把当初老爷子留下的秘方和手稿都给了她。 陆静淑就把这个计划和她的其他想法整合到一起,在见到田从焘的时候,和盘托出讲给了他听。 “……我知道我想的太过容易,也还没有充分考虑会遇到的困难,但是我想试试看,就先从这个药铺开始。” 田从焘听完她整个想法之后,就一直毫不避讳的盯着陆静淑看,此刻听完她的话也没有转开目光,还是直直看着她问:“想做这些事,别的不提,先要有足够的本钱,陆姑娘竟有如此财力?” 陆静淑老老实实承认:“我没有,所以我来求王爷了。” “我也没有。”田从焘一脸遗憾,“可惜了陆姑娘一片慈悲心肠。” 陆静淑也没想让他出血,她说出自己的请求:“王爷误会了,我并不是想求王爷做散财童子,路要一步一步走,我没指望过一步登天。其实这次我来是想请您帮忙牵线,先给丛莲如寻一名师。”女子从医,在这世道本来就没人信得着,再不靠颗大树,更难以立足了。 田从焘道:“这事我会尽力,但是但凡医术高明之人,多已有了嫡传弟子,且愿收女子为徒者极少。” “这个我明白,只要王爷肯尽心帮忙,我就感激不尽。”陆静淑说完这事,又提起养济院,“既然朝廷有心收容无力自存的百姓,为何不干脆做的更好一些,让更多有需要的人收到实惠?王爷现在别事都不宜多管,但这事,我倒觉得可行。” 田从焘:“你的意思是扩建养济院?” 陆静淑点头:“不只是扩建,现在养济院所需银钱都是朝廷拨给,我倒觉得不如让他们自给自足,这事完全可以效仿宗族之内的祭田,每年拿出一定的粮米来赡养族内孤寡。朝廷也可以干脆拨给养济院一些田地,以地租地产来养人。” 田从焘听了终于收回目光,低头沉思。 陆静淑停顿了一下,端茶喝了两口,才又缓缓继续:“除此之外,还应在各省首府也设立养济院,由各地地方官主持修建,若是地方财力不足,也可以号召仕绅捐献嘛。我听说到两京来的流民只是绝少一部分,大部分的流民还是在各省流窜。” “你说的倒轻快,这天下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田从焘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看着陆静淑问道。 他这话实在问的犀利,连一向胆大的陆静淑都觉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的往门边看了看。 这次她是借着去庄子上的机会,到郝家的庄子来见田从焘的。此刻这间竹屋里虽然只有他们两人,但田从焘的话实在有些骇人,陆静淑吓的放下茶碗,站到了窗边,眼见下人们都在十步开外守着,总算是松了口气。 “王爷这是要问我的罪?”她放了心,胆子又回来了,转头问田从焘。 田从焘笑道:“你还知道怕啊?”他打开一把折扇缓缓给自己扇风,“你说的这些事,我只能是上折子建言,成不成,要看皇上的意思,做到什么程度,也不是你我在这里说说就能定的。” “王爷说的是。”陆静淑拍他马屁,“是我想得不周了。您一说上折子,我又想起一事来,我这次到庄子上,跟下人们说话,问起流民等事,听说有许多穷苦人家生下女孩来,只因养不起,多有当场就投水里溺死的。您能不能也上折子建言,请皇后娘娘下旨禁绝此事。” 不知是不是这个话题太沉重的缘故,田从焘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事我不合适开口。” 陆静淑又问:“那贵妃娘娘呢?” 田从焘眉毛跟着皱了起来,摇头不语。 难道是贵妃跟皇后王不见王,彼此之间连话都不说?陆静淑心里着急:“那还有谁?” “这事我再想想,你不要急。”田从焘依旧皱着眉,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丛姑娘拜师的事,我会想办法,你要开铺子,有合适的门面么?我府里倒有几处门面,东西两市都有,你选一处,免你三年租金。” 陆静淑喜出望外,先道谢:“那我可多谢王爷了,王爷真是慷慨!就是三年时间有些短,我估摸着这铺子也未必能盈利,能不能延到五年?” 她讨价还价,田从焘皱着的眉头反而慢慢松开,他把折扇收起,站起身来问道:“药材的货源,你有门路了?” “我写信给陈姑娘了。”陆静淑刚答完就反应了过来,“莫非王爷有?” 田从焘瞥了她一眼,扭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事你找郝罗博吧,我会交代他。” 陆静淑眉开眼笑:“王爷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人,怪不得能名列孝子传第一位。” “……”田从焘一下子站住脚,回头道:“等药铺赚钱了,分我两成红利。” 陆静淑:“……”王爷你财大气粗,干嘛跟我计较这点儿钱啊啊啊!我还要留着做大事呢!!!陆静淑真的很想追着他吼一吼,无奈田从焘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她顾忌形象,只能默默把泪往肚子里咽。 她跟着田从焘出去转了一圈,听他当面交代了郝罗博,又亲眼见着郝罗博一脸委屈貌似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的模样,心里顿时平衡了。 “你这姑娘真是爱折腾!”辞别田从焘之后,郝罗博忍不住抱怨陆静淑。 陆静淑白他一眼:“你来问我建议的时候,怎么不嫌我爱折腾?” 郝罗博语塞,沉着脸走了几步之后,才说:“你别生气,我不是冲你,唉,殿下从陛下下旨让他位列孝子传之后,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也没做错什么啊!” 噗哈哈,陆静淑明白了:“你不是上门去恭贺王爷了吗?” 郝罗博没明白:“那怎么了?我都没见着他啊!”他问完见陆静淑只是笑,自己寻思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然后立即正色道,“你这小丫头不懂殿下的心思,不许瞎想!殿下定是觉得受之有愧。” “……”切,我又没说别的!好歹那是圣恩,谁还能说赵王不乐意不成?陆静淑心中腹诽,面上倒没非得跟郝罗博纠结这事,只说道,“你说得对。” 今天天气好,两人带着从人慢慢往庄子外走,陆静淑寻了个时机,悄悄问他林贵妃和皇后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静淑就把她跟田从焘说的事告诉了郝罗博,“我实在不明白,为何贵妃娘娘不能上奏皇后娘娘此事?” 郝罗博眉毛拢成一团,跟陆静淑说:“你以后别跟殿下提皇后娘娘的事。贵妃娘娘更不可能给皇后娘娘写信上书。这事还是另想办法吧。” 陆静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按理说尊卑有别,就算林贵妃对皇后独霸圣宠不满,她也不可能这么直接表现出来吧?就算当年争宠的时候有些恩怨,也不至于让林贵妃跟皇后老死不相往来啊!若说是林贵妃不愿皇后担个好名声,不管此事,那倒还情有可原,但是今天田从焘和郝罗博表现的,明明不是这么回事! 倒像是林贵妃痛恨皇后,所以不肯与她接触一样!还有,为啥不能跟田从焘提皇后?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陈年恩怨?陆静淑实在是太好奇了。   ☆、第90章 惊天秘闻 陆静淑走后,田从焘反复思考了很久她今天所说的一切,越想越佩服这个女孩。悲天悯人之心,只要不是泯灭了良知的人,偶尔都会有的,但能够认真思考这事,并愿意为之付出努力、一心一意想做成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 她想做的事情,虽然不乏同病相怜的缘故,但这世上受害的人多了去了,大多数一旦翻身,想的都是怎么报复别人,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走得更高,好让过去看不起自己的人看着眼红嫉妒,好让自己再不会落入被害的境地。 当然,也有不少人会在合适的时机,做些利他的好事。但像陆静淑这样充满舍我其谁的责任感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他很想帮她,尽管她要做的事都很麻烦,他也难得不嫌麻烦,愿意尽力帮一帮她。 但是要走皇后的路,从他这里是根本不行的,田从焘很伤脑筋,想来想去,最后把主意打到了齐王身上。 齐王田从烈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他比田从焘小五岁,也就是说,在田从焘开蒙的时候,他才出生。那时候田惟彰正是最忙的时候,他刚摆脱辅政大臣的阴影,自己独立主政,所以每天忙得废寝忘食,偶尔有点空闲时间,都用来去关心长子的学业了。 何况在田从烈出生之前,田惟彰已经夭折了两个儿子,他伤心的都有些麻木了,因此对于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他也是抱着一种“能长大再说吧”的念头,把一腔父爱都给了已经开始读书的长子。 于是田从烈就这么默默的在后宫长大,等他到了开蒙的年纪,田从焘已经享受了太子的待遇——出阁读书,并赢得了满朝文武的赞誉。他的生母白淑妃也一直不太受宠,当初生他的时候只是个美人,生了他之后才升了昭仪,这个淑妃的位份,甚至是苏皇后封后之后,才建言田惟彰册封的。 这样不受宠的母子俩,自然也不可能被田惟彰带去东都,所以他们现在也都在长安呆着。齐王生性老实本分,从不与朝臣结交,除了齐王妃的亲戚和白家的人以外,齐王府基本也没什么别的客人。 而禁绝溺婴一事,最好还是由女眷们开口提醒皇后,由皇后这个一国之母出面,才显得名正言顺。田从焘跟齐王两兄弟之间关系平平,这事也不该他去说给齐王听,于是他就找了个心腹嬷嬷来,让她想法子把话传给齐王妃。 现在田从焘已经不再沉寂,领了圣旨做了一大摊事,还担着留守旧都的名头,就算齐王真甘心平淡,想来齐王妃一家也未必甘心干看着。何况现在连三皇子田从焉都订了亲,眼看明年就要在东都开府,齐王真能就这么眼看着弟弟都比他风光? 齐王没有别的出路,想来就只能去抱皇后和四皇子的大腿了。 林贵妃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如意看见原本还面带笑意的贵妃娘娘脸放了下来,虽然心中惧怕,还是不得不继续说:“齐王妃出宫之后,淑妃娘娘就打发人去了一趟花房,今日一早送了一张请安帖子到大总管处……” “帖子上写的事,就是玉兰跟你说的事?”林贵妃缓缓问道。 玉兰是赵王府的嬷嬷,前日曾想法给如意传过信,于是她就低头小心回道:“是。” 林贵妃失望伤心到极点,反而不想发火了,她只摆摆手:“你去吧。” “那帖子……” 林贵妃幽幽叹了口气:“送出去吧。”他既然想做,自己怎么也拦不住。她在内殿想了半日,叫人去林家请她嫂子明日进宫来见,然后又把如意和余平叫进来商议了一回事情。 第二日田从焘听说白淑妃的帖子已经送出去了,略微安心,又听说林贵妃下旨,端阳节前要在宫里开赏花宴,请了一些诰命夫人进宫相陪,除此之外,竟然还请了几个家里丈夫娶过平妻的原配夫人进宫。 两日后郝罗博来见他的时候,就说:“贵妃娘娘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殿下,殿下就算不看别人,也要为了娘娘多想想。” “你想说什么?”田从焘转头往竹屋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问。 郝罗博示意随从们远远伺候着,自己跟在田从焘身后,字斟句酌之后,才说:“殿下早先说要留在长安过逍遥日子,再不理别事,我斗胆问一句,殿下此言是真心么?” 田从焘也没回头,只回了一句:“我骗你做什么?” “那殿下何必还要掺合东都宫里的事?” 田从焘有些诧异,停步回头看了郝罗博一眼,问:“我掺合什么了?” 郝罗博欲言又止,田从焘一看他这样,又不想听了,转头继续往前走。 郝罗博始终没想好要怎么说,就这么一直跟在田从焘后面,直到走到竹屋门前,田从焘跟门外的侍从说了一句话后,让他先回去,他才憋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田从焘一惊,挥退侍从,斥道:“起来!像什么样子?” “殿下,今日就算您生气,这话我也不得不说!”郝罗博一边说一边磕了个头。 田从焘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想跟他使眼色,却发现他根本不抬头,只头抵着地说话。 “殿下既然安心要在长安做一逍遥人,何苦又要想方设法为了东都那背信弃义之人谋划?您这样做,对得起您自己,对得起贵妃娘娘么?”郝罗博说的时候并不敢看田从焘的脸色,所以一直头抵着地面,飞快的说出心中所想,“当日您说前事尽忘,不愿再提起,咱们这些人无不欢欣鼓舞,只盼着您能就此放宽心思,重新振作。可是如今……” 田从焘再不能让他说下去,终于不管不顾的拎着他脖领子,把他拉了起来:“如今怎么了?我做什么了?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郝罗博看他疾言厉色,似乎真的是自己误解他了,就有些糊涂的问:“那您是为了什么?” 田从焘扫了一眼竹屋的门窗,低声说:“我是为了做成此事,造福于人,跟谁都没干系!” 谁知郝罗博却似恍然大悟,居然喜出望外的嚷道:“原来您是为了陆姑娘!我怎么就给忘了呢!这是陆姑娘……” “你给我小点声!”田从焘气的一把推开他,“满脑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管好嘴巴,不许出去胡说,更不许将此事透露一丁点给别人知道!” 郝罗博笑嘻嘻的满口答应:“殿下放心,我明白,我一定不说。” 田从焘一看他这一脸贱笑,就知道他还是在歪的频道上,他也懒得再跟他说,干脆赶人:“行了,别废话,快走吧你!把药材的事办好了,别的事不用你操心!也不许你再跟贵妃娘娘传话!” “我知道我知道,殿下放心。”郝罗博一直嘿嘿嘿的笑,直到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给田从焘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笑容。 田从焘满身恶寒,转身走到竹屋门前,开门的时候,他先调整了一下情绪,将神情恢复正常,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身绿色衣裙的少女一看见他进来,忙低头行礼:“参见王爷。” “免礼。”田从焘进去坐下之后,先开口解释,“今天郝罗博吃错了药,他说了什么,你就当没听见。” 听了满耳朵八卦的陆静淑神情诧异的回道:“郝公子也在么?”王爷,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听到QAQ! 陆静淑此刻心里简直有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而过。郝罗博你个坑货!说这么重要的私密话,居然就在院子里就说了???也不问问屋子里有没有人,你就这么说了出来!你是想坑死我吗???万一赵王想杀人灭口怎么办???她是主角,应该不会死吧QAQ! 她就说贵妃、赵王和皇后的关系有些奇怪吧!回想起那巧合的时间节点,再结合郝罗博今天的那几句话,这简直是一场宫廷年度狗血大戏! 东都背信弃义之人,为她谋划,再联想起赵王今天找她的原因,那不就是皇后么?! 赵王是十一年前突然消沉的,皇后是十一年前突然受宠的,这么说,当初让赵王消沉失落的根本就不是那打酱油的未婚妻,而应该是皇后才对呀!怪不得,她总觉得赵王不像是轻易为儿女情长就消磨志气的人,一个未必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妻,不至于让他一蹶不振啊! 但要是那个人是皇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苏皇后的魅力,光她手上的资料就有不少介绍,那是典型的玛丽苏万人迷类型啊!据说当初做女官的时候就八面玲珑,只要见过她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而苏皇后是以掌籍女官见幸于皇帝的,掌籍女官执掌内廷经籍、图书等事。当初赵王深受田惟彰宠爱,至十四岁犹未出宫,时常被田惟彰带在身边,那么他能见到苏皇后,并与之熟识进而产生点出格的感情,也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这一切的推测都合情合理,唯一不合理的是,为毛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的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大纲菌坑你呗~ 大纲菌:窝冤枉!明明是作者故意的!!! 作者跑走做午饭去(起得晚,午饭就是这个时间~任性   ☆、第91章 治标治本 看着陆静淑满面惊讶的神情,田从焘突然有点想笑,她惊讶的神情持续的太久,反而显出了假,“他已经走了。你没听见正好,他这人没事瞎琢磨,爱异想天开,你别理他就是了。” 把这事掀过去之后,田从焘就说了正事:“溺婴之事,我已经想了办法,不过能否如你所愿,我也不能保证,等等看吧。” “多谢王爷。”陆静淑站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不管赵王是不是真跟皇后有那么一段过去,他肯在此事上想办法,都非常不容易,陆静淑是真心感谢他,而且他貌似不计较自己听到的内容,那更该谢谢他不杀之恩了。 田从焘点点头,示意陆静淑坐下,又说:“至于丛姑娘拜师的事,我试过了,不大可行。” 陆静淑有些失望,但这是意料中事,于是就说道:“辛苦王爷了,这事我再另想办法吧。” “其实我有个办法。”田从焘等她说完,接口道,“我府里按制设有良医所,前几年我身体不好,皇上洪恩,遣了两名御医任良医正、副。良医正杨广越仁心仁术,是个难得的好大夫,我问过他的意思,他说一身医术尽已传给长子,如今年事已高,怕是没有心力再授徒。于是我就问他,愿不愿意收个懂医术的义女。” 陆静淑眼睛一亮,对呀,收女徒弟会有顾虑,可能还会有人说些难听的话,但义女就不同了,尤其还是赵王牵线,认的还是赵王府的良医正!她笑着再次站起身来:“那我就替丛姐姐谢过王爷了。” “你不用忙着谢,先回去问问她愿不愿意,也问问丛家的意思。” 陆静淑笑道:“有王爷牵线,丛家怎么会不乐意?” 田从焘瞥了她一眼:“我可没打算出面,要是丛家真的愿意,到时我让郭敏去贺一贺。” 郭敏是赵王府长史,有他出面不就跟田从焘差不多么!陆静淑不以为意,还是好好谢了他一回。 至此正事说完,田从焘也没多留她,就让人送她出去了。回庄子的路上,陆静淑一直在琢磨赵王和皇后可能八成有的这桩往事。 根据孝义给她的资料,苏皇后今年应该是有三十岁了,比赵王大五岁,卧槽,那当年不就是她哄骗小男生么?陆静淑真的很好奇,苏皇后当年十四岁入宫,在宫里默默无闻的呆了五年,她那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想争宠而不得,干脆安心做女官继而搭上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长子,还是一切都只是她接近皇帝的跳板? 回去一定得问问孝义,她打定主意。 可是当见到孝义以后,他却一摊手:“我不知道啊!还有这回事?原著里没提啊。” “原著没提?那我怎么会知道的?”陆静淑不信。 孝义道:“你是原著的陆静淑么?她在原著里就没跟赵王接触过,怎么可能知道这事?” “……”好像有些道理,陆静淑来回走了几圈,又问,“这么说,这件事最终就只是淹没在时光里了,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孝义好心提醒:“可是你现在知道了。” 陆静淑怒:“谁叫你不早提醒我!赵王要杀我灭口,我就找你算账!” “……他今天都没说要杀你,你怕什么?” 陆静淑更怒了:“他傻啊,要杀我还会嚷嚷着,选他自己的地盘!” 孝义怂了,赶忙哄道:“你放心,你是主角,死不了的。” 陆静淑这才觉得好一点,她又来回溜了几圈,心情慢慢平复,说了一句:“他杀了我也好,省的我费劲做这些事。” 孝义:“……”这姑娘怎么动不动就撂挑子……。 “照你的资料,陆静淑当时贩卖南货赚了私房钱,然后趁机囤了一些长安城郊的地,今年往后有三年丰收,她又分别在两京开了胭脂水粉的铺子,到出嫁的时候不但她嫁妆丰厚,还让陆文义有钱打点,升调到了洛阳……”陆静淑一边唠叨一边算账,“看来够支持我开药铺义诊的费用了,要干的好,没准还能开个育婴堂。” 孝义等她算完,小心翼翼的问:“你接下来就打算做这些?” 陆静淑反问:“不然呢?你有什么建议?” “你不觉得你做这些治标不治本么?”孝义说这些的时候,其实很有些心虚,他怕陆静淑发飙,所以说的特别小心,“收容无家可归的妇女和儿童,倒不如从根本上去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陆静淑冷哼一声:“你那是废话,用赵王的话说:这天下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人家世代做皇帝的,都控制不了流民的产生,我能有啥办法?现在就这么个生产力水平,你让我去实现人人温饱,也把我看的太神了吧?我现在只能选择我能做的,做不了的那些,也只能看天意。” 孝义点头:“是这个道理,但是你过年的时候还有想当皇帝的雄心壮志,怎么这么快就……” “你少忽悠我,你又不给我足够大的金手指,我傻透了才会想当皇帝!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封建王朝想造反篡位有多难,除非你现在让我穿到那个皇帝身上,否则还是别提这茬。对啊,你当初为啥不让我穿到皇帝身上?” 孝义汗:“那还得辛苦你宠幸嫔妃,多耽误事儿啊。” 呸!这个家伙就是个没一句实话的死骗子!陆静淑不理会他,拂袖要走。 孝义忙道:“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其实这事儿也没那么难,你可以先从意识形态入手啊。现在的时势是,内有各地灾情,地方官不知道抚恤百姓,还一味贪腐,民变时有发生;在外呢,边境的异族人蠢蠢欲动,偶有劫掠。坐在龙椅上那位却还自满于他登基后的成就,劳民伤财迁都,只当天下是个盛世,朝中两个宰相只知争权夺利,无人劝诫皇帝。” “那又怎么样?”陆静淑问道,“你让我去组个白莲教做圣女?然后愚弄百姓造反?” 孝义鼓掌:“好主意!” “呸!等你能撒豆成兵的时候,再来忽悠我这事吧!” 孝义只得说道:“其实赵王是个好选择。我看他还挺听你的话,你把时势跟他说说,我不信他没一点想法。有些事做起来并没那么难,就像你提的孝子传就是个很好的主意,正面引导,复周礼,慢慢改变社会风气,从道德上多去要求官员们,然后再从律法上严惩……” “要不你现在进了皇帝的梦里,把他干掉吧,趁着还没封太子,赵王还有机会。”陆静淑插嘴道。 孝义:“……我只是想提醒你,时间有限,我们已经改变了原著的剧情,如果你不能尽快改变这个世界,我怕……” 陆静淑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还有时间限制?还有,改变原著剧情,还会对我有害?你这个混蛋,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先别紧张!”孝义绕着桌子跑,一边躲陆静淑一边道,“我只是担心,我现在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还是尽快嘛,只有把世界改造的不是原著的世界了,那原著的设定才不会伤害你。” 陆静淑才不信他:“你从头到尾就没一句实话,我再信你才有鬼!”她追不上孝义,干脆站住不追了,“我改造个屁,我什么也不管了,有一天逍遥日子过一天!”说完再不理孝义,出门一跃,醒了过来。 此后陆静淑就一直呆在庄子里没出门,也没见任何人。她困在屋子里琢磨了几天,怎么想都觉得孝义这货太坑爹,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可是他说的话又有些道理,她现在想做的一切,确实是治标不治本。 想要治本,那她就只有往高处走,走到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处,才有可能实现目标(也只是有可能)。 可是首先,不是她妄自菲薄,要她去做一个女皇帝,这目标太难,如果她现在是苏皇后,那还可以想办法一搏,可是她不是;其次,抱赵王的大腿,推他出去,也可以间接实现目标,但是赵王早已经跟她说了,他对皇位没兴趣,田惟彰也没有要这个儿子接位的意思,这条路并不比前路好走。 当然她也可以换个攻略目标,去找苏皇后和她的儿子,但是一时半会,陆静淑根本没有这个条件,她连个去东都的理由都没有!更别提见到皇后和四皇子,取得他们的信任了。 所以想来想去,她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治标的事。陆静淑很抑郁。 幸好这个时候陈皎宁来了一封信,说陈希炳同意给她本钱,让她自己经营铺子了,且她已经派人南下采买,让陆静淑现在就准备铺面,第一批货大概在七八月间就能到长安。陆静淑想到能赚很多小钱钱,精神也好了起来,决定想不通、做不到的事就暂时抛在一边,先做能做的。 之后她一边叫人通知铺子现在的租户,租约六月份到期后,就不再出租,一边找了丛莲如,让她拜了赵王府良医正杨广越为义父,跟着杨家的人学习医术。 在此期间,她也选定了药铺的铺面,跟郝罗博谈好了货源,无视了他总说“殿下真是难得肯这样尽心帮人”之类暧昧不明的话,然后在七月初,总算是把药铺开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几天没放柳少年出来晃悠啦,下章放美少年~   ☆、第92章 可怜痴心 陆静淑给药铺取名惠民堂,位置就在西市头上。惠民堂开张前三天免费义诊,杨广越为了表示支持,第一天还带着长子亲自来坐镇,帮丛莲如压住了场面。 因有杨氏父子在,第一天进来求诊的人不少,不过都是冲着杨氏父子来的,自然没人要丛莲如给看病。第二天杨氏父子不来了,来看病的人也少了许多,只有些闻讯而来的穷苦之人,让丛莲如给看了。 “她一个年轻女子,才入门学医的,你还真敢让她给人看病。”柳歆诚背着手站在街对面看惠民堂人来人往,跟陆静淑说话。 陆静淑道:“怕什么,她是个心里有数的,绝不会不懂装懂,若真是不会看的病症,自然就进去问人了。”她可没让丛莲如孤军奋战,杨广越也不放心,特意让他长子在后堂坐镇,预备着有丛莲如看不了的病,好进去问他。 柳歆诚摇头:“这多麻烦啊,还不让杨大夫直接给病人看呢。” “这看病其实就跟学武一样,关起门来自己学,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只有打开门,见着真章了,才能知道差距在哪里。多看病人,多积累经验,以后才能成神医。” 郝罗博在旁接道:“正是这个道理!诚哥儿还小,不知道这人啊,都得历练,就像我们殿下,也不是读书第一天就能得大儒赞誉的。” 陆静淑:……这家伙又来了! 柳歆诚转头看了左边的郝罗博一眼,又看了看右边的陆静淑,笑道:“还是表哥见多识广,不过我瞧着你最近这半边脸有点肿,你要不要去找丛大夫给看看?” “噗嗤。”陆静淑没忍住,笑了出来。 柳歆诚立刻瞪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认真的跟郝罗博说:“真的,表哥,你这几天照镜子了么?就是左边,比右边肿。” 陆静淑绷住脸,也赞同道:“确实!郝公子,你这是上火了么?” 郝罗博摸摸左脸又摸摸右脸,道:“真的假的?我去照一下。唉,也没准,这些日子光忙活你这惠民堂的事了,就没见殿下这么上心过!” 陆静淑:……泥垢了! “他怎么回事?”等郝罗博回头找地方照脸去了,柳歆诚问陆静淑,“怎么三句话不离赵王?” 陆静淑道:“他不一直这样么?” 柳歆诚摇头:“他从前虽然也常提起赵王,但也不像今天似的,说句话都得夸夸赵王啊!”实在是奇怪。 陆静淑做不解状:“是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柳歆诚盯着她看了两眼,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像不知道的模样,但是她跟他装不知道,他也不能说什么,就另起了话题:“听表哥说,这铺子是赵王府的?还不收你租金。” “呃,是暂不收而已,等盈利了要分赵王红利的。”郝罗博这个大嘴巴! 柳歆诚觉得奇怪:“赵王怎么这么慷慨?” 陆静淑只能从头解释:“为了丛姐姐学医的事,我曾经去求过赵王,他听说我有开药铺义诊的打算,就说他有几个铺子,可以暂免租金给我用,确实是一片慷慨好意。” “原来如此。”柳歆诚心里有点怪怪的,忍不住说,“赵王这些日子变了好多。” 陆静淑很好奇:“是么?他以前不这样?” 柳歆诚又看了陆静淑一眼,道:“他以前不爱理人,也不爱说话,只闷坐喝酒,似乎有无穷心事。但从年前开始,他显然变了很多。” 陆静淑一下子想起第一次见到赵王的场景,再对比一下他现在的模样,果然是变了好多。她八卦之心上来,低声问柳歆诚:“听说赵王是为了未婚妻早死伤心,当真么?” 柳歆诚干脆的转过头来,盯着陆静淑眼睛看了一会儿,才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先提起来的好么?勾起了人的好奇心,又嫌我问!”陆静淑瞪着眼睛跟他对峙。 柳歆诚看她样子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不是嫌你,不过这件事我也不知,看表哥的样子,似乎也没那么简单。不过他的这些私密事,我们不知道才是好的。” 兄弟,你这话说晚了啊!你那个不靠谱表哥,早就说漏了嘴,害我不知不觉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却又知道的不全,整天心里痒痒的难受哇! “你们两个又逗我,我脸哪里肿了?”郝罗博捂着脸回来质问。 柳歆诚凑上去看,被他推开,就笑道:“我看着就是肿啊!” 陆静淑也说:“我看着也是!” 郝罗博不再理他们俩,说道:“我要出城一趟,陆姑娘有没有什么话捎给殿下?” “……”陆静淑顶着郝罗博殷切的目光和柳歆诚审视的眼神,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没有!” 郝罗博略有失落的走了,柳歆诚则再次盯着陆静淑看。 “看什么?”陆静淑翻白眼。 柳歆诚没绷住,又笑了:“你不用做这怪模样,我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表哥的言外之意。” 陆静淑悻悻的扭头往外走:“听出来什么了?” 柳歆诚跟上去,笑道:“你没听出来就算了。不过,”说到这里他斟酌了一下言辞,“赵王毕竟尚未娶妃,你又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该避嫌的时候……” “你跟我也是男未婚女未嫁,你怎么不跟我避嫌?”陆静淑站住脚反问道。 柳歆诚跟着站住,被她这样一问,答不出话来,脸慢慢的就涨红了。 陆静淑看他脸红起来,忍不住笑出声:“你脸红什么?别怕,我不会赖上你。”说完就扭头走了。 ……谁怕你赖上我了!柳歆诚心里默默反驳,又使劲揉了揉发热的脸,才跟了上去。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后,陆静淑忽然想起一事,“卢公子定亲了么?” 柳歆诚一愣:“还没有,你问这个干嘛?” 陆静淑回道:“随便问问。” “……”你随便问问的事真多。 陈皎宁近来写的信里,除了开铺子的事,就是卢笙卢笙,那满满的少女心意几乎跃然纸上,陆静淑自然就想跟卢笙的好友柳歆诚打听一下了。 她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以你的了解,卢家一般会和什么样的人家结亲?” “……这也是随便问问?” 陆静淑点头:“是啊。” 柳歆诚黑了脸:“哪有人这么随便问的!卢家已经搬到东都,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以前就没谈起过这个?就没提过彼此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柳歆诚被陆静淑这大胆的言行完全惊呆了,连脚步都慢了下来,只诧异的盯着陆静淑看:“你,莫非你……” 一看他就误会了,陆静淑也跟着慢下脚步,解释道:“不是我!我才见了卢公子几次啊。” 不是她,那是谁?“你替谁问的?算了,你也别告诉我。不管替谁问的,以后这种事都不要应承,婚姻大事自该父母做主,怎能私相授受?” 忘了这是个一本正经的古代少年了,陆静淑只得说:“没人要我问,我只是……,算了,反正你也不想知道。” 柳歆诚张了张嘴,最后又把话憋了回去,直到跟她一起走到她打算和陈皎宁开的南货铺子那边,终于福至心灵,叫住陆静淑问道:“你说的不会是陈姑娘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 柳歆诚:“……” 陆静淑果断的转身进去铺子里查看,见各处都准备的差不多,又告诉管事的说,第一批货物大概三五天后就到,让他们做好准备,然后就叫着柳歆诚去对面茶楼喝茶去了。 “你为什么猜陈姑娘?是不是卢公子跟你提起了什么?”喝了一盏茶后,陆静淑问道。 柳歆诚摇头,又问:“真是她?” 陆静淑也不正面回答:“我都说了没人。”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柳歆诚才道:“如果是陈姑娘那样的,我是说,那种出身高贵,脾气又……有点骄气,恐怕不是卢家想要的媳妇。” “你怎么知道?”陆静淑问。 尽管屋子里没别人,柳歆诚还是压低了声音:“卢笙还有个同胞妹妹,生下来就……,”他想了一会儿,才道,“有些痴,一应生活琐事,都不能独力做,须得有人时时刻刻守着照看着。卢笙将来的妻子,必得选一个最温柔仔细的,卢家人才能放心。” 陆静淑非常惊讶:“有这回事?”怎么都没听说啊? 柳歆诚点头:“卢家不愿外面的人知道此事,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卢太太轻易不出门,也是为了留在家照看女儿。”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歆诚叹息一声:“有一次我去卢家做客,在卢兄的房里,碰见了他妹妹。”当时他立刻起身想回避,谁知道卢姑娘跟没见着他似的,径自进来拿了一支笔,然后就旁若无人的出去了。卢笙这才不得不跟他解释清楚了缘由。 “这话我也只说给你听,我信得过你,知道你必不会再说给旁人听。”柳歆诚最后说道。 陆静淑听了也不由得叹息,谁能想到卢家还有这么一桩事,如此一来,恐怕就要可惜了陈皎宁的一片痴心了。可是她要怎么劝呢?或者干脆装不知道?想来想去,她还没拿定主意,陈皎宁已到了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订阅一再缩水,到了惨不忍睹的程度 但作者表示:情绪很稳定,只要还有人看,她就会happy的写下去 也欢迎大家继续开脑洞,看谁开得大开得好~\(≧▽≦)/~   ☆、第93章 兔子急了 一别几个月,再次相见,两人都很高兴,不过让陆静淑意外的是,还没等她开口问陈皎宁和卢笙的事,她倒先来问赵王了。 “听说这几个月王爷对你多有照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满脸暧昧的笑,还冲着陆静淑挤眉弄眼。 陆静淑向上翻白眼:“听说?听你表姐夫说的吧?他就是胡说!你别理他。”这混蛋有没有数了,到处跟人说,她非得找他算账去! 陈皎宁不信:“真是胡说?那王爷为何肯把铺子白给你用?” “只是暂免三年租金,过后要分他红利的!”陆静淑无奈解释。 陈皎宁立刻抓住了点:“他?”她拉长声调,“他是谁哦?” ……他不就是个第三人称代词,能有什么别的含义?!陆静淑快抓狂了:“你表姐夫就是没事闲的瞎琢磨,根本没那回事,你别信!” “唔,那你说说,王爷这么不爱管闲事的人,为什么还肯亲自去跟杨大夫说,让他认你那个丛姑娘做义女?”陈皎宁拄着下巴,笑眯眯的继续追问。 陆静淑仿佛都看见她背后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觉着以正常手段,恐怕已经无法灭火,干脆以毒攻毒:“对了,我还有事想问你呢,你有没有数过,你这些日子写给我的信里,提了多少次卢公子?” 陈皎宁一愣,继而脸上一红,眼睛一亮,指着陆静淑的鼻子说:“你还说没事?那你干嘛拿卢公子来比?” “……”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谁说古代姑娘含蓄害羞的?!陆静淑不敢置信的看着陈皎宁,“你,你真的……” 陈皎宁终于想起来害羞,收回手侧过身坐着不答话。 她这么一副情状,那还有什么不确定的?陆静淑心下叹息,忍不住问她:“那,卢公子的意思呢?”要是两情相悦,总还有可争取的余地。 “他什么意思,我怎知道?”陈皎宁嘟着嘴回道,“走之前我去找他,说我爹有意为我定亲,他一句话都没说。” 陆静淑:……那卢公子一看就是个含蓄内敛的人,就算是对你有情意,你也不能指望他说出什么来呀! “我知道他多半瞧不上我,他们书香门第,也没娶过我这样出身的媳妇,但总是不甘心,想问问他的意思。可他偏不肯说,那也罢了,我只当没起过这个心思,就此丢开算了。” 她话虽说的豁达,眼圈儿却渐渐红了,嘴唇也撅着,显然带有赌气的成分。陆静淑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扶住了她的肩,劝道:“你能想得开是最好。本来我们的婚姻大事就不由自己,这事儿,不是我多嘴,你也别不高兴,这事儿本就是极难成的。” 陈皎宁没有抬头,依旧看着自己的衣角,低低回了一句:“我知道。”说完就将头侧向了一边。 陆静淑眼尖的看到一滴泪水掉落在陈皎宁袖子上,她只装作没看见,转而说起她们两人的铺子。 陈皎宁也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顺着陆静淑的话问起铺子,还当场就要拉着她去看。 “呀,你长高了。”携手出门的时候,陈皎宁比了比陆静淑和自己的肩膀。 陆静淑站直了跟她比了比,笑道:“还差着你一截呢。” 陈皎宁道:“我本来就比你大呀,慢慢长,不急。” “……”好像你大了多少似的! 两人去看了一回铺子,陈皎宁很满意:“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做什么都做得这样好?难怪连王爷都对你加以青眼了。” 陆静淑:“……”又来?! 陈皎宁看她一脸郁郁,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走,看看你那惠民堂去!” 这事有什么好玩的,幼稚!陆静淑腹诽,领着陈皎宁去了惠民堂,介绍她跟丛莲如认识。 “丛姐姐好厉害,居然连医术都懂!”陈皎宁一脸的崇拜,“可以教我么?” 丛莲如对这样热情的大小姐还有些不适应,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也刚入门学医……” 陆静淑解围:“好了,你就别难为丛姐姐了,他们还忙呢,咱们先走吧。” 陈皎宁也就没坚持,顺势拉着陆静淑的手跟丛莲如告辞:“好,丛姐姐忙去吧,我们先走了。” 两人从惠民堂出来,看着时间还早,就去了八仙楼吃饭,路上陆静淑把丛莲如的身世详细跟陈皎宁说了,陈皎宁之前也听说过一些,但没这么详细,这次一听说,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父亲!简直禽兽不如。” “是啊,我就是因为看到这些,又听说在穷乡僻壤,多有生下女孩儿来就溺死的,才去求了王爷,请他帮忙,把惠民堂开起来,想尽一点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别人。你看见惠民堂里给丛姐姐帮忙的那个小媳妇了么?她叫李眉儿,就是我们家买的那个庄子原先主人的女儿。”陆静淑又把李眉儿的故事讲了一遍。 陈皎宁至此方明白陆静淑的一片苦心,忙跟她道歉:“是我不好,不该胡乱开你玩笑,原来你想做的竟是这样难得的好事,怎不早跟我说,也好叫我出一份力。” 陆静淑笑道:“不急,以后机会多得很,就怕到时你嫌我烦,不肯理我了。” “这个你放心,只要我做得到的,定不推辞。”陈皎宁拍胸脯保证之后,又说,“怪不得我在东都听说皇后娘娘近来格外怜贫惜老,召见了许多有贤名的乡民耆老,还听说皇后娘娘有意在东都设慈幼堂,专门收养弃婴。” 这个苏皇后还真是一点就通,看来禁绝溺毙女婴的事,她是准备管了,难得她肯举一反三,还知道设置弃婴收养机构。只要她开了先例,那各地效仿也是指日可待的事。陆静淑颇觉欣慰。 “皇后娘娘真是贤德,这事有娘娘牵头来办,自然事半功倍,比我们瞎忙好得多。” 陈皎宁笑道:“那自然是。听说现在皇上乾纲独断,连两位丞相的话都未必听得进去,也只有皇后娘娘能略劝上一劝,且凡事只要皇后娘娘开口,皇上就没有驳回的。不过贵妃娘娘不是一向不与皇后娘娘……,这事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陆静淑回道:“我也不知,是王爷想的办法。贵妃娘娘,是跟皇后不合么?”她悄悄低声问。 “似乎是这样,我听说,原先皇上和皇后没去东都的时候,贵妃娘娘就从来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除非到正旦或者皇后娘娘千秋这样的日子,否则这两位是基本不会碰面的。”陈皎宁也悄声回,“这也难怪,早先都说皇上有立贵妃娘娘为后之意,谁会想到……” 陆静淑很好奇:“这么说,贵妃娘娘性子很高傲?” 陈皎宁点头:“都这样说。那也难怪,贵妃出身高贵,入宫就是妃位,又生了皇长子,换了谁也是一样高傲。不过可惜,自从有了皇后娘娘,就再没人说过贵妃的好话,都说皇后性子好,不与贵妃计较。” 苏皇后真是个宫斗高手,陆静淑感叹完了,又问:“你见过她们么?” 陈皎宁摇摇头:“不过我继母见过,听她说,皇后容色无双,贵妃毕竟上了年纪,要稍逊一筹。” “容色无双,还会进宫五年默默无闻?” 这件事陈皎宁也很好奇:“就是啊,我也想不通,不过宫里美人也多,兴许那时候没显出皇后来,也兴许那五年皇上根本就没见过皇后呢!” 宫闱秘闻,说起来总是让人兴奋,两人聊这个足足聊了一顿饭,最后分手各自回家的时候,还都有些意犹未尽,陈皎宁就说:“早说了要去你家庄子上玩,结果我一走就是几个月,这次回来了,你可不能不请我去。” “一定请你,等我回家跟家里打个招呼,过几日咱们就去。”陆静淑跟她说好了,就登车回家,去跟方氏提这事。 方氏微微皱眉:“又去庄子上?这几个月你一直在外面忙活,有几天是好好呆在家里的?娘不是要拘着你,可你总是个未嫁的女儿家,总这样在外面奔波,像什么话?” 陆静淑解释道:“连番开铺子,确实是忙了一些,等过了这阵,女儿一定好好呆在家里。” “过了这阵你就又有别的事了!”方氏不信她的话,干脆直接问,“你老实跟我说,你这样毫不忌讳的出去抛头露面,是不是,是不是不打算嫁人了?” 陆静淑面露惊讶:“娘怎么会这样想?女儿出去办事,您跟爹爹都是准了的,怎么又跟嫁人扯上干系了?” 方氏眉头皱的更紧:“你这样整日在外奔波,哪个有规矩的人家愿意求娶?你爹爹,你爹爹何时为你打算过?他不过是指望有人操心,不必他管着琐事罢了!” 现在方氏真是越来越有主见了,居然就这样当着她的面说陆文义的不是,陆静淑都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成功,还是后悔把她带的太有主意了。 “娘,我以为有之前姜家的事在,女儿将来的婚事,您已经不会抱太高期望了呢。”对付方氏,陆静淑还是比较有办法的,她干脆直捣红心,“就算女儿规规矩矩关在家里,难道就会有人觉得当初是姜家眼瞎,才退了婚事么?” 方氏语塞,憋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 陆静淑好言好语的解释:“女儿不是自暴自弃,恰恰相反,女儿是觉着,像现在这样出门做该做的事,反而能让外面的人知道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样自然会有觉着女儿好的人来求娶。” “不成!这事不能听你的!那种人家,我也看不上!”方氏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直接否决了陆静淑的话,“我已经给你舅舅写信了,他们家你二表哥还未定亲,我打算给你定下这门亲事,以后没我的话,你不许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O(∩_∩)O哈哈~方氏急了,再包子也是要咬人的! 话说,我又想改名了,因为后边木有宅斗了,你萌有啥建议没?   ☆、第94章 虚惊一场 陆静淑看方氏动了真章,也不跟她硬碰硬,当下就什么都没说,告退回去了。等第二天才在见陆文义的时候,问他:“父亲,近来家里往舅舅那里寄信了么?” 陆文义问:“怎么?你母亲有信要寄?” 陆静淑就知道方氏昨日只是虚张声势,于是笑着把方氏的话跟陆文义说了,“……女儿本来是想着早说要请陈姑娘去庄子上玩,一直没有机会,这次难得她回来,就想请她去小住几天,谁知母亲发了火,还拿这事吓唬女儿。” “你也确实须得有人吓唬吓唬了。”陆文义瞥了端坐着的陆静淑一眼,“我和你娘虽不想约束你,你自己也该知道分寸,铺子要开起来,自有管事们去做事,你总自己跑过去像什么样子?” 陆静淑解释道:“本来是不用去的,只是陈姑娘没去过,我才陪她去了一次。” 陆文义哼了一声:“陈姑娘回来之前,你去的还少么?市井之地多是非,你以后少去。就是朋友们要说话、玩耍,咱家也有庄子。” “多谢父亲成全。”陆静淑一听他的意思,就知道他是同意自己跟陈皎宁去庄子上了。 陆文义又告诫了她几句,才自己去找方氏谈。 “她又不是小孩子,你以为你几句话就能吓住她?她今年才十三岁,婚事不急,等姜家的事淡了,再提也不迟。” 方氏不悦:“怎么不急?谈婚论嫁总要个一两年,定下来备嫁妆也要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她不就及笄了?我也不是吓唬她,我是真有此意!” 陆文义眉头皱了起来:“你问过舅兄的意思么?这是婚姻大事,怎能凭你一厢情愿?再说舅兄一家在江西任上,你舍得把女儿嫁的那么远?” “只要我提,哥哥必定答应!再说嫁到江西去,虽是隔着我远了,离父亲母亲却近,哥哥自然也不会亏待淑姐儿。”方氏坚定的说道。 陆文义嗤笑一声:“那你嫂子呢?还有,对岳父岳母来说,是孙子亲啊,还是外孙女亲啊?” 方氏张了张嘴,还没等辩驳,陆文义又毫不留情的说了一句:“依岳父的性子,当初都不肯为你与我分说,难道现在会为了淑姐儿去教训你嫂子?” 他自己还真有脸提!方氏这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脸色都变了。 “我也不是与你置气,只想告诉你这个道理,淑姐儿是我们的女儿,再没人能比我们对她更尽心,旁人是根本指望不上的。你把她一人嫁到江西去,若有个什么事,鞭长莫及,将来岂不追悔一生?”陆文义缓和了语气,仔细跟方氏分析,“不若我们在京里好好访察,寻一个规矩厚道的人家,将淑姐儿嫁在眼前,那才能安心。” 方氏赌气道:“姜家才退亲不到一年,你去哪里寻一个那么合适的人家?” 陆文义微笑回道:“所以我叫你别急。你放心,孩子的婚事,我是时刻想着的。也别光想着把她关在家里,她这个年纪,出去结交些朋友,不比关在家里万事不知好得多?不说别人,曹国公府的陈姑娘,能跟淑姐儿投契是多好的事,你做什么还要拦着不叫她们往来?” “我哪是不让她们往来,我是不想叫淑姐儿出去到处走,那些市井之地流言最多,怕好好的孩子给带坏了!”方氏辩解道。 陆文义安抚道:“你放心,这事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不过咱们淑姐儿是个心里有定数的孩子,你也不要太操心了。”他说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其实淑姐儿的婚事,你也实在是舍近求远,我听说淑姐儿忙着开铺子这段时日,柳家二公子时常陪着她……” 方氏一惊:“有这回事?” 陆文义点头,低声跟她说了几句。夫妻两人关起门来商议了好半天,还叫了常跟陆静淑出门的李妈妈来问话,到中午陆静淑来陪方氏吃饭的时候,方氏就当着她的面打发人去庄子上准备,然后让她下帖子请陈皎宁去住。 对于陆文义顺利搞定方氏,陆静淑是不吃惊的,但方氏会这么积极主动而且似乎兴高采烈就让她有些意外了。她不好多问,只能把疑问放在心里,回去写帖子约陈皎宁明日去庄子上。 第二日陆静淑从家里出发,先到曹国公府接了陈皎宁,然后才一起出城。路上陆静淑说起险些来不了,又把方氏吓唬她的话说了,把陈皎宁笑得不行。 “难得方姨母这样温柔的人也会发火,可见你这些日子实在是太野!” 陆静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急起来了,你还比我大一岁呢,也没定亲呀,不知道她急什么!” 陈皎宁伸手拧了陆静淑脸颊一把:“做什么扯上我?你有表哥可嫁,我可没有!” “你不是有卢公子么?”陆静淑也笑话她,“说起来也是天作之合,他救了你哥哥,你以身相许报恩……哎,哎,我不说了不说了,快住手……” 陈皎宁才不理会她的求饶,直接把她按倒开始胳肢她。 两人笑闹了一路才到了庄子,陆静淑先带着她参观了一圈,又问她想住哪,陈皎宁答:“当然是住你屋子了!”说完就叫她家的丫鬟把她东西拿去了陆静淑屋子里。 “对了,早说要教你骑射,一直没工夫,现在终于得着机会了。”陈皎宁叫住丫鬟,要来一个长匣子递给陆静淑,“特意给你准备的。” 陆静淑打开一看,是一张小弓,看起来很像儿童的玩具,不免有点囧,“这能射箭?” 陈皎宁笑道:“当然能,走,咱们找个地方树靶子,我教你去!” 两人跑到花园里,树起箭靶,然后陈皎宁就开始教陆静淑怎么摆姿势,怎么使劲拉弓。陆静淑自己拉了两下,感觉这弓还挺紧,就留着些力气跟陈皎宁试了几次。 “想不到你还挺有力气的。”陈皎宁本来以为陆静淑这么娇小,这弓都未必拉得开,没想到她还能射出箭去,虽然没射多远就歪歪斜斜掉在了地上。 陆静淑听她这样一说,又收了两分力气,道:“我这是把浑身的劲都使出来了。” 陈皎宁笑道:“别勉强,当心抻着,慢慢来。”陪陆静淑练了半个时辰,就叫她休息,下午改教她骑马。 此后两天,她们都是上午练一会儿箭,喝喝茶,下午出去遛马然后顺着田埂走走,有时候还会跟田边的大嫂聊聊天,日子难得过得悠闲舒适。 到第三天,两人刚练完箭坐下来休息,下人就来报说有客到。 陆静淑跟陈皎宁换了衣裳一起去了前厅,问两个不速之客:“怎么都找到这来了?” “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可不就赶着来了。”郝罗博率先笑道。 陆静淑跟陈皎宁各自坐下,问:“什么好消息?” 郝罗博答道:“皇后娘娘正式下了懿旨,从此严禁溺女之俗,凡有此行,一旦查知,有司着即按律定罪。同时颁下禄米,在两京设立慈幼堂,收养弃婴。” “还真是好消息。”陆静淑笑道,“皇后娘娘仁德,真是天下之福。” 郝罗博左右看看,给陆静淑使了个眼色:“殿下还在庄子上,要不,我们一同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 陈皎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陆静淑扭头瞪她,她忙收敛笑意,正色说道:“表哥快别难为她了,我跟她出来的时候,方姨母有话,不许她出去乱走,不然就要把她关在家里绣嫁妆了!” 一直在旁坐着没出声的柳歆诚闻听此言一惊,不由直直看向陆静淑。 郝罗博比他直接,问道:“绣嫁妆?陆姑娘不是没定亲么?” “别听她乱说,说笑罢了。”陆静淑又瞪了陈皎宁一眼。 陈皎宁笑嘻嘻的道:“这可不是我乱说,方姨母就是有意给你定亲嘛,还是亲上加亲。”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急问:“当真?”问完两人对视一眼,又都镇定了神色端坐。 陈皎宁左看看右看看,笑的更开怀了:“你们急什么?”见两人都不出声,她又问柳歆诚,“表姐夫为什么我知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难道?” “皎宁!”陆静淑看她玩笑越开越大,忙开口叫住她,“你再拿我说笑,我可生气了。” 陈皎宁看柳歆诚神色不似往常,也就停了话头,笑道:“你都知道我是说笑,还生什么气?” 郝罗博松了口气:“这么说,并没此事?” 陆静淑对这个郝罗博实在是没辙了,干脆也不跟他澄清,只说:“家母确实要我收敛言行,不叫我出去乱走,这次就不与郝公子一同去了。” 当着柳歆诚和陈皎宁,郝罗博也说不出别的来,只能道:“那好,那我就先去见殿下。”又看向柳歆诚,“诚哥儿……” “我在这等表哥。”柳歆诚直接开口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都不许笑话我不会取名,哼(ˉ(∞)ˉ)唧 你萌也没比我好多少O(∩_∩)O   ☆、第95章 劝导争执 陈皎宁更觉有趣,将手伸过茶几拉了拉陆静淑的袖子,陆静淑又瞪她一眼,没等说话,郝罗博已起身告辞,她只得先送出去。 “表姐夫慢走,我就不送啦。”陈皎宁挥了挥手,看着陆静淑送郝罗博出去,自己就凑过去柳歆诚身边,笑嘻嘻的望着他不说话。 柳歆诚神色倒很镇定,还问她:“陈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 陈皎宁笑道:“当然是听见好事高兴了。” 柳歆诚又问:“什么好事?” “就是陆姑娘的好事啊!怎么,你想知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何想知道?”陈皎宁笑的更加狡黠,“你们一个个的,做什么对人家的亲事这么关心?” 她语气实在有些戏谑过头,柳歆诚不悦的皱眉板脸,说她:“陆姑娘以知己之心待陈姑娘,陈姑娘就这样待她?当着我和表哥的面,你说出这些话来,就算不觉得是自己失礼,也该为陆姑娘想想,今日若是换了一个面薄心窄的,恐怕早已羞愤而走,要跟你绝交了。” 陈皎宁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当即恼羞成怒,反驳道:“我倒忘了柳公子自己是个最守规矩的呢!不过这么守规矩的柳公子,怎么也招呼不打一声就贸贸然上门来了?这庄子上可只有我们两个姑娘,并无别的长辈在呢!柳公子既然知道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刚才怎么又要追问我?” 这两句正中柳歆诚软肋,他无法解释,只得说道:“今日之事我确实有失礼的地方,但陈姑娘自己就不觉得刚才言语过于肆意,实在伤了陆姑娘待你的一片诚心么?” 陈皎宁刚才之所以言笑无忌,实在是因为没把郝罗博和柳歆诚当外人,这两天又调侃陆静淑顺口了,一时没多想就说了出来。这会儿听柳歆诚直言不讳的指出来,一时也有些愧悔,但一想到自己本是拿他们两个亲近,才说的这话,现在反倒是他来指责自己,心里无论如何不服气,忍不住讥笑出口。 “你说的原也有些道理,不过你也说了,陆姑娘本不是那种心胸狭窄、扭扭捏捏的人,我若不是知道这一点,也不会这样当面说笑。我们二人心中光风霁月,自不拿这些玩笑当回事,倒是有些心中有鬼的人,看见风就是雨,自己心虚不说,反倒来教训别人不知礼数,哼,我最瞧不上这种装模作样的人!” 柳歆诚本不欲与她争执,但她讥嘲的语气太过明显,又屡次提什么心中有鬼、心虚,不免也动了怒,当下站起身冷笑道:“那也比不上恃宠生骄、只顾自己、罔顾他人的人让人生厌!”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没等陈皎宁说什么,他又站住脚说了一句,“还有,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处处见鬼,陈姑娘总觉着旁人心中有鬼,没准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到院门口的时候正遇见返回的陆静淑。 “你不是要在这等郝公子?”陆静淑看他板着脸出来,诧异的问道。 柳歆诚摇头:“我不等他了,他若是来找我,你就说我有事先回城了。” 陆静淑应了一声,要送他,他只说不用,就快步走了。陆静淑摸不着头脑,只得自己回身进厅,谁知一进去就看见陈皎宁在抹眼泪。 “……你不会是跟柳歆诚吵架了吧?”要不然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柳歆诚气呼呼的要走,里面陈皎宁还哭了呢? 陈皎宁扯袖子使劲擦了一把脸,说道:“谁跟他吵!假道学!” 陆静淑走过去挨着她问:“到底怎么了?” 陈皎宁沉着脸想了一会儿,抬头先跟陆静淑道歉:“我刚才说错了话,不该当着他们两人就那样说笑,你别怪我。我,我不是,不是有意……” “行了,我明白,我也没生气。”陆静淑按着她的肩膀安抚,“只是有些玩笑实在不该这样开,若是生了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陈皎宁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我是想说给表姐夫听,好试试王爷是不是……”她说着悄悄往外看了看,低声补全,“是不是对你真的有意。”谁知道把柳歆诚给试出来了! 陆静淑十分无语:“我都跟你说了没有了,你怎么就不信呢?”她又不能把赵王和皇后的八卦说出来,真是憋屈的要命! “好啦,我知道错啦,刚才那个假道学先生已经教训我一回了,还说我恃宠生骄、只顾自己、罔顾他人,让人生厌……好像他自己不讨人厌似的!”陈皎宁冲着门外的方向狠狠翻了个白眼。 陆静淑失笑:“你俩果然吵架了,说实话,要不是你跟卢……,我还真以为你会和柳歆诚是一对欢喜冤家。” 陈皎宁做出一副夸张的见鬼的表情,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长了一颗粗犷的男子心!怎么就一点不开窍呢?他刚才为了你都急成那样了……,你……” “你什么你!别胡说!”陆静淑戳了她脑门一下,“行了,我知道你俩相看两厌。柳歆诚自视甚高,我瞧着这世上就没谁能入得了他的眼。你也别跟他生气,他就这脾气。” 陈皎宁哼了一声,表示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柳歆诚不再来惹她,她也不会跟他计较。 不知柳歆诚是不是也因为这次的事心里有了芥蒂,从这次走了之后,一连许多日都没有再来找过她们,连郝罗博也神奇的没有再出现,陆静淑跟陈皎宁两个人就很清净的过了一段教学相长的日子。 她们在庄子上住了十天,陆静淑射箭没什么长进,骑马倒是不再像以前那么僵硬了,陈皎宁为了锻炼她,还叫人牵着她的马,带她从庄子一路骑马去了地王庙。 小庙的山门依旧破旧,小沙弥的僧袍也依旧打了补丁,不过此时正值夏秋之交,四周的景致倒还不错,进了庙门以后,墙边门口还能看到一些野菊花,给这小庙增添了些生气。 陈皎宁是奔着素斋来的,所以在拜过菩萨之后,第一时间就带着食材去了厨房,要找厨子商议一下怎么烹制。 陆静淑自己在庙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到桂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休息,想顺便松弛一下骑马时紧张的腰背和大腿。她坐着看了一会儿风景,又跟陪着她的巧玲说了几句闲话,就听见前面有人声响动。 “这时候还有别的香客来?”陆静淑诧异道。 巧玲也很不解:“要不奴婢去看看?” 陆静淑摆手:“算了,别打扰人家,咱们在这坐会儿吧。”她想着难得有香客来,就让寺里的僧人好好招呼吧,自己别去添乱,没想到来人反而来打扰她。 “陆姑娘,住持师父回来了,请您去前面禅室一坐。”人声渐歇之后,小沙弥急匆匆过来寻陆静淑。 陆静淑诧异,她跟道真和尚没啥交情啊,来的时候听说主持不在,出去登山去了,她和陈皎宁还觉得省事,不用打招呼了。没想到他回来,竟然派人来请,陆静淑不好不去,只得起身跟着小沙弥去了前面禅室,进门之前还请他代为告知陈皎宁一声。 她打开禅室的门,道真已经站在门口等她:“有劳陆姑娘移步。” 陆静淑忙回礼,跟他客套了两句,这才进门向里走,结果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了里面端坐喝茶的田从焘。 “原来是王爷跟大师一起登山去了。”陆静淑掩下惊讶,上前行礼问好。 田从焘让她免礼,点头笑道:“出去走走,散散心。没想到你和陈姑娘也过来了。” 陆静淑就问了几句山上的景致,田从焘简略描述了一番,道真在旁补充:“人在平地之时,所见所闻不过这一方天地,喜怒哀愁也不过是这方天地里的小小执念。可一旦走出去,身在高处,视野心胸都为之开阔,那些小小执念随即化入尘埃,只觉身轻心宽,再无挂碍。” “我还以为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早不把世俗执念存于心了呢。”陆静淑听了就笑道。 道真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道:“惭愧,贫僧当初剃度之时,先师就曾说贫僧尘心炽热,恐难修成正果,如今看来,先师当真有先见之明。” 田从焘道:“大师只是慈悲心重,常怀济世救人之心,修成正果是早晚的事。” 他们两人顺着这个话题开始谈起了佛教教义,又从教义谈到了有史记载的一些得道高僧,顺便也谈及了佛教昌盛的各个朝代。 这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最璀璨夺目的,自然就是大唐盛世。 “……其时大唐声威远播、万方来朝,天可汗之名,惜不能亲见矣。”说到兴起处,道真忍不住一叹。 陆静淑很想笑,这和尚,还真是凡心太重!听听这话,是一个和尚说的话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酒醉的不得志的书生呢。 她正偷笑,就听田从焘问道真:“依大师之见,唐太宗比之汉武帝,孰高孰低?”   ☆、第96章 何谓盛世 道真听了沉思片刻,回道:“这两位文治武功都举世少有,且各自开创一番盛世,要分个高下,实在很难。只是汉武晚年巫蛊之祸实是生平污点,贫僧心里,更推崇唐宗。” 田从焘不置可否,又问陆静淑:“陆姑娘的看法呢?” 陆静淑刚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听田从焘问,就答:“我这等见识自然难以评判两位帝王的高下,只是,若要我选,我宁为大唐盛世一小民。” 田从焘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我听说许多美食,汉时根本还没有,总不如唐时过的舒坦。”陆静淑开玩笑道。 田从焘和道真都笑起来,他还说:“这么说,你还不如就留在现在。” 陆静淑道:“若单从衣食上来说,我自然是愿留在当下,可若从其他方面,我倒宁愿是生在大唐了。” 想想就行了,在中国古代史上,唐朝可以说是最开放的一个朝代,文化更是空前的兼收并蓄。而且女性地位比任何一个朝代都更高,受到的限制也最少,女子甚至可以大大方方穿男装出游,和男子一样打马球,做许多在现在这个时间空间不能做的事情。陆静淑真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听了她的描述,道真若有所思,田从焘则问:“这么说来,大唐盛世才是陆姑娘心中最向往的盛世?” “在以往的历史中比较的话,我自然是最推崇大唐。但要说最向往的,我心中的盛世应该是这样的:每个努力劳作的人都能吃饱饭,多劳多得;各行各业都欣欣向荣,人才辈出;每个有理想的人,都能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公平,公正,公义,是每个人心里行事的准则。所有人各安其职、各司其位,既能努力向上,又不忘友爱助人……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田从焘听得入神,一时没有接话,道真却顺着陆静淑的话说道:“礼记有云: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并不是陆姑娘贪心,只是人皆望之大同尔。” 其实陆静淑想表达的并不仅仅是道真说的部分,但她也并不打算跟道真详细分辨,他们毕竟是古代人,有些东西是无法沟通的。因此她只是笑着说道:“还是大师说得好。” “哪里,陆姑娘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胸襟见识,实在让贫僧佩服。”道真说着话,双手合十又行了一礼。 陆静淑忙欠身回礼:“大师过奖了,我也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田从焘似乎直到此时才回神,他根本没理两人说什么,直接插话道:“可惜,若是陆姑娘当真生于大唐盛世,必能得则天皇帝赏识,入朝为官,并一展抱负、成一世功业。” 陆静淑一愣,随即笑道:“那我可不敢想。” 道真也被田从焘这番话惊了一下,不过他并没多言,察言观色之后,就说有点事要交代,告退出去了。 室内顿时就剩了陆静淑和田从焘两人,她见田从焘看着她不开口,就没话找话:“慈幼堂的事,还没谢过王爷。” “这是皇后娘娘下的旨意,怎么谢到我头上了?” 陆静淑道:“此事多承王爷出力,若非王爷,这些事如何能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她越想田从焘和皇后的关系,越觉得他能帮忙很不容易,所以语气也更加诚恳。 田从焘淡淡道:“我也没帮什么忙,只是传了句话罢了。” 他这么一说,陆静淑就猜他是不愿意提皇后,于是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田从焘沉默了一会儿,看道真没有回来的迹象,就说要出去走走,陆静淑看他的意思,也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向庙门口走,随从们都在后面远远跟着,很快就出了地王庙。 田从焘带头右转,上了地王庙后身的山坡,陆静淑落后一步跟着,心里猜度:赵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如何?”上到坡顶以后,田从焘忽然开口问陆静淑。 陆静淑不解:“啊?” 田从焘指指来路:“喜欢这站在高处的感觉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陆静淑点头:“登高望远,心胸开阔,谁不喜欢呢?” “是啊,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田从焘轻叹一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无限风光在险峰……多少前人讲过的道理。” 陆静淑品味他话中之意,心里若有所感,附和道:“就跟我们讲史一样,只有当这个朝代过去了,我们站在足够高足够远的地方,才能将得失看得更清楚。” 田从焘微笑,眼睛看着前方,问:“若有机会让你一展抱负,你有信心缔造一个自己心中的盛世么?” 陆静淑做吃惊状:“我一个小女子,哪有这个本事?不过是信口胡说,王爷莫取笑我了。”她心里虽惊疑不定,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句,“若换成王爷,倒还有可能。” 田从焘并没有如陆静淑想象中的直接辩白,或是表现出不悦,斥责她大逆不道,他只是继续微笑着,说道:“我啊,我恐怕也做不到。知易行难,前路多崎岖,谁知什么时候就改了初心?”说到后来,他唇角的笑意消失,慢慢只剩苦涩。 陆静淑看不懂他,他此刻一点也不像个二十几岁意气风发的王爷,反而像一个历尽沧桑之后满心疲惫的旅人,虽然他本来就是个忧郁内敛的人,但陆静淑也从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失落绝望。 不对,绝望?他为什么要绝望?“那要做了才知道。”陆静淑忍不住开口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还没开始走,就因畏惧路途艰险而止步的话,又如何能欣赏到一览众山小的风光?” “可是你不怕么?”田从焘终于转头看向她,“不怕中途被风光迷了眼,不肯往上走么?不怕走着走着摔落山沟,再也不能翻身么?” 陆静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回视他,答道:“那也要走走试试,因噎废食的事,我是不肯做的。只要心中存着一线希望,努力向前走,这山顶总能走到,反之,前怕狼后怕虎,那就哪也去不了,干脆就也不要向往山顶的风光。” 田从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容终于重回脸上:“受教了。我真好奇,陆家到底是怎么养出陆姑娘这样一位女中豪杰的。” 陆静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是不是得瑟大劲了,刚想往回圆几句,田从焘就说:“回去吧,我都闻见香味了,估计素斋已经好了。” 虚惊一场,陆静淑松了口气,跟他一起下山坡回到庙里,见了陈皎宁,各自用了素斋,就分别回去了。 她和陈皎宁又在庄子上住了三天,才回到城里去看南货铺子开张,这次郝罗博和柳歆诚还是都没出现,但也让人送了一份贺礼。陈皎宁问了来人,听说两人是被柳霄关在家里读书,不免笑了一回。 “让他们再没事乱晃,我看他们也该紧紧皮了,表姐夫还说是来读书的呢!我就见他瞎忙活了。” 陆静淑想起明年有乡试,估计柳歆诚要下场,郝罗博上次落了榜,下一科开考也只剩一年半,是该闭门读书,就附和道:“若要走科举之路,是该好好读书了。卢公子也要参加明年乡试么?” 陈皎宁脸一板:“我怎知道?” 她这几天都不愿再提起卢笙,陆静淑犹豫许久,还是没有把卢家女儿的事告诉她。想着也许过几个月,她这少女心思就淡了,所以自此以后当真没有再在陈皎宁面前提起卢笙来。 陈皎宁一直在长安住到了十月里,才不情不愿的跟着来接的下人回去,而且要不是家里来信说,她再不回去,就要陈皎明来接,她还不肯。 “如今天也冷了,哥哥去年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养得好了些,我怎能再叫他奔波?”陈皎宁拉着陆静淑的手跟她告别,“我也只好回去了。” 陆静淑点头:“回去吧。令尊和令兄都很疼你,若有什么事,不妨和他们直说。”她指的是卢笙的事,这两个月眼看着陈皎宁笑容越来越少,落落寡欢的时候越来越多,她就知道她放不下,所以干脆建议她问问父兄的意见。 陈皎宁却没领会她的意思,只随便点头:“我知道,你要常给我写信。”眼看着要分别,她最后附到陆静淑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你别光想着别人,也想想自己。柳歆诚待你实有几分真心,你们两家又有交情,实是难得的良配……” 陆静淑推了她一把,她却拉紧了陆静淑的胳膊把话说完:“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并不是取笑你,是真心想劝你,来日若等他中了举,那便更难了。” 陈皎宁说完松开手,轻轻叹了口气:“再没什么比情投意合更好了。” “行了,你才是少操心呢!”陆静淑推她上车,“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快走吧,晚了耽搁投宿。” 陈皎宁依依不舍的上车走了,陆静淑也坐车回城,路上免不了琢磨她说的话,柳歆诚?有情人?怎么想怎么不搭!他怎么可能对自己动真心?难道是原著的男女主效应?   ☆、第97章 陈皎宁走了以后,陆静淑再没怎么出过门,一则是天气冷了,二则她也得在家里装装乖女儿,让方氏放心。不过方氏反倒疑惑,不止一次问她,最近怎么都不出去。 陆静淑就说铺子都步入正轨了,陈皎宁也回了家,她再没什么事要出去办,自然就在家陪母亲了。 方氏心里狐疑,叫了李妈妈来问,听说柳歆诚最近都在家闭门读书,这才放了心。不过她没几天就找了机会,带陆静淑去柳家寻柳太太说话。 柳太太家宅和睦,除了小儿子还没定亲,正在闭门苦读,别的再没什么可操心的,所以也很高兴见到她们来。柳太太特意把陆静淑叫到身边来坐,夸她能干有本事,竟然能想到让丛莲如一个女子当堂坐诊,还做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她就是爱胡闹。”方氏摸不准柳太太的意思,忙开口解释,“现在被她父亲纵的,胆子也大了,我略说两句,她父亲还要嫌我拘束她,说就该早点让她知道当家的难处。” 柳太太笑道:“是这个道理。虽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不用我们凡事亲力亲为,可若是什么都不懂,凡事尽让下人去做,到时奴大欺主,受了蒙骗,损失些钱财还是小事,万一有别的什么差错,那才是追悔莫及。” 方氏看她态度是赞同的,松了口气,道:“我也是想到这个,才没那么拘束她。” “你也不要太紧张,我看静淑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心里都有数。”柳太太笑眯眯的拍了拍陆静淑的手,问了她一句,“是吧?” 陆静淑一直挂着微笑听她们说话,此时听柳太太问,就点点头。 柳太太似乎对丛莲如很好奇,又问了几句关于她的事,陆静淑就把她的身世经历都讲了,柳太太听完深深叹气:“真是可怜,难得她有这份心气,能自己立得起来。也是她命好,遇见了你肯帮她。” “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忙。”丛莲如这件事,陆静淑自始至终也没出面,都是私下传话,请赵王他们办的,所以她也不居功,免得惹些没必要的麻烦,“只是顺便一起合伙开了这间惠民堂。” 柳太太一笑:“你也不用瞒我了,诚哥儿都跟我说了,丛姑娘能学医,还是你建言的。听说她下针不错?我有个旧交,一到这个时节就双腿疼痛,走不得路,大夫说最好是针灸,可此事到底多有不便,她也就一直拖着不曾施针,我听说了丛姑娘的事,就动了心思,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治。” 陆静淑把柳歆诚多嘴的事暂时先放下,回道:“丛姑娘是自小就跟她母亲学针灸的,算是家学渊源,我也看过她在惠民堂给病人扎针,可是到底能不能治,却也不敢说。治病,总得先见了病人。” “是这个道理,那要不改日你把她带来,我先见见?” 陆静淑应了:“您哪天有空,我带她来给您请个安?” 柳太太就跟她约了个时间,说好到时带丛莲如来,然后顺势转了话题,又问起陆老太太的身体。 陆老太太经过一年的休养,身体已经好得多了,几乎没有太明显的后遗症留下来,不过她的脾气倒是好了许多,专心带着陆静娴和陆静美,还给陆静娴开了婚前培训小课堂。 几人聊的热闹,很快到了午间,柳太太要留她们母女吃饭,刚吩咐了儿媳妇去准备,外面下人就来回报,说表少爷和二少爷来给太太问安。 陆静淑起身想回避,柳太太叫人带着她去里间坐,才叫了柳歆诚和郝罗博进来。 柳歆诚进门先规规矩矩给母亲行礼,又按母亲的吩咐见过方氏,然后才不着痕迹的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柳太太坐在上首,早将他这一番动作看在眼里,却只做不知,问了他们两个几句,就让他们回去吃饭。 柳歆诚有些失望,跟着郝罗博一起退出去,回前院自己房里吃饭。郝罗博一路跟着他,等到了他屋子里,没有别人在以后,才笑道:“白跑一趟吧?” “表哥说什么呢?”柳歆诚懒得理他,“你没事先回去吧,我要更衣。” 郝罗博赖着不走:“你别跟我装蒜了,就你这点小心思,还能瞒过你表哥我?这有什么,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 柳歆诚黑着脸不理他。 “你要是真的有意,这么憋着是没用的,不如干脆跟舅舅舅母明言,请他们去提亲不就好了?” 柳歆诚还是不理他。 “我可丑话说在前面,虽说咱们是亲表兄弟,在这事上我可两不相帮,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你可别怪表哥没提醒你。”郝罗博也不在意他的臭脸,又劝了一句。 柳歆诚斜了郝罗博一眼,冷笑道:“好像你真能帮上什么忙似的!快走吧,我要更衣。”硬把郝罗博推走了。 赶走了郝罗博,柳歆诚换完衣服,一时不想吃饭,自己拿着本书坐在书桌前发呆。他何尝不想求父母去提亲,可是他去探了母亲的口风,母亲根本不听他细说,只说此事她跟父亲早有打算,一切都等他考完乡试再说。 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陆静淑是什么意思,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只觉陆静淑待他与别人一般无二,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想起陆静淑的性格,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陆静淑母女俩在柳家吃过午饭,又跟柳太太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回家。她到家以后先使人去给丛莲如传话,请她到陆家来见了一面,将柳太太的意思说了,然后过了两日,带着她一起去见了一次柳太太。 去的时候不只柳太太在,还有他们柳家别房的一个太太也在,那位太太说是头痛,请丛莲如帮忙看看。陆静淑知道柳太太要试试丛莲如的医术,就示意她别怕,放开胆子去看,丛莲如凝神静气,好好给那位太太把了脉,然后说了脉息和病因。 柳太太就请她开药,丛莲如也没犹疑,斟酌之后开了一个方子。柳太太叫人拿了方子出去,这里照常跟她们说话,等送方子的人回来,将方子递回给她以后,她才提起那位腿有病的旧交。 丛莲如听了一堆症状,也不敢说病情,只说还得见到病人才能确诊。 柳太太见她谨慎,对她倒又多了几分信心,就说等她和旧交约好了,再请丛大夫来看。 陆静淑带着丛莲如告辞,柳太太留她等一等,转头叫人去找了柳歆诚来,让他送陆静淑和丛莲如回去。陆静淑推辞无效,最后也只得让他送了。 他们先把丛莲如送回了惠民堂,然后再一起回陆家。从惠民堂出来以后,陆静淑找了个机会问他知不知道要看病的人是谁。 “母亲没跟我说,不过听你说的,像是秦尚书的夫人。”柳歆诚回道。 陆静淑寻思了半天,姓秦的尚书,“你是说现在留守长安的兵部尚书秦远?” 柳歆诚点头:“我母亲跟秦夫人是忘年交,听说秦夫人病了,这些日子我母亲常去探望她。” 陆静淑有些踌躇:“这秦家……”合不合适让丛莲如去啊?别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来。 看出她的担忧,柳歆诚就劝道:“你不用怕,秦夫人人很好,让丛大夫去看看吧,只别勉强,有把握就治,要是觉得棘手,直接承认便是,秦夫人不会难为她的。” “可是我听文姨母的意思,是要针灸呀,这针灸万一……”不是她信不过丛莲如,实在是干系太大,她也有些不敢试了。 柳歆诚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放心吧,到时我母亲必定跟着去,不会让丛大夫吃亏的。”说完就催陆静淑上车,把她送回了陆家。 既然是奉母命送人回来,柳歆诚少不得上门拜见一下陆家长辈。陆家上下,从陆老太太到陆文义,个个都对柳歆诚和颜悦色,客气万分。柳歆诚态度自然,就像是个常来常往的晚辈一般陪着陆老太太和方氏说了会儿话,又跟陆文义聊了一会,才告辞回家。 陆老太太等他走了就对着陆静淑夸:“看看人家孩子这气度,小小年纪气定神闲,又生的这般出众,真是难得。” 陆静淑只一笑,不搭话,方氏怕她面薄恼了,借故就把她支了出去,没让陆老太太再对着她唠叨。陆静淑也懒得管他们打什么主意,转头回去打听秦家的事。 秦远这个人,早些年是很有些盛名的,他进士出身,却三度平乱,立下赫赫战功,是少有的文武双全的人物。可是前两年不知怎么惹恼了皇帝,被打发到长安来养老,从此就没什么声息了。 陆静淑又从孝义那里打听,可是孝义那里也没有什么秦远的资料,于是最后陆静淑也只得安慰自己和丛莲如,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太多没用。 就在丛莲如要跟着柳太太去秦府之前,这一轮整肃官员违礼违制行为的风暴终于过去,田惟彰下旨勉励各级参与办案的官员,陆文义因为职责所在,表现出众,还被召入东都觐见。 陆家上下欢欣鼓舞,陆静淑也很快得知,此次要一同去东都的,除了一些被点名嘉奖的官员,还有赵王和齐王。   ☆、第98章 点鸳鸯谱 林贵妃听说齐王也在应诏之列,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去捧她的臭脚还真有用。”不然几时能见皇上想起二皇子了? 如意不敢接话,只陪着笑了笑。 林贵妃也没在意这个,她不过是随口说一句,笑话完了齐王就问起正事:“叫你给大殿下准备的东西,备好了么?” “回娘娘,都备好了。” 林贵妃点点头,让人出去传话,请赵王明日入宫觐见。 第二日田从焘早早来到,母子二人坐在暖阁里说话。林贵妃先把给他准备的路上用的东西拿出来,田从焘恭恭敬敬道谢,林贵妃就叹息一声:“你总说是辛苦我了,可也不见心疼心疼我,早点娶个妻子来照顾你的起居。” 田从焘欲待开口,林贵妃却抬手止住他,说道:“我是答应了不逼你,可你也不能总一个人过日子,你要是一时不想娶妃,娘给你选两个侍妾可好?” “儿臣只是想过两年清净日子。”娶妻和纳妾,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本质的分别。 林贵妃看着越来越成熟从容的儿子,心里有欣慰,也有惆怅:“那你到底是想如何?你给我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肯娶妻生子?”她看田从焘微微皱眉,心里着急,忍不住问道,“就没有一个入得了你的眼么?曹国公的女儿不好么?你不是时常与她往来?” 田从焘惊愕:“娘娘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儿臣只是看在致宏面上,帮了陈家一个小忙,何曾时常与陈姑娘往来了?” 林贵妃看他脸上惊讶的神情不似作伪,似乎也真的对陈家姑娘无意,于是又问道:“那么你是更中意陆家的姑娘了?听说这姑娘很能干。”就是出身差了些。 “……”田从焘干脆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儿臣现在确实没有中意的人选,娘娘放心,一旦儿臣真想成婚了,必定头一个就告诉您。儿臣还要准备出发去东都,就不多扰您了,待儿臣从东都回来,再来给您问安。”说完就站起身来给林贵妃行了个礼,然后干脆利落的走了。 林贵妃望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跟如意叹气:“我看我这辈子都别想抱上孙子了。” 田从焘一路快走出了宫,等到了宫门外上马车的时候,额头都出了一层汗。他满心无奈,贵妃知道陈皎宁和陆静淑他不意外,可是她竟然把这两个都算作他妻子的人选,还是挺让田从焘惊讶的。 为了不让林贵妃再有时间找他,田从焘回去以后就催着人收拾东西,然后又亲自去齐王府跟田从烈说好,第二日一早就启程跑路了。 他本以为这么一来,总算是躲过了催婚*,谁知道他一到东都,田惟彰召见他说的第一件事也是婚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前几年是身子不好,朕也怕你想起旧事,添了郁结,所以一直拖着没提起。但你现在身体也好了,再拖着可就不像话了。”田惟彰铺垫完了,也先问田从焘自己有没有意中人。 田从焘只能说没有。 田惟彰就笑道:“朕想你也未必有。左相家里有个幼女,明年将及笄,听说聪慧贤淑,又饱读诗书,朕想为你求娶,你意下如何?” 李学敏的女儿?田从焘心念电转,回道:“儿臣都听父皇的。只是,儿臣的年纪……” “这个不要紧,你既然无异议,那朕就去与李学敏提了。” 田从焘无法推脱,只得把林贵妃拉出来:“可是母妃那里……” 田惟彰这才想起应该跟贵妃说一声,就道:“你母妃那里,朕会去说。行了,你刚到,一路也累了,先回去歇着,有话等明日家宴再谈。”他把田从焘打发走,自己回后宫去见皇后,跟她一脸欣慰的说起田从焘,“这孩子这两年确实长进多了。” “那是自然,赵王原先只不过是身体不好,人品才干却一向是出众的。”苏皇后一脸温婉的笑道。 田惟彰握着她的手,点头:“所以前两年朕才越发痛惜,跟他赌气,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丁点小事就把自己折腾成那样,叫朕如何不失望?” 这次苏皇后就没接话,只是回握着田惟彰的手,静静听他说话。 田惟彰感慨过后,就把自己的打算跟皇后说了:“李学敏家里有个小女儿,听说还是个才女,焘儿向来眼界高,寻常女子恐看不入眼,因此朕就打算把李家的女儿许给他为妃,你看如何?” “左相家的女孩儿自然是好的,臣妾见过左相的长女,确实端庄文雅,气质与众不同。只是,不知道左相心中对这个幼女有没有安排,这婚姻之事,总还是两厢情愿、情意相投为好。”苏皇后说话慢条斯理,兼之她声音好听,格外叫人能听得进去。 不过这话显然田惟彰不太喜欢听,他皱眉道:“朕已经打听过了,他这个女儿还没定亲。朕选他的女儿给焘儿为妃,那是信得过他,看得起他李家的门楣,他有什么不情愿的?” 苏皇后看他不高兴,立刻顺着他的意思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妾想岔了,光想着早先在家的时候,两家做亲的章程,倒忘了您是天子,能跟您做亲家,这天下还有谁会推辞?”她用玩笑的口吻回了皇帝的话,绝口不提自己听说过的李家不嫁女儿入皇室的规矩。 田惟彰果然被她逗笑:“你呀,少来哄朕。你说的也对,这事总要问问李学敏的意思,也显示一下朕的看重。” 皇后道:“皇上跟赵王提过此事了?贵妃那边……” “提过了,你一会儿给长安写封信,把朕的打算告诉贵妃就行了。”田惟彰觉得李家的女儿跟自己的长子很合适,贵妃不可能反对,所以只打算通知她一声。 皇后听说让她给贵妃写信,心中不由苦笑,却也只能应了。 当晚皇帝在宫中开宴,把几个儿子都召入宫中,还把出嫁的几位公主和驸马也叫了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他心中高兴,还多饮了几杯酒,当晚醉的几乎人事不知。 第二天酒醒之后,田惟彰惦记着儿子的婚事,直接把李学敏宣了来,跟他聊了几句家常,然后就问他的子女,已经成亲的,是跟谁做的亲家,还没成亲的,都多大,有没有定亲。 李学敏已经做了三四年左相,对这位至尊也很了解,一听话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皇上四个儿子,齐王已经成亲,三皇子也定了亲,四皇子还年幼,他家女儿年纪也不匹配,那么就只剩赵王了。 “……臣还有一幼女尚未定亲,因此女生来体弱,臣和臣妻不免多娇惯了几分,也想多留她几年,就未曾急着定下亲事。”李学敏只做不知,一副跟田惟彰拉家常的样子。 田惟彰一听说体弱不免犹疑了一下,他又问了几句,最终也没提及婚事,就放李学敏走了。 李学敏告退出去,直到回到衙署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冬天的,感觉自己后背居然出了一层汗,不由苦笑。 当天散衙回家以后,李学敏就跟妻子说了今天的事,然后嘱咐她,这段日子不要带女儿出去应酬了,别人问起,就说孩子染了风寒,在家养着呢,先把赵王在京这段时间躲过去再说。 李夫人不太乐意:“好好的,哪有这么咒孩子的?那赵王要是一辈子留在京里不走了,咱们女儿还要一辈子不出门不成?” “这个你别操心了,我自有办法,就让孩子在家过个安生年,哪也别去。”李学敏嘱咐完了,自己去了外书房,跟幕僚们商议去了。 与此同时,田从焘也在驿馆里琢磨着,怎么能把这门婚事搅和黄了。 李学敏这个人他是有几分了解的,奸诈狡猾,年方四十就爬上了左相的位子,怎会是个简单人物?不过皇上的心思也挺难猜的,既然是想要田从熙继承皇位,又为什么想让他娶左相的女儿? 如今李学敏正跟右相顾名俊闹得厉害,两方各自结党,在诸军国大事上互不让步,彼此攻讦,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皇上在这个时候让他娶李学敏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田从焘反复思考了一番,决定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都要全力以赴把这门婚事从根本上变成不可能。他拿定主意,找了心腹从人来,让他们出去想办法探听一下李家的各门亲戚,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可以挖到。 安排完了以后,田从焘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婚事了,他今年二十五岁,眼看过年就要二十六了,在他这个年纪,一般人儿子都开蒙读书了,也难怪皇帝和贵妃着急。所以就算再怎么想法拖延,恐怕皇帝也不会再放任他下去了。 可是他能吗?他负担得起一个女人的终生么?田从焘根本没有信心。   ☆、第99章 又是一年 陆文义去了一趟东都,回来以后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活像是打了一针鸡血一般兴奋。每天不是教育弟弟,就是训导子侄,一口一个忠君爱民,还给本来已经放了假的儿子和侄子单独布置了许多功课,忙的不亦乐乎。 陆老太太看着两个孙子就心疼,跟方氏嘀咕:“这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就不能让孩子们歇歇?” “要不您跟老爷说说?”方氏建议道。 陆老太太想了想:“让他折腾去吧,我一说,他又该说我娇惯孩子了。” 方氏一笑,从陆老太太这里告退,回去处置家务之前,先把陆静淑叫过来,问她:“秦尚书夫人打发人送了一份年礼过来,怎么回事?” “送的什么?”陆静淑先问。 方氏把单子拿给她看:“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们家从前跟秦家素无来往,偏秦家来的人客客气气,我这里摸不着头脑,寻思着没准是你惹来的,就叫你来问问。” 陆静淑看了一遍,果然就是些寻常礼物,于是就笑道:“母亲还记得那次文姨母说的旧交么?说是有腿疾的那位,就是这位秦夫人了。丛姐姐去给她看了一个多月的病,她现在腿疼已经好得多了,日常下地行走都没问题。估计是听文姨母说了这中间的关节,所以她才备了一份礼送来,您照常回礼就是了。” “原来如此。”方氏明白了之后,又打发王妈妈去柳家问了一次柳太太,柳太太也是一样的话,让方氏照常回礼,不用太在意,还说等过了年,看时机合适,要带着陆静淑去见见秦夫人。 方氏就把这事跟陆文义学了一遍,陆文义听完却不见高兴,反而有些疑惑:“柳太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要真是喜欢我们淑姐儿,为何不来提亲?要是不喜欢,又为何这样帮衬淑姐儿?” “兴许是没喜欢到要娶回来做儿媳妇吧。”方氏叹了口气,“文姐姐看着随和,其实很是心高气傲,这事儿,我看……” 陆文义看她脸带愁容,难得伸手扶住她的肩安慰:“你别担心,便是柳家真没这个意思,我也会给淑姐儿找个好人家。其实这次我从东都回来,就已经有两个同僚透出想和我们结亲的意思了,我也没一口回绝,咱们慢慢打听看看。” 方氏问了问那两家是谁,听见果然算是规矩的人家,心里也多了些底,回头又去忙活过年去了。 今年这个年,陆家过的比去年还高兴一些,一则陆文义在朝中受了皇上的嘉奖,升官有望;二来陆文孝又添了个儿子,陆家多年以后再次添丁进口,实在是件喜事。 连二太太张氏都大大方方的抱着庶子出来给众人看,过年那天还叫李姨娘出来给陆老太太磕头。 陆老太太对李姨娘倒是淡淡的,只当寻常仆妇来磕头一样,连屋子都没叫进,只让在院子里磕个头,然后给了赏就让走了。 除了李姨娘以外,陆老太太是看谁都欢喜,过年给红包的时候也份外大方,于是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的过了一个年。 因陆静娴定了亲,今年上元节她不能再去看灯,陆静淑几个为了陪她,也就都没有出去,只叫人买了些好看的灯挂在家里,算是赏过灯圆了过节的意思。 只可怜了在灯市从头逛到尾的柳歆诚,两手都几乎冻的麻木了,也没见到心中想见的人。到最后他独自一人站在人潮渐渐散去的街口,不期然想起那首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1。 他在街上冻了一个晚上,最后又是郁郁而归,辗转反侧良久才睡,第二日起来不出预料的感了风寒病倒了。 柳太太本来想等过完节就带陆静淑去秦家做客,儿子这一病,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事,先去忙着照顾他。陆静淑接了柳太太的消息,就跟方氏商量着打发人去问候了一声。 陆家下人到柳府的时候,郝罗博正在柳歆诚房里看着他不停擤鼻涕,还笑话他:“挺大个人了,自己不知道冷热,那天还飘着雪呢,你就愣能在外面逛到那么晚!” 柳歆诚不理他,继续没精打采的擤鼻涕。 “你老实说,你是去等谁了?”郝罗博笑嘻嘻的追问。 柳歆诚使劲打了个喷嚏,然后继续擤鼻涕。 郝罗博只得坐的离他远了些,继续打趣他,他这里正说得高兴,柳太太那边的婆子过来问柳歆诚如何了,还说陆家来人问候,太太特意叫过来问的。 柳歆诚双眼一亮,问:“是谁来了?” “是陆太太身边的王妈妈。” 柳歆诚的眼睛暗了下去:“唔,你去回母亲的话,就说我好得多了,劳方姨母挂怀。” 婆子应声而去,郝罗博贼兮兮的笑问道:“哦,原来等的是她呀。” 柳歆诚又使劲擤了一下鼻涕,然后就用手里的帕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扔出去砸他,终于把他砸跑了。 他这场风寒半个月才好,于是陆静淑跟柳太太去秦府的日子也定在了二月里。 秦夫人是个面容和善的妇人,她看起来年纪在五十左右,说话语速很慢,但是条理清晰,跟陆静淑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用长辈待小孩子的态度,反倒像是跟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人谈话一样。 陆静淑很喜欢她,虽然她相貌平平,脸上也长了不少皱纹,可她给人的感觉却温文尔雅,让人十分愿意跟她在一块。 “如何?”从秦府出来以后,柳太太问陆静淑。 陆静淑笑道:“秦夫人人真好,难怪能跟文姨母投契。” 柳太太一听就笑了:“你这是哄我呢!我哪里及得上秦夫人。你这孩子懂事,能知道别人的好处,也不枉我带你来了这一趟。难得秦夫人也喜欢你,丛姑娘又能治她的病,这一份善缘就算是结下了,以后若是秦夫人单请你来,你就不要顾虑,只管来就是了。” “多谢文姨母。”陆静淑知道了柳太太的好意,自然要郑重道谢。 柳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道:“有了秦夫人这回事,丛姑娘面前的路就算是开了,我这里已经有别家女眷探问,过些日子等时机合适了,我叫人去跟你说,再叫丛姑娘去看。” 陆静淑又谢了一次:“辛苦您了。” “我没什么辛苦的,这也是好事。有许多内宅妇人,只因病症私隐,不好给男大夫看,或者看了也无法尽力医治,多有延误的,如今有丛姑娘来看,自然方便多了。再说你小小年纪,要撑起这些事不容易,我见着了,怎能不帮一把?”柳太太耐心讲道。 陆静淑还是很感动:“话虽如此,大多数人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多,还是文姨母心地良善,才不怕担上干系,居中牵线,我真不知该怎么谢您才好了。” 柳太太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这些事要不是诚哥儿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光想着让丛姑娘在惠民堂坐诊,几时能把名声打出去?你就该早来找我,这些事外面那些男人帮不上忙,还得是内宅的人才行。以后有事你只管来寻我,不要跟我见外。” 陆静淑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醒悟过来,她原先果然是走错路了!光靠着杨广越的名头是不行的,在惠民堂也只能医治些穷苦百姓,虽然可以帮助到有需要的人,并积累经验,但是想扬名太难,根本无法达到她最终的期望。当初她怎么就没想到从后宅着手铺路呢? 果然要做事还得是群策群力,但是柳太太如此盛情,免不了让陆静淑有些压力,她再三道谢,回家以后还跟方氏说了此事,请方氏出面,邀柳太太来做客,再当面好好谢一回。 方氏也觉得很感激,当时就答应了,回头跟陆文义商量的时候,陆文义道:“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对了,等柳太太来了以后,你顺便跟她打听打听那两家人家。” “跟文姐姐打听?”方氏一愣,“可是……” 陆文义笑道:“你不是说一直摸不准他们的意思么?干脆直接问问不就好了?他们家若是有意,你这样问了,她总会露出来,若是无意,请他们帮着打听打听也好。” 方氏这才明白过来:“还是老爷的主意多。”当下就去准备宴请柳太太的事宜。 夫妻两个人的小算盘打的很响,陆静淑却还一无所知,她这里刚收到一封陈皎宁寄来的信,里面有最新出炉的东都八卦。 据说皇上这次单独把赵王留在东都,是打算为他赐婚,让他在东都娶了王妃再回来。而那位准王妃的人选,据坊间传闻正是左相李学敏的幼女。可是坊间还有一个传闻,说李家有不嫁女儿入皇室的规矩,所以这门亲事到现在还没落定,就是因为皇上担心李家不愿意,正在想办法劝说李学敏。 李学敏要倒霉了。一个连皇室都敢嫌弃的丞相,龙椅上那位怎么肯用?典型的装逼遭雷劈。不过这其中是不是有赵王的手笔呢?陆静淑暗自猜测。   ☆、第100章 深陷情 二月初十,柳太太登门赴宴,方氏带着陆静淑好好招待了她一回。等宾主尽欢,送走了柳太太,方氏私下跟陆文义叹息:“文姐姐答应的很爽快,说一有消息就告诉我。” 陆文义很失望:“那就这样吧,等有消息了,若是合适,就安排时间见见。” 夫妻两人就此商定,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从此都不对柳家再抱希望。陆静淑毫无所觉,还在忙着她的事业。 现在天渐渐暖了,出门也方便的多,她抽空去见了几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把她们安置到惠民堂做事。或是洗衣做饭,或是给丛莲如做帮手,顺便还让丛莲如注意看看,有合适的也叫她带着一起学医。 这些女子多在乡野之间,陆静淑往来常到庄子上落脚,有时顺路就会去地王庙看看,遇见事还会找道真帮忙,一来二去的,两人熟悉了起来。 “大师,你会批命么?”这一天陆静淑又到地王庙来寻道真帮忙,说完正事以后,她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道真一愣:“姑娘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么?” 陆静淑摇头:“我就是想找人批批八字,看我运数如何。” 道真失笑摇头:“运数乃天定,便是批出来了又怎样?这日子如何过,还是看自己,姑娘凡事听从本心,余外还是听凭天意便了。” 陆静淑先正经道:“大师所言极是,不过,”她苦笑一声,说了实话,“我在姻缘一事上,总不顺当,本想拖一拖再说,奈何家父家母心急,我心有疑虑,所以想寻个有真本事的人,来批一批我的八字。” “原来如此。”道真听完寻思半晌,“贫僧倒是识得一位得道高僧,只是他近来不在京城,要到三月底才能回转,等他回来了,贫僧再为姑娘牵线。” 陆静淑起身道谢:“那就劳烦大师了。”说完这事她就要告辞,道真送她出门,她走了几步,又觉得道真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想批八字吧,于是站住脚,又说了一句,“您说的那位高僧,眼力必定不俗吧?” 道真惊讶的看着陆静淑,等她下文。 “我是有点忐忑,不知高僧是不是真能看破我们心中所想。”陆静淑笑道。 道真明白过来:“放心,既是高僧,自然心如明镜。” “那大师如此通透,更是高僧了。”陆静淑终于放心,捧了道真一句。 道真再次失笑:“不及姑娘。” 陆静淑告辞离去,回城的马车上还在庆幸自己终于找到办法拖延婚事,谁知刚一到家就被方氏通知,明天要跟她一起出门去做客。 “宫家怎么又有宴会?”她记得前几天方氏就去过一次宫家了。 方氏回道:“上次是宫太太孙子满月,这次就是邀几家亲近的过去听戏吃酒,老太太也要去。”说完又指定了陆静淑明天要穿的衣服、要戴的首饰,一样一样,早已成竹在胸。 陆静淑要是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可是她明白又能怎么样?她能说不去么?显然不能!于是她只能英勇无畏的去参加了两辈子头一回的相亲活动。 出门前,先是被家里的三个妇人品头论足,重新修饰,等到了宫家,又继续被若干妇人品头论足,好容易声音渐歇,正主儿来了,再次被拉出去品头论足。 陆静淑全程做害羞文静淑女状,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语声柔柔细细的回话,并且总是尽量将回答缩短在一两个字以内。 她这次并没见着相亲对象,对方要进来请安的时候,她们几个小姑娘理所当然的被请到内堂暂避,她也没有那个兴致隔着屏风偷窥一下对方的长相,不过从那位相看她的太太脸上,倒也能想见到对方的人品,一定也是很有福气的。 这次相亲最后并没什么结果,方氏那天回家以后,似乎也对对方不是很满意,看着陆静淑叹息了好一会儿,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就放她回房了。 陆静淑也不多问,反正亲事不会不问她就定下来,只要没定,她就暂时懒得去担心,有这空闲还不如做点正事。 她和陈皎宁合伙开的南货铺子生意很不错,这个月还有一批货要来,她应酬完了相亲的事,干脆就忙着去安排铺子的人手,好好收拾仓库以便存放新货。 等她把一切安排妥当,东都运来的货也到了,正是十分顺利,就是押送货物的人,让陆静淑有点意外。 “你怎么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跑来了?”陆静淑迎上去拉住陈皎宁的手问道。 陈皎宁道:“信哪有我快呀!不如见了面再说。” 陆静淑拉着她去了铺子后堂里坐,两人先彼此问候家人安好,然后才问她:“上次你信里还说令尊不让你到处走,怎么现在又让你回长安了?” “嘿嘿。”陈皎宁干笑了两声,不答话。 陆静淑明白了:“你偷跑出来的?”看她笑而不答,陆静淑也无奈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陈皎宁听了这句问话,脸上笑意微微一敛:“爹爹逼着我定亲。”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陆静淑哀叹:“我也是。” 陈皎宁眼睛一亮:“你定亲了?” “没有。”陆静淑抬目四顾,“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稍后再谈吧。” 陈皎宁不肯:“那去我家,这里叫管事们看着吧。”说完就硬把陆静淑拉去了曹国公府,跟她细聊别后情形。 陆静淑只得把自己去相亲的事说了,“我看我母亲和祖母都不满意,这桩事没成,所以干脆装作不知道。” “这样也可以?”陈皎宁瞪大眼睛,“我每次都是逃了不去,我大伯母也不好深管我,所以,嘿嘿。”她家主母“病”了,要出去相看的时候,陈希炳只能拜托大嫂帮忙。 陆静淑:“……” 陈皎宁对她这无语的表情已经免疫,她眼珠一转,问道:“怎么柳家没向你家提亲?难道我看走眼了?” “那有什么稀奇?我听我母亲说,这次相看的这一家,就是托柳太太打听过,知道是不错的人家,才去相看的,不过我母亲对那家的公子不太满意。”陆静淑根本就没把陈皎宁的话放在心上。 陈皎宁听了不知为何有些气愤:“这些个男儿们,平日里个个看着傲气冲天,似乎很有担当似的,真遇上事了,一个个缩的比谁都快,尚不如我等女儿!” 陆静淑托腮问道:“男儿们?让我猜猜,这个们里,是不是有卢公子啊?” “别提他!”陈皎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年后我听说他们家有动静,那段日子来我家求亲的人也多,我烦不过,干脆去找了他来问,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若无意,那我也便就此丢开手,各自嫁娶便是。” 陆静淑问:“他怎么说?” 陈皎宁脸上有委屈,也有痛楚:“他要是爽爽快快的说,我从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那我也罢了,凡事听凭我爹做主便是。可他偏不,他连看都不敢看我,还满脸的为难,最后像壮士断腕一般的请我早择良人,倒叫我该如何呢?” 这么说来,卢笙对陈皎宁也有情?可是因为家里的现实情况,所以才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能偷偷跑来长安寻你了。静淑,你给我出个主意,你说,我该怎么办?”陈皎宁握着陆静淑的手,直直望着她的眼睛问道。 陆静淑很为难,卢笙妹妹的事情,她答应了柳歆诚不说,可是陈皎宁此时又深陷情网不可自拔,她难道就这么看着? 陈皎宁把她的迟疑当做了无能为力,于是慢慢垂下头,放开手,道:“其实我都知道,无非就是这么个结果,只不过,不甘心罢了。” 陆静淑看不得她这个样子,从她这里回家以后,就跟方氏说陈皎宁回来了,要请陈皎宁去庄子上住几天,方氏也没拦着,打发人去收拾了庄子,允她们去了。 陆静淑这边把陈皎宁接到了庄子上,那边就想办法把柳歆诚给请了来,她先自己去见他,开门见山就说:“我想把卢公子妹妹的事情告诉陈姑娘。” “为何?”柳歆诚惊讶的问道。 陆静淑不好细说陈皎宁的少女心事,只道:“就当是让她死心好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早断了早好。” 柳歆诚却满脸迟疑:“其实我刚收到卢兄的信,他似乎有些担心陈姑娘,说若是陈姑娘到了长安,请我们多照应陈姑娘。” “他光说这个有什么用?他若是真关心陈姑娘,要么去陈府求亲,要么就早些了断,两边死心。干干脆脆,才是男子汉所为!现在这么畏首畏尾的,算什么?真是连我们女子也不如了!”陆静淑越说越生气。 柳歆诚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想到自己身上,一时脸上也*辣的,好半天才宁定思绪,道:“你先别说,尽量宽慰陈姑娘,等我写信问问卢兄的意思吧。” 陆静淑只得道:“那你快点。我就这个事找你,你要不要见见她?” 柳歆诚摇头:“免得陈姑娘迁怒。”上次他们俩吵了一架之后,还没见过面呢,而且现在陈皎宁正对卢笙满腔怨气,他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陆静淑也没勉强他:“那好,我就不多留你了。” “哎,你等等。”柳歆诚抬手摸了摸鼻子,脸上神色略有些奇怪,似乎很纠结,最后迟疑了很久才说,“上次方姨母托我母亲打听的事,有些细节我母亲那边也不好打听,恰好这两人我都见过,我就,我就随便打听了一下。” 哦,是那两家提亲的人家!陆静淑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第101章 各出奇招 陈皎宁听说柳歆诚来了,追问陆静淑:“他来干什么?” “之前我母亲不是托了柳太太帮忙打听人么,他说他知道了些消息,是柳太太打听不到的。”陆静淑答道。 陈皎宁来了兴趣:“什么消息?” 陆静淑道:“上次我见过的那一家,据说那家的公子看着老实憨厚,其实最爱赌钱,常常欠了同窗的银子不还,私底下被堵住打了几次。至于另一家,就是好色了。”男人么,酒色财气,也就这几样。 陈皎宁咋舌:“那怎么柳太太打听不出来,柳歆诚就能?” 陆静淑笑道:“这也是寻常,你想想,咱们私底下的事情,长辈们就知道么?他们去打听,也多是打听一下家风如何,婆婆妯娌怎样,至于那人的私德,恐怕还是同龄人知道的多些。” “那也是柳二爷用心了呀。”陈皎宁笑嘻嘻的调侃她,“不然怎么也没人跟他说,他自己就去打听了来告诉你呢?” 对于柳歆诚的用心,陆静淑不愿多想。这年头又不是现代,喜欢就去追求,奔放热烈也好,默默付出也好,都有动人之处。可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啊!没有明媒正娶,别的都是瞎扯,她没空去玩小孩子的猜猜猜游戏,所以只要不是方氏和陆文义要给她定亲,她都不关心。 “兴许只是顺耳听见的呢?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陆静淑表情淡淡,“想得太多只会自寻烦恼。” 陈皎宁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最后留一缕苦笑:“你说的是,我要是能跟你一样想得开就好了。” 陆静淑并不接话,拉着她出去遛马,在庄子外面转了一圈之后,又一起回去练习射箭,晚上还叫人做了野味,陪她喝了一小坛梅子酒。 这之后陆静淑再也没有提起过卢笙的话题,甚至偶尔陈皎宁自己说到了,她也不接话,只是每天带着陈皎宁出去各种玩耍,力图让她没有时间自怨自怜,好好体会一下生活中其他的美好。 时日一长,陈皎宁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就是卢笙的信一直不到,让陆静淑对他多了些不满,干脆更不提起这事,盼着陈皎宁早日忘了他,然后重新开始。 她们在庄子上住了半个月,直到曹国公府来人寻,才一起回了城里。 “爹爹居然叫我安心在长安住着,是不是东都出了什么事?”陈皎宁拿着曹国公的信,百思不得其解。 陆静淑也不明白,回家去问陆文义,东都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新闻。 陆文义这里并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他也懒得跟陆静淑分说,就叫她自己去看邸报,结果陆静淑拿起来没看多一会儿就发现了问题。 左相李学敏遭御史弹劾去岁冬日赈济雪灾不利。 这都春天了,开始弹劾去年冬天幽州雪灾赈济不利,不是找茬是什么?最耐人寻味的是,皇帝下旨命左相上折自辩,还另委派了御史去幽州核实赈济情况。难道李学敏真的要倒霉了? ****** 东都,驿馆。 田从焘听了丛康的回报,实在忍不住笑:“你都从哪挖来的这些消息?”这家伙是个人才啊!陆静淑还真给他找了个宝回来,这个丛康不只武艺不错,连打探小道消息都很有一手。 “嘿嘿,市井之地本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小的自小在市井里打滚,您要是问小的四书五经,小的一句也答不上来,但是您要问小的,最近哪位大人娶了小星,哪位大人在哪有外宅,嘿嘿嘿,小的倒是略知一二。” 田从焘笑道:“你就别自谦了,还略知一二,连左相的外宅都能探出来,这本事比锦衣卫都大!”他展开丛康交上来的一幅画卷,与自己记忆里的那幅画做一比较,果然画上的人有五六分相似。 呵呵,这个李学敏,胆子不小么!田从焘把画卷起放在一旁,跟丛康说道:“你前两天说,认识了一个右相府上的下人?” “是,那人自称是右相府上门房管事的外甥,总拿着这身份招摇撞骗,躲赌债。”丛康答道。 田从焘听完想了想,吩咐道:“你去找找他,跟他喝喝酒赌赌钱,然后酒后失言,不小心说漏了左相外宅。” 丛康立刻笑眯眯的应道:“王爷放心,小的明白。小的一定不多说,只让他自个儿想法去打听。” 田从焘很满意:“去吧,用银子找莫图支。”莫图是这次跟他来东都的护卫总领,管着一干护卫,丛康也在他手下。 丛康领命而去,田从焘又自己打开那画看了几眼,就随手放进了自己到东都后收藏画卷的箱子里。他刚把箱子合上,外面就有人来报:“殿下,宫里来人宣您进宫。” 田从焘应了一声,随手锁上箱子,叫人进来给他更衣,然后就跟着宫里来的内侍进宫去见田惟彰。 这次内侍直接把他引进了大业殿,田从焘进去之时,田惟彰身边还坐着一个身穿明黄裙子的女人,他知道必是苏皇后,也不抬头四顾,只在内侍指引下分别给两人见礼。 “起来吧。”田惟彰给田从焘赐了座,先问起他在驿馆的起居,等他说完一切都好后,又说,“总在驿馆住着也不方便,这几天朕正叫人给你看地方,等他们选好了收拾好了,你再搬过去。” 田从焘忙起身推辞:“儿臣只是暂住,驿馆就很好,实在不必这样麻烦,耗费人力物力。” 田惟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银子从内库出,他们说不出什么来。再说朕还打算待你完婚了,再叫你回去西京,总不能叫你在驿馆娶妃。” 他这样一说,田从焘就无法再推辞,只能谢恩。 “刚才你来之前,朕正跟皇后商议你的婚事。”田惟彰摆手让他起来,继续说道,“既然李家不识抬举,他家的女儿不要也罢,正好皇后的侄女、苏群的长女也将及笄,朕有意亲上加亲,你意如何?” 田从焘心里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敢露出分毫,只道:“儿臣自然全听父皇的安排。” 田惟彰盯着恭敬垂首的儿子看了半天,才转头笑问皇后:“皇后觉着呢?” 苏皇后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淡定微笑道:“这是苏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臣妾自然替苏家欢喜。” “好,既然你们都无异议,那朕就把太师和苏群宣来,好好商谈此事。”田惟彰似乎也很高兴,当即就拍了板。 田从焘绷着心弦,一直神情恭敬,眼睛低垂,不去看座上的一对至尊夫妻。 田惟彰也没多留他,说完此事就让他回去,自己跟皇后说要去乾元殿见大臣,就起身走了。 苏皇后跟田惟彰一同出去,看他去了乾元殿,她也转身上了凤辇,自回长生殿。 回到长生殿后,苏皇后先换了衣服,再叫总管太监刘波来问话:“打听出来了么?” “回娘娘,这事是徐公公亲自办的,小的无能,未能打探出详情。不过……”刘波说到这里迟疑的停了下来。 苏皇后道:“都下去吧,小池去门口守着。” 宫人们一齐退了下去,刘波才继续说道:“虽然查不到徐公公是为什么事抓了这些人,但小的探听到,其中有两个宫人,是因私下传话被徐公公当场抓住的。” “传的什么话?” 刘波回道:“似乎与赵王殿下的婚事有关。”别的他也打探不出来了。 果然!苏皇后心里一跳,见刘波再没有话说,就道:“你先去吧,这事不要和任何人提,徐闻要做什么,你也不用管,随他去。” 刘波恭恭敬敬回道:“是。”回完看苏皇后再没有话,就躬身退了出去。 苏皇后站起身,自己在大殿内转了几圈,想田惟彰今天的突如其来、异想天开,想内廷总管徐闻昨天忽然抓了十几个内侍宫女,再加上刚才刘波的回话……。 如果只是说赵王的婚事,应不至于让徐闻越过自己带走了后宫的人,而田惟彰今天看着自己的目光又是那么陌生,充满了猜疑和审视,再加上他提出的这一桩莫名其妙的婚事,苏蘅不敢再抱侥幸心理,她确定田惟彰一定是听说了些关于自己和赵王的事。 他今天让自己和赵王面对面来谈赵王的婚事,估计也只是试探,看来这桩婚事自己是完全不能插手了,不管父亲和哥哥心里乐不乐意,她都不能再开口。 赵王那里显然也不能反对,难道还真要让他做自己的侄女婿?苏皇后烦躁起来,这流言到底是谁传起来的?当年的事,本没有几个人知道,赵王自己是肯定不会说的,那么还有谁? 有谁会想害他们两个呢?苏皇后又绕了两个圈,忽然站住脚,不会是他吧?难道他为了打击赵王,竟然连自己的名声也不顾了?   ☆、第102章 生死较量 田从焘从宫中回到驿馆,一路上也在反复思索,今天皇上突然来这一手,到底为的什么?为什么他要当着皇后的面,提起与苏家的婚事?贵妃跟皇后不合不是一两天了,他硬要自己娶苏家的女儿,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他一回到驿馆,立刻就把莫图找来:“你悄悄的去打听一下,宫里这两天有什么新鲜事。要快。”打发走了莫图,他又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最后坐到书案前,提笔给林贵妃写了一封信,将皇上今天召见他的事写上,然后就让人送了出去。 他这里动作快,田惟彰那里的消息更快,那封信刚一出驿馆,田惟彰就得到了回报。“让他送出去吧。”既然是给贵妃写的,内容是什么,他不用看也知道。 其实田惟彰心里也很清楚,以贵妃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肯娶苏氏女做她的儿媳妇,就算是他自己,本来也并没有这个打算。 田从焘是他的长子,是他手把手教大的,可以说,在几个儿子当中,他在他身上花费的时间最多,感情也最深。他从心里期望这个儿子以后能过的顺心畅意,所以婚事上也从来没想委屈他。 可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儿子要懂事听话,不能挑战他作为君父的威严。田惟彰想到这里,问身边的近侍:“徐闻呢?” 近侍道:“回陛下,徐总管去了宫正司。” “叫他回来。”田惟彰吩咐道。 近侍应声而去,很快内廷总管徐闻就来求见,田惟彰命其他人出去,自己单独问:“可审出什么来了?” 徐闻跪着答道:“是,刚有一个集贤殿的宫女招认,说此言是上巳节那日,宫中设宴时,听湖阳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说的。” 田惟彰冷笑:“长公主身边的侍女?” 徐闻额头冒汗,回道:“是,另有一个集贤殿的内侍招认,说是新安郡王酒醉时说的笑话,他们听了有趣,这才……” “笑话?有趣?”田惟彰气极,“这些混账东西!连长公主和郡王都敢攀咬!朕看他们是活腻了!你去,把这些人统统交给刘骏威,朕就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刘骏威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执掌诏狱,专办田惟彰交办的钦命要案。平日里连锦衣卫指挥使苏群的面子都不给,一向只听圣命,这些年经他手处置的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实在是个提起来人人惧怕的人物。 徐闻领了圣命,自然一点不敢拖延,立刻就着手去办,同时也飞快安排人去把刘骏威给宣到了御前。 田惟彰对刘骏威的要求只有两点:“朕要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也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刘骏威不敢怠慢,告退以后立即亲自着手去审讯宫里转过来的人。 宫里和北镇抚司两处都小心翼翼,不敢声张,但是人犯这么一转移,还是让田从焘打探到了消息。 看来是有人从宫里下手给他下绊子了,这个绊子下的还稳准狠,田从焘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也只有一件事会让田惟彰如此紧张愤怒。 看来苏皇后真是他无法迈过的一个坎啊!田从焘打开书画箱子,又找出那幅画,低头看了半日,最后下定决心,叫来莫图:“你去找个眼生的人扮外地客商,把这幅画卖到云松阁去。就当一幅普通的画儿卖,卖完就让人坐船南下,路上再寻机下船。” 莫图接过来,还没等说别的,田从焘又说:“此事关系本王身家性命,莫侍卫,本王就托付给你了。” “王爷放心,属下定将此事办妥,若出差错,愿提头来见!”莫图捧着画就跪在了地上。 田从焘上前将他扶起,嘱咐道:“我自然信得过你,将画藏好,去吧。”他目送莫图告退出去,自己返回书案后坐下,想着若是此计不售,又当如何。 当年之事时隔久远,知道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所以他倒不担心皇上那边会查出什么来,李学敏应该也不会在这事上穷追猛打。但是,这事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皇上心里不免要埋一颗刺,时时怀疑。而且万一他坚持要自己娶苏氏女呢? 以皇后的精明程度和她今天的表现,她是一定不会站出来阻止此事的。贵妃倒是一定会想法阻止,就怕皇上不听她的话,且极有可能就是根本不听的。 而李学敏也未必肯善罢甘休。这次的事他们两边算是结下梁子了,现在不分个上下,等自己回了长安,李学敏坐在左相的位子上,整天在御前晃悠,再给自己下个套儿简直是易如反掌。 万一这次计谋不成,反被他抓住倒打一耙……,田从焘微微苦笑,那样也好,早死早超生,也算是彻底获得平静了。 就是有些对不起贵妃娘娘的一片慈母之心;还有郝罗博的知己之义;嗯,也无法再帮助陆静淑了,她一个小姑娘,想做成她心里想的事,实在是千难万难,有时候田从焘真想不通,她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些勇气和毅力呢? 想到这里,田从焘自己动手裁纸,又提笔给郭敏写了一封信,让他把惠民堂那间铺子过户给陆静淑。对了,他在京郊也有一片自己买的地,干脆都给她吧,在她手里好歹还能用来做些好事,总比万一有一天,自己出事,这些东西再被抄没的好。 信写完以后,田从焘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等两天,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送出去。 之后他在驿馆里等了三天,丛康先来回报:“消息传出去了,昨儿下午,有人去了那处宅子外盯着。” 又隔了一天,莫图也来报好消息:“画儿卖进了云松阁,一共卖了八十两。人也上船走了。” “辛苦你了。”田从焘很高兴,“你回去约束好大家,没事别让他们出门。” 莫图不解:“不用盯着云松阁么?” 田从焘摇头:“不用,咱们静等消息吧。” 莫图看王爷胸有成竹,也不再追问,汇报了另一个消息:“诏狱那边儿好像是有人招了,今日午间,镇抚使刘骏威去面见了陛下。” 招了?招出的是谁呢?田从焘很好奇。 “是他?”田惟彰仔细看了几眼口供,问刘骏威,“你确信?” 刘骏威回道:“回陛下,确信无疑。” 田惟彰忽然大笑出声:“朕本想再容他几年,想不到他竟然这么迫不及待!你去,把人带到诏狱里好好审问,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敢在宫里散播流言!” 刘骏威不必问已知道要抓回来的“他”是谁,当即领命告退,回去北镇抚司点齐人马赶去工部侍郎张尧的家,不由分说的把张尧抓进了诏狱。 驿馆里的田从焘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松了口气:“还真是他。”李学敏这些年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吧,连这种事也敢做? 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上侍郎府拿人,这个消息没到晚间就已经传遍了东都。左相府更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李夫人哭的涕泪交流,扯着李学敏的袖子求他:“相爷,你一定要救救哥哥,他一向唯你之命是从,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被镇抚司抓走?” “唯我之命?”李学敏皱眉反问,“你这些年真是一点见识都没涨!他是皇上的臣子,怎能唯我之命是从?再说了,他不是一向专为你跑腿么?我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激怒皇上?” 李夫人已经哭昏了头,只嚷:“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这些年若是没有哥哥鞍前马后,你能把左相的位子坐的这么安稳?” 李学敏不怒反笑:“夫人说的对,为夫这就去想办法,你且先放手。” 李夫人这才松开手,跟在李学敏身后絮絮嘱托:“先去找刘骏威说说情,诏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哥哥年纪大了,怎能受得了皮肉之苦?” 李学敏一迭声答应:“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去,夫人你先回去歇着。”又把下人叫来,让她们服侍夫人去歇着,无事不许惊动,然后就快步去了外书房见幕僚们。 这一夜,东都城内很多人过了个无眠之夜,倒是田从焘难得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他甚至有心情带着从人去游洛水。莫图完全不懂,王爷昨天不是说叫大家别出门么?怎么今天就大张旗鼓的出去春游了? 谁知道王爷兴致特别的好,游了一天洛水不算,隔日还又带着他们去城郊跑马,彻底把大伙这几个月在东都憋着的郁气都发了出来。 傍晚回城的时候,大伙心情都不错,一路说说笑笑,田从焘当先骑着马,只听不说话。丛康就拍马凑到莫图身边,低声说:“头儿,今儿大伙高兴,要不,一块去喝个酒?” 莫图就看了一眼前面的王爷,丛康道:“您去问问。” 莫图想着难得王爷有兴致,也没拒绝,拍马赶上去跟田从焘说了这事。 “好啊,找个好地方,咱们去喝几杯。”田从焘答应的很爽快。 一众护卫兴高采烈,都快马加鞭,很快就进了城门。 丛康跟莫图说了一声,先行一步去准备,结果没走多远,就又打马跑回来回报:“王爷,前面路堵了,听说有位正室夫人来抓外室,那边儿正闹得厉害呢,连锦衣卫都来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田从焘立刻就明白了:“掉头,换条路走。”   ☆、第103章 左相倒台 元庆三年三月,工部侍郎张尧因窥视内廷、心怀不轨被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狱审讯。二十日,张尧供认,曰系听从左丞相李学敏指使,收买内廷侍者,以窥伺圣上起居,欲行谋逆之事。同日,锦衣卫包围左相府,押李学敏至御前奏对。 乾元殿内灯火通明,轩敞的大殿里,只有一坐、一立、一跪的三个人。 “你有什么话说?”田惟彰盯着地上跪着的李学敏看了半晌,才开口问。 李学敏连磕了四个头,道:“陛下明鉴,臣冤枉!” 田惟彰笑了一声,示意徐闻把桌上摊着的画拿给李学敏看:“这是爱卿早年的手笔吧?用色浓丽,体态僵硬,与爱卿近年画作相差远矣。” 李学敏抬头只看了一眼画,立刻面如死灰,他想试着抵赖,可几次张嘴,都未能说出话来。 田惟彰示意徐闻把画收起来,自己起身走到李学敏跟前,低头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死罪。”李学敏闭上眼,低头又磕了四下,然后就以头抵着地面不动了。 田惟彰看着他这个样子,先前压下的怒气不由又涌了起来:“你确实是死罪!朕真是养了一个好丞相啊!”他气得在李学敏面前来回踱步,一边转圈一边骂,“你这个不忠不义的败类,要不是朕,你能有今天?三十七岁就封相,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你说话!” 李学敏只得微微抬头,答道:“陛下息怒,臣知罪。臣自知此事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有负陛下青眼,但臣实无谋逆之心,陛下明鉴!” “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你若无谋逆之心,为何要让张尧想办法在宫里散布流言?难道不是为了让朕父子失和,夫妻不睦,进而扰乱朝纲么?” 李学敏飞快回道:“陛下明鉴,张尧所为,臣确实不知。至于赵王之事,也非子虚乌有……唔……”他话说到一半,胸口已经挨了田惟彰一脚,顿时疼的说不下去了。 田惟彰气的要命:“当着朕的面,你还敢攀诬朕的儿子!你真是胆子不小!徐闻,去叫刘骏威进来,将李学敏带去诏狱,好好问问他谋逆的详情!” 刘骏威很快进来,将挣扎着试图再说话的李学敏押了下去,徐闻小心翼翼上前扶住田惟彰,劝道:“陛下,坐下来歇歇吧。” 田惟彰挥手甩开他,问:“皇后呢?” 徐闻答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在陪四皇子做功课。” 听到小儿子,田惟彰紧绷的面容终于松了一些,“走,去看看。” ****** 李学敏被提去了诏狱,田从焘终于完全放心,看来皇上是一点机会也不会再给他了,堂堂丞相都没能免于下狱刑讯,可见皇上对李学敏有多么痛恨。 不过也不得不赞叹右相顾名俊的手段。田从焘只给了他一幅画一处宅子的地址,他就能把李夫人和锦衣卫引去外宅,直接将那名长相酷似皇后的女子暴露人前,最后还让锦衣卫从李夫人手上缴获了那幅画,自己半点都没露出来,实在是高明。 当然,这一切更要归功于李夫人的愚蠢。李学敏娶了这么个妻子,也实在是活该他今天不得翻身。 想到这里,田从焘不免又想到了自己婚事上面,不知道皇上现在有没有改主意。他的信这会儿应该到了贵妃手上了,贵妃肯定会出面阻挠,皇上现在要处置李学敏,自己的事也许就顾不上了。只要能回长安,就可以再躲一年……,不行,贵妃如果被这事刺激了,难保不逼着自己立刻定亲。 田从焘忍不住叹气,想过几天清净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与此同时,在距东都几百里以外的长安,陆静淑也在琢磨她的亲事。上次那两个人虽然都因为不靠谱而没了下文,但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前些天陆文义得到消息,说姜坤已经又给儿子定了亲,定的还就是简昭雄的女儿,让陆家如何不急? 所以最近又有人跟陆文义提亲,方氏就打算过几天带她去见一见。 陆静淑也知道,她是不可能不嫁人的,可是她真心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尤其还是要嫁一个完全不认识不熟悉的人家,到时候万一那家规矩严,不让她出门办自己的事怎么办?再和离? 除非找一个父母双亡,肯听她的话的男人,那样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可是陆家又怎么会肯? 算了,还是不想了,明天赶快去找道真,问问那位高僧回来了没有,只要高僧回来了,道真递上话,自己再带着方氏去拜一拜佛,听高僧给批个八字,能拖上一两年也好。 陆静淑打定主意,很快入睡,结果一入梦就见到了孝义。 “你又想干嘛?” 孝义笑道:“我来给你剧透啊!” 陆静淑哼了一声:“你?还有这么好的时候?” 孝义一脸诚恳:“你怎么能不相信你的合作伙伴呢?李学敏要倒了。” 陆静淑一惊:“这么快?” “嗯,今天已经被锦衣卫拿到了诏狱里。他那一系的人眼看就要倒霉,你要不要使使劲,让陆文义也调去东都?”孝义问道。 陆静淑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反问:“你可以知道这个世界实时发生的所有事情么?” 孝义:“呃,一般大事会留意。” “李学敏倒台,跟赵王有关系么?”陆静淑又问。 孝义点点头:“婚事没结成,反倒成了仇,啧啧,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分了胜负,李学敏实在不堪一击。” 是因为婚事?就这么简单?陆静淑不太相信:“就没有别的原因?” “貌似李学敏对皇后有意思。” 陆静淑趁他不备,又抄起了花瓶要打他:“你还说你这个不知道,那个原著没写,你这个老不修,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 孝义撒腿就跑:“你怎么又动手了!你这样是欺凌老弱,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别的,这事还是……”他说到一半忽然吞了回去。 “还是什么?”陆静淑追问道。 孝义跟她隔着桌子对峙,苦笑道:“是因为跟原著出入太大,发生了震动,我才去了解了一下,不然你想想,这书里这么多人物,我什么都知道,我脑子得堵成什么样啊?” 陆静淑才不信:“原著陆静淑还嫁给柳歆诚了呢,现在没发生,也没地震啊!” “……你是及笄后才嫁的,再说也不是地震。” 陆静淑懒得再跟他争论,放下花瓶问他:“原著李学敏没倒台?” 孝义松了口气,回道:“也倒了,但不是现在,是田惟彰死前。” “那赵王会因此上位么?” 孝义道:“这个不好说。” “你说李学敏对皇后有意思,那么他们俩是因为争风吃醋才闹成这样的?”这苏皇后魅力也太大了吧! 孝义成呆滞状:“你脑洞是怎么开到这里的?我的意思是,李学敏倒台这么快,好像是因为田惟彰知道了他对皇后心存爱慕。” 陆静淑囧:“谁让你不说清楚了!所以苏皇后是穿的吧?”不然是怎么做到耐心隐忍五年、一朝登上高位、最后还老少通吃的? “你这思路跳的也太快了……” 陆静淑道:“别废话,是不是?” 孝义看着她不答话,陆静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陆静淑从梦中醒来,前前后后思索了一遍,并不觉得现在有让陆文义升官去东都的必要,于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第二天她约了陈皎宁一起去地王庙,道真这回给了她满意的答案,他已经跟那位高僧说好了此事,让陆静淑最近就去高僧所在的寺院上香。 陆静淑更是迫不及待,回去就撺掇着方氏选一天去了那间寺院。那位高僧胡须已白,面容慈蔼,看着就很让人信赖,因此他最后给出陆静淑不宜早婚的结论,也让方氏深信不疑。 “大师说,最好是到淑姐儿及笄后再议婚事,那时诸事皆宜,且必能寻得贵婿。”方氏回去就跟陆文义学了此事。 陆文义听过那位高僧的名声,也不觉有异,当下就道:“那就听大师的,左右不过是多等个一年,我本来也说不必太着急。” 陆静淑终于暂时脱离了被逼婚的危险区,巧的是,同一时间,与她同病相怜的赵王,也终于等到了林贵妃的信。 林贵妃的信是写给皇帝的,内容也很简单,她外感风寒,生了重病,心里思念赵王,急需这个儿子回去侍疾,同时附上的,还有御医的脉案。 田惟彰正在部署怎样连根拔起李学敏的势力,也无暇顾及此事,所以很干脆的放赵王回长安了。 田从焘得脱牢笼,喜不自胜,当天就跟皇上告别,收拾了东西直出东都,快马加鞭向西而去。   ☆、第104章 峰回路转 田从焘到长安之时,天已入夏,他虽是一路坐车,也出了一身汗,就打算先回府沐浴,然后再入宫去见贵妃。正想叫人吩咐一下,外面护卫的莫图就来回话。 “王爷,卢公子求见。” 田从焘抬手撩开车帘,看向站在车边的卢笙,说道:“有事上来说吧。” 卢笙拱手作礼,道:“多谢王爷,学生就不打扰了,现已进城,王爷还有事要忙,学生就此告辞,多谢王爷一路照应。” 田从焘当日出了东都,还没到潼关就遇见了卢笙,当时卢笙因腹泻无法赶路,无奈留在驿馆休养,还是田从焘身边带的大夫治好了他,之后两人就一路同行回的长安。 “不必客气,那你去吧。”田从焘也没多说,就让他走了。 卢笙带着从人让到路边,目送赵王一行人走了之后,才带着自己的人回了自家宅子。 一路上,卢笙的心情极为复杂,既有忐忑不安,也有欢欣雀跃。他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决定,整颗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完全无法平静,紧接着又会想到这样做可能会有的结果,顿时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都涌了上来。 他不想被人看出端倪,所以一直绷着一张脸,直到到了家,进了自己房里,才长长出了口气。不要再想了,就这样吧,与其今后的日日夜夜里不停追悔,不如现在跨出这一步。 卢笙下定决心,也不去沐浴更衣,先叫人进来侍候笔墨,自己提笔写了一张帖子,让人送去了柳府。 柳歆诚接到帖子很诧异:“他也是今天回来的,难道他和王爷一路?” “八成是。”郝罗博坐在柳歆诚对面,“看来卢笙还挺念着你,一回来就约你见面了。” 柳歆诚心说哪是为了我啊,十有八、九都是为了陈姑娘,他也不多说,提笔回了帖子,约卢笙在茶楼见面。 第二天两人如约到了茶楼,一见面都有些惊讶,异口同声说:“你长高了。”然后又一起笑出来。 “卢兄瘦了许多。”柳歆诚让座,先说道。 卢笙微笑道:“来的路上生了一场病,本来并没这么瘦,你倒似乎壮了一些。” 柳歆诚道:“怎么还病了?现在可好了?” “都好了,幸亏遇见了赵王殿下。”卢笙把路上情形简单介绍了一遍。 柳歆诚听完,又问了问东都的情形,主要还是想问李学敏的事,但卢笙出京早,具体事情知道的不多,所以两人的话题很快又转到别后各自学业的情况。 在谈完参加今年乡试的把握大小之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卢笙知道此时也该开口说起正事了,但他一时有些情怯,竟不敢开口问。 “你这次回来……”柳歆诚看出卢笙的欲言又止,先开口问他,“是打算一直留到考完乡试?” 卢笙在他开口时心提了一提,等听完问题,心才放了回去,回道:“对,顺便也想去向梁先生多讨教讨教。” 梁先生是他们两人共同的老师,柳歆诚听了就道:“梁先生时常惦记你。” 这话说完,两人一时又没了话题,卢笙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开口问:“你最近……” 没想到柳歆诚也同时开口:“你要不要……” “什么?”卢笙吞回了自己的话,先问。 柳歆诚道:“难得你回来,我是想说,要不要约一下诸位好友,大家聚聚。” 卢笙笑着点头:“好啊,正想见见大家。” 柳歆诚顺势提起郝罗博、陆静淑和陈皎宁一干人,还提了陆静淑和陈皎宁开的南货铺子,“……生意竟然不坏,她们两个还说,这样下去,明年就能再开一间了。” “是么?陆姑娘真是很有本事。”卢笙跟着赞了一句,然后才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陈姑娘还在京里?” 柳歆诚不想让他尴尬,就神色如常回道:“在,前两日还跟着陆姑娘一道来陪我母亲说了半日的话。” 卢笙听了略觉心安,又说:“有陆姑娘陪着,陈姑娘倒也不寂寞。” “那是自然,她们两人可悠闲了,今日去游曲江池,明日去地王庙吃斋,偶尔还去庄子上跑马。” 听说陈皎宁过的很好,卢笙心里终于好过一些,主动提起柳歆诚上次写给他的信:“……本想立即给你回信的,正好赶上家里有事,后来又打算回来长安备考,我就没有写。” 柳歆诚道:“我明白,有些话,当面说更好。明日卢兄有事么?若是无事的话,我做东,请大伙来给你接风可好?” 卢笙犹疑的看向他,柳歆诚忖度他的意思,又问:“或者晚几天?” “那就明天吧。”卢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柳歆诚跟他说定了,回家路上先拐去了惠民堂,恰好遇见来找丛莲如的陆静淑。 “卢兄回来了。”柳歆诚把陆静淑叫到一边,开门见山说道,“我约了明日给他接风,你跟陈姑娘一起来吧。” 陆静淑很惊讶:“他回来做什么?是为了见……” 柳歆诚道:“我瞧着有这个意思。他昨日到京,约了我今日见面,还问起陈姑娘的事。” 这倒很出乎陆静淑的意料,她还以为卢笙那边完全放弃了呢,但他自己这么单枪匹马的来,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等我问问陈姑娘吧,她要是肯去,我就陪她。”陆静淑并没有一口答应。 柳歆诚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最好不要多言。” 陆静淑斜了他一眼:“放心,我不会多事的!只要他把话说清楚,别吊着陈姑娘,我什么都不会管。”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她才不乐意掺合呢! “我并不是嫌你,只是怕弄巧成拙。”柳歆诚耐心解释。 陆静淑挥挥手:“好,知道了。”她要回去找丛莲如,迈了两步,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道,“听说王爷也回来了?” 柳歆诚点头:“表哥今天去了赵王府。” “明天他们去不去?”陆静淑又问。 柳歆诚蹙眉:“还是不要叫太多人吧,不然……”那两个人不方便说话啊。 陆静淑道:“我就想说这个,明天去了以后,寻个机会,咱们退出去,给他们机会私下谈谈才好。”她不说清楚,怕柳歆诚这个小道学到时不回避,事情不好办。 “我知道,那我就去安排了,明日午前,你跟陈姑娘到八仙楼就是。”柳歆诚跟陆静淑说定后就告辞离去。 陆静淑又跟丛莲如说了一会儿话,问了问她最近去给各府女眷看病的事,然后才出惠民堂去曹国公府找陈皎宁。 “我不去!”陈皎宁听完第一反应就是怄气,“我找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现在又算什么?” 少男少女真难搞,陆静淑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去和柳歆诚说,让他转告卢笙,死了这份心、早点回东都吧,我们陈姑娘不理他了。” 陈皎宁回头瞪她:“你非得气我是不是?” 陆静淑笑道:“我气你做什么?皎宁,你可是我生平见过最爽朗大方的姑娘,总不会也玩口是心非那一套吧?” 这话一说,陈皎宁也不耍小脾气了,只道:“谁知他回来是做什么的?” “明天去见见不就知道了?”陆静淑直接替她做决定,“他既然都大老远的跑回来了,你就花个把时辰,听听他说什么呗。” 陆静淑好说歹说,第二天总算是把陈皎宁哄到了八仙楼。四个人在二楼雅室相见,这两个正主却都不说话,全靠柳歆诚和陆静淑两人撑着场面。 柳歆诚撑的辛苦,很快就借故出了雅室,陆静淑一拉陈皎宁的手,低声跟她说要去厕室,然后不待她反应,也带着人出了雅室。 “陆姑娘,请这边走。”门外守着的人一看她出来,忙将她引到不远处的另一间雅室门前,请她进去。 陆静淑推门进去,果然见到柳歆诚正坐在里面喝茶,“你躲得真快。” 柳歆诚笑着请她坐,亲自给她倒了一盏茶,道:“我头一回做这事,实在撑不住。” “卢笙有没有跟你说他什么打算?”陆静淑端着茶问。 柳歆诚摇头:“这等事,哪里是好谈的?” 陆静淑很惊奇:“为什么不好谈?若是你有了心上人,也不跟好友谈么?” 柳歆诚不自在了:“这等事,自然是自己心里知道最好,怎好随意说给人听?” 这家伙还挺闷骚的,陆静淑摇头:“自己知道最好?那你也不说给对方听么?光打哑谜可累呀。” “……”柳歆诚飞快的扫视一眼陆静淑的表情,“你觉着,该说?” 陆静淑点头道:“当然了,有话不说,谁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知道你想什么。卢公子早该跟陈姑娘敞开心扉,好好商谈,也免了这几个月大家的辛苦。” 柳歆诚就转过头来正视着她,开口说道:“我……”   ☆、第105章 此起彼伏 “二爷。” 柳歆诚刚说了一个字,外面就有人叫他。他很懊恼,扬声问:“什么事?” “表少爷来了。” 柳歆诚更懊恼了,他看了一眼陆静淑,自己起身走到门边,还没等伸手,门就开了,郝罗博笑眯眯的走进来,左顾右盼:“怎么就你们两个?” 陆静淑笑问:“郝公子不是去赵王府了么?” “殿下要进宫看贵妃娘娘,我想着回府也没事,过来看看你们。” 陆静淑就说道:“唔,王爷有没有说,东都那边怎样了?”她有意想多给陈皎宁和卢笙一点时间,所以不但不回答郝罗博的问话,还引着他一路多说些事情。 郝罗博没察觉,闻言就答道:“左相府已被抄了,现今定的是谋逆之罪,三族是少不了的。之外李学敏的几个亲信也都被锦衣卫拿了,说起来姜坤倒有先见之明,他跟简昭雄做了亲家,这次算是逃出生天了。” 他把跟着受牵连的人都讲了讲,陆静淑又问这轮清洗过后,可能的候补人选,以及赵王对此的看法。 “会升调谁,现下还不好说。皇上责成右相全权办理此案,我猜候补的人多半也是由顾相推荐。至于殿下么,皇上将整顿京师各卫所的重担交给了他,自然无暇顾及别的。” 陆静淑很惊讶:“京师各卫所?包括亲军十二卫?” 郝罗博回道:“除锦衣卫以外,都交由殿下,另外还有五城兵马司,也在殿下整肃范围内。” 这个皇帝是把赵王当啥使啊?几乎得罪完了长安各级官员之后,又让他对卫所下手,是嫌他仇恨拉的还不够么?就算是刀子,也不能这么砍起来没完啊,就不怕卷了刃么? 不过若是赵王有心,这倒不失为一个积攒自己力量的机会。到时候要是新君对他不好,他也不用去造反,长安是祖宗定下的都城,他就在这里自立为帝行了。论起正统,也不比东都那个差多少。 两人你来我往讨论了一会儿时势,郝罗博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家表弟一直拉着脸不说话,“你怎么了?难道卢笙没来?” “……”柳歆诚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有事跟陆姑娘说,卢笙在那边等着呢。”说完就起身往外走,要回去那边雅室。 陆静淑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也跟着起身,与柳歆诚并肩往回走,还不忘提醒他:“先叫人去通报一声。” 柳歆诚就叫人先去门外回禀,然后才和陆静淑、郝罗博一起慢步进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一见他们进来,陈皎宁先抱怨。 卢笙则先上前跟郝罗博见礼,陆静淑不管他们,自己走过去拉着陈皎宁细看她神色,见她神色平静,不喜不忧,一时奇怪,低声问:“怎么样?” 陈皎宁回道:“回去再跟你说。” 陆静淑见她似乎并不觉得悲伤难过,就猜事情还是有转机的,于是放下心来跟大伙说笑,应酬过了这一顿饭,直到回去的马车上,才再次开口追问。 “原来他还有个妹妹。”陈皎宁低声解释,“他妹妹,有些……,反正就是须得有人细心照顾,他之前不肯接我的话,就是不愿拖累我。他说他父母对于他妻子的人选非常慎重,不求高门贵女,只求温厚善良。他自己,也希望未来的妻子能与他一起照顾妹妹一生,他问我,乐不乐意。”说到最后,这个一向胆大泼辣的姑娘,终于有了羞涩之意。 陆静淑就问:“那你乐不乐意?” 陈皎宁推了她一把,不肯答。 “其实,按理说照顾人的事儿自有下人去做,你也只需要留心看下人尽不尽心就可以了,并不碍什么。”陆静淑分析道。 陈皎宁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打算先与父亲商议一下,有些话信中不好明言,我想先回东都。” 陆静淑故作惊诧状:“卢公子刚来你就要走?” 陈皎宁知道她是有意打趣,就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道:“他是来备考的!我怎能多去打扰他?” 陆静淑捂着脸夸赞:“想不到我们陈姑娘还是个明事理的贤妻!” 陈皎宁恨得不行,脸也红了起来,干脆按倒陆静淑要胳肢她,谁知陆静淑灵活的很,她几次想把她按倒,都被她闪开了,要不是车厢狭小,她最后都未必抓得住她。 两人笑闹了一回,车也到了陆家和曹国公府的岔路口了,陆静淑与陈皎宁作别,各自归家。 这次聚会后不久,陈皎宁就启程回了东都,陆静淑又一次把她送出城郊,依依惜别。因柳歆诚和卢笙也一同来相送,陆静淑为了给陈皎宁一点时间,特意提前叫上柳歆诚回城。 他们两人一个坐车一个骑马,路上也难交谈,所以只在一开始说了些今日天气不好,可千万不要下雨,不然陈姑娘路上不好走之类的闲话。 柳歆诚一路把陆静淑送到了惠民堂,她要跟丛莲如交代一下明日要去看病的那家人的禁忌,柳歆诚看她有事要忙,也无暇与自己说话,只得早早告辞,去了梁先生那里。 谁知他到了梁先生那里不久,外面就开始掉落雨点,等梁先生点评过他最近做的一篇文章之后,雨就下大了。梁先生看他一直往外看,劝他说不必急,正好天留人,让他吃了饭再回家。 但是柳歆诚看着雨越下越大,有些不放心留在惠民堂的陆静淑,最后还是婉拒了梁先生的好意,借了梁先生家里的马车,去了一趟惠民堂。 谁料到了以后,陆静淑看见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了?” “……”柳歆诚脸一黑,回道,“我怕你回去路上滑,再掉水沟里出不来,就回来送你一程。” 陆静淑无语:“我坐车来的,有下人跟着呢。” 柳歆诚脸更黑了:“再不走天黑了!快点。” “……”天黑是因为下雨好吧?陆静淑实在对他没辙,只得听他的话,冒着大雨坐车回家了。 陈皎宁走了之后,陆静淑再没什么事情要找柳歆诚,而柳歆诚也要抓紧时间读书,所以两人再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反倒是回了长安的田从焘,特意找了一天,约陆静淑去地王庙见面。 还是在两人上次交谈的山坡上,田从焘状似随意的问陆静淑,对卫所有什么看法。 “这个我是真的不懂。”陆静淑回道,“只是偶尔会听家里人说,卫所那些官儿有些不像话,侵占的屯田越来越多,军士们也都被他们派去种他们自己的地,有些底层军士受不了,多有逃亡的,很多卫所兵员已不足定额的六成。” 田从焘微笑道:“六成,那还得是京卫。河南等地,有半数都逃了,所以去年闹流民,才闹的那么厉害。”地方军务糜烂,真出了事,哪顶得了用? 陆静淑很惊讶:“都到了这个地步?那万一今年再有民乱……” “小打小闹的倒也不怕,我现在担心的,是万一有外敌来犯,国家哪有精锐之师。” 陆静淑对外敌还没有了解,听闻此言又是一惊:“怎么?边境上不太平么?” 田从焘回道:“连你也不知道,看来大伙都被这太平景象迷住了眼。其实金人这几年年年在边境袭扰,两边互有胜负,只是大伙习惯了称颂盛世,多是报喜不报忧罢了。皇上对此事也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叫我回来整顿京卫。” 唔,原来是让田从焘拿京卫做试验品,可是:“王爷对军事也有涉猎么?” “并无。”田从焘回的很坦白,“我现在是真正的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这不就找陆姑娘来取经了么?” 陆静淑:“……我更不懂军事啊。” 田从焘看看她,道:“我外祖家倒多是武人,但他们对此事也是心中无底,就向我推荐了一个人。” “谁呀。” 田从焘道:“兵部尚书秦远。” 陆静淑双眼一亮:“对啊!秦尚书能文能武,是个治军的能人,找他就对了!” “可我送了帖子,秦尚书称病不见。”田从焘又道。 陆静淑明白了,她侧脸瞄着田从焘,感叹道:“那可真是可惜,秦尚书毕竟年纪大了,又有旧伤。” 田从焘看她装腔作势,忍不住笑了开来:“是啊,所以我就来求助陆姑娘,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去探听一下,秦尚书的病怎样了,要不要紧。我府上的杨大夫医术高明,倒可以去给秦尚书看看。” 他一提杨广越,陆静淑也不好再拿乔了,就道:“唔,这倒也是,正好丛姐姐过几日要去看秦夫人,我便跟她一起去给秦夫人问安吧。” “那就多谢陆姑娘了。”田从焘转过身,对着陆静淑拱手作礼,郑重道谢。 陆静淑惊得忙向一旁避开,道:“王爷这可是折煞我了。”等他站直身子,陆静淑才又道,“只是依我看,秦尚书历经风雨,难得有如今的安宁日子,他恐怕也未必知道王爷的为人,所以,就算我去问一句,也未必顶用。” 田从焘虚心求教:“那依你之见,我还应当做什么?” “以诚相待,实话实说。”陆静淑看着他的眼睛,问,“王爷此次是当真有心整肃卫所,提升各卫战力么?抑或,还有别的目的?”   ☆、第106章 美丽误会 “别的目的,自然是让皇上高兴了。”田从焘也不避讳,跟陆静淑说的很实在,“虽为父子,也是君臣。皇上让我做的事,我怎能不尽心尽力做好?” 好吧,忠君爱国,两点都让他占了,是她想多了,陆静淑只得说道:“王爷就这么跟秦尚书剖白,想来他也会动容的。” 她答的如此敷衍,田从焘怎会听不出来?他进一步解释道:“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也是受你启发,想尽力做些于人有益的事,怎么你现在反而不信了?” 陆静淑道:“我哪里不信了?我这不是夸您呢么?”其实刚才她只是没听到预想中的答案,有些失望,所以随口回了一句而已。 田从焘瞪着她看了半晌,叹气:“我就当你是夸奖吧。这事就托给你了,要我做什么,你随时找我。还有养济院的事,皇上现在忙着,我没法提,但是我打算以贵妃娘娘的名义,捐点私房钱出来,先买一块地给养济院收租。” “王爷真是慷慨仁慈!”陆静淑立刻诚恳的赞了一句,“那我捐点药材送去吧?” 田从焘微笑点头:“好啊。对了,慈幼堂已经选好址开建了,到时各家为了讨好皇后娘娘,估计也都会有捐赠,我会想办法安排丛大夫过去义诊。” 咦?他怎么这么淡定自如的谈起皇后?陆静淑斟酌了一下,道:“要是王爷不便插手,这事我们不掺合也罢,反正开了这个先例,以后的事情也容易的多,且现在丛姐姐也确实忙多了。” “倒没什么不便的,打个招呼的事情。不过要是丛大夫忙不过来,也确实不必再去,到时再说吧。” 陆静淑感念他的心意,还是郑重道谢,两人该谈的事谈完,也都没再多留,告别后就各自回去了。陆静淑先去惠民堂,与丛莲如约好时间,过后一起去了秦府。 她等丛莲如给秦夫人施过针,看着她心情不坏的时候,问起秦尚书的病。 “他只是些老毛病,不甚要紧,吃着药呢。”秦夫人表情轻松,回答的也轻描淡写。 陆静淑就看了一眼丛莲如,她会意,接道:“没事就好。晚辈来之前,义父还说,赵王殿下提及秦尚书卧病,问义父可有良方,义父想着从来没给秦尚书看过病,也不敢应承。” 秦夫人有些诧异:“赵王问起我们老爷的病?” “义父是这样说的。”丛莲如答道。 秦夫人也知道丛莲如的义父是赵王府良医杨广越,她养父丛康还是赵王府的护卫,可以说跟赵王府牵连甚深,但她并不知道赵王为何关心自家老爷的病情,所以等陆静淑两个走了以后,就问回房来的秦远:“赵王有事求你?” 秦远讶道:“你怎知道?” “你不是常说我是女中诸葛么?我就是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秦夫人笑眯眯的道。 秦远失笑:“是丛大夫跟你说的吧?” 秦夫人就道:“看来老爷也是诸葛,未卜先知。” “她今日才来给你扎过针,你就问起赵王的事,丛家又是赵王府的人,这还有什么难猜的?”秦远摇摇头,“想不到传闻中率直敦厚的赵王,也懂得迂回试探了。”把赵王要整顿卫所的事讲给了秦夫人听。 秦夫人听完有些不解:“你不是也常恨卫所官员贪得无厌么?还每每嗟叹军务废弛,一旦国家有事,恐无可用之兵,这回又为什么不肯应?” 秦远蹙眉:“这些大人物的心思,我实在弄不懂。谁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谁又知道那位至尊想要的是什么?明明想立四皇子,却又不停的给赵王安排差使,四皇子还小,将来万一赵王权势日重,岂非……” “你既然弄不懂,还想这么多做什么?”秦夫人的想法很简单,“皇上想立谁与咱们何干?咱们是做臣子的,只听圣命行事,谁做了天子都是一样。他们要争或不争,更与咱们无干,反正都是姓田的坐天下。咱们只需做咱们想做的该做的事就是了。” 秦远摆摆手:“这事没那么简单。卫所之弊非一日之故,要整肃也非一日之功,万一我费尽心血去做,上头却半途而废,唉,我还不如就过现在这清净自在的日子。” 秦夫人知道丈夫的心病,也没有再劝,过了两日把陆静淑找来,将秦远的担忧婉转的告诉了她,“……我们老爷半生戎马,如今也不过如此,早已心灰意冷,恐怕只能请王爷另请高明了。” “夫人既然找了我来,那我也就不瞒夫人,上次我来之前,曾经问过王爷对此事的打算。他说知道了各地卫所的现状之后非常担忧,北面金人年年袭扰,边境上的百姓日子很不好过,但是各级官员却惯于报喜不报忧,皇上虽心中有数,却也因各方面的顾忌,一时难以下手,只能命王爷先动京卫。” 秦夫人直接找了她,而不是让丛莲如传话,那自然就是明白赵王真正托的人是谁了。陆静淑这会儿只能当仁不让,尽量帮赵王多说好话:“王爷一心为圣上分忧,也知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苦于自己不通军事,这才想到了秦尚书。夫人想想,王爷若不是真心办实事,又何苦这样自曝其短、费尽力气的来求秦尚书?” 如果赵王只想着为自己添加政治筹码、哄田惟彰高兴,那他有无数种选择,不提别人,林家难道是摆设么?可他若真想做事,那就得有一个既懂行军打仗、又知地方积弊、且有改善之法的人来总领诸事才行,这个人选,也只有秦远。 秦夫人听完陆静淑一番话,也不说别的,只笑吟吟看着她,把陆静淑看的直发毛,忍不住问道:“夫人,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很好。”秦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我只是觉着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一往情深,一往无前。好了,放心吧,这话我会传到,至于尚书大人肯不肯,我也无能为力。你呢,也做了你能做的,成不成的,都别沮丧。他会明白的。回去吧。” 陆静淑整个人处于当机状态,什么一往情深?谁会明白的?这都哪跟哪儿啊!!!可是秦夫人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时间,就直接让人把她送出去了……。 不过两日后,丛康来传话,说秦尚书约了赵王在地王庙见,陆静淑就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再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个美丽的误会。 另一边田从焘和秦远谈完正事,他亲自送秦远出去,秦远回头看了看地王庙的山门,感叹:“浮生若梦,为欢几何?1殿下方才所言,极有道理,惜时惜事惜光阴。臣受益匪浅,斗胆也回敬殿下一句。” “愿闻其详。”田从焘正色道。 秦远微微一笑:“劝君惜取眼前人。时机稍纵即逝,事物千变万化,光阴更是一去不回,那为了你尽心尽力的人,也不会总在原地等你。”说到这里他拱拱手,“老臣僭越,殿下勿怪,告辞。” 田从焘看他一甩袍袖潇洒离去,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敬佩和羡慕,一个人能活到秦远这个份上,也算是值了。不过,惜取眼前人,他说的,是陆静淑? 是啊,那样坚韧、勇敢、善良、眼界不凡、谋略出众的女子,是该好好珍惜。要是他不是他就好了。 ****** 在秦远答应出山以后,整顿卫所的工作就正式进行了起来。赵王难得肯尽心尽力做事情,整个赵王府都份外激动,呈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连沉寂了许久的信国公府和昭勇将军府两处都跟着热闹了起来。 在这期间,陆静淑的事业也很顺利,丛莲如在女眷圈里的名气越来越大,她还带了两个女性徒弟,在慈幼堂正式开始接受弃婴之后,还去义诊了两次,帮着募集了一些善款。 另外陆静淑和陈皎宁经营的南货铺子生意也很红火,陈皎宁在东都开了一间同样的店,陆静淑则把手上的闲钱拿去买了地。 六月里陆静娴出嫁,陆静淑除了明面上送的礼之外,还悄悄塞给她一百两银子,叫她留起来做私房。 陆静娴知道陆静淑和陈皎宁合伙做生意,手里有钱,但确实没想到她会直接塞给自己,一时有些感动,也有些惭愧。两姐妹之间,因为这个倒又亲近了几分。 送走了陆静娴,很快就迎来了乡试,这次柳歆诚和卢笙都顺利考中,卢笙没等放榜就跑回了东都,据柳歆诚说,他是有些担心陈家那边的反应,急着回去看看。 不过在桂榜发下来之后不久,陆静淑还是收到了陈皎宁的好消息,她终于跟卢笙定亲了。 原来当初她刚回东都,跟陈希炳说明她和卢笙的事之后,陈希炳并不同意。他担心的问题很现实,卢家是有惊才绝艳的人物,但是既然生出了傻子,难保下一代没有,那时候陈皎宁才是真的糟心。 陈皎宁听完也有些怕了,照顾傻小姑子,跟自己有可能会生出个傻子,毕竟是不同的。但是她到底不甘心,就主动去卢家拜访卢太太,并见到了卢家小姐。 据她信中所说,卢小姐并不是她们想象中的智力低下行为不受控制的人。她很安静,很空灵,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给人添任何麻烦,除了需要照顾生活起居外,只需要有人时时刻刻跟着她,因为她会像游魂一样到处走,要是没人看着,有可能会掉沟里或水里。 陈皎宁还说,卢小姐长得非常美丽,肖似乃父。太可惜了。 陆静淑给陈皎宁回了信,恭喜她守得云开见月明。随后不久,她就又听说了一桩喜事:陆静秀也定亲了。   ☆、第107章 坦诚心迹 柳太太作为方氏的好友,自然也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 “你急什么,定亲的是陆家三姑娘,又不是二姑娘。”柳太太看到一向傲气有主意的幼子,竟然也有惶然失措的时候,心里很有些莫名滋味。 柳歆诚此时已顾不得含蓄,直接问道:“这是为何?陆二姑娘才是姐姐,怎么陆家先给三姑娘定亲了?” 柳太太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才道:“你方姨母说,高僧给二姑娘看过,说她不宜早婚,最好等及笄了再定亲。三姑娘本来就比二姑娘没小多少,又有先前的事在,所以趁着这次乡试,选了个穷举子,早些定亲完婚,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原来如此,柳歆诚略略放心,又求母亲:“娘,早先您说一切等儿子考完试再说,现在儿子也考完了,这事……” “什么事?”柳太太故意问他。 柳歆诚咬咬牙,回道:“自然是亲事!” 柳太太端起茶盏慢慢喝茶,好一会儿才接道:“唔,对,你的婚事,我和你爹爹还在商量……” “娘!您就别故意作弄儿子了!”柳歆诚服软,“您知道儿子说的是什么。” 柳太太瞥了他一眼,问:“我怎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这吞吞吐吐的,要是说不出来,就先回去吧。” 柳歆诚只得郑重其事,一字一句的说:“娘,儿子求您为儿子求娶陆二姑娘。” “你想好了?”柳太太不置可否,只问了一句。 柳歆诚点头:“儿子早就想好了。” 柳太太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我说句实在话,我虽然喜欢那孩子,可是并不看好她做我的儿媳妇。你先别急,听我说。”她不让儿子开口解释,继续道,“你是幼子,我和你爹爹对你的妻子本也没有太多要求,只要家教好、知书达理,你又喜欢,那也就行了。” “静淑那孩子说来并没什么不好,就是性格有些要强,你的性子呢,偏又不是肯服软的,叫我如何放心?”柳太太看儿子又要张口,依旧不叫他说话,抢先道,“这是其一。其二呢,那孩子心胸宽,眼界高,她若是个男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可她偏偏是个女儿,我们柳家的媳妇,怎能如此不安于室?” 柳歆诚怔了一下,没有再试着开口解释。 柳太太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说:“我还有其三。诚哥儿,你的心意,那孩子知道么?我看她是个有主意的,你方姨母也未必做得了她的主,我去求亲不要紧,万一她不愿意,你方姨母又不好回绝我,这事儿到时要如何收场?有件事,我一直没与你说,早在五月里,我就听说静淑与赵王过从甚密……。” 柳歆诚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可他不能不为陆静淑解释:“那是旁人谣传,娘,陆二姑娘是个心内无私的人,她与赵王有些往来,多是为了正经事情,我不信她与赵王有私情。” 柳太太心内叹息,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儿子,她是从秦夫人那里听到的这话。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我瞧着那孩子也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人言可畏。诚哥儿,娘总是望着你事事顺心的,可是这婚姻之事毕竟不是小事,尤其我们家与方家又是世交,此事须得慎之又慎。” “儿子明白。”柳歆诚只得退步,“您让我再想想。” 柳太太点头:“去吧,想明白了再来找娘,娘一定给你做主。” 柳歆诚告退出去,他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出府去了惠民堂。到那里的时候,陆静淑并不在,连丛莲如都出去看诊了,他也不走,就坐在堂中等。 看店的李眉儿无奈,只得让人往陆府去了一趟。 陆静淑听说柳歆诚在惠民堂的时候,正在陆老太太房里陪她说话。陆老太太嫁出去一个孙女,日子过得还不坏,现在又有一个孙女要出嫁,虽然不得她的喜欢,总也是高兴的,所以常把孙女们叫过来说话。 陆静淑一时不方便出门,就让来人传话回去,告诉柳歆诚,让他明日去陆祈那边的食肆里等。她这里依旧回去陪陆老太太说话,晚上还陪着老太太一起吃了饭。 第二天陆静淑说要去惠民堂,上午早早就出了门。她先去惠民堂转了一圈,跟丛莲如聊了聊最近的事情,才去了东市那边的食肆。 自从上次扩建之后,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陆祈和他师父孟井鱼也不断推陈出新,在东市里打出了名声,现在每到饭时都人满为患,陆静淑已经在考虑要换店面了。 柳歆诚到得早,又有陆祈安排,所以陆静淑到了以后,还是跟他一起坐在屏风隔开的角落里。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柳歆诚听着外面人来人往,喧嚷不休,不由皱眉道。 陆静淑倒觉得这样很好:“何必麻烦?有什么要紧事找我么?” 这么喧闹的环境,柳歆诚根本说不出口,“这里太吵闹了,我们去茶楼。” 陆静淑无奈,只得跟他出了食肆的门,去了旁边的茶楼。 结果两人进到雅室,面对面坐下以后,柳歆诚又觉得太过安静,还是难以开口。 “到底什么事呀?说吧。”陆静淑想不通有什么事能让柳歆诚眉毛皱成这样。 柳歆诚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道:“上次你说,若是心里有什么话,应当说与人知,我有些话,想今日说给你听。” 陆静淑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气,又想起当初说这话的语境,顿时有些明了,忙道:“我说过么?我说过的话太多了,真是都不大记得了……” “我记得。”柳歆诚打断了她,“我记得你说过,因自己受过苦,所以更想去帮助受苦受难的人;你还说过,当初受苦之时,无人相助,只能自己慢慢变强……。我常恨认识你太晚。” 这样的柳歆诚让陆静淑不太有办法招架,于是她只能低头拨弄盖碗。 柳歆诚声音渐轻:“这两年来,我看着你一路辛苦前行,既钦佩又……,陆姑娘,我,我愿今后都能陪在你左右,与你共担风雨,你意如何?” 陆静淑沉默不语。 柳歆诚等了一会儿,怕她有顾虑或是害羞,就道:“我来之前,已经把我的心意与我母亲说了,她只担心你不愿。若是,若是你也,我即刻就回去请她去求亲。” 陆静淑很矛盾,其实柳歆诚是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家庭好人品也好,现在又自陈对她有情,比起方氏和陆文义给她找的那些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也没有的选择。 可是她穿过来,并不是为了过自己的安稳小日子的。扪心自问,她对柳歆诚也并没有男女之情,若只是因为他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就答应这门亲事,对他未免太不公平了。 “多谢柳公子的好意。只是这条路又艰险又漫长,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走下去,怎能再拖累旁人?”她终于还是开口婉拒。 柳歆诚心里一沉,马上道:“这怎能说是拖累?我……” 陆静淑终于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柳公子以后是要入仕途的,身上还背负着柳家的期望与荣光,我自知并不是公子良配。” 两人目光相对,柳歆诚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才轻声问:“其实你就是心中对我无意吧?”其他的不过是用来婉拒他、让他不至于没有颜面的借口。 陆静淑收回目光,默认了。 “你现在可是有了意中人?”柳歆诚又问。 陆静淑:“……” 柳歆诚忽然笑了起来:“那就好,我并不急,来日方长。” 陆静淑微微蹙眉:“这又是何必?柳公子,我们相识时日也不短了,我的性情你应知道一些,我并不是那种欲拒还迎或欲擒故纵的人。如若因我之故,误了你……,我岂非成了千古罪人?以后叫我怎么去见文姨母?” 柳歆诚没想到她这么坚决,顿时一愣,说不出话来。 “你的好意,我实在无法领受,抱歉。”陆静淑说完最后这一句,干脆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办,告辞。” 柳歆诚飞快站起拦在门前,看着她说道:“你放心,这是我的事,我不会连累你。” 他神色坚定,目光中带着执着,陆静淑知道一时半刻无法说服他,这事终归还是要时间来解决,所以也没再多言推拒,只道:“可你并不是一个人,你是柳家的子弟,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再好好想想吧。”说完就绕开他推门出去。 柳歆诚知道此刻再多说也无益,但是他又很不甘心,只能默默跟在陆静淑身后。一直到了茶楼后门,看她上车走了,才独自一人找了一个小酒馆,坐下来自斟自饮。   ☆、第108章 鸿鹄之志 最后柳歆诚是被郝罗博扛回去的。 昨天就见柳歆诚心事重重,问他又不说,今日一早又匆匆出门,郝罗博问了柳歆诚身边的人,知道他是去见陆静淑,也没去寻他。谁知到了下午,柳歆诚的从人找不着他了,求到郝罗博这里,他带着人满京城里找,直到傍晚才找到了喝醉的柳歆诚。 那会儿柳歆诚还没醉倒,看见他进去,还笑着叫他:“表哥,来,今日一醉方休!” 郝罗博夺了他的酒杯,拉着他要回家,柳歆诚不肯。两人纠缠半晌,柳歆诚忽然揪住了他的领子,问:“表哥,你实话告诉我,赵王他,他是不是对陆姑娘有非分之想?” “胡说什么?什么叫非分之想!”郝罗博扯开他的手,“别闹了,快回家!” 柳歆诚呵呵笑:“表哥连我都不说么?你今日就告诉我一句实话不成么?” 郝罗博庆幸没把下人叫进来帮忙,为了快点把柳歆诚带回去,他只得耐心道:“我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殿下心里想什么。不过,你和陆姑娘的事无论成与不成,必定都与殿下没有干系。陆姑娘那样的人,谁能做得了她的主?” 柳歆诚终于松手,瘫坐在椅上,又喝了一杯酒。 郝罗博看他这样有些不忍,也猜到他必是在陆姑娘那里碰了壁,就又说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要太执着了。陆姑娘这样的,只合做一遮天蔽日的大树,而非被人呵护在羽翼下的花草。” “你们就这么看不起我?我的心胸就那么狭窄到容不下她跟我并肩而立?” 郝罗博一叹:“这不是你自己的事儿。”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身后都有宗族,可以说自成一片荫蔽子孙的树林,他们是容不下外来的特立独行的树种的,更别提娶陆静淑这样一个媳妇。 柳歆诚无话可答,干脆举起酒坛子灌了起来,郝罗博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他全喝了下去。 “那又如何?只要她肯,我就能说服父亲母亲!可是她不肯……”这一句还没说完,柳歆诚就已经倒了下去。 郝罗博忍不住叹息:“凤非梧桐不栖,既为梧桐,又岂是寻常人能得的?”说完叫了下人进来,一起把柳歆诚抬了出去。 第二日起来,柳歆诚很让人意外的开始勤奋读书,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柳太太虽然也知道儿子在陆静淑那里碰了壁,却并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另行安排他的婚事,只让儿子以会试为重。 郝罗博的目标也是会试。他特意在闭门读书之前先去了一趟赵王府,跟田从焘打了招呼,临走时还做不经意状提及了柳歆诚和陆静淑的事。 田从焘很意外,他没想到柳歆诚会这样当面直接表白,更没想到陆静淑会拒绝。他们二人,年纪相当,家世外貌也都匹配,柳歆诚虽然还年少,看不出以后的前程,但他本人确实是个优秀的少年。为什么陆静淑会不愿意呢? “你瞧,我呢,就像是那天上正在飞的大雁,我一心只想飞得高飞得远,做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可是婚姻呢,就像是鸟笼。那鸟笼再华美,再舒适,也依旧是关住我的鸟笼,就算里面有另一只很好的鸟儿陪着,我也不甘心。” 说这话的时候,陆静淑正跟田从焘并肩站在地王庙旁边的土坡上。她今日穿了粉袄蓝裙,立在当地娇小玲珑、俊俏可人,可说出的话以及周身的气质,却与外貌的柔嫩纤细截然不同。 田从焘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在她转头回望之前,终于也把目光调向了天际,“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进这个笼子。” “是啊,我也这样想过。但我并不能因为这个,就赌上自己和柳公子的一生。就算要进这个笼子,我也得找一个能让我心甘情愿进笼子的鸟儿陪着,而不是只找一个什么都好的、什么都合适的跟我一起耗着。”陆静淑说道。 田从焘赞同的点点头,又建议:“其实你也可以找一个跟你一起拆笼子、一起飞的。” “……您倒是给我指条明路,我好去找。” 田从焘笑道:“那你得告诉我,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鸟儿。” 陆静淑听了他的话沉默半晌,才道:“还是不要再这样打比方了,我总觉着怪怪的……”听起来像骂人! “……”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不过田从焘也已经明白,陆静淑之所以拒绝了柳歆诚,只是因为她对他没有爱慕之情。也对,要是不这么选择,那也不是她了。 “听说皇上把锦衣卫指挥使苏群派出去公干,将锦衣卫的事都交给了刘骏威。”陆静淑没说出口的是,似乎这半年多来,苏皇后也有失宠的迹象,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田从焘从沉思中回神,应道:“是,有传言说,皇上想把苏群换个地方,锦衣卫指挥使要换人,但依我看,不会是刘骏威。”刘骏威北镇抚司干得好好的,皇上也信任他,他暂时估计不会动。 陆静淑四面看了一回,低声道:“东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还是李学敏一案的余波。”田从焘一点也没有避讳陆静淑的意思,有问必答,“此事牵连甚广,各级官员都少不了要动一动。对了,你父亲,可有意愿去东都?” 陆静淑道:“这时候去东都?你让他去,他也不会去的!”陆文义可不是傻子,政治嗅觉也算敏锐,没有靠山的,这时候去东都都是填坑的,最后难保被埋,他自然不愿意去。 田从焘又笑了起来:“那算了,等等再说。” 陆静淑本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发现自己现在在赵王面前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刚才那句话就很有些不敬不孝的嫌疑,可是赵王居然也并不当回事,这又让她胆子大了一些。 “您有没有觉得,皇上现在不仅是想清除李学敏的影响,似乎还有意压制外戚……”陆静淑小心的说了这一句,见赵王神色如常的听,就继续说了下去,“尤其是苏家,听说肃国公最近称病呢。” 田从焘笑着看了陆静淑两眼,道:“想不到你在这方面看的也很准。” 咦,他怎么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陆静淑忍不住又往前试探一步:“会不会是皇上改了主意……” 这次田从焘瞪了她一眼:“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自己还没提立储呢,果然敏感话题还是不能提呀!陆静淑仰头看天,不说话了。 “关系国本的事,皇上不会轻易改的。”她不问,田从焘反倒自己说了,“而且越是不改,就越该压制外戚,这一步,皇上早该走了。”皇上先前也实在是被私心偏爱迷了眼。 原来如此,陆静淑恍然大悟:“怪不得肃国公乖乖在家生病呢!”这是为了自己的外孙让步了呀。 田从焘点点头:“苏家都是聪明人。而且他们明面上退了,私底下可……,最近锦衣卫的人常在我左右出没。” “他们想做什么?皇上可……”陆静淑险些把“皇上还在呢”几个字说出口,幸好最后收住了。 田从焘似乎没察觉她的未尽之意,回道:“我整顿卫所是奉的皇上旨意,所以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都不想理会,随他们去吧。养济院的事,我已请了旨意,先在山东山西两地州府营建,两京的养济院也可酌情扩建,长安这边已经在着手勘查房屋。”他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查的,所以他不惧锦衣卫。 陆静淑连连夸赞:“王爷真是雷厉风行,我早知道有王爷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拍完马屁了,她才又说出今天见赵王的重点,“我想自己成立个女学,主要收贫苦无依的女子,教给她们读书识字、算数理帐,有天分的,再教教医理药理,您觉着如何?” “这也不是多难的事,你想做就做好了。”田从焘不明白陆静淑为何要问自己,这事儿她自己不就能办了么? 陆静淑微微低头,做害羞状:“可我是个未嫁的女孩儿,也没有自己的私产,我又不想把这事跟陆家扯上关系……”她做药铺、南货铺子,那都是往家里拿钱的事儿,就算药铺还不赚钱,可也不需要往里填。女学就不同了,她是打算不收学费的,还要供养女学生们,这钱不是小数目,她虽然有私房,也不能一下子拿出来惹眼。 田从焘清咳一声:“娇羞好像不是你这种演法……” “……”陆静淑忍不住抬头翻了个白眼瞪他。 田从焘忍住笑意,正色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这么明显的事你还看不出来吗?当然是介绍几个有钱有势的金主啦!最好靠山硬点,这样名气又大,陆家也不敢多嘴管了不是?   ☆、第109章 另眼相看 陆静淑其实早就看中了一个人,那就是赵王的舅母俞氏。 俞氏是昭勇将军林佑的长媳,也是林贵妃的长嫂。林贵妃的长兄林郅早先也深受田惟彰信重,曾经做过羽林左卫的指挥使,后来苏皇后上位以后,林郅因小错被田惟彰免职,一直赋闲至今。还是这次田从焘要整顿卫所,才把林郅安插到了中军都督府做断事官,总治五军刑狱。 陆静淑为什么会看重俞氏呢?因为俞氏本身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俞氏是将门虎女,她娘家虽然不似林家是开国功臣,但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俞氏的曾祖曾经在对敌金人的时候救过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太宗皇帝,她的父亲在田惟彰初即位时,领军对抗造反的藩王,力战身亡。 当时俞氏年方十三岁,却一直跟在父亲左右,她眼见父亲被杀身亡,血性上涌,竟冲入敌阵,将杀了父亲的敌人刺死,使慌乱的己方军心大定,就此反攻,才守住宫门,等来了援军。 此战过后,田惟彰给俞家封了个忠勇伯,又额外赏赐了俞氏许多东西,到她孝满及笄后,田惟彰还亲自下旨赐婚,命以县主礼出嫁,以示优容。 据孝义提供给陆静淑的资料,俞氏嫁到林家后也不改彪悍本色,没用几年就收服了婆婆妯娌小姑,生养的几个孩子也都很出色,林家这一代里最优秀的林钰就是她的儿子。 除此之外,俞氏还是个很怜贫惜弱的人,之前慈幼堂建成、养济院扩建,她都安排人去捐赠过银两和东西。陆静淑也打听过她的风评,听说俞氏虽然说一不二,但都是按章办事,赏罚分明,从不因一己喜好或是一时心情好坏去赏罚下人。 这也是林家能在失势后还能如此淡定从容、稳如泰山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人,陆静淑真的很想好好结交一番。田从焘听了她的要求,没有直接答应,也没立即拒绝,只说要回去试试。陆静淑也不勉强,好好的谢了他一回。 她现在大概知道田从焘的脾气了,没把握的事,他是决不会松口答应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把你的事放在心上。恰恰相反,只要他说“我回去想想”,那基本就说明他会尽力去帮你,而且他似乎也是个完美主义的人,只要想办,这事就一定会办成,虽然可能限于各种原因,这个办成的程度会打个折扣,但绝不会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她对田从焘的判断还是挺准的。 没过几天,田从焘就又找她去,跟她说:“林太太想见见你,她有个头痛的毛病,你看看丛大夫哪天有空,带着她一起去。” “多谢王爷了!”陆静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见面的机会,激动的问,“我带些什么见面礼好?” 田从焘失笑:“你一个小辈上门,还带什么见面礼?” 陆静淑:“……那也不能空手去吧?” “是林太太叫你去说说话,不用带了,要是有下一回,你倒可以带些特别的点心去,表示亲近。”田从焘说完自己的建议,又笑道,“这一回你就好好做个上门拜见的晚辈,赚个见面礼好了。” 陆静淑:“……”怎么感觉赵王最近活泼了一些呢? 她听了田从焘的建议,在约好的那天,果然除了丛莲如,别的什么也没带,就去了昭勇将军府。 俞氏跟陆静淑想象中的英气勃勃不同,她身材微胖,看起来跟普通的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并没什么不同,但是她一开口说话,陆静淑立刻就觉得,这还是那位能冲入敌阵为父报仇的女中豪杰。 “陆姑娘好大的面子,连赵王殿下都能请托,我倒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需要姑娘来求我了。” 客气话刚说了两句,居然就开门见山了!不过陆静淑最喜欢这样,如果俞氏只顾客套,跟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那才叫她烦恼,所以她面不改色,微笑回道:“您直言相问,晚辈也就不拐弯抹角、直言相求了。” 她先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孤苦无依的女子之遭遇讲述了一遍,又把自己想帮助他人的心情略微说了几句,然后以丛莲如为例,介绍了自己开设女学的想法。 俞氏一直凝神细听,等陆静淑把她的打算都说完之后,才道:“早就听闻丛大夫医术高明,我正巧有点小毛病,想请丛大夫给看看。” 陆静淑让开位置,丛莲如上前给俞氏诊脉,她号脉的时间很长,左右手都看过,还问了几个问题,才把俞氏的病情讲述了一遍。 “杨大夫上次来看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俞氏听完之后点头,道,“只是在头上施针,我这心里总有些……” 丛莲如道:“太太的顾虑,我明白。其实太太的病,如果不施针,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前些日子在古书上看过一个方子,正是用来治您这样的病症,只是我还未曾用过,须得回去再与义父商议看看。” 俞氏点点头:“对了,杨大夫是你义父,我倒差点给忘了。那我就等着了,劳烦丛大夫先给开个安神的方子,让我先睡几日好觉。”说完示意下人带丛莲如出去。 等丛莲如出去开方子了,俞氏才又仔细打量了陆静淑几眼,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早听说陆姑娘十分能干,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虚。难怪连殿下都对姑娘另眼相看。” 陆静淑微笑回道:“太太过奖了,我也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家人和自己多积些阴德。” “你能有这样的心,就很不容易。”俞氏又就女学的事问了几句细节,最后道,“这事儿我记下了,等我思量好了,再寻姑娘说话。” 陆静淑顺势告辞:“今日多有搅扰,太太勿怪,晚辈先告辞了。” 俞氏道:“陆姑娘不必急,我还有一句话想问。”她说完又仔细看了陆静淑几眼,才道,“我这话有些唐突,若有失礼的地方,请陆姑娘莫怪。你与赵王殿下……” “太太千万别误会,”陆静淑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忙解释,“晚辈从不敢心存妄想,王爷也只是心善,看晚辈做的这些事不容易,才施以援手。王爷与晚辈,都只是想尽力做些好事罢了。” 俞氏听了一笑:“这人活久了,遇见事啊,总是难免前思后想,倒真少了你们年轻人这一股单纯的劲儿。不过,难得你和殿下如此志同道合,也是缘分,殿下的为人我也知道一些,若非是他真看重的人,他也不会如此劳心劳力相帮,陆姑娘心中也该明白吧?” 陆静淑听着这话音有点奇怪,怎么像是劝着她跟赵王好呢? 她这一呆,俞氏就觉得自己的话没白说,继续道:“贵妃娘娘也很想见见你,却又怕吓着了你们家里,没想到,倒让我拔了头筹。”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这么快就能见到俞氏!可是她跟赵王真不是那关系啊! “怎么?害羞了?我还以为,陆姑娘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孩儿,不会像旁人一般呢!”俞氏笑容亲切了一些,“你别多想,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殿下的事,本也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只不过,殿下为人一贯内敛,我怕姑娘年轻,体会不到,这才多一句嘴。有失礼的地方,请姑娘勿怪。” 陆静淑觉得自己最后是逃出林府的!为什么古今中年妇女都这么喜欢做媒事业?!这个俞氏明明是个能持枪上阵的巾帼英雄,为什么今天会跟她分析赵王的感情世界啊! 最关键的是,让她一说,自己也觉着赵王对自己的帮助似乎太多了啊!如果是在现代,一个非亲非故、身居高位的人,这样尽心尽力、无私的帮助自己,难道自己不会觉得他别有目的吗? 可是现在自己为什么这么心安理得呢?陆静淑感觉脑子都乱了,一直到回到陆家,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忽然想明白了。 那是因为赵王在她面前从来都表现的很冷淡自持!他简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一样,有时候陆静淑甚至觉得他没有七情六欲。他提起林贵妃和皇帝,从来都是贵妃娘娘、皇上什么的,连一点骨肉血亲的亲近都感觉不到。就算是那个绯闻对象,让他消沉不已的皇后娘娘,他提起来的时候,似乎也跟一个陌生人一样。 难道他是因为那几年的消沉,最后大彻大悟、四大皆空了?可是他现在又为什么这么热心的帮助自己呢?而且他现在也在全力以赴整顿卫所,丝毫不像个想出世的人啊! 有哪里不对,赵王的身上,一定有哪里是不对的。   ☆、第110章 击掌盟誓 陆静淑自己想不通,干脆去问孝义,孝义一摊手:“我不知道啊!” “你知道什么?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知道什么?我就没见过这么废物的外挂助手!”陆静淑每次看见孝义都很生气。 孝义缩了缩:“事在人为嘛,你总想着依赖我,怎么能把你的路走好呢?” 陆静淑像听笑话一样:“依赖你?你就是个坑货!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也不想再听你的鬼话。”她拂袖而去,之后果然很久都不入梦中幻境去见孝义。 她暂时把对赵王的疑问放在了一边,先去跟丛莲如研究药方。其实丛莲如之前提到的古书,就是陆静淑从孝义那拿来的。她要把丛莲如树立成一个旗帜般的人物,自然不能看她慢慢摸索,而是要尽一切可能让她尽快成长起来,所以陆静淑就假说偶然得到了这么一本医书,她也不懂,干脆拿给丛莲如钻研。 这是一本专门记录疑难杂症的书。常见病有杨广越一家帮助丛莲如,不需要陆静淑操心,而疑难杂症,因为出现的少,若没有祖传的资料,一般大夫都很难治愈,而恰恰是这种情况,最容易扬名,所以陆静淑就把这本书给了丛莲如。 丛莲如在医术上确实有天分,她仔细研究了这个药方之后,觉得可用,就与杨广越参详了一下药物的相生相克,根据俞氏的身体状况,做了些细微的调整,然后又跟杨广越一起上门去给俞氏诊视了一回,最终确定了要用这个药方。 陆静淑得了准信,就去见田从焘,跟他说了这件事,“这看病嘛,谁也不能说有十成把握,所以,万一要是……”她得先打个预防针。 “我明白,你放心,林太太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而且我问过杨大夫,他说就算治不好,也不可能治坏,你不用担心。”田从焘反过来安慰陆静淑。 他居然私下问过了,这么说他还是很关心这事的嘛!“既然您心里有数,我也就放心了。林太太身份贵重,不比寻常,我总是担心多一些。”陆静淑解释道。 田从焘觉得奇怪:“早先丛大夫看过的病人不少,其中不乏官宦之家的内眷,你也是回回这么紧张么?” “那怎么相同?寻常官宦人家,怎能和林府比?”那可是你外祖家,你可是皇子亲王啊!谁惹得起? 田从焘失笑:“你的意思是,林府格外不讲理是吧?” 陆静淑:“……,王爷说笑了,我的意思是,林府毕竟是皇亲国戚……” “那秦夫人还是尚书夫人呢,论起贵重来,也不比谁低吧?” 他今天怎么还较真起来了,陆静淑耐心解释:“秦夫人只是腿上有风湿,针灸并没什么风险。”再说人家秦家那么低调谦和的人家,和这种皇亲国戚的武将之家自然不同。 田从焘听了轻叹:“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皇权毕竟至高无上,一旦牵扯上跟皇室有关的人物,都得慎重。” ……,你知道你还问!陆静淑腹诽。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权力真是个好东西,一旦你拥有了它,你就可以对这个世界予取予求。”田从焘继续感叹,“就比如我,早先赋闲的时候,甚至可以自己出去买酒喝。现在呢?不夸张的说,我府里门房上的人今天有没有打盹,外面的人都一清二楚。”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那您是喜欢现在这样呢?还是喜欢以前?” 田从焘眯眼想了一会儿,回道:“各有各的好处,但我毕竟回不去从前了。” 这倒是,这段时间整顿卫所,田从焘他们已经办了至少二十几个军官,其中还有几个指挥使,再加上之前整顿风纪时下马的官员,田从焘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被这么些人盯着,他是甭想再过清净日子了。 “看来王爷想得很透彻。不过,我有一言,说了恐怕王爷怪罪,不说,又觉得,对不住王爷这么长时间的好心帮助。” 田从焘道:“我以为陆姑娘一向有话直说,今日怎么还吞吞吐吐起来了?” 陆静淑整理了一下语言,正色道:“您既知回不去从前,难道就不想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他现在已是亲王,再进一步不是太子,就是皇帝,田从焘摇头笑道:“难。” 看他并没急着撇清,也没疾言厉色阻止自己,陆静淑心定了一些,道:“这天下想做什么不难呢?整顿卫所难道就不难?” “那不同。整顿卫所,我后面有皇上。可是你说的事,我现在既无君心,也不得人心。”田从焘缓缓摇头,“不可为。” 陆静淑蹙眉:“皇上真的铁了心?” 田从焘道:“四皇子聪慧,皇上常说四皇子像他小时候,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要立太子了。” “可是,您跟四皇子甚少见面,以后若是……,您就不担心日子难过?”总不能指望皇后念“旧情”吧? 田从焘面容平静:“皇上肯定会有安排。若将来他不顾皇上的意思,真的容不下手足,我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 陆静淑道:“就怕到时已经晚了。”那时候人家是皇帝,你要怎么反抗? “我自然不会等到那时才布局。皇上在这个时候让我来整顿卫所,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得罪人么?”皇上待他也还算有几分父子之情,“与外戚相比,皇上自然是更信我的。” 原来如此!田惟彰这个时候让赵王整顿卫所,借机积蓄实力,一是为了保障他自身,另一方面竟然是为了防范外戚!怪不得锦衣卫总围着赵王转悠,看来苏家也是有些不安的。不过田惟彰估计也没想到,赵王欣然接下这个任务,竟然还有为了留后路,以便来日能有实力跟田从熙对抗的用意。 想通了这点,陆静淑不由苦笑:“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心里,估计从没想过来日您和四皇子有反目的可能。” 田从焘却摇头:“皇上未必没想过,只是这江山是田家的,就算我和四皇子相争,不论谁胜了,江山还是他的儿子坐。但外戚就不同了,四皇子还小,皇上也是怕他看不到四皇子长大,万一到了那一天,四皇子受外戚所制,至少在长安还有我和齐王在。苏家也抢不了田家的江山。” 他说的如此直白,听得陆静淑都有些胆战心惊,一时说不出话,只诧异的看着田从焘。 “怎么?吓到了?”田从焘看着陆静淑,轻叹,“天家无父子,骨肉亲情也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纸罢了。” 其实吓住陆静淑的,根本不是皇室内部的残酷斗争,而是田从焘直白冷漠的态度。他以前不是一直在自己和众人面前表现的很淡泊么?为什么现在他忽然表现出了这么强的进攻性?而且就对着自己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出来?就算是天家无父子,他对皇帝和四皇子的态度,也实在冷漠过头了吧? 田从焘等了一会儿,见陆静淑只是惊疑不定的望着自己不说话,就自嘲的一笑:“我就知道不该说实话。” “……”陆静淑回过神,慢慢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道,“我只是有些讶异王爷的变化,您从前……” 田从焘点点头:“是啊,从前我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可是年初在东都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身为皇子,这水不是我不想趟,就能不趟的。岸上无数的人想推我下去,河里的人还想把我沉入河底淤泥,好做他们的踏脚石,我要是不想被他们踩在脚底,就只能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比谁都高!” 说到这里,他直视着陆静淑的眼睛,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当日所描述的盛世,也十分让我心动。若有一日,我能站在最高处,将这畅想化为现实,倒也不枉多活这一回。” 他的眼睛明亮无比,里面似乎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将他整个人身上一直挥之不去的忧郁清冷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岳峙渊渟的气势。 陆静淑被他眼神吸引,一时竟没细究他话中含义,只道:“王爷豪气干云,真是让人佩服。我就等着看王爷缔造盛世了。” “我了解的陆姑娘,可不像袖手旁观的人呐!”田从焘一直看着她的眼睛,问,“这是你梦想的盛世,你就不想一同来实现么?” 陆静淑突生豪气,回道:“只要王爷不嫌弃,但有所命,在所不辞。” 田从焘就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掌,道:“那,击掌为誓?” 陆静淑微怔,很快也站起来,伸出右手与他轻轻击了三下,道:“我虽是女子,说过的话,也一样是驷马难追,王爷放心吧!”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田从焘笑了几声,想起现状又自嘲,“一时说得高兴,竟忘了前提,白许了些空愿。我们两个,倒有点‘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意思。” 陆静淑听完立即瞪大双眼,指着他,结巴道:“你,你,你……”   ☆、第111章 移情别恋 苏皇后听完小池学的话,半晌没有应声,小池不敢抬头,也不敢出言提醒,一直维持着低头缩肩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皇后终于回神,淡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小池才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看来他是彻底走出来了,苏皇后一时反而分不清自己心里是欣慰多些,还是失落多些。那个斯文俊秀的少年似乎还在眼前,一转眼,十余年过去,当初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也长成一个沉稳的青年了。 不过他的眼光倒是没有变,喜欢的依旧是有主张、不随波逐流的女子。 “娘娘。”外面守门的宫女低声唤道,“陛下往长乐宫来了。” 苏皇后回过神,应道:“进来吧。”她收拾好心情,让人给她抿了抿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装,田惟彰也到了。 田惟彰进来先问:“熙儿没来你这?” “过来站了一站就走了,说要去跑马。”苏皇后微笑回道。 田惟彰牵住她的手,也笑:“这孩子最近喜欢上骑马了。” 苏皇后点头:“昨儿还说骑马骑得腿上皮都破了,偏偏今天还要去,拦都拦不住。” “让他去吧!男儿家,有点勇武之气是好事。”田惟彰道。 苏皇后回道:“臣妾才不管他,等他自己真知道辛苦了,自然就不去了。” 田惟彰哈哈大笑:“你呀你,总是这样放任不管他,就不怕他学坏了么?” “有皇上管着呢,臣妾怕什么?”苏皇后一脸依赖的看着田惟彰,“再说这孩子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告诉他路上有坑,他还非得去踩一踩才相信,倒不如不跟他说,让他自己去摸索,摔一跤知道疼了,他就不去了。” 田惟彰闻言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说完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苏皇后的脸,握着她的手感慨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皇后不知他的感慨从何而起,但她一贯的谨慎让她立刻回道:“臣妾哪有什么辛苦?皇上事事都为臣妾想在前头,臣妾什么都不用操心,一点也不辛苦。” “你要照顾朕,还要教养熙儿,怎么不辛苦?朕这些日子国事繁忙,一直忽略了你,心里常觉对不起你。” 苏皇后听了这话,心里一松,微笑道:“那等皇上不忙了,多陪陪臣妾可好?” “好好好,朕正打算忙完这一阵,就带着你和熙儿去游猎,咱们一家人也好散散心。” 看来自己这段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于消去了对自己的疑心,恢复了从前情状,苏皇后心中一定,应对更加自如:“那臣妾可就等着了,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说了不算数!” 田惟彰将她揽进怀里,笑道:“放心,朕说过的话,必定算数。”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田惟彰才又说,“对了,还有一事,朕想跟你商量一下,苏群在锦衣卫也有几年了,朕想升一升他,你看,升他做什么官合适?” 苏皇后笑容凝在嘴角,应对却无迟疑:“这些事,臣妾哪里懂得?况且哥哥身无尺寸之功,锦衣卫指挥使已是皇上偏爱,依臣妾看,他还不够格呢,怎么皇上又要升他的官?” 田惟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苏群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虽然无功,倒也无过,难得他是个稳妥人,朕又信得过他,想派他出去历练一下,你意如何?” “臣妾都听皇上的。” 田惟彰很满意:“朕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朕记得你还有个幼弟,今年多大了?” 苏皇后回道:“您说苏翔?他今年十五了。” “唔,也不小了。听说定的是陈希炳的女儿?什么时候成亲?”田惟彰又问。 看他都打听清楚了,显然是对苏翔有安排,苏皇后也就放心大胆的直说:“婚期还没定,曹国公要先嫁长女,瞧着最早也得明年这时候。” 田惟彰听完有些惊讶:“怎么定的不是陈希炳的长女么?” 苏皇后知道这门亲事的原委,所以略有些尴尬,道:“是次女。长女听说是定给了翰林院卢仲贤的长子。”这是上次她母亲入宫时说的,当时肃国公夫人对此还有些不屑。 “卢仲贤?他们两家是怎么结的亲?”田惟彰很奇怪。 苏皇后也并不知道其中详情,只能摇头道:“臣妾也不知晓。” 田惟彰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叹道:“看看人家,儿女都定亲成亲了,朕倒好,一个是太小,另一个倒是老大不小了,却到现在也没成亲,朕真是每每想起来都烦恼。” 所以中间那两个都不是亲生的么?苏皇后默默吐槽了一句,并没接话,牵涉到赵王,她是死也不肯再多话的。 李学敏出事以后,田惟彰当时就对她冷淡了许多,后来苏群想办法传递了消息进来,她才知道李学敏倒台,竟跟自己有关。 苏皇后没有想到,只是李学敏的单相思都能让田惟彰对她充满怀疑,进而控制她在内宫的权力和苏家在朝堂的势力。果然,帝王就是帝王,多疑是天性。她想通之后,倒也没有难过,反正她本来也没有真的把田惟彰当做丈夫看待,还不如立刻着手转变对自己不利的情势。 李学敏的事其实还好,假以时日,只要田惟彰查明白了,他就会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赵王就不同了。这次田惟彰打消了对他们两个的怀疑,不代表以后也会,而且苏皇后敏感的觉察到,赵王改变了很多。万一他因绝望而崩溃,想玉石俱焚,把当年的事爆出来怎么办? 当然后面的事也证明她一开始想多了,因为赵王很快就回了长安,还领了整顿卫所的差事。但苏皇后并没就此放心,她又开始担心赵王有了野心,会危及儿子的地位。所以她还是让苏群安排人去盯着赵王了,她一方面想搞清楚赵王变化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想时刻掌握赵王的行动。 后来消息一点一点传回来,提及最多的,除了整顿卫所,就是一位姓陆的小姑娘。 直到今天,苏皇后才终于相信,田从焘真的移情别恋了。这是他改变的原因,也是一件能让大家都放心的好事,但是她并不打算告诉田惟彰,因为她本该不知道此事,她也不该去关心赵王的私事。 ****** 上次跟赵王谈完之后,陆静淑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那天他念了一句不该这个世界有的词,陆静淑震惊无比,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却只是微笑点头,道了一声“幸会”。 她是怎么回的来着?哦,她当时傻傻的说:“你真的是……” 然后他又点了头。 好蠢!为什么自己当时就这么默认了穿越者的身份啊!自己可没背过毛爷爷的诗词!为什么要承认啊?!就算他是穿越的又怎样?会对现有的形势有改变吗?对他们俩的合作关系有帮助吗?明显没有嘛! 其实对她来说,一个不知底细,却谨慎无比、心机深重的人,远不如那个她已经了解的差不多的赵王可信赖,虽然这两个人现在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又后悔那天没有多打探一些消息,比如他什么时候穿过来的,他为什么要对自己泄露身份。 陆静淑在家憋了几天,一直等到林太太吃下第一副药了,她也没出门,只在家里见丛莲如,听她回报林太太的状况。 其实刚吃了一副药,效果肯定是看不出的,丛莲如来了,也只是说林太太吃完药没什么不适的反应。但让人意外的是,丛莲如前脚刚走,赵王后脚就派人来约陆静淑见面。 再次见面,陆静淑总觉得怪怪的,明明已经算是熟悉的人,因为那天的一番对话,陡然又多了几分陌生,她不由自主的用审视的目光去看田从焘。 “怎么?还在震惊中回不了神?”田从焘先笑着问道。 陆静淑收回目光,回道:“是啊,您突然扔了那么一个炸弹,谁不吓一跳?” 田从焘笑出了声:“其实我本来也没想这样,只是恰好说到那里了,又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就……” “您什么时候……来的?” 田从焘回道:“元庆元年二月。” 也没比她早几个月呀,陆静淑又问:“您是怎么知道我……的?” “既然都知道了,就不用您您的了。”田从焘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那次我们单独在茶楼会面,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什么么?” 陆静淑回想了一下,啊!他当时问的是:“陆姑娘从何处来?”靠! 田从焘看她僵着脸,笑容又大了一些:“其实最开始我只是觉得,一个十几岁的闺阁女子,忽然有勇气出来做这些事实在有些反常,而你的很多想法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该有的,虽然你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出了你对封建制度的不以为然。” “彼此彼此。”陆静淑不甘心的回了一句。 田从焘点点头:“是啊,在这一点上,我们算是彼此彼此。”说完这句,他走到陆静淑面前,伸出右手,道:“现在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好,我是程启。” 陆静淑不情不愿的伸出手,道:“我叫赵琰。” 两手相握,田从焘愉悦的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第112章 君臣父子 对彼此亮了底牌之后,陆静淑和田从焘之间倒也没什么显著的变化,除了说话更加无顾忌之外,其他一如从前。 至于那些共同的野心和梦想,目前并没有落地发芽的空间,所以也只能停留在畅想阶段。两个人都不是好高骛远之辈,在达成统一战线之后,还是该干嘛干嘛去。 田从焘赶在年前,又抄了几个卫所世袭指挥佥事的家。自他接手整顿卫所的任务以来,他所有的工作重点都是查贪腐、抓人抄家,收回所有被高阶军官侵占的屯田,而抄过之后的卫所整改工作,却一直按兵不动。 卫所制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当初创立制度之人,是希望军队能自给自足,且保证国家军队的兵员充足,所以划定军屯,确立军户,以保障上述两点目的。 但任何一种制度施行日久,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卫所制也是一样。军户的世袭制度,本是为保障兵员,但国家一旦承平日久,世袭的卫所官自然而然开始偏重享受、想尽办法贪腐,底层的士兵没有上升空间,只能一直受上级盘剥,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除了等死,也只有逃跑一途。 另一方面,本来应该负有监察管理之责的五军都督府却又被兵部分去了权力。太宗皇帝为了限制五军都督府的权力,防范统军将领专权,规定五军都督府对军队无调遣权,其调遣之权由皇帝直接掌管;兵部在军队中虽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但不统兵。 所以到后来,举凡武职世官、流官、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之类的事务,皆由所属都司卫所上报于都督府,都督府再转送兵部请选。选定后,经由都督府下达都司卫所。如此一来,都督府就变成了一个传话的机构,实权几乎没有,自然也无法有效节制各地都司卫所。 而兵部呢,又没有直接管辖各都司卫所的权力,最后的结果,显然就造成了两不管的局面。 其实田从焘对这种类似于府兵制的制度,并不太看好。首先管理难度大,容易滋生弊病;其次战斗力低,军心涣散,难以产出军事人才。世袭制限定了军士们的身份,没有上升空间,太平年代,只能苦哈哈的受上官奴役,不太平了,又被推出去当炮灰,换了他也要逃跑。 可惜他只是奉旨整顿卫所,并不是要废除卫所,所以只能在现有基础上,想一些改进措施。所以他请来了秦远。 秦远答应帮忙之后,没多久就提供了一份整改措施,这份整改建议很全面,但终归只能治标,难以治本,所以田从焘拿到之后,只说要好好看看,并没有递上去给田惟彰看。 可是在把卫所查了个底朝天之后的现在,田从焘又不得不承认,秦远的这份方案实在算得上是面面俱到、老成持重,是个不伤筋动骨,还能达到一些目的的好方案。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东都来了消息:元庆三年十一月,田惟彰下旨册封第四子田从熙为太子,并定于十二月二十日行册封礼。命各宗室藩王、两京五品以上官员皆到场观礼。 田从焘出发之前,又跟秦远碰了几面,将整改措施细细修改完善,然后就让人快马加鞭先行呈送给田惟彰御览。 这样一来,在田从焘到东都之前,田惟彰已经有足够多的时间来研究这份整改方案,等他到了之后,也能尽快将此事讨论出个结果。 田惟彰等这个整改方案已经等了很久,所以一收到就先仔细研读了一番,还把顾名俊找来,让他一同参详。 “秦尚书真是宝刀未老。”顾名俊看完之后,先赞了一声。 田惟彰一笑,问道:“爱卿觉得可行?” 顾名俊恭恭敬敬的回道:“秦尚书曾两度将兵,对地方都司卫所知之甚深,此番所提诸事都切中利害,臣甚为佩服。只是这任免、升调、训练之权回归五军都督府,恐让兵部失了节制之权……” “爱卿与秦远可有私交?”田惟彰不置可否,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顾名俊心中一紧,面色却不变,答道:“回陛下,臣多年来一直在京为官,秦尚书却多为外官,因此臣与秦尚书并无私交。” “是么?朕怎么记得,当初秦远被人弹劾的时候,卿曾为他说话?” 顾名俊微微躬身:“陛下明鉴,臣虽与秦尚书素无私交,但一向钦佩秦尚书的为人,也知秦尚书治军甚严,断不会做出纵兵劫掠百姓之事,况李学敏当日嫉恨秦尚书甚深,臣察觉其中必有蹊跷,这才上折为秦尚书申辩。” 田惟彰捻须颔首:“原来如此。你一说,朕也想起来了,李学敏确实常在朕面前言及秦远桀骜不驯,这么说来,倒是朕冤枉了秦远。” “陛下言重了。”顾名俊忙道,“秦尚书极少面圣,陛下不知其为人,乃是常理。只是李学敏当时身为左相,却徇私枉法,为排除异己蒙蔽圣上,实在是罪大恶极。” 田惟彰叹了口气:“朕独坐深宫,卿等便是朕的耳目,若是卿等有意蒙蔽,朕可真就成了聋子瞎子了。” 顾名俊立刻跪倒请罪:“臣等无能,陛下恕罪。” “好了,这也不怪你,是朕看错了人。”田惟彰摆摆手,“你先去吧。” 顾名俊起身再施一礼,在内侍引领下退出了大殿。 其后田惟彰又分别找了兵部两位尚书和在东都的几位大都督来研究整改方案,各人因身处的位置不同,提出的意见也各有侧重。田惟彰只听不评价,等臣子们说完,就让他们告退。弄的一众人等莫名其妙,不知道陛下心里到底什么打算,都有些惴惴不安。 待田惟彰收集了各方意见后,田从焘和秦远也到了东都。田惟彰第一时间先见了田从焘。父子二人见面,寒暄过后,田惟彰直接就提起了整改方案。 “这里面哪些是你自己想的?哪些是秦远出的主意?” 田从焘答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除‘各地都司卫所任免、升调、训练之权回归五军都督府’之外,其余皆为秦尚书所拟。” 田惟彰瞪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朕就知道,以秦远如今谨慎的个性,应不会这么大胆提出此议。” 田从焘低头微笑:“儿臣是觉得,没有这一条,前面都是治标不治本,所以才斗胆加上。” 田惟彰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站起来比他还高一点的儿子,颇为感慨:“我儿长大了。”一面说一面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 “谢父皇夸奖。” 田惟彰抬脚往外走:“陪朕出去走走。” 田从焘忙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斗篷先帮田惟彰围上,然后才让内侍服侍自己穿斗篷,落后一步跟着他出了大殿。 “你跟秦远一道来的?” 田从焘应道:“是。秦尚书旧疾犯了,儿臣正好带着大夫同行,为了方便照顾,就与秦尚书一路同行了。” 田惟彰听了回头看了儿子一眼,问:“你今冬身子还好?” “谢父皇关心,儿臣一切都好。带着大夫,也只是以防万一。” 田惟彰点点头:“你知道保重自个就好。朕年纪大了,别的都在其次,只盼着你兄弟几个事事顺心。”说完停下脚步,问田从焘,“你的婚事,到底是什么章程?这可又过了一年了。” 田从焘决定说实话:“儿臣不孝,让父皇操心了。儿臣有句话,说了还请父皇不要笑儿臣,到了这个年纪,儿臣反而更想娶一个知心知意的妻子……” 田惟彰听到这立刻笑了起来:“还是这个脾气,都是朕从小给你惯坏了。” 田从焘有些讶异,这次见面,田惟彰似乎变了许多,对他竟然多了许多纵容和真心关爱,难道是因为册封了太子,所以想从亲情上补偿自己? “你既然这么说,可是已有了人选了?”田惟彰又问。 田从焘沉默,田惟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还不好意思跟朕说?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母妃早跟朕透了风了!” ……林贵妃透了什么风?田从焘惊讶的看向田惟彰,解释道:“娘娘心急,如今看谁都是儿媳妇人选,父皇别当真。” “哦?这么说,你对大理寺少卿陆文义的女儿,并没有爱慕之情?”田惟彰笑问道。 田从焘只得承认:“儿臣确实倾慕陆姑娘,只是……” 田惟彰问:“只是什么?难得你喜欢,朕也就不挑剔了,这次陆文义正好也要来京,朕给他升一升官职,再给你赐婚,你面上也好看些。”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只是,此事儿臣还未曾问过陆姑娘……” 田惟彰挑眉:“难道她还会不乐意不成?” 田从焘恳求道:“求父皇再容儿臣一段时日,婚姻之事,若非你情我愿,总是不美。” “呵,你们这些年轻人,朕真是弄不懂了!”田惟彰摆摆手,转头又往前走,“算了,随你,都随你。” 他果然对自己宽容了许多!田从焘满心疑虑,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走。 父子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田惟彰忽然又站住了,问:“左相之位空置已久,依你看,秦远可能胜任?”   ☆、第113章 兴办女学 在一大波官员赶去东都观礼之后,长安城安生了不少。 陆文义作为正四品官,也有幸前往东都,于是整个陆家都欢欣鼓舞,好像陆文义也有望升官似的。陆老太太还不甘寂寞的请了一些亲眷来家里宴饮,陆静淑无奈,配合的露了两次脸,就仍旧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林太太在丛莲如的治疗下,头痛已经减轻许多,精神头也比以前好了,她对丛莲如很赞赏,又听丛莲如讲了一些她们惠民堂收留的女子的故事,终于肯和陆静淑谈女学的事。 陆静淑对操办女学的想法是,先不要大张旗鼓,只在城南先租个宅院作为学校,首批收留的学生也不要过多,只将她们目前知道的需要帮助的女子接过来安置,再配备教师上岗。先教出一批来看看效果再说。 她自己这里,能出任教师的有丛莲如和李妈妈,丛莲如平时比较忙,只能教医理药理,李妈妈可以教算术打算盘,至于教认字的人选,陆静淑就求到林太太头上了。 林太太觉得很新鲜,她对陆静淑也有了几分信任,就先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又将自己身边两个年轻媳妇派给陆静淑,说是都能写会算,还能帮着她管理诸事。 陆静淑拿这二百两租了一个两进的院子,租期三年,还剩下一点银子,都花在粉刷整修上了。这院子不小,前面一排倒座有五间,后面还有十余间屋子,课堂加上宿舍,也都够了。 整修好了之后,陆静淑自掏腰包,又购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简单的家具,然后先让李妈妈带着林太太给的两个媳妇子住了进去。看门的人,陆静淑是从自家选的方氏的陪房,厨房做饭的厨娘,则是用了丛莲如的舅母,这是丛莲如推荐的。 至于“招生”工作,现在正值冬天,无家可归、托庇于寺庙庵堂的女子也多,陆静淑让王妈妈和李眉儿在乡下仔细甄别,最后收留了十六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这些女子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有的是无子被休、娘家不收的妇人,有的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父母亲人俱亡的小姑娘,也有夫死无子被赶出宗族的寡妇。 陆静淑让李妈妈安排她们四人一间先住下,等收拾好了换上统一的衣服之后,才叫丛莲如过去给她们检查了一下身体,有病的治病。 这些人住进来之后,陆静淑让李眉儿先去摸了个底,得知所有人都不识字,有两个二十多岁的会简单算术,剩下的技能基本就是洗衣做饭和针线活。 陆静淑根据情况排了课程表,既然大家程度一样,那就都从识字开始吧,识字和算术不冲突,这两门课可以一起来,至于其他的慢慢再加就是了。 第一堂课开始之前,陆静淑亲自去了一趟,跟这些遭受苦难的女子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各位大婶、姐姐妹妹心里兴许都有疑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大家接过来,然后教大家读书认字。但是大家应该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再也不要过以前的日子,对不对?” 女子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接口:“对!小姐你不用说了,不管你把俺们接来是想干啥,只要有饭吃有衣裳穿有地方住,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其余人纷纷附和,有个年纪小的怯怯插话:“只要,只要不把我们卖到那种地方去……” “你这孩子说啥呢!”最先开口的女子斥了她一句,“小姐一看就是善心人,哪会做这等事?” 陆静淑心内暗叹,开口问道:“大婶怎么称呼?” 那女子忙回道:“俺娘家姓黄,在家时有个小名叫燕儿,夫家么,他们既然赶俺走了,俺也不稀罕他们的姓!” “黄大婶说得好。”陆静淑赞了一声,又问那个怯怯的小姑娘,“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那小姑娘低声回道:“我叫李英,今年十六。” “那我要叫你一声姐姐了。你别怕,我不会卖你们的。你们到我这里来,都是自由的,愿意留就留,有了去处,也可以随时走,我不拦着。我只是想帮帮大伙,你们这些人的故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在这个世道,若是容貌不出众,再没有一二手艺,连卖/身为奴都没人愿意要,我没说错吧?” 陆静淑扫视了一圈,见这些人都露出凄惶之色,就叹了一声,道:“我跟大家说句实话,你们能有这个容身之所,实是一位太太发了宏愿,要为自己和子孙积下福报,所以才让我出面来做些好事。我想着简单的施舍,只能救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计,就租下了这个院子,想收留各位,顺便再教给各位一些谋生的手艺,让各位以后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再也不用靠别人。” 黄燕儿立刻念了一声佛:“太太慈悲,小姐慈悲。” “今儿第一堂课,就是认字,我知道这对年纪大些的婶婶们有些困难,但是为着以后好,还是用心学一学。第二堂课是算术,也是极有用处的。至于其他针线活计,各位有擅长的,也可以互相学习,大伙都是没什么亲人的,到了这里,以后就都是彼此的亲人,我希望大伙都能彼此照应。” 黄燕儿第一个出声答应,随后众女子也都应了,陆静淑这才介绍李妈妈和那两个媳妇子,让众女子以后要听这三位的话,然后就让开始上课,她自己还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林太太给的两个媳妇子都是在林府调/教过奴仆的,所以教起认字来,也有些自己的方法。陆静淑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就起身出去,让李妈妈找人去做个架子,在架子上挂上一块平整的木板。在上课之前,先让教书的写好今天要认的字,然后用夹子夹住写好字的纸张,挂起来给大伙看,算是个简易的黑板。 正式开始上课之后,林太太也打发了身边的亲信婆子过来看了看,还带了几匹细布,说给这些人做衣裳穿。陆静淑听说之后,就让把布交给这些女子,让她们自己商量着做,李妈妈只须冷眼旁观就是。 过了几日,李妈妈回报说衣裳都做好了,不止无人藏私,那些女子还给她和两个媳妇子都做了一身,连丛莲如的舅母都有。 “那就好,妈妈留心看着,若有心术不正的,早早送出去为好。”陆静淑说完又给了李妈妈五十两银子,“这是林太太给的,你们用的时候记好帐,缺了什么及时去买。这几天下雪了,炭还够用么?” 李妈妈回道:“姑娘放心,够用。黄燕儿几个年纪大的都很明白事理,不上课的时候,就把大伙叫在一起做活,人多了,只烧炕就行,炭盆都不用点了。节省着呢!” 陆静淑道:“那就好,只是也别光顾着节省,万一冻病了也不好。”将自己能想起来的都嘱咐了一遍,才放李妈妈回去。 她这一摊事忙完,时间也到了腊月二十。东都里太子册封大典顺利举行,所有观礼之人都参加了随后的宫宴。这一天田惟彰格外高兴,不但臣子的敬酒来者不拒,还特意让太子出去敬了一圈酒,给足了大臣们脸面。 “大哥,弟弟敬你一杯。”太子敬完酒回来,一眼看见赵王独自坐在席上,身边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冷清,就亲自提着酒壶走到他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 田从焘忙站起身,道:“有劳太子。” 太子年纪虽小,生的却很俊美,此刻脸上红扑扑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自家兄弟,大哥怎么如此客气?来,弟弟先干为敬。”说着就把杯中酒喝干了。 田从焘陪着饮了一杯,又道:“太子今晚喝得不少,也去歇歇吧。” 太子笑道:“谢大哥关怀,我先去看看父皇。” 田从焘点头,目送太子走到御座旁边,看他跟田惟彰说话,田惟彰还笑着看了自己这边一眼。他微微躬身,坐回了原位。 “殿下,皇上请您过去。”田从焘刚坐下不久,田惟彰身边的内侍就小跑着过来叫他。 田从焘诧异的向上看了一眼,见太子已经去给秦远倒酒,心中有数,就起身走到田惟彰身边,“父皇,您叫儿臣?” 田惟彰微闭着眼,似乎有些醉意,他伸出一只手,道:“嗯,焘儿啊,父皇喝醉了,你送父皇回去歇着吧。” 田从焘忙扶住他的手,跟内侍一起搀着田惟彰起身退席,送他回了大业殿。进到大殿以后,田从焘又跟内侍一同服侍田惟彰宽衣躺下,他看着田惟彰似乎睡着了,就想悄悄退出去,不料他刚走了没几步,田惟彰忽然出声。 “焘儿。” 田从焘站住脚,应道:“儿臣在。” 田惟彰侧头望了他一眼,道:“你四弟还小,你以后要好好辅佐他。” “儿臣遵命。” 田惟彰长叹一声:“你是个好孩子,朕知道,朕也很放心。朕百年之后,若是苏家有异动……” 田从焘急忙道:“父皇正当壮年……” “朕不过是想先嘱咐你罢了,你听着就是。”田惟彰抢回了话头,“皇后虽是一心为了朕和太子,却终归是出嫁女,管不了父兄的事,来日若苏家敢有异心,你务必要辅助太子剿灭苏家,勿让太子为外戚左右,记住了吗?” 田从焘撩袍跪下,道:“儿臣遵旨。” “朕老了。”田惟彰停了一会儿,又长叹一声,“就算再想为你们打算,还能打算到哪里呢?以后终究还是得靠你们兄弟互相扶持,太子生性纯良,朕不担心你们兄弟不睦,只担心他受人蒙蔽,焘儿,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你四弟。” 田从焘再次应道:“儿臣遵命。” “早点成家,给朕生个孙子,也让朕和你母妃放心。” 田从焘此刻忽然觉得很好笑,他把自己单独叫出来,殷殷嘱咐许久,让自己好好辅佐他最爱的小儿子,最后再加上这一句,是想要自己明白,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辅佐太子并为皇室添丁进口么? “儿臣记住了。”田从焘恭恭敬敬的又应一声。 田惟彰似乎终于满意,挥挥手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朕困了。” 田从焘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起身悄悄退出大殿后,就出宫回了驿馆。   ☆、第114章 皇帝教子 也许是这天田惟彰太过高兴,喝多了酒,所以不慎感了风寒,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头晕脑胀、身上发冷,早朝虽勉强撑着去了,到下午还是不得不召了太医来请脉。 田从焘早朝就发现田惟彰脸色不好看,到傍晚听说消息以后,忙和齐王一起入宫探视,不过他们到了以后,却并没见到田惟彰。 “父皇刚刚吃了药睡下,两位兄长不如先回去吧,等明日再来探望父皇。”太子彬彬有礼的接待了两位王兄。 齐王一脸忧心的问:“父皇龙体要不要紧?要不,臣与皇兄去殿外给父皇磕个头再走?” 太子微笑安抚:“二皇兄莫要担忧,太医说了,父皇只是偶感风寒,吃了药,多休息休息就好。至于说磕头么,愚弟浅见,孝心也不在这上头,不如等明日父皇醒来,你再面见就是。” “多谢太子。”田从焘看齐王还在犹豫,干脆开口接话,“那臣等就先告退回去,父皇这里就劳烦太子多照看了。” 太子伸手扶住田从焘的胳膊,道:“应该的。大哥放心,父皇一醒过来,我就告诉他你们来过。” 这位年幼的太子看起来可不像田惟彰描述的那么纯良,田从焘不再多说,微笑拱手道:“臣等告退。” 齐王见他干脆利落的告辞,也无法多说,只能跟着他告退出来,到驿馆的时候,还感叹了一句:“太子看来很尊重大哥……” 田从焘转头等他下文,齐王却在看见他的眼神后,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自嘲道:“弟弟以后还得靠您多照应。” “自己兄弟,说这些做什么?”田从焘淡淡回了一句,“回去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进宫去探望父皇。”说完转身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第二日一早,兄弟二人再次入宫,这次他们顺利的见到了田惟彰。今天田惟彰气色看来不错,就是说话略带鼻音,喉咙也有些哑。 同时觐见的,除了田从焘和齐王,还有太子和即将成婚的魏王。田惟彰三言两语打发了齐王和魏王出去,然后安排顾名俊带着秦远、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跟田从焘一起去讨论卫所整改方案,他自己要遵医嘱休息,就让太子去旁听,到时向他回报。 这个整改方案,其实与会的众人之前都已经了解过了。卫所整顿,在不改变体制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且能见到效果的,就是完善监察功能。 秦远这个方案的中心思想也是监察。他建议十三道监察御史在地方巡视时,重点关注卫所官员贪腐不法情况,及时上报;同时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不定期往各地派出监察官员,纠察各地卫所官员、核查兵员情况、屯田数量和投入产出情况。 田从焘在开始讨论之前,先把他查实的长安各卫情况通报了一下,这其中包括之前已经上报给朝廷的,也有他查实但还没动手处置的。介绍完严峻的形势,他再把自己提议的实权回归五军都督府的意见解释了一番,说“非如此,监察仍是有名无实”。 此议一出,顿时群情激涌,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都纷纷出来诉苦,各说各的不容易。兵部的人说不是我们不想管,是我们没这个职权,任免升调都是五军都督府报上来的;五军都督府也说不是我们不想管,是我们管了人家也不听,任免升调是我们报的没错,但决定权又不在我们这里,谁听我们的呀! 如此种种,好像个个都是真的苦大仇深。田从焘看顾名俊冷眼旁观,就也不出声,只听这两边的人扯皮。 秦远端着一盏茶,似老僧入定,神游物外,身边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一样。 倒是太子却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一直关切的看着每个发言的人,以致于这些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都觉得受到了鼓励,个个舌灿莲花、口沫横飞,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等到中午,田惟彰打发人来看时,都还停留在诉苦、推卸责任阶段。田惟彰把田从焘和太子叫过去一起用膳,听太子道了原委后,就笑道:“这是他们欺负你们兄弟不懂政事呢。” “可儿臣听诸位大臣说的都挺有道理的。”太子瞪着一双酷似苏皇后的杏眸说道。 田惟彰摇头笑问:“朕叫你们坐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太子看了看田惟彰,又看了看田从焘,回道:“整顿卫所。” “那他们都说了什么?” 太子皱眉:“各自的难处……” 田惟彰笑道:“那么他们有难处,卫所就不整顿了么?” 太子刚才就想明白了,这会儿只能羞惭的低头道:“谢父皇教诲。” 田惟彰很欣慰,继续教他:“他们说的这些,朕以前不知道么?顾名俊、秦远不知道么?你大皇兄不知道么?他若不知道,就不会提出将人事任免升调之权回归五军都督府。那么他们明知道大家都知道此事,为何还要反复拿出来说?” “兵部不想被五军都督府夺权。”太子答道。 田惟彰点头,又问:“那五军都督府呢?” 太子寻思半晌,答:“儿臣觉着,他们似乎也并不是很想接回任免升调权……” 田惟彰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田从焘,问:“焘儿怎么看?” 田从焘本来一直旁观田惟彰教子,这会儿突然被问到头上,不免有些迟滞,只得故作迟疑的答:“今日几位大都督都不曾出声,不过从几位同知的话音里,儿臣听出他们各都督府的意见似乎也不一致……” “是啊,五军都督府,各有各掌管的都司卫所,也各有不同的大都督,每个大都督与各都司卫所的交情也不同,那么他们对整顿卫所这件事的看法,自然也不一样。”田惟彰开始细数,“中军都督府林佐,左军都督府宋之远,右军都督府蓝圭,前军都督府郭孝政,后军都督府连鹏宇,这五个人不会那么轻易就表态的。” 说到这里,田惟彰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把话题放到一旁,跟两个儿子一起吃了顿饭。吃完饭后,田惟彰不顾太子和田从焘等人的阻拦,执意召齐了人,在乾元殿继续议事。 有他坐镇,果然两个部门的人不敢再多言扯皮,总算回归了正题。田惟彰还把都察院两个都御使都找了来,大伙一起发表见解。 这一次议事一直议到了掌灯时分,初步把监察制度确立了下来。田惟彰还现场点了几个监察御史的名字,命他们即刻前往指定都司卫所纠察将官不法事宜;同时从兵部、户部和左军都督府各选一人,派往山东都司核查屯田数和兵员数,也同样是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至于人事任免升调之权的归属问题,田惟彰暂时没有下结论,只让五军都督府各个大都督上折陈述见解,以及若当真将权力放给他们,他们对整顿卫所提升军力,有什么样的想法。 散会以后,田惟彰单独留下田从焘、林佐和秦远,拿出那份他们推荐的长安各卫替补人员名单,详细问了各个人员详情,然后才放了他们出去。 出宫上车的时候,田从焘跟林佐对视一眼,并没多言,率先登车走了。 田从焘本来以为,这次谈过之后,任命应该很快就能下来,料不到第二天田惟彰病情加重,开始发烧,皇后下了令,不许人拿事情去扰他休息。田惟彰无奈之余,也只得听了皇后的话,命顾名俊和秦远协助太子暂代国事,自己安心养病了。 饶是如此,田惟彰的病也并没很快好起来,他先是发烧,烧还没退又开始咳嗽,咳的厉害了难免头痛,太医们手忙脚乱,又不敢胡乱用药,只能慢慢调理。偏此时到了年下,祭祖、大朝会、赐宴,田惟彰一样都缺席不得,结果等过完了年,他的病反而又加重了一层。田从焘和齐王也开始了每日入宫侍疾的生活。 与田从焘相反,每年过年这段时间,都是陆静淑比较清闲的时候。今年陆文义又没在家过年,陆家照旧很消停,除了吃喝玩乐也没什么别的事。 只到了初五这天,丛莲如进府来拜年,私下跟她说,柳歆诚传话,有事想见她。 陆静淑有段日子没见过柳歆诚了,这会儿他说有事,陆静淑也就趁着去拜见秦夫人回来的空儿,到惠民堂去见了他。 几个月不见,柳歆诚瘦了一些,似乎也高了一点儿,打眼看去,整个人的气质也不似以前那么傲气外露,反而多了些沉着之色。 “我明日启程去东都应考。”柳歆诚见到陆静淑,也是先凝视了一会儿,才开门见山告别,“最快也要四月才能回来。” 陆静淑真诚祝福:“那祝你马到成功,金榜题名。” 柳歆诚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睛回道:“多谢。”他道完谢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上次我提起的事,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么?” 这少年,看来内里还是没变呀,陆静淑心内叹息,缓缓摇了摇头。 柳歆诚似乎也不意外,他眼神微暗,最后像是承诺一般,说了一句:“你放心,我早晚能够站到你身边与你并肩前行,成为那个可以让你放心托付的人。等着我!”   ☆、第115章 不谋而合 一直到春闱放榜,陆静淑得到柳歆诚会试高中的消息时,那一日少年眼中的火花,都还始终在陆静淑眼前闪现。她毫不怀疑柳歆诚的决心,但是却总觉得受之有愧。 “柳歆诚不是挺好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孝义不解的问陆静淑,“你今年可就十五岁了,离及笄没有几个月,婚事也没法再拖了。” 陆静淑皱眉:“及笄不能算周岁么?不对呀,不是许嫁了,才能行及笄礼么?那我更不用急了!” 孝义无语:“你就自欺欺人吧。” “先不管这个。听说皇帝这一段时间身体不好,他是不是快挂了?”陆静淑转移话题。 孝义屈指算了算:“嗯,快了,也就再有一年吧。” 陆静淑开始琢磨:“新帝登基,长安会不会有大变化?”说完又补充,“原著里。” 孝义答道:“三年不改父道,何况新帝还小呢,暂时手伸不过来。” 陆静淑一想也是,嘀咕:“那也够他筹划防备了,如果他能早些回来的话……” “他是谁?”孝义耳尖,追问道,“你不肯答应柳歆诚,不会是因为这个他吧?” 陆静淑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径自离开了梦中幻境。从梦中醒来,陆静淑想起穿过来这三年,一时也没了睡意。 所谓拯救世界,陆静淑从一开始就没当真,她既不是内裤外穿的超人也不是能吐丝的蜘蛛侠,更不是高富帅钢铁侠,她凭什么去拯救世界? 只不过是凭着不服输不甘愿的心情,想着不能白白重活一回,这才努力积极的做了这些事。 人嘛,活着就是个精气神,要是没点追求,只是碌碌无为的活着,那跟僵尸有什么区别?家风不正,那就想办法把它正起来;世风日下,那就借力打力、杀一儆百,使风气回归正轨。 至于更深层次的改善道德沦丧、礼教崩坏,就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了。陆静淑自认做不了传道者,也达不到圣人的高度,她只能力所能及的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改善女性的生存环境。 女权这个词儿,陆静淑本身并不是很喜欢。前世接触过的一些资料和女权人士,都带给她违和感,她不认为女权等同于强硬的输出“女人必须强大”观念,很多女权人士的观点,都让她觉得矫枉过正,且蛮横无礼。 她心中的女性权利,其实就是人本身拥有的权利:自由、自主的安排自己的人生,能够努力追求自己渴望的幸福生活,并达成目标。 所以当初她毫不犹豫的帮助了丛莲如,就是因为看到丛莲如有一颗奋力求生的心。她很想好好活着,陆静淑才愿伸出援手,她想把丛莲如打造成一个自立自强的标杆,竖立起来给世人看,一个夫家娘家都不要的女子,是如何凭自己的本事活得更好的。 现在丛莲如已经小有名气,也取得了官宦内眷们的信任,陆静淑自然要更进一步,所以她通过田从焘找到林太太,办起了这个女学。 她想教出更多有一技之长能够好好养活自己的女子,让其他处于困苦生活中的女子知道,人生其实还可以有另外一条路,她愿意把这条路铺好,去帮助更多的人摆脱苦难。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她对自己做到的这些也还算满意,可是,她确实到了这个年代的适婚年龄,未来的婚姻状况,又肯定会对她的事业造成影响。真是够烦恼! 要是能嫁一个赵王那样的人就好了,不只在家里一人独大,在外地位也高,上没有公公婆婆管着(公公在东都,而且快挂了,婆婆在宫里出不来),旁边也没有妯娌小姑盯着你守不守规矩,简直不能更适合她! 等等,她在想什么?!嫁赵王?!陆静淑一下子坐了起来,她一定是被孝义影响了,脑子搭错了筋,不然怎么会想到这?不行,不能再胡思乱想了,还是睡觉吧!她当机立断,倒头蒙上被子开始数羊培养睡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念力发挥了作用,她这里刚悄悄把田从焘列入可能的婚嫁人选,他就从东都回来了。 “……皇上病体痊愈,卫所这边的事也定下来了,我自然得赶着回来安排。”田从焘说道。 陆静淑见屋子里没别人,就低声问:“皇上的病要不要紧?” 田从焘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回道:“皇上正当壮年,不过是些小病,不要紧的。” “小病?那怎么还病了这么久?” 田从焘摇摇头:“你来了这么久,还不明白太医们的小心思么?那可是九五之尊,谁敢随便用药?都得慎之又慎,治病并不是第一位的,吃不出问题来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寻常人得个小病,十天半月也就好了,换成他,绵延个一月两月的,并不稀奇。” 陆静淑叹气:“所以说,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想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田从焘道:“这就叫有得必有失。谁不是这样呢?总是有舍有得,想权倾天下,就得准备好去做一个人人敬畏的孤家寡人。” “那你准备好了吗?”陆静淑忽然反问。 田从焘眨眨眼,微笑回道:“我么,还差得远,不过太子看来是已经准备好了。” “太子?他不是才十二岁?他向你示威了?”陆静淑问道。 田从焘盯着陆静淑看了一会儿,道:“三年前,你也才十二岁啊。” 陆静淑斜了他一眼:“我跟他一样吗?” “内里不同,表面看来却是一样的。十二岁,在这里可不算小孩子了。与你想象的相反,太子从无示威,反而一直对我和齐王、魏王表现的友善亲厚,尤其是对我,比别人更多了几分尊重。此外,他对大臣们也是一派仁德风范,在皇上面前,更是一个需要父亲照顾扶持的儿子。” 田从焘最后笑眯眯的问,“你觉得,这样一个太子,如何?” 得,都是人精,陆静淑叹道:“看来皇上真是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太子,也难怪,苏皇后可非等闲之辈,她教出来的儿子,怎么会当不好太子?” 这话说的有意思,田从焘挑眉,道:“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陆静淑反问:“你见过苏皇后么?” “见过几次。” 陆静淑想了想,又问:“原来的赵王,是不是……”跟苏皇后有一腿? 田从焘看她满脸期待八卦的样子,觉得好笑,回道:“原来什么样,我怎会知道?” 陆静淑不信:“不说拉倒,那我也不告诉你我知道的事。” 田从焘无奈,只得说道:“其实具体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但我看到过一些他以前写的诗,还有刚来的时候,病中曾听贵妃提起过几句,我大略能猜出一些。” “那么他们是两情相悦,还是赵王自作多情?” 田从焘皱眉摇头:“这个就真不知道了。”这种私密感情,除了本人,谁会知道。 “真可惜。”陆静淑很失望,“如果你们是两情相悦,苏皇后应该会念着旧情,不会动你,但要是一厢情愿的话,就不好说了。” 田从焘道:“不是我们,是他们!” 陆静淑摊手:“好吧,是他们,但也是你们,因为现在你就是赵王,他留下来的不管是情义还是怨恨,都在你身上。苏皇后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对你的态度可至关重要。” “与其去琢磨她的态度,倒不如做好我们自己的事。”田从焘对这种裙带关系很不以为然,直接转回话题,“你知道了什么?” 陆静淑想了想,语带保守的说:“我觉着,苏皇后好像跟我们一样。” 田从焘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也是猜测。”陆静淑不可能说出孝义来,所以只能迂回着来,“你不觉得,以她的年纪经历,突然在后宫异军突起,实在太奇怪了吗?而且她还和你的前身有那么一段故事,实在不像个土生土长的女人做出来的事。” 田从焘不认同:“武则天也是土生土长的,不是一样嫁给李治了?” “……”陆静淑确实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她只能说,“我也只是私心猜测,说给你听,是想让你警惕一下,别把她当成寻常的后宫女人。” 田从焘笑了笑:“放心,我知道。因为她,都倒了一个左相了,我怎会掉以轻心?” 见他心中有数,陆静淑也就不再多言,该说的都说了,她起身要告辞。 “你等等,”田从焘叫住她,微微沉吟了一下,问,“关于你的婚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为毛人人都来问她这件事!?陆静淑皱起眉头:“先拖着吧。” “你今年也十五岁了吧,还能拖多久?”田从焘又问。 陆静淑答不上来,干脆反问:“你有什么办法么?” 田从焘神情淡定,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道:“要不然,我去陆家提亲吧。”   ☆、第116章 水到渠成 陆静淑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田从焘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将目光转向一旁,解释道:“你现在没有正当的理由,要怎么继续拖延?这不是现代社会,婚姻自主,以你的年纪,不管你愿不愿意,定亲的事都绝不可能拖过今年。就算你现在在陆府有话语权,我想陆文义夫妇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纵容你。” 说完这番话,他重新看向陆静淑:“以你的个性和你想要做的事情,除了我,应该没有更合适的丈夫人选了吧?当然,如果你心中已经有了倾慕的对象,那另当别论。” 他说完这些再没有开口,只看着陆静淑,等她的反应。 陆静淑缓缓坐回椅子上,似乎出了一会儿神,才抬头看着他,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假结婚?” “……”他什么时候说过是这个意思了?! 他脸上的抑郁和意外太明显,陆静淑终于确定他是要来真的,顿时更不理解了:“难道还真的结婚?为什么啊?我们,总不能因为彼此知根知底就凑一对吧?” 田从焘平静了心绪,神情淡定的回道:“总比陆文义夫妇给你定的盲婚哑嫁好吧?知根知底不是正好么,婚姻的基础本身就需要了解、坦率和信任,我们这三点都具备,已经比这里的其他人好得多了。” “可是婚姻并不仅仅需要这些啊!”陆静淑虽然也没指望在这里谈什么恋爱,过浪漫美好的婚姻生活,但听田从焘这么定性婚姻,莫名还是觉得不舒坦。 田从焘忽然露出一抹极温和的笑意,道:“我知道,还需要有爱。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也比其他人更容易达成共识。” 什么叫达成共识?陆静淑开口道:“这不是……” “不是别的事,可以慢慢商讨研究,对吗?”田从焘替她把话说完,“爱情有时候确实是很盲目的,但只有盲目的爱情却很难长久,我认为,两个人有共同的追求和理想,并深刻的理解彼此,这样的爱情才能长久。” 陆静淑道:“这倒是没错,可你还是遗漏了一个前提,若是这两个人只是志同道合,却并不相爱的话,那也只会是知己好友,不合适做夫妻的啊!” 田从焘听了微微低头,然后很快又微笑着抬起头看向她说道:“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就干脆直说吧,赵琰,我今日向你求婚,是因为,我早已经,爱上了你。” 陆静淑呆若木鸡,深觉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早就爱上了自己呢?她根本没感觉到啊! “很惊讶么?”他脸上的微笑带了点自嘲,“其实我自己也很惊讶,我以为我早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谁知道又遇上了你。听你描述你的理想国,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还存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才知道在内心深处,我还愿意像你这样坚信努力必有回报、行动就是力量。” 田从焘向前走了几步,到陆静淑跟前站定,继续说道:“赵琰,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我想做你身边携手前进的那个人,想做你疲惫时停泊休息的港湾,为你提供前行的动力和勇气,我还想跟你一起实现我们的理想国,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么?” 他温柔多情的眼睛直直望着陆静淑,让她的心不由自主的越跳越快,脑子里也乱纷纷的,根本无法理智的思考,最后只能说:“我要想一想。” “好啊。”田从焘也没步步紧逼,“不急,离你及笄,还有几个月。” 陆静淑松了口气,一抬头看他还站在跟前,提醒道:“我得回去了。” 田从焘却没领会她的意思,只微笑点头:“好啊,我送你。” “……你挡住我了!”他站的那么近,叫自己怎么站起来啊! 田从焘这才反应过来,忙后退两步,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谁说你是故意的了,这么一说,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陆静淑一边站起身,一边腹诽。她不开口,田从焘也便没有再说话,两人一起沉默着开门出去。田从焘把她送到院子里,看她上马车出了侧门,才转身回去书房。 陆静淑靠坐在车上,心里不停回想田从焘刚才所说的话,心里一时烦恼、一时释然、一时又忧虑,到最后隐隐还有点窃喜。 被他表白跟被柳歆诚表白,居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柳歆诚向她表白的时候,她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逃避,她觉得她跟柳歆诚根本就不是一个频道的人,柳歆诚对她是实实在在的错爱。 又因为柳歆诚是原著的男主,最后跟陆静淑原主是走到了一起的,她更觉得柳歆诚喜欢的也许不仅仅是她赵琰,也许原著的男女主本身就存在磁场,那么对柳歆诚的感情,她理所当然觉得受之有愧。更不用提柳歆诚的年纪在她看来还是个小男孩。 所以自始至终,柳歆诚的表白都没在她心里荡起什么别样的涟漪。 可是田从焘就不一样了。这个人太懂谈话技巧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对他还没有产生男女之情,所以他并没有直接表白,而是从陆静淑目前的困境开始谈起,如果陆静淑接受了他提出的“解决方案”,那么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目的。 只要事实婚姻形成,他们两个就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那时他再徐徐图之,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陆静淑庆幸自己没上套,但回想一下他们的谈话内容,又觉得主导的还是他。他故意引着自己往爱情的话题上谈,然后再水到渠成的表白自己的感情,显得既诚恳认真又内敛深情,让人不得不动容。 这家伙太狡猾了!陆静淑按住有点热的两颊,在心里愤愤的吐槽。 “姑娘热了么?”跟车的巧玲看她按着脸,忙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喝点水吧。” 陆静淑长出一口气,接过茶喝了几口,又递还给巧玲,然后继续发呆。其实对她来说,接受一个熟人的爱情,并不比接受盲婚哑嫁更容易。她可以跟不认识的丈夫相敬如宾互不干涉,但却不能无视忽略别人的真情,尤其那个人,还是她现在最有力的合作伙伴。 回去后她烦恼了好几日,一直都难以决定取舍,恰好这时陈皎宁来信邀请她和方氏去东都游玩,还说有生意上的事想和她商量。陆静淑想着能出去躲躲也不错,正好她这边现在一切事务都进行的很顺利,也都有专门的人管着,不需要多操心,就去撺掇方氏去东都。 方氏是家中主母,上有老下有小,再加上陆静秀的婚事定在了六月里,她正忙着,哪有空出门? 陆静淑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自然是不适合独自出远门的。幸好这时陆文孝有公事要去东都,张氏听了陆静淑撺掇方氏的话,对东都多了些向往,也想跟着陆文孝去,于是最后就定下来,陆文孝夫妇带着陆静淑和陆静美两姐妹去东都公干加游玩。 走之前陆静淑很犹豫要不要通知田从焘,最后左思右想,到底也没提前说,只在临走的时候,让丛莲如跟丛康说一声,转达给田从焘就行了。 从长安去东都,因陆文孝有公事,他们也就没有慢慢走,只用了不到半月就到了。说来也巧,他们到的前一天,殿试放榜,柳歆诚高中探花,卢笙也榜上有名,只有郝罗博依旧落榜,另外陆静秀的未婚夫此次也是榜上无名。 “这进士哪是那么容易就中的?”张氏听说了以后就笑着显摆,“像咱们大姑爷那样的,毕竟是极少的。” 她现在对这个女婿满意极了,陆静娴年前查出有孕后,胡云名对她温柔体贴多了,公公婆婆也待她很好,张氏去看了几次,越看越高兴,现在整天对胡云名赞不绝口。 陆文孝听她这样说,怕陆静淑不高兴,忙道:“第一次应考,不中是常事。大哥的眼光总不会错,既然选了他做女婿,这孩子就必定是有本事的,不必急在一时。” “老爷说的是。”张氏现在也学乖了,从不当面驳陆文孝的话,何况她也真心感激陆文义,所以就顺着丈夫的话说,“大伯选了他,必定是看中了他的人品学问,想来下一科就能中了。” 陆静淑只是笑着不接话,她对陆文秀未婚夫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倒是很想去恭贺一下陈皎宁,所以等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之后,就说要往曹国公府送帖子。 张氏爽快的答应了,当即打发人去送。让陆静淑意外的是,她竟然也没有提出让自己带着陆静美,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啊,她这是转性了? 不过她不说,陆静淑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出来,她跟陆静美来往不多,也不愿意跟陈皎宁说话的时候有旁人在,所以说完这事就告退回房了。 陆文孝公干来东都,本可以住驿馆,但他的公事可不是能带家眷的,所以他们事先打发人到东都租了一个小院子,来了以后就直接住了进去。 陆静淑跟陆静美一起住在东厢房,她住南间,陆静美住北间,共用堂屋,也还算是方便。她回房后把给陈皎宁带的东西找出来,正在收拾,陈家的婆子就跟着送帖子的人一块回来了。   ☆、第117章 避走东都 “你还真是心急!”陆静淑一见到陈皎宁就笑着说道,“怎么连一天也等不了了?”她没想到刚把帖子送来,陈皎宁就打发了婆子去接她来曹国公府。 陈皎宁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房里走,一边走一边笑着回道:“既然你都到了,何必还等明天?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担心你那里现在收拾东西忙乱,干脆就打发人去接了你来。” 陆静淑很惊奇:“你现在还能出门?” “平时是基本不行的。”陈皎宁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不过你来了么,出去一两次,我爹爹也不会拦着。” 陆静淑笑道:“原来我还面子挺大。” 陈皎宁赞同的点点头,又问她路上顺不顺利,家里人好不好,这么寒暄了一通,也就进了她房里。 进去以后,陆静淑先打量了一圈,点头道:“你这里倒像个女子闺房了。”陈皎宁在长安那边的屋子,摆设的中规中矩,毫无少女特色,比起这里的奢华舒适,真是差了好多。 “这是大姐姐帮我布置的,对了,大姐姐也又定亲了,定在九月成亲。”陈皎宁拉着陆静淑在东次间坐下,先说起了陈皎华。 陆静淑讶道:“是么?定了谁家?” 陈皎宁回道:“英国公的孙子,是二房次子,先头的妻子病故了,留下一儿一女,儿子已经十三岁,不用姐姐管,女儿倒是还小,不过也没什么妨碍。” “英国公,我记得是令尊的上司吧?” 陈皎宁点头说道:“是啊,英国公很器重爹爹,我们两家走动也频繁,去年年底英国公夫人见了我大姐姐,很是喜欢,就回去跟儿子媳妇商量了,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蓝英,就是未来的大姐夫,是二房次子,不牵涉爵位。他自小读书,走的是恩荫入仕的路子,现在在工部任职,听说性情温和,是个很忠厚的人。” “那可太好了,正适合你姐姐。”陆静淑由衷为陈皎华感到高兴,“你们两家又门当户对,当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陈皎宁也说:“是啊,我就跟大姐姐说,她这回算是苦尽甘来了。大伯母也很高兴,偷偷哭了几回,现在正一片欢喜的给我和姐姐准备嫁妆。” 陆静淑听到这里,顺口问起董氏:“你的嫁妆也是你伯母操持的?那你继母……” “她还病着呢。”陈皎宁神情很平静,像说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过年的时候,爹爹让两个弟弟和妹妹去给她磕头,听说连人都认不出了,只一个人发痴。” 这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陆静淑拉了拉她的手:“这样正好。对了,还没恭贺你呢,听说卢公子高中进士……” 陈皎宁一把把手抽了回来,斜眼看她道:“恭贺我什么?又不是我中进士!” “唔,那他中了进士,你不就是进士娘子了么?”陆静淑笑嘻嘻的调侃她。 陈皎宁想绷住脸,可是又忍不住笑,最后只能瞪着眼说:“现在还不是呢。” “婚期定的几月啊?”陆静淑顺便问,“我能不能赶上?” 陈皎宁终于开始害羞,低头答:“七月初六。你留下来不走,就赶得上。” 陆静淑道:“那还有两个多月呢,我可很难留到那时候,看来不能送你了。” 陈皎宁抬起头:“那可不一定!我找你来还有正事呢,我爹叫我自己再选些陪嫁产业,”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反正卢家就一个儿子,我也不用顾虑妯娌,想多给我准备一些陪嫁,比姐姐妹妹都多。”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 陆静淑明白了:“他想另给你一些不上陪嫁单子的?” “对。正好,我爹爹打发人在看铺子宅子,我想着,有他们办事,价钱必定谈的好,就想算你一份,你现在也有些私房了吧?不如也在东都置下一些产业。” 陆静淑眼睛一亮:“那真是多谢你想着我!不过我手里私房也不多,前段时间,我跟人合力办了个女学……”把这事跟陈皎宁详细说了一遍。 陈皎宁听完感叹:“你还真是闲不住。其实你做这些,到底为了什么呢?为了让她们感恩?可她们都是些,是些我们用也用不到的人啊!就算把她们教出来了,她们恐怕也,恐怕连丫头们还及不上呢。”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陈皎宁居然也开始自己独立思考这些人情俗务了,陆静淑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叹息。 “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自己能有什么回报。”她解释道,“我只是想尽力帮助更多的人,让她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能凭自己的双手吃饱穿暖,不再像以前一样朝不保夕。” 陈皎宁拉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善。可是,大伯母常说,救急不救穷,这样的穷苦之人所在都有,你哪里帮的过来呢?总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陆静淑听了点头:“是啊,确实是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水要好。能帮一个是一个,不求别的,但求心安吧。” 陈皎宁听完怔然半晌,忽然一拍小几:“你说得对,做善事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但求心安。等我回头把这事也跟卢太太说一下,她因为灵姐儿的缘故,常常想法积德行善,不过也就是去一些寺庙布施,还不如像你这样呢。” 陆静淑问:“灵姐儿就是卢公子的妹妹?你常见到卢太太么?”这丫头的语气也太熟稔了吧。 “也不常,”她这么一问,陈皎宁也有点扭捏了,“但是定了亲么,总是常有往来。灵姐儿就是卢姑娘,卢太太一直希望她有一天能好起来,所以取了这个乳名。” 可怜一片慈母心,陆静淑叹了一声:“他们也真不容易。” 陈皎宁点头:“是啊。对了,柳歆诚中了探花,你知道了吧?”看陆静淑点头,她又说,“听说皇上还问了他几句话,夸他是少年英才,还问他有没有婚配。” “怎么?皇上想招他做驸马?”陆静淑笑着问道。 陈皎宁笑道:“有可能,皇上正好还有一位在室的公主呢。”她凑近陆静淑,笑嘻嘻的问,“怎么?柳公子还没打动我们陆姑娘么?” 陆静淑面不改色:“又胡说!人家现在可是探花郎了,不许这样乱说笑了。” 陈皎宁严肃了神情,一本正经应道:“遵命!”然后像变脸似的,立刻又再贼兮兮的笑问她,“那赵王殿下呢?” “……” 两个人说笑了一回,又回到先前的正事,陆静淑听陈皎宁介绍了一下现在家里看的宅子和铺面,陆静淑又把自己的要求列了出来,顺便跟她讨论了一下接下来要不要合伙开铺子,等谈完这些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你今晚干脆别走了,就住在这里吧!”陈皎宁意犹未尽,不想放陆静淑走。 陆静淑推辞道:“还是不要了,来的时候没跟婶婶打招呼,下次吧。” 陈皎宁想了想,点头道:“那好,下次我去接你,当面跟你婶婶说。”说完依依不舍的把陆静淑送了出去,“过两天我接你去游洛水。” 她一向说话算话,说两天就是两天,所以陆静淑在到洛阳后的第四天,就与张氏和陆静美一起上了陈皎宁包的画舫。 “真是让陈姑娘费心了。”张氏一见面就满脸堆笑的道谢,“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 陈皎宁笑道:“二太太不必客气,我跟静淑是好姐妹,这都是应该的。您别客气,就跟在家里一样,随意就好。”说完请她们进船舱入座,又让人上茶,顺便吩咐开船。 她难得有耐心,在船舱里应酬了张氏母女好一会儿,才拉着陆静淑出去看风景,张氏在后面连连嘱咐,要她们戴上帷帽,远离船舷。 “你二婶现在对你倒不坏。”走到甲板上之后,陈皎宁悄悄跟陆静淑说。 陆静淑看着渐渐远去的岸边,笑道:“只要人人都认清本份,自然就都相处得好了。” 陈皎宁深以为然:“可惜,认不清本份的人,实在太多。” 两人相携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风景,陈皎宁指点岸边一一给她解说,正说得兴起,忽然“咦”了一声:“那边的人……” 陆静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道:“好像是柳歆诚和卢公子。” “是啊,哦,对,他们刚高中,这是应酬同窗吧。”陈皎宁伸脖子看了几眼,不过船离岸边实在有些远,她很快就转回了头,跟陆静淑说,“听说柳大人调入东都了,任刑部侍郎,这回柳歆诚回不了长安了。” 柳霄会调进东都并不让人意外,倒是有个人,让陆静淑很关心,“那秦大人呢?他从年前来东都,就一直没回去,我来之前去见秦夫人,她好像有些担心呢。” 陈皎宁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对这些也不是很关心,我不问,爹爹自然也不会多说的。” 也是,陈皎宁会知道柳家的事,估计还是八卦心理居多呢,秦远的事,她不关心是很正常的,陆静淑也就没有再多说,跟陈皎宁又看了会风景,就进到船舱里陪张氏去了。   ☆、第118章 是否真爱 陆静淑在东都停留了不到两月,期间在陈家的帮忙下,用方氏的名义买下了两处铺面,另外还通过陈皎宁的引荐,见了卢太太几次。 卢太太听说了她办女学的事情,果然很感兴趣,还说想在东都也办一个这样的女学,由她安排人操持。陆静淑求之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实施细则都告诉了卢太太,最后临走的时候,还交给陈皎宁一百两银子,让她等卢太太的女学办起来了,替自己送过去,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两个月在东都也出了不少新鲜事,比如田惟彰终于下旨封秦远为左相,还有魏王田从焉也终于开府成婚,并奉旨入宗人府协助宗人令处理宗室事务。 另外,柳歆诚出人意料的没有留在东都,他授了翰林院编修,留守长安,早在四月底就回去赴任了。陆静淑曾在卢家远远见了他一面,新科探花郎并没有陆静淑想象中的意气风发,反而颇有些沉静内敛的气势,让陆静淑再次感叹士别三日。 卢笙也考中了庶吉士,选入翰林院,不过与柳歆诚不同,他是留在东都的。现在卢陈两家都在全力筹备婚事,陆静淑看着自己事情忙完了,又不可能留到陈皎宁出嫁,就在五月中向陈皎宁告别,启程返回长安。 陆文孝公事办完,早已经回去了,所以这次陆静淑和张氏母女只能由下人一路护送。可巧在跟陈皎宁辞别的时候,她说起郝罗博也要回长安,还当即打发人去她嫂嫂那里问,于是最后归途中,陆家一行人就多了个伴。 “你又这么一个人跑出来,嫂夫人也真是放纵你。”第一天到驿站的时候,陆静淑下车跟郝罗博打招呼,顺便调侃了他一句。 郝罗博一脸自得:“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能为儿女私情所困?” “……”什么志在四方,不就是去找你好基友赵王么!陆静淑腹诽了一句,也不再调侃他,跟张氏母女一起进去休息了。 这一想起赵王,陆静淑逃避了两个月的问题重新摆在面前,接受,还是拒绝,真是个难题。 她的干脆利落哪里去了呢?当初面对柳歆诚,她可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的啊!其实柳歆诚和田从焘都算是她不错的选择,田从焘的优势在于能左右他的人很少,而且从心理年龄上来说,他跟自己更对等,他们之间的沟通也更好,更能理解彼此,达成共识。 陆静淑忽然发现,在两个人的对比中,她想起的居然都是田从焘的优势。而且对柳歆诚,她还会担心自己不能付出对等的感情,对他不公平,但是换成田从焘,她竟然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了! 要不,就这么着?反正总是要嫁人的!打定主意,陆静淑觉得心情好多了,很快就进入梦乡,正睡得舒服呢,讨厌的孝义又出现了。 “你不能嫁给赵王!”孝义一见到她就说道。 陆静淑扬眉:“哦?为什么?” 孝义急切的说道:“柳歆诚才是男主啊!” “切,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陆静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是陆静淑,我走的路和她截然不同,这是不是你说的?” 孝义语塞,只能强词夺理:“这是两码事!” “哦?你的意思是,我不只得接受陆静淑极品的家人,还得接收她命定的丈夫?”陆静淑笑出了声,“你做什么梦呢?你想让我做的事,就说我不是陆静淑,放手去做好了;你不想让我做的,就来说什么设定的男主是柳歆诚,我必须得要。你自己不觉得你的言行很可笑么?” 孝义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嘴张张合合几次,就是说不出话来。 陆静淑看了一会儿他窘迫的样子,才缓和了语气,说道:“这样吧,要是你能说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就再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 孝义在地上转了两个圈,才说:“眼看皇帝就要驾崩,新帝一登基,赵王那里肯定要备受关注,就是陆家,也未必愿意让你嫁给他。” “除了这个呢?”陆静淑对这个根本没放在心上,事在人为,她并不认为赵王会乖乖受小太子的钳制。 孝义吹胡子:“这还不够么?你要是做了赵王妃,再做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不是更让有心人生疑么?难不成你嫁给他,是为了造反篡位?” 陆静淑笑了:“有何不可?你不是想让我拯救世界么?等他当了皇帝,我跟他一起重新制定秩序,拯救世界指日可待嘛。”她故意说得很夸张,看孝义怎么应对。 “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孝义忽然平静了下来,他伸手拨了拨桌子上的花瓶,问,“这么说,你已经爱上他了?” 咦?什么情况?陆静淑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摸不着头脑,反问:“这重要么?” 孝义把目光从花瓶移到陆静淑脸上,很郑重的点头:“当然,如果你们是真爱,我自然不会再阻拦。不过,你确定你爱他么?他也爱你?” “……”陆静淑更不明白了,这老头儿什么时候化身真爱使者了,她想了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他是穿越的?原著里,他也是穿越的么?” 孝义这次没有故弄玄虚,他点了点头:“是。”又问,“你愿意嫁给他,到底是因为他是合适的人选,还是因为,真的爱上他了?” 他怎么就在这上面纠缠上了,陆静淑皱眉寻思了一会,答道:“爱这个字,说起来就有些重了,我目前想的也不是追求真爱……” “可是以你的个性,能下定决心要嫁他,总归还是对他有与众不同的感情了吧?”孝义抢过话头,“那他呢?你相信他的表白么?” 陆静淑并不习惯跟人分享私密的感情,尤其是这个神神秘秘的穿越助手,她更不愿意跟他多说,于是干脆说道:“这不关你的事,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是我已经决定的事,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的。” 如果说她在做决定时还有些忐忑和犹豫的话,在经过这番对话以后,也已经全都消失了。她确实对田从焘还没有那种瞬间涌起的浓情蜜意,但她很欣赏他,愿意跟他接近交流,遇事也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建议,甚至想到以后能跟他名正言顺的共同面对一切艰苦困难,还觉得很心安。 孝义看她很坚定,竟然一扫刚才的急躁,笑眯眯的说:“不用这么急着下决定嘛,不如,我们来试一试他如何?” “试什么?” 孝义笑的越发狡猾:“试试他有没有说实话,对你是不是真爱。” 陆静淑皱眉:“你少管闲事!我又没有非要要求真爱,不就是两个人过日子么,想那么多干嘛?” “话不能这么说嘛,万一你们不是彼此的真爱,成亲以后,反而遇到真爱了,你们还能离婚?”孝义依旧笑眯眯的,“你放心,这事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会去办的,你就等着看吧。” 他话音一落,人已消失不见,陆静淑也被巧玲叫醒了,“姑娘,该起了,二太太那边已经有动静了。” 陆静淑应了一声,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天确实已经亮了,她却觉得浑身疲惫,像熬了个通宵一样。不情不愿的起床,梳洗打扮,又跟张氏母女一起用了早饭,她才带着巧玲上了自己的车,打算在车上补眠。 今天太阳大,走了一段,郝罗博就也不想骑马了,他从队伍的前面巡视到最尾端,见没什么事,也上了马车休息。这一路道路平坦,正适合在车上打盹,郝罗博上车以后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间一声凄厉的马鸣声传来,惊醒了郝罗博,他正寻思是梦是醒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惊呼声:“快拉住那马!别摔着姑娘!” 与此同时,车辕上坐着的小厮也掀开帘子对他说道:“爷,陆姑娘那辆车的马儿突然受惊,现在正向前狂奔呢!” 郝罗博一骨碌起来,匆忙跳下车,跟着众人一起去追那疯跑的马车,眼见着那马儿奔离道路,向着一片稀疏的树林跑过去,他只得先上了马再追。 好容易越追越近,他几乎快赶上马车车厢的时候,那发狂的马儿却忽然马失前蹄,直接跪倒在地上,后面的车厢在极速奔驰中惯性太大,于马倒地的一瞬间从马身上翻了过去。 偏偏那马虽然被绊倒,还没丧失活动能力,它看车厢要砸到自己,又开始疯狂挣扎躲避,车厢在空中摆荡了一会儿,最终侧面着地,重重砸了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郝罗博只来得及勒住马,根本无法施加援手,直到车厢落地,他才吩咐跟来的下人制住马,自己奔过去掀开车帘,大声疾呼:“陆姑娘!” 车帘起处,里面一片狼藉,陆静淑跟她的丫鬟抱在一起,正闭目倒在车厢壁上。郝罗博小心的又叫一声:“陆姑娘。”陆静淑没有反应,她的丫鬟倒是动了一动,也就是这一动,让陆静淑的头跟着挪了个位置,露出底下一滩鲜血。   ☆、第119章 重伤未醒 陆静淑返京途中出事的消息在七天后传到了长安。当时田从焘正与幕僚商议怎样平衡卫所军士种田和训练两者的关系,这件事提出讨论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但始终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 要是秦远还在长安就好了,田从焘叹息一声,站起身踱步。他一起来,众人自然停下了议论,纷纷抬头看他,田从焘听见安静下来,索性说:“今天就到这吧,大家回去再想想。” 等众人鱼贯退出,他正想也出门走走的时候,小内侍急匆匆进来回报:“殿下,郝公子来信。”一边说一边呈上了一封书信。 郝罗博?他不是马上就到了么?怎么还写信?田从焘疑惑的接过信打开,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脸上神色立刻变得严峻起来:“杨大夫在吗?请他过来。叫人备车,立刻去惠民堂接丛大夫。”他一边重新仔细看信,一边说了一串命令。 小内侍应了出去,不一会儿杨广越就来了,“殿下哪里不舒服么?” “不是我。”田从焘回道,“是陆姑娘在回来的路上,马车翻倒,摔到了头,一直昏迷不醒,等丛大夫到了,我们马上出发。” 他跟杨广越说完,又叫人点了侍卫护送,最后终于想起陆家那边。郝罗博信上说也往陆家去信了,不过他们路上可能走得慢,自己还是不要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丛莲如却久等不来,田从焘正要再打发人去请,丛莲如却跟柳歆诚一起来了。 “出了什么事?”柳歆诚一见到他就问,“我今日去陆家见方姨母,陆家却一片慌乱,说方姨母昏倒了,是不是陆姑娘路上遇见了什么事?”他在陆家没问明白,就去了惠民堂,恰好遇见赵王府的人来请丛莲如,他直觉两件事有关系,所以就跟了来。 田从焘点头:“她坐的马车翻倒,受了伤,我正要带人去看看,正好,你去陆家说一声,就说我带杨大夫和丛大夫去看了,让他们别急。” 柳歆诚皱眉:“我跟王爷一起去。” 田从焘道:“他们离长安还有几百里,恐怕要去些日子,你在翰林院……” “无碍,我叫人去告假就是。”柳歆诚毫不迟疑,说完就出去叫他的从人去陆家报讯,顺便往衙门里告假。 田从焘无奈,只得把他也带上,一行人即刻出发,往郝罗博他们停留的驿站奔驰而去。这一路他们风餐露宿、星夜兼程,丝毫不停歇,只用了六天就到了陆静淑养伤的驿站。 “陆姑娘怎么样了?”田从焘一见郝罗博就急切的问道。 郝罗博脸色不太好看:“还在昏睡,一直没有醒过。大夫说,陆姑娘脑中有淤血,已针灸过几次了,可陆姑娘始终没有醒过来。” 田从焘本想进去看看她,但顾虑到这么多人都在,最后还是叫杨广越和丛莲如进去给陆静淑诊治,自己与郝罗博、柳歆诚在外间等候。 趁着两个大夫诊治的功夫,田从焘先问出事的经过。 “那天风和日丽,任何不寻常的地方都没有,我就上车打了个盹,还没等睡醒,就听见了马儿的嘶鸣。”郝罗博把经过简单说了,“事后我也仔细看过了那马,并没有受伤的地方。赶车的车夫是陆府的下人,一向侍候陆姑娘出门,从来没出过事,谁也不知道那马儿怎么就突然发狂了。” 柳歆诚一直不由自主的往里间看,听到这里才终于拉回思绪,问:“车夫现在在哪?” 郝罗博答道:“陆二太太给关起来了,说是等陆姑娘父母来了再发落。” 田从焘又问陆静淑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听说都是皮外伤才松了口气,他正想起身去安排一下从人,一抬头却撞见柳歆诚深思的眼神。 “你也累了吧?要不先去歇歇?”田从焘神色不变,份外坦然的问道。 柳歆诚继续盯着他,回道:“不用,臣还好,倒是殿下一路辛苦,这里有我和表哥就好,您先去休息吧。”自从知道陆静淑出事之后,他一直心急如焚,只想尽快赶到她身边,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赵王知道陆静淑出事,会这么匆忙的赶过来。 直到刚刚,听赵王用关切的语气问起陆静淑的伤势,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赵王果真对陆静淑也起了爱慕之意。 田从焘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那我先去安排一下。” 柳歆诚一直看着田从焘走出去,郝罗博则一直看着他,最后见他始终盯着王爷离去的方向,忍不住拍他肩膀:“已经走了,还看!怎么?你还没死心啊?” “陆姑娘出事的消息是表哥送到赵王手上的?”柳歆诚回过头,不答反问。 郝罗博道:“是啊,我想着杨大夫医术高超,能把他请来给陆姑娘治病是最稳妥的了。” 柳歆诚冷着脸问:“只是因为这个?” “不然还是因为什么?”郝罗博没好气的说道,“我告诉你了,你除了着急,能帮上别的忙么?要找杨大夫,自然还是找殿下最方便。” 柳歆诚盯着他看了几眼,最终没有做声,只是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时不时的还停下来望向里间。郝罗博被他晃得眼晕,叫了他好几次,他也不理,直到杨广越从里间推门出来,柳歆诚才一个箭步冲过去问:“她怎么样?” 杨广越安抚道:“公子别急,陆姑娘并没有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柳歆诚和郝罗博都放了心,柳歆诚追问道:“那她怎么还不醒过来?” “陆姑娘头上有外伤,内里也有淤血,所以才一直昏睡不醒。小女正给陆姑娘施针,待老朽开了药,给陆姑娘服下,散一散淤血,她才能醒过来。” 听到这里,柳歆诚忙扶着杨广越到桌前坐下,郝罗博也吩咐人送上笔墨纸砚,请杨广越开药。杨广越一边写一边斟酌,待他把药方写好,田从焘也回来了。 杨广越就把陆静淑的病情又说了一遍,还提及了一些方才不曾说到的细节:“……陆姑娘昏睡中似也不甚安泰,想是头痛所致,臣在药里酌情加了一些镇痛的药物。” “辛苦您了。”田从焘不懂医术,所以也没有多言,只先道谢。 说完该说的,郝罗博让人拿了方子去抓药,田从焘拦住说道:“我带了药材来。”让把药方给了自己的随从。 柳歆诚看他们都安排好了,又站起来开始踱步,他很想进去看看陆静淑,但是却没有合适的理由,只能干着急。 郝罗博催他先去沐浴更衣,刚说了两句,里间门忽然打开,一个小丫头出来行礼,道:“郝公子,我们太太听说柳公子来了,想请柳公子一见。” 郝罗博自然没话好说,柳歆诚跟着小丫头进了里间,先四下打量,发现靠窗座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在她左手边竖着一架大屏风,将里面遮的严严实实,还是根本看不到陆静淑。 柳歆诚收敛心神,先给张氏行礼问好,张氏忙道:“柳公子不必客气,此番辛苦你了,我请你进来,就是想问问,我们府里可有让你传什么话?” 她现在万分后悔,当初真不该一时心动,带着陆静淑出这趟远门。现在陆静淑途中出事,重伤未醒,自己和女儿却毫发无伤,不说大伯陆文义会不会发火,单只嫂子方氏,她就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了。 方氏可就淑姐儿这么一个女儿,万一这孩子有个什么不好,那方氏还不得跟自己拼命? “呃,贵府的人想来这两日就到,并没让晚辈传什么话。”柳歆诚那日根本没跟陆家商量就跑了来,哪有什么话可传? 张氏很失望,又问:“那柳公子可知道,我们府里是谁来了?” 柳歆诚还是不知道,只说心急陆姑娘的伤势,所以才快马加鞭请了大夫来,别的一概不知。 “原来如此。那么赵王殿下也是柳公子请来的?”张氏先前听说赵王也来了,非常惊讶,实在不知道怎么竟会惊动了他,她一直没见着郝罗博,这会儿只能问柳歆诚了。 柳歆诚听见问赵王,心里有些堵,就含糊其辞的答道:“杨大夫是赵王府的良医,赵王听说此事,就顺便一起来了。”他不给张氏再问的机会,直接提出要求,“二太太,晚辈很担忧陆姑娘的伤势,不知道,她现在合不合适探视?” 张氏现在心乱如麻,早顾不得男女大防,只希望多几个人证明自己跟陆静淑出事无关,所以也没拒绝柳歆诚,叫身边婆子进去把闲杂人等带走,然后就跟柳歆诚一起转进屏风看陆静淑。 苍白瘦小的人儿阖眼躺在床上,头上扎满了长长的银针,锦被盖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起伏。柳歆诚看的眼眶发热,双拳不由自主的紧紧握在了一起。   ☆、第120章 性情突变 陆文义夫妇是在四天之后到的,当时陆静淑还没有醒过来,方氏一见到面色苍白昏睡不醒的女儿,几乎再次晕过去。张氏忙伸手扶住,劝道:“大嫂别急,淑姐儿这两日已好得多了,大夫说,要不了两天,她就能醒过来了。” 旁边陪着的柳歆诚也说:“方姨母千万保重,陆姑娘还没醒,若是您也病倒了,还怎么照顾她呢?” 方氏强撑着站住,分别谢过张氏和柳歆诚,“辛苦你们了。难得诚哥儿有心,率先带着大夫来给淑姐儿治病,姨母这里真不知说什么好。” 在得到消息说陆文义夫妇即日就到之后,田从焘就先行离开了此地,因此方氏和陆文义到了以后,只看到柳歆诚表兄弟两个,理所当然就认为是柳歆诚带着人来给陆静淑看病的。 柳歆诚不好掠人之美,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就说道:“方姨母误会了,其实杨大夫和丛大夫,是表哥写信给赵王殿下,才请过来的,我只是恰巧赶上,这才一路同行过来。” 陆文义在旁听的一惊,忙问:“赵王殿下也来了么?” 柳歆诚点头,又看向郝罗博,示意他回答这个问题。 “殿下已经回去了。”郝罗博按照田从焘临走时留的话回答,“殿下本来就有军务要去沿线卫所,听说我们遇险,顺路把杨大夫他们带了过来,他因另有要务,已经先一步走了。” 陆文义松了口气,忙不迭道谢,又说赵王殿下仁德,真是让他们一家受宠若惊云云。 郝罗博又跟陆文义交代了一下出事经过,就跟柳歆诚先告辞出去,把空间留给了陆家人。 张氏让闲杂人等都退下,自己先跟陆文义夫妇请罪:“都是我没照顾好淑姐儿,请大伯、大嫂恕罪。” “弟妹这是说哪里话?这样的事谁能预料到?”陆文义先开口,又看了方氏一眼,示意她去扶住张氏。 方氏一颗心都在女儿身上,因此虽领会了陆文义的意思,也并没有从陆静淑床边起身,只说道:“弟妹快别这样,我还要谢你这些日子辛苦照顾淑姐儿呢!想必你也累的很了,现在我来了,你就先回去好好歇歇,对了,四姑娘呢?没吓着吧?” 张氏答道:“她是吓的不轻。这两日人来人往的,我也没叫她出来,等会儿我就叫她来见大嫂。” “不用了,让她歇着吧。”方氏示意王妈妈去送张氏出去,“我也没精神,带来的人如何安顿,还要弟妹帮把手料理。” 见他们夫妻没有怪罪,张氏放下心来,忙答应了方氏的话,出去安排琐事了。 等张氏出去,方氏才又把杨广越和丛莲如请来,细细询问了一番陆静淑的情况,得知女儿确有好转,终于略略放心。从这一日起,方氏开始亲自照顾陆静淑,一应大小事宜,半分都不肯让旁人插手。 她一心照顾女儿,余事全不管了,陆文义就得事事自己考虑。他先是把郝罗博和柳歆诚请来,再次谢了他们一回,最后说因陆静淑的事,已经耽搁他们许久,心内很是不安,现在自己夫妇俩已经到了此地,就不敢再多劳烦,请他们尽管去忙自己的事。 柳歆诚一想自己确实不能耽搁太久,他才刚入翰林院,就无缘无故请了这么多天的假,恐怕上司也有想法,且陆文义语气诚恳,说:“……都不是外人,贤侄的好意我和你方姨母都清楚,但你身在朝中为官,还是当以国事为重,贤侄且先回去,若有需要之时,我自不会客气。” 他也就顺势告辞,第二日跟郝罗博启程先行返回了长安。 另一方面,田从焘从驿站离开之后就去了商州。他当初一时心急,没有想太多就带着人直接出京来看陆静淑,等到了以后,见到诚惶诚恐的当地官员以后,才发现自己无缘无故私自出京,有些不妥。 田惟彰虽然没有明旨说不许他无故离开长安,但他有镇守长安之责,现在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就向东跑了几百里,被有心人知道,准会说他别有企图。所以在杨广越判断陆静淑伤情稳定、且得知陆文义夫妇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就寻了个巡视卫所的借口,先行离开,到了商州。 田从焘人虽然在商州,消息却并不闭塞,杨广越几乎每天都会将陆静淑的情况传递过来,所以他几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陆静淑清醒的消息。 只要醒过来就好,田从焘心里想道,这个时代不能照ct,陆静淑撞到的偏偏是头,他其实是很担心的,好在杨广越和丛莲如医术高超,施救也及时,她总算是醒了过来。 田从焘略微放心,过了几天杨广越又送来消息,说陆文义夫妇已经带着陆静淑启程返回长安,他也就把商州这里的事情处理完,跟着回了长安。 他这次一走就是二十多天,一回来不免有许多事务要他处理,所以他也只能抽空找杨广越问问陆静淑的病情,其余都没有时间顾及了。 直到郝罗博来找他:“殿下近来有没有陆家的消息?” “什么消息?”田从焘不明白他想问什么。 郝罗博吞吞吐吐:“就是,陆姑娘的消息。” 田从焘道:“哦,杨大夫有提起过,说陆姑娘已经好得多了,可以下地走动。陆文义也亲自来道谢过,说是忙着嫁女,若有怠慢,请我别在意。”前两天陆静秀刚出嫁,陆家确实挺忙活。 “那陆姑娘就没给您传什么话?”郝罗博试探着问道。 田从焘没说话,盯着他看,郝罗博被他看得有点忐忑,心虚的说道:“陆姑娘与殿下一向投缘,她这次出事,您又亲自送了大夫过去,于情于理,她醒了都该给您传句话才对。” 他说的也对,依陆静淑的性格,好了之后,确实会想办法通知自己一声,但是,也许自己当初的求婚,她还没有想好呢?她这两个月去东都就完全没联系过自己,所以现在刚康复,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也不算很奇怪。 “陆姑娘刚刚康复,一时没有精力顾及太多也不出奇。”田从焘开口说道。 郝罗博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说道:“可是近来诚哥儿天天往陆府跑,他虽然不肯跟我多说,但瞧他的脸色,似乎十分高兴。陆大人夫妇待他也很亲热,陆太太还亲自给诚哥儿做了一件外衫。” 田从焘面不改色,道:“他们两家本是世交,现在你舅父舅母都不在京里,陆太太对他多有关心照顾,也是应该的。” 郝罗博泄气:“殿下既然这样说,想来确实没什么不寻常吧。” 田从焘道:“我这些日子忙,倒忘了你了,你跑到长安来,不是只为了关心你表弟跟陆家的关系吧?这次春闱不中,你可有什么打算?” “殿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郝罗博听他说起正事,立刻又精神抖擞起来。 看他这副“愿效犬马之劳”的样子,田从焘真是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当然有,我这里正缺人手,郭敏那里事情多忙不开,你去给他帮忙吧。” 郝罗博欣然离去,田从焘自己又独坐了一会儿,才叫人请了杨广越来,问了他一些陆静淑病情以外的事情。 “……陆姑娘这次伤愈之后,似乎不像从前那么爽朗大方了。”杨广越之前没少见过陆静淑,对她也有一些了解,“小女也曾说起,陆姑娘现在更像个寻常闺中女儿,喜欢粘着陆太太,对小女也冷淡多了。” 粘着陆太太?田从焘皱起了眉,怎么想都觉得,就算是她撞坏了脑子,也不会如此反常。他又问了几句,杨广越却所知不多,田从焘只得让人去请了丛莲如来,又细细问过。 “其实当日陆姑娘刚醒来之后,就抱着陆太太痛哭了一场,民女还从没见过陆姑娘如此……”丛莲如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她了解的陆静淑,怎么也不会因为受了伤就抱着母亲痛哭,“民女还亲眼看见陆姑娘跟陆太太撒娇,要吃什么点心……” 其实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有这样的表现实在正常,可偏偏那个人是陆静淑,是经历再多困难,也不会哭泣撒娇,只会凭自己的本事战胜困难的人。 丛莲如想不通,又开始替陆静淑找缘由:“不过陆姑娘这次醒来,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兴许就是因为这个,才性情有所改变的吧。” “她忘记了什么?”田从焘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第121章 她不是她 丛莲如回道:“她好像不认得民女和义父了,一开始还把民女当做了他们家的丫鬟……”知道她的身份以后,陆静淑表现的很诧异,也不再叫她“丛姐姐”了,只以“丛大夫”相称。 “听陆太太说,陆姑娘似乎受惊太过,除了她以外,跟谁也不肯亲近。也就是柳公子日日前去探望,陆姑娘才肯与他多说几句话。” 田从焘眉峰拢紧,听丛莲如停下来没有再说,他才回过神,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去陆府看诊?” “后日。” 田从焘道:“后日你去了之后,向陆太太建议一下,说陆姑娘伤势初愈,总这样闷着不好,也不利于她想起从前的事,不如请陆太太带着她去庄子上散散心,顺便去地王庙烧香祈福。” 丛莲如心内惊诧,却不敢多言,应了“是”就告退了。 田从焘独自在屋子里坐了很久,直到落日余晖照入窗中,他才叫人进来掌灯,自己却起身出门,往后园漫步而去,最后登上了园中假山,遥望远处。 如果猜测成真,他要怎么办?命运果然还是这么喜欢玩弄人啊,不,也许不是命运。田从焘眯起眼睛看向天际,暗自下定决心:这一次不论如何,他都要斩断那双翻云覆雨手! ****** 三日后,田从焘得到消息,陆家女眷集体出行,去了京郊庄子上避暑。他把手中事务交给郭敏和郝罗博,自己轻车简从去了地王庙。 “都按殿下的吩咐安排好了。”道真将他迎到自己的禅室,先说道。 田从焘道:“多谢大师。”他没有就自己的意图做解释,道真也没有追问,两人如常下棋喝茶。至晚间,田从焘就歇在了庙中准备的静室里。 他丝毫没有睡意,只想着未知的明天,心里有着穿越以来从没有过的忐忑和不安。如果不是她,如果那人不承认,他该怎么办?还要继续努力吗?没有了她的世界,他还需要去费力改变吗?就算费力去做了,有人会在乎吗? 几乎是一夜未眠,到清晨时,田从焘干脆早早起身,起身出门去了庙旁的山坡上,独自看了一回日出。 鸡蛋黄一样的朝阳,一点点试探着挣脱黑暗的束缚,不疾不徐从从容容的跃出地平线,将一片灿烂的霞光洒满天地间,同时带来驱除寒意的温暖,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充满希望。 田从焘忽然觉得,陆静淑——不,是赵琰,就像这朝阳一样,永远充满照亮和温暖别人的力量,她不管别人的想法,不计回报,只做该做的事,这就是那个让他不知不觉就放在心里的人。 想通了的田从焘,在直面以陌生目光看着他的陆静淑时,保持住了冷静和克制,微微颔首道:“陆姑娘。” 对面的陆静淑明显很惊讶,她后退一步,低头微微一福,却没说话,倒是她身边的丫鬟上前行礼:“参见王爷。王爷,我们姑娘伤势刚刚痊愈,有些事情记不得了。”她解释完,又低声对陆静淑说,“姑娘,这是赵王殿下。” 陆静淑闻言似乎更加惊讶了,她飞快抬头瞄了田从焘一眼,然后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福礼,说道:“打扰王爷清净,还请王爷恕罪。”说着又往后退,想带着巧慧退回前殿去。 “王爷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田从焘再有所表示,从前殿方向就快步走过来一人,挡在陆静淑身前,向着田从焘说道。 陆静淑似乎松了口气,低声唤道:“柳公子。” 柳歆诚侧头说道:“陆姑娘,方姨母在前面等你呢。”说完就叫巧慧陪着陆静淑回去。 田从焘自始至终没有出声,就那么看着陆静淑和巧慧离去,直到院中就剩他和柳歆诚两个人时,才说:“陆姑娘似乎变了不少。” “她受了重伤,能这么快痊愈已算万幸,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柳歆诚回道。 田从焘听完忽然扯出一抹笑:“可是变化太大,柳公子不会觉得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么?” 柳歆诚惊异的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冷笑:“王爷高见,恕我不敢苟同。在我眼里,她就是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还是那个她。”说完这句,他又看着田从焘摇摇头,似乎觉得田从焘难以理喻,然后就转头走了。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还是那个她。”田从焘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苦笑,也转身从后门离开了地王庙。 ****** 陆静淑——不,她现在已经不是陆静淑了——赵琰在花瓶里跳脚骂道:“孝义你这个老混蛋!放我出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孝义眼睛冲着花瓶口,看着小小的赵琰笑道:“你不要这么暴躁嘛,我想做什么不是告诉你了吗?你一会儿只要安静看着就行了。”他说完用手掌在瓶口抹了一下,然后就把花瓶放回了桌上。 赵琰又冲着瓶口嚷嚷,结果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终于彻底知道孝义的本事比她以为的大得多,这个老混蛋!之前就是一直故意在骗她的! 她沮丧的坐回地上,感觉自己白忙了一场,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现在她做的差不多了,孝义就把瓶子里原本关着的真陆静淑放了回去,然后把她关了进来。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这样被他颠覆一切。 赵琰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使出全力踢了一脚瓶子壁,没想到那层透明的瓶壁踢上去居然软软的,而且等她收回脚后,上面还有一个慢慢回弹的坑,实在是够奇怪。 她忍不住伸手上去摸了摸,凉凉的很光滑,是玻璃材料啊,为什么踢不坏还可以伸缩呢?赵琰正在专心研究瓶壁,忽然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旁响起:“是你做的吧?” 赵琰一惊,田从焘怎么会在这?她转头四顾,很快就发现田从焘正站在桌前质问孝义:“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孝义那老儿又是一副老实无辜的模样。 田从焘似乎十分愤怒,他一向的气定神闲都不见了踪影,还十分粗鲁的伸手揪住了孝义的领子:“别跟我装蒜,赵琰在哪?” 孝义似乎呼吸困难,他微弱的挣扎,且不停咳嗽:“谁,谁是赵琰?” “你这个口不应心的小人!”田从焘用力一拥,推开了孝义,“能轻易转换一个人的灵魂,除了你还有谁?好啊,你不说是吧,那我以后也不会再听你的喋喋不休,我回去就揭穿陆静淑的事,说她是恶鬼怨灵缠身,到时自有善男信女要烧死她!” 孝义那边还在咳嗽,听到这里似乎又呛了一下,抬头颤抖着指向田从焘说道:“你,你不能这样!你又要重蹈覆辙、误入歧途吗?你要知道,你只有这一次救赎自己的机会,要是再做错事,就没有人能帮得了你了!” 这个孝义也太入戏了吧?赵琰坐在瓶子里感叹,居然把自己演的那么老迈可怜,让她这知道他本身有多狡猾可恶的人都有些心软了。还有,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田从焘曾经误入歧途么?他需要救赎什么? 田从焘显然也对孝义有一定了解,他不为所动的看着孝义冷笑道:“我已经不在乎了。你以为你掌管了这个世界,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做所有人命运的主人么?孝义,如果你不把赵琰放回来,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他说完再不停留,直接挥袖离去。 “啧啧,看来他对你还是挺在意的么!”田从焘一走,孝义立刻直起了身,也不咳嗽也不颤抖了,还特别欠揍的凑近花瓶,跟里面的赵琰说话,“为了你,连杀人都能干得出来了。” 赵琰转了个圈,用背对着他,没说话。 孝义这才想起来,伸手在瓶口又抹了一下,问:“你怎么看?” “你不怕吗?”赵琰沉默很久,才开口问,“万一他真的让陆静淑被烧死,这个世界,会不会崩塌?” 孝义面色凝重的点头:“如果女主死掉,那么这个世界的故事自然戛然而止,那时你和他也就……” 赵琰嗤笑:“又想骗我!照你这么说,陆静淑还得千千万万年的活着,否则她就活那么几十年,到时候故事结束,世界停止,一切不都是白忙活?” 孝义道:“当然不是了。故事结束,可故事里的人生活还在继续,世界是不会停止的。但若是主角的生命意外结束,故事的后续安排还没有出现,那叫其他人怎么继续?” 又在瞎掰,赵琰听不下去了:“你少拿这没有逻辑的话骗人,其实赵王根本杀不了陆静淑吧?她是这个故事当之无愧的女主,一切的潜规则都是站在她这边的,所以她必定逢凶化吉。就像柳歆诚,才十几岁就能高中探花,要说他没有主角光环加成,打死我都不信。” “呵呵,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么你还愿意回去做陆静淑么?”   ☆、第122章 孤魂野鬼 田从焘等了三天,才再次去见孝义。 “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这次孝义没有嘴硬,他一脸遗憾的解释,“我只能说,那位赵小姐的穿越是个偶然事件,现在真正的陆静淑已经回到她的身体里,一切都回归正轨。至于赵小姐的灵魂,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田从焘盯着孝义看了几分钟,期间孝义并无闪躲,神色里只有遗憾和抱歉,他却不肯相信,冷笑道:“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陆静淑会回到自己的身体么?我再问你一次,她在哪?” 孝义轻叹一声:“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守护这个世界,并不是无所不知的,有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你信不信都好,在我心里,虽然觉得你有些配不上赵小姐,但是你们确实是志同道合的一对。我真的很遗憾。”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你的信誉早就已经破产了,上次还装作不知道赵琰是谁,这一次就对我和她之间的事了如指掌了是么?孝义,你不要有恃无恐,我确实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我至少还有搅乱这个世界的能力,我想,你也会很愿意看到我施展全力的那一天吧?” 他脸上挂着残忍冷酷的笑,让孝义忍不住蹙眉:“你威胁我也没有用。” 田从焘道:“这不是威胁。我从来也没有想要过第二次生命,这是你们硬塞给我的,所以我不在乎这条命。如果没有了她,那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我也根本不在乎。一个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绝望的人会做出什么事,还真是让人期待。” 孝义转开目光,瞄了一眼桌上的花瓶,问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会怎么看你?” “你不是说她已经消失无踪了么?那她怎么会知道?”田从焘反问。 孝义半晌说不出话,最后似乎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就冲着田从焘摆摆手:“只要你心安,那你就去做。我确实不能干涉你。不过,唉,你好自为之吧。” 眼看着田从焘消失在视线里,孝义转身看向花瓶,问:“你想好了么?” “我想好个鬼!”赵琰索性躺在瓶底,仰视着如巨人般的孝义,说道,“我告诉你,你别想再忽悠我,我谁也不做,就做我自己!” 孝义为难道:“可是这样的话,你就只能一直住在这个瓶子里了,你不觉得很难受吗?” 赵琰转过头闭上眼:“反正怎么样都要难受,我就当个孤魂野鬼吧,什么都不用操心,多好!” “真的不操心?赵王可抓狂了。”孝义开始来回踱步,“万一他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怎么办?你不担心他?” 赵琰不出声,孝义等了很久,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摇头走了。 ****** 田从焘跟孝义不欢而散,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方面让人随时注意陆静淑的动向,一方面加紧卫所的整改训练工作,同时,开始悄悄的与长安城内有名望的官员来往。 他在诸皇子中最是年长,早年是经常在大臣们面前露脸的,对他抱有好感的官员不少。尤其留在长安的基本都是近年来不为田惟彰所喜、政治上失意的官员,他们够不着太子,倒也愿意跟现在有实权的赵王结一份善缘。 除了在长安努力发展自己的势力以外,田从焘还不忘收集东都的消息。据说最近田惟彰主要关心的事是给太子选妃,而太子妃的候选名单现在就在田从焘手上。 “苏家是没有希望的,蓝家的女孩儿年纪稍大了一些,郭家这个么,听说弓马娴熟,做太子妃似乎……”田从焘的表弟林钰在旁分析,“看来看去,就数宋家这个女孩儿最合适。” 他另一个表弟林锐听完,又补充道:“蓝家这个女孩儿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看陛下近来的意思,似乎并不愿太子再与皇后娘家多亲近……” 田从焘点点头,又问:“都是武官之女么?” 林锐回道:“是,其实早先还有人举荐过右相的孙女,但是陛下似乎对此无意。” 顾名俊已经是丞相了,田惟彰怎么可能让他们家的女儿做太子妃,他就怕自己年寿不久,而太子年幼,很容易受外戚左右,自然不会让顾名俊一家独大。 所以,这样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要选一个武官之家的女儿做太子妃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平衡。现在朝中掌权的一方是文官,武官基本都无实权,就算选为外戚,势力有文官节制,一时也大不到哪里去,反而能和文官互为牵制,让太子坐得更稳。 “没再提过别人了么?”田从焘又问。 林锐看向林钰,林钰就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好像还提过太子太傅于泓的女儿,不过也只是提了一提。” “于泓?就是东宫詹事?” 林钰道:“是。于泓是有名的博学鸿儒,陛下钦点他去东宫辅佐太子的。” 田从焘面带疑惑:“我总觉得好像还在哪听过他什么事……” 这时一直在旁烹茶没有出声的郝罗博插嘴了:“于泓嘛,原先在长安可是大名鼎鼎,中进士之前一向喜欢混迹花街柳巷,还写诗词给青楼女子们传唱,要不是因为这个他早中进士了。后来还是陛下慧眼识珠,点中了他,不然他估计就只能让女人养活了。” ……,怪不得田惟彰不考虑他的女儿。田从焘暂时放下这事,让林钰详细说说宋家的事情。 长兴侯宋之远,现任左军都督府大都督,上次在东都商讨卫所改革的时候,田从焘曾经见过他。宋之远今年年纪不大,还不到四十岁,但他为人精明干练,还曾在幽州驻守过,算是难得的知兵之将。 宋之远有三子一女,女儿最幼,听说在东都颇有贤名,也难怪林钰兄弟俩都觉得他们家胜出希望最大。 除此之外,宋之远在朝中一向不拉帮结派,与皇后娘家苏家一脉也比较疏远,估计这也是让田惟彰放心的原因之一。 “我恍惚记得,宋之远与舅父有些私交?”田从焘问林钰。 林钰点头:“父亲与宋之远自幼相识,交情是有一些的,不过,自从陛下迁都之后,宋家去了东都,两边也就淡了下来。” “近来宋之远联系过舅父么?”林郅已经做了五军断事官,宋之远就没有一点反应么? 林钰回道:“这个倒没听说,我回去问问父亲吧。” 田从焘说道:“好,你把宋家女儿有可能选为太子妃这件事告诉外祖父和舅父,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他把林钰兄弟送走,回来又把丛康找来,给他安排了一桩差事,然后就跟郝罗博一起出城,去了地王庙。 到的时候,道真正在做晚课,田从焘信步进了大殿,他也不下拜,只在一片梵唱声中远远看着地藏菩萨,心里默问:你真的知道世间人的疾苦么?生老病死,到底要如何看破,你能告诉我么? 菩萨低眉敛目,不言不动,似乎深含悲悯之意。 田从焘忽然失笑,看来自己也犯了世人常犯的毛病: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他轻叹一声,转身出了大殿,又信步往外走,再次登上那个山坡。 郝罗博一直默默跟着他,等到他终于在坡上站定,遥望远方的时候,才忍不住低声道:“殿下,不论出了什么事,您都千万记得,保重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嗯?”田从焘不解的转头看他。 郝罗博解释道:“只有保重自己,才能去做您想做的事。”站在高处,他忽然多了些平时没有的勇气,“殿下,只要您站到那至高无上的地方,您自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难得他有这么大胆子,把田从焘都逗笑了:“为所欲为?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似的。放心,我心中有数,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 这样起码有一天当她回来的时候,他可以问心无愧的对她说:你看,这就是我尽全力做到的一切,因为你不在,也许不够尽善尽美,但我终归是尽力去做了。 赵琰,你究竟在哪呢?还记得我们的理想国么?难道你就这么放弃了? “殿下,道真师父来了。” 田从焘闻声回神,看向走过来的道真,说道:“大师上次说识得一位高僧,什么时候引荐给本王?” 道真会心一笑:“殿下来得巧,这位高僧眼下就在本寺,殿下请。” 田从焘又回头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山野,才决然转身,跟道真回到了地王庙。 一月后,田从焘接到消息,田惟彰正式下旨,册封宋之远的女儿宋氏为太子妃。又半月,田惟彰积劳成疾,急召田从焘至东都觐见。   ☆、第123章 生死轮回 东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田惟彰病情稍有好转,恢复了常朝。他又进行了一番人事变动,然后就打发田从焘回长安:“……不能半途而废,你不在,恐下头人也不尽心。如今朕身子也好了,你就先回去,只要把卫所整治好了,就是对朕最大的孝心。” 田从焘跪下回道:“儿臣谨遵圣命,定将差事办好,请父皇放心。父皇龙体刚刚痊愈,儿臣实在不放心,请您千万听从医嘱,万勿劳累。” 田惟彰微笑点头:“朕知道了。你也多保重自个身体,别让朕担忧。” 父子俩温情脉脉互相嘱托许久,田从焘才告退出去,临走之前还去寻太子告别。太子这半年多看着成长了不少,脸上的稚气几乎都消失不见,但对这位长兄的态度,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尊重。 这段侍疾的日子,兄弟几个经常见面,对彼此也都多了些了解,太子对他的有意区别对待,让田从焘心生警惕,于是在对着太子的时候,他也更加谦逊恭敬。 因为深知盯着自己的人很多,田从焘在东都一直都是深居简出。除了去宫里侍疾,别的时间从来不出门,就算有人来访也大多推拒了,也因此,直到临走之前,他才跟陈皎宁有了短暂交流。 “陆姑娘的伤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记不起来事情?”陈皎宁一见了他就焦急的问道,“我给她写了三封信,她才回了一封,还都只是寒暄罢了。” 田从焘皱着眉:“杨大夫说是头上受了伤,昏睡的有些久,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我来之前,她基本不出门,听说后来把医馆和女学的事也都交给丛大夫去管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详情。”他还想问问陈皎宁知不知道陆静淑现在的情况呢,现在看来,陈皎宁知道的还没他多。 “怎么会这样呢?就算是忘记了事情,也不会性情都大变了吧?”陈皎宁还是难以相信,“我在信中问了她好多关于女学的事情,她回信连提都没提,这可不像是她啊!” 田从焘有些惊讶,没想到在“陆静淑”发生改变之后,除他之外最先察觉的,竟然是这个还没见到人的陈皎宁,那么柳歆诚,到底是真的没发觉,还是在自欺欺人呢? “估计她前事尽忘,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帮你了吧,这事以后你就问丛大夫吧。”田从焘也只能这样说。 陈皎宁叹息一声:“也只能这样了。可惜我现在出门不便,也不能回去看她,只能干着急。” 田从焘灵机一动建议道:“你没有跟柳编修打听过么?他倒是常去陆家的,应该能见到陆姑娘。” 陈皎宁听了就小心的看了几眼他的神情,道:“是么?她可真是转性了,竟肯见柳歆诚了?那好,我回去让卢笙给他写信问问,多谢王爷了。” 田从焘微笑:“不必客气。我还要赶路,先走一步,若是长安那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给你表姐夫写信,陆姑娘现在状况不好,还有我们呢。” “好。”陈皎宁也没客气,“您那边要是知道了陆姑娘的消息,麻烦您也告知我一声。” 两人说完该说的话,田从焘才从茶馆后门出去,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骡车,一路出城,快马加鞭的赶上前面慢悠悠赶路的大队人马。 田从焘这一路上并没闲着,途中凡是属长安各卫管辖的卫所,他都亲自去视察了一番。对已经开始执行新方案的卫所进行了表彰,对顽固不改的卫所,也进行了相应的处罚,同时又把实际执行中遇到的问题记录在案,等回到长安以后,第一时间就是拿出这些问题来,讨论解决方案。 林贵妃很高兴儿子有这份劲头,但是心里不免还是挂心田惟彰的病,几次叫田从焘进宫,旁侧敲击询问,得知田惟彰都是因为操劳国事(大多是为了给太子铺路)才久病难愈,一时有些心灰难过。 又想起太子都已定亲,忍不住唠叨田从焘:“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你今日给我个准话,你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打算成婚?” 田从焘沉默不语,若是没有那桩“意外”,也许他现在已经定亲了吧? 他这郁郁难舒的神色一现出来,林贵妃立刻就没了跟他较劲的心思,最后只说:“罢了,我也不逼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就自己起身回了内殿。 田从焘默然回府,也不管时辰已经不早,把心腹幕僚们都叫来开会,继续研究几大京卫的整顿工作。这些日子他抓不到孝义,陆府那边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传出来,他只能把精力放在这上面。 就这样一直忙碌着过了年,到开春,陆家那边还是没什么变化,陆静淑依旧足不出户,除了偶尔上门拜访的柳歆诚,也只有丛莲如见过她。 “……她连账本都没看,只说信得过我,让我凡事与李妈妈商议就好。”丛莲如叹息一声,“上次林太太请陆姑娘去,她也托病推辞了。” 田从焘面无表情,点点头:“辛苦你了。”然后就端茶送客。 看来孝义是铁了心不放赵琰回来了,他能怎么做?真的去当面跟“陆静淑”对质?当然是不现实的,依照出事这半年来陆府的反应来看,现在这个“陆静淑”没准才是原装的。 那么就这样接受现实?有一天过一天,等着自己也被原主取代的一天?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和赵琰所做的努力,还有意义么? 他忍不住问道真:“人死后,真的有轮回么?” “在吾等修习佛法之人看来,自然是有的。”道真双手合十,诵一声佛号,又道,“只是死去万事皆空,倒不如活着的时候多想想怎么活。” 郝罗博在旁接口:“正是,未知生,焉知死,殿下正值好年华,怎么想起问这个来?” 田从焘看他警惕的神情,不由一笑:“不过是一时感叹,近来我常想,若是事未做成,人就已经死了,那前面种种谋划,岂不是白费?” “这就看各人命数了。”道真接道,“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田从焘重复了一句:“天命?”呵呵,就算是天命,他也得跟他争一争! 这番生死之谈后不久,东都快马前来报丧,在位二十九年的田惟彰驾崩,新帝已于灵前继位,召长安宫内嫔妃及各宗室藩王、官员赴东都奔丧。 田从焘陪着听到消息大受打击的林贵妃赶赴东都,一时间没了空闲再想赵琰的事。 与此同时,另一个空间里,孝义转达了这个消息:“田惟彰死了,你还不想出去么?” “他死了关我什么事?”赵琰伸指在瓶壁上戳出一溜坑,然后看着小坑慢慢回弹,觉得深有趣味,“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什么也不用想,感觉不到时间空间,整个人都放松了,我哪儿都不去。” 孝义绕着花瓶转了几圈,最后耸肩道:“我本来是想试试他对你的感情,没想到倒试出你来了。我算是发现了,要论无情,真没人比得上你!” 赵琰翻了个白眼:“你省省吧!我早看清你这个王八蛋了,说得好听,为了谁怎么样的,其实你就是把我们这些人当玩具,或者说,你把这个故事当做了一个经营游戏。只准剧情朝着你期待的方向发展,一旦我们谁不听你的话,按自己意志行事了,你就横插一手,直接搅乱,然后再看我们的反应,自己偷乐。” 说到这里,她愤愤的伸脚踢了一下瓶壁:“我最后告诉你一次,老娘不跟你玩了,你想怎么做,随意吧!”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但是你难道连自己的感情都不相信了吗?就算你对赵王真的无情,你对陈皎宁总有义吧?她可是很担心你哦,而且她已经发现陆静淑的不对劲了。还有柳歆诚,你忍心他就这么傻傻的守着那个陆静淑么?” 赵琰冷哼:“他活该!再说他和陆静淑不是官配么?陈皎宁都出嫁了,有什么可要我担心的?他们两个,再加上赵王,谁都不是离了我就不能活,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用拿这些npc来哄我了,我不会上当的。” 孝义劝不动她,发狠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是还听不进去,可别怪我使强制手段!” 赵琰讶道:“你还真要让我回去?那‘陆静淑’怎么办?你再把她关回来?前后变化这么大,你是想把陆家人折磨疯么?” 孝义反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把我扔回陆静淑身体里,我就死给你看!”赵琰已经不对孝义的节操抱希望了,所以干脆威胁道。 谁知孝义听了以后,并没跳脚,反而捋捋胡子,说道:“好吧,既然你都说了让我随意,那我这个玩家,就按我的玩法来了!”   ☆、第124章 新帝登基 元庆五年三月,田惟彰驾崩,太子田从熙即皇帝位,尊封皇后苏氏为太后,刚做了太子妃仅一月的宋氏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后。 新帝登基少不得要多方施恩,他先是分别尊封先帝诸嫔妃为太妃,又听从太后之命,下旨特许在丧期过后,各嫔妃可出宫至子女府中居住,享受天伦之乐。至于无子女不愿出宫的,自然还可留在长安宫中居住,一应供给比之前俱升一等。 因东都宫室不多,在先帝梓宫入了陵寝之后,新帝就安排人先送来奔丧的诸嫔妃回长安,同时打算把赵王和齐王两位兄长留在东都眼皮子底下看着。 谁知林贵妃——现在是林贵太妃了——自先帝崩逝后一直生着病,到这时才稍有好转,赵王自然不放心母亲长途奔波,要亲自护送她返回长安。 田从熙只得退一步,留贵太妃在东都休养,可惜贵太妃“不识抬举”,坚持要回长安,赵王为人子,自然也得坚持护送,田从熙很有些恼火,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劝他:“来日方长,你急的什么?就算他回了长安,也翻不出什么浪,当务之急,是朝政。” 田从熙这才不甘心的放了赵王母子回去,他一走,留齐王也没了意义,于是田从熙索性让他们结伴回去了,转而将精力用在了朝堂上。 如今朝中秦远为左相,顾名俊为右相,秦远为人谨慎低调,顾名俊则弟子众多,无论是六部还是都察院翰林院,都有他的弟子在,所以虽然按例左相在右相之上,现在朝中实际却是以顾名俊为首。 “顾名俊虽然自成一派,可他一向胆子不大,你不用急着动他,先用着他稳定朝堂,等你手下有合适的人了,再慢慢换了他也不迟。”太后如是说道。 田从熙对母后一向是信服的,听完点头又问:“那秦远呢?” 太后苏蘅回道:“秦远这个人是个能臣,也是个孤臣,这是你父皇给你留的人,你要好好用。” 田从熙皱眉:“父皇在时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跟大哥似乎关系不浅。” 太后道:“傻孩子,你才是皇帝,名正言顺的正统。秦远是两榜进士出身,虽然带过兵,但骨子里还是个文人,他这样的人,只会奉你为主,是不会有二心的。” 有了太后这番话,田从熙信心满满,开始着手想去做先帝念念不忘却限于时势未能完成的事情。 回到东都的田从焘听说了新帝这段时间的动作,微微摇头,连郝罗博都说:“皇上还是年纪小,太心急了,连三年无改父道都不顾了。” “其实这本是先帝心中心心念念的事,皇上此举,实是继承了先帝遗志。”田从焘说了一句良心话。 土地兼并、军务废弛、官员*、民不聊生,繁华盛景之下隐藏的危机,田惟彰并不是没看在眼里,只是他要顾虑的事情太多,有他的颜面,有臣子们的反应,有边患的威胁,有很多很多,让他一时难以下定决心放手去做。 可他又不甘心,就把这一切跟赵王和太子两个儿子说了,希望他们这些小一辈的人能有这个魄力和决心去做这件事,让帝国重新焕发生机,最终达成真正的盛世。 可惜,这些事他只跟两个儿子和几个亲近信任的臣子说过,其他绝大部分的大臣是不知道的,于是在田从熙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开始任用改革派臣子的时候,朝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很多负面的声音。 事实上,郝罗博的评价都还算温和的,有些老臣见了新帝这一番动作,私底下连“主少国疑、人心不附”都说出来了。 好在先帝早有布置,两位丞相还能顶住压力,各部尚书虽心中各有疑虑,在两位丞相面前也都隐而未发。再加上先帝去世之前终于下旨把军队的人事任免权交还给了五军都督府,让武官有了跟文官对抗的底气,年少的新帝田从熙并没遭遇多少明面上的质疑。 他本来就年少气盛,这会儿眼见事情如此顺利,越发大刀阔斧起来。而原本还有所保留的太后,见朝中一片平静,也以为先帝布置得当,儿子又有好帮手,不用自己操心,也放了心,只让儿子尽力去做,就不多管了。 于是到了第二年改元的时候,田从熙终于把关键位置都放上了改革派官员,具体的改革方案也由此提上了日程。 “有这回事?”苏太后听了儿媳妇宋皇后的一番话,很有些惊诧,“你跟皇帝说了没有?” 宋皇后摇头:“臣妾不知怎么跟皇上提起。” 苏太后看她青涩的眉眼间有着不安,就软了声调,拉起她的手说道:“你是皇后,也是熙儿的妻子,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有什么话,你直接跟他说就好了。而且这是正经事,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三人等闲都出不了宫,外间有什么事都是听人传的,可传话的人也有自己的心思,所以听真话更难了,这会儿难得你听见了这些话,若是不跟他说,他如何能知晓?” 有了她这番话,宋皇后终于吃了定心丸:“多谢母后教诲,臣妾记住了。” 苏太后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放心,熙儿是个知道好歹的,只要你一心为他,他自然也会看重你,夫妻之间,以真心换真心,才是相处之道。” 宋皇后再次感谢太后的教诲,又服侍太后喝了一碗燕窝粥,这才告退回长生殿。一路上她都在回想太后的话,她说“以真心换真心”,可是这是宫里啊,他是皇帝,自己是皇后,她能换来他的真心么? 犹记得进宫前母亲的教导,她说:“好好服侍皇后娘娘,只要服侍好了她,你这辈子也就不用担忧了。” “那,太子殿下呢?” 宋夫人回道:“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最听皇后的话,只要皇后能为你说话,已经足够。除此之外,他是君,你切不可只把他当成丈夫,像寻常妻子一样与他吵闹,否则,不看别人,端看林贵妃就行了。” 娘说不能把皇上当做丈夫,又让自己听太后的话,可太后却叫她把皇上当丈夫,以真心换真心,宋皇后迷惑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左思右想,最后在田从熙来到长生殿的时候,宋皇后还是把今天跟太后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都说李环是挟私报复,因愤恨当年齐侍郎不肯将女儿许嫁,这才构陷齐家侵吞民田,还逼死了齐氏族长。” “构陷?齐氏侵吞民田铁证如山,大理寺已经查实,锦衣卫也有回报,这怎能是构陷?”田从熙皱眉反问。 李环是田从熙登基后提拔起来的佥都御史,巡抚山西,目前主要在查辖下侵吞民田、军屯的事,齐侍郎是礼部右侍郎,祖籍山西,年后刚被查出齐氏族人侵吞民田、逼死人命。田从熙卯足了劲,正要以此为契机大力清查,想不到皇后竟跟他说了这样一个消息。 宋皇后其实也不知道详情,这件事还是她嫂子进宫请安时告诉她的,因此她也只能说她知道的内容:“可是齐家悔婚一事也是确有其事,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 田从熙念头一转,起身就走,回去乾元殿就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刘骏威来问这件事。 “回皇上,是有这么回事。当日李家败落,李环又乡试落榜,齐家不愿将女儿许嫁,就退了婚事,将女儿另嫁。当时李环还曾立下誓言,说来日定叫齐家悔不当初。” 田从熙听完出人意料的一笑:“难得李环有志气,也怪齐家狗眼看人低。”构陷也好,实情也罢,这都不失为一个开启变革之路的契机,而齐云作为礼部侍郎,倒也不亏了他磨好的利刃。 他又问了一些齐家和李家的恩怨,越听越感兴趣,当下就要换了便服跟刘骏威一起出宫去走走。 刘骏威吓了一跳,他阻拦不住,只得借口说要安排护卫,出去让内侍给太后和皇后送讯,自己尽量拖延时间。不料他拖来拖去,太后那里没有音讯,反而是皇后匆匆赶来阻拦,惹怒了皇上,害他也跟着吃了训斥,最后到底还是陪着皇上出宫了一趟。 宫外的世界鲜活多彩,又热闹非凡,出去两次之后,田从熙就在宫里呆不住了,隔三差五就想出去走走。宋皇后劝不住,只得去求助太后,谁料太后长叹一声之后,竟然说:“让他去吧。这孩子这些年也是闷坏了,只要带齐了侍卫,就让他出去走走,能多了解些民情也好。” 宋皇后瞠目结舌,实在想不到太后竟然会这样说,要知道皇上屡次微服出宫,若被大臣们知道了,少不得要说皇上耽于游嬉、怠忽政事,太后竟然只因为疼爱儿子就不顾皇上的名声了,实在是让她惊讶不已。 可是她跟皇上结发不久,情分不深,皇上又有太后撑腰,自然更听不进她的话去,久而久之,皇后也就放弃不肯多说了。因她终于“开窍”,田从熙很高兴,来她这里也勤了一些,于是不久之后,宫内终于传出好消息:皇后有孕。   ☆、第125章 浑水摸鱼 “……宋家人比先前还要谨言慎行,跟父亲的往来书信也少了许多。”林钰向田从焘回报。 田从焘微微点头:“宋之远是聪明人,如今皇后刚刚有孕,他自然要谨慎再谨慎。还有别的消息么?皇上还是喜欢微服出宫?” “是。几乎每隔四五日就要出去一次,有些御史已经风闻此事,听说正打算上奏规劝。” 田从焘道:“朝中不是正为变法一事吵得热闹么?皇上竟然还有心思出门?” 林钰道:“听说皇上正是为了出宫多听听民声,不想被人蒙蔽,才频繁出去的。” 倒也说得通,不过那些言官未必肯买账,田从焘又问了问其他各方的情况,包括苏家和其他几个大都督对变法一事的反应。 “苏家一切如常,只是访客多了许多,不过肃国公一直称病不出,倒是苏夫人上个月曾入宫拜见过太后。其余几位大都督也没有什么表示,似乎对变法一事没有什么异议。” 田从焘才不相信他们没异议呢,田从熙的这次变法脱胎于北宋王安石变法,核心内容包括募役法和方田均税法。 募役法是将原来按户轮流服的差役,改为由官府雇人承担,不愿服差役的民户则按贫富等级交纳一定数量的免役钱,官宦仕绅概无例外;方田均税法则是要全国清丈土地,核实土地所有者,并将土地按土质的好坏分为五等,作为征收田赋的依据。 按现行制度,官员和有了科举出身的士子都是不需服役和缴纳赋税的,并且世家大族多有隐田隐丁,所缴纳的赋税至多十之四五,一旦这两项变法施行,自然会触及到这些世袭勋贵的根本利益。 他们现在没有反应,不过是想等着文官先跳出来,事实上,这些文官也已经开始跳脚了。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难道只为了这点俸禄?当然不是,为的可都是这官位背后的特权啊! 好好的忽然说要变法,要他们跟平头百姓一样交免役钱,甚至比百姓交的还多,他们能气平么?更不用提清丈土地,还要按土地好坏缴纳赋税了。开玩笑,谁不知道良田在谁手里?闹来闹去,朝廷掏的可是他们口袋里的钱,这谁能乐意啊! “这倒是身为武官的好处,不关己之事可以不开口。”朝廷一向重文轻武,武官没地位,自然也不用发表见解了,只要置身事外,瞧着文官和皇上对掐,瞅着时机再去得渔翁之利就好。 林钰苦笑:“也只是眼下吧,要不了多久,等皇上要开始推行卫所整顿的时候,就没谁能置身事外了。” 田从焘也笑:“总不与咱们相干,只看着便是。”他这里卫所整顿已有成效,正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田从熙现在正焦头烂额,估计是不会没事找事,来他这里横插一手的。 说完正事,林钰几人跟幕僚一同告退,郝罗博却留了下来,田从焘看他似有心事,偏偏就是不开口,不免有些奇怪:“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郝罗博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最后壮士断腕一般说道:“诚哥儿已经写信回东都,求舅舅为他向陆家提亲了。” 田从焘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好半晌才低声道:“看来陆姑娘还是没有想起前事。” “我瞧这样子,她一辈子也未必想的起来!”郝罗博也长叹一声,“诚哥儿倒是铁了心,说他不在意陆姑娘前事尽忘,只想以后……”说到这里,他怕殿下听了心中不高兴,就把“守着她”三个字吞了回去。 田从焘似乎并不在意柳歆诚说了什么,只是怅然若失的起身出门,骑马出城去了地王庙。 独自一人在山坡上站了许久,直到道真上来寻他,田从焘才回转身,道:“饿了,有素斋么?” 道真一笑,回道:“刚刚备好,殿下请。” “元箴大师最近可有信来?”田从焘一边跟道真闲话,一边往地王庙走。 道真回道:“前日刚收到一封,信上说,元箴师兄刚见过肃国公。” 田从焘脚步一顿:“哦?肃国公也去了白马寺?他不是病了么?” 他们口中所说的元箴大师正是上次道真介绍他认识的得道高僧,目前元箴正在东都白马寺讲经。 “应是见过元箴师兄之后才病的。”道真微微一笑,答道。 他一脸的“你懂的”,田从焘忍不住也笑了:“难得元箴大师能跟肃国公说上话。” 道真附和道:“是啊,说来元箴师兄就是有这个本事,只要一开口,别人就不由得不听他的话,就连先帝那样的雄才伟略,都能听得进他的话,可见一斑。” 田从焘深以为然:“可惜,元箴大师要是未曾出家就好了。” 道真却道:“方外之人有方外之人的好处。”一样说话,别人就是更愿意听和尚的话。 两人一路闲话,回到庙中用了素斋,又对弈几局,最后田从焘直接宿在了地王庙里。说来也怪,他每次想起赵琰,心神不宁的时候,只要来到地王庙,站在他们当初并肩而立的地方眺望一会儿远方,他的心情总能渐渐平静下来,并且多出许多面对现实的勇气。 罢了,就这样吧,赵琰并不等于陆静淑,她估计再不能回来,那么也没理由阻止陆静淑嫁人,只是不知道柳歆诚真的娶了陆静淑以后,会不会后悔。 田从焘想通之后,再也没问过陆府的事,但是柳家向陆家求亲是一桩喜事,到底还是流传开来。 五月,陈皎宁给郝罗博写信追问柳陆两家的婚事,郝罗博只得据实回信,又跟田从焘学了一遍,“她死活不相信陆姑娘肯答应嫁给诚哥儿,说就算是不记得事情了,难道连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么?” “唔,我记得陈姑娘、不对,现在应该是卢家少奶奶了,她不是有孕了么?”田从焘干脆岔开了话题。 郝罗博见他不想提,也就顺着他转了话题:“她写信的时候已经生了,是个女孩儿,听说陈府卢府都很高兴。” 说到这,田从焘又想起来问:“变法一事,陈希炳有什么想法没有?” “听恒亮说,曹国公私下曾言,法是好法,这人么……”恒亮是曹国公世子陈皎明的字。 田从焘闻言有些惊讶:“他说的人,是指……” 郝罗博道:“想是说李环那一干人吧。”李环现在已经开始在山西清丈土地,听说闹得鸡飞狗跳,有好些山西著族要去东都告御状呢。 田从焘一想也对,陈希炳说的应该不是田从熙,他就算有那个胆子,也不会跟自己儿子直言说起。他跟郝罗博又聊了一会儿,外面来人报,说丛侍卫有事求见。田从焘想起自己吩咐他的事,让郝罗博先下去,单独把丛康叫了进来。 “殿下,您吩咐的那件事办好了。” 田从焘笑问道:“可还顺利?” 丛康回道:“回殿下,顺利的很。那于大人看着清高,实则是个官儿迷,于小姐一抽到了那支上上签,于大人立刻就动心了。要不是有他从中推波助澜,这事儿还没这么快呢!” 田从焘问了几句细节,深觉满意,让丛康自己去领赏。 丛康谢完恩却不忙告退,又跟田从焘回报了一些东都市井里流传的消息。比如新升了翰林学士的姜坤,家里儿媳妇既有贤名又有才名,谁知竟是个河东狮,年后光因喝醋就打死了两个丫头;再比如曹国公府的五姑奶奶刚嫁去肃国公府不久,就跟丈夫起了争执,肃国公府的小公子年轻气盛,居然因此好些日子不回家。 “有这事?那曹国公就没为女儿出头?”田从焘感兴趣的问道。 丛康看他有兴趣,讲的更卖力了:“这却怪不得曹国公,他应是还不知道此事呢!听说苏家规矩大,陈家五姑奶奶嫁过去之后,除了三朝回门,再都不曾回过娘家。您想想,他哪知道女儿和女婿吵起来了呢?” “可是苏翔一直不回家,他就不觉得奇怪?陈府总有陪嫁的下人,也不回去禀报么?” 丛康道:“那苏家小公子是去了肃国公世子麾下,估计曹国公没察觉有异吧,至于陈府的下人,似乎是不敢擅自回府。” 田从焘不明白了:“既然苏翔是去了苏群那里,你怎么知道他是因为跟妻子吵架才故意不回家的?” 丛康嘿嘿笑了几声:“这个嘛,都是市井传言。那苏小公子也有几个纨绔朋友,酒酣耳热之际,难免要说出来一些,这不就传到了属下耳朵里了么。” 田从焘一叹,世事就是这样,该知道的人懵然无知,不该知道的人却什么都知道了,“你一会儿去把这事说给郝公子听。”他不方便做什么,还是让郝罗博提醒陈皎宁吧。 丛康应了退下,出去先领了赏钱,然后特意拉着郝罗博去喝了一顿酒,酒后假作无意的把这桩八卦说给了他听。郝罗博听了也很诧异,就在给陈皎宁回信的时候,顺便提了这件事。 于是在田从焘接到皇上新封了一位于昭仪的消息的同时,曹国公夫人病逝的消息也传到了长安。据说陈府的五姑奶奶因此回陈府住了好久,一直到陈夫人出殡之后,才由丈夫苏翔亲自接回苏家。 “恒亮说,一时没拦住,让两个小的把苏翔打了一顿。”郝罗博捧着信乐不可支,“苏家竟然也没多理论,就这么认了这件事。” 因当初陈皎明遇袭,陈家的事他们都知道一些。这位五姑奶奶是刚刚病逝的董氏夫人所生,下面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此番她在婆家受气,陈希炳虽然要给女儿撑腰,陈皎明作为长兄也要教育一下妹婿,但到底都是不好动手的。反而是这两个弟弟,出手打人也就打了,大不了说一句年轻气盛不懂事,心疼姐姐,苏家能怎么样? 而且新帝到目前也没有想用苏家的意思,连太后都不给他们撑腰,面对实权派的亲家,他们自然就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第126章 各方斗法 宋皇后心里很苦。她与太子大婚才一个月,先帝就驾崩了,之后有守孝,皇上孝期过了,又忙于国事,与她的相处时间本来就少得很,加上两人对彼此不够了解,有限的相处时间里,也远没有一般新婚夫妻的甜蜜。她一直很不安,好在后来终于有了身孕,心里才安定了一些。 谁知她还没安心两个月,皇上竟然就选了一位昭仪回来!而这位昭仪出人意料的并不是宫女出身,而是太子太傅、东宫詹事于泓的女儿! 她甚至不知道皇上是如何看中了这位于氏的! 宋皇后挺直脊背坐在太后下首,眼看着身穿浅粉衫裙进来请安的女子,那执着的目光,似乎都要把人钉在原地。 “臣妾于氏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声音清脆动听,带着点少女的烂漫天真,宋皇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太后,却发现太后正目带怜惜的看着自己,她立刻就收回目光,坐的更直了一些。 “起来吧。”苏太后心内轻叹,示意宫女扶起于氏,又叫人给了赏赐,“以后要好好侍奉皇上和皇后。” 于氏乖巧的应了,又给皇后叩头行礼,皇后也叫了起给了赏赐,却并没多说。 等于氏行完礼之后,太后就没留她,让她回去自己寝殿收拾,然后又把宫人和内侍挥退,自己单独拉着皇后的手安慰:“好孩子,我看这于氏也就是中人之姿,兴许熙儿只是喜她年少活泼,他也还小呢,心性里难免不脱贪玩,你是个稳重孩子,又是皇后,总不能陪他胡闹,现在有于氏陪他也好。” 太后都这样说了,宋皇后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强笑着应:“母后说的是,臣妾有了身孕,不能服侍陛下,确实该为陛下选个合心意的人,现在有了于昭仪正好。”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最识大体。你放心,凡事都有我给你做主。”太后好好安抚了一番皇后,又派心腹宫女送了皇后回去,才叫人把田从熙找来。 田从熙一进门,也不管周围侍立的宫女太监,径自就跑到太后身边坐下,扶着她的胳膊笑问道:“母后见了欣儿了?她是不是很讨人喜欢?” 苏太后微微皱眉,抬眼扫了一眼,宫人们立刻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她这才叹口气,教训儿子:“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进门也不行礼就往我跟前凑!” “哎呀,母后,这里又没有外人,难道连在您这里,儿子都不能自在了?” 他一这么说,苏太后就有些心疼,也就没再继续说他,“那于氏我看好不好都无用,你喜欢就行了。另外,皇后现在怀着孩子呢,于氏进宫,她难免添了心事,你要记得多去瞧瞧她,陪她说说话,这样她才能心情愉快,生下健康的孩儿来。” 田从熙应道:“儿子知道了,母后放心,儿子不会冷落皇后的!” 苏太后看他乖巧听话,心里一软,道:“母后知道,皇后当初是你父皇选的,并不得你的心,所以你要于氏,母后不拦着你。只是你也要明白你父皇的深意,不可辜负了他为你打算的一片心。” 听见提起先帝,田从熙的神色总算正经了起来,“您放心,儿子一定不叫您和父皇失望,一定做个好皇帝。” 苏太后欣慰一笑,伸手轻轻摩挲儿子的后背:“好,母后就等着这一天。”此时此刻,眼望着听话懂事的儿子,苏太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仅仅三个月之后,他就改了心思,执意要加封于氏为淑妃。 “朕想加封一个嫔妃,怎么还非得有功不可了?她又不是朝臣,只要服侍朕服侍的好,封妃怎么了?”田从熙一脸恼怒,在太后面前来回踱步,“再说,这关大臣们什么事?变法的事他们拖延不办也就罢了,现在连朕的家事都要管了!” 苏太后冷着脸,也不看在面前转来转去的儿子,只专心致志的喝着手中的茶,似乎那是什么琼浆玉露一般。 田从熙发了一通牢骚之后,终于发现母后的异常,他站住脚寻思了一会儿,就凑到太后跟前坐下,低声道:“母后,您可得给儿子做主啊!” “做主?”苏太后微抬眼睑,目光冷淡的看向独子,“你现在才是天下之主,谁能做你的主?” 她这话一出,田从熙也有些冒冷汗了,忙撒娇道:“母后,看您说的,儿子虽然是天下之主,可也是您的儿子啊,当然要您给儿子做主了!” 苏太后冷哼:“是么?那这册封淑妃的事,我怎么今儿才听说?” 田从熙讪讪:“这事只要交由皇后去办就行了,儿子不想惊动母后。” 苏太后忽然笑起来:“哦?那你今儿怎么又自己来惊动我了?” 田从熙无话可答,只能继续做小儿状撒娇:“母后,欣儿真的是个极好的女孩儿,她最懂儿子的心思,一颗心都在儿子身上,所思所想都是儿子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除了您以外,再没一个人像她那样对儿子用心了。” “你这是指责皇后不贤么?”太后不为所动,冷冷问道。 田从熙忙道:“当然不是!皇后毕竟身负管理后宫之责,事务繁多,现在又有了身孕,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太后神色微缓,却又故作疑惑:“你既知道皇后的为难,怎么还逼着她忙活册封淑妃的事?” 田从熙再次答不上话来,他呆了半晌,最后老实承认:“母后,儿子跟您说实话吧,儿子就是私心偏爱于昭仪,觉得昭仪之位委屈了她,先头儿子是怕您因此对于氏不喜,这才让皇后去办的,可是现下朝臣们反对,只能请您出面了。” 他说了实话,太后反而不冷着脸了,“你早来跟我说这话不就好了?舍近求远!”说完也不待田从熙再多说,就把他赶走了。 然后没过多久,田从熙就得偿所愿,册封了于氏为淑妃。 “……于淑妃极得圣宠,据宫内传言,于淑妃之宠颇有几分当日太后娘娘的势头。”丛康如是回报道。 田从焘点点头:“真没想到。” 丛康虽然深以为然,却并不敢表示附和,毕竟那可是皇上和淑妃,王爷能说得,他却未必能说得。 “宋家有什么动静么?”田从焘现在的消息来源,一是朝廷邸报,二是林钰那边收到的官面上的消息,再就是丛康从市井之地打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了。 丛康回道:“没见有什么动静。宋府规矩很严,他们家的下人也与别家不同,很难打探出消息来。” 田从焘又问:“苏家呢?” “苏家倒是有个不着边际的消息,说是世子苏群要回京了。” 苏群当初被田惟彰打发出去,到现在足有好几年了,这时候回来,是他们家自己的打算,还是田从熙叫回来的?田从焘沉吟许久,吩咐:“好好盯着苏府。” “是。”丛康应了之后,又提起一事,“殿下,顾相好像病了,是真病。” 田从焘很惊讶:“是么?”现在为了变法的事儿,改革派和保守派正打的热闹,顾名俊这个明面上支持变法的人也挨了不少黑枪,田从焘一直以为他会借故躲了的,没想到他一直挺着,现在都病了,居然还没托病躲开。 丛康道:“听说私下请了名医去看过了,似乎病症不轻。” 难道他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也有可能,趁着自己还在这个位子上,为新帝鞠躬尽瘁一把,等他死了,恩怨既了,新帝会念着他的贡献厚待他的子孙,那些政敌们自然也有了新的目标,不会有功夫对付他的后人。 不过嘛,顾家的家底也不小,他的族人肯牺牲巨大利益么?田从焘很好奇,转头把林钰找来,让他将之前调查到的顾氏祖籍之事透给了保守派言官。 那边言官正愁抓不到顾名俊的把柄,一得了这个消息,立刻上奏弹劾。好啊,你嚷着推行新政,自己家却有上千亩隐田没丈量出来,不就是因为你的学生是你祖籍浙江的巡抚么?这叫什么,这叫阳奉阴违、私相授受、徇私枉法! 此案一出,顾名俊早朝之上当堂吐血,接着就回了家养病。田从熙却不能就此罢休,只得命三司查实具奏,连浙江巡抚这个改革急先锋也调了回来。 顾名俊一倒下,秦远人单力微,田从熙如断了一臂,立刻变得焦头烂额起来,每天有无数烦恼,也只有抽空到于淑妃宫里之时,才能得片刻安宁。 这日他好容易从烦难的国事中早早脱身,就只带了两个侍从悄悄去了于淑妃寝殿。眼看着转过墙角就能进门,田从熙心情渐好,却陡然间听见两个宫女在转角那边说话。 “怎么?又没领到?”这个声音似乎是欣儿身边的大宫女秋蝉。 “没有,说是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不见人,可是没有皇后娘娘的令,尚服局就不肯发放……” 秋蝉就叹了一声:“外人都说咱们娘娘多么受宠,谁能想到,不过是想领几匹绸缎这样的小事,娘娘都办不到呢?” 田从熙大怒,跨步转过去问:“是哪个贱婢说不给的?”   ☆、第127章 帝后失和 皇上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于淑妃冲到长生殿与皇后大吵一架的消息很快悄悄流传了出来。 “……听说皇后娘娘受惊,动了胎气,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这还是结发夫妻呢。”陈皎宁长叹一声。 卢太太眼睛先瞟一眼呆呆坐在窗前的女儿,才回儿媳妇的话:“夫妻?在那宫里面还有什么夫妻?可惜了。” 陈皎宁知道婆婆这是可惜宋皇后,早先婆婆就说过,宋姑娘实在是个好姑娘,可惜就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嫁过来这段时间,她也渐渐知道了婆婆的脾气,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脾气也直爽,与自己倒真是性格投契。 “只盼着皇后娘娘这一胎能生个小皇子,也算是有了依靠。”陈皎宁只能如此说道。 卢太太摇摇头:“小皇子也未必就是依靠,她可是皇后。”她生的皇子是长子嫡孙,身份再不能更尊贵,可眼下瞧着皇上分明有宠妾灭妻的意思,若真生了皇子,只怕反而落不到好,还不如生个公主呢。 陈皎宁一想也是:“娘说的是,想想贵太妃和赵王殿下,唉。”那还是最初万般宠爱的,现在也不过如此罢了。 婆媳两人正说着闲话,外面丫鬟忽然进门回报:“太太,大奶奶,老爷回来了。” 陈皎宁忙起身:“那媳妇先回去了,想来妹妹也闷了,媳妇先带着她出去散散。” 卢太太也奇怪今天丈夫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就说:“嗯,去吧,散一会儿就让人送灵姐儿过来,你还得回去看兰姐儿。” “不碍的,妹妹还就喜欢看兰姐儿呢!”兰姐儿是陈皎宁生的女儿,刚四个多月。 卢太太想起女儿确实愿意盯着孙女看,倒也没再多说,让她们去了。姑嫂两个刚出门不久,卢仲贤也自外面进了正院。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卢太太迎上去,先往丈夫脸上看了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似乎不太高兴,就打发了下人,亲自给他端了一盏茶。 卢仲贤“嗯”了一声,接过茶放下,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一起坐下,长叹道:“今日秦相把我叫了去。” 卢太太有些不解:“怎么?可是有什么差事要交给你?” 卢仲贤摇头:“他看了我前日上的那封奏疏。” 一听此言,卢太太立刻紧张起来:“你还是把那封奏疏送上去了?秦相怎么说?” 卢仲贤叹气:“秦相把奏疏还给我了。他说,此时实非良机,让我耐心等等再说。” “秦相说的是。”卢太太松了口气,“难得你在翰林院躲了清闲,哪边儿都不沾,这时候怎么好自己跳进去?” 卢仲贤苦笑:“可是身为人臣,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此次变法步了熙宁变法1的后尘?” 卢太太安慰他道:“皇上才刚开始施行变法,还到不了那一步。” “是啊,你也说变法刚开始,可是才刚开始就已经如此乌烟瘴气,让人如何不忧心?”卢仲贤再次长叹,“圣上终究还是太年轻气盛……”说到这里,他又觉不妥,立刻闭口不言了。 卢太太早觉得这位幼主有些骄纵任性,可她深知丈夫的脾气,所以并不多嘴,转而说起家事:“这些事也非是你一人之力就能转变的,既然秦相这样说,你就听他的吧。哎,你有两日没见着灵姐儿了吧?我瞧着她这几日比早先好了,似乎能听懂些话了呢,一会儿叫她过来,你跟她说说话?” 卢仲贤自然明白妻子的好意,说女儿有好转什么的,多是为了让他转移心思,不要为外面的事烦恼,“也好,我还真有些话想跟灵姐儿说呢。对了,我想,是不是先把笙儿调回长安去?” “回长安?”卢太太思绪一转,也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倒也是个办法。” 儿子卢笙现在还在翰林院,虽说只是庶吉士,不沾惹变法之类的事,但翰林院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庶吉士,已经掺合进了保守派和变法派的斗争,为了保险起见,确实应该让儿子避开这些纷争。 卢仲贤就道:“那我明日就去想法安排,到时你也带着灵姐儿和他们一同去长安住些日子,散散心。” 卢太太蹙眉:“那怎么成?留你一个人在家,我怎能放心?” “到时再说吧。”卢仲贤见妻子反对,也就没有多说,打算等办好了这事再商量,“灵姐儿这会儿在哪呢?” 卢太太忙让人去接女儿回来,“我去看看兰姐儿,你们父女俩说话吧。” 卢箫虽然自小就痴傻、人事不知,但一向很安静,常常用美丽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人,让看见她的人都不自觉的跟着平静下来,所以卢家人都喜欢跟她说话。她虽无任何回应,但有了烦恼,跟她说过之后,心里总会获得一些安宁,似乎烦恼也能迎刃而解一般。 因此这一天卢仲贤也跟女儿说了他的纠结:“……到今日才知年少时的万丈雄心有多空茫可笑。灵姐儿,爹爹枉为人臣,既非为民请命的好官,也不是忠于王事的良臣,爹爹只是个明哲保身的……” 他苦笑一声,说不下去了。他今天实在太沮丧了,那封用尽心血所写的奏疏送上去以后,他本来觉得尽了自己为人臣子的本份,一身轻松,根本没有想过后果。但今天秦相所说的话却又十分合情合理,且都是为了他着想,于是卢仲贤只能默默拿回了那封奏疏。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十年寒窗苦读,终于应考交卷了,主考官却说,你呀生不逢时,这张卷子应当十年后再交上来,现在先拿回去吧。有一种浑身力气都白使了的感觉。 “罢了,人生在世,总是如此。好在爹爹还有我们灵姐儿这么乖巧的女儿,还有你哥哥那样的好儿子,嗯,还有……”卢仲贤说着话抬起头,在目光终于与女儿的眼睛对上的时候,忽然一怔,话语就断了。 他刚才是眼花么,怎么好像在女儿的目光中看到了怜意呢? ****** “殿下,东都来信,顾相病故了。”林钰急匆匆进了田从焘书房,不等他开口问就抢先说道。 田从焘本来正在临摹字帖,听到这话,笔下一顿,问:“什么时候的事?” 林钰回道:“两日前。顾府已经发丧了。” 他这消息倒挺快,田从焘放下笔,先去洗了洗手,然后才说:“唔,我们还是等等朝廷邸报。” 林钰道:“是。殿下,那新任右相的人选……” “我看这新任右相一时半刻也不会出来。皇上想用的人,资历还都不够,威望更谈不上,但其他人,皇上又不肯用,多半会空置一段时候。” 林钰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让大伙都别轻举妄动。” “嗯,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且看着吧。对了,苏群真的回京了?”田从焘问。 林钰点头:“是,皇上刚刚下了新旨意,让苏群进了左军都督府。” 田从焘讶异:“是左军?难道皇上对宋之远……”不应该呀,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不应该动宋之远啊!这个少年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皇后失宠,帝后失和,估计皇上不放心宋家了吧。”林钰分析道。 田从焘失笑:“这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后还是皇后,宋家总不会因为皇上另有新宠就心怀不满,宋之远可不是那样的人。”真没想到那个于氏竟然能把田从熙迷成这样。 林钰也跟着笑了:“没准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先帝打压苏家,太后不出声,现在先帝已经去了,皇上又孝顺,太后想恢复苏家声势也在情理之中。 “不会。在太后眼里,皇上必定比谁都要紧,她不会为了苏家难为皇上的,所以,这次必定还是皇上的主意。” 看他说的笃定,林钰虽然不知缘由,倒也相信了他的判断。 田从焘说完话在房内来回踱了几圈,吩咐林钰:“你回去请舅父给宋之远去一封信,就当是给老友写信一般,问问近况,谈些山川风物之类不着边际的事就好。” 林钰应了去了,田从焘又把丛康找来,让他想办法盯着顾名俊的几个学生,看他们都有什么动向,随时来报。 安排好了这些之后,他又跟没事人似的,除了进宫探望林贵妃,就在家里读书写字,连各卫都不亲自去了。就这样在家闷了两个月,东都那边终于有了大动静。 首先是皇后早产,不到九个月就生下了一个男婴;其次是顾名俊的学生简昭雄临阵倒戈,投向了保守派的怀抱,还有人说上次揭发顾名俊就有他的份。另外,苏群入左军都督府任东都同知,而苏翔也进了锦衣卫,就在北镇抚司刘骏威手下。 与苏家的东山再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宋家,就在皇后刚刚产子后,皇上因小事申斥了身在旗手卫的长兴侯世子宋鼎鑫,虽没有解了他的职衔,却罚了他的俸。 “皇后刚刚产子,你就来这么一手,这是做给谁看?”苏太后也忍不住恼了,“回回在我这里应的好好的,转过头去就变了样,倒叫我不能不怀疑于氏背后捣鬼了!” 儿子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她乐见其成,可这不代表她能眼看着儿子因为那个女人就把正事弄的一团糟。 田从熙一看母后当真生了气,忙在她膝边跪下辩驳道:“母后息怒,此事当真与淑妃无关。实在是宋鼎鑫不懂规矩,跟锦衣卫那边起了争执,别人顾虑他是国舅,不敢多说,儿子却不能不开口。” 苏太后哼了一声:“那你也不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训斥他!熙儿,你现在是皇帝,一言一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有无数人在心里揣摩你的深意,你以为你是为了舅兄好,训斥他几句,别人却要以为你是对皇后不满,所以给宋家脸色看了!” “此事跟皇后无关。”田从熙解释道。 苏太后叹息一声:“我自然是希望跟皇后无关。熙儿,不管你心里喜不喜欢皇后,她都是先帝为你千挑万选的妻子。咱们母子俩关起门来说句良心话,皇后可有什么过错?”她直视着地上的儿子,肯定的说,“她没有。不但没有,她还为你生下了长子。熙儿,你若真是因于氏就冷待皇后,心寒的可不只宋家一家。” 田从熙现在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当初他一时怒火上头,跑去皇后宫里发了一通火,过后就想明白了,宫中一应用度都是按例发放,绝没有随意领取的道理,在此事上,皇后确实没有过错。 所以这次他老老实实跟太后认了错,转头回去又把宋之远叫进宫来,将自己对宋鼎鑫的一番“苦心”好好跟岳父讲了,“……朕以后还有重担要给他担,对他的期望也就深了一些,一时求全责备,也没注意场合,让人传了闲话,实非朕本意。” “陛下言重了,此事本就是犬子之过,陛下教训的句句在理,臣也训斥过他了,他说一定牢记陛下的教诲,请您放心。”宋之远恭恭敬敬的回道。 田从熙对谦逊谨慎的宋之远印象还是不错的,当下就道:“知道您是严父,不过鼎鑫已经很优秀了,您也不要对他太严厉。对了,皇后刚刚生产,夫人还没进宫看过吧?明日朕派人去府上接人,请夫人也来看看皇后和小皇子。” 宋之远忙跪下谢恩,田从熙亲手过去扶起来,还留他用了晚膳,才放他出宫。 第二天他派心腹太监出宫去把长兴侯夫人接入宫中,送去了长生殿,还传话给皇后,准她留宋夫人用午膳。这一套程序办完,田从熙深觉自己已充分表达了对臣子的礼遇,就此把宋家的事放下,傍晚直接去了于淑妃宫中,甚至都没到皇后宫中看一眼。 皇后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没能等来皇上,失落之余,只能看着小皇子安慰自己:好歹还有他,皇上不来看我,也总会来看他吧? 谁料好容易熬到月子坐完,宫中设宴给小皇子摆满月酒之时,于淑妃却忽然干呕,太医来到直接查出了喜脉。皇上喜不自胜,根本顾不上她和小皇子,径自陪着于淑妃回了她的寝殿,再也没有回到席上来。   ☆、第128章 物是人非 新帝改元淳化的这一年过的纷纷扰扰,变法之事直到年底也还是进行的磕磕绊绊,只有山西一省全部完成了土地清丈,于是李环理所当然成为了最大功臣。 田从熙直接给他升了都御使,依旧巡抚山西,同时把几省拖延不办的巡抚都免了职。 田从焘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精心准备了一份名单给到林郅,让他送到了宋之远手中。 如果说之前宋之远还能对皇后的失宠不动如山、淡定以对,那么在于淑妃也有了身孕的现在,他也有些坐不住了。据说自于淑妃查出有孕以来,皇上再也未曾踏足过长生殿,别说是皇后,连皇长子,他都没去看过。 “巡抚可是封疆大吏,宋之远能说上话么?”郝罗博心存疑虑。 田从焘道:“那就看他的本事了,我们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牵线搭桥。”他一边答话一边提笔临帖。 最近他习惯了用练字沉淀心绪,郝罗博也习惯在他练字的时候碎碎念一些事情,“殿下,听说卢笙迁到长安翰林院了,等他回来,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口风?” “没这个必要,陈,卢大奶奶不是偶有信来?” 郝罗博想了想:“您的意思是,陈表妹的信代表了卢家的态度?” 田从焘道:“她毕竟是卢家的媳妇,跟你这个拐弯的表姐夫通信,要不是卢家允许,怎么可能?” 郝罗博下意识答:“不过她的信多是丛大夫转给我的。” 田从焘一笑:“那等她来了,你不妨问问她。至于卢笙那边,你还是不要多说了,只与从前一般往来就是。卢仲贤不是那种见风使舵的人,而且他把卢笙送回长安,就是不想搅入纷争,又怎么会上我们的船呢?” “我倒不是想让他们上我们的船,只是好歹也叫他们心里有您呢!” 原来是想刷好感度,田从焘把手上的字一笔一划写完,才抬头耐心道:“那也不必。我们只做我们该做的,来日若真有那一天,不用咱们自己提起,他们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我。” 郝罗博看他十分自信,一时心中也多了几分豪气:“您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难得看殿下这么霸气外露,郝罗博一高兴,出门去要了酒菜来,跟田从焘一起喝了几杯。 酒一下肚,话自然就更多,有些不该说的,也不知不觉说了出来,比如,柳歆诚和陆静淑的婚礼已经定在了六月。 田从焘听了这话自然而然愣了一会儿,然后就不声不响的饮尽一杯酒。 郝罗博这时候就算后悔也晚了,只能继续喝酒,把自己灌了个烂醉,这样也好把刚才的话归于酒后失言。反正他常在赵王府留宿,喝醉了也不怕。 他宿醉一晚,第二天也没敢在殿下面前出现,直接窜回了柳家,跟柳歆诚商量给卢笙接风的事。柳歆诚现在正忙着盯着家里人收拾新房,哪有空跟他商量,只让他看着安排。 郝罗博慨叹一声“几家欢乐几家愁”,扭头又去了惠民堂,问丛莲如最近见没见过陆静淑。 “前日跟李妈妈去过一次。陆姑娘忙着做嫁妆呢,也没跟我们说几句话。”丛莲如答道。 郝罗博又问:“那她没说等陈家姑奶奶来了,她见是不见?” 丛莲如道:“倒是提了一句,说卢太太也一同回长安,要我们女学里准备一下,到时要请卢太太和卢大奶奶去瞧瞧呢!” 郝罗博顺势就问了几句女学里的事,听说已经有几个学生出师,凭着自己的本事去谋生养活自己了,丛莲如还正式收了两个小徒弟,忙不住道贺。 “多谢郝公子。唉,可惜我如今实在忙不过来,女学那边倒多赖林太太的人维持着,真怕有朝一日林太太也忙了,顾不上这头,那这桩功德也就……”丛莲如一脸的担忧。 陆姑娘伤愈之后性情大变,对这些抛头露面的事一概不管,全丢给了丛莲如,她只在家守着陆太太。丛莲如要上门去给人看病,还要经营惠民堂,再去女学教学,问问日常起居,精力完全不够。无奈之下,丛莲如也只得找杨家帮忙,现在惠民堂里就用了好几个杨家的学徒。 郝罗博也知道这里面的事,就安慰她道:“你别担心,这不是卢家要来人了么?我看陈家姑奶奶要在长安住一段日子,到时你也跟她说说难处,让她跟陆姑娘说说,实在不行,让她接手操持也好。” “这,嗐,我也是瞎操心,这本是陆姑娘自己的事,我怎好胡乱出主意?”如今陆姑娘待她不比从前,她自然也越发谨慎,惠民堂还算是两家合伙开的,那女学可就是陆姑娘自己跟林太太一起办的了,她哪能多话? 郝罗博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她的顾虑,就说:“你说的也是。不过这事早晚也得找陆姑娘拿个主意,不然等六月她出嫁了,你们这里头的事还不好办呢!柳家未必乐意看见她还铺陈着这一摊。” 丛莲如早先还没想这事,现在听他一说,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晚上回去就跟养父养母说了郝罗博的话,想跟他们商量一下对策。 “这事你也不用慌。”丛康抿着小酒,慢条斯理的给丛莲如分析,“女学的事儿咱们管不着,陆小姐要是不想开了,大不了就是你娘没事做,回家来呗,你还少费些力气呢!至于惠民堂,陆小姐要么是作为陪嫁,要么是交给陆家管,不论怎么着,咱们家的那份儿都不变,有什么可担忧的?” 丛莲如道:“可我担心,若是陆姑娘连惠民堂都不想开了,那怎么办?”对她来说,惠民堂不仅是个她坐诊的地方,甚至不仅是个铺子,还是她和当初的陆姑娘一手创立的事业,她是不甘心见铺子就这么关停的。 谁知丛康一脸轻松的道:“那也简单,到时咱们盘下来就是了!你放心,爹爹这里有钱。”他给王爷办事,赏钱一向丰厚,现在丛家早已今非昔比。 丛莲如一想也对,他们还可以把铺子盘下来呢!这样就不怕陆姑娘不要这铺子了。 她这里刚安下心好好经营铺子,没想到等卢大奶奶到了长安,她们在陆家碰面时,陆姑娘竟然真想把惠民堂和女学里自己的份子直接转给卢大奶奶,让她不由得又忐忑起来。 “这是为何?”陈皎宁很不解,“你经营的好好的,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陆静淑脸上微红,低声回道:“是家母的意思。出嫁之后,自不好比从前,有些事必然是不能再做的。以前贪玩,折腾了这一摊事儿,现在倒成了苦恼了。你若是不嫌弃,就接过去吧。” 陈皎宁难以置信,无论是她的羞涩,还是她对这一摊事业的描述,都让陈皎宁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的闺中密友。 “你,你真的因为要嫁给柳歆诚,就放弃辛苦做成的一切?” 听到未婚夫的名字,陆静淑脸上更红了,她羞怯的回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对一般女子来说,也许确实是理所应当,可是,陆静淑什么时候成了一般女子?陈皎宁再次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陆静淑,直到她有些不安的问:“怎么?你可是嫌麻烦,不肯……” 陈皎宁回神:“没有,我只是不敢相信你居然这样便宜我。” “大奶奶说笑了,咱们二人的南货铺子,一向多亏有你经营,我不过是白跟着分红。这惠民堂和女学,也多是要受累的事,我还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呢。” 原来她想甩开的只是惠民堂和女学,别的铺子倒没有脱手的意思,陈皎宁想着,到她手里总比到别人手里强,而且万一有一天陆静淑的性子又转回来了,她们还可以一起经营,也就应下了这事,让陆静淑给她报个价。 陆静淑却说女学是需要出人出力的事儿,惠民堂的股就当是她补偿陈皎宁的了,不需要她给钱。 陈皎宁哪里肯答应,还是让丛莲如算了一笔账,按实际金额给了银子。陆静淑推辞不过,又把这钱当做追加的本金,放进了她们二人合伙开的铺子里。 在女人们交割的同时,男人们也在八仙楼来了一场久别重逢的欢聚。 “真没想到你也会回到长安来。”柳歆诚笑着对卢笙说。 卢笙一叹:“是啊,谁能想到,眼下竟只有长安才是个清净的地方了。” 清丈土地之事涉及好几个省,但是目前皇上还没有动西京的意思,估计以后也未必会动。而长安这边的官员,要么是没门路的,要么是不受皇上待见的,再剩下就是养老的,基本上没有争斗,所以在纷纷扰扰的如今,竟真的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郝罗博笑眯眯的接话,“正好能赶上诚哥儿成亲。” 于是话题立刻就转到了柳歆诚的婚事上,卢笙道:“我真没想到你的婚事最后还是落在了陆姑娘这里。” 郝罗博跟着点头:“我也没想到。” 柳歆诚白了他表哥一眼,对卢笙道:“我还没想到你和陈,和嫂夫人呢!对了,听说你们太太也回来了?” “对,舍妹渐有好转,母亲带着她回来散散心。” 郝罗博惊诧:“卢兄弟还有个妹妹么?” 柳歆诚也很惊诧:“是哪个神医治好的?”   ☆、第129章 故人重聚 这件事经过有些曲折,而且妹妹现在也只是有好转,并没有完全像个正常人一样,所以卢笙并不愿多说,只道:“是,还有个妹妹。倒不是神医。”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了,柳歆诚自然知道他是不想多谈,就顺着话说:“那可太好了,真是大喜事,恭喜恭喜。” 郝罗博也说:“是啊,这么说你们家还是双喜临门?”顺便问了问拐了好几道弯的外甥女。 三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郝罗博就问起东都的新鲜事,卢笙说了几件趣事,几人发散一聊,不知怎么就转到朝政上了。 “……如今也是乱的很。”卢笙叹息一声,“还是你们好,在长安,清净又自在。” 郝罗博笑道:“是啊,我们这是心远地自偏。” 这句诗用的有些不伦不类,柳歆诚就不接他的茬,打岔道:“你也不用羡慕了,现在你不是也回来了么?以后咱们都在一处,诗酒唱和,悠闲度日。” 卢笙见他神情不似玩笑,有些惊诧,这位同窗一向勤奋上进,怎么忽然就变得无欲无求了?抑或,也是受了家里的嘱咐,要他韬光养晦,好好呆在长安等待时机? 他这个疑惑一直存在心里,到晚间散了回家之后,忍不住跟陈皎宁嘀咕:“总觉得柳兄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也这样么?”陈皎宁惊奇不已,“陆姑娘也是呢!虽然样子没变,但怎么瞧都不是原来那个她了!他们俩是怎么回事?”把陆静淑要将药铺和女学托付给她的事情说了。 卢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问:“你接下了?这样好么?” 陈皎宁回道:“我不接怎么办?她现在是铁了心想甩手,我总不能看着这些事半途而废。再说了,母亲早就想为了妹妹再多积些功德,我回来跟她说了,她也是赞同的。” 听说母亲准了,卢笙也就没再表示反对,只道:“我也是怕你累着,你要服侍母亲,还要照顾妹妹和兰姐儿,再接了这一摊子事,累坏了可怎么好?”说着说着,手就环在了妻子肩膀上。 陈皎宁觉得份外窝心,慢慢把头靠在丈夫肩上,低声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就累坏的。你忘了么?我可是从小习武的,身体好着呢!生兰姐儿都没费劲!” “那也不能因为身体好就不爱惜自己。”卢笙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妻子的手,“外面的事,若是有什么需要去办的,你告诉我,我来办吧。反正我们翰林院本来就清闲。” 陈皎宁笑道:“放心,不会让你躲了清闲的。不过女学的事,因当初陆姑娘是和昭勇将军府林太太合力办起来的,这一次我们接手,要不得要与他家打交道,陆姑娘说改日她做东,要请我们一同见一见。” “这是应该的,你去就是了。” 陈皎宁却道:“我自己哪成啊,我请了母亲与我一起去。母亲已经应了。” 母亲一向不喜应酬,这次居然会答应?卢笙很惊奇:“真的?” “我哄你做什么?母亲说了,现在妹妹眼见着知道人事了,她也不能再只留在家里看着妹妹,也得为以后打算。”这个以后,必然指的就是卢箫的婚事。 卢笙听了却皱眉:“哪里就想到那么远了?我瞧妹妹的样子,等兰姐儿会说话了,她也未必能说呢!” 陈皎宁忙去捂他的嘴:“可不许胡说!让母亲听见了要生气的!” 卢笙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其实他心里何尝不希望妹妹能够真正的好起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成亲生子,平安喜乐的过一生。可是这毕竟只是一种希望,妹妹痴了十八年,才开始知道人事、听得进别人说话,叫他如何敢期待妹妹能在两三年之内就如常人一般出嫁呢? 如果妹妹没有完全好起来,那他又怎么能放心把她嫁去一个陌生的人家,并相信别人会如自家人一样善待她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陈皎宁看他不乐,就低声劝道,“母亲也不是说现在就要张罗,她只是刚有了盼头,所以忍不住打算起来。我是觉着,母亲这些年为了妹妹也很不容易,眼下她既然愿意出去应酬了,也是件好事,别的不提,好歹能让母亲结交几个合得来的朋友嘛。” 她说的也有道理,卢笙沉重的心情去了一半,道:“你说的是,那你就陪着娘去吧,我在家陪妹妹和兰姐儿。” “哪儿用得着你了!家里丫鬟婆子那么多人,你既然回来了,也该多出去走走,见见旧友故交。” 两人总结了一番该见的人,末了陈皎宁问:“你要不要去一趟赵王府?” 卢笙摇头:“不去了,虽说以前有过些来往,但是也没有深交,再说王爷身份……,我已经请表姐夫代为问候了。”他已经跟着陈皎宁改口叫郝罗博表姐夫了。 “其实我以前一直以为陆姑娘会嫁给赵王的。”陈皎宁一叹,“真没想到。” 这话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说了,早些时候她从陆府回来,就先跟卢太太感叹过一句,当时卢箫也在,听她说话还扭头看着她,卢太太见女儿似乎感兴趣,就问:“怎么?陆姑娘跟你说过什么?” 陈皎宁摇头:“她哪会说这些。她啊,以前是个男儿性子,我看着她心里就没有这些小儿女的事。” 卢太太不明白了:“那你怎么会以为她要嫁给赵王?” 陈皎宁笑道:“因为只有王爷那样的人才能容得了她啊!我冷眼瞧着,王爷是很赞赏陆姑娘的,而且明里暗里的帮了她不少忙。至于柳歆诚嘛,他跟陆姑娘一站到一起,就显得太少年了。”完全不配。 “可人家现在还不是要成婚了?”卢太太笑道,“可见外人的看法啊,总归不那么要紧。” 陈皎宁一叹:“是啊,他们居然就要成婚了。”她说着话发现小姑已经垂下了眼睑,没再看自己,就叫她,“灵姐儿?今日在家做什么了?明日嫂嫂带你出去散心好不好?” 卢箫一直低着头,跟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陈皎宁早已经习惯了,也不气馁,当下就跟卢太太说好,第二日要去地王庙拜地藏王菩萨,顺便吃斋饭。于是第二日一早,卢笙就陪着母亲妻子和妹妹出门去了城外地王庙。 这些年因为女儿的缘故,卢太太可以说是笃信佛法,每每觉得快崩溃的时候,都只有念佛经才能让她平静下来,所以当听说长安城外这个又破又小的地王庙颇有些灵验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的来了。 因为出门早,一行人到地王庙的时候,太阳才刚升高。眼看着庙门依稀可见,陈皎宁就拉着卢箫说话:“马上就到了,这庙虽小,却有些野趣。妹妹快看,庙后面的山坡上还有些未化的残雪呢!” 卢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出去,一声没出,然后就似看见什么宝贝一样看入了迷,也不再理会她别的话了。 卢太太伸手摩挲了一下女儿的肩背,转头刚要跟陈皎宁说话,就听见前面似有喧哗声,很快车速也慢了下来。 陈皎宁好奇,伸头往外看了一眼:“庙门口有人,咦,是道真大师亲自送出来的,好像是……,是赵王殿下!大爷过去打招呼了。” “是么?赵王这么早到地王庙来做什么?”卢太太疑惑道。 陈皎宁缩回头,放下车帘,回道:“兴许是昨夜就住在这里了。王爷偶尔会来跟道真大师下棋。”说完发现小姑还盯着车帘看,就哄她,“灵姐儿别急,等会儿他们走了,咱们就下车,到时嫂子领你去山坡上踩雪去!” 此时卢笙已经与田从焘说上了话:“……王爷这是要回去了么?” 田从焘微笑道:“嗯,府里还有事,本来想多住几日躲躲清净的,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去。” 卢笙也不问何事,只道:“王爷事忙,那臣就不耽搁您了。” “嗯,那我先走一步,改日有空,去我府上喝茶。”田从焘客气几句,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卢笙指挥家人将马车停在路旁,给赵王让路,眼看着他的车与自家的车错过去了,才让车夫将马车赶到庙门前,自己上前扶母亲妻子和妹妹下车。 陈皎宁先下来,与卢笙一起将卢太太、卢箫扶下来,然后才跟道真打招呼:“大师别来无恙。” “托福,贫僧还好。”道真笑眯眯的一一跟卢太太他们打了招呼,又看向站在最后面扭着头的年轻女子,问,“这位女施主是?” 陈皎宁这才发现卢箫一直在看着来路,就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叫了一声:“灵姐儿?” 卢笙则回了道真的话:“这是舍妹。” 道真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然后就请众人入内。卢箫也跟着转过头,与陈皎宁一起进去,先到主殿给菩萨上香。   ☆、第130章 无能为力 卢家人的回归并没给平静的长安城带来什么变化,他们一家就如同一滴水汇入了平静的河面,没有带起一点涟漪。这座曾经的都城终于褪去前几年的浮躁不安,恢复了作为十三朝古都该有的雍容大气。 “倒是难得,大伙终于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郝罗博用开玩笑的语气跟田从焘闲话,“既没人借故跟卢笙攀什么关系,也没人刻意打听东都的消息。” 田从焘还是在练字,闻言回道:“东都的消息还用打听么?”田从熙还真是simple,这掌控朝臣的手段比田惟彰差远了,现在别说朝中的消息,就连宫里的消息都能毫不费力的传出来,可见宫禁有多松弛。 郝罗博闻言一笑:“那倒也是。不过我听丛大夫说,卢太太倒是跟林太太很合得来,现下两位太太正商量着要扩张女学呢!” “是么?你没事跑去找丛大夫做什么?” 郝罗博一顿,想了想,还是没说实话:“那天路过,进去瞧了一眼。你别说,这铺子转给陈表妹之后,比先前好多了,丛大夫也没那么辛苦了。” 其实他去多半还是想跟丛莲如打探陆静淑的事,可是现在铺子转手,丛莲如不需要再去见陆静淑,所以陆家那边的事,他是一点也打探不到了。 田从焘并没深究,只道:“你也别没事乱走了,把你手上的事交代一下,过几天,你先回东都去吧。” 郝罗博愣了一下:“回东都?” “嗯,以后丛康那边都由你接手,要钱要人,你来跟我说。”田从焘说着话把纸上那句诗写完,然后抬头解释,“你总在我这也不像话,也该回家去了。到时你家里要是有什么安排,你听话就是,若是没有,你就在长辈们跟前尽孝。” 郝罗博明白过来:“多谢殿下。正好前日家里来信,说祖母这阵子身子不好,想见我呢,那我这就准备一下。” 他一点就透,田从焘也很高兴:“好,去吧,有事尽管写信。” 郝罗博应了,临走之前瞥了一眼田从焘写的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好诗,好字。哎呀,我也得回去好好练练字了,眼瞅着又要会试了,学问都该捡捡了。”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出了书房的门。 田从焘摇头失笑,心说就他这样的,再考十次也未必能中。不过这倒是个好借口,有科考这个由头在,他突然回东都,也就不引人注目了。 郝罗博虽然答应的痛快,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但到底还是不怎么情愿回去规矩森严的家里,于是他四月初出发,在路上晃晃悠悠的且走且停,一直走到了五月中才到长安。 郝家对他的回归也没什么太大反应,除了老太太和他妻子特别高兴以外,别人都略感奇怪,等听说他是回来孝敬长辈顺便准备应考的,更是一副“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出来的吧”的表情。 郝罗博脸皮也厚,根本不在意,除了去几家亲戚那里露了个脸,之后就留在家里专心读书了,倒让他母亲郝太太感动的不行:“难得我儿也有了这份心,可惜,你舅舅去长安操办诚哥儿的婚事了,不能去问他请教。” “那就等舅舅回来,不急。”郝罗博哄好了母亲,回头继续埋头“苦读”。 就这么在家里闷了半个月,丛康那边就有消息送到了他这里:宫里于贵妃于昨日产下一子,陛下一直守在产房外,听说后甚为欣喜,言道:“朕终于有子也!” 郝罗博咋舌,什么叫终于有子?那皇后前面生的那一个是什么? 很快郝家也得到了消息,郝太太就跟老太太当闲话说:“……这一位还真是跟当年的皇后有一比。听说皇上想立她为皇贵妃呢!” “不是才升了贵妃不久?再说当年先帝曾有旨:但有皇后在,不得立皇贵妃。”老太太疑惑道。 郝太太叹气:“我看当今的脾气,不像是肯理会这些的。” 老太太道:“那不是还有太后在呢么?总不会这般任由皇上吧?” 一直在旁给老太太剥瓜子的郝罗博就插嘴:“那可未必,万一太后像老祖宗似的,偏疼儿孙呢!” 老太太和郝太太一起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有你什么事?”“谁让你插嘴的?!” 郝罗博:……还能不能一起好好的八卦啦! 传言终究是传言,到二皇子满月的时候,于贵妃依旧只是贵妃,并没位份上的变化。不过郝罗博还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二皇子出生后,太后娘娘曾经狠狠训斥了皇上一顿。 也许这就是于贵妃没有升位的原因吧。郝罗博把各方消息综合一下,写了一封信,通过特殊渠道送回了长安。 与宫里的暗潮涌动相比,朝堂上的争斗则几乎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新任命的几省巡抚都秉承了田从熙的旨意,一到任所就开始亲自盯着清丈土地,期间还罢免了不少不配合的地方官员。 这些在任所做了多年地方官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势力,于是就有不少民间百姓、士子等人为父母官鸣不平。甚至还有到京告御状的,说变法过程中受了迫害,家里死了人、家产被侵吞,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郝罗博身在东都,看的更加清楚,得到的各方消息也多,他细心整理分析,然后再总结好了,写信给田从焘,一时间倒忙的不亦乐乎,也不嫌弃在家里无聊了。 与他相反,这段时间的田从焘还是很煎熬的。眼看着六月十二的吉日越来越近,陆静淑却还是这个“陆静淑”,丝毫没有变回赵琰的迹象,他竭力平静的心再也压抑不住,一直忽上忽下的蛊惑他:去,把她抢回来!不管她什么时候会变回去,总要抢回来才是自己的! 而另一面,理智的头脑则在反驳:不行!万一她一辈子都是这个“陆静淑”呢? 波动的心回答:起码还有个人呢!再说,万一她嫁给柳歆诚之后,某天忽然变回去了呢?那不是追悔莫及? 头脑依旧很冷静:那又怎么样?就算是赵琰,也没有说过她不要柳歆诚,就要你啊! 躁动的心如同被放入了一桶冰水,立刻冰凉凉的安静下来。田从焘苦笑,失落,心里还有隐隐的疼痛。无能为力,他始终对这件事无能为力,孝义自那之后,再也不曾出现过,就连他多次想入梦中相见,也都不得其门,于是他连无底线的威胁也不能做了。 他能怎么办?无法面对,只能眼不见为净,就算现在已经换了个灵魂,他也不想留在长安,看“她”嫁给柳歆诚。于是田从焘连借口也没有找,就这么带了几个亲近随从,悄悄离开长安城,去了京卫所辖最远的一个卫所。 他刻意掩盖了行踪,所以知道他离开长安的并没几个人。而曾经对他有些熟悉的陈皎宁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还有些担心赵王,悄悄跟小姑唠叨:“唉,真是没想到,静淑竟然就这么嫁给了柳歆诚。也不知道王爷那边能不能放得下。” 这些话她没法跟丈夫和婆婆说,所以她也学了家里人的习惯,将不能对别人说又忍不住想说的话,讲给安静的小姑听:“虽然王爷为人一贯冷淡,但我总觉着,他待静淑是不同的。要说他对静淑没情意,我是怎么也不会信的。可是为什么,自静淑出了事,他就再也没往静淑身边凑呢?反倒是给了柳歆诚机会。” “难道他是接受不了静淑的转变?”陈皎宁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也对。静淑自出事后就完全转了性,连我都没法和她亲近了,何况是王爷呢!” 卢箫一直摆弄着手中的狼毫笔,始终没有抬头看向陈皎宁,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陈皎宁说完这些话,觉得轻松多了,就笑着给小姑整理了一下衣衫,道:“幸好还有你。对了,灵姐儿拿着笔玩了半天了,要不要学写字啊?” 说起来,还真叫卢笙说对了,灵姐儿虽然懂的看着人听人说话,也能配合别人的动作,但除此之外,这段时间都没有别的进步。她不开口说话,他们用尽了办法,甚至让她跟兰姐儿一起学说话,到现在兰姐儿都会说两三字的词了,灵姐儿还是始终不出声。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一家也很满足了,起码在她眼里,能看得到自己了,不像以前,她眼神都是空灵的,就像丢了魂魄一样。 陈皎宁想完心事,伸手自架子上取了一支笔,蘸饱了墨后,在纸上写下一个“人”字,“喏,灵姐儿,这是人,你看,像不像我这样站着啊!”她说着就站到地当中,将裙子提起来,露出两条腿,然后一前一后站住,示意她看。 卢箫转头盯着她看了一眼,忽然扯动嘴角、弯了眼睛,喉咙里还发出了类似笑声的声音。 陈皎宁看着她灿如春华的笑容,惊得瞪大眼睛,手上一松,裙子落下来,“你,灵姐儿,你,你是在笑吗?”   ☆、第131章 顺水推舟 东都,后宫,长生殿。 宋皇后看着儿子终于不再哭闹,慢慢睡着,疲惫的出了一口长气。 “娘娘,您也回去歇歇吧。”大宫女凑前悄声劝道。 看着儿子还涨红的脸,宋皇后轻轻摇头,让宫女给她脱鞋,干脆在儿子身边侧躺下来。 宫女劝不了她,只得出去端了一碗鸡茸粥回来,“娘娘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好歹喝碗粥垫垫,不然哪有力气照顾小殿下呢?” 宋皇后这次倒听了劝,接过粥慢慢喝了下去,“皇上此刻在哪?”吃完粥,宋皇后觉得多少有了些力气,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宫女心中一紧,自小殿下病了之后,他们已经给皇上那边送了四五回消息,可皇上愣是没有过来,到最后,连乾元殿的小内侍都不愿给他们传话了。 “皇上今日一直在乾元殿召见大人们……”宫女心思转了几转,最终还是这样说道。 宋皇后无声的叹息一声,道:“我问的是此刻。” 宫女只得跪下来,低声回道:“此刻,皇上,应是在,在……” “瑶光殿?”宋皇后接道。 宫女头更低了一些,应道:“是。” 瑶光殿是于贵妃的寝殿,皇上会在那里其实没什么可稀奇的,自从于氏入宫,皇上除了留在大业殿,哪里还去过别的地方。可是,今日非同往日,皇儿自凌晨突发高烧,太医院院使往下悉皆到场,忙活了整整一日才让皇儿退了烧,连太后娘娘都亲自过来看过,皇上竟然自始至终都不曾来看一眼。 这可是他亲生的儿子、是他的嫡长子啊!宋皇后实在意难平,她身为皇后,可以不必费尽心机争宠,可她的儿子不能如此被皇上无视!再想起于贵妃产子时宫中的传言,宋皇后更觉坐立不安,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宋皇后缓缓躺倒,摆摆手:“你下去吧。” 宫女叩了个头,端着碗悄悄退了出去。 ****** 田从焘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七月,长史郭敏一见到他如同见了真神,差点就涕泪横流拜倒了:“殿下您可回来了!太妃几次打发人来请您,臣真是招架不住了!” “就为这个,你就急成这样了?”田从焘微笑问道。 郭敏苦笑道:“殿下啊,太妃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么?除了您,谁能招架得住?” 田从焘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就进宫去见娘娘。” 郭敏这才觉得好些了,又把其余事项一一回报:“……这是刚收到的东都送来的信,这些臣还未看过,这是臣看过后分拣好的。您不在府中期间,来访的有礼部员外郎徐进、刑部主事郑翰等人,这是名录。” 田从焘看着面前桌子上堆得满满的东西,深深一叹:“好,我知道了,等我从宫中回来再看吧。” “殿下,这封信是郝公子加急送来的,您还是先看看吧。”郭敏指了指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 田从焘只得听从敬业长史的话,伸手取过信来打开,然后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啧啧两声:“有趣。”吩咐郭敏,“去把林锐和林钰请来,我去一趟宫里,很快就回来。” 他安排完了,就去换了衣服,进宫见林贵太妃。其实贵太妃找他也没什么别的事,她只是听说陆静淑要嫁给柳歆诚,一时有些着急,以前她一直以为儿子和这个姑娘走得近,是有那个意思,谁知道现在人家姑娘都要成了别人媳妇了,自己儿子还是没反应,她能不着急么? 可她无论怎么着急,这段时间都愣是没找到儿子。贵太妃想起儿子一根筋的脾气,更着急了,可无论她怎么逼郭敏,也没问出儿子的下落,于是她不免上起火来。 等到田从焘进宫来见她的时候,她牙还疼着,见了儿子也没好气:“你还记得你有个娘?” 田从焘立刻跪下了:“儿臣不孝,让娘娘担忧了。” “行了行了,跟我别来这套!”贵太妃一见他这样,火气更大了,“你这些天跑哪去了?” 田从焘老老实实回道:“去京卫各所巡视了一回,看看他们整顿的成效。” “是么?”贵太妃仔细看了他几眼,“就只是去忙正事?” 田从焘道:“是。” 他面不改色,眼神平静,似乎说的都是实话,贵太妃却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个孩子,看来是真的长大了。“这事什么时候去不行?非要大热天的出去,我看你这一路折腾的脸上都没肉了。再一个,不是为娘的要扯你后腿,今时不同往日,你父皇已经不在了,你又何苦这般费心费力?” 田从焘回道:“父皇虽然不在了,儿子也还是臣子,忠心任事是应该的。” 贵太妃哼了一声:“便是你这么想,人家也未必领情,倒不如撒手不管,好好做个富贵闲人。焘儿,娘也年纪大了,余事都不求,只盼着你平平安安、欢欢喜喜的,就心满意足了。” “儿子知道您的心意,您放心。”田从焘感怀于她的慈母之心,终于给了一点回应,“儿子会好好保重自个的。” 贵太妃就朝他招招手:“过来。” 田从焘微有些迟疑,不过也还是走到她身边,在她膝边再次跪下。 贵太妃伸手给他整了整冠,又理了理衣领,道:“好了,去吧,知道你还有事要忙。得闲了,再进宫来看看我就行了。” 田从焘应了:“眼看出孝了,儿子过些日子就给皇上上书,请旨接您出宫。” “好,我等着。”贵太妃虽然觉得东都那对母子很可能借此拿捏他们,但是当下倒没多说,就放儿子走了。 田从焘自然知道田从熙对他还是不放心的,但他打算和齐王一起上书,到时田从熙没法单独对他发难,且这本是田从熙下的旨意,自己不过是按照他的意思上奏而已,不怕他非难。 一路上想好了田从熙可能会有的反应和相应的对策,田从焘到了府里就先吩咐郭敏,让他去齐王府送帖子,自己明日要去齐王府拜访。 安排完了这事,他就回书房见林家兄弟和两个心腹幕僚,“这是致宏刚送来的信,你们先看看。” “这事我们插手不好吧?”林锐最先看完信,自然第一个开口。 此时林钰也已经一目十行看完,闻言回道:“没什么不好的,我们也不需要插手什么,只需因势利导……” 田从焘看向两个幕僚,这两个人一个是早年自己投奔来的落第举子,叫钟友青,今年快五十了,一贯嘴快,因此抢先说道:“恒坚说的有理。其实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皇子虽小,却是嫡长子,皇上如此轻视,实在不合礼法。” 另一个年轻些的幕僚陈哲等钟友青说完,也道:“钟先生此言极是。以学生之见,此时倒是元箴大师出面的好时机。”他是道真举荐过来的,与元箴也有些交情,因此最先想到的就是元箴。 “陈兄此议极好!”林钰拍手叫好,“大皇子年幼体弱,请个高僧护持一下,极好极好。” 田从焘又看向林锐,林锐皱着眉,建议道:“要不要给宋家送个消息?” “是该送个消息。”钟友青接过话,“长兴侯知道此事,定然另有对策,这样双管齐下……” 几个人都微笑起来,田从焘至此终于开口:“那就这么办。元箴大师那里,陈先生去安排吧。至于宋家那边,我会交待致宏。”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林钰。 林钰会意:“父亲正有信要送去东都,听说是有给长兴侯的。” 一切安排妥当,田从焘让大家各自回去办事,自己在书房里独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冷清。现在连郝罗博都回东都了,他还真是连个说闲话的人都没有了。 田从焘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之后,最后还是自己动手裁纸研墨,以练字平静心绪。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 写着写着,胸中豪气渐生。这次他出去巡视,一口气走到了延绥防线,因是夏季,北边草原正是水草丰美的季节,所以那边现在风平浪静,并没有接战。但城墙上的斑斑痕迹,还是看得出这个边境要塞经历过什么。 那时候站在城墙上的他,看过了城内百姓的苦,再望着城下硝烟散尽的战场,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比肩汉武唐宗的想法。 赵琰虽然消失了,可他还在,他们共同的梦想还在,那他又何必纠结于那副躯壳的归宿?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很多的目标亟待完成,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伤春悲秋。 江山万里,正等着他去绘上盛世的图画;缤纷的梦想,也在等候他一一落在实处,他要更加努力才行。 赵琰,你看着,我一定竭尽所能,画一幅最美的锦绣江山给你!   ☆、第132章 东都生变 眼看着到了八月,卢太太打算带着女儿回东都:“……出来也半年了,我实在不放心你父亲自己在家。” 卢笙早先得过父亲的嘱咐,就说道:“父亲刚来过信,家里什么事都没有,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皎宁也说:“是啊,再说灵姐儿也喜欢住在长安,您就别急着回去了。” “她?我看她在哪儿都是一样。”卢太太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女儿,“而且出来这么久,你父亲肯定也挂念灵姐儿了。” 卢箫似乎并没听见他们说话,她一直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皎宁就走过去拉她的手:“灵姐儿,来,告诉嫂子,你是喜欢住在这里啊,还是想回东都啊?” 卢箫慢慢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卢太太,一脸的无辜,似乎对他们争论的事情没有任何意见。 卢太太笑道:“你别拉着她了,她会理你才怪。”上次儿媳妇非说她把灵姐儿逗笑了,可是当时没别人看见,后来她再用尽方法,也没能让灵姐儿有反应,所以卢太太就觉得是儿媳妇眼花而已。 “要不,等儿子写信问问父亲的意思,您再带着妹妹回去?”卢笙见劝不住,只得想办法拖延。 卢太太不以为然:“这还问他的意思做什么?我们来的时候带的人多,回去也方便,再拖天就冷了,路上更麻烦。” 卢笙看了妻子一眼,陈皎宁赶忙接道:“那也不必这么急,不说别的,秋冬衣裳还没做好呢,路上万一冷了怎么好?再说,就让您自己带着妹妹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她这话一说,卢笙也有了新理由,说要去问问同僚,有没有近期往东都去的,可以跟卢太太她们结伴而行,不然他就自己告假,送她们回去。 小夫妻二人这么一唱一和,卢太太碍于他们的孝心,最后也只能说:“那你就去问问,不用你告假,才过来没多久,总告假可不好。倒也不急在这几天。” 卢笙松了口气,第二日去翰林院倒也真的寻同僚问过,谁料就是这么巧,柳太太操办完了儿子的婚事,也正要这时候回去,他就跟柳歆诚约好了时间,让两家人一起结伴同行。 两家人于八月十六日从长安出发,因都是女眷,一路上行的并不快,赶上雨天还要停一停,所以他们一行人直到重阳前一日才到了距东都有一日之遥的新安县。 一路行来甚是疲惫,眼下又马上到家,卢太太也放松了下来,这一晚睡的很踏实,第二日一早就启程往东都走。 “今天就回家了,你爹爹见了你一定高兴。”卢太太拉着女儿的手跟她说话,“灵姐儿还不想学说话么?爹爹,这个很好说的,跟娘学:爹爹。” 她正专心想教女儿说话,车却忽然慢慢停了下来,卢箫手一抽,立刻扭头靠在了窗边。卢太太无奈,让丫鬟问车夫怎么回事。 “太太,前面有羽林卫清道,说是御驾出行。”没等车夫搞明白情形,家中护卫已经快马过来回报。 御驾?这个时候,皇上往这边来做什么?卢太太心中疑惑,但还是很快吩咐:“退避,让路。”等车退到了路边,她和女儿戴上帷帽下车,到路边等着御驾通过。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时辰,卢太太脚都麻了,才见着浩浩荡荡的羽林卫、金牛卫率先开路,接着是旗手卫举着皇上出行的全副仪仗,再往后就是御辇了。 卢太太拉着女儿和家人在路边跪下,等到御驾通过,路上已是一片黄沙漫天,卢太太忙拉着女儿上车,摘掉帷帽,擦手擦脸,再吩咐继续上路。 这么一耽搁,到了洛阳城下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卢太太和柳太太都有些疲惫,进城后也没多说,各自先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卢仲贤也刚刚回来:“……和几个同年一起去登高了,没想到你们今日到。” 卢太太先去更衣梳洗,出来后把路上遇见圣上的事情说了。 “唉,听说是带着贵妃行猎去了。”卢仲贤听完就长叹,秦相说,先帝对陛下爱惜太过,实非家国之福,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卢太太瞠目:“带着贵妃?” 卢仲贤点点头:“已经不是第一回了。秦相觉得不妥,求见太后娘娘,请娘娘劝一劝,不料皇上上次就连太后娘娘一起请去行猎了。” “……太后娘娘去了?”卢太太难以置信。 卢仲贤苦笑:“是啊。皇上说,先帝在时,也常与太后和皇上出去行猎……” 卢太太好半晌说不出话,末了才问:“那皇后……” 卢仲贤道:“听说皇上已有废立之意,不过还没有明言。但长兴侯近来受了不少弹劾,正在‘养病’。”他有事一贯不瞒着妻子,连朝政也常与妻子探讨,因此就把近来朝中波谲云诡的形势简单跟她说了说。 卢太太越听眉毛皱的越紧,最后长叹一声:“要是你也能调回长安去就好了。” “看来你们在长安过的蛮好,怎么不多住一段日子?”卢仲贤顺着话问起长安的情况。 卢太太笑道:“这不是挂记你么?说来也奇怪,这次回去,我明显觉着长安跟以往不一样了,以前那种心慌焦虑都不见了,人人都似乎有了底气。听笙儿说,他们翰林院里的同僚都一心治学,虽也有揣着雄心壮志的,但并没有想一飞冲天走歪路的。” 说完官宦人家,又说市井:“先前刚迁都时的凋敝之象一扫而空,我带着灵姐儿出去几回,东西两市都是热热闹闹的……” 最后提到卫所:“京卫的人比以前规矩多了,连五城兵马司和长安府的人都本份了。现在赵王殿下在长安的威望很高。说来也奇怪,我在长安的时候,一直听说殿下深居简出,竟不知这威望是怎么来的。” 卢仲贤听完沉思半晌,才轻叹道:“润物细无声,可惜。” 夫妻两人叙完别来诸事,天已经黑了,卢仲贤一转头,发现女儿就在外间椅上老老实实坐着,失笑道:“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我们灵姐儿了。”自己走过去跟女儿说话。 卢太太笑看了那父女俩一眼,吩咐下人摆饭,然后叫丈夫和女儿过来一起吃。 “我们灵姐儿越来越聪明了,自己吃饭吃得这么好。”卢仲贤一边吃饭一边夸奖女儿。 卢箫拿着汤匙的手一顿,嘴角微微抽搐,然后干脆低头,把脸埋在碗里了。 卢仲贤却笑起来:“我们灵姐儿知道不好意思了啊!” 卢太太接道:“上次宁儿非说她把灵姐儿逗笑了,不过没别人见着。我教了她两个月,她也没说出话来,唉。” “别急,慢慢来就是了。”卢仲贤看着不肯抬头的女儿,低声道,“我觉着她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卢太太点点头:“倒也是。” 一家三口温馨愉快的吃了一顿饭,卢太太打发丫鬟带着卢箫出去走走消食,又怕天凉,叫人找披风,正忙活着,看门的婆子匆匆走到廊下,回禀道:“老爷,衙门里来人了。” 卢仲贤很惊讶,跟妻子对视一眼,道:“我去看看。”就匆匆去了。 卢太太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干脆自己陪着女儿出去走了走,母女二人刚在后面小花园走了半圈,又有婆子来回禀:“太太,老爷说要去一趟衙门,让您早些歇着,不用等他了。” “这么晚了,可说了有什么事?是谁跟老爷去的?”卢太太心里的不安更重了一些。 婆子回说,老爷并没说有何事,只说是急事,又报了几个名字。 卢太太听说都是日日跟着出门的长随小厮,略微放心,此时她也没了散步的心思,干脆带着女儿回房。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卢仲贤也没回来,也没有任何人回来传话。卢太太只得留着女儿一起睡,母女二人躺下,刚有了些睡意,外面却忽然起了一阵阵喧哗声。 “太太。”丫鬟在外轻唤。 卢太太坐起身:“怎么了?是老爷回来了?” 丫鬟轻手轻脚进来,回道:“不是。太太,外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有羽林卫打着灯笼在街上穿行。” “宵禁了,许是在巡街。”卢太太心里乱跳,面上却力持镇定。 丫鬟声音有些颤:“可是门房上说,不像,人也太多了些,且都盔甲分明,提着长刀。” 卢太太深吸一口气,道:“服侍我穿衣,灵姐儿躺着。”她看女儿也要坐起来,忙按住了,“乖,娘出去看看,你等着娘。” 卢箫却反手抓住她的手,明亮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想跟她一起去。 “灵姐儿听话,娘去去就来。”卢太太柔声安抚,抽出手来给她盖好被子,自己起身穿衣服,不料她刚把衣服穿好,床榻上的卢箫也已经起来,自己披上了衣服。 卢太太无奈,只得让人帮她把衣服也穿好,带着她去了堂屋,叫人传门房上的人和管事来问话。   ☆、第133章 深入虎穴 一连三天,卢仲贤都没有回过家,外面严阵以待的羽林卫、金牛卫、甚至锦衣卫也都始终在穿梭来去。而这三天,卢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出门。 “……陈侍郎家的管事不过多跟校尉套了几句话,就挨了几鞭子,被赶回去了。”管事媳妇胆战心惊的跟卢太太回话。 卢太太心里也不安,但是她面上始终不露,只道:“叫他们别管别人家的事,关好门户就行了。家里的米菜还有多少?” 管事媳妇回道:“还够两天吃的。”过了这两天,主子还有吃的,下人们可就得勒紧腰带了。 “今儿开始,改成一日两餐吧。”这种状况还不知会持续多久,卢太太只能多做打算。 管事媳妇应了出去,卢太太又把其他下人也打发出去,自己跟女儿嘀咕:“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样了。”她说完就呆呆出神,直到手上传来温热触感才回过神来。 身边的女儿睁着大眼睛望着她的脸,柔软的手正盖在自己手背上,似乎是想安慰自己。卢太太心中一热,眼睛也有些潮,嘴角却绽开笑容,说道:“娘没事,你爹也会没事的。”说着伸开手臂,将卢箫揽进了怀里。 卢箫微微挣动了两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让她抱着,直到丫鬟在外面说话:“太太,刘银回来了!” 卢太太忙放开手,扬声道:“进来说。” “太太,老爷打发刘银回来传话,他正在二门处等着。” 卢太太道:“让他进来。”又叫丫鬟带着卢箫去隔间坐着,她心里略感安慰,丈夫能打发人回来,就代表没什么大事。 不料刘银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太太,皇上驾崩了,老爷让您先准备一下,他晚些才能回来。” 卢太太大惊失色:“皇上驾崩了?”怎么会?皇上才多大啊! “是,听说是行猎的时候出了事。”刘银低声回道。 卢太太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详细问问卢仲贤的情况,等刘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她才将人打发走,然后命人准备丧服和各样用品。 怪不得这两天京里气氛这么紧张,连门都不让出了,皇上在行猎的时候出事,势必牵扯不小,这两日也不知道抓了多少人了。卢太太越想眉头皱的越紧,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卢仲贤直到傍晚才回来,进门的时候满脸疲色,眼睛里也都是红血丝。卢太太顾不得别的,先亲自侍候他更衣沐浴,又安排好了晚饭,才关起门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你不是碰见皇上出行么?皇上嫌常去的围场无趣,这次去了云梦山。并在途中下了御辇,与贵妃骑马前行,后来,后来皇上上了贵妃的马,那马儿不知怎地发疯狂奔,将皇上和贵妃摔下了马,皇上被马蹄踏中,昨日一早伤重不治……唉。” 卢太太不知该摆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只问:“那贵妃呢?” 卢仲贤道:“听说伤势也不轻。明日宫里应会发丧,太后本来还想秘不发丧,说先找出凶手,可是秦相和诸位大人都不同意。” 其实此事虽然意外,但众大臣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凶手,皇上是临时自己想下御辇骑马的,而且那马还是贵妃的马,据说以往出去行猎,贵妃只在上边坐过一两回,旁边都有人牵着,从来没让马跑过,那么谁会把脑筋动到这几乎不可能达到目的的马上呢? 但太后此刻惊痛交加,也听不进别人的话,最后要不是太师苏光政开口,她还未必答应发丧。 夫妻两人叹息一回,早早就收拾睡了。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宫里发了丧信,命百官入宫吊唁,持续四天之久的街道戒严终于解除。 吊唁活动进行了几天,大臣们的争论焦点已经变成了帝位该由谁来继承。田从熙自己还青春年少,自然没来得及立太子,但是皇长子是正宫嫡出,推举这个一岁小儿的最多。 也正因为没有立太子,于泓自然也想更进一步,纠集了一班人推举二皇子。 除了这两个奶娃娃,有些持重的老大臣有感于刚刚故去的先帝的贪玩浮躁,主张迎立藩王。国赖长君嘛,立那两个小孩子顶什么用?时日一久,必然会发展成后宫干政、外戚专权,实非国家之幸。 至于该立哪个藩王,众人几乎没有任何分歧的推举了赵王田从焘。 太后一直不置可否,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就在几方各自使劲的时候,二皇子病死了。太后听到消息后勃然大怒,一下子从宝座中站了起来:“这是阴谋,阴谋!来人,立刻去长生殿,把大皇子给我接过来!再去把苏群找来!” 与此同时,接到旨意命他前往东都奔丧的田从焘也叹道:“肯定是有人谋划好的,只是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 “殿下,这个时候,您还是不要去东都吧?”林钰劝道。 田从焘已经知道有很多人推举他登位,但是:“我能不去么?我若找借口推脱,只怕那边更以为我是心怀鬼胎了。” 林锐皱眉:“可是您若去了,只怕是羊入虎口。” 田从焘也有些迟疑,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他并没有完全准备好,所以他一时很难决定,只叫郭敏先去探听一下齐王的动静。 就在他前思后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道真忽然来访,毛遂自荐道:“贫僧愿随殿下前往东都。” “为何?”田从焘挑眉问道。 道真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道:“因为殿下用得着贫僧。” 田从焘摇摇头:“可我还没决定要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道真说道。 田从焘道:“虎牙太锋利,我怕没得着虎子,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道真回曰:“所以贫僧才自告奋勇,贫僧没什么本事,打虎倒是学过一些。” 田从焘有些惊讶,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道真,问道:“东都三大营、十二卫的精锐,大师一人就能打倒?” 道真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贫僧自然没有那个本事,但是殿下怎么忘了,您还可以坐山观虎斗?” “一山二虎……”田从焘沉吟许久,终于拿定主意,叫人进来吩咐,准备出发去东都奔丧。 结果他们上路不久,就听说了二皇子夭折的消息,田从焘看着道真,叹道:“二虎去其一,现在当如何?” “殿下说笑了,这哪是虎,这只是饵。”道真低头念了一回《往生咒》,然后又道:“宫里那只虎,现在应该知道谁是另一只虎了。” 田从焘笑了笑,没有接话。 几日后,又有新消息送过来:于贵妃伤重不治,太后将大皇子安置在自己身边,软禁了皇后。 道真露出一个“我所言不虚吧”的笑容。 又过了几天,田从焘收到郝罗博的信,信中说太后查出二皇子之死是因先前病倒庸医用药太凶狠所致,至于那个庸医则是宋皇后私下安排的,太后以此为由,想废掉皇后。 不料宋家不服,因那名庸医当日号称“神医”,是于泓举荐入宫的。当时二皇子发热,宫内太医束手无策,田从熙或打或杀,所以于泓举荐了这个人,田从熙立刻就用了,后来二皇子果然退烧,只是比从前嗜睡,田从熙也没当回事,还赏了那个“神医”。 “现在这个大夫行踪不明,太后没有实据,废后恐怕是不行了。”田从焘说道。 道真点头:“废后是暂时不行,但皇后身在宫里,生死都在太后一念之间。而且经此一事,于贵妃母子都去了,最后的赢家毫无疑问是宋氏,太后爱子情深,怎会不为先帝报仇?” 田从焘又盯着道真看了半晌,才道:“你当初怎么会出家的?” “我记得我跟殿下说过,贫僧自小是孤儿,病倒在山门前,被师父所救,自此入了佛门。” 田从焘笑起来:“真是可惜了,你就没想过还俗?” 道真也笑:“佛家俗家本是一家,有何不同?” 田从焘伸出一个大拇指,不跟他纠缠这个事情了。 “殿下也该有所准备了。”道真见他不说话,自己另起了话头。 田从焘扬眉:“准备什么?” 道真一脸的宝相庄严:“若是殿下入京之时,正赶上逆贼作乱,没有准备,如何能平定?” “东都有十二卫、三大营,哪轮得到我插手?” 道真也盯着田从焘看了一会儿,然后掀开车帘,往后面瞄了瞄,转回身来笑道:“是贫僧多嘴了,殿下一向不是毫无准备之人。” 田从焘一路跟这个和尚斗嘴打机锋,不知不觉就到了渑池,也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郝罗博的下一封信。 “锦衣卫查到于贵妃的马被人动过手脚,马夫虽然自尽,但有人指认,说此人跟宋鼎鑫手下的人有牵连。宋之远暗中集结人马,似乎有夺宫之意。看来我们得加快脚步了。”田从焘道。 道真这次面容严肃:“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第134章 天降意外 田从焘到洛阳城下的时候,城门紧闭戒备森严。城上听说是赵王、齐王奉旨奔丧,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城门打开一条缝,守城的千总出城行礼,亲自见过两位亲王后,才请他们入内。 耳听着城门缓缓关上,看着肃静的城门内街道,田从焘对道真笑道:“这回是真被关在了虎穴了。” 道真正掀开车帘一角四处张望,听得此言回道:“这虎穴有种别样的宁静,不知道咱们是不是来晚了。” “到驿馆就知道了。”田从焘此刻反倒气定神闲。 道真心知这位王爷必定有所安排,也就没再多说,只一路上不停瞄着空旷的街道、关着门的商铺,耳朵还伸的老长,希望能听到点不一样的动静。 进到驿馆以后,田从焘与田从烈各自住进了常住的院子,他先更衣沐浴,收拾好了之后,莫图和丛康就来求见了。 “殿下,驿馆内外的卫士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莫图先回报。 田从焘并不意外:“如今形势非比寻常,这也是意料中事。”说完看向丛康。 丛康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道真,田从焘道:“道真大师不是外人,讲吧。” “是。殿下,因这些日子流言纷纷,前日开始,街上再次戒严,不许随意出门。苏翔带着北镇抚司的人天天在长兴侯府四周转悠,苏群则亲自坐镇应天门,将南面五门至内宫各门全部换成了虎贲卫、金吾卫、和羽林前卫的人,旗手卫和府军卫等皆被遣到宫城东北外围戍守。” 田从焘问:“苏光政在做什么?宋之远有什么动静?” 丛康答道:“苏太师去了三大营。长兴侯一直足不出户,但骁骑右卫、龙虎卫和留守左卫都有些蠢蠢欲动,旗手卫和府军卫在换防的时候,也与羽林卫、金吾卫起了些争斗,要不是锦衣卫在场压阵,还不知会如何。” “这么看来,宋之远还欠点火候啊。”道真接话道。 田从焘没接他的话,继续问丛康:“太后没有召三大营入城?” 丛康道:“这却不知。三大营各提督倒是都入宫到先帝灵前哭灵了。” 田从焘又问:“怎么还没立新帝?” “朝中争执不下,太后似乎也有所顾忌,所以传旨说,等诸藩王入京后再商议。” 诸藩王,除了他和齐王,现在宗室里所存的几位藩王,都与他们血缘有些远了,平日在朝中是说不上话的,哦,还有魏王,苏太后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道真忽然开口:“莫不是想立魏王?” 田从焘一愣,寻思半晌,摇头道:“应该不会。大皇子再如何也是太后亲孙子。” “但大皇子也是宋皇后的亲生儿子,还是宋家的外孙,若是此次宋家覆灭,那大皇子继位,来日长大成人,难免不会与苏家为难。”道真分析。 这倒也是,魏王从小跟着苏太后长大,对她一向孝顺,生母又早死,若立了他,必定会对苏太后和苏家亲厚,应也会善待这个幼失怙恃的小侄儿。 “可是魏王既无人望,又无可称道的才德,恐怕大臣们不会同意。”田从焘说道。 道真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推测:“太后若听说您到了,想来很快就会召见。” 田从焘转念,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她想让我推举魏王?” 道真微笑,念了一声佛号,道:“倒不知太后会拿什么换给殿下。” 田从焘哂笑一声:“换?恐怕太后从来没打过这个主意,在她那里,恐怕以为只要齐王点头,再有她的支持,我的意见如何已不重要。只要齐王一答应,她应该立刻就会对宋家动手了。” 连三大营都没召进城,可见苏家多有自信,田从焘倒是很想看看,宋家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堪一击。 分析完了苏太后的意图,他又问了丛康一些别的消息,正说着,外面侍从就来回报:“殿下,宫里来人召您入宫。” 田从焘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确定毫无失礼之处后,就起身出去,跟宫内来人一道入宫了。让他意外的是,这次召见,竟然没有召见齐王,只叫了他一人。 进宫后,田从焘先去乾元殿田从熙灵前哭灵上香,然后才被人引去见太后。 “臣叩见太后娘娘。”田从焘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 等了一会儿,上面才有疲惫的声音传来:“赵王一路辛苦,起来吧。赐座。” 田从焘谢座后坐下,自始至终也没有往上首宝座看过一眼。 他不开口,苏太后也一直没有出声,就这么沉默相对了不知多久,苏太后才长叹一声:“皇上猝然离世,哀家方寸大乱,只得召你们两位入京,商议一下皇上的后事。” “太后节哀。”田从焘欠了欠身,“臣等久居长安,于国事一概不知,此等大事,太后怎不与大臣们商议?” 苏太后又叹息一声:“大臣们各执一词,哀家也无所适从。这新君人选,不知赵王有何看法?” 她竟然就这么单刀直入了!田从焘惊讶的抬头瞥了太后一眼,在撞见她的目光之后,又恢复成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道:“皇上在时虽未立太子,但皇长子乃嫡长子……” “可皇长子刚过周岁,如何能担起家国天下的重任?”苏太后的声音越发疲惫。 田从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左相是何看法?” 苏太后道:“秦丞相虽未明言,但哀家看他的意思,也是不赞同让皇长子继位的。他是忠义之臣,为家国社稷着想,哀家私下里猜测,秦丞相应是有意迎立藩王的。” 话说到这里,田从焘就没法接了,他也是藩王,于是他就问:“怎么太后还没与秦相商议么?” 苏太后道:“哀家想等你到京之后,再与秦丞相一同商议。”说完这句话,她挥袖遣退了殿内的宫女内侍,等人出去了,又压低声音说,“这帝位,你可有意?” 她的语气不再生疏有礼,反而像是跟一个熟人说“你想不想吃肉”,很随意很亲近。田从焘心里更加警惕了起来,他做出慌张的样子起身跪倒:“臣不敢。”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又何必如此。”苏太后没有动,但语气很伤感,“如今先帝和熙儿都不在了,我们……我们也算是亲人故交,你怎么想的,直说就行了。” 她这副作态,让田从焘预先设想的一切都成了空,他怎么也没想到苏太后在这个时候,竟然有心跟“他”叙旧情!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赵琰曾跟他说过苏皇后可能跟他们一样,也是穿越而来,让他别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后宫女人。 他这么一沉默,苏太后以为他也想起旧事,语气更加柔和:“皇长子还小,他坐上帝位,对他对国家都没有任何好处,我自然没有干政之心,也没有那个本事,但凭我一人之力,也拦不住野心勃勃的苏家和宋家。从焘,你是先帝长子,是熙儿的长兄,这帝位由你来接掌,是最合适的,也是我最希望的。” 田从焘还是没有接话,只跪在地上等她的下文。 苏太后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开口,始终低头跪着,终于起身走到他身边,弯腰想亲手去扶他,不料田从焘似乎吓了一跳,惊慌的后退几步,道:“臣不敢。” “呵呵,”苏太后苦笑两声,站在田从焘身前,柔声说道,“你先起来。我知道,你刚到东都,我就拿这件事来跟你商议,你心中难免惊疑不定。但是我们幼年相交,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既然跟你这么说,就是真的这么想,绝不是说来诓你的。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就传旨请秦丞相过来,此事有他开口,再有我做主,没有不成的。” 田从焘拿不准她的意思,听她的口气,倒像是真想让他接位似的,可是苏太后怎么可能仅因为少年时的一点情份,就让他做了皇帝呢?他不信她没有别的目的。 于是他终于抬头,神色迟疑的问:“那皇长子……” “这孩子也是命苦,熙儿就这么走了,他生母又是个蛇蝎心肠的,我想把他托付给你。”苏太后望着田从焘的眼睛,“你是他大伯,必定会好好待他,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田从焘收回目光,他终于明白了苏太后的意思。她现在肯把帝位交给他,一是因为他们有旧情,她心里估计还以为他是原来那个斯文厚道的赵王;二呢,他至今没有娶妻生子,估计她也有些自得,以为自己没有忘记她,那么她把帝位给他,再让他照顾那个孩子,将来顺理成章的封那孩子做太子,这帝位早晚还是那孩子的! 真是好盘算,只要他还是曾经的赵王,依旧被苏太后的情网笼罩着,那么他比魏王简直合适一万倍!只可惜,他已经不是“他”了,田从焘心里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苏太后的盘算。 最后他也没有直接表态,只说兹事体大,需要回去想想,就告退出宫回驿馆了。   ☆、第135章 登上大位 所有幕僚包括道真听完了田从焘转述的苏太后的意图之后,都惊呆了。这还是田从焘隐瞒了两人的“旧情”呢,不然估计他们更会惊掉了下巴。 最后还是道真打破沉默:“看来殿下这次是众望所归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登上大位。” 其余几位幕僚脸上也都渐渐浮上喜色,只有钟友青略有些迟疑:“可皇长子之事……”殿下现在是没成亲生子,可这是早晚的事,若是答应来日封皇长子为太子,岂不麻烦? “皇长子才多大,不足为虑。”陈哲接口道。 道真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烦恼的事,只要殿下登上帝位,将来想册封谁当太子,还不是他说了算?反正太后也没有明言要殿下来日册封皇长子为太子。 钟友青听了陈哲的话,却不由仔细盯了他一眼,陈哲接收到他的目光,向他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钟友青身上一冷,马上道:“不妥!不论如何,都与殿下圣明有碍。” 陈哲不以为然,现在还没登上帝位就谈圣明了,圣明不圣明又不在这个上面,那唐太宗玄武门之变骨肉相残,谁能说他不是个圣明的皇帝?宋太宗继位之后,太祖之子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谁又能说什么?腐儒之见! 其余几位幕僚也各有意见,大家议论纷纷,最终也没有定论,于是一齐看向田从焘。 “这么说来,你们都觉着太后是真心想立我为帝了?”这些人争论的焦点都在皇长子身上,并没有提及太后的意图。 几人互相看了看,钟友青先道:“殿下只带了随身护卫入城,又一向与世无争,太后似乎没有试探您的必要。” 陈哲也道:“若是不立皇长子,于太后来说,立谁似乎都差别不大。魏王已有长子,来日未必能容得下皇长子。” “可是魏王无母族,能依赖的只有太后和苏家。”道真忽然开口。 苏家和林家可一向不太对付,贵太妃和太后显然也不是亲密好姐妹,钟友青有些沉吟起来。 陈哲却不顾忌这个,说道:“殿下,就算这是个圈套,您也不妨跳一跳,大不了,咱们将计就计!” 田从焘并没有当场做决定,现在外面还在戒严,他没有机会见郝罗博,所以有些事情没法判断,他想耐心等一等。 第二日一早,他和田从烈一起从驿馆入宫吊唁田从熙,然后又去给太后请安,这次太后并没有单独留他说话,很快就放他们兄弟二人走了。 出宫的时候,恰逢宫门处换防,一个千户看见他们兄弟二人出宫,殷勤的上前行礼,还亲自把他们送到车前,田从焘并不认识这人,也没多理会就上车走了。 谁知等回到驿馆,莫图私下回报道:“……服侍您上车的时候,那千户偷偷塞给属下这个。”他手掌上托着一个蜡丸,送到田从焘跟前。 “打开看看。” 莫图手上用力捏开蜡丸,取出一个纸团,轻轻展开铺平,道:“是郝爷的信。” 田从焘这才接过来看了几眼,脸上慢慢露出微笑。他亲自把那张纸烧了,自己裁纸研墨练字,当天谁也没有见,第二天一早又入宫哭灵,如是反复了三天,街上解除戒严,太后也再次单独找他说话。 这次他没有再推辞:“承蒙太后看重,臣愿担此重任。” 苏太后似乎并不意外,当下就让人把秦远和苏光政都请了进来,当着这两人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意思。秦远似乎松了口气,苏光政虽然眉头微皱,也并没有表示反对意见,想来太后早已跟他谈好。 见无人反对,苏太后又请田从焘照拂皇长子,希望他能像对亲生儿子一样照顾皇长子,田从焘郑重答应。说完这些之后,太后忽然话题一转,眼含热泪,请田从焘登基之后,将弑君和杀害二皇子的凶手绳之以法,田从焘一怔,随后太后就把自己调查得到的证据给了他。 原来苏太后根本就没想亲自对宋家动手!她不想为祖孙关系埋下隐患,顺便还让田从焘给她和苏家投了个大大的投名状,还真是机关算尽。当此之时,田从焘已是骑虎难下,只得接了下来。 于是当晚田从焘就留在宫中,在乾元殿东北处的德昌殿安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在宗室和文武百官前来哭灵的时候,太后亲自到场,秦远和苏光政共同宣读懿旨,立赵王田从焘为新帝。 齐王和魏王都极其惊讶,但是因秦远带头,立刻下跪叩见新君,各部尚书愣了一会儿之后也随之跪下山呼万岁,他们二人如梦初醒,终于也随众跪下,拜见新君。 接着就是择吉日登基,颁布即位诏书,为大行皇帝上尊谥,谥号定好之后,也到了梓宫发引的时间,但因田从熙在位时间太短,陵寝刚选定地方,还没开始营建,只能送到陵园暂厝。 这些事情刚忙完,还没等田从焘松口气,苏群和苏翔已经带人团团围住长兴侯府,闻讯而至的旗手卫、府军卫与苏群带领的锦衣卫和羽林卫、金吾卫起了冲突。 田从焘盯着面前锦衣卫的调查结果,还没表态,苏光政就上前一步,道:“皇上,宋之远心存谋逆之心,再不能容他了!请您下旨定罪!” “朕心中有数,太师莫急。”田从焘微笑抬头,看了一眼下面站着的苏光政,转头吩咐,“刘骏威,你去一趟长兴侯府,将宋之远和宋鼎鑫传来。” 刘骏威已经在心里骂了半天苏翔了,这小子自从到了自己手下,就没把自己当回事过,总是越过自己做事,现在还在没有圣命的情况下,就跑去宋府撒野,简直是把他陷进了坑里! 此刻听皇上有此吩咐,他不免有些迟疑,应完之后没有立即就走,还是望着田从焘。 “陈州,你跟刘骏威一同去。”田从焘知道他的意思,就派了乾元殿总管太监陈州一同前去。 苏光政忽然从旁插嘴:“皇上,只怕刘镇抚去了,宋之远不肯买账。” 田从焘道:“那就等等看。” 苏光政还要开口,殿外内侍却匆匆进来回禀:“陛下,厚载门千总徐辉奏报:太后车驾已到城外二十里处。” 田从焘即帝位后,自然也尊林贵太妃为太后,并下旨命林佑带着林锐、林钰护送太后来东都。此刻听到回报,他立刻说道:“准备一下,朕要出城亲迎。” 苏光政非常意外,他一是没有想到林太后这么快就到,二是他事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沿途他不是没有布眼线的,但传回来的消息说,林太后总得十天半月才到,怎么现在就到了? 他本想阻拦田从焘,不让他出城去迎,不料他还没开口,田从焘已经转进去内殿,不一会儿还遣人出来吩咐文武百官随行。 苏光政心中窝火,宋家的事还没解决,他就要这么丢下去接林太后,这新帝是什么意思?他扭头去仙居殿求见太后,不料太后听了果然不悦:“谁让大哥他们去围了宋府的?” “呃,”苏光政实在没想到女儿不悦的点竟是这里,只得解释道,“皇上迟迟不肯动手,群儿他们也是一时等不及……,太后娘娘,皇上根本没把您的嘱托放在心上,这个当口还有心亲自出城去接林太后,这是明摆着对您不敬啊!” 苏太后目光森然的盯着父亲看了半晌,才道:“皇上一贯孝顺,这也是人之常情,父亲不必着急。你放心,有我在,宋家的事,不会轻易了了的。只要你们别擅作主张!” 面向女儿威严的目光,苏光政心中一凛,低头应了。 田从焘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出城迎接了林太后回宫,还没等坐热乎椅子,内侍就来回报:“前皇后宋氏畏罪自尽,已被救下。” 接着是刘骏威的消息:“宋之远自陈遭小人陷害,求皇上亲临宋家,为宋家主持公道。臣未及多言,锦衣卫忽然高声叫嚷前皇后宋氏畏罪自尽,宋鼎鑫带人冲出宋府,已与苏群、苏翔等人战在一处。” “林钰。”田从焘不急不躁,“你带五千人去把他们分开,将苏群、苏翔和宋之远父子带回来见我。” 林钰领命而去,林太后有些疑惑:“哪来的五千人?” 田从焘回身一笑:“就是您来的路上,护送您的人。” 林太后左思右想,也没记得自己有看见这么多人,就疑惑的看向儿子。 “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田从焘亲自把林太后送去收拾一新的安福殿,“您先歇歇,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只管让人重新收拾,我还有事,要回去乾元殿。” 儿子突然变成了皇帝,林太后其实根本不适应,但也没有耽搁他,“去吧,忙完了来娘这里吃饭。” 田从焘回到乾元殿,先召见了其余三个大都督,命他们管好各自管辖的在京各卫,然后下旨免了擅自行动的五个亲军卫指挥使的职,令刚从长安赶到的亲军卫指挥使与该卫副使暂时接管事务;参与此次事件的普通军士,接到旨意后,若是立刻归队,则既往不咎,若不听令,以违抗军令罪就地格杀。 同时下令关闭城门,街道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出门。至于想参与宋府前争斗的骁骑右卫、龙虎卫和留守左卫,已经被奉旨前往镇压的陈希炳震住了。   ☆、第136章 平定乱局 “亲家行事果断,迎面堵住了三卫人马,先把不听号令的指挥使砍了,然后宣读旨意,军士们为了自家性命,自然纷纷听令行事,就此回了驻地。”卢仲贤轻声向妻子解说。 卢太太轻叹:“也不知这乱局何时才能了。” 卢仲贤道:“我看用不了太久。今上,并不是毫无准备的。”从天而降的五千精锐,长安十二卫亲军指挥使来了六个,还有昭勇将军林佐带着的林氏子弟……,林家掌兵多年,带来的恐怕不止那五千人马。那些人想拿捏皇上,恐怕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卢太太奇道:“都说今上一向贤德温厚,于兵事不甚热衷,怎地如今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 卢仲贤抬头看了一眼门口,见只有女儿坐在外间椅上提着笔乱画,下人们都不在屋内,就低声道:“那是当初。作为太子人选,自然最好是贤德温厚,不好兵事。可这些年蛰伏长安,今上也不可能不为自己打算,何况先帝在时还把长安各卫所整治之权交到了今上手里。” “这么一来,苏家的盘算岂不是落了空?”卢太太问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家这么急着整垮宋家,可不仅仅是为了给大行皇帝报仇,多半还是为了扩大势力,将锦衣卫和左军都督府抓到自己手里。但是现在林家已经到了东都,今上恐怕不会给苏家人机会。 卢仲贤道:“这个,还要看太后。”太后想给苏家争取,苏家就有戏,皇上刚刚登基,立足未稳,太后毕竟是嫡母,又是她力主立的皇上,皇上自然也得卖她几分面子。 卢太太摇摇头:“太后行事……”她刚说了这四个字,就看见女儿拎着一张纸走进来,忙笑道,“灵姐儿写了什么字?” 卢箫含糊的叫了一声:“爹,娘。”然后把手中的纸举起来给他们看。 这段日子京中纷乱,卢仲贤常常得留在衙门里,家里就剩卢箫和卢太太相依为命,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形势的紧张,渐渐变得懂事起来,某一日在卢仲贤回家的时候,还用尽力气叫了一声“爹”。 卢仲贤夫妻二人喜极而泣,再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听到女儿唤自己。自那之后,卢箫的情况越来越好,不但开始尝试着学说话,也开始跟卢太太习字。 “我儿写的真好。”卢太太都没看清纸上写的什么,就先夸奖。 卢仲贤倒是仔细看了两眼,道:“嗯,灵姐儿真是写的越来越好了,这‘太平’两个字堂堂正正,真好。” 卢箫左看看母亲右看看父亲,突然笑了,然后拎着纸扭头出去,迎面差点撞上进来的丫鬟。 “啊哟,姑娘当心,姑娘的字写的越发好了。”这字可真是斗大的字啊,丫鬟心中暗叹。 卢太太笑问道:“怎么了?” 丫鬟进门行礼,回道:“老爷,太太,大爷有信到。”说着将信送到了卢太太手里,自己再次退了出去。 卢太太接过来发现是两封信,边递给卢仲贤,边道:“这信也不知耽搁多久了,那两个孩子不知这里情形,还不定怎么着急呢。” 卢仲贤应了一声,将两封信打开看了一遍,回道:“他们确实有些焦急,但是写第二封信的时候,已经知道是今上即位,所以安心多了。还说长安一切如旧,一点风浪都没起。” “给我看看。”卢太太要过信来,眼见女儿也凑了过来,就揽着她,念给她听,“你哥哥嫂嫂问你呢,还说兰姐儿会叫姑了。” 卢仲贤笑看着妻女,道:“灵姐儿也得好好学说话啊,不要被侄女落下了。” 卢箫就抬起头,努力了半天,发出一声“猪”,说完之后立刻把头垂了下去,似乎份外不好意思。 卢太太笑着拍拍女儿的背:“慢慢来,别急。”她嘴上说不急,念完信却开始教女儿说“哥哥嫂嫂”。 卢仲贤由着妻子忙活,自己起身去外间给儿子回信,刚写到一半,外面就有消息来,说是长兴侯府的骚乱已经平息,长兴侯父子和苏家兄弟俩都被带到了御前。 等到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皇上当朝宣布,宋氏父子谋害大行皇帝和于贵妃一案交由三法司会审,众大臣都有些意外,卢仲贤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苏光政,发现他脸色很难看。 而苏家兄弟俩,据说被皇上直接送去了苏太后面前,被苏太后好一番训斥之后,赶回家闭门思过去了。 至于左军都督府,皇上暂时交到了陈希炳手里,说等宋氏一案查明之后,再做定论。 ****** 内宫,瑶光殿。 苏太后前呼后拥的进了一片白茫茫的后殿,一路走到殿内大床前,然后就冷眼看着被绑住双手双脚的宋氏无力的挣扎。 “你看什么?”宋氏挣扎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发现了如幽灵般站在身旁的苏太后,她尖声叫道,“你这个妖妇!” 苏太后也不怒,阻止了要去捂宋氏嘴的下人,幽幽说道:“在这住的好么?于氏,二皇子,有没有回来看你?” 宋氏继续尖叫:“你别吓唬我!我不怕他们!他们命短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太后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是啊,他们命短,怪不得别人。那我的熙儿呢,他也是活该命短么?” 宋氏喘着粗气望着苏太后,忽然开口祈求:“你让我死吧!” “死?死有什么好?死了你可就再也见不到大皇子了。” 宋氏狂乱的眼神终于有了点清明:“大皇子,皇儿,他,他还好么?” 苏太后点点头:“好,好得很,我给他取了乳名,叫寿哥儿,盼着他长命百岁。” 宋氏终于落下泪来:“寿哥儿,我苦命的皇儿……”到最后干脆痛哭失声。 苏太后也不管她,等她哭的差不多之后,才挥退身边的人,开口道:“你实话告诉我,熙儿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氏只啜泣不语,苏太后道:“我只想知道真相,不管你说什么或是不说,宋家都已经完了,皇上把你父亲和哥哥交给了三法司会审,此案人证物证俱全,你宋家一个谋逆的罪名是少不了的。你要是心里还惦记着寿哥儿,不想让寿哥儿长大以后抬不起头做人,就把实情告诉我。” “告诉你又怎么样?你会放过宋家么?” 苏太后道:“不会。但是我会改个罪名,不让寿哥儿受宋家的牵连,还会想办法让寿哥儿当上皇帝。” 宋氏抬头看了苏太后半晌,忽然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不是我父亲和哥哥做的,他们怎么会有弑君的念头,这不是他们做的,不是他们……” 苏太后突然暴怒:“不是他们会是谁?那发狂的马身上找到了几枚钢针,你说,这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扎到马身上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宋氏喃喃重复。 苏太后恨极,上前一步伸手甩了宋氏一个耳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二皇子百日宴,你和你嫂嫂在你殿内私语良久,没过几日,熙儿带着于氏出去,于氏的马鞍下就藏了钢针,他们二人双双出事。马夫虽然自尽,可是他的家人还在,有锦衣卫在,什么问不出来?我给你一条路你不走,呵,我实话告诉你,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你就好好睁眼看着宋家是怎么覆灭的,寿哥儿又是怎么宁可没有你这个母亲的吧!”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等她走到殿门口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宋氏的嚎啕声,苏太后脸上扭曲的恨意渐渐平息,她又恢复成平日憔悴痛楚的模样,扶着宫女缓缓回了仙居殿。 听到苏太后去见了宋氏的消息之时,田从焘正在林太后的安福殿陪她说话。 “我现在倒有点可怜她了。”林太后忽然笑道,“本来什么都有,是最最有福分的人,一夕之间,儿孙都没了,只剩下她守着个刚满周岁的小孙子,偏偏那孙子还是她最痛恨的杀子凶手生的。” 田从焘道:“我正想与母后商议,苏太后精神不好,管不得事,这后宫里的事,还要烦母后费心,好好管一管,尤其是各宫门禁。” 林太后道:“我管倒不是不行,只是你四弟剩下的妃嫔,要怎么处置?” 田从焘回道:“这个我已经跟苏太后商议过了,就把她们都安置在仙居殿西北的同明殿,苏太后会派人去办。” “那就好。不过这事你也不能总指望我,早点立了皇后才是名正言顺。” 田从焘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刚登基,国事繁难,且四弟故去不久,等等再说吧。”他说完了正事,就起身告辞,回了乾元殿。   ☆、第137章 为人作嫁 直到三司会审第一次过堂开始之前,宋之远还在心存幻想,皇上虽没有私下见他,但是起码没有把他们父子交给锦衣卫带到诏狱,也许皇上也知道苏家的心思,出于平衡考虑,会放他们宋家一马。 可是等他上了刑部大堂,三位主审官公事公办按部就班的问下来,一样一样证据摆出来,宋之远就知道宋家没有希望了。 这些证据明显是锦衣卫搜罗的,虽然人证物证俱全,但却都是做出来的,鼎鑫做事再不稳当,也不会留下这么多把柄给人抓! 而三位主审官丝毫不怀疑人证的口供,也对物证十分信服,从头到尾只问他:“你可知罪?”“你可认罪?”“你还有何话可说?” 宋之远明白了,皇上把他们父子交给三法司,根本不是相信他,也不是想保他,只是要名正言顺的定他们父子之罪。 “三位大人,此事与家父无关,都是我宋鼎鑫一人所为!我宋鼎鑫虽然混账,却也从不敢存弑君之心!我只是看不惯于贵妃嚣张跋扈,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想给她一些教训罢了!实在没有想到会累及皇上性命……” 宋之远在儿子的话语声中回神,“住口!时至今日,再说这些有何意趣!”宋之远喝住了儿子,抬头看向堂上坐着的三人,慢慢说道:“宋之远,认罪。” 宋之远闭目磕头认罪,心中却后悔,早知今日,当初田从熙刚出事的时候,还不如拼死一搏,反正也都是一样的结果。 三日之后,三司会审结果送到了田从焘面前:宋之远父子俯首认罪,三司核定,弑君乃谋反大罪,宋之远、宋鼎鑫父子处凌迟之刑,并诛宋之远九族。 田从焘亲自拿着这份结果去见了苏太后,苏太后边看边流泪,最后道:“先帝已去,寿哥儿还小,就当为了寿哥儿积福吧,九族就不必了,三族即可。” 田从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依苏太后的话御笔朱批发还,宋氏弑君一案,就这么结了。而苏群兄弟俩,前日擅自行动,本该受罚,但太后已经训斥过,还让他们在家闭门思过,田从焘也就没有理会,干脆任命陈希炳为左军都督府大都督,其余空缺,都安排了自己的人。 至于东都的亲军十二卫,他也丝毫没有客气的派林锐、林钰兄弟按长安的整顿方法,好好整治了一番。等苏群兄弟俩“思过”完毕之后,事情都已成了定局。 “到头来,全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苏翔愤愤的说了一句。 苏光政瞥了他一眼:“谁是他人?曹国公是谁?” 苏翔一噎,顿了一会儿才道:“是儿子岳父。” “哼!你知道就好!你给我把皮绷紧了,再这般胡作非为下去,别说是我儿子!”苏光政恶狠狠的说道。 苏翔只得缩了肩膀,回道:“儿子知道了。” 苏群到此时才接话:“我听你嫂子说,弟妹其实很是贤惠温柔,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你们是结发夫妻,旁人再如何,还能比得上么?” 苏光政也说:“他就是被你母亲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你以后多管管他。”说完就挥手让两个儿子出去。 等出了苏光政的书房,苏群拉着苏翔去了自己院里,细细劝他:“如今的形势还要我教你么?新君显然已不是从前的赵王,恐怕为了这一天,他已不知道准备了多久,咱们苏家再想一家独大是不可能了。林家是他的亲信,与咱们素来不睦,咱们家要想不被林家压住,就得寻找帮手。你啊,收敛一下脾气,曹国公好歹是你岳父,你只要好好哄着,还愁他不帮衬么?” 那天被林锐兄弟逮住的羞辱感,苏翔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虽然一向高傲,也不得不承认林锐兄弟带来的人确实都是精锐,甚至比锦衣卫的人战斗力还要高。 “我知道了,哥。”苏翔不情愿的应道,“我什么时候见了岳父不也都恭恭敬敬的么?” 苏群道:“你知道就好。如今连蓝家都远着咱们,你可再不能把陈家得罪了。” 苏翔满不在乎:“怕什么?蓝圭还能活几年……啊,大哥你怎么打我?” “怎么打你?我看我就该多打你!这话是你该说的么?再说了,就算英国公不在了,大姐夫也未必就把咱们放在心上!总还得咱们自己上进!”苏群气得不行,这个弟弟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苏翔只得认错,又听了好一番教训才得以脱身回去,但他心里总是不服气,忍不住嘀咕:真不知父亲和哥哥紧张什么,不是还有太后娘娘呢吗? 不过他到底还是听进了哥哥的话,回去对妻子陈氏也比以往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 田从焘登基一个多月,总算是把东都的形势稳定了下来,三大营提督也纷纷表了忠心,田从焘投桃报李,开始给积极拥戴新君的大臣们施恩。 林家自然是首当其冲,林佑封兴昌侯、并加太保衔,林郅也调入东都,职位依旧是五军断事官,加封轻车都尉。林钰、林锐分别任羽林卫、金吾卫指挥使。 秦远身为左相,已是人臣极限,田从焘就只赏赐给他一座宅邸。右相之前一直空置,田从焘选了呼声较高的老大臣原吏部尚书严宏清接任。 严宏清虽然偏保守派,但他反对的是革新派急功近利的方式,倒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完全反对变法,而且他在朝中有些威望,所以田从焘就暂时选择了他。 吏部尚书的位置就由原吏部左侍郎程谨接替,田从焘另调了户部右侍郎来补这个职缺,然后把卢仲贤安在了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上。 除此之外,他还把一些留守长安的官员调了过来,同时把一些官声较差、受到弹劾较多的官员贬了出去。这其中就包括于泓。 不管怎么说,二皇子之死都跟他有些关系,苏太后也十分厌烦他,而弹劾攻讦于泓的奏折摞起来都有桌子高了,所以田从焘直接把他贬出了京。 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也就到了年底了。祭天地、祭祖宗,赏赐群臣、新春宴饮,田从焘就这么忙活着到了他登基后改元的第一年。 田从焘在几个备选里面选了“治兴”作为年号,他希望自己能够治理出一个兴盛的国家,实现他和赵琰共同的盛世理想。 新年后不久就是春闱,郝罗博要下场考试,而卢笙也到了散馆的时候,卢仲贤刚升了户部侍郎,所以卢笙散馆后的去向并不用发愁,甚至很有选择余地。 “都察院现在都乱成一团了,你还是进六部吧。”去地方上卢仲贤更不放心,万一遇上个激进的革新派官员,儿子就被耽误了。 卢笙没有意见,于是散馆后他就去了礼部做主事。 柳歆诚仍旧留在长安翰林院,陈皎宁回来跟卢太太学:“静淑有了身孕,听大爷说,柳歆诚现在似乎也不大有从前的雄心壮志了,总是一心找各种名医给静淑治病,希望她能想起前事。” 旁边正跟侄女玩的卢箫听见这一句,手上的皮球就没有扔出去,兰姐儿等了半天,姑姑也不扔,就不依的跑回来要:“姑姑,球球!” 卢箫这才把球扔给她去捡,再等她捡回来给自己。 卢太太看了一眼玩的开心的孙女,道:“怎么又想起治这个了?要是能想起来,早就想起来了,也不是名医的事。” “我也这样想。可是柳歆诚总是不死心,他还缠着大爷问了许久,想知道妹妹是怎么好的。”陈皎宁道。 卢太太皱眉:“我们灵姐儿和她怎么相同?” 陈皎宁见婆婆不高兴,低声回道:“大爷也是这样说。不过他推辞不过,还是说了元箴大师的事。” 卢太太听了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才道:“说起来咱们也有日子没去白马寺了,过两天天好了,咱们去还愿,也该给灵姐儿和兰姐儿换寄名符了。” 陈皎宁应了,回去略作准备,到第三天陪着婆婆和小姑去了白马寺。几人到了以后先去上香,上完香本来想见见元箴大师,但是知客僧说大师那里有客,请她们暂等一等,于是卢太太就让陈皎宁带着卢箫和兰姐儿去走走,她自己去求个签。 陈皎宁知道婆婆是想给小姑求,又怕求了不好的签,让她们担心,所以打发她们走,也就顺着她的意,带着小姑和女儿去寺内散步。 “姑姑,姑姑,花。”兰姐儿一到了外面就很高兴,拉着卢箫的手到处跑,还摘了一把野花塞到她手里。 陈皎宁只得跟着嘱咐:“慢点跑,别摔着了姑姑!” 小兰姐儿才不管那么多,一路狂奔,卢箫倒还跟得上,陈皎宁身体也好,并不觉累,倒是后面的丫鬟婆子们都跑喘了,最后还是陈皎宁一把抱住兰姐儿:“好了好了,都跑出汗了!先坐下歇歇。”硬把女儿抱进了凉亭里休息。 卢箫笑着跟进去,张口说:“兰……”刚冒出一个字,她忽然停了下来。 陈皎宁抬头看她,发现她盯着亭子外面看,也跟着转头,等看清走过来的人之后,立刻抱着孩子起身,拉着卢箫走出亭子,福身行礼:“参见陛下。” “是你啊,免礼。”田从焘微笑着走过来,“刚听见有孩子的笑声,我想着不要打扰别人的兴致,正打算从那里出去,不想还是惊了你们。” 陈皎宁看他指向亭子后面的小路,笑道:“是臣妇等惊扰了陛下,陛下恕罪。” 田从焘摆摆手:“这可不像你了,咱们好歹是故交一场,不必如此。这是元箴大师,道真大师你认识的,你表姐夫更不用我介绍。” 陈皎宁笑着一一打招呼,然后说:“元箴大师也是认识的。” 元箴微笑道:“是,卢姑娘也来了,看这样子,似乎好得多了。” 田从焘见元箴上前两步,仔细查看陈皎宁身旁那美貌姑娘的脸色,便也随着看过去,不想却一下子撞进一双直直盯着他的漆黑双瞳,他不由一愣。   ☆、第138章 怅然若失 陈皎宁正跟元箴说话:“是啊,好得多了,都能学话了,字也能写几个了。”她把女儿递给乳母,自己拉住卢箫的胳膊,跟她说话,“妹妹,这就是元箴大师,你还记得吗?上次就是大师给你的那枚玉佩。” 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卢箫脸上看,这才发现她直直盯着皇上,忙先对田从焘道歉:“皇上恕罪,小姑她……”她还没解释完,卢箫已经把目光转到了元箴身上。 田从焘如梦方醒,道:“无碍。”这个姑娘的眼神……,他见过她么?为什么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故人? 见陈皎宁略有些尴尬不安,郝罗博开口解围:“这位就是卢姑娘么?现在是痊愈了么?”他也听卢笙提过妹妹生病的事。 “是,好得多了。”陈皎宁应完以后就打算告退,“婆婆还在等我们,就不打扰各位了。大师,待会儿还请您再给小姑看看。” 元箴回头看了田从焘一眼,道:“既如此,老衲就先看看卢姑娘,道真师弟,烦你陪皇上先去禅房稍坐。” 道真应了,回头请田从焘,田从焘向陈皎宁点头致意,临走之前,不由自主的又看向那位卢姑娘。巧的是,那位卢姑娘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再次撞上,田从焘脚步一顿,这时郝罗博走到他身边,挡住了那姑娘的视线,他这才跟道真他们一起去了禅房。 “我怎么没听说卢笙还有个这么大的妹妹?”坐下来喝茶的时候,田从焘想起问郝罗博。 郝罗博回道:“臣原来也不知道,是上次卢笙去长安翰林院的时候才听说的。” 那姑娘看起来足有十七八岁了,却还没出嫁,陈皎宁又说她在学说话,刚写几个字,又说生病,什么病会这样?田从焘问:“她是生了什么病?” 郝罗博道:“臣也不知,卢笙不愿多谈,臣也不好多问。” 道真插嘴:“一会儿元箴师兄回来,问问他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田从焘压下心里奇怪的感觉,与郝罗博说话:“我打算裁撤中书省,你父亲调入礼部如何?” 郝罗博一愣,问道:“裁撤中书省?” “嗯,除左右相外,余皆裁撤,职权分入六部,六部尚书直接向左右相汇报。”田从焘解释道,“中书省沿革至今,多为冗员,并未发挥应有的作用。” 郝罗博自然不会质疑他的决定,只道:“臣都听皇上的。” 田从焘又道:“今科考中之后,我想派你去地方巡察。”他需要眼睛,需要确切的知道地方上推行变法的情况。 郝罗博还是说:“臣都听皇上的。” 田从焘一笑:“除了上次提过的几个人,你还有没有人要推荐?”当日要不是郝罗博给了他一份支持他登位的名单,他可能还没那么快接受苏太后的提议。 郝罗博想了想,回道:“有几个今科士子,臣正想说给陛下听。” 两人谈了一会儿正事,元箴终于回来,待他坐下之后,道真先笑道:“元箴师兄什么时候都会给人看病了?” “惭愧,于医道一途,老衲实在只懂皮毛。不过那卢姑娘的病,本也非药石可医。”元箴慈眉善目,语气温和,看起来就是个得道高僧,比道真让人信赖的多。 他这么一说,在场三人都有些好奇,郝罗博就先问道:“哦?卢姑娘到底是什么病?” 元箴似乎有些为难:“这个,卢家人不欲人知此事,老衲也不好多讲。”他见皇上似乎也有些失望,又道,“至于说看病,那其实也算不得上看病,道真师弟可还记得入佛门之前,老衲在何处清修?” 道真回道:“清修?元箴师兄从前不是寄居道观么?”说完他想起刚才的见闻,前后一连通,“难道那位女施主是邪祟入侵?” 元箴失笑摇头:“非也,只是自小魂魄不安,许是受过惊吓的缘故,一直浑浑噩噩,对外物无所感知。我这里正巧有些道门之物,就给了他们,好镇住浮荡不安的魂魄。” 这说法太过传奇,田从焘难以置信,郝罗博倒兴致勃勃:“这么说,您给的东西管用了?”开始仔细问道门玄通。 “其实老衲也不甚懂,东西都是游历四方之时一些道友所赠,这用法也是听他们说的,管不管用,事先也是不知的。不过这卢姑娘倒确实是好起来了,现在看来,已与常人无异。只是这许多年人事不知,难免要一概从头学起。”元箴解释道。 田从焘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一个从小痴呆的人,只是用了道家的所谓镇魂之物,人就能恢复正常,这又不是仙侠小说……,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忽然问道:“元箴大师是何时给卢姑娘看病的?” 元箴回想了一下:“大约是前年八月间吧。” 这么短,田从焘出神思索,赵琰消失已经快四年了,那么,应该不是她。 他忽然出神,又是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气,另外三个人不敢打扰,就停下了交谈,各自端茶,等他回神。 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手中的茶都快喝完了,田从焘才回神:“唔,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另选一处寺庙,我好安排。” 众人都惊奇他忽然转回这个话题,元箴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躬身合什谢恩。 与此同时,陈皎宁姑嫂也与卢太太汇合了。 “皇上也在此地?”卢太太有些惊奇,怎么皇上也跟先皇似的微服出宫? 陈皎宁低声道:“是,皇上与元箴大师和道真大师在一起。”将情形详细跟卢太太说了,又瞧了瞧正跟兰姐儿一同吃点心的卢箫,补充道,“灵姐儿盯着皇上看了半天,不过皇上并没怪罪。” 卢太太心里一跳:“灵姐儿没什么别的举动吧?” “娘放心,没有的。妹妹很乖巧,只是多看了皇上几眼。元箴大师说了,妹妹现在已经好了,只是那块玉要一直随身带着。” 卢太太很高兴:“那就好。我今日还求了一支上上签,不过是‘钟离成道’。解签的师父说诸事皆吉。” 听说是上上签,陈皎宁也跟着说了不少好话,婆媳二人说的高兴,布施还愿的时候特意多封了银子。 自这以后,卢箫果然又比从前更好,学说话的速度快了许多,虽然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已经能慢慢说一些句子了,就连写字都越来越端正,让卢家人欣喜不已。 卢仲贤甚至想亲自教女儿读书习字,可是他自到了户部以后,每天非常忙碌,回到家就已经到傍晚了,实在是没有时间,卢笙刚去礼部,也是在努力适应的阶段,父子俩谁都没有空闲,所以还是卢太太一力揽了所有的事。 不过父子俩散衙回家之后,倒还是维持从前的习惯,总要与卢箫聊几句才行。而且为了让女儿多知道些世事,卢仲贤在与妻子说话的时候,也从不避讳卢箫,比如此刻:“皇上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是个最果决的人。这裁撤中书省一事,不过一月,竟已办的差不多了。”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卢太太问。 卢仲贤沉吟道:“不好说。我现在还摸不准皇上的意思。”他一方面安抚保守派,一方面并没有叫停清丈土地,甚至还点名几省巡抚督促此事,所以他也不知皇上到底想做什么,裁撤中书省是不是还有别的意图。 卢太太道:“既如此,你就听圣命行事便是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上做的衣服往女儿身上比了比。 “嗯。天也黑了,明日再做吧,衣裳又不急着穿,别把眼睛熬坏了。”卢仲贤忍不住劝妻子。 卢太太点头:“知道了,只是想把这个口收上。”她比完了,就让人带卢箫回去睡,自己跟卢仲贤说,“我看照着灵姐儿现在的情形,明年咱们就可以给她说亲了。” 卢仲贤有些迟疑:“说亲?” 卢太太道:“对啊,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把她留在家里?” 卢仲贤嘀咕:“咱们本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再过一年,灵姐儿就二十了,别人家肯定会奇怪,万一要是知道灵姐儿以前的事,嫌弃她怎么办?” “谁敢嫌弃我女儿?”卢太太先愤怒,然后怒气和先前的喜悦激动一起平息,最后化为幽幽一叹,“可是孩子越来越好,她也该成亲生子,有自己的家。” 卢仲贤揽住妻子劝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这事不宜太急,慢慢再看吧。到时候咱们再问问灵姐儿自己的意思,可好?” 卢太太却推开他的手,坐起来盯着他道:“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们灵姐儿找个如意郎君!” 妻子忽然执拗起来,卢仲贤却只觉得心里酸软,他温柔了声音,也起身抱住妻子,哄道:“好,谨遵夫人之命,为夫一定给灵姐儿找个如意郎君。这下可放心了?” 卢太太扑哧一笑,慢慢依偎到了丈夫怀里。   ☆、第139章 故剑情深 政务千头万绪、百官各怀心思,田从焘疲倦的放下笔,感觉心里的烦躁已经连头脑都带的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再继续工作下去。 边上侍立的陈州见皇上放下了笔,忙端了一盏茶送到他手边,低声道:“皇上已经忙了两个时辰了,该歇歇了。” 田从焘接过茶喝了几口,又把茶盏递给他,点点头:“朕出去走走。” 从乾元殿出去,往北过大业殿、长生殿,再走不远就是九州池了。此时正是初春,风从水面吹来,还带着几分寒意,但池边垂柳却都已抽了嫩芽。 田从焘沿着池边信步走了一会儿,烦闷的心情终于稍稍缓解,正好前面就是临波阁,上去可以俯瞰这一片的景色,他只让陈州跟着,抬脚进去上了楼。 人在高处,景色果然不同,九州池内的风光一览无余,连池中洲上的瑶光殿都依稀可见。 “那是什么人?”田从焘忽然开口问。 陈州见陛下指着的正是瑶光殿,忙道:“回陛下,是安福殿太后留的看守宫殿的宫女内侍。”两个太后,一个住西一个住东,他们私底下会说东太后西太后,但当着皇上自然就不能这样说了,只能以居处代替。 田从焘没有再说,只是站在那里继续远眺,不知不觉间,眼前的水光变成了绿草茵茵的山坡,耳边也似乎又响起了那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还没开始走,就因畏惧路途艰险而止步的话,又如何能欣赏到一览众山小的风光?” 胸中郁气终于一扫而光,可是在转头时,却发现身侧始终空无一人,只有个小心翼翼的太监在后面等着,田从焘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再美的景色,此刻也都入不了眼了,他下楼出了临波阁,此地距安福殿不远,田从焘索性踱步过去,陪林太后一起用膳。 “哀家听说,最近大臣们都在请立皇后,你却迟迟不肯应,”林太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婉转一些,“皇儿,你跟母后说说,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田从焘心里暗叹,这个问题看来是避不过去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回道:“请母后不要担忧,我只是还没有想好选一个什么样的皇后,您放心,等我想好了,一定最先告诉您。” 林太后对他的答复不甚满意:“你都想了多少年了,怎地还没想好?” “儿子愚笨,总是要多想一想的。” 林太后:“……” 从安福殿回去以后,田从焘也没有心思再看奏折,索性找了本书翻,可是他这随手一拿,拿的竟是一本《汉书》,以他现在的心情根本读不下去,所以最后就演变成他拿着书发呆。 赵琰,难道她真的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吗?她会去哪里呢?田从焘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天在白马寺对上的一双眼睛。 他腾地一下坐直身体,那双眼睛,那种眼神,会是她吗?田从焘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陛下,要喝茶吗?” 田从焘回神,是陈州看他有动静,过来侍候了,“不用,你下去吧,让朕自己呆会儿。”打发了陈州,他的心还是很难平息下来,并且已经开始转着念头,想要去试探一下卢笙的妹妹。 但是如果是她,她为什么不主动来与自己相认呢? 她当然不会,因为你现在已经是皇帝,她既没有单独跟你说话的机会,也不可能贸贸然跟你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万一你已经变了呢? 田从焘在心里自问自答,他心里明白,就算赵琰真的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她也有很多很多的理由不主动与自己相认。而他现在困守皇宫,更是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有可能是赵琰的人,再加上朝堂上沸沸扬扬的请立皇后的声音,都将找回赵琰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这样不行,他得想个办法。田从焘干脆站起身,想来回走几圈,缓解一下焦虑的情绪,不过他忘记了手边的书,这么一起身,书也跟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田从焘弯腰拾起书,将落在地上压住的那一页抚平,刚要放到书案上,那一页上的字句已经映入了脑海:“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 故剑情深……,对啊,如果赵琰真的还在这里,只要他表明态度,那么,她一定会想办法与自己联系的,反过来说,如果一直等不到她的消息,不是她真的不在这里,就是她无意与自己相认了,那他自然也该死心。 第二天,皇上依旧没有接立后的茬,而是下了一道旨意,说自己旧时养了一双鸟儿,陪自己渡过了很多孤寂岁月。可惜,因自己不舍将鸟儿关入笼中,以致其中一只飞走不归,到现在也没有寻回,而剩下的那只鸟儿郁郁寡欢,再也不肯欢声鸣叫,让作为主人的皇上十分忧心,因此他下旨请众臣民帮忙寻回。 旨意上既没说那是一只什么品种的鸟儿,也没说那鸟儿的毛色特征,让一干大臣摸不着头脑。 “……已有几名御史上奏规劝皇上,说不可玩物丧志……”卢仲贤觉得自己脸上的神色一定很奇怪。 下首坐着的卢笙脸色也很奇怪:“听说胡侍郎已经搜罗了好几只鸟儿,准备进上,既有八哥,也有黄莺。” 卢太太发现连女儿都跟着皱着脸,不由笑道:“瞧你们一个个的,这是做什么?皇上也是人,难免也有些闲暇时的消遣,虽然下旨寻鸟是有些劳师动众……” 卢仲贤摇头叹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我是怕此事最后会演变成一场闹剧。” “难道说……”卢笙心中一动,双眼发亮的推测,“皇上是有心试探?” 卢仲贤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妻子,最后道:“也许吧。”反正他不打算掺合,先冷眼看着再说,当下也不再谈起此事,让妻子吩咐摆饭,一家人坐下来和和乐乐的吃了一顿饭,第二天该干嘛干嘛去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天后,女儿竟然折腾儿子去寻来了一只大雁,还让他拿去交给皇上:“爹爹,这鸟,一定,是皇上,要的。” 卢仲贤俊美无俦的脸完全僵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皇上,会喜,欢的。”卢箫又补充道。 卢仲贤呆呆转头,看了一眼绑的紧紧的大雁,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灵姐儿真乖,知道给爹爹分忧了,不过这大雁不是人能养的鸟……”他开始纠结怎么跟女儿解释野生的大雁和贵人养的鸟儿之间的区别。 卢箫偏偏认准了,一直点头肯定道:“就是,这个!”还指给卢仲贤看大雁腿上帮着的纸条,“皇上,看了这个,一定,喜欢。” 卢仲贤半信半疑,把纸条解下来,打开看了半天,问卢箫:“灵姐儿这是画的什么?” “鸟语。” 卢仲贤:“……” 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尽管卢仲贤根本不舍得看到女儿垂头丧气、泫然欲泣的模样,却也没有当即就答应要献给皇上,他说了一箩筐好话,哄女儿先回去:“你让爹爹再想想。” 好不容易把女儿送走了,他转头把儿子叫来骂:“谁让你去捉了一只大雁的?” 卢笙:“……儿子也不知道妹妹是想献给皇上……”他已经习惯了妹妹要什么给什么,可从来没问过原因,这点爹爹又不是不知道……。 卢仲贤再次无语,怒道:“那你说,现在要怎么收场?”他不想被人当成谄媚事主之徒,又不忍欺骗女儿、让她失望,现在真是左右为难。 卢笙左思右想,最后眼睛一亮:“明日正好春闱考完,儿子去寻郝兄问问情况再说。”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卢仲贤催着儿子快去,自己回去跟妻子安抚女儿去了。 卢笙第二天特意去考场接了郝罗博出来,顺道告诉他皇上下旨寻鸟的事,郝罗博显然也十分惊诧:“陛下什么时候养过鸟?” 此事果然大有深意,卢笙这样想道。他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提起大雁的事,只说等郝罗博回去休息好了,再找他喝酒说话。 他回去以后,耐心等了两天,正打算两日后再去请郝罗博喝酒的时候,郝罗博却先寻上门来了。 “皇上说是他病中养的鸟儿,本来好好的比翼齐飞的两只,忽然飞走了一个,实在让人痛心。”寒暄过后,郝罗博就把话题转到了寻鸟上。 看他脸色一本正经,卢笙又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测了,想到那只不吃不喝的大雁,他只得做玩笑状试探:“原来如此。说来有趣,舍妹听说此事之后,不知怎地,非说我给她捉来玩的大雁就是皇上寻的鸟儿,我怎么解劝她都不听,硬要我把大雁献给皇上,现在还在家里闹着呢!” 郝罗博也笑:“大雁?”皇上怎么可能养大雁,不过,想到皇上嘱咐的事情,他还是说,“既然如此,就献给皇上看看吧,反正这几日宫里送进去的鸟儿也多,不差这一个。” “既如此,就劳烦郝兄走一趟?”卢笙想着能不出面是最好。 不料郝罗博不肯:“哎,我刚出考场,不好去见皇上,你去吧。皇上今日就在妙音寺,明日元箴大师入主妙音寺,你知道吧?” 元箴本来是在白马寺挂单讲经,不过前些日子皇上下旨整修妙音寺,并已册封元箴为妙音寺主持,明日就是正式的典礼了。 卢笙想了想,去妙音寺总算不是那么显眼,也就应了。 于是午后不久,正跟元箴、道真相谈甚欢的田从焘就见到了卢笙亲自送来的大雁,以及绑在大雁腿上的字条。 田从焘双手有些颤抖的接过那张字条,勉强压抑住激动的情绪,缓缓打开那张纸,只见上面用粗黑的炭笔写了花体英文:“i’mback.”   ☆、第140章 失而复得 当卢仲贤听说皇上亲临的时候,他刚到家不久,官服也才换下来,但此时已没有时间再去换回,因为下人说,大爷已经陪着皇上进了大门。 “出了什么事?皇上怎么会来我们家?”卢太太惊疑不定的跟在后面问。 卢仲贤也不知道,只能说:“先去迎了再说。” 卢太太走了几步,又想起叫人去通知陈皎宁,“让大奶奶快来,姑娘就不必出来了,让她陪着兰姐儿。”吩咐完才跟着丈夫匆匆出了二门。 此时田从焘也已经在卢笙的陪同下到了二门前,夫妻二人忙跪下拜见,口称惶恐恕罪,田从焘亲自扶起卢仲贤,温声说道:“不怪卢卿,是朕一时高兴,惊着你们了。夫人请起。”示意卢笙去扶他母亲。 卢仲贤不敢多问,先请田从焘到前厅堂屋就座,然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儿子,想从他那里得到点提示。卢笙给他爹使了个眼色,卢仲贤却没看明白,不知道皇上来到底是为的什么。 正在这时,陈皎宁也到了,她进门拜过田从焘,就想与婆婆一道告退,不料田从焘开口叫住了她:“怎么没把孩子抱过来?上次在白马寺,朕见那孩子可爱,很是喜欢。” 他这么一说,陈皎宁立刻转头让人去抱,谁知田从焘还接着问:“卢姑娘的病,可都好了?” 卢笙见躲不过去,只得出来道:“皇上稍待,臣去带她们来拜见。”得到田从焘允准之后,就快步出了厅堂,回自己院里去寻妹妹和女儿。 “哥哥。”卢箫正哄着兰姐儿玩,见他满头汗的匆匆过来,很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 卢笙管不得许多,遣了下人,单独问她:“那只大雁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皇上一看了就说是他养的,还要亲自来家里谢我们?”他进献的时候并没提及妹妹,但是皇上就好像知道一样,到了家里就问妹妹,让他心慌不已,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卢箫听了微笑:“我就说,是吧。”完全没有任何意外和惊慌的模样。 “……”卢笙会信才有鬼,那只大雁是他带着人去捉的,而且是从一队休息的大雁里随便捉了一只最好捉的,外表上看跟其他大雁也没有任何不同之处,皇上怎么会看了一眼就说是他养的?他觉得关键还是在那张纸条上,所以他不死心的追问,“那张纸上你画的是什么?” 卢箫偏头回道:“鸟语啊。” 卢笙:“……”妹妹一脸天真,他什么话都问不出,且皇上还在那边等着,他也实在没时间多耗,只能嘱咐妹妹,“皇上来了,要见你和兰姐儿,你去了好好行礼拜见就行了,不用说话,一切有父亲和哥哥在,知道了吗?” 卢箫乖乖点头,卢笙接过女儿抱住,带着妹妹一起去前厅见皇上。 让卢笙松口气的是,妹妹果然很听话,进去以后就只按礼拜见,然后乖乖站到了母亲身边。皇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抱了抱兰姐儿,赏了她一串碧玺手串,说是元箴大师在佛前持诵过的。 一家人谢恩,田从焘叫起,道:“朕还要谢你们呢,这只鸟儿一去四年,如今终于寻回来了,朕十分高兴,不知卿家想要什么赏赐?” “为皇上分忧是人臣本份,臣不敢居功。”刚才卢笙出去的时候,皇上已经把来意说了,卢仲贤此刻心里都是恍惚,怎么也不明白,女儿是怎么知道皇上想找一只大雁的。 谁料皇上居然也问:“卢卿真是忠义之臣。不过朕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卿等是如何知道朕要寻这只大雁的?” 卢笙看着父亲,卢仲贤有些为难,可是到底不能当面欺君,只得如实回道:“回陛下,是小女寻到了这只大雁,说定是陛下所寻的。” 田从焘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将目光定在卢箫身上,她比陆静淑要高半个头,不似陆静淑那般小巧玲珑,但是她容貌极美,几乎完全得到了卢仲贤的遗传,就那样低头静静站着,就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是么?那么卢姑娘是怎么知道朕要寻这只大雁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卢箫问。 卢箫微微抬头,漆黑明亮的眼睛与他目光一对,又飞快垂下视线,答道:“梦见的。” 厅内鸦雀无声,卢仲贤满心无力,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答也很合理,女儿自小就养在深闺,好起来也是这两年的事,怎么会知道皇上四年前丢失的大雁,没准就是梦见了,以为是真的,要他送大雁回去,这才误打误撞。卢仲贤以袖拭汗,正想斟酌着开口,皇上却先说话了。 “梦见的,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真是奇妙。卢姑娘替朕寻回大雁,朕想好好谢谢你,不知卢姑娘喜欢什么东西?” 卢家人都对皇上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感到吃惊,紧接着又怕卢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当此之时,却不能随便插嘴,就都带着些担忧看向卢箫。 卢箫却好像完全没有压力,还侧了头在思考,似乎真的在想要什么,于是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她说出下面的话。 “皇上,这雁儿,你要关起来么?” 众人一怔,想不到卢箫会问出这个问题,田从焘却毫不意外,他目光深邃,郑重答道:“自然不会!她喜欢自由自在,我怎舍得将她关入笼中?不过,这么一走失就是四年,也不知她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我现在只想好好跟她说说别后之事。” 皇上说的真的是一只大雁?卢仲贤父子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诧异惊奇。 卢箫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田从焘的神色,唇角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恭喜皇上,失而复得。” 她说的极其缓慢,声调也有些僵硬,很像那些幼年聋哑、后得了救治再学话的人,总不如常人说话动听,但这句话传到田从焘耳朵里,却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将她拥入怀里,好确切的感受她的存在,并拉着她躲开所有人,好好问一问她的情况。她为什么变成了卢箫,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想办法联系他……。 可是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他也不想吓着卢家人,所以只能微笑回道:“多谢。”田从焘没有再多逗留,干脆起身告辞,他怕再多留,会忍不住把卢箫也带走,只能默念“来日方长”,先回宫了。 送走了田从焘,卢家人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卢仲贤更是有些忧虑,总觉得皇上今日的表现不似平常,可是问女儿,女儿也只用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完全不能解答他的疑问,最后也只得放弃。 这么忐忑着过了一个晚上,第二日皇上忽然下旨,说自己养的那只鸟儿已经寻到,且明言就是卢府小姐寻到的,当日就送来了不少赏赐,随之而来的,还有林太后懿旨:宣卢氏女明日觐见。 卢太太彻底慌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她是在考虑女儿的婚事不假,可她从没想过要让女儿入宫啊! “应该不会……”卢仲贤也有些忐忑,“皇上肯定已经听元箴大师说过灵姐儿的事了。”以灵姐儿的状况,无论如何是不能胜任皇后之位的,就算是妃子,她也不太合适,自家女儿自己知道,除了外貌出色外,其他方面并没什么比旁人强的,甚至可以说有很多不如人的地方。 卢太太听了他的话略微安心:“倒也是。那些名门世家年轻貌美的女子多的是,我们灵姐儿怎能比得上。”到这会她也终于承认女儿不如人了。 夫妻两个互相安慰,慢慢镇定下来,可是一想到明日女儿要入宫去,又忍不住焦虑起来,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独自出过门,都是由家人陪着,这会让她自己进宫,万一她心中害怕怎么办? 当晚卢太太拉着陈皎宁好好叮咛女儿,叫她不要怕,到了宫里只听内侍和宫女的指引便是,千万不要多动多言,太后问话要答,但是要尽量简短,多说多错,又嘱咐她不要太直接。 最后陈皎宁看着小姑眼睛里都是糊涂,终于阻止了婆婆:“娘,差不多了,再说灵姐儿就糊涂了。明儿一准什么都记不起来。您也不用急,等明日宫里来接的时候,好好打点一下来使,他们自会照应灵姐儿的。再说灵姐儿此次是有功的,太后也不会难为她。” “可我就是不放心。”卢太太叹气。 陈皎宁道:“娘,其实这是个好机会,灵姐儿不能总在您的羽翼下,她总要有独当一面的时候。如果这次能得了太后的喜欢,对灵姐儿以后也有好处的。”她看婆婆还是满脸愁容,又道,“退一步说,就算灵姐儿明日去了,有什么不得体的,您也可以去寻林太太,请她出面缓和,并没有可忧虑的。” 卢太太这才想起来,林太太和太后是姑嫂关系,确实可以找她,“早知道今日就去寻林太太打声招呼了。”不过好歹是放下心来,陪着女儿好好睡了。 第二日又亲自帮女儿梳妆打扮,等宫内来人到了,与陈皎宁一起把女儿送上车,眼看着陈皎宁打点好了来使,才满心不安的看着女儿坐车离去。 与焦虑的卢太太相比,卢箫显然淡定多了,她一直安安静静的,上了车就一直端坐着,也不说话,也不看向窗外,只低头望着双手发呆。 直到到了宫门前,她才回神。下车进门,接她的太监一路客客气气的引着她走,卢箫数着,到转了第三个弯的时候,终于有一乘不起眼的小轿等着她。 “姑娘,请上轿。”太监撩起轿帘,恭敬请她入内。 这可是宫内,让她坐轿子?卢箫呆了一瞬,随即就进了轿子坐下,并没推辞。 太监面不改色,放下轿帘,指挥四个小太监抬起轿子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卢箫都晃得有些困了的时候,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外面太监的声音也传来:“卢姑娘,到了。” 卢箫应声下轿,发现轿子停在一处院落,院子前面是一重殿宇,后面似乎是个后殿,太监正弯腰请她进去。她还是没有出声,随着太监进了后殿,厅内有个身穿深绿袍服的中年太监,一见她进门就迎上来笑道:“卢姑娘到了,里面请。” 卢箫微微点头,跟着他进了东间,接着就看到了里面身穿龙袍的人。   ☆、第141章 好久不见 太监悄无声息的退下,卢箫抬头迎视着对面人的目光,缓缓绽开一个微笑,开口说道:“现在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好,我是赵琰。” 田从焘凝视她的目光慢慢落到她伸出的手上,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涌现笑意,他上前几步,说:“我是程启。”伸右手握住她的手,然后用力将她拉入怀中,在她头顶叹息,“很高兴见到你。” 卢箫没有挣扎,只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田从焘伸开双臂,紧紧的抱着面前的人,再也不想放开。 卢箫感觉到他激动的情绪,心里百感交集,她真的没有想到,经过这么长时间,他竟然还一直想着她,并费尽心机想找到她,甚至她的容貌身世全改变,他也毫不在意的将她拥入怀里。她觉得有点惭愧,于是悄悄伸手,也抱住了他的腰。 两人相拥而立许久,田从焘才松开手,牵着她到里面榻上坐下,问她:“你是怎么变成卢家女儿的?我以前怎么没听说卢家还有个女儿?” “这个说来话长……”卢箫整理了一下思绪,先从自己出事开始说起,“其实我出事后,还见过你的。” 田从焘诧异:“见过我?” 卢箫点头:“是啊,就在梦中幻境里,你怒气冲冲的来找孝义的时候,我就在他桌上那只花瓶里。” 田从焘完全愣住,好一会儿他才回神,怒道:“我就知道是那个老混蛋搞的鬼!他居然还不认!你说你就在花瓶里?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世界是他掌管的,他有这个能力也不稀奇。你以前也进过那个地方吧,孝义找你做什么?也是让你拯救世界么?”卢箫忽然想起这个谜题,先问道。 田从焘失笑:“拯救世界?他叫你拯救世界?” 这匪夷所思的语气,看来他的任务不是这个,卢箫叹口气,点头说道:“是啊,他说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宅斗为主的小说,里面的人都扭曲了,为了斗而斗,礼乐崩坏、人心险恶,陆家就是那个缩影,而陆静淑就是这本书的主角。” 田从焘完全听呆了,自己穿越的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 卢箫把陆家原本的剧情说给他听,“……孝义就把本该重生的陆静淑的灵魂关在了花瓶里,拿我去顶了包。” “你是说真正的陆静淑一直在花瓶里?那她知道我们么?” 卢箫回道:“她是不知道的,孝义把她屏蔽在里面了。但是会定期跟她说,我都做到了什么,等到把她放回去的时候,还要她答应不要破坏我所做的一切努力。这些都是我到卢箫这里之前,他告诉我的。” 回想起那一天,卢箫——赵琰还很恼火,她本来是铁了心什么也不做了,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孝义还是把她弄到了卢箫这里。她不肯接受现实,就依旧维持卢箫原本的模样,对外物不闻不问,当一个不言不动的傻子。 后来孝义可能看不下去了,这才“冒死”(赵琰一见了他就想跟他拼命)把原著的剧情告诉她。 “……他说我本来就该穿成卢箫,而且是从出生就是卢箫,卢箫之所以前十几年是个傻子,就是因为他把我的灵魂给弄走了。” 在原著里,陆静淑重生之后,知道田从焘最终当了皇帝,卢箫成为皇后,就有意与卢箫结交,投其所好,与她成为了闺蜜,同时嫁给了柳歆诚。赵琰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孝义迟迟不肯说陆静淑抱了谁的大腿,是因为根本自己才是那条大腿(囧)。 “你是说,你跟我,本来也是夫妻?”田从焘眼睛发亮,手不由自主的伸出去,想握住她的手。 赵琰躲开他的手,笑着回道:“是夫妻,也是怨偶。” 田从焘一怔:“怎么会?” “这个呆会再说。”赵琰转回先前的话题,“卢箫这一世生下来就痴痴呆呆,卢家不欲外人知道,所以从不曾对外提起过她,卢太太为了照顾她,也轻易不出门应酬,这些事还是皎宁跟卢家议亲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田从焘听完更觉疑惑:“那孝义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让你做陆静淑,有什么目的?” 赵琰道:“他说陆静淑怨气太重,重生后以暴制暴,将事情做绝,他不希望他守护的世界是那样一个价值偏差的世界,所以希望我能以主角的身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同时,也能改变我自己的命运。” 这也是孝义后来的解释。原著中,卢箫与田从焘在长安相识,因志趣相投结为夫妇,后来还帮助田从焘夺取了皇位,自己也成为强势能干的皇后。可惜好景不长,在田从焘当上皇帝以后,两人渐渐发生分歧,矛盾增多,卢箫自己培养了一些势力,跟田从焘争权,夫妻二人终于反目。 田从焘听完赵琰的话,眉头皱紧:“你相信他说的话?” “他给我看了原著。”赵琰的表情很轻松,“其实他也算是改变了卢箫的命运,一个外人都不知道的小傻子,无论如何是不会跟赵王殿下扯上关系、进而跟他成为怨偶的。” 田从焘不知该作何表情,消化了一会儿赵琰说的话之后,才问:“那他为什么又要突然把你们换回去?” 赵琰侧头看着他,笑了两声才道:“因为你的求婚。” 田从焘眼中渐渐浮起怒气:“这个王八蛋就是想拆散我们吧?!可是你出事不是从东都回来的途中……”那距离他求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莫非,“你当时是不是打算答应我?” 这人还真自信,赵琰不肯正面回答,只道:“他说要验证一下你是不是真心真意。” “关他什么事?谁要他来验证了?”田从焘又怒了,要不是他实在抓不到孝义,他真想把他也给凌迟了! 赵琰依旧面带笑容,回道:“我倒觉得,他也许本就打算那段时间要我回到卢箫这里,因为他之前一直催促我,希望我能做更多的事。其实他也挺矛盾的,他既希望我能在你当皇帝的事情上帮上忙,进而影响你的想法,又不希望我跟你太亲近,也许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不许拆官配。” “官配?”田从焘不明白。 赵琰道:“就是男主角必须和女主角结婚,以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啊。就像陆静淑和柳歆诚。” 想到柳歆诚,田从焘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很庆幸,他再次伸出手握住赵琰的手,说道:“幸福?我倒觉得,柳歆诚早晚会后悔。”自欺欺人能欺多久? 赵琰这次并没有躲开他,就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回道:“那也是他的选择。” 见她并不以为意,田从焘觉得很高兴,立刻把柳歆诚抛到一边,说起自己的事:“那你的选择呢?我们也算是官配吧?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回来,你是不是该给我个答案了?” 赵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轻笑道:“就算是官配,也是怨偶啊。” “首先,他给你的原著也未必就是真的;其次,就算是真的,我们生活的世界只是一本小说,那我也不是那所谓原著中的人,我相信你也不是;再次,就算我们真的有了分歧,我相信也可以好好沟通解决,完全不会成为矛盾;最后,如果你真有掌权之心,不用你争,只要你想要,我愿意双手奉上。”田从焘说着站起身,拉着赵琰走到窗边,指了指外面,说道,“这一切,我都是为了你才赢回来的。” 赵琰讶然:“为了我?” 田从焘点头:“为了你,为了你心中的盛世。就算你离开了,不再回来,我也希望能够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我们击过掌发过誓的,你记得吗?” 赵琰仰头凝视着田从焘,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渐渐消失,眼中开始涌起湿意,这是她两世为人、不、三世为人所听到过的,最好听最动人的情话。她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一时根本说不出话,只能这样望着他。 她并不知道她的目光已经说出了一切,田从焘望着赵琰的眼睛,只觉得无须表白,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感情。他缓缓低下头,略带些紧张的靠近,直到呼吸相闻,鼻尖和鼻尖都快要贴上。见她没有抗拒的意思,田从焘终于下定决心吻了下去。 赵琰猛然回神,头一偏,他的吻落在颊边,赵琰一时不适应这样的气氛,伸手去推他,开玩笑道:“你说真的?愿意让我掌权?那么,你愿意当我的皇后么?” 没有吻到佳人,田从焘本来有些失落,等听到她的笑语,知道她只是有些不自在之后,干脆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这是在向我求婚么?”   ☆、第142章 真情告白 这个拥抱与初见时那个截然不同,暧昧亲密的气氛浓的化不开,赵琰开始觉得耳根发热,她再次伸手推田从焘,道:“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田从焘松开手,后退一步,给了她一点空间,问:“你想问什么?” 赵琰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了一点,她悄悄呼了口气,问道:“田、先帝——我是说你那个四弟,真的是宋家杀的?” “嗯。”田从焘点头,“应该就是他们。” 赵琰在卢仲贤那里也听说了很多这件事的细节,但她就是觉得奇怪:“如果他们连弑君都敢做了,为什么不在你登基之前,干脆领军和苏……他们拼一拼?” 田从焘拉着她回去坐下,回道:“宋鼎鑫说他并无弑君之心,只是想对于氏下手而已,没想到田从熙上了于氏的马,两人一起出了事。我估计他们那时候还有侥幸心理,公然造反,也不是谁都能下得了这个决心的。” “……只对于氏下手,那万一田从熙没事,还能饶过他们宋家不成?这个宋鼎鑫想的是什么?”赵琰惊奇的问道。 田从焘笑道:“他是一时意气,也有些天真。这事宋之远估计事先并不知情,宋鼎鑫以为自己做的隐秘,不会被人查到——事实上,那些摆在大堂上的证据也多是刑讯得来——等于氏死了,二皇子也夭折,皇后娘娘就没有了威胁,他们宋家也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赵琰摇头:“他也真敢,这么简单粗暴,难怪宋家就这么被灭了。倒让你捡了个大便宜,我早说过苏太后与你的‘旧情’会有用吧!”不然干嘛不立别人,就立了他呢。 田从焘嗤笑:“什么旧情,也不过是衡量过利弊的结果。而且就算她不支持我,我苦心筹划许久,才有这么好的时机,怎么还会让他们随意摆布?”把自己如何让元箴接近于泓,又如何让于氏抽了一支上上签,引得于泓动心,将女儿送到田从熙面前的事说了。 赵琰惊讶道:“原来元箴是你的人!” “是,他跟道真是旧交,两个人虽然是佛门中人,却都有一颗入世的心,想做一番事业。” 在田惟彰驾崩之前,田从焘几次来东都,在与田从熙接触的过程中,发现他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少年,表面上彬彬有礼,实则自作聪明,眼里其实并不瞧得起谁。而田惟彰和苏太后都对他非常纵容,并没好好管束,以于泓为首的老师又只会奉承于他,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他自视甚高的性子。 等到登上皇位,成为名正言顺的至尊之后,这种性格自然发挥到极致,慢慢演变成刚愎自用,听不得一点劝诫之言,且行事只求自己快活,无视礼法规矩。 这样的人,只要投其所好,想达到目的并不难。于是在得知帝后不和之后,田从焘就顺势激化了田从熙和宋家的矛盾——只有东都这边乱了,才有他的机会。 于氏可以说不负众望,成功压制了皇后。之后田从焘趁机向宋家示好,有意无意给他们提供些消息,还让元箴说二皇子有帝王之气,果然就把宋氏弄慌了,最后狗急跳墙。 “苏太后要是知道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会不会跟你拼命?”赵琰听完之后,不由问道。 田从焘一笑:“成王败寇,如是而已。现在就算她知道了一切,也奈何不了我了。再说会有今天的局面,她自己难道就没有责任?要不是她太溺爱儿子,不好好管束他,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赵琰盯着田从焘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的样子变了好多。” 田从焘闻言抬手摸脸:“是啊,老了。” 赵琰摇头:“不是,是气质变了。”从前他是外表清冷,现在则是看着温和,内里冷峻了。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总没有你变得多。”田从焘笑着回道。 他这么一说,赵琰也忍不住笑出来:“那倒是。我现在照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还觉得是看别人。”当初好不容易适应了陆静淑的样子,现在却又换了一个身体,大变活人都没这么玩的。 田从焘笑着指指她的眼睛,道:“这里没变。那天在白马寺,你盯着我看,我就觉得这眼神很熟悉。” “是么?”赵琰不太相信,“哪有那么神?” 田从焘道:“真的,那天见了你,我就不自禁想起了你,呃,我是说,我当时还不知道你是你……” 赵琰扑哧笑了出来:“好啦,我明白。” 田从焘看着她的笑容,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我其实当时就怀疑是你了,可是元箴说,卢姑娘是近两年才好转的,你却已经消失了快四年,时间对不上。回来以后,我左思右想,发现就算你回来了想找我,可能也不那么容易,谁让我现在关在深宫里呢?” “所以你就下了那个找鸟的旨意。”赵琰明白了。 田从焘点头:“你知道‘故剑情深’这个典故么?我还是从这里得到的灵感。” 赵琰想了想:“听说过一点,好像是个受过难的皇子当了皇帝,大臣不让他立糟糠之妻做皇后,让他立权臣之女,但是他不肯……”说到这里,她终于察觉面前人若有所指。 田从焘见她停下来,就接过话:“赵琰,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能重新找到你,我甚至本来已经做好孑然一身的准备,哪怕就把皇位传给田从熙的儿子也无所谓。幸好,你回来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将龙袍下摆一撩,单膝跪地,仰头看着赵琰说道:“赵琰,不管这里是另一个时空,还是一本书,我跟你能在此相遇,都是千年难修来的缘分。我们有共同的理想,一起做了许多努力,也无奈分别了四年,甚至连身世容貌都有了变化,所幸的是,我还能找到你,我还始终如一的爱着你。赵琰,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慢,也很诚恳,到最后的时候,甚至从荷包里取出了一对戒指,“我找不到钻石,只能让人打造了这样一对戒指。” 赵琰呆呆看着举到面前来的一对戒指,一时喉咙哽住,真不知该作何表示。那对戒指黄澄澄的,应是黄金打造,戒指表面用金丝镶嵌着一粒粒小颗的水晶,偶尔折射出一点光芒,耀眼夺目。 她没有反应,田从焘也不敢催促,只能维持着姿势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等待她的答复。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赵琰才把目光从戒指移到他的脸上。 “你确定?我,我现在可不比从前,不只样子变了,行动也没有那么利索,说话更是笨笨的,还难听……” 话未说完,跪在地上的人已再忍不住,直接把一枚戒指套在了她左手无名指上,还把另一枚递给她,道:“给我戴上。” 赵琰:“……”不情不愿的接过来,“你确定?戴上这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不用想了……” 田从焘干脆握着她的手指给自己套上戒指,笑道:“大小刚刚好。” 赵琰看着他站起身,嘀咕道:“怎么跟抢亲似的?” 田从焘挑眉,把她也拉起来拢在身前,笑道:“就抢亲了!我早就该抢,不然何至于等到今天?”眼看面前的人还想说什么,他已干脆低下头,用嘴堵住了她想说的话。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呼吸声慢慢加重,一声紧似一声,沉醉在深吻中的二人却浑然不觉。此时此刻,他们已无法再顾及身边的一切,怀中眼中,都只有一个彼此。 当田从焘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怀中人的时候,赵琰的脸蛋都已成了粉红色,她急促的呼吸着,双眼迷离若有水光,让喘息不定的田从焘欲罢不能,又低头在她眼睛上亲了好几下。 “我,我明天就下立后诏书。” 听到他的声音,赵琰渐渐寻回理智,抬头看着他说道:“这么快?你别吓着了我父母。” 田从焘惊讶:“你认可了卢仲贤夫妇?” 赵琰点点头:“他们实在待我很好,相比陆文义夫妇,他们简直是模范父母。不只是他们,卢笙待我也非常好,对我有求必应,我说让他捉一只大雁来给我玩,他连一句话都没多问就去了。其实他们根本不愿意掺合你这次找鸟的事,可是因为我要把大雁送回来,他们也就想方设法如了我的意。” 如果说以前的陆家只是一个安身之处,那现在的卢家则切切实实给了赵琰家的感觉。以前她总觉得是捡了一条命,一心只想尽己所能做些有益于大家的事,对陆家,只要过得去就行;可现在,她认可了自己就是卢箫,卢家就是她的家,考虑事情的时候,自然要首先考虑家人了。 “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田从焘紧紧抱着赵琰,“要不你今天回去先给他们透个风,然后我明天再找卢仲贤来谈,或者让太后出面,见见卢太太。” 赵琰有些苦恼:“他们还当我是小孩子,不通世事,肯定不放心我嫁到宫里来的,就算是皇后,对他们也没什么吸引力,宋皇后就是前车之鉴。” 田从焘道:“所以我说直接下诏最好,这样就算短期内他们会担心,但我们终究不会让他们失望,一定会过得很好,不是么?”   ☆、第143章 父母之心 最后赵琰还是没有同意田从焘的想法,坚持要先跟卢仲贤夫妇打个招呼。田从焘听从了她的意见,当下先命人送她去见林太后。 林太后满心里都是儿子的婚事,这时见到适龄的姑娘,免不了多问问。眼见卢家这姑娘生的极为貌美,说话轻声慢语,十分端庄稳重,不免多了几分喜欢。又兼卢家一向声名极好,她也听林太太说过卢太太为人,对卢箫不禁很满意。 唯一让她有疑虑的是,这姑娘自称今年已经二十岁,却还待字闺中,实在有些奇怪。可是眼见着女孩进退有度,说话也有条理,并不像有什么隐疾的模样。林太后暂时按下热切的心,先叫人送了卢箫回去,转头就让人请林太太进宫,她想好好打听一下卢家的情况。 谁知还没等林太太进宫来,田从焘就亲自来见她,说很喜欢卢家小姐,要立她为后。 “你,你说真的?”林太后简直被儿子惊住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儿子头一次跟她说中意一个姑娘。 田从焘认真严肃的点头:“卢小姐纯良贞静,儿子很倾慕。” 林太后心里喜忧参半,可为了以后考虑,不得不提醒儿子:“卢姑娘看着是不错,可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却尚未定亲,以前也未曾听说卢家有这么个小姐……” “母后,卢姑娘自小体弱,一直养在深闺,是这两年身体才好起来的。说来她的病能治好,还有元箴大师的功劳。”田从焘早已有了应对之词,反正元箴是他的人,该怎么说,他自有打算,不怕卢箫以前的情况泄露出去被人知道。 林太后听说是因病,更多了些担忧:“体弱?那以后子嗣上面……” 田从焘道:“您放心,现在都已好了的,您看卢小姐现在面上可还有体弱之色?” 林太后回想了一下,那卢姑娘面色红润,眼睛有光,身材也纤秾合度,确实不像是身体不好的人,但到底不放心,就说道:“我已经让人去接你舅母了,她跟卢太太有些交情,待我问问她再说。” 田从焘一听,干脆坐下来陪她一起等。 不一时林太太到来,听林太后问起卢家的事,虽然疑惑,还是答道:“臣妇倒是见过卢家小姐几回,是个特别文静的姑娘,生的也好。可惜早年身体不好,听说卢太太以前不出来应酬,就是为了照顾这个女儿。不过现在看着倒是没什么不足的地方。” “那嫂嫂有没有听说,这卢小姐以前是得的什么病?”林太后问道。 林太太更觉奇怪了,她视线往皇上那边一偏,发现皇上也正关切的看着她,顿时就明白了这母子俩的意思,于是言辞也更加谨慎:“这个倒没有听说,卢太太不提,臣妇也不好多问。” 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林太后有些失望,等林太太走了之后,田从焘看她还不放心,就让人把元箴请进了宫,当着林太后的面,问卢箫是什么病。 元箴早已得了嘱咐,此时就答:“卢姑娘幼时受了惊吓,睡眠不安,白日也无精神,见不得生人,所以卢太太才不敢离开卢姑娘身边。不过这几年卢姑娘大了,精神已经好得多,又从贫僧这里取了佛祖开光之物压制,现在已完全好了。”他也不提道家的事了。 如果只是吓着,身体上就无大碍,林太后自己也跟卢箫谈过天,自然知道她神志清楚,没什么不妥,终于去了疑虑,答应儿子,明天召见卢太太。 田从焘这里更是一刻也不耽搁,从林太后这里回去,就把卢仲贤找了来,开门见山说道:“太后今日见了令嫒,十分喜欢,与朕商议,有意立令嫒为后,不知卿家意下如何?” 卢仲贤刚搭了凳子边坐下,就听见这么个晴天霹雳,当时就僵住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跪倒:“臣惶恐,陛下,小女自幼有不足之症,如何能与陛下相配,母仪天下?” “爱卿请起。”田从焘亲自去扶起卢仲贤,“令嫒的事,朕也知道一些,不瞒爱卿,朕自第一次见到令嫒,就有倾慕之心,令嫒聪慧纯真,正是朕最欣赏的。且卿家的为人和卢家的家风,朝中有口皆碑,令嫒做皇后是最合适不过了。” 皇上如此盛赞,卢仲贤除了不安之外,更不知道该如何再答话,他既然说知道女儿以前的事,又有元箴在,想来就是真的知道,可皇上为什么不在乎呢?难道就因为女儿送回了那只大雁? 卢仲贤恍恍惚惚的出宫,又恍恍惚惚的回到家,自己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答陛下的,只跟妻子说:“皇上说,想立灵姐儿为后。” 卢太太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卢箫就在这时进了父母房里,她让人守着门口,自己进去跪在父母面前,道:“爹,娘,我喜欢皇上。” 卢仲贤头上又降下一个雷,终于完全恢复冷静:“灵姐儿,你,你是说……” “是。”卢箫肯定的点头,“我愿意,嫁给,皇上。” 卢太太也回过神,直接拉了女儿起来:“你这傻孩子!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嫁?” 卢箫认真道:“娘,我知道,喜欢,就是您对爹爹,就是嫂子对哥哥。嫁,就是像嫂子一样,从自己家,到我们家来。”她在父母面前说话,自然不能像在田从焘面前一样,她还要保持卢箫的特色,以免吓到他们。 卢太太听了女儿的话,脸上一热,伸指戳了她额头一下:“都从哪听来的这些!我问你,你一共不过见了皇上两次,怎么就喜欢上皇上了?” 卢箫目光纯真,神态向往:“皇上很好啊,就像爹爹一样好。”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回想了一下龙颜,都觉得女儿眼光还算不错,可是皇上毕竟不是寻常人,皇宫也不是寻常的婆家,一旦进了宫那就是有去无回,有什么事,自己想给女儿撑腰都不能,一时都沉默下来。 卢箫看出他们的担忧,就一边拉住一个人的手,说道:“爹,娘,皇上说,他会对我好的。” 卢太太一惊:“皇上什么时候说的?你今天见到皇上了?”这孩子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提起? “嗯,见了。”卢箫点头,“皇上说,他喜欢我。”作为一个曾经的“小傻子”,说话就是可以这么直接,真省事啊! 卢仲贤看了妻子一眼,接道:“今日皇上也与我说了,倾慕我们灵姐儿。”可是他实在不理解啊,皇上到底是从哪里看出灵姐儿好的?如果只是容貌,那可是最不让人放心的一点了。 卢太太消化了好半天,才把这件事想明白了,她低声问丈夫:“这事,是不是由不得我们了?” 卢仲贤看了一眼女儿的小脸,默默叹息:“这也是家族的荣耀。皇上说,明日太后会召见你,灵姐儿以前的事,太后若问起,就说是幼时受了惊吓所致,不要多言。”把皇上嘱咐的话跟妻子学了。 卢太太更加诧异,皇上明明知道女儿以前的事,竟然毫不在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夜夫妻二人都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到天亮的时候,卢太太索性坐了起来,推丈夫:“不行,我不答应!我不放心!”小心翼翼呵护着长大的女儿,好容易好了,就这么送进宫,叫她怎么舍得? “唉,我知道。”卢仲贤也坐起身,拉住妻子的手,“可是我见皇上态度坚决,灵姐儿也……” 卢太太要哭了:“她懂什么?哪里知道别人对她是真好还是假好?便是真好,君心易变……” 卢仲贤忙拦住妻子:“这话可不能说。皇上也说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家之念,就是因为想找个情投意合知心知意的人,要不是真心喜欢我们灵姐儿,也不会贸然提出此意。皇上的脾性,我也知道一些,断不会胡乱说些好话哄我们,虽然我们闹不清皇上到底为何会看中灵姐儿,但他起码是真心的。” 他想了一夜,皇上不是先帝,他已过而立,心性坚定,为人一向端方,又有仁厚之名,做事从来不会朝令夕改,也不像是朝三暮四的人,所以女儿应不会有宋氏废后的遭遇。 而且皇上既然知道女儿以前的事,又有意维护,不令人知,显然是十分爱重女儿的。灵姐儿现在虽然说话和应对还有些慢,但她是去做皇后的,这样反而会让人觉得有威仪,沉稳持重,倒无须担心。至于掌理后宫,还有林太后在呢,女儿慢慢学,应也不会多难。 他把自己想到的都跟妻子说了,最后道:“你不是一直希望灵姐儿能像旁人一样成亲生子么?现在她找到一个肯爱护她、不计较她从前的人,不是很好?我觉得,灵姐儿去做皇后,反比嫁到寻常人家要好,起码不用受别人的指摘,也不用担心婆家知道她以前的事看不起她。最难得,是灵姐儿和皇上对彼此有情。” 卢太太是不信就这两面两人就能有什么深情的,可是事已至此,皇上显然对灵姐儿志在必得,灵姐儿难得也表示出愿意的意思,她也无奈了。丈夫的话也有些道理,所以她最后也妥协了。 “等我今日面见了太后再说。”若是太后也喜欢灵姐儿,她也就不说什么,同意此事;可太后若是迫于皇上的意思,露出几分挑剔和不愿,那她是宁可一死,也不愿让女儿入宫去的。 夫妻二人说定此事,卢太太早饭后就让陈皎宁带着卢箫去她那里,然后上了宫里来的车,去觐见林太后。   ☆、第144章 筹备大婚 卢太太早先也听过一些传言,比如林太后生性高傲,目无下尘,就算苏太后当时爬到了她头上,也不见她低头示好,现在在宫里更是跟苏太后王不见王,连正旦朝贺都是分别见的内外命妇。 谁知等她进了安福殿,见到的林太后竟是十分温和可亲的。 林太后年近五旬,外貌看起来却像不到四十,她一见了卢太太就笑吟吟的叫起,请对方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同时还请了林太太作陪。 双方寒暄几句,林太后就进了正题,说昨日见了卢箫非常喜欢,夸奖卢太太教的好,又夸卢家门风。 卢太太看林太后似乎是真心夸奖,心里稍松,终于自在了一些。让她更意外的是,林太后并没有问及卢箫以前生病的情形,而是表示感同身受,说早些年皇上身子不好,自己也曾心焦不已,日夜守护在旁,又说她们如今都守得云开见月明,算是圆满了。 然后顺势提及皇上至今后宫空虚,自己十分喜欢卢箫,想为皇上求娶,立为皇后,问卢太太意下如何。 到此时卢太太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说“承蒙太后青眼、皇上不弃,给卢家如此荣耀,卢家上下铭感五内,叩谢皇恩”之类的。 于是此事就此议定,第二天田从焘就下旨立后,命礼部筹备大婚事宜,同时叫钦天监选个最近的良辰吉日。礼部尚书对皇上的突然袭击和心急惊诧不已,却不得不拦着,因为皇上大婚非同小可,礼部需要足够的时间准备,哪能选个太近的日子啊?! 田从焘也知道礼仪繁琐,又觉得该给赵琰一个盛大无双的婚礼,最后也就妥协了,由得他们去准备。 文武百官接到旨意也都惊呆了,劝了这么久的立后,居然就这么没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就立了?!而且立的还是文官之女,这真是近些年少有的。 但是卢仲贤一向官声不错,为人也厚道,卢家是书香门第,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卢家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所以除了那些攒着一把劲想把女儿推上位的,其他人都高高兴兴的去跟卢仲贤说了一声恭喜。 卢仲贤到这时候还是没什么欣喜之感,对着贺喜的同僚,他颇有些强颜欢笑。而卢笙更是前晚才听父亲说过这件事,到现在也不能接受妹妹要进宫的事实。 家里的陈皎宁则是呆若木鸡,她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想起自己曾经在灵姐儿面前无数次说起,皇上应该对静淑有意,也不知道灵姐儿记不记得。还有,她怎么就喜欢上了皇上呢?那两次会面,自己都在场啊! 可灵姐儿似乎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她还是该干嘛干嘛,每天读书习字,陪着兰姐儿玩耍,再哄哄郁郁不乐的婆婆,完全跟之前没有差别。 “钦天监卜了吉日,皇上选了九月十六。”这天散衙,卢仲贤回来告诉了妻子最新消息。 卢太太呼了口气:“还好,还能在家多住些日子。”入宫不像寻常嫁女,有很多东西都不用他们预备,比如嫁衣就有宫内御制,还有家具等物,也完全不需要他们自己准备,她只需把自己以前给女儿存的一些珠宝首饰、绸缎布料整理一下就行了。 越没事做,她心越慌,后来就再不许卢箫离了她视线,每天把自己能想到的、该嘱咐的都一一教给女儿。可是没教几天,宫里派来了人教卢箫规矩,又不用她了。 卢太太就亲自选了四个得力的丫鬟,把人情往来等该注意的,都亲自教给了丫鬟们。女儿以后是皇后,很多事不需要她自己去做,但她身边得有得力的人,所以卢太太就把功夫都用在了调/教丫鬟上。 卢家忙忙乱乱,直到了五月里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慢慢回归往日宁静,也是在这时候,苏太后忽然派了人来,赏赐了卢箫一些东西,还见了她说了几句话。 “你说苏太后是什么意思?”卢太太悄悄问丈夫。 卢仲贤道:“应该只是示好吧。”自家女儿跟苏太后又没有利益冲突,苏太后能有什么别的用意? 卢太太听了放下了心,田从焘听说以后,却皱起眉:“都问了什么?” 苏太后的人去见卢箫的时候,卢箫身边始终有宫里派去的人在旁,所以陈州也已经知道了问话内容,“就问了皇后娘娘好,请皇后娘娘好好学规矩,不要忐忑担忧,将来好好辅佐皇上。”陈州很乖觉,知道皇上对未来皇后娘娘看重,就早早把称呼换了。 苏太后这段时间一直很安生,田从焘一般每三天去给她请一次安,看看田从熙的儿子寿哥儿,苏太后对他也客客气气,总是循例问候过就放他走。只有刚立后的时候,微微表现了一些对他的不满,因为他在下诏书之前,根本没有来知会过苏太后。 她这几个月一直无视卢箫,没有派人问过,估计也有这个原因。但是田从焘丝毫不在意,也没对她解释,苏太后最后终于绷不住,还是派人去向卢箫示好了。 “难得太后娘娘有心。”田从焘微笑,“你亲自去一趟仙居殿,把刚贡上来的樱桃带一篮过去,就说是朕孝敬的。” 贡品到了宫里,该分配各宫的都已经送过去了,陈州这次再去送,那就是皇上额外孝敬的。陈州领了差事,笑眯眯的带人去拿了一篮樱桃,去了仙居殿。 剩下田从焘想到自上次见面后就再也没见过卢箫,心里不免有些牵挂,就又叫了个内侍进来,让他去一趟卢府,也送一篮樱桃去,他还亲自动笔写了一封信,让内侍亲自交给卢箫。 卢箫看到信以后,又好笑又感动,他在信里毫不避讳的让她不要在意苏太后的试探,然后就笔锋一转,开始说他这些日子都忙得很,无法出宫,一直见不到她,心里很想念,又说知道她这里也忙出不来,不然早就约她出去走走了。 看着眼巴巴等自己回信的内侍,卢箫只得回进内室,提笔写了封回信,感谢他送来的樱桃,让他忍一忍,再有不到四个月,他们就成婚了,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田从焘收到信,想到两人即将结为夫妇,心里一甜,顿时觉得不那么难熬,也有精神重新处理政事了。 最近朝中变法派跟保守派又闹了起来。他登基以后并没有停止变法,只是做了些纠偏工作,同时敲打了激进派的官员,还处置了几个急功近利导致不良后果的地方官,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李环。 李环就像是一把利刃,只有他冲锋在前,才能更顺利的推动变法,所以田从焘只把他召回来嘱咐了几句,并没有按保守派的意思撤他的职。 李环明白了新君的想法,自然变本加厉,谁的面子也不给,一力在山西推行变法,这几个月也有不少成绩。田从焘适时给了些夸奖表扬,其他几省巡抚,有拥护变法的,自然开始跟李环学,于是被触动利益的人越来越多,朝中也越来越热闹。 田从焘才不理会他们的争吵,他在春闱后,选择了五个新科进士,再加上几个有经验的监察御史,两两搭档,一共派出去六路钦差,如今已经得到一些有关地方的详情,这些大臣蒙不了他。 除了募役法和方田均税法,田从焘又召集人研究了农田水利法和市易法,论证可行性和适应性。至于对卫所军队的改革,他希望等到国库充盈,变法顺利推行了以后,再开始有所动作。 每天忙忙碌碌,时间也就过得飞快,田从焘这里刚定下怎么推行水利工程的时候,闷热的夏季就已经过去,秋意一点点渗透进来,他和卢箫大婚的日子也临近了。 教习宫女已经回了宫,卢箫身边没了他的眼睛耳朵,他总觉得不踏实,这天就寻了个机会,悄悄出宫去了卢府。 卢笙在家里见到皇上的时候,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父亲还在衙门里,他今天偷个懒,早点回来,居然就遇上了皇上亲临,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皇上,您这是……” 田从焘笑的和煦:“朕过来看看卢箫。” 卢笙:“……”皇上您能含蓄点吗???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田从焘索性说道:“也不用麻烦,你叫她过来坐坐就好。” 卢笙想了想,有自己在这陪着,似乎也没什么妨碍,他也没机会去问母亲,只得出门吩咐人去请姑娘过来。吩咐完,回去陪田从焘说了一会儿话,下人就来回报,说大奶奶和姑娘来了。 卢笙松了口气,还是妻子机灵,知道陪着来。 田从焘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也没难为他,让他和陈皎宁都入座,先跟他们夫妇聊了几句,才问卢箫最近都在家做了什么。 卢箫能做什么呀,老实备嫁呗,可又不能这么答,就说看书练字。谁知田从焘居然细细的问看了什么书,又跟她讨论书的内容,一聊就是半个时辰不走。卢箫看着时候不早了,只得下逐客令:“时辰不早了,皇上还不回宫么?” “……”卢笙几乎滑到椅子下面,灵姐儿怎么跟皇上也说话这么直啊?! 田从焘倒不以为意,他见了卢箫,跟她聊过天,也觉得心满意足了,于是顺势起身告辞,回宫去了。 傍晚卢仲贤回来,听儿子学了这一幕,回头跟妻子说:“倒也般配。” 一家人心里又安定了些,可随着时间的临近,家里的气氛不免又变得忐忑不安了。到大婚那一日,喜忧参半的送了卢箫入宫,卢太太就独自坐在女儿房里发呆,任谁来劝也不肯走,最后甚至就睡在了女儿的床铺上。   ☆、第145章 新婚之夜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终于得以换下礼服的卢箫在洞房内走了一圈,忽然冒出了这么两句。 田从焘就坐在床上看着她,闻言笑道:“我已经将这座大殿改名叫做坤泰殿了。”长生殿简直太不吉利,他都怀疑苏太后和宋皇后是怎么安心住的。 卢箫回头笑道:“你还介意这个?” 此刻已经入了夜,大殿内红烛高照,却只有他们二人,田从焘冲她摆摆手,柔声道:“过来坐。” 卢箫依言走过去坐下,然后立刻就被他揽进了怀里,“难道你不介意么?我听着总有些别扭。”田从焘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左手去握住了新婚妻子的手。 “我无所谓啊,不过是个名头,我可不相信杨贵妃住过这里。”卢箫低头看着交握的两只手,嘴角弯弯。 田从焘却不满她不看自己,也把头低下去,凑到她脸边,道:“谁管她住过哪里呢?*一刻值千金,我的皇后娘娘,我们是不是该……” 卢箫往后一躲,却只是靠的他更近,不由脸热道:“折腾一天了,你不累么?” “唔,一抱着你,就一点都不累了。”田从焘贴在她耳边说完,就干脆伸手将娇妻抱上了床。 百子千孙帐层层叠叠落下来,室内再无人声,只有红烛依旧燃着跳跃的烛火,将室内照的通明。 陈州带着人老老实实立在殿外等候,直到更深露重,寒意一重重袭来,里面才响起唤人的声音。他忙叫人把热水准备好,带着人进去服侍皇上和皇后娘娘沐浴更衣,又重新换过被褥,这才再次带着人退出去守着。 内殿里,卢箫已经筋疲力尽的睡去,田从焘却还有些兴奋的睡不着,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太奇妙,让他恨不得从此将眼前人绑在身边,一时一刻也不分开。 拥紧枕边人,感受到她的呼吸起伏,田从焘渐渐平静下来,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是你?”他只觉刚一睡着,就入了一梦,眼前一个白胡子老头笑吟吟的站在那看着他,“你这个混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出来!”说着就要冲上前去揪住孝义的领子。 孝义灵巧的躲开了田从焘的袭击,喊冤道:“我又怎么了?你们不是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怎么还找我算账?” 田从焘大怒:“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们需要等到今天么?” “等到今天有什么不好?经历过磨难和分离的感情才更加甜美醉人,也才能让人更珍惜嘛。” 田从焘冷哼:“你不用巧言令色,我知道我奈何不了你,不过你也别想再左右我和赵琰,我们都不会再理你的鬼话!” 孝义还是笑眯眯的:“你误会了,其实我是来恭喜你的。成功救赎自己,坐拥天下,又抱得美人归,程先生,你才是真正的赢家。你可以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和赵琰的面前,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如我所愿的变成了一个新的正常的繁荣发展的世界。” 田从焘只是冷冷看着他,不接话。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其实我对你和赵琰都没有恶意,也没有做过伤害你们两人的事不是吗?要是没有我做这一番手脚,你和赵琰还没有今天呢。”孝义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她应该跟你说过了吧,有没有兴趣看看原著剧情?” 田从焘犹豫一会,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孝义笑道:“你放心,你的事情,我没有跟她讲,不过如果你自己愿意说,那也是好事,夫妻二人还是以诚相对才好。这个你慢慢看,我就先走了,最后说一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世上的道理本就如此简单,千万不要把一切只当做一场幻梦。” 话一说完,老头就从原地消失,再也没有了踪影。田从焘皱着眉头到椅子上坐下,缓缓翻开了那本书。 “喂,还睡?快起来了!程启?皇上?陛下?万岁……” 耳边充斥着乱七八糟的称呼,田从焘终于抵抗住了困意,睁开眼,发现新婚妻子正趴在他胸膛上盯着他看,右手手指还在调皮的戳着他的脸颊。 “早,”田从焘懒洋洋的说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卢箫指指窗外:“反正不早了,快起来吧,还要去给两宫皇太后请安呢。” 田从焘在被子里环住妻子的腰,笑道:“母后是不会介意我们去晚的,至于另一位,她有什么好介意的?” 卢箫笑道:“你这是有恃无恐啊!不过可惜,我不是你的宠妃,而是正宫皇后,怎么都得摆出皇后的样子来,所以,快起床!” 田从焘一个翻身就把卢箫压在了底下,调笑道:“谁说你不是宠妃?后宫只你一人,你就受点累,既当宠妃又当皇后吧!”说着就低头要亲她。 “哎,别闹,都没刷牙洗脸,快起来。”卢箫挣扎着不从。 田从焘却非得要亲她:“好啊,新婚第一天就嫌弃我!”两人纠缠笑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田从焘叫人进来服侍他们穿衣梳洗,收拾好了先去见苏太后。 她名分在前,这是无法改变的,好在苏太后也识趣,受了二人的礼,喝了卢箫敬的茶,给了见面礼之后就打发他们去见林太后了。 到林太后这边自然又是另一幅光景,除去行礼敬茶之外,还留了帝后二人用膳。林太后越看儿媳妇越喜欢,早膳后还不舍得放她走,拉着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 最后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提醒,说皇后娘娘昨日累了一天,也该让她早些回去歇着,林太后看了一眼妻子不走自己也不提要走的儿子,这才放人。 没过多久,苏太后那边就得到了消息,“皇上和皇后是手拉着手出来的?” 内侍答道:“是,皇上跟皇后说了几句话,后来就没有上辇,看样子,是打算走着回去。” 奇怪,皇帝忽然立了卢氏女就够奇怪了,现在夫妻两个又这么恩爱,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苏太后皱眉沉思,以田从焘的个性,就连少年时,一见钟情的可能性都很低,何况现在?就算卢皇后是个美人,他也不至于见过没几次,就这么喜欢了啊。 这卢皇后一向养在深闺,几乎没谁对她有什么了解,苏太后曾经打发人问过苏翔的妻子陈氏,谁知陈氏跟她嫁到卢家的姐姐感情不深,一向不怎么亲近,居然也不曾见过卢家小姐,以致于在她这里,卢皇后就是个谜一样的人。 所以她更觉得奇怪了,田从焘到底是怎么看上卢家小姐的?难道就因为一只大雁?怎么可能?之前她还以为,他是迫于压力,随便选了一个皇后,谁知这新婚之后,两人竟然十分恩爱! 苏太后隐隐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决定。熙儿刚去之时,她本来也没想过另立旁人,熙儿又不是无子,可后来眼见宋氏得势,察觉一切都是他们所为之后,她立刻就打消了立孙子为帝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都是宋氏的儿子,不灭了宋氏,她意难平,灭了宋氏,这孩子出身就有瑕疵,就算为帝也免不了被人指摘。而且孩子才刚周岁,她自己的本事自己心中有数,要她垂帘听政,她其实也做不了什么,终归还是要依靠别人。 父亲和兄长的野心,她也知道一些,她本来和他们感情就普通,当初入宫就是被迫的,现在自然也不愿把大权交给他们。万一养出个杨坚来,她可要怎么收场? 几次问计秦远,他终于透露出立藩王的意思来。苏太后思前想后,觉得赵王和魏王都算合适,但赵王毕竟与自己有旧,且尚未成婚,这几年在长安,他跟陆家的那个小姐走的那么近,最后也没结成连理,反让柳家娶了去,她就以为田从焘终究是忘不了从前,最后选择了赵王。 谁知自田从焘登基以来,苏太后越看越觉得他变化很大,几乎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那个重情义的少年了,他对自己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完全就像是把她当一尊佛供了起来。 这让苏太后十分意外。她本来以为,就算年深日久,年少的情感已经归于平静,可在他心里,自己怎么也是很特殊的存在,谁料他竟这般冷漠无情,连要立后都没有提前跟她说一声、问过她的意见,长此以往,她在宫中还能有话语权吗?还能护得住寿哥儿吗? 他们倒是母慈子孝、夫妻和乐、共享天伦了,置她和寿哥儿于何地?她不能再退让下去了,苏太后暗下决心。 与此同时,正手牵着手回坤泰殿的帝后二人气氛正好。田从焘瞥了一眼身后,见人都远远跟着,就故作好奇的低声问卢箫:“还没问过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哪个以前?” 田从焘笑道:“到这个世界以前。” 卢箫道:“卖东西的。”她笑嘻嘻的解释,“就是卖给企业管理方法和解决方案的。” 田从焘扬眉:“听起来很高端的样子。” 卢箫一本正经的点头:“就是很高端。” “你怎么不问我以前是做什么的?”说笑完以后,田从焘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低声问道。 卢箫其实不是很在乎,不管以前做什么的,都到了这儿了,说那些有什么意思呢?其实那一辈子的事,好些她都快不记得了,比如,她是如何在有父母的情况下成为一个孤儿的。好吧,她又想起来了。 “那你是做什么的?”她压下不愉快的记忆,捧场的问道。 田从焘握紧了卢箫的手,深吸口气,说道:“回去再跟你说。” 卢箫:“……”   ☆、第146章 坦诚相待 帝后二人回到坤泰殿,田从焘拉着卢箫并肩坐下,手握着她的手,面色沉重,几次欲言又止,卢箫发现他有些紧张,就说道:“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毕竟是以前的事。我们也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提那些也没意思。” 田从焘就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道:“我还是想告诉你。”他深吸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把自己前世的经历缓缓讲了出来。 他原本是农村子弟,家境穷苦,但是他本人非常聪明,学习很好,所以家里父母再辛苦也还是供着他考上了大学。他也不负众望,大学考的是国内一流名牌大学,学的是经济,本科毕业直接保送研究生,然后在导师介绍下进了银行工作。 程启是个非常有上进心的人,自尊心也很强,这可能跟他的出身有关,所以他进入工作岗位以后,就表现出了强烈的企图心。在银行工作一段时间后,因为表现出色,很得行长的喜欢,后来行长调入政府部门,也把他带了过去,从此开启了他从政的道路。 “……那些年实在过的太顺风顺水,我也渐渐迷失了自己,忘记了最初的理想,只知道要向上爬,要得到上面的赏识和提携,终于在对*的追求中走错了路。” 其实那个时候,他对钱还真没有什么渴望,但是那种台面下的交易能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多,他又跟错了人,一步一步沉沦至深,最终在事发的时候才幡然悔悟,可是一切都晚了。 程启无法面对自己,也无法面对淳朴的父母,最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那时候对生活已经没有任何热情,所以发现自己到了这里的时候,也根本无动于衷。可能是因为原著设定我最终会做皇帝的缘故,孝义几次三番在我梦中出现,对我从冷嘲热讽到宽慰鼓励,希望我能振作起来,在这一世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也算是一种自我救赎。可我丝毫不感兴趣,也不理会他。” 听到这里,卢箫也想起了初见时的田从焘,他那时确实是一身的忧郁气息,对谁都爱理不理,冷漠至极。 “直到我看到了你。”田从焘握紧卢箫的手,“一开始我不知道你跟我一样,只觉得你一个小姑娘真的不容易。在这个时代,生在那样的家庭,遭受了那么多的非难,却始终没有自暴自弃,总是斗志昂扬的面对一切,小小的身体里,似乎充满了力量,让人不敢直视。” 从那时起,田从焘就不自觉的开始关注“陆静淑”,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甚至偷偷想办法帮助她。随着跟她的接触增多,对她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他发现她不仅是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还不遗余力的帮助别人,一开始他觉得这种行为有些好笑和自不量力,可渐渐的,他又开始钦佩起这个女孩儿来。 他不相信世上有这样无私坚持的人,于是就走近她,看着她往前走,也去了解她的想法,陪着她一起前进,就这么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走出了前世的阴影,重新树立了理想和抱负,也爱上了这个坚韧的女孩。 “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不会是今天的我。”田从焘最后总结道。 说完以后,对面的人只低头沉思,没有任何反应,田从焘不由忐忑起来,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忐忑的问:“你介意我前世是这样一个……”说到这里,他无法形容了,只得停下来,等着卢箫宣判。 卢箫微微往后让开,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如果我介意,我们还能离婚吗?” 田从焘呼吸一滞,只觉得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紧,疼的他喘不过气。 卢箫看了他的神色却忽然一笑:“吓你的!”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抚他的面颊,“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何况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在我们认识的这一世,你已经彻底改变了,甚至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那只手忽然消失,痛苦翻转的心平静下来,田从焘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说,干脆抱住卢箫深吻了下去。 经过这一番坦白,两个人之间更加亲近,田从焘就缠着卢箫问她出事从陆静淑的身体离开之后的经历,两人顺便还讨论了一番原著。 “我看完这本书只有一个感受:任何人都不能比主角过得好!”卢箫总结,“你看,苏太后,被塑造成万人迷玛丽苏,连老皇帝都搞的定,最后却被败家儿子毁了一切,晚景凄凉。原著里她比现在还拎不清,立了田从熙的儿子,自己垂帘听政,还跟宋家打了一架,最后被你渔翁得利了。” 田从焘补充道:“还有你。” 卢箫耸肩:“好吧,还有我。我作为女主的闺蜜,本来和丈夫是情投意合的,最后还当了皇后,也算是人生赢家。偏偏一登上高位,夫妻二人就开始互相猜疑,最后搞得反目成仇,你还想纳妃!” “不是我。”田从焘又紧跟着解释,“是原著的田从焘。” 卢箫哼了一声:“你也敢!” 田从焘一脸小媳妇样:“小人真的不敢。” 卢箫憋不住笑了:“所以,不管是苏太后,还是你我,最终都是用来衬托主角幸福的道具,在原著里,只有重生的陆静淑和柳歆诚才得到了幸福。还有啊,原著里,因为没有我们帮皎宁,她最后也没有嫁给卢笙,而是跟陈家反目,她哥哥也死了,最后下场很惨。” 田从焘抱紧了她,道:“你的意思是,孝义还算是做了点好事?”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都糊涂了。”卢箫靠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说道,“不过我现在很满足,我关心在意的人都很好,这就足够了。” 田从焘低头亲了亲她:“这就够了么?怎么也得生个孩子才够吧?” 卢箫感觉到他的异动,忙推他:“别闹,大白天的……唔……” ****** 新婚前三天,皇帝都不用上朝,于是皇宫诸人就跟着围观了三天帝后情深。 早上,皇上和皇后同乘御辇去给两宫太后请安,然后手牵手去九州池和花园里散步,到午间同乘御辇回坤泰殿用膳,午后据说还要一同午睡,反正皇上只要进了坤泰殿,不到第二天是不会出来的。 林太后看儿子媳妇恩爱,自然是高兴非常,待卢箫也异常的亲切和蔼,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她。而西宫苏太后也出人意料的对卢箫极好,那体贴慈爱处,有时甚至比林太后还周到熨帖。一时整个后宫异常和谐美满,让那些冷眼看卢皇后如何做人的都惊掉了一地下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田从焘对此现象只有这个评价。 卢箫笑道:“就算是这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要示好,我就得接着。” 田从焘并不当回事:“大面上不差就行了。后宫这些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杀鸡焉用牛刀?我有件事还想问你的意见,现在运河发达,南北货物往来也方便,商业繁荣,商人获利也很高,但商业税收的却比田税低了许多,我有意减轻田税,增加商业税的收取比例。” “你才是学经济的,怎么跟我商量这个?”卢箫笑道,“光这样说,也没有实际数据,我可不敢下结论。” 田从焘早有准备,将近十年的税收记录拿给她看,又把近来各路钦差回报的各地方情况也拿给她,“这些我已经叫人整理过了,你先看看。还有,我打算效法明成祖设立内阁,选一些懂民生经济的人做顾问,顺便也有人帮我筛选一下奏章。” 卢箫道:“可这样的话,不是把丞相架空了?”现在筛选奏章的工作可是丞相的。 “也不算架空,这些人只是顾问性质,决策还是要丞相协助的。他们互相制衡,我也能兼听则明。”田从焘解释道。 卢箫一笑:“好啊,你想好了就去做吧,反正都有前人的经验在。”现在来看,丞相权力确实很大,碰上不强势的君主,甚至有凌驾皇权的现象。可据她所知,朱元璋为了不被人分权,废除了丞相之位,到明成祖的时候就忙不过来,不得不建立内阁,而内阁后来的权力几乎比丞相还大,所以不如先试试两者并存。 夫妻两人有商有量,就这么全副精力的投入了国事中。至于后宫诸事,卢箫虽然从林太后那里接了过来,却并不亲力亲为,而是让六尚各司其职,定期听她们回报情况。 偶尔有挑刺闹事的,卢箫也不亲自出面,只让尚宫局酌情处理。 “果然是个花架子,顶不得事。”仙居殿总管太监刘波下了这个结论,回头就去跟苏太后回报,“同明殿那边已经消停下来了,裴尚宫带走了许美人,其余人等也各有惩处。” 今天下午,同明殿那边田从熙留下的嫔妃们忽然闹了起来,有个许美人说旁人偷了她的东西,别人自然不认,两边从动口到动手,闹得沸沸扬扬。 苏太后只让刘波过去看了一眼,刘波回头通知了尚宫局,自己就不管了。 “皇后还是没出面?”苏太后问。 刘波回道:“是,听说皇后娘娘在大业殿陪着皇上,这等‘小事’都交给了尚宫局。” 苏太后唇边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我们这位皇后娘娘,本事可不小呢。”   ☆、第147章 天生一对 田从焘一边看着手里的奏折,一边头也不抬的问:“又出什么事了?” 卢箫刚见了裴尚宫回来,闻言笑道:“同明殿许美人说丢了东西,定是被她隔壁的刘才人偷去了,刘才人不承认,她就让人去捉了刘才人打……” “好了好了,”田从焘听不下去了,“她们再这么闹腾,直接找个寺院送出去算了。” 卢箫走过去给他按摩肩膀,安抚道:“都是可怜人,算了吧。”田从熙在的时候,有于氏一枝独秀,这几个年轻女孩也不过是在于氏怀孕的时候才挨着了田从熙,现在年纪轻轻就守寡,被关在同明殿里不许出来,能不折腾么? 田从焘也不想在这事上费心,就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卢箫回道:“我想把她们送回长安去,那边宫里还有几位没出宫的老太妃,她们去了也好做个伴,而且没人调唆,大家自然就安心过日子了。” 这话显然有深意,田从焘闻言终于放下折子,抬头道:“是仙居殿干的?” “我也只是猜测。因这两个地方特殊,我和母后一般都是不往那边多管的,而且同明殿平时也没旁的人去,只有仙居殿离的又近,又可以名正言顺往来。” 田从焘冷笑:“我不想跟她一般见识,她还得寸进尺了。”当即叫人来拟了一道旨意,调苏群去云南平定土官叛乱,还特意加了一句“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卢箫:“……他去了不会耽误正事吧?” “土官闹不出大乱子,他要是连这点事都搞不定,呵呵。” 他这最后两声的冷笑实在有些瘆人,卢箫心里默默给苏群点了个蜡,转移话题:“你都坐这坐了一下午了,起来走走吧。” 她一软语关怀,田从焘心情立刻转好,顺着她的意思起身,拉着她出门去散步,“同明殿的事,就按你说的办,正好我打算今年过年回长安去,亲自到长安太庙祭祖,再见见长安的大臣们。顺路带着她们就是了。” “都回去么?”卢箫看了一眼仙居殿的方向。 田从焘道:“我自然是希望都回去了,不过若有人不愿,也不用勉强。” 当初田惟彰迁都有一半是因为苏太后,不知道在苏太后心里,长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卢箫有些好奇,也很想知道她愿不愿意回去,于是等到这事一明旨确定,她就跑去请苏太后了。 没想到苏太后竟然表现的十分高兴,还说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也很想回去看看长安现在的样子,顺便也让寿哥儿看看他父皇出生的地方。 田从焘对此没发表意见,只让人加紧准备,并在十一月初从东都启程往长安去。他这一路除了带着两位太后一位皇后和田从熙那些拖油瓶之外,还选了几个亲信大臣随行,并留左右相在东都处置政事。 “这几个人就是你的内阁人选?”路上卢箫指着名单问。 田从焘点头:“初步先选出了这几个。”把每个人的生平经历和擅长的方面讲了,“我本来还想把岳父也选进来,但他现在已经是侍郎,官阶有些高了,而且已能独当一面,以后顶秦远的位子也不是问题。” 卢箫对官员的情况不够了解,因此听了就算,并不发表评论。而且她发现田从焘不愧是上辈子从过政的,在大方向的把握和识人上,都比她不知强出多少,他对经济原理也很有研究,提出的改革方案都切实可行,只需要完善细节就可以,而这一点又恰恰是卢箫擅长的。 她身为女性,考虑事情本来就细致,又一贯从民众角度出发,所以总能很快想到方案落地会产生的问题和困难,并相应研究出几套不同的解决方案。 田从焘每到此时都沾沾自喜:“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 因要赶在年前到长安,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并没多停留耽搁,虽然每到一地也会召见地方官,但都是在御辇上见的,且御驾根本不停,以致于有的地方官在御前多耽搁了一会儿,告退之后,还得自己坐车赶路回去。 田从焘很喜欢这样的方式,效率高,不耽误事。就是地方官们有点辛苦,一路屁颠屁颠跟着求见,好不容易见了天颜,没说几句话就被送下了车,然后再在寒风里苦哈哈的回家去,实在是不好受。 卢箫适时建议他多给些赏赐,也不用给什么金银,一人一件他穿过的大毛斗篷就好,既显得亲近爱惜臣子,又不用花现钱,反正给他带的衣服也多。 田从焘对于自家老婆勤俭持家的良好品德,表示很肯定。 不过饶是这么一路不停歇的走,他们也还是直到腊月二十七才到了长安城。那一天,长安文武百官皆到城外相迎,田从焘并没露脸,直到进宫以后,才带着卢箫到紫宸殿受了百官之礼。之后他要单独召见几个大臣,卢箫则回后宫去安置两位太后和其他随行人员。 之后几天一直到大年初一,卢箫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初一那天最忙,要全副武装受外命妇朝贺,还要设宴款待宗室亲眷,到晚上回到自己寝殿,只觉浑身都疼,一沾枕就睡着了。 皇后忙,皇帝比她更忙,田从焘的日程基本可以总结为:见人,谈话,给赏赐。他想从长安这些官员里找几个可靠得用的,所以要见到真人一一印证,然后再做选择。结果见的人说的话太多,没几天他喉咙就疼得不想说话了。 宣了杨广越来诊脉,卢箫就想起了丛莲如,等杨广越开完药走了,自己跟田从焘商量:“我想让丛莲如进太医院。” “好啊。”田从焘含糊答道。 他答得爽快,卢箫就也不耽搁时间,直接召见了丛莲如,把决定说了,说完还问她:“你敢不敢来?” 丛莲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跪下回道:“皇后娘娘恩典,看得起民女,民女定不辜负娘娘厚爱!” 经过几年的历练,丛莲如如今也不是从前的她了,她变得更加坚强独立,也更加知道自己要什么,当下还大着胆子求卢箫,说想把自己的两个徒儿带着,只当个药童就好。 卢箫自然答应的爽快,还说:“虽然做了太医,但我也不禁着你给旁人看病授徒,只管好好做你的事。” 丛莲如喜出望外,连连谢恩。她只以为是因养父和义父得皇上看重的缘故,才有她今日,却没想到,眼前的皇后娘娘就是对她有救命和知遇之恩的那位“陆姑娘”。 安排完了丛莲如的事,卢箫就叫人问皇上在哪,宫人回说苏太后请了皇上过去。卢箫觉得奇怪,这时候,苏太后找他干嘛? 正要打听今天苏太后都做了什么,林太后那边又来人请她过去,卢箫只得暂且放下此事,换了衣服去见林太后,不想到了那里却发现田从焘也在。 “皇上也在这。”卢箫惊讶道。 林太后接话:“是哀家煮了梨水,叫皇帝来喝的。都叫了太医了,还折腾着他到处走,哼,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心疼。” 这是说苏太后呢,卢箫偷笑,看田从焘脸色也不太好,就道:“想来也是听说皇上不适,这才想关心一下吧。” “关心?那也不用把皇帝叫过去折腾,打发个人过去问问不行?”林太后满脸的不高兴,“这事儿你们不用理,哀家自会跟她掰扯。今儿谁都别忙活了,在我这用了膳就早些回去歇着,瞧你们俩,过个年都累瘦了。” 卢箫跟田从焘乖乖听话,在林太后这里用完膳就回去休息了。 “娘娘……”趁着田从焘沐浴的功夫,一个贴身侍候的宫女凑到近前,小心翼翼的跟卢箫说话,“奴婢刚刚听说,今日陛下去西太后那边的时候,宫里还有旁人在。” 这个宫女是从东都带来的,卢箫进宫的时候,就在坤泰殿服侍,一向也算老实本分,因有四个陪嫁丫头在,她并不太往前凑,这次还是因为卢箫留了两个心腹在东都,才把她带上的。 “哦?可打听到是谁了?”卢箫顺着话问。 那宫女左右看看,低声回道:“听说是翰林院编修柳大人的妻子。” 陆静淑?卢箫的眼睛一瞬间光芒迸射,这个苏太后,还真是不老实啊,看来她也知道一些自己从前和田从焘来往的事,就故意选在这个时候,把田从焘引去见陆静淑。可惜,不论她打的什么算盘,都注定要落空了。 “我知道了,难得你有心。”卢箫似笑非笑的看了宫女一眼,打发她出去,等田从焘洗完澡出来,就问他,“你见着陆静淑了?” 田从焘一愣:“你知道了?是谁跟你说的?”苏太后还敢在他们身边埋钉子! 卢箫笑道:“这个我会处理,你就别操心了。喉咙好些了么?还疼不疼?” 田从焘立刻一副恹恹神气,自己摸着脖子点头:“很疼。”又忍不住补充,“不用再跟她客气,实在不行,连她一起丢在长安好了。” 卢箫叫人把药端来,看着他喝下去,才道:“都叫你别操心了,这次正好给母后一个出口恶气的机会。”要是林太后知道苏太后打的什么主意,那场景一定很好看。   ☆、第148章 两宫太后 正如卢箫所料,当林太后得知苏太后让田从焘见了谁的时候,当时就火冒三丈:“这个贱人!就是见不得我们母子好!”好容易焘儿不受她的蛊惑了,娶了个合心意的妻子,她就把别人推出来捣乱,想搅和的他们夫妻不和,她好从中渔利,真是不要脸到极点。 本来林太后心里还有点可怜她,现在新仇旧恨涌上来,终于不打算再忍,想好好跟她算一回总账了。 “余平去了多久了?” 宫女如意回道:“有半个时辰了。” 林太后:“嗯,你在这盯着,哀家先去睡了。”她得好好睡一觉,这样明天才能精神焕发的去找苏氏算账。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苏太后则在辗转反侧,她第一次开始怀疑,现在的皇帝并不是她当初认识的大皇子田从焘。 今天她把陆氏召进宫来,发现只是个寻常女子,容貌也不及卢皇后,已有些失望。而田从焘到来见了陆氏,除了有些惊讶外,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她正疑惑的冷眼旁观,林太后就打发人来请田从焘,他竟然一点颜面都没给自己留,当真抬脚就走了。 苏太后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就算不看别的,她还是他的嫡母,是扶持他登上皇位的人,他怎么能这样不尊重自己?礼法规矩、旁人的看法都不放在眼中,这怎么会是那个自小受到良好儒家教育的田从焘? 可现在她能怎么办呢?这个皇帝明显已得到了百官的忠心拥护,他甚至早就有自己的势力,兵权也一手掌控,自己就算想废了他改立他人,现在也没有了力量和理由。 难道要她从此以后都在后宫里夹着尾巴做人?不行,就算她可以忍,也还有寿哥儿,万一她一直隐忍,别人得寸进尺,进而要伤害寿哥儿怎么办?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田从焘不就已经对苏家下手了么?把苏群扔去云南,让苏光政赋闲,苏翔又是个只会惹祸的,到时寿哥儿还有什么依靠? 苏太后越想越睡不着,就这么睁着眼到天亮,早上起来,黑眼圈遮都遮不住,还是乳母抱了寿哥儿来,咿咿呀呀的跟她说话,才让她有了几分笑模样。 “启禀太后娘娘,林太后和周太妃、余太妃、张太妃求见。” 苏太后皱眉,林太后怎么会到她这里来,“带寿哥儿进去。请进来吧。”林太后过来,苏太后也没托大,起身到殿门口相迎,还客客气气的说,“姐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林太后最不喜欢听她叫姐姐,闻言就回道:“不敢当。”跟她互相行礼,又等几位太妃跟苏太后见过各自入座后,开门见山说道,“今日哀家请了几位妹妹过来,确是有事要跟您商量。”这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客气的口吻了。 苏太后道:“姐姐有事只管直说。” 林太后闻言一笑,转头示意身边人,很快她身边的总管太监余平就带着人押了一个太监进来,那太监面色惨白,脸上还有冷汗,一见了苏太后就痛哭:“太后娘娘救命!” 竟然是刘波!苏太后又惊又怒,转头问道:“林姐姐这是何意?” “您先别恼,不妨听听这个贱奴做了什么。”林太后示意余平,余平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份供词,送到了苏太后面前。 宫女小池惊疑不定的接过来送到苏太后手上,苏太后打开翻看了一遍,没等开口,刘波已经喊冤:“太后娘娘明鉴,此事实是余平等人嫁祸小人,他们用尽刑罚,小人也不招认,但那翠玲却吃不住,屈打成招了!” 余平也不拦着他,等他叫完冤,又呈上了一些证物:“这都是翠玲交出来的,她说她本不愿与刘波结交,但刘波几次三番示好,又送了她这些东西,还以权势逼迫,她这才不得不从了。有没有刑讯逼供,娘娘召翠玲一见便知。” 苏太后那里热闹非凡,卢箫自然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她一边看着田从焘喝药,一边学话:“这次苏太后是要断一臂了。我以前还当太监宫女勾搭,搞些对食之类的乃是常事,没想到竟然还是一项罪名。” “那自然。严格说来,宫里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太监虽然去了根,也还是男人,居然敢对皇帝的女人下手,皇帝怎么会欣然接受?只看有没有心想管了。” 卢箫就瞥了他一眼:“是啊,宫里的女人都是你的,亏我以前还上了你的当,信了你说的什么只有我一个。” 田从焘:“……”他立刻示弱,指指喉咙,做痛苦状。 卢箫冷哼一声:“不行,我得精简精简!趁着这个机会,把两京宫里的宫人都放出去一些,不光宫人,太监也减一减,也算是节省开支了。” 田从焘举起大拇指,表示严重同意和赞赏。 “那你先歇着吧,我去安排。”卢箫出去找了尚宫局的人来商议,然后等苏太后那边的处置结果出来之后,就下了放宫人出宫和裁减内侍的旨意。 ****** 刘波定了罪,被押走处置,几个见证的太妃也适时告退,林太后却始终坐着没动,等人都走了,她挥退从人,对苏太后说:“哀家还有几句话,想与您说。” 苏太后也让身边人退下,道:“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那哀家就不客气了。”林太后坐的笔直,眼睛也直勾勾盯着苏太后,“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也就托大一回,跟你说说道理。今时不同往日,护着你捧着你的先帝不在了,能让你依靠的穆宗皇帝也走了,这人呢,都得认命,到什么地步说什么地步的话,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十分不好听,苏太后的脸色也冷了起来:“姐姐今日是来向我炫耀示威来了?” 林太后一笑:“不敢。也没那个必要。我只是想提醒你,现今咱们都是未亡人罢了,所能指望的,也就是皇帝和皇后的孝心。而现在帝后二人都贤孝无双,你我还有什么可求的?本本分分、安安乐乐的过日子,有什么不好?何苦再要去做一些徒劳无功、惹人生厌的事?” “就像我。当初先帝一心偏宠妹妹,还力排众议立你为后,我还不是愿赌服输,从此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做人呢,最要紧是认清自己,当初你既然选了皇帝接位,就该从此做好准备,好好当一个清静无为的太后,怎么如今又不甘心,开始给皇帝添堵起来?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别说是妹妹你一个半路的嫡母,便是我这亲生母亲,也不敢奢望去左右皇帝呢!” 苏太后听了她一番奚落,脸色已然铁青:“你多虑了,哀家从没想要左右皇帝!” 林太后看她这样,笑的更开心了:“这样最好。妹妹,你别嫌我多嘴,你现在可不是只有自己,还有寿哥儿在呢!皇帝是他大伯,自然愿意心疼他,可是若是有人为他给皇帝添堵,你说皇帝心里是什么滋味?对寿哥儿又有什么好处?妹妹是明白人,自然不需我多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一开始连苏太后叫她姐姐都不愿听,现在却一口一个妹妹叫的欢快,实在让苏太后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的难受,可还没等她想出话来反唇相讥,林太后却又冒出一句。 “妹妹可曾听说?韩王年迈,世子却早逝,膝下空虚,正求着皇上给他们过继个子嗣呢!”林太后笑的意味深长,目光也瞄向了内殿,那里隐约能传出孩童的欢笑声。 如一桶凉水兜头浇下,苏太后浑身冰冷的坐在原地,直到小池进来服侍,她才恍惚回神,自我安慰:不会的,田从焘不敢,他怎么敢把熙儿唯一的儿子过继出去,他不敢! 可是他真的不敢么?林太后都敢明目张胆、耀武扬威的上门来处置她的心腹,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生平第一次,苏太后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可是让她无能为力的事还在后头,卢皇后打着厉行节俭的名头裁减后宫人员,宫女二十五岁往上,没有特殊缘由的,一律放归;太监在五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也一律迁出,年老无依者可入安乐堂。 苏太后身边亲信的宫人大都跟了她许多年了,都在二十五岁以上,就算凭她的身份,可以留下一两个,其余的还是得放出去,另选小宫女来服侍。 这一家子是不逼死她不甘心啊!!! 可是她再不平也没用,因为林太后首先站出来,将她身边想回家的都放出去了,超龄的只留了一个。而那些仰他们母子鼻息的太妃们更是干脆把超龄的放出去了,一时间她也没了办法,只能留下两个心腹,将其余的都放了出去。 这么一来,回程路上,人员就精简的多了。 不过田从焘倒是真的选调了一些官员去东都,其中就包括柳歆诚,“他还算有点才华。”田从焘在跟卢箫提起的时候,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卢箫好心的没有戳穿他,只道:“听说陆静淑生了个儿子,他们夫妻很和美。”你就别吃那些干醋了! “我们更和美!”田从焘不甘示弱。 第149章 圆满生娃 这次回长安,除了精简宫中侍者之外,田从焘也让人把一些破败的宫殿直接锁了起来。 他的钱还要拿去做正事,没心思花在维护整修宫殿上,反正又不住。他甚至还让人偷偷拆了一些偏僻宫殿的木材、地砖、门窗等物带走,打算用来修缮东都的宫室。 卢箫很好奇:“我以为你回来一趟,是考虑迁都回来呢。”怎么现在倒像是放弃了的意思? “迁都劳民伤财,何必呢?而且东都现在有水利之便,能承担起一国首都的需求,比地处偏远的长安合适的多。不过我也不算就此放弃长安,我们可以把东都规划成一个政治经济首都,至于长安,则可以大力发展文化事业嘛。”那边闲人多,有才华的闲人也多,就让他们为文化繁荣做出一点贡献吧。 “我已经交代了长安翰林院编书的事,给他们列了好多书目,还有修史的事,我也交给齐王牵头了。你也知道,有些大臣学富五车,诗词文章都是很好的,可就是不懂实务,还喜欢乱掺合,以后再有这样的,我都直接给发到长安来编书。” 卢箫赞道:“好主意。我们还可以鼓励长安的书商,给与他们一些技术上的支持,让他们多出一些我们希望他们出的书。”这也算是一种教化吧? 田从焘同意:“行啊,顺道在翰林院下设个出版总署,加强管理。我安排人去办。” 这个头一开,卢箫紧跟着想到了很多衍生产业,回到东都就找了陈皎宁来,撺掇她组织女学里的学生们也开个书店带出版社,反正资源她都有。顺便还可以在东都开个戏院,专供女性进入看戏,至于剧目,则可以完全为女眷定制。 她兴致勃勃,不料陈皎宁刚好有了身孕,暂时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先打发管事去安排。听说了这个喜讯,卢箫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拉着陈皎宁嘘寒问暖,又叫了丛莲如来给她把脉。 “大奶奶身子一向都很好,这一胎也很安泰,娘娘放心。”丛莲如把过脉后回道。 陈皎宁也说:“臣妇好着呢,娘娘不用担心。倒是您,有没有让丛大夫看看?” 得,这才成亲半年,大家都开始关心她的肚子了,卢箫无奈道:“早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兴许只是时机未到。” 陈皎宁也不愿给她压力,就说:“您说的是,只要身子好,就不用急。” 等她走了,田从焘忙完回到坤泰殿,听说陈皎宁又有孕,也嘀咕:“总叫他们赶在前头,难道是我不够努力?”当夜就彻底放纵了一把,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之后夫妻二人共同回忆了一下优生优育的有关知识,按照卢箫的排卵期行房,又努力了几个月,卢箫终于有了反应,丛莲如确认:皇后娘娘有身孕了! 林太后大喜,卢太太也是喜极而泣,第二天就被接进宫看女儿,“我们灵姐儿也终于要做母亲了!”说着说着又哭了。 卢箫抱着她好一通安抚,又再三说皇上和太后都待她极好,才让卢太太渐渐放下心来。 “……西边那位呢?”听完卢箫的话,卢太太终于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怎么都没提到苏太后? 卢箫笑道:“还没告诉她。皇上不让,说,等生了再说吧。”其实现在这事也没昭告天下,除了林太后之外,也只有卢家才知道。 卢太太皱眉:“怎么?那边还敢难为你不成?” “那倒没有。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她虽说已是拔了牙的老虎,但到底在这宫中经营多年,皇上和我都不敢掉以轻心。” 卢家早就看出皇上不待见苏家了。苏群去云南平叛,早就收拾了那些土官,皇上却始终没提让他回来;前段日子苏翔在锦衣卫闹事,被刘骏威打了板子,也没见皇上说话,显见得是要冷落他们了。不过倒没想到,皇上对苏太后也是这般不留情面。 卢太太终究是向着自家女儿的,就说:“你说的没错。这种时候,自然还是小心些好。”她只怕女儿吃亏,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于是苏太后就这么被蒙在鼓里,直到次年二月卢箫产下一女,她才得知这个消息。 “呵呵,看来属于我的时代真的结束了。”她苦笑着抱起小孙子,“还好还有你。” 初为人父的田从焘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儿不撒手,还对卢箫保证:“我们的女儿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林太后不满:“你别光霸着孩子,也给哀家看一眼!” 卢箫含笑看着这一幕,心里则打算借着这个名义,自己出钱扩建两京慈幼堂,同时让田从焘在易发生灾害的地区仿两京建立养济院,慢慢推广全国。 等林太后走了,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田从焘,田从焘听完不高兴:“你刚生完孩子,也不说好好歇歇,就操心这些事!要我干什么的?” “我没有操心,只是顺便想到的嘛。”卢箫老老实实解释。 田从焘看她装乖巧,也就没再责备,凑过来亲了亲她,说道:“好了,这事我去安排,你放心好了。本来我想大赦天下的,不过这样也好。” 大赦天下……,又不是封太子,你这样也太过了吧?卢箫无力吐槽,只能随他去了。 于是苦哈哈在外面奔波了两年的郝罗博又接到一个任务:勘察山东山西两省养济院的运行情况,同时在安徽营建两所养济院。 郝罗博欲哭无泪,自己提笔给皇上写了一封信。田从焘收到信以后笑得不行,还拿去给卢箫看:“他就差说我无情无义、剥削压迫了。” “你也是,总可他一个用,也不怕把他累着了,等办完这事就让他回来吧。”卢箫笑道。 田从焘应道:“嗯,是该让他回来了,在外面历练两年,现在入阁也不是问题,正好换几个人出去体察民情。” 如今朝中大臣对这位主上都是敢怒不敢言。他可不像以往的任何一位皇帝,听人扯皮吵架,他是那种:吵架可以,但要有切实根据,没有?没有,你说个毛线!要是双方各执一词,好啊,你们先都别吵了,一起下去查一查,查完再来回报。 也不管这俩人原先是负责什么工作的,说打发出去就打发出去,工作自有副手接管。你说不去?不去就说明你心虚,你输了!大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各自打包上路。 于是自他登基以来,六部官员几乎已经轮换一半,还有好几个侍郎被他打发出去做巡抚,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就连一向安稳的翰林院都是这样,没到散馆就有好些个庶吉士被他打发出去做县令了;至于都察院,从都御史往下,就没有能在京里呆超过半年的。 最可恶的是,这位皇帝详细规定了官员出行的要求。每一级有每一级的标准,谁敢超标接待,就地拿下,谁敢到地方作威作福,不好意思,也一样就地解职,回京听候发落。 反正皇帝派出去的人多,你不说我不说,还有别人说,谁也别想闷声发大财。 原先秦远对他这种方式很是担忧,既怕扰乱地方,也怕中央工作运行不起来。可是时间长了,他就发现,有些讨人厌的家伙打发出去,地方官皮紧了不说,中央决策也顺畅了,每天还能早早回家陪孙子玩,真是太幸福了! 也因为他这么折腾,有很多中层官员的能力显现了出来,没办法,长官突然被扔出去了,总得有人顶上啊!于是田从焘又挖掘了不少能干却升迁不上来的中层官员,同时也把内阁运转的更为成熟。 就在这一轮又一轮的折腾中,全国土地清丈完成,户部国库一年的税收比上年增加了百分之四十,而清丈出的土地也几乎与在册之土地数持平。 与此同时新的商业税法和鼓励商业流通的草案也推出台面,在这份草案中,虽没有明文提高商人地位,但是却提出了农商并重的说法,让商户们欣喜不已。 手里有了钱,田从焘就开始考虑军事了,卫所制有它的好处,可也有不足之处,所以他现在想用募兵制来补充卫所制。各地卫所逃亡的军户,他决定既往不咎,只让报上实数,然后按照之前整顿长安各卫的方式,派人前去整顿,反正军屯的田亩数也都清丈出来了,不怕那些军官不认账。 同时准许各要塞边关招募兵员,招募条件也很优厚,且非终身制,到四十岁,若还是大头兵一枚,则可以选择退伍回乡,家乡所在地要在相应方面给予保障。 他还在长安成立了一所军事院校,安排有实战经验的名将前去授课,并在不声不响间提升武官地位,开设武举科,选拔军事人才。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强化军力的同时,自然少不了武器的研发。火器现在已经开始使用,只是技术上还不成熟,田从焘在这方面加大了研发力度,希望将来也可以用大炮轰走来犯的外敌。 除此之外,他还扩大了几处船厂的规模,打算等造出一流的海船,就开启海上贸易。 “哎,想做的事太多,就怕自己活不到那时候。”田从焘看着自己满满的计划表,跟卢箫感叹。 卢箫怀里抱着女儿,闻言回道:“你做不完,还有孩子们,孩子们做不完,还有孙子们,怕什么?” 田从焘大笑出声:“你说得对!不过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女儿,我可不舍得累着她,咱们还得再接再厉,给她生几个弟弟妹妹才好!” 说完干脆把女儿交给乳母带着,自己拉着妻子投入轰轰烈烈的造人运动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个柳少年的小番外,贴在有话说吧~~ --------------------------- “大人,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京城了。”灰衣侍卫兴冲冲的赶到马车旁回禀。 马车帘随之掀起,一个蓄着短须的俊美青年探出头:“下雪了?” 侍卫回道:“是,大人,这雪应下不太大。” 青年微微点头:“知道了,让大伙再快一点,别耽搁了入城。” 侍卫领命而去,知道快到京城了,疲惫的众人都陡然间多了些力气,想着就能见到亲人,无不露出欢容。 “一走就是三年多,这回到家,估计儿子都不认得我了!”一个侍卫感叹。 先前传话的侍卫就道:“大人都没抱怨,轮得到你?”当初大人离京的时候,太太可就要临盆了,到现在小小姐也三岁多了,大人愣是没见过! 坐在马车里的青年听见外面飘来的只言片语,也不由放了手中的书,倚着车壁发起呆来。 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之前赶到城门下入了城,可惜,还没等他们回家休息,就有宫中的内侍前来,请走了马车里的青年。 “柳大人,皇上说了,不管您什么时候到,都请您立刻进宫觐见。” 柳大人随来人入宫,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就去拜见了皇帝。 “爱卿一路辛苦,坐吧,先喝碗姜汤暖暖。”皇帝面容斯文俊美,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却并未蓄须。 柳大人恭敬谢恩,端起姜汤一饮而尽,然后才搭着凳子边坐下。不出他所料,皇上急着召见,最想知道的自然是刚造好的宝船的情况。他一一如实回报,还把图样拿出来给皇上看过,最后说:“宝船入水的时候,臣就在船上,自觉如履平地,毫不颠簸。” 皇帝又问了几句细节,柳大人刚说到一半,外面内侍匆匆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来给您问安。” “让他进来。”皇帝又示意站起来的柳大人,“你继续说。” 太子进来的时候,因柳大人还在说话,就默默给皇帝行了礼,站到了他旁边,柳大人说完了该说的话,立刻给太子见礼告罪。 皇帝却道:“爱卿不必如此,是朕急着听。”又给太子介绍,“这位就是左佥都御史柳歆诚,这几年一直在外督造宝船,十分辛苦。” 太子七八岁年纪,生的唇红齿白、俊俏非常,他闻言露出一个笑窝,道:“早听父皇说,柳御史学富五车,连宝船构图都看得懂,一直无缘得见,这回可好,终于有机会能向你请教。” 柳歆诚连称不敢,“皇上谬赞。” “你不用谦虚,你的本事朕都知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一路辛苦,朕就不多留你了,你先回家休息几天,多陪陪家人,旁的事稍后再说。” 柳歆诚应声告退,匆匆出宫回家。路上回想起太子的行止,不由感叹,岁月真是不饶人,当初他离京之时,皇长子才四岁,还未开蒙,在宫里偶尔就能见着他追着大公主跑,现在竟也是个稳重的小太子了。 想起大公主,就忍不住又想起“她”。虽明知这事有些匪夷所思诡异难言,可他就是不能制止自己去联想。养济院开遍各地州府,慈幼堂广为营建;丛莲如开门授徒,如今已开设了四家女子医馆;还有两京女学……。一样一样,无不是“她”的思路和方法,实在由不得他不疑心。 还有皇上,他始终不信皇上会为了群臣的逼迫就随便娶个皇后,皇上要是肯,当初还做赵王时早就娶妻了,何至于等到那时?而皇上和皇后的结缘又过于传奇,一只大雁定情,还是跟卢家那个痴儿,这叫他怎么相信?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大人,到家了。” 柳歆诚恍然回神,他将脑中纷乱的思绪挥去,整理了一下衣裳下车,先进去拜见父母亲。不想他刚走到二门,妻子已经携儿带女等在那里。 “这么冷的天,在这等着做什么?”柳歆诚先开口说话。 妻子陆氏已经泪盈于睫:“孩子们想你,母亲就让我带着他们来等你。”又让两个孩子拜见父亲。 柳歆诚安抚的按了一下妻子的肩,然后就弯腰抱起了女儿,顺便摸了摸儿子的头,“走吧,先进去拜见父亲母亲。” 一家四口一同进了正房堂屋,柳歆诚跪下来大礼拜见父母:“不孝儿回来了。” 父亲柳霄欣慰点头:“回来了就好,坐吧。” 母亲文氏也嘘寒问暖,让他喝了热茶,才叫他先回去沐浴更衣,一会儿一家人吃饭。 柳歆诚就先告退回房,妻子陆氏也在婆婆的示意下跟了回去,要亲自服侍他沐浴。 “这些年你在家辛苦了,这等小事不用你忙活。”柳歆诚出言婉拒,自己进去净房,却忍不住笑自己年少时执拗,若她还是“她”,怎么会为他做这等事? 那时真是被自己的情意冲昏了头脑,满心里想的都是要好好保护她,不再让她受一点苦和委屈,而那时她又肯依赖他,他自然更加欲罢不能,甚至就算察觉了她的转变也不当一回事,始终认为自己这样才是真心的爱她。 还曾暗地里自得,嘲笑赵王的见风转舵,却没想到,赵王是比他还执着的人。 也罢,如今他们算是各得其所。静淑虽不是当初的“她”,却与他是结发夫妻。成婚十余载,对他始终温柔体贴,从未红过脸,更为他生下了一双儿女,他没什么不知足的。 而“她”,显然也得到了“她”的幸福。偌大后宫,只有一个皇后,皇上还肯事事与“她”商量,他们生育了两子两女,小的柳歆诚没见过不知道,大公主和太子却都是聪明可爱的孩子。 而柳歆诚也不得不承认,也许只有皇上,才能帮助“她”完成所有的抱负和想往,他们两个才是最合适的。 至于自己,年少时的热情褪去,现在能跟妻子相濡以沫,他已觉得很好。对他们四个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全文完----------------- 终于写完了qaq 真不容易啊,十分感谢两次断更后还不离不弃的亲们!你们都是真爱,来么么哒! 这篇文的得失我就不总结了,反正是一次尝试 作为作者总是希望能不断突破自己的 所以尝试必不可少 接下来还有些私人的事要忙,所以一时半会不会开新文(也没想好新文写什么= = 大家记得收藏作者专栏,这样就能第一时间发现我开新文了哟~(顺便也可以瞄一下作者其他的文哟~ 点这里去包养勤快努力的小作者吧~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