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第一绣娘 作者:七彩鱼 文案:   无父母、无家世、无钱财、无贵人相助……N无!   重生后,江清月混迹古代就凭两样本事:“绣”和“嗅”。      据说,晋阳王精致衣服穿上瘾了,才发现他家的绣娘是借来的。   人留不住了,便要强娶!   我们冷性儿的王爷为了日后不必果(luo)奔,也是操碎了心。   这是一篇重生励志虐极品虐渣的苏爽文!   注:女主前期嗅觉灵敏,后正常~   【排雷说明书→_→】: ①宅斗文,CP:1V1,结局HE,架空文,请不要扒榜。 ②男主妹妹从不是阻碍,请放心 内容标签: 宅斗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第1章 青州城西边儿的有一座宅子,漆得锃亮的朱红色大门常年紧闭,主人们从不走这里。院内青砖铺地,花草葱茏,与寻常人家布置得大同小异。唯有院后头的一座小房,孤零零的建在墙角,颇显得突兀。 房子的颜色很新,一瞧便知是后造的;三面有回廊围绕,窗户奇大。屋子不大,大件家具只有两个,西边摆放的床榻,再有便是迎南窗放着的一张霸王枨大方桌。桌上叠着大大小小的花绷子,另有大大小小的花架堆放在其余的窗下。 此时正值晌午,屋内阳光充足,晒得人不禁发懒。 江梧桐按时端饭给二妹妹江清月。见她还是绣个没完,江梧桐便催促快些歇息。 待江梧桐她把饭菜摆好时,江清月已然笑意盈盈地起身走过来。江清月冲大姐调皮的笑了笑,感谢大姐给她端饭。她坐下来,拾起筷子,低头安静的用饭。 食不言,是江清月固有的习惯。 江梧桐就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瞅着她,心情莫名地就变更好了。 江清月在绣房做刺绣时,一般衣着都很随意;清颜蓝衫,墨发轻挽,从不涂脂抹粉,却还是仿若天上的织女下凡似得,丽质天成。 此刻她埋首吃饭,偶有几缕墨发到胸前,凭添一份随意之美。 江梧桐一时间又看得失神,禁不住感慨:二妹妹真好看! 江清月发现大姐又发呆,抿嘴偷笑,悄悄用筷头点了下江梧桐的鼻头儿。 江梧桐方回过神儿来,她嘿嘿笑两声,闲来无趣,便翻腾桌上的那些花绷子。竟然都绣好了!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无不栩栩如生。 “卖不出去便自个儿留着。”江清月放下筷子,看着江梧桐笑道。 江梧桐把其中一个花绷子搂进怀,稀罕道:“倒真舍不得,可妹妹的手艺哪会卖不出去,多少大户人家排着队的来求呢。可恨我手艺不精,帮不上你的忙。” 江清月拉住大姐的手,认真安慰她道:“姐姐的手艺很好,十里八村去找也找不着比你更厉害的。只不过我的绣品得幸被选贡到了宫里,混了点名声,才好卖的。城里这些了大户们,就爱沾一沾天潢贵胄的边儿,彰显他们有身份。” 江梧桐摇头又点头:“妹妹的手艺是真好,我万万不及的。你说的也对,但凡谁家有个女子,都会绣花儿做衣裳,大户人家就更多了。一般的绣品谁愿意买去?我的卖不出去也在情理之中。却苦了妹妹,为一家子操劳。我才是做大姐的,我……” 江梧桐说着说着便哽噎了,禁不住心疼地落泪。 “好端端的,怎又感伤了。莫不是要出嫁的新娘子都这样?”江清月灵巧的手指落在江梧桐的腰际,轻轻瘙痒两下,江梧桐当即破涕微笑了。江清月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形,好笑的看着大姐。“叫你哭,再有下次,绝不手下留情。” 江梧桐红着脸推搡一下妹妹,“知道了啦。”想到自己快出嫁了,江梧桐心里就禁不住难受,甚至还有点后悔,“好妹妹,我真有点不想嫁了。爹娘的死因还没弄清楚,做这个女儿的怎能就此嫁他人为妇,我太不孝了。” 江清月一把抓住江梧桐,双眸坚定不移的看着她,“大姐,我不是早说过了,这些事交给我就好。” “好妹妹,理国公府权势滔天,就凭你一人的力量,怎么行。” “我说行,你信么?”江清月笃定地看着江梧桐。 江梧桐自然信二妹妹,点头了。 江清月紧紧握着大姐的手,想着那些过往,心里更加不好过了。 其实,她有件事一直瞒着大姐和三弟。爹娘的死亡真相她早就清楚了。并不是她怎么厉害,如何神通,是她比别人多活了一遭儿罢了。 江清月重生于三年前,那会子爹娘刚死,正是关系到他们三姐弟一生的紧要关头。她便尽力避免了之后的劫难。她带着大姐和三弟逃离了京城,在青州重新生活。同时,也导致了大姐和三弟对爹娘死亡真相的一无所知。 上辈子,她们姐弟三人没一个人有好结局。这辈子,江清月只想自己一个人承担一切。 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一定在希望大姐和三弟能一辈子过得好。江清月这条命,本来就是爹娘救回来的。由她来给养父母报仇,正合适。 “大姐信我,就别再有顾虑,你尽管安心地出嫁,和牛大哥好好过日子。我和三弟不用你操心。”江清月眯眼灿烂的笑,恰好掩饰掉眼角的泪。 江梧桐收了心思,点点头,不敢再打扰二妹妹了。她还有绣品没完成,三日后许诺给宋府交货的,不好耽搁了。 江北下学回来就去找大姐,一进门就见她眼睛有些红肿,赶忙相询。江北听说经过后,忍不住笑,“大姐要出嫁,心思敏感了。” 江梧桐红着脸笑骂:“小孩子家家的,翅膀还没硬呢,敢笑话我。” 江北吐了下舌头,转身要去问候二姐。江梧桐拦下他,叫他等一等。江北明白肯定是二姐又接活儿了。自打爹娘死后,这个家都是二姐在撑。他不想费钱去读书,怎么都读不好,偏就这样二姐也愿意供他,只要求他多识字就行。江北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不争气,辜负了二姐。 “我每每瞧二姐纤瘦的身子骨儿,我这心里就难受的要命,可除了听二姐的话,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你二姐让你读书识字自有道理的,这事儿我也赞同。你还小,等你大些了,有我们指靠你的时候。”江梧桐很心疼二妹妹,叹口气,嘱咐江北,“我走以后,你好生听你二姐的话,别惹她生气。咱姐弟俩欠她的情,几辈子都还不完。” 江北闻言落泪,狠命地点头。他一定会记住,牢牢记住。他以后更要混出个名堂来,为大姐二姐争口气。 姐弟俩哽噎了一阵儿,方好。 江北盘算好时间,端着热茶来找二姐。 江清月刚巧放下手里的针线,正摇晃脖子休息。她见江北来了,笑着让他坐。因见他眼睛有些红,猜他才刚哭了,“三弟,和你大姐聊天来着?” 江北点了下头,迟疑了会儿,方道:“二姐,大姐她最近就爱胡思乱想,你别见怪。” 江清月笑了笑,“没什么,这些日子你多陪陪她。她快嫁人了,很舍不得咱们。” “二姐,都怪我拖累你,让你吃了很多苦。”江北懊恼道。 三年前,她们姐弟三人一路颠簸到青州。住破庙,挖野菜,和乞丐抢地盘……得幸二姐主意多,手又巧,她们的日子才一点点好过起来。再后来,二姐的刺绣在怀家绣坊里有了名气,他们才算在青州立足了。如今家里条件更好了,甚至还收留了两个下人。这种日子,搁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你啊,若把我当成一家人,就不要见外。”江清月伸手揪了一下江北的耳朵,“让你脑子清醒些。” “哎呦,哎呦喂……我错了还不成么,二姐。”江北捂着耳朵哭叫,二姐看似是个纤瘦柔弱的大美女,揪人耳朵还真疼。 好残暴! 江北瘪嘴,一脸的抱屈相。 江清月笑:“一家人,何必分彼此,谁有能力谁养家,有何妨?” “这……”江北挠挠头,又憨笑的点点头 “乖!”江清月起身拍拍江北的头,继续坐在绣架前刺绣。 江北看着二姐忙碌的背影,又禁不住心酸。告辞要出门。江清月突然叫住他,“当年我捧着块木板子飘在护城河上,是爹娘心善救了我。我欠江家下了一条命的恩情,你们就让我做点什么,我心里才舒坦。” 江北愣了下,看着江清月说不出话来。他总觉得二姐那双眸子的背后有故事,藏着他和大姐都不知道的情愫。是怨,是恨,或是怒,他不得而知,总归是令他觉得很沉重的东西。 江北点了点头,走了。 江清月坐在原地发愣,很久都没有抬起手中的针线…… 江梧桐躲在屋里绣衣服,她看着自己的大红喜服,禁不住感叹万千。 江梧桐正勿自地感怀落泪,门外忽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她赶紧擦干泪,唤章嬷嬷进来。 江家的两名下人,章嬷嬷和问秋,都是去年云州发大水时逃难来的青州。二人都因大水失去了家人,无依无靠,受了江家三姐弟救济。后来二人便自愿留下,担起了下人的活计。 章嬷嬷气喘吁吁的进门,急急道:“正门外来了个媒人,自称要给二姑娘说亲。我还特意瞧了下,她什么都没带着,就一个人上门的。大姑娘可知道此事?” 江梧桐万分惊讶得摇头,“我从没听谁提过。”   ☆、第2章 江北闻讯赶来问大姐,得知对方否认,他才安了心。他还以为二姐嫁人就自己不知道呢。 章嬷嬷料知事有蹊跷,赶紧跑去找二姑娘商量。江梧桐和江北随后也到了。 江清月将绣针扎进针包上,停下手,蹙眉看她们:“你们说怀家派媒人来求亲?” 二主二仆一共四人,不约而同地冲江清月点头,动作出奇的一致。 江清月却没心思笑了,只顾着去纳闷这件怪事。 怀家是青州有名的商户,早年靠制作阿胶起家,后来涉足的织绣业,江清月就在怀家的绣房做活计。怀家的阿胶早年就进贡朝廷,去年,殿内省又钦点怀家的丝织绣品进贡,使得怀家的皇商地位更上一层楼,而今也算青州一霸了。 “章嬷嬷,先把那媒人请进来,看她怎么说,再来回我。” 章嬷嬷应声去了,不大会儿,她进门就骂:“就没见过这么不懂礼的人。她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先问我要姑娘的生辰八字,说什么要找道士合八字定日子。后来还使钱悄悄地问我,姑娘是不是清白之身。我气得呸她一下,就跑回来了。” “不要脸的东西,敢质疑我而妹妹的清白。瞧我不撕烂他的嘴,打烂她的腿!”江梧桐气急了,挽起袖子就要出门找人算账。江北也不爽,闹着要跟大姐一块去。 “这哪是求亲,分明是来挑衅找茬的。”江清月推了茶杯,冷笑一声。 江梧桐和江北吓了一跳,姐弟俩站在门口附近,呆呆地看着江清月。 问秋一直呆在原地没动,这时候她反应最快,一脸崇拜的仰望着江清月。 “怀府那样的,怎可能瞧得起咱们江家。”江清月掸了掸群裳上的水珠儿,利索的站起身来。 章嬷嬷赶忙问询:“姑娘,这亲事咱们该怎么办?” “根本就没什么亲事。”江清月肯定道。 将乌蓉和章嬷嬷等人越加不懂了,疑惑的跟在江清月后头,往正房去。 “媒人走的哪个门进来的?”江清月又问。 章嬷嬷赶紧答道:“她本意要走正门,我瞧她不正经,就让她走了小门。” “回头把小门刷干净,以后这种脏东西再别放进来。”江清月话音刚落,便已到了正房门前。她提裙爽快的迈步进去了,其他人尾随身后。 媒人穿着一身暗红色对菊纹的对襟长衫,香色绿草纹绣裙。年纪四十多,脸上脂粉涂得很厚,唇色鲜艳,嘴角恰巧长了颗媒人痣,倒给她干得这个行当添了不少彩。“你就是王媒婆?” 王媒婆这才起身行礼,笑呵呵的称:“是。” 王媒婆仔细打量眼跟前的江清月,十四五左右的年纪,身姿窈窕,样貌风流婉转,真是漂亮,难怪怀家小爷一眼就瞧上她了。这姑娘穿着的群裳也好看,上面绣的是百花飞蝶纹样的,美就美在裙摆上的蝴蝶像活了一样,裙角一动,蝴蝶就在那上面飞舞着,真的好像是百花仙子降临人间了,美极了。 容貌这般好,王媒婆心里就更担心那件事儿了。她听说着江家三姊妹是逃难到青州的,当初就是三流民,野孩子!江二姑娘长得这般俊,身子怎么可能安全得了? 江清月见王媒婆看着她发痴,提高音量问,“嬷嬷,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王媒婆心虚一句,转即说起正事,“小的今儿个来呢,就是为二姑娘说亲的。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八竿子难找的一门好亲事。对方是怀家正经嫡出的三爷,年纪轻,模样周正,人品更没的说。怀家大太太又是个开明的人,根本不计较江姑娘的身世,这不,托我来说亲了。” 江梧桐听到这,气得直咬唇。她初听对方家世的时候,还真以为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怀府是青州的大户,有名望又富贵。二妹妹若能得一门好姻缘,她自然求之不得。 可才刚三弟江北跟她说,这个说亲的怀家的小爷是青州有名的纨绔子,极为好色,根本配不上她的二妹妹! “如此好,我哪里配得上,实不敢当。”江清月婉言谢绝,聪明人该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 “江二姑娘太谦虚了!”王媒婆偏就是个蠢的,嘴快的接了话,继续她扯皮,“我说江姑娘也好呢,您呐绣技名满青州,独创的三针绣法更是无人能及。怀家的绣品能被选为贡品,多少也有江姑娘的功劳。” 江清月淡淡一笑,点了下头,就算是敷衍了王媒婆。 王媒婆以为江清月这就是愿意了。本来也是,这么好的攀高枝儿的机会,谁会不愿意?江二姑娘运气真好,一朝翻身了。 不过还有一事,王媒婆想着要弄明白,这也是江家大太太特意嘱咐她的。王媒婆不好意思当面说,支支吾吾的,最后凑到了江家长姐江梧桐的耳边儿,直说了。 江梧桐闻言,气得嘴唇发抖,作势要打王媒婆。 江清月不能让大姐沾惹晦气,这个王媒婆不是个善类,再者说怀府也不好惹。她们讲解绝不能被对方抓到任何把柄。江清月赶紧拉住了大姐,把她护在自己的身后。她小声安慰江梧桐,“大姐放心,我心中有数。” 王媒婆刚被吓了一下,脸色有点不爽,她很不满意江家人的待客之道。 江清月打发走江北,笑道,“既是屋子里都是女子,便说些私房话。左右王媒婆也不计较这个,那便容我斗胆问你一句。” 王媒婆讪笑,“江二姑娘请随便问。” “你伺候过多少男人?” 王媒婆大惊失色,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二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问你伺候过几个爷们!”章嬷嬷大声喊道。 王媒婆脸色铁青,倍感受辱。她自打与丈夫大婚之后,恪守妇道,从没做过越矩的事儿。今被个丫头片子示意自己的清白,何其耻辱! “江二姑娘,你——” 江清月率先截话,笑了,“你总算了解我心里的感受。你的话,很侮辱人!”说到后半句,江清月的双眸骤然冷了下来,异常凌厉。 王媒婆噎的无话可说,原本到嘴边的那些泻火话,只能咽下去。“好,就算江二姑娘是个清白身。但这事儿怀家大太太也说了,一定要验一验的。” “我为何要迎合他们怀家的要求?议亲,走的是三书六聘的规矩,什么时候加一条验身了?再者说,这门亲事我还未应下,还轮不到谈条件的时候。”江清月冷哼。 王媒婆脸色骤变,抽了抽嘴角,像看怪物一样打量江清月:“江二姑娘,您这是想拒绝这门亲?” 江清月点头,干脆地很。对付王媒婆这样猪脑袋的人,她就得直白些。 王媒婆听这话脸色有些狰狞,不敢相信的嗤笑起来。她觉得江二姑娘是在跟她在耍小性子,她才不怕呢! “江二姑娘,您可想清楚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怀府是大户人家,规矩多着呢,可不会因你一时使了小性儿,回头再给你后悔药吃。” “王媒婆,我妹妹素来说一不二的。”江梧桐有些气,插话道。 “哎呦呦,果然没什么教养,谁让你插话了!”王媒婆瞬间变换另一副嘴脸,鄙夷之色显露无遗。 江清月高声吩咐问秋:“送客吧。” “瞧瞧,还是二姑娘比大姑娘懂礼。”王媒婆高声道,明夸实贬。 江清月冷冷的瞪一眼王媒婆,对大姐江梧桐轻笑:“狗咬人一口,人总不能反咬回去。我们做人的,总不好和畜生一般见识。” “你……”王媒婆气得抖唇,甚至连肚皮都在发抖。她咽不下这口气,搜肠刮肚弄词儿要骂,再抬首时,江家的两位姑娘早就不在眼前了。 王媒婆无处撒火,气得直跺脚。章嬷嬷请她出去,王媒婆不甘心,回首骂道:“一群不识抬举的蠢货,看我回去怎么跟大太太说。就一个绣女罢了,信不信怀家叫你们在青州无法立足。” “信,当然信,所以我家姑娘说了,还要劳烦你在怀府大太太跟前好好说道。”问秋赶过来传话道。 王媒婆嗤笑,挑眉瞧她:“你家姑娘还真有脸,真好意思。她才刚怎么骂我的,骂我是狗,这会子后悔了,要我还要我为她说话?呵,我嘴巴可没那么贱!” “王媒婆,你哪只耳朵听我家姑娘指名道姓骂你了?这“狗”的名头可是你自己安上去的。你若再敢如此污蔑我们,就是去见官我们也认了!”章嬷嬷板着脸反驳道。 王媒婆被气得说不出话。当媒人的惹上官司,就会沾染一身晦气,以后谁还敢找她说媒。 问秋紧接着口齿伶俐道:“我们家姑娘说了,若是以后听到你恶意污蔑她的话,纵是倾家荡产,也要拉您去府衙理论清楚。姑娘心善,吩咐我来提醒您一句,好好感恩去吧。” 王媒婆气得肥驱乱颤,抖着手指问秋,“等着瞧!”说罢,王媒婆便甩着帕子走人。 她堵了一肚子的气,偏偏没法子发泄,整个人简直要被怒火爆掉了。等王媒婆到了怀府给太太回话时,却还真害怕那个姓江的死丫头咬着她不放。王媒婆瞧不上归瞧不上,但凭江二姑娘先前表现的从容淡定的气势,足够让她忌惮的。 她还真怕对方咬着不放,砸了她的招牌。保媒这事儿谁家都图个吉利,她沾染了晦气,以后没钱可挣,靠什么活?罢了,忍一回气。但江家那边她也不能就此放过,必要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使点绊子才行。 “太太,小的觉着这亲事求的太草率了些。” 怀家大太太金氏瞟眼王媒婆,语气波澜不惊:“怎么,江家那边有问题?” “不瞒太太,小的今儿个去江家就提了嘴验身的事儿,怎料到她们姐弟三个都是个烈性子,不容分说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金氏坐直了身子盯着王媒婆,忽然拍桌大骂,“好大的胆子!” “这是她们八辈子都高攀不上的好亲事,有此好运气只管磕头谢天谢地去,她们能不愿意么。是小的口齿莽撞,说急了。 再者说,咱们这好歹是给三爷说亲,江家那边怎么样无所谓了,可为了三爷的面儿,这面上功夫咱可不能简化了。太太不如先找个要紧的中间人去说说?” 王媒婆‘好心’分析利弊,违心的把自己谴责一通,成功将金氏的思绪引向了另一边。到时候,她倒想看看江家的臭丫头们还怎么在青州蹦跶! 金氏觉得媒婆说的话很在理。她不能因对方身份低,便抹了自己宝贝儿子的面儿,面上功夫得做足。至于她身子是否清白,金氏也想开了,不在乎了。或者说,不清白更好,回头她一进门,自己便有直接的理由把她降为姨娘。总归只要把她弄进怀家了,一切都好办。三针绣的技艺,一定要独属于他们怀家绣坊。 “也罢了,就给足她们面子。回头我托我的好姐妹去说道两句。” “哎呀,那可是江家姑娘的大福气。”王媒婆听此话笑得合不拢嘴,谁不知怀家大太太的好姐妹就是知府夫人。官眷太太的面儿,谁敢不给。拒绝知府夫人,看你还怎么活! 王媒婆心里头有种报复的快感,特爽。   ☆、第3章 金氏打发了王媒婆,起身去瞧小儿子怀永才。她刚进门,大丫鬟春喜正好端着药碗出来。 “今日怎么样?”金氏低声问。 “好多了,从太太应了三爷的请求,他的身子便好很多了。”春喜笑道。 金氏点头,进门瞧儿子。怀永才正卧在榻上看书,见母亲来赶忙起身行礼,金氏不让,就让他歇着。 “我请了知府夫人做中间人,给你说亲。” 怀永才闻言大喜,当即扑到金氏的怀里撒娇,感谢母亲 金氏宠溺的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笑了:“我这两日也想开了,江二姑娘嫁进咱们府里来,也有好处。” 怀永才大喜,其实他才不在乎这些。主要是那个江宅永远都大门紧闭,让人难以靠近。他没机会把江二姑娘弄到手,就只能娶了。 三月前,在怀家绣坊,怀永才远远地惊鸿一瞥,就此便惦记上了江清月的姿色。他也不是没见识过漂亮女人,但江清月那样除尘秀美的是独一份儿。再说他这人就有这么个癖好,看上的女人得不到手就心痒痒。为了美色,他素来不择手段,哪怕是靠“娶”。 金氏疼爱小儿子一通,方出门,便有人来回报。 “太太,晋阳王明日游历至青州,知府大人知会您进贡些上等阿胶过去。” 金氏打算亲自送阿胶去,正好趁机跟好姐妹谈谈她儿子的婚事。 怀永才听说母亲走远了,赶紧丢了手里的书,从枕头下取出秘戏图册赏鉴,画中有些动作还真巧妙。怀永才脱光了衣裳找感觉,等大丫鬟春喜一进门,他便迫不及待的把她压在身下,摆弄好动作,猛劲儿的一戳,必要好生试炼一番…… 江清月自不信王媒婆那种小人会干出好事儿。她早使钱找王媒婆家中的下人打探消息。王媒婆果然兜不住嘴,把她自己的盘算说的一清二楚。 江清月闷在屋子里,谋划了两日。隔日傍晚再回绣房时,她便闻到屋内的气息不对。再看迎窗的方桌上,堆叠的花绷子似乎少了几个。江清月仔细清点,果然如此。 江清月叫来章嬷嬷:“才刚家里来过人?” 章嬷嬷想想,点头,“隔壁的吴大娘带着女儿来过。”章嬷嬷转即补充一句,“借了碗酱油。” “借酱油需要两个人?”江清月轻轻地反问一句,顺手整理了桌上的花绷子。她们必是以为这东西堆叠的多,她没计数。 章嬷嬷见状,再联想隔壁那对母女贪小便宜的性儿,立马反应过来她们娘俩干了什么。“真真是胆大,竟敢偷咱们家的花绷子,不要脸!我这就去找她们算账去。” “罢了,不过两样绣品。” 江清月此刻心里想着另一桩事——她的鼻子。 三年前,她重生以后,便发现自己的嗅觉变得灵敏了。起初还以为自己的鼻子只不过比别人稍微敏锐些;后来,她发现自己竟可靠着鼻子辨识陌生人的气味。最近江清月害了一场伤风病,好了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嗅觉更加敏锐。 她甚至能闻到每个人身上独数的特殊味道,甚至可以通过空气中残余的气味,去辨别什么人曾来过房里。 才刚在她的绣房内,江清月就闻到了隔壁吴大娘的味道。 江清月眼前一亮,转即问章嬷嬷:“她们母女何时来的?” “大约在半个时辰前。”章嬷嬷回道。 江清月摩挲着下巴打量自己的小绣房,把章嬷嬷招到跟前来。 不多时,章嬷嬷便请全家人一块行动。 头半个时辰,江北去绣房里转一圈;江清月很快辨识出来。 问秋去过绣房后,恰好等了一个时辰。江清月再去屋里也辨别出来,只是稍微费了点功夫。 如此几天试验一番,江清月确定她辨别一个时辰屋内来过什么人。如果地点转换到外面,就只有两柱香的功夫。若遇到大风天,时间会更短,而且准确率不高。 江梧桐、江北等都不知道江清月这个技能。众人都凭着对江清月的信任,配合她完成的。 江清月担心自己把实话说出去,会显得她太过异类。她这个技艺知道人越少,越安全。给自己留点秘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将来复仇,对手便永远没办法摸清她的底细。 怀家和知府夫人折腾的亲事,还亟待解决。江清月立马叫章嬷嬷和江梧桐进屋商量正事。“怀府提亲,来者不善。我们纵然有法子挡回去,但青州这地儿是不能久留了。” 江梧桐有些惊诧,毕竟青州是他们呆了三年的地方。她们江家已然扎根在此,买了宅子安置了田地。这里就是她们第二个家啊!虽心有不舍,但江梧桐还是支持二妹的决定。“现在就走么?” “不是现在,最多是半年,走是早晚的事儿。等大姐安稳的嫁出去,我们再搬。”江清月回道。 江梧桐的婚期就在一个月后,她听这话莫名的躁郁,抓着江清月的手不放。 江清月调皮一笑,修长而白皙的食指轻轻地戳了下江梧桐的脸颊:“大姐安心,不管有没有怀府这桩事,我们都要搬走的。当初本就没打算在青州久留。章嬷嬷,这是家中的地契,暗中发卖,不得让买主泄露信息,价钱上可以稍微让步。” 章嬷嬷点头应承。 江梧桐落泪,“二妹,若真搬走,你打算去哪儿?” “京城。”江清月清晰地吐出这两字。 江梧桐整个身躯一震,俩眼瞪得直直的,想起三年前他们在京城所遭受的凄惨境遇。三年了,仍历历在目。 “这是早决定好的事,只不过如今定了具体时间罢了。先告知大姐一声,至于江北那里,他还年纪小,我会慢慢解释给他听。”江清月补充道。 江梧桐慢慢地消化掉这些信息,点了下头。 章嬷嬷还在惦记怀府的亲事,上火道:“怀府那边二姑娘打算怎么办,若换做知府夫人保媒,怎由得人拒绝?” “自古嫁娶讲究父母之命。我没有父母,亲事便由自己做主。我若不愿,谁敢阻拦?纵是知府夫人又如何,她又做不得我爹娘。” 越是面对气势滔天的权贵,就越要把自己当人看。 青州知府算什么,跟京城的理国公府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会子她连个小小的知府夫人都怕,以后何谈复仇? 江清月清楚记得,她前世被理国公府恶奴发卖的情景。那时她才堪堪十二岁,俩蒙古畜生竟妄图对她行不耻之事。她为保清白,从马车里挣脱逃跑,坠崖身死。 耻辱,全然不会因重生而泯灭。 恨难消! “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江梧桐掰开江清月的手,发现她的指甲已经扣进掌心的肉里了。江梧桐心疼的流泪,“你看都出血了,你也不知道叫一声疼。” “大姐,我没事。”江清月笑地自然,好像她真的不疼一样。这些年,她已然学会用笑容掩盖自己的伤痛了。真是个好办法! 江梧桐狠狠地敲了下江清月的脑壳儿,“甭想糊弄我,你不疼才怪。” 江清月捂着额头笑,眼眶不禁湿润了,还是大姐了解她。她眨眨眼,俏皮的冲江梧桐吐了下舌头。平定情绪后,她便将宋府千金的绣画像包好,吩咐问秋送去。屋里其它的绣架和花绷子都卸下,叠好,该交货的交货,该卖的卖。只有一个绣架留着的,锦缎上绣着许多寿字,一看就知是哪家老爷过寿诞时要穿的衣服。 “只剩下最后一个活了?”江梧桐问了一嘴,仔细看这衣服料子,惊讶的问江清月,“这是?” “知府老爷四十寿辰的。”江清月回道,“这恐怕是在青州接的最后一个活计。怀家绣坊那边,昨儿个已经请辞了。” “管事怎么说?” “许是听到些风声,还以为我要做三奶奶了,很客气的画了押,跟我结账两清了。”江清月笑着掏出契约,在大姐跟前晃了晃,故作轻松的叹道,“意外的顺利啊。” 江梧桐被她哄笑了,劝道,“索性就歇着,左右这三年来咱们攒下来的钱还够花。还有牛家给我的聘礼,你都拿去用,嫁妆我也不带,你千万别拒绝。” 江清月心底泛着暖意,笑着冲江梧桐摇头,“牛大哥虽人不错,但大姐还是要留些钱傍身的。若真受了欺负,也好雇车接我和三弟去帮你打架。” 江梧桐捂着肚子笑,求江清月别再说了…… 傍晚,天色将暗,知府夫人突然派人来请江清月走一趟。 江梧桐和江北担心预料的事要发生了,皆有些紧张。 江清月前冲他们姐弟二人点了下头,便乘小轿前往。 青州知府付松鹤早等不及了,背着手在正厅内来回徘徊。其妻郑氏坐在那里,看着老爷如此很闹心,却也不敢多言。 不多时,江清月到了。付松鹤一见她,笑嘻嘻乐了,若非突然想到自家妻子还在,他此刻真恨不得一头扑上去。却不是为女色,而是为一件急事。 “江姑娘你可算来,本官等得眉毛都快烧着了。” 郑氏赶紧咳嗽两声,提醒丈夫注意知府老爷的形象。 付松鹤挺直腰板,尴尬的笑了笑。 江清月倒觉得这位知府大人的性子有趣的很,微微躬身,算是再次行礼了。 “想必你也知道晋阳王?晋阳王来咱们青州了。” “是。” “今年王爷刚满十六岁的生辰时,圣上亲提笔下旨册封他为王。我大祁国最年轻册封的王爷便是他!”付松鹤强调道。 郑氏又咳了两声。 “是,大人。”江清月接着应承。 “圣上很疼他的幺弟淮南王,晋阳王又是淮南王唯一的儿子,自淮南王薨后,圣上更是百般疼爱他这位侄子。” 显然,付松鹤又在阐述众人皆知的事实。 郑氏看不下去,打算再咳嗽两声示警。 付松鹤似有预料一般,立马瞪向妻子表示不满。郑氏心里有些气,面上却没表现,只温柔笑了笑。 “大人?”江清月淡淡的问一句。 付松鹤紧接着道:“晋阳王如今就在本官的府上。王爷游历时,盛装货物的船翻了,如今衣物缺失。王爷又……总归就是要你做几套衣裳给王爷。”付松鹤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啰嗦,直接跳到了结尾。 “大人为何不找怀府的绣坊制作?民女手艺粗鄙,实不配给王爷绣制衣服。” “你不必谦虚,谁不知近年来怀府上贡的刺绣品几乎都出自你手。找怀府,本官不如直接找你省时。反正你早晚也是怀家的人,找你就跟找她们一样了。”付松鹤笑嘻嘻道,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转头看眼妻子郑氏。 郑氏点头附和,直接开门见山:“正是如此,我正真要恭喜江姑娘呢。我那好姐妹求我做媒,为他家的怀三爷牵红线呢。” 若对象换做大户人家,郑氏表达肯定会委婉很多。但对江清月这样卑贱身份的绣娘,郑氏也没什么好客气,直接说!八百年都难遇的好亲事她会不同意?可真便宜她了!   ☆、第4章 江清月一直保持着半颔首的姿态,郑氏话一出口,她便眯起了眼睛。 郑氏以为她害羞了,笑了笑,拉着江清月坐下,“多好的一桩姻缘,跟我说说你的生辰八字,合好了八字之后,他们怀府就三书六聘,娶你进门了。” “民女身份低微,不敢高攀怀府。前儿个,民女早已回绝了怀府的媒人,话说得很清楚。”江清月的声音很轻,未免闲杂人听见此话,就是为了顾及知府夫人的面子。 郑氏万没料到江清月会拒绝,脸色当即转黑。她不爽的转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神犀利,嘴上却没吭声。 付松鹤发愣的看着自己妻子,缓了会儿思路,终于跟上了,“两家结亲本就是该两情相愿。既是江姑娘有苦衷,你也就罢了吧。” “苦衷?呵呵。”郑氏不满地撇嘴笑了下。 妻子娘家地位高,素来有点脾气。付松鹤见妻子此状,心料她必然气急了,假意咳了两声,也不大敢掺和这事儿了。他干脆岔开话题,跟江清月商量给晋阳王绣制衣服的事儿。 郑氏闻言,黑着脸起身,喊一声“老爷!” 付松鹤看眼妻子,到嘴边的话全咽了下去。 郑氏早把目光移到了江清月身上:“我们小门小户的,哪敢劳动江姑娘再此多待。来人,送客。” 江清月料知郑氏不满她拒婚,多留也无意义。她索性起身,向付松鹤夫妇行礼告辞了。 付松鹤话说半截,眼看着俩女人斗气成现在的局面,也不知说什么好。等人一走,他便跟郑氏发牢骚。 郑氏满脸不屑的看着江清月离去的方向,“她?算个什么。天下的绣女都死光了么,老爷就非要用她绣花?换个人给晋阳王做衣裳也是一样的,有什么了不起。怀家绣坊里的绣娘多得是!” 付松鹤还要说话,却见妻子气得两颊通红,有点喘。付松鹤考虑她旧疾未愈,才不想过多计较,打发她赶紧回房。 郑氏的一肚子火气没撒完,打发嬷嬷再去江家传话:“老爷的衣裳也不用她做了,看着堵心。”郑氏默了会儿,又吩咐下去,“放消息给各世家,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得意这个绣娘!我倒看看以后她靠什么吃饭,给她得意的。哼!” 江清月出了府衙大门不久,便得了府衙排挤她的消息。江清月没说什么,安静的坐轿子回家。 自此江家闭门谢客,不见任何外人。 郑氏丢了面子,见谁都不会客气,对怀府大太太金氏更是如此:“原你早派媒人上门问过,人家死也不同意的。妹妹又托我去说,为的什么,就为让我出丑?” “真真是冤枉,我哪敢儿啊。”金氏赶忙解释当初王媒婆回她的话,顺便加油添醋,直接把自己撇干净,成了“不知情的人”。 郑氏觉得这个王媒婆更可恨。明知亲事不成,她却不明说,含含糊糊的敷衍金氏,结果令她也丢了脸。 她要让这个王媒婆跟江清月一样,以后在青州再也混不下去! 金氏对付江清月的手段,同样使在了王媒婆身上。 一桩亲事,自家丢了脸不说,还差点把她的好姐妹给得罪了。金氏肚子里甭提多窝火,她立即换管事来除去江清月在江家绣坊的绣娘身份,却被告知对方早就请辞了。金氏还不甘心,就派人去江家找麻烦。 江家早做好了准备,大门紧闭,任你在门外如何闹腾,里头的人就是无动于衷。 怀家被拒亲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儿,不好闹得动静太大。 金氏一脚踢在了棉花上,根本不解气,又无从撒气。一夜之间舌头竟起了两个大水泡,话也说不清楚,发音有点大舌头。 “牙么一定要把挖煤坡和鸡架干出青州。” 下人们琢磨了小一炷香时间,才弄清楚大太太的话是:“你们一定要把王媒婆和江家赶出青州。” 王媒婆丢了名声和生意,正觉得伤感。谁知她丈夫为讨好知府和怀府,暴打休弃了她,连夜把她丢到了青州城外。 相比之下,江家显得很泰然,应对法子就一种:无人出门。 由着怀家的人怎么闹腾,江家宅院就那么静静的屹立在青州。 金氏对江家再讨厌,也不能去杀人放火。怀家有一条很严厉的家规,没德行的事儿都可以去做,但绝不能犯法。 怀三爷怀永自是不甘心,闹了一阵,吵着要闯进门去拿人。金氏怕他做傻事,当即命人看住他,不许他离开江宅半步。 …… 三月后初一,夜晚奇黑无比,青州城伸手不见五指。 江家宅院的后门悄悄驶进了两辆普通的马车。进院后,江清月和江北分别下了马车。 原来那日江清月从府衙出来后,便在城门口与江梧桐等人汇合,驱车直奔沛县。他们在当地买了个小宅子,临时做了江梧桐的‘娘家’。 江梧桐是在逃难的路上与牛大郎相遇,后来二人在青州再遇,便造就了一段奇缘。牛大郎就住在山东的沛县,是个农户,农闲时便做点小买卖四处跑。他为人憨厚,脑子却够机灵,很会过日子,对江梧桐又一往情深。他二人在一起,倒是难得的好姻缘。 待江梧桐出嫁后,江清月和江北等在沛县又住了些时日。眼瞧着小俩口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和江北方回了青州城。 江北看着尘灰许久的宅子,感慨颇多,“二姐早说过,此地不宜再留,为何还回来?” “有些事还没了呢,等事情了了,我们就去京城。”江清月说完,打发章嬷嬷去打听情况。 章嬷嬷和问秋还未来得及出门,便听见后门哪儿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江北冲到门口,警惕的询问是谁。 “我是隔壁的吴大娘啊,我才刚好像看见有辆车进你家了?是不是你家姑娘回来了?”吴大娘喊问。 问秋看向江清月,这功夫吴大娘又敲起门来。 问秋得令,去开了门,吴大娘身子前倾,直接扑进来。 吴大娘稳住自己,嘿嘿笑着看江清月和江北,“你们姐弟果然回来了。我就说这三月你们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原来真的是出门去了,怪不得这么安静。” “吴大娘来借花绷子,还是酱油?”江清月笑问。 吴大娘一听“花绷子”这三字儿有点心虚,摇头否认。 江清月没功夫和她兜圈子,直接把话挑明了,“你得了谁家的钱我不清楚,但我们江家若倒霉了,你们娘俩偷绣品的事儿也捂不住。” “什么偷绣品,不知道江二姑娘说什么!”吴大娘眼珠子不安分的动了动。 江清月目光发冷,言语更冷,“我有人证,还怕你不认?当时您让女儿跟着章嬷嬷取酱油,你则趁机去了我的绣房……” “哎呦,江二姑娘可饶了我们吧,真不是有意的。那丫头不过是好奇姑娘的针法,想弄两个样子来学一学。” “我好,你们才好。”江清月笑着强调道。 吴大娘赶紧点头,嘱咐江清月放心,她绝对不会多说。 吴大娘虽贪小利,但是个聪明人,分得清轻重。江清月打发走她,转身回到自己那间小绣房,撤掉绣架上蒙着的粗布,露出尚未绣完的寿字图。这本是要绣给知府付松鹤过寿的,后来发生了变故才搁置了,如今她要把这衣裳绣完。 章嬷嬷去酒馆等地打听最近街面上的消息,回来禀告:“晋阳王中意咱们青州地界的美景,住到现在还没走。再也没什么,对了,过几日是宋将军的六十大寿。” “很好。”一个过寿,一个未走,正好合适。江清月她愉悦的翘起嘴角,赶紧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 宋老太爷曾是淮南王的老部下,征战沙场多年,后来淮南王战死沙场,他悲愤过度,便告老还乡了,如此算算,也有七八年了。宋老太爷在青州有点地位。六十大寿自然要大办,而且样样都要准备的精细才行。 大寿三天前,宋府后口有人求见,说是要送衣裳。 宋府大太太听说是江绣娘的手艺,禁不住瞧了两眼,这一看便觉得万分好了。“为什么送这个?我们可没让江绣娘做。” “当初贵府赏脸,让江家接了不少活计。我家主子说了,这衣裳分文不取,只为给宋老太爷贺寿,感恩。”章嬷嬷照着江清月的吩咐回话道。 大太太着实喜欢这衣服,用来讨好他家老太爷正合适。不过因江家得罪过知府和怀府的关系,宋府大太太不敢做主。 “我家姑娘还说了,这衣服大可不必让人知道是谁做的。太太尽可放心拿去。” 宋府大太太倒佩服江二姑娘的气度,就为这个,她也要带着衣裳问问老太爷的意思。 宋老太爷果然对衣裳爱不释手,寿字绣纹非常好,剪裁也十分合身。再比之前让自家人绣的东西,简直狗屁不是!花甲之年,好容易做一次大寿,岂可穿寒酸了。什么知府,什么皇商,宋老太爷才不看在眼里。 宋老太爷很干脆的收下衣服,另赏了银子给江家。 这一日正逢宋老将军六十大寿。 宋府高朋满座,尽是青州当地的名门大户前来贺寿。付松鹤也不例外,前来贺寿。晋阳王竟赏脸,也来了。 晋阳王衣着青色玉锦直裰,腰束卷云纹玉带,本该是一张儒雅俊秀的脸,却因那一双寒眸,勾勒出棱角分明的冷峻。发如墨染,眸若寒星,威仪之势迫人于无形,令一众人等不敢僭越。 在场众人无不卑躬屈膝,乖乖俯首,恭迎王爷的到来。众人平身后,都弓腰颔首,低眉敛气。有几个胆儿大的想偷瞄晋阳王的样貌,乍瞧一眼,模样还未看清,心里便徒然发寒禁不住打颤了。顿然再不敢乱动心思,老老实实地俯首候命。 祁连修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了人群中央的宋老将军身上,凤目微挑,嘴边的笑意盎然,清冽而沁人。 众人见状,更觉得晋阳王惊为天人。 高德禄见自家王爷‘笑了’,吓得傻眼,小心肝乱颤,冷汗频出。 王爷从来是万年不动的冰山脸,才刚他竟然笑、笑了。 遭了,王爷肯定是不高兴了。 完了完了,老天爷,救命啊喂!   ☆、第5章 高德禄眼巴巴的仰望着王爷,内心忐忑到极点。他一定要揣测明白王爷的心思,否则倒霉的只会是自己。高德禄顺着王爷的目光望去,也觉得宋老将军哪块儿别扭,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祁连修未语半句,直接踱步至上首,稳稳地坐下。 宋老将军当年曾多次见识老淮南王的威仪,今见小王爷比其父更威风一筹,心情激动万分。宋老将军再次跪地,毕恭毕敬地俯首叩拜,抖着嗓子说了许多谢恩的话,也有关于老淮南王的。 “宋老将军客气了,快请起。”祁连修又笑了,冷不丁的抬眸扫过扫过众人。 大家都缩了缩脖子。 付松鹤现巴巴地凑到祁连修身边孝敬,“王爷,微臣请了两个戏班子为老将军贺寿,乃是青州一绝,唱功还过得去。王爷若有兴致,微臣这就……” 祁连修扫他一眼,付松鹤后半句直接噎在了嗓子眼。祁连修拿起一杯酒,敬宋老将军。 贺寿毕,祁连修便告辞离去。 付松鹤脸色青白不定,愣在原地。他觉得自己貌似惹晋阳王生气了,尴尬的搓搓手,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敛容屏气,恭送王爷,不敢怠慢半分。 高德禄全程小心翼翼的跟着。王爷的性儿可不一般,深沉的很,什么事都得靠高德禄自己去意会。他而今能混到晋阳王身边第一人的地位,凭得就是脑子灵活。 岔头肯定出在老将军身上,可王爷对老将军的态度还算谦和。那就不是‘人’的事儿,会是什么呢? …… 人总不能活得无声无息,况且怀府还有意派人盯着她们,江清月归来的消息到底没瞒住。 江清月本就要拖延三两日功夫,目的已经达到了。 今日,怀府的人找上门来算账。 来人是怀府的女管家丁婆子,她是金氏身边的亲信。丁婆子带了俩丫鬟俩小厮到江家门口,上来就猛劲儿的敲门大喊:“江二姑娘,三个多月了,你想躲到什么时候?” 院内没动静,丁婆子便命小厮狠劲儿的踹门。一个低贱的绣娘罢了!怀府看得起她时,她是人;看不起她时,她就是条没人要的狗。 小厮们口里喊着“一二”,一起抬脚踹,誓要把江家的门踹倒了。俩小厮借力伸腿,一扑,门“吱呀”一声迅速开了。俩人猝不及防,头朝下栽了进去,摔了个狗啃屎。江家宅内铺着青灰砖,俩人这一磕,鼻青脸肿,鼻血两行哗哗的流。 “好大的胆子,敢打我们怀府的人!”丁婆子掐腰就喊,吩咐身后的丫鬟快去报官。 章嬷嬷和问秋从门后走出来,笑看躺地打滚的两个小厮。“快去报官,纵是你不让人去,我也要去的。谁动手谁没动手,外头的人瞧得一清二楚,甭想耍猫腻。”章嬷嬷说着,声音拔高,歪头示意丁婆子瞧瞧门外的街坊们。 丁婆子愣了,看着聚在门口的百姓们,噎的没话说。才刚确实是他们用暴力在先,摔倒也是个意外。“罢了,不和你们计较。”见俩小厮摔得不轻,丁婆子只好打发他们先回去。没了小厮的帮衬,这次来她只能动口不能动手了。 章嬷嬷笑着合上门,请她们到正房内等着。 江清月故意不让人给丁婆子等人上茶,若她们自己往茶里下药,反诬赖江家,怎么算? “没礼数!”丁婆子等了半天,不见有人给口喝,气得骂爹。她抿了抿干巴的嘴唇,打算在嘴巴里攒点口水解渴。才刚吼得太厉害,她们三个嗓子咽都干得要命。 江家人果然歹毒! 不多时,江清月到了,她在首座上坐下,悠哉的抿了口饮茶。 丁婆子等见状,愈发觉得口渴,又不好开口要。丁婆子为此火气更大,"啪"的一下拍桌起身,瞪江清月。“江二姑娘,你还真有脸在青州待下去,呸!” “被拒婚的是你们,要没脸也理该是你们怀府。你哪来的勇气跟我在这理直气壮?青州是你们怀府的么,你们有青州府的地契么,倒晾出来给我瞧瞧。若没那能耐,别在我家门口大呼小叫,影响了我家门前耗子睡觉,也不大好。”江清月双眸灵动,嘴角刚好翘成了最完美的弧度。“顺便说句,这宅子我可是有地契,此刻说赶你走就能赶你走。” 江北、章嬷嬷、问秋三人在一边候命,见闻江清月此状,都惊呆了。 二姑娘骂人的样子真的好美! “你——”丁婆子气得胸口疼,龇牙咧嘴地捶胸口。她不小心把嘴咧大了,上下唇开裂,丁婆子吸口冷气,一手捶胸一手捂嘴,呜呜地说话:“当初瞧你可怜,我们怀家才收你做绣娘,赏你口饭吃。还真没想到啊,好心养狗反被咬。你没脸没皮,卑鄙下贱……” “买卖自愿,各凭手艺吃饭,养我的是我自己。倒是你,才是怀家养的狗吧?”江清月勾起嘴角,不欲再多说。瞧怀家主仆这副德行,怀家离没落不远了! 丁婆子没想到江二姑娘这么‘变态’,她尽全力咒骂对方的话,反而都反弹到自己的身上了。 太气人了!气煞死她了! 丁婆子本来就嘴疼、胸口疼,而今连心肝肺也都跟着疼。她已然被气得成了软脚虾,哆哆嗦嗦地站不住,毫无反击招架之力。 俩丫鬟尴尬的扶着丁婆子,不知该走该留。 江清月挑眉看丁婆子等人,“还不快回去!难不成想等我打了肉包子再走?”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丁婆子晃了半天神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骂她。她气得七窍生烟,扑上去想掐死江清月。她这一挣扎,倒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上下牙狠狠地相撞,磕了下巴,半张脸都疼麻了。 丁婆子趴在地中央满口流血,疼的泪流满面,再受不了了。 江清月依旧坐在上首位置,气定神闲,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们。 丁婆子心中大骇,至此方明白眼前这位江二姑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可是不简单又如何?她们怀府在青州什么地位,处置个小绣娘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有种你等着! 丁婆子要回去,被扶起身的功夫,才想起来自己袖子里还有份文书。太太交代她务必传到。 “我家太太心善,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此刻你若签了这份文书,答应给我们三爷做小,所有的事就此作罢了。若不答应,劳烦江二姑娘好生想想你的家人,你的姐姐弟弟,呵呵。” “传句话给你家太太,这么阴狠算计,小心遭报应!”江清月把帕子放在桌上,饮了口茶。锦帕上绣着素淡的兰花,犹如真的绽放一般,散发一缕幽香。 丁婆子懊恼自己真是自找虐,带着人夹着尾巴跑了。 话传到了金氏耳里,根本都不需要添油加醋了。江二姑娘的话‘辣’到了极致。瞬间,金氏便气得发疯,砸烂了屋里所有的东西。 拒婚,侮辱怀家,伤了她两个小厮和一位嬷嬷,如今竟还敢诅咒她有报应!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事关她们怀府尊严问题,绝不能手软。 金氏心一横,决心动手了。她要看到江家姊妹连同那座破宅子一同化为灰烬! 江清月心料自己今天惹怒了金氏。凭她阴损的个性,肯定会再报复回来,而且时间不会隔太久。 章嬷嬷一脸愁容的来找二姑娘:“田产什么的早都处置干净了,倒是这宅子不大好卖,这季节没什么外乡人来青州。本地人鲜少有想卖的。” “宅子的事儿不必费心了,收好地契,随身携带。家中还有什么贵重物什都收好,衣服挑几件好的带上。” “姑娘,您的意思是?”章嬷嬷惊讶的问。 “去客栈,先定好房间,等夜深了咱们再悄悄地搬进去。”江清月道。 次日,江清月便使钱让江北找来两个打手。命其夜晚在江家宅院附近守候。并命人每天在夜幕降临前,在江宅的三件卧房内点一盏小油灯,假装屋里面有人住。 江北虽只有十二三的年纪,却年少早成,个头长得高大。乍看他,真像十七八岁的壮年。他自小就爱玩些打打杀杀事儿,而今可以去捉贼了,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江清月嘱咐他道:“切记不要逞强,你们几人也不需要多抓人,只擒住一个便可,更不要伤人过重。”她不贪多,击破一个足够,如此省时、安全、快捷。 江北兴奋点头,把二姐的话谨记在心。 三日后的深夜,江清月正对窗绣花,忽发现窗外有火光闪动。江清月推开窗一看,发现隔街的自家宅院起火了。刚起火,宅子就已经火势冲天,贼人必在房子周围浇了灯油等物助燃。此刻,屋内若真有人熟睡,八成逃不出来了。既是逃得出,也会灼伤皮肤,毁坏容貌。 不多时,有人喊走水了,各家各户热闹起来,纷纷参与救火。 江北等人果真拿到了一名放火贼,堵住了嘴,捆绑的严实,押回客栈。稍加问询,此人便认下了罪行,供出怀府。 第二日,江北便送他去见官。 付松鹤听到“怀府”这俩字头疼了,打发人去知会妻子郑氏。郑氏赶紧通消息给好姐妹金氏。金氏忙使钱托姐妹说情,恳求付松鹤改口供。 怀家们高门大户,还斗不过个贱民了?江家人拿了放火贼又怎么样,只要官商相护,便有千万种借口推脱罪责,真当她怕啊。 金氏毫无惧意,自觉自己只要愿意破财,万事都可解决。 青州知府付松鹤禁不住妻子软磨硬泡,到底顺从了她,意欲将大事化了,护住怀府。   ☆、第6章 忽有人来报,高公公来了。 付松鹤夫妇赶紧起身相迎,恭敬地询问高公公:“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高德禄手里拿着一件玄色衣裳,一脸的不爽。他听闻付松鹤此问,嗤笑两声,冷言反讽:“付大人,你真行!” “这?”付松鹤心里清楚高公公这是不高兴了,细观那衣服,有点眼熟。付松鹤猛然想起,这正是前段日子他供奉给王爷的新衣裳。 “小小的青州知府,欺上瞒下,一等一的厉害。”高德禄扬着下巴嘲讽道。 郑氏吓得够呛,赶忙凑到付松鹤的身后,偷偷扯了下他的袖子。 付松鹤回神儿,赶紧笑嘻嘻的邀请高德禄去内室商谈。他从怀里拿出两张银票偷偷塞给高德禄。 自打王爷住到他家后,付松鹤的怀里就常备银票,以备不时之需,今儿个还真用到了。 付松鹤觉得自己还真挺‘深谋远虑’的。 “高公公,劳请您提点一二。” 高德禄看了下银票的面值,一千两。他笑了,很灿烂。付松鹤见状,也笑了,心也安了。幸亏高公公是个贪财的,这回什么问题可以解决了。 高德禄接下银票,在付松鹤眼跟前晃了晃。“呲呲呲呲!”高德禄几下就把银票撕得粉碎,纸屑飘了满地。 付松鹤见到这一幕,犹如晴天霹雳,愣愣地杵在原地,脸白如纸。 高德禄最后白一眼付松鹤,冷哼,带着人走了。 付松鹤惊得俩腿发软,一屁股坐下,俩眼瞪得溜圆。 郑氏连忙赶来,见老爷这样,万分忧心。她再看地上撕碎了的银票,料知大事不妙。“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付松鹤看见郑氏手里拿着的那件衣裳,抓到眼前仔细看。 郑氏蹙眉,分析道:“我看王爷是不满意咱们供奉的衣裳。可奇怪了,这衣服他们都留了三个月了,也没说不好,怎么今儿个忽然耍起了脾气?” 付松鹤仔细回想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王爷近来没怎么出门,除却去参加送老太爷的寿诞。 宋老太爷,衣服…… 付松鹤猛然想起什么。他不敢停歇半刻,马不停蹄地直奔宋家。那日他在宋府,瞧着送老太爷穿的满身气派,只当他因为过寿精气神儿好。如今想想,貌似是那衣裳的关系。 付松鹤查看宋老太爷那日所着的寿字衣。他仔细一瞧衣服上的绣纹,方知这寿字衣不简单。整件衣服上布满了福、寿二字,皆为金线所绣。字周围簇拥着祥云、灵芝、蝙蝠等绣纹,组合成好看的圆形。衣裳共有六十个福寿字,与送老太爷的年纪正好符合,字体绣法各不有相同,字周围的绣纹也是各有各的搭配。‘奇观’皆在细微之处,小精致凑成了大精致,真是一件好衣服! 付松鹤至此才搞明白高德禄的意思。堂堂位居一级爵位的王爷,衣着竟比不过一个告老还乡的四品将军。 这是硬生生地给王爷打脸啊! 付松鹤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他们青州城若是个穷地方也罢了,此地可是以盛产名贵丝织和阿胶闻名天下的。难不得王爷会以为自己糊弄他,他也确实没有将青州最好的织绣杰作献给王爷。 “郑氏,我非休了你不可!”付松鹤气得无以复加,回家后,他照着郑氏的脸蛋子就一巴掌,“无知妇人,我们付家早晚得被你害死!” “老爷。”郑氏委屈的捂着脸,哭啼不停。 付松鹤把借来的寿字衣丢给郑氏瞧,“看看你干的好事!” 郑氏泪眼婆娑的捧起衣服,惊讶的忘了流泪。“老爷,这是江绣娘做得?” “青州城内有如此厉害绣法的人还能有谁,自然是她。我已然和宋家人证实了,是她在寿宴前主动奉上了这件衣裳。”付松鹤说这话时,心里不禁闪过一个想法。或许这一切不是巧合,是那个姓江的绣娘一手策划。想到此,付松鹤着实心惊肉跳了一把。可他转念一想,这其中未免有太多不定因素,不可能这么巧的,再说凭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怎么可能有此心计,她又不是再世诸葛。 郑氏晓得自己犯大错了,心中更怨怀家大太太。什么好姐妹,为了帮她,自己一家子被她害惨了。“老爷,我错了。都怪我鬼迷心窍,信了金氏的花言巧语。老爷,以后你的事我再不掺和了,怀家那边我必要断绝来往,从此跟她势不两立!” 郑氏又道歉又发毒誓。 付松鹤怎好再跟她一个女人家一般见识。他总不能真去休妻,现家丑。  为今之计,只有尽力弥补。付松鹤这回一定会用到江绣娘了,不能再怠慢江家了。 郑氏同意付松鹤的意思,揪着帕子咬唇道:“老爷,这件事解决之后,怀家那边,绝不能轻饶了。老爷手上不正有一案子未了么,正好趁此好生教训她们。” 付松鹤点头,他正有此意。 郑氏先请来了江清月,委婉致歉,顺便表明了她和老爷的立场。“老爷会替你做主,你放心。你还有什么别的请求没有?” 江清月客气地回道:“民女相信大人会还一个真正公道给我。” 江清月心里松口气。她期盼的事情进展很好。晋阳王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长了一双厉眼。 郑氏听出“真正公道”的深意,再打量这江清月,真觉得她了不起了。这丫头看似柔柔弱弱的,其实还挺厉害。她能在青州“二霸”的迫害下活得安好,绝非一般女子。 次日上午,付松鹤开庭审理江家起火一案。贼人惧怕行刑,悉数招供,并将领头的怀家管家以及同伙名单全部供述出来。付松鹤照着名单缉拿审问,女管家丁婆子、男管家赵来财全部被捕。怀家大太太和三子怀永才,也牵涉其中。 怀家大太太因此受审,即便她再想破财免灾,也是送钱无门了。 怀永才为救母亲,意欲亲自上门来找江清月商议,想要私了。怀永才这人素来阴损,以前就干过当街搂抱良家妇女,毁人清白的事儿。 江清月根本不可能给机会见他。 怀永才气得在江家门口大闹,一边儿踹门,一边喊价码:“三千两银子,如何?这些钱足够你们一家子富足几辈子了。闹这么大,无非就是要钱。”喊了半晌,里头没反应,怀永才就不停的加价,一路飙升的三万两。 四周的百姓开始围观,江北带着衙门的人很快赶来,擒拿他交给了官府。 金氏母子在牢中相遇,保不准还会上演别样的“温情”。 狱中,金氏瞧见儿子也来,恨得抱头痛哭,轮番咒骂江清月、付松鹤和郑氏。“都没一个是好东西!我要诅咒你们,诅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吵什么吵,还诅咒别人,先想想你自己怎么不得好死吧。”狱卒冲金氏啐了一口。 怀永才嫌弃牢房脏,不停的跳脚,哪儿都不想碰。这会子见狱卒欺负他母亲,掐腰大吼,拿自己的身份压人。 狱卒提刀对着怀永才,把他立马吓瘪茄子了。他平生最恨欺辱良家妇女的,隔壁家的张丫头,就是被这小子一把抱住轻薄了,不得不去怀府做小。 “我让你嫌脏!”狱卒挑了桶大粪水来,朝金氏母子一泼…… 在祁国,纵火是大罪。 付松鹤将盖了章的判决书妻子郑氏交给江清月。江清月看到判决书上金氏母子被定下了徒刑罪。 郑氏见她脸色苍白,情绪不对,猜她家宅被烧,受惊过度了。不过给做王爷衣服的事儿不能耽搁,她遂请江清月手脚麻利些,快些把衣裳做好。 江清月抬眼看郑氏,眸光冷漠、黯然。 郑氏莫名的吓了一跳,仔细分辨,又好像是她看错了。 江清月应了郑氏交代的活计,原路折回。 江清月感觉自己真的是在’原路折回‘。可她走着走着,发现周遭的环境越来越不对。后来她见有小路,便打算抄小路走捷径往回去。谁知她最终从一堆奇怪假山中走出来,前方正对面是荷塘,塘边亭台水榭环绕。江清月决定还是找回大路,朝有房子的方向走,这样肯定会遇见人问路。 大路路两边花团锦簇,佳木奇石穿插其中,景色美不胜收。 不知为何,江清月隐隐有种不良的预感。怪就怪自己路痴症犯了,不停地走错路。   ☆、第7章 原路折回已然不可能了,她刚才就想‘原路折回’来着。七拐八弯,周遭的环境越看越陌生,却也怪了,人影也不见一个。 江清月止了步,略微平静一下自己慌张的情绪。她停在原地歇息,打量四周的环境,捡了些枯树枝,折断,将一小段树枝插到路边的土里,做个记号。 忽悠一阵大风拂过,吹得落叶花瓣满天飞。江清月闻到了风带来的带着花香和泥土的芬芳。 她忽然精神了,静静的站在原地,仔细用鼻子分辨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似乎有甘松香,味苦而辛,却有清凉感。 这是种名贵的熏香,是人身上的味道! 江清月如临救星,寻香而去,果在桃花林的深处见到了人影。 八角亭内坐着一名男子,玄衣耀眼,侧对着江清月的方向,饮着茶。 江清月稍微走近了,发现此男容貌不俗,雍容清贵,顿然停住了千金的脚步。江清月推算着他的年纪,再看他通身的气度,联想如今府衙上住着的贵人,不难猜出眼前的人的身份。 江清月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何她这一路不曾遇见人。必然是她乱走,闯进了她不该到的地方。 江清月悄悄地闭眼感叹一声,趁着对方还未注意,连忙悄悄地转身离开。偏这时,身后人出声了。 江清月只觉得后背发凉,回头之际,那少年站已在她不远处。阳光镀在他身上,反变成了细碎而刺眼的寒光。一身玄衣的他,湛然若神。他冷漠=地睥睨下尘,仿若世间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江清月眯起眼,微微颔首道:“抱歉,我迷路了,并非有意打扰公子的雅兴。”江清月见对方微微挑了下眉梢,似是不信,赶紧继续补充道,“我是外客,因不熟悉路,故才不小心闯入此地。” 江清月觉着自己还是不要拆穿对方的身份。一旦王爷拿起威风来,她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祁连修背着手,瞥一眼江清月所在的方向,见她衣着素净却不简单,看似不是府衙中的丫鬟小姐,罢了,便不为难她。 “谢——”江清月差点顺口把‘王爷’二字喊出来,赶紧拉长音,“谢!” 祁连修勾起唇角,一双清眸饱含笑意。他冲江清月摆了摆手,转身去亭子里继续品茶。 江清月如释重负,冲其鞠了下躬,转身离开。 祁连修忽然抬眼,犀利的目光落在江清月的后脑:“你知道我是谁?” 一定是自己才刚鞠躬的行止引起他的怀疑了。 江清月驻足,转身,眨眨眼,摇头。“您是知府大人请来的客人吧?”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为何要为难她? “罢了,你走吧。”祁连修看着那女孩离开的倩影,淡淡的笑了。 四周安静了会儿,又传来了脚步声。 祁连修转头看,果然又见那女孩的身影。她两颊微红,气喘吁吁,额头冒着细汗;一双看似灵动地眸子,宛若变幻莫测的黑夜,神秘而危险。 祁连修忽觉得有趣,仔细打量眼前少女的模样。螓首蛾眉,皓质呈露,容貌实属上乘,性子也有趣。此女绝非普通之类。 江清月用不太平稳地声音询问祁连修:“能不能劳烦您给我指条出去的路?” 她果真是回来问路的。 祁连修忍住笑意,放下手中的白玉杯。 江清月突然面露难色,有些担心对方算给她指路了,她还是会走错,找不到。路痴真是个很大的问题。最可悲的是,无药可治。 祁连修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很多东西,眼角禁不住堆满笑意,“你朝西一直走,见到人,令其带你出府即可。” 这个答案简单得多,江清月觉得自己能办到。她感激地看一眼祁连修之后,赶紧便转身朝西走。 “咣当”一声,茶杯落地碎了,溅了一地的水花。 江清月停住脚,略微惊恐地回头看向祁连修。难道王爷要发威? 祁连修翘起嘴角,指了下江清月所走的相反方向,“那边是西!” 江清月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面都在这一刻丢光了,她顶着火辣辣的脸颊,冲祁连修点点头,赶紧朝祁连修所指的西方匆匆而去。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便看到前方的石拱门,拱门附近站着两名守卫,还两名年过四十的嬷嬷。 四人见到江清月从园子里面出来,难掩眼中的惊讶之色。 不等对方开口,江清月便道:“带我出府。”语气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俩嬷嬷得命颔首,不敢质疑半分,随即安分的为江清月引路。 祁连修素来喜静,由高德禄一人伺候。 高德禄乐呵呵端着点心和新茶赶到桃花林,却见另一番奇妙的景象。白玉茶杯在地上摔个粉碎,王爷却心情奇好,慵懒的倚着亭槛而坐,隔空对着桃花笑。王爷的笑容就像风吹湖面荡漾出的涟漪,轻轻柔柔的,那叫一个温柔*哟! 王爷高兴,他要更高兴。高德禄笑得一脸灿烂,给王爷奉茶。 祁连修一见他,笑容骤然敛尽,恢复了往常的冰冷。 高德禄哭丧着脸,心里呐喊王爷偏心。宁可对着一些死物笑,也不肯对自己这么活蹦乱跳的‘小可爱’笑。 他好惨,连颗桃树都不如。 高德禄一面感慨自己的际遇悲苦,一面小心翼翼的询问王爷是否有事示下。 “看门的不尽心。”祁连修悠悠一句,说的很随意。 高德禄却愤慨激昂,吓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王爷,奴才这就去质问四个门的侍卫们,倒要看看哪个奴才胆敢偷懒。” “倒不必。”祁连修拂袖起身,伸了个懒腰,“全罚了就是。” 高德禄傻愣愣的看着王爷。咱家王爷真绝色,伸个懒腰都可以醉玉颓山了。不过王爷的性儿还真是善变,前一刻还笑呢,这会子要二十四人屁股见血。王爷心思重啊! 高德禄乖乖地小跑跟上祁连修。他想弄明白王爷是怎么知道看门的不尽心,难道是有什么人误闯了桃园不成?那人呢?以王爷睚眦必报的性子,还不得把那个人碾死了? …… 江清月被郑氏府安排到一处僻静宅院,作为临时居住刺绣的地方。郑氏提供一切便利条件,就为了让江清月能尽快赶制好衣裳。 因金氏所犯下的愚蠢错误,怀家老太太亲自登门赔罪。 “照理说,这一切都是金氏咎由自取。我老婆子不该有脸来上门求你。”怀家老太太将赔偿的银票递给了江清月,接着道:“江二姑娘,这钱是你应得的,并非是贿赂,你不必忌讳。” 江清月点头,应得的赔偿她自然要拿。她让江北写好收条,给了怀家老太太。 怀家老太太看见这条子,笑了笑,命人收下了。“我必不会放过这个给家门抹黑的女人。可金氏毕竟是怀家的儿媳妇儿,若被府衙公开审理判罪,昭告天下,无异于令怀府上下蒙羞。我们怀家这些女人们就因为她,要受辱一辈子,清白名声不保 。江姑娘,你就发一次善心,救救我们。” 怀家老太太眼巴巴的看着江清月,可怜至极。 江清月反问她:“老人家如何打算的?” 怀家老太太忙道:“老婆子我活到这岁数,经历不少大风浪,识人很准,我看得出江二姑娘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大儿媳、三孙子作恶,我不会为她们开脱。他们有今日,罪有应得。” “确实如此。”江清月附和,同时,也在向怀家老太太表明她的立场,绝对坚定。 怀家老太太见她此状,心中赞叹不已。心里更恨她的大儿媳眼瞎了,敢惹这样的人物。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谁说人穷就没志气? 江二姑娘,不简单。 “老婆子会请族长将他二人从怀家族谱中除名,府衙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求这件事不闹到明面上。”怀家老太太说着,啜泣两声,心中更痛。怪只怪她这些年发懒,不爱过问家事儿,被大儿媳全然蒙在鼓里。 江清月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案件一旦昭告天下,免不得会让她这个原告也出名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低调些为也好。 “我答应。老太太怎么与府衙沟通,我不管。我只要个结果,恶有恶报。”江清月道。 怀家老太太点头:“付大人那边儿我会去说。以后她们就不是怀家的人了,江姑娘放心。” 江清月点头答应,还提了一个简单地条件。要了些怀家的上等素锦布,贡品绣线。 怀家老太太干脆答应,再谢江清月,方告辞。 江清月答应了会给晋阳王做出三件衣裳,还有大半没绣完,江清月为求尽快,只能通宵熬夜。 天色刚刚发暗,她便在屋中点明了十盏油灯,备好三根针,埋首刺绣。手中时而一根,事儿两根,时而三根一同飞起…… 晋阳王突然启程回京,一夜之间就没了踪影。 人走的急,又快,青州知府竟在自家的桃园里扑了个空。 付松鹤捧着江清月奉上来的三件衣服,傻愣愣的立在空空的屋地中央,欲哭无泪。 付松鹤低头看着没送去的三件衣裳,心里空落落的,害怕到不行。若晋阳王记仇了,真在皇帝跟前随便说那么一点点他的坏话,他的仕途就算毁了。 付松鹤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求江清月,令其多做几套精致非凡的衣裳给王爷补偿,回头一遭儿送进京城去。他一个爷们去找,多有不便,付松鹤就让妻子郑氏去办理。 郑氏纵有百般不愿,也只能为夫出力。头一天她派人登门,敲门无人应承。郑氏认定江清月拿架子,隐忍到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仍是如此。最终,郑氏气得发火,亲自登门,命人撞开了大门。   ☆、第8章 院子里静的出奇,郑氏便带人直奔正房。屋里的桌子上沉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似乎这宅子里已经多日无人。 桌上有一封辞别信,说些什么事出紧急,来不及告辞的话。 郑氏气得拍桌,命人搜屋,果然不见日常等物。这江家人竟跟晋阳王一样,搞起了‘一夜失踪’。郑氏一着急,禁不住抬脚踹了下桌腿,倒把脚踹崴着了,三个月无法下床…… 泰山脚下,天外村。 最近搬来一户新人家,姓江,一对姐弟带着一老一少俩仆从。自打他们落脚以后,这江姓的人家便是大门紧闭。除了偶尔有个姓章的婆子出门买办,一家人几乎足不出户,怪得很。 此情形大约维持了三个月,至初秋,一家子人便低价匆匆卖了宅子,驱车赶往京城。 初秋时节,秋雨连绵。 西北历城县民堰决口三次,朝廷拨重金修筑堵坝。 祁国边境附近的蛮族部落伺机而动,截抢了朝廷修坝的银两,数次侵犯祁国边境城县。 民声载道,苦不堪言。 祁国兵部决议招收新兵,应对突厥侵犯。 江清月这一路上京,见过很多城县招兵买马,要求很简单,但凡是青壮年便可入伍。 江北这一路看多了,似乎有些起了心思。每每遇到招兵的,总要凑上前去仔细计较一番。他回来之后便坐在角落里,低头沉思,一言不发。 后来再赶路,江清月就暗自吩咐车夫绕道而行,不走郡县,以期望江北就此熄了参军的心思。 转眼过了十日,他们终于见着了京城城门。 城门口挤了许多人,热闹得很。 待马车驶近了,江清月方发现这些聚集的青壮年都是来报名参军的。江清月叹口气,认命了,直接依靠在车厢壁上,闭了眼。 不多时,前头江北乘坐的马车果然停了。 江清月随即听到车窗外章嬷嬷的声音。“二姑娘,三爷想去那边瞧瞧,求咱们在这等一等他。” “知道了。”江清月放下窗帘子。坐在她身边的问秋还在小心翼翼的抱着的那卷画。江清月劝她松手,歇息会儿,喝点水。 问秋摇摇头,很宝贝怀里的东西,不肯撒手。“这是姑娘日夜不分,绣了足足三月的宝贝,我舍不得放下,一旦磕了碰了,可不好。” “哪有那么精贵,这是布,又不是瓷器,禁得住摔打。” 问秋方放下,喝了口水,转即又把画卷抱在了怀里。 江清月笑了笑,让章嬷嬷赶紧催江北走。 一行人进了京城,就往城西边百姓居住的地方去,就近打听附近有没有房子出售的。她们倒算幸运,打听到第三回,便碰到可心的宅子。 宅院的格局环境跟青州那座院儿差不多。院内三房五舍,四周垂柳环抱,后院还有小荷花塘,西边有假山顽石,东边有小桥流水。伴着日落余晖,这座颇具江南味道的小宅院更加美不胜收。 “我家老爷原是京城养息尉左翼长,八品的官儿,在这住不过两年。若不是……太太去得早,老爷回乡再不打算回来了,这么好宅子哪会舍得卖。瞧瞧这屋子里的家具物什,一应全跟新的一样。姑娘若不嫌弃,大可以接着用。”守宅子的张婆子卖力的游说道。 “多少钱?”江清月问。 “不多,一共也就三百两银子。”张婆子伸出三个手指头,心虚的笑道。 江清月才刚也是看过两个宅子的,对于市价略微了解了些。这座宅子比前两座环境好,又大,没道理要价反而便宜了。 考虑张婆子才刚心虚的笑,江清月眯起眼睛,冷冷的打量她:“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小的万万不敢。”张婆子嘿嘿笑。 江北看不下去,握拳唬她一下,张婆子吓得立马跪地,如实告知江清月这座宅子死过人的事实。 “你家太太死于非命?” “你、你怎么知道?”张婆子惊讶的看向江清月,转即捂住嘴,懊恼自己口快鲁莽。 “是你说的,你家太太去了。若是自然病死,你不会反应这么大。” “是是是。” “怎么死的?”江清月追问。 张婆子抖了抖唇,终坦白道:“自尽而亡,就在那间房。”张婆子指向西厢房。张婆子叹息地认命了,还以为外地人好糊弄,没想到竟碰见个更精明的。 江清月没深究,她拿了三张百两银票递给张婆子。“拿了钱过了手续,从此两不相干。” 张婆子激动地点头,交接好地契等事儿,便匆匆告辞。 张婆子瞅了瞅那间死过人的西厢房,突然觉得慎得慌。“二姑娘,咱为什么偏偏要买这座横死过人的宅子?” “死人罢了,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活人。”江清月嘱咐章婆子尽快安顿,又补充道,“若实在怕,西厢摆放杂物就是。” 江北直接去东厢房安顿好,晚饭却不曾出来吃。 章婆子忧心江北有心事,念叨了几句。 江清月没多言,吩咐张婆子把饭端进屋里给江北。她吃过饭,便早早的睡下,这些日子赶路着实太疲乏了。 次日清早儿,梳洗完毕。 江清月便见江北像个木头似得杵在门口。他脸憋得通红,心虚的看着江清月,口里除了叫“二姐”清楚点,其它的话说的支支吾吾,根本叫人听不懂。 江清月故意装作没听见,唤江北一起用早饭。江北扒了几口饭,就放了筷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二姐,满眼祈求之色。 “二姐,我说的话不知你听没听懂,我、我……” 江清月看他一眼。江北反而更加紧张,不停的磕巴。 “你既是下决心了,为何连说出口的胆量都没有?”江清月质问江北。 江北脸涨得更红,委屈道:“我这不是怕二姐不同意么!” “那我若不同意,当兵的事儿你就不会做了?”江清月抬眼。 江北犹疑了会儿,转即坚定地摇摇头。“二姐,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我一定要混出个名堂回来,给二姐长脸。” “我不用你长脸,但若是你自己真心喜欢,那便去吧。”江清月话说的干脆利落,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二姐,我对不起你。”江北噗通一声跪下,磕头致谢。 江清月立马拽他起来,她快速拭干自己的眼泪,红着眼瞪他,“别跟我玩这套,你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就是。” 江北干脆的答应,默了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是报名最后一日了。” 江清月冲他点点头,要亲自送他。江清月命章嬷嬷收拾好江北的东西,便乘车带着江北终去城门那儿报名。 因是最后一日,江北报了名儿,和二姐说了些离别话,便要匆匆入伍,随军去京郊的校场操练。江清月一直尾随新兵队伍,送到她不能送的地方为止。 江清月缓过神而来的功夫,泪水早已打湿了整张脸。 章嬷嬷和问秋早哭得泣不成声,埋怨三爷狠心。 至黄昏,江清月方回到新宅子,提笔写了封信,雇人往沛县大姐那儿送去。随后,江清月便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章嬷嬷和问秋日日去安慰,全然没有效果。 今日,章嬷嬷得消息,听说江北他们三日后就起程去西北。只怕二姑娘得了这个消息会更加沉郁。 真真是没法子了。 章嬷嬷便得空去庙里祈福,求佛祖保三爷平安。 这几日,江清月不单单有担心三弟江北的忧虑。她重回故土,便禁不住出触景伤情。往事的种种惨象,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演。她需要调整自己的心境和情绪。 这些年,她苟宁死也要一步步爬回京城,目的只有一个:讨债! 江清月看着扎在花绷子上的绣针,拿起它,她静静地盯着针尖。 以后,他就要这一根绣花针对付理国公府。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一试! 章嬷嬷在门外叫了两声,不见回应,便自作主张来里屋探看,“二姑娘,您没事儿吧?” 江清月眨了下眼,敷衍的笑了笑。 章嬷嬷叹口气,以为二姑娘在计较三爷的事儿,“二爷从来就是个性儿倔的,不好劝,姑娘想开点吧。这是我为三爷和姑娘求得平安符,姑娘都收着吧。” “难为嬷嬷费心。”江清月敷衍的笑了笑。 “姑娘别伤感了。”章嬷嬷知道江清月还没缓过来。 “他素来好强,心里有志气,赶巧朝廷招兵,他又是个喜好舞弄棍棒的人,怎会不动心思?我明白他怎么想的,也理解,可这心里总是难受,舍不得他走。”江清月眼睛红了,面露些许落寞之色。 章嬷嬷瞧她这样甭提多心疼了。二姑娘就是这样,总在为别人操劳。这个家不管遭遇什么事儿,承担最多的永远是她。 “姑娘,这幅画怎么办?”问秋小心翼翼的将布卷捧过来。 江清月见那画卷,瞬间恢复精神,动了动眼珠子,转而跟章嬷嬷道,“要寻个好地方,更要找个厉害讲义气的当地人,帮我卖画。这是事关咱们后半辈子命运的事儿,一定要办好,不能有任何差错。” “是!”章嬷嬷和问秋异口同声。   ☆、第9章 京城,理国公府。 “二太太,可不好了!三姑娘学做针黹绣样,被大太太瞧个正着。”丫鬟荷花道。 “母亲,您可要救我啊。”宁婉蓉随后扑进门,求救。她嘟着粉嫩的嘴儿,委屈的拽着母亲二太太的衣袖,卖力的撒娇。 二太太钱氏一听是大嫂,禁不住蹙眉头:“瞧你个没出息的样儿。” 也不知自己生的这个女儿怎么了,相貌、才华样样出彩,偏偏就在女红上面没天赋。学了多少年绣花,连个荷花杆子都绣不出来。钱氏为了让女儿从小就闯出闺名,得各世家少爷的青睐,硬生生把她这项缺点瞒了下来。 这些年一直平安无事,偏那个周氏进门之后,三番五次的找她的麻烦。 “太太,这事儿恐怕兜不住了。”荷花没了主意。 钱氏怀疑的打量了几眼荷花,跟宁婉蓉道:“你房里头肯定有不安分的。” 宁婉蓉大惊,脑子里开始仔细排查她屋子里的可疑人。 “而今不是算账的时候,想想怎么把这关过去。你二人现在就听我的吩咐。”钱氏吩咐宁婉蓉和荷花到跟前来,耳语一番。 不多时,老太太果然差人来请二太太和三姑娘过去。 李婉蓉乖乖的跟在母亲身后,一路上跟母亲笑嘻嘻的说些趣事。临到老太太屋门前,她赶紧转换另一副神色。她半颔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认错的模样。 钱氏脸色也肃穆下来,带着女儿进门。李婉蓉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中央,给老太太磕头。 邱老太君笑了笑,抬手让三孙女起来。李婉蓉抬手偷瞄了眼大伯母,委屈的颔首,再次给老太君磕头,不敢起身。 “这是怎么了?”邱老太君明知故问,笑眯眯的看眼二儿媳钱氏。 钱氏恭敬地行礼,跟老太太赔错:“媳妇儿教女无方,求母亲责罚!” “我当什么事儿呢,没什么大不了的。蓉姐儿年纪还小,女红慢慢学就是。”老太太笑眯眯道。 钱氏忙道:“她可不小了,再等个三四年便到出嫁的年纪了。那时女红若还拿不出手,谁家敢要她。” 邱老太君别有意味的看眼钱氏,嘴角的笑意还在,“原来你懂!” 钱氏把头低得更深了,愈加虔诚地赔错。 李婉蓉吓得直哭,跟祖母解释这都是她一个人罪过,不干母亲半点关系。 邱老太君笑了笑,她还算喜欢这个孙女儿,还曾指望教导好她,为国公府再钓一位金龟婿。 “罢了,起来吧。你女红是差了点,但孝心难得,这次暂且饶你一回,别有下次。老二家的,她的女红功课你得上心。回头我会亲自查问,出了问题,你们母女一起挨罚。” 李婉蓉抽着鼻子,楚楚可怜的冲祖母点头,保证自己以后会乖乖地。钱氏也赶忙上前保证。 邱老太君自是不信,笑意未达眼底。 李婉蓉便撒娇的扑到邱老太君跟前,解释道:“蓉儿知道自己女红不好,怕说出去丢人,更怕给祖母添堵,存了点私心,有意瞒下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女红我一定要学好,这会子还要求祖母狠狠地责罚我才是。” 邱老太君这才真正的笑了,她拉着李婉蓉的手,令其在自己身边坐下。除却交代她学习女红,邱老太君又问了问李婉蓉的其它课业。作为她们理国公府的千金,琴棋书画必要样样精通才可。 李婉蓉乖巧的一一答了,并当众给邱老太君弹奏一曲。老太君很满意,方算过了关。 “三丫头女红若学成了,凭她的容貌才艺,怕是在京城找不见第二个。”大太太周氏笑着说。 钱氏忙违心地客气道:“嫂子过誉了,这孩子可不禁夸,替我常骂骂她才好。” 周氏点点头,又笑了笑。 回房后,钱氏便对李婉蓉扯耳根子:“你祖母那边总算是敷衍过去了,但学女红的事你切记不可怠慢。没了这个,你以后甭想找到好夫家。也是我这个做娘的心大,没有日日督促你。” 李婉蓉忙撒娇翘嘴,表示自己明白了。 钱氏打发走女儿,叹口气。自己的宝贝女儿论容貌、性情、家世皆属上乘。钱氏就盼着女儿出息,能嫁得好,将来就指望借着她的风光压过大房。这三年来,理国公府的后宅几乎成了大嫂周氏的一言堂,而她却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儿。 想想自己当年的风光,钱氏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周氏是个续弦的继室,家世低她好几截子,老太太原本也看不上她的。若非三年前她糊涂,被周氏拿住把柄算计了,在老太太跟前出丑,哪会有周氏今天的风光。 都怪那个倒霉的巫嬷嬷,临到死还不肯就范,害她失了管家权。死婆子当初直接认罪多好,也不必连累她丈夫和三个孩子去陪葬。 …… 京城,天桥街。 天桥街是全京最有名最热闹的街市,这里出售着价值不菲的锦缎珠宝、奇珍异品,也有一文钱一个的包子,两文钱一个的吹糖人儿。街头还有卖艺杂耍的,各类其它生意更是数不胜数。总归,天桥街就是个鱼龙混杂的热闹地儿。下到流氓乞丐,上到达官贵胄,不论贫贱富贵,平日人们得闲了,都爱来逛一逛。 今日倒奇怪,街头原本玩杂耍的地儿搭成了擂台,上有一人敲锣,高喊卖东西。 此人正是杂耍班子的老板王二牛,年过四十,大方脸,留个山羊胡,身子骨儿精壮的很。 台下聚集的百姓当中,有认识王二牛的,高喊调笑他:“怎么,王老板今儿个要摆大排场给我们瞧?” “正是。”王二牛眯起精明的丹凤眼,狠狠地敲两下锣鼓,一边喊一边数着台底下有多少位锦衣华服的富贵公子哥儿。以前不分贵贱人,他都做生意。今儿个却不同,他的生意只做给富贵人,而且是越富越贵的才好。 台下人纷纷议论起来,催促王二牛快点开始。 王二牛笑了笑,捋着胡子跟众位拱手:“钱少的诸位对不住了,还请好走。小的今儿个只做三千两往上的生意。” 众人闻言哗然,议论纷纷,对王二牛指指点点,褒贬不一。却没人肯走,反倒因为稀奇,场子越来越热闹。 王二牛又喊了几嗓子宣传,确认从街头到结尾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宣传,方开始炫耀他的宝贝。 众人好奇的投去目光,只见俩卖艺的姑娘一前一后抬上来一卷画。 “原来是画,什么画要三千两银子,哪位名家的?” 王二牛憨笑:“并不知名。” “好大的口气。”人群中一位衣着青色锦袍的少年冷哼道。 王二牛瞥一眼他,淡笑,“诸位且等着看,到底值不值。” 画轴慢慢地展开。画布上呈现出无数高低不一的山岭,层层叠叠;群山被云雾缭绕,雄浑壮阔,大有亲临其境,“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此画只现给人瞧了一半,已有十多米长。另一半,碍于场地限制,实在是无法展现全局。 “此画名为《泰山俯瞰图》,共九丈九尺九寸长,有长长久久之意。此画所用绣线、布匹皆为上贡的精品,保证保量,绝不会褪色断裂。多余的话都不用我说,各位尽管用眼睛看它,便知是好是坏了。”王二牛介绍完,转即笑问,“怎么样,值不值?” 这时一阵秋风突然吹过,画布抖动,那画上的缭绕在群山之间的烟云好似会飘动了一般。仔细观此画,真让人有一种登顶泰山俯瞰天下的错觉。 “三千两?我买了!”才刚冷哼的少年一改态度,直接喊价。 “这位公子爷先别急,小的可没说这话只要三千两。此画今儿个摆在擂台上,便是为了让各位都能赏个面子叫个价儿,价高者得,公平公正。”王二牛笑道。 “呵呵,你倒是贪心。”少年冷笑,在场的众人也都跟着不满。 王二牛也不恼,打了个响指,身后两位少女立马旋转换位,将画的背面现给众人看。此画用的是单层薄布,并不能做双面绣,但画的背面‘万岁’二字却浑然天成。仔细分辨,才发现这些字竟与画正面的山峦重叠一致。 众人闻言,又看了两眼,忽闻人有人惊呼,“可了不得,那两个字是万岁。” 王二牛自信一笑,点头道:“正是,却不是两个字,而是‘吾皇万岁’四个字。” 众人恍然顿悟,终于明白王二牛此画要卖给什么人了。再过半月,便是皇帝四十岁寿诞。达官贵胄们为讨皇帝欢喜,都变着法的想法子置办寿礼。这么新颖能拍马屁的画儿肯定好卖,价码一定会炒上去。 原来此画最精巧的不是前面惟妙惟肖的精致,真正的重头在这后面! 在场的贵族们跃跃欲试,纷纷喊起价来。 当价码喊道三万两的时候,原本最初喊价的青衣少年有些着急,额头微微冒着冷汗。他明知此话献给皇帝的效用如何好,却不敢定主意。超过三万两了,这实在不是个小数目。他做不了主了。 宁开霁打发身边的小厮快些回理国公府,请示大太太。他则焦急地等在原地,跺脚的看着人家喊价。 价钱最终喊到四万两千两停止,喊价的人正是微服逛街的户部尚书。户部尚书脸长得圆,笑得憨,一双厉眼却精明得很。 王二牛意欲拍手定下。 宁开霁刚巧等来回话的小厮,立马加价:“五万两!”加价口气大些,便再没人敢跟他争了。 户部尚书看向宁开霁,认出了他,点头笑了笑。对方是理国公府的,财大气粗,他还是不惹为妙。 “好画啊。”凌空飘来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是清清冷冷的,令人听了之后禁不住后脊发凉。 王二牛和众人寻声一并望去。人群东侧不远处,有一位骑马的玄衣少年,剑眉凤目,华贵清冷。少年俊美的令人移不开眼,但其冰冷的气势更迫人,众人纷纷自觉低下头,不敢直视。 “王爷!”户部尚书首先认出了晋阳王,连忙作揖行礼。   ☆、第10章 祁连修微微一笑,“马大人。” 户部尚书憨笑,刚要上前与晋阳王细说,便见跟前那个毛头小子快他一步窜到前头。 “宁开霁给王爷请安。” “宁,理国公府的?”祁连修挑眉打量宁开霁,轻声笑叹,“后生可畏。” 宁开霁听晋阳王夸赞自己,一时兴奋,言语激动了几分,作揖谢恩:“王爷谬赞。” 祁连修又笑了。 户部尚书瞥眼宁开霁,心中无奈地叹气。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没看透王爷的意思。什么后生可畏,根本不及他爹半分! 祁连修并未多逗留,随即骑马飞驰而去。 户部尚书捋着胡子呵呵笑,打量宁开霁的眼神儿满是嘲弄。 宁开霁不明所以,以为对方只是嫉妒他买下画了。他辞别了户部尚书,便带王二牛去理国公府清账。 王二牛收了银票,请宁开霁检查绣画,宁开霁终于欣赏到整幅画的全景,心中少不得震撼几番。王二牛将银票分成两份,一份一万两揣进自己怀里,另一份四万的塞进袖子里。 宁开霁瞧着奇怪,却也没多问。 王二牛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请宁开霁签字画押。“立个字据,买卖两清。” 宁开霁稀奇地笑了,“头次看见这种事儿。” “宁四爷,您瞧瞧这契约书可行不行?” 宁开霁扫一眼契约,上头除了写些银货两讫的话,画者本人还保证了以后不会再出第二幅。换句话说,他购得的这幅绣画是世间唯一的一幅。 宁开霁突然觉得他这五万两花的没那么肉疼了。 宁开霁扫一眼画者签名,“江二”,字最后一横的末尾微微勾起。这种写法太眼熟了,只有一个人会。 江,她还姓江! 这让宁开霁当即想起了二妞儿。 二妞儿是巫嬷嬷的二女儿,胖乎乎的,脸蛋永远像红苹果似得,可爱至极。宁开霁小时候,最爱偷跑到下人房找到她玩。那时他还不知计较什么尊卑之别,他只知道瞧着二妞儿好看,就特别喜欢,便许诺许多次娶她的话。虽说是儿时戏言,但这些年来宁开霁每每想到自己无法履行承诺,便莫名的心痛。 许是他比二妞大好几岁的关系?已情窦初开? 二妞儿那会子才六岁,就在理国公府呆了三个月,后来就被巫嬷嬷带回家了,之后再没来过府里。 再后来,宁开霁打算自己大婚后,纳二妞儿为妾的。 谁知她娘是个不争气的,竟在理国公府干出贪污、弄权、通奸的苟且事儿。巫嬷嬷自尽死了,一了百了也罢了。可惜她那个农户丈夫更糊涂,竟妄图挑衅理国公府的威严,后来被打死了。只可怜了那水灵灵的二妞妹妹,家破人亡,她小小年纪如何安身? “宁四爷?”王二牛见宁开霁迟迟不下笔,担心他反悔。 “哦,”宁开霁回神儿,大笔一挥,在契约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二牛嘿嘿笑,吹干了墨,仔细把契约收好,这就告辞。 宁开霁突然抓住王二牛的胳膊,问他:“作画者就叫江二?可有什么别的名儿?” “四爷称她江二姑娘就好。至于别名,我便不知了,女人家的闺名岂能外泄。” “江二姑娘。”宁开霁脸色微变,口中轻声呢喃着,转即又跟王二牛打听此女的来历。王二牛摇摇头,只知道她是初来京城的,家乡在青州。 宁开霁点点头,怀疑是自己多想了。 王二牛告辞后,便直奔城西的江宅,将契约和四万两银票交给江清月。 江清月坐在屏风后,看了眼契约书,脸色微变,“买画的是理国公府的四爷?” “没想到姑娘到京城才没几天,了解的还挺多。没错,买画的人正是宁府四爷。”王二牛点头。 那宁开霁不过是儿时见过自己几次,而今就算见了,只要她不认,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江清月稍心安,致谢王二牛。 “江二姑娘,您可别跟我客气,我不过喊了两嗓子,便赚了一万两银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好事儿,我该谢您才对。”王二牛嘿嘿笑,心里却想二姑娘的声儿这般好听,本人绝对是个美女。 江清月笑了笑,命章嬷嬷送走王二牛。她则自己躲在内室绣制衣裳,雅青色锦缎为底子,月季花为样子,用了掺针、滚针和缠针三种绣法。衣裳绣制的典雅秀美,不会太素,失了尊重;又不会太艳,过于抢眼。 这衣服是江清月打算进宫穿的。至于她是不是真的能进宫,她自己心里也只有七成把握。 江清月知道皇帝喜爱泰山,还是儿时在理国公府偶然得知的。当时她还是个乳名唤“二妞儿”的小丫头,她落水被养母巫嬷嬷救下后,便随母暂居在理国公府三月。皇帝爱泰山的话是她听宁开霁说的,而宁开霁则是听他父亲说的。 如今那幅《泰山俯瞰图》既然能卖出去,该能说明皇帝对泰山的喜好未变。 她判断对了,真好! 此番回京,她起步就靠这幅巨画了。理国公府权势滔天,她若不踩个高儿,根本无法够得到对方,又何谈为养母报仇。 如今她能做的努力都做了,行不行就要看天意。 愿苍天怜悯! 再说宁大老爷,得了妻子捎来的信儿,急忙放下手头的公务,赶回家来赏画。宁大老爷太满意这副画作了,赞不绝口,“好儿子,这件事你办得好!” “只可惜银子花的多了些。”宁开霁不好意思道。 宁大老爷哈哈笑:“愉悦圣心岂是用钱来衡量的。啧啧,不得不说此女子的绣技出神入化,观此作,真如亲临泰山之巅。近来,皇上时常回忆泰山奇观,若我们献上此画慰藉圣心,岂非大功一件?” “你父亲说得对,霁儿,这钱花的值!”周氏笑看儿子,满意至极。 “那就好。”宁开霁高兴地松口气,叹道,“跟户部尚书抢买此画,已让我心中忐忑,后来见晋阳王也在,可真是吓着我了。” 宁大老爷笑容僵在脸上,蹙眉看宁开霁:“你说什么,晋阳王也在?” “父亲安心,倒没什么大事儿。”宁开霁将经过仔细讲给宁大老爷听。 宁大老爷眉头皱得更深。 周氏却不解,纳闷的问:“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晋阳王又没跟咱家的霁儿抢画,还夸赞霁儿了呢。” “糊涂,”宁大老爷摆着手,在屋中央徘徊了两圈,转而对看宁开霁无奈地道,“你的到底是年少啊,不及你大哥老成。” 宁开霁一听这话,满腔不服气,委屈的看向母亲周氏。 周氏也不服,自打她嫁进门来,就和老爷生了霁儿这么一个儿子。继室本就被原配压一头,如今老爷还总拿她的宝贝儿子跟原配生的比较。 周氏面上不敢摆出不满来,语气尽力温和对宁大老爷道:“霁儿还年少,巴望着老爷您多多教导呢。不过今儿的事儿,我倒不明白霁儿哪里做的不对?。” 宁大老爷觉得自己是有点过于苛责儿子了,官场上那些交往他一个孩子哪里会懂。宁大老爷道:“晋阳王当时夸这画好,霁儿就断断不该将这幅画留下,当时就该供奉上去。” “给晋阳王?”宁开霁惊讶的扬眉,有点不敢相信。 “去,你赶紧把画送到晋阳王府,记得赔罪。”宁大老爷催促道。 宁开霁懵懂的点点头。 周氏也不解:“王爷只是赞了一句好画,也没说要啊。”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难不成你要等着王爷现巴巴的开口要?” 宁大老爷一句反问,噎的周氏母子哑口无言。 宁开霁无法,照着父亲的吩咐去做,一路上少不得心疼自己的功夫白费了,还白搭了五万两银子进去。 到了晋阳王府,宁开霁苦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幡然醒悟,自己好像真的得罪了晋阳王。不然王爷明明在府中,为何不见他? 宁开霁等到嘴发苦,方见着有太监来。 高德禄笑嘻嘻的跟宁开霁鞠躬:“劳烦宁四爷久等了。” “倒没什么,”宁开霁有气有些不甘心,转而问高德禄,“王爷要见我么?” 高德禄发现宁开霁似有情绪,呵呵笑了两声。王爷本来叫他看着办的,如今看还是不见得好。 宁开霁失望之极,赶紧奉上画,学父亲的交代道歉,然后告辞。 祁连修坐在亭中,边品茶边欣赏眼前这幅《泰山俯瞰图》,闲适得很。 “绣的真好,比画的还逼真,赛过许多名家。”高德禄赞叹道。 祁连修点头,素来没什么好奇心的他,也对这幅绣花的作者感兴趣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高德禄清楚得很,王爷跟他的皇帝伯父一样,都喜欢泰山风景。 高德禄察言观色,推敲出王爷的心思。“王爷,要不这幅画咱留着?” 祁连修的眸光留恋了会儿画中景色,“本王若留下它,有人便要失算了。罢了,就遂了她的意思。” 高德禄茫然仰望着王爷,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王爷的心思真难猜。 八月二十七,祁国皇帝四十寿诞,大赦天下。 同一日,一幅名为《泰山俯瞰图》的绣画名震天下。 皇帝大加赞美此画,御笔一挥,赐封“第一绣娘”牌匾送到江宅。 祁连修多少给理国公府一点面子,跟皇帝提了一句他是借花献佛。宁大老爷因此也得了褒奖,从皇宫一路乐到家,嘴都合不上。 皇帝多年的夙愿了了,太后也很高兴,决计召见江清月。太后见江清月沉静内敛,技艺了得,高兴地赏赐了许多宝贝,并出言谈了几句女子学习女红之重要。 一时间,学女红在京城闺阁中盛行起来。 而作为御封第一绣娘的江清月,自然成为各世家小姐求师的首选。 理国公府三姑娘宁婉蓉闻得消息,也闹着跟风,跟母亲前世求江清月做女红师傅。 钱氏为提高女儿的绣功,自然愿意狠花大价钱。她二话不说,赶紧派亲信崔嬷嬷去邀请江清月。   ☆、第11章 江清月立马见了崔嬷嬷。 三四年以前,崔嬷嬷还跟江清月的养母巫氏关系很要好。 儿时住在理国公府那段日子,江清月没少受‘崔婶子’的疼爱。崔嬷嬷每天换着样的给她送糖果、点心,哄逗她笑。江清月一度把她当亲婶娘去敬爱的。岂料‘好人’在六年后变了样,崔嬷嬷联合二太太陷害养母贪污弄权还不够,又设计奸/情污蔑她清白。 受冤受辱可以忍,但哪个女人能受得了清白被毁?巫氏终被逼得跳井自尽。 江清月恨自己重生时,父母已亡,她根本无法挽救她二老的性命。不幸中的万幸,她还可以赶在崔嬷嬷抓人陷害他们姐弟之前,带着大姐和三弟及时逃离京城。 上辈子被擒拿时,江清月与崔嬷嬷是时隔六年再见面的。崔嬷嬷差点没认出来她,纵是认出来了,也没有一丝怜悯。她一面假仁假义地叹息她们的悲惨际遇,一面又洋洋得意地炫耀她所犯下的滔天罪孽。大姐和三弟先后被卖给了妓院和小倌馆。到她这,崔嬷嬷‘好心’的给她提供两种选择:要么去扬州妓院,要么选择两名蒙古色狼。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对十二岁的她来说都是致命的。 妓院管制严,看守的人多,肯定不好逃。江清月便选择了跟那两个蒙古人,她以为能有逃命的机会。可最终,还是一死…… 而今重生,江清月虽带着姐弟逃过那一劫,但上辈子的那些耻辱如梦魇般日夜啃噬着她,戳心灌髓。 再见‘故人’,江清月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活生生咬死!她背对着崔嬷嬷,压抑自己的仇恨。“这位嬷嬷,很抱歉,我不能去贵府。” 崔嬷嬷怎么说也是理国公府的女管家,二太太跟前的红人。她算是个有头有脸的,理国公府那些下人们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地捧着她,就是三姑娘宁婉蓉还得给她三分薄面呢。今儿个她现巴巴地上门给个绣娘送礼,好言央求,竟被对方不留情的一口回绝。 崔嬷嬷变了脸,脏话在心里骂开了。 江清月平静心气,转过身来坐下,喝茶静神。 崔嬷嬷见她这般嚣张,更是气。皇上御封的绣娘就了不起了?再怎么‘第一’也是个身份卑贱的绣娘,上不了台面,她还真当自己是颗葱了。 呸呸呸! 崔嬷嬷冷笑,死盯着江清月:“容我好心提醒姑娘一句,这可是理国公府,可不是什么姓阿猫阿狗的平常人家,由得你一个小绣娘随便拒绝。” 江清月闻言,放下了茶杯,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崔嬷嬷见她此状,气得手发抖,“啪”的一下猛劲儿拍桌,怒气冲冲的站起来。“果然是青州小地方出来的,没爹娘教养,无知,下贱。” “嬷嬷出身大府邸,出口就随便骂人,如果这叫‘教养’的话,我倒宁愿没有‘教养’。”江清月双眸像淬了毒一样,冷冷地射向崔嬷嬷。 崔嬷嬷没料到对方竟不吃她这套恫吓,气得心火直往上蹿。一个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罢了,她不信自己收拾不了她。 甭想她这么容易离开! “得了御封牌匾的人就是不一样。江姑娘腰杆子真硬! 江姑娘,你有没有想过,您光靠个牌匾耍威风能成么?身后连个靠山都没有,就妄自称大想得罪我们理国公府?您可知宫里头正得宠的宁贵妃是我们理国公府什么人么,那是我们理国公府的大姑娘!” “我并没有耍威风,更不理解嬷嬷为何突然发疯?是不是哪个地方令嬷嬷误会了?”江清月口气还算软,但表情却很欠揍,满眼挑衅之意。 “江姑娘你有种,你就等着被理国公府逐出京城吧!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崔嬷嬷撂下话便要出门,打算立即回府去回禀二太太。她一定要把这个江宅夷为平地。至于那个姓江的黄毛丫头,当然要把她卖到扬州妓/院去。崔嬷嬷还真想看看,待她跪舔男人胯/下污秽时,她还有没有种像今天这么嚣张。 崔嬷嬷一边想一边兴奋了,健步如飞,她走得急,出门时没抬眼,正跟人撞了个满怀。这人身材比她高出许多,该是个男人。崔嬷嬷在自己心里“呸”了一下,大骂江绣娘不知廉耻,她的闺房竟然让个男人随便进。 “好大的胆子!”略偏细的嗓音在崔嬷嬷耳边响起,震得她耳朵疼。 崔嬷嬷捂着耳朵,抬头斜眼瞧,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手拿拂尘,是个太监。 可了不得!如今有太监的地方,除了宫里头的主子们,便是王府了。 眼跟前这位太监衣着华服,高昂头,气势十足,八成是个总管,更加得罪不起了。 崔嬷嬷瞧不起江清月,多半因她出身卑微没有靠山。可崔嬷嬷却万万不敢瞧不起太监!他们可都是皇亲贵胄跟前人的红人,日日常伴贵族左右,有时候他们的一句话比大老爷的十句都好使。 崔嬷嬷畏畏缩缩起来,赶紧低头,点头哈腰的给对方赔不是。 高德禄低眸鄙夷的瞧她一眼,特意问:“哪儿家府上的嬷嬷呀?” “回公公的话,奴婢是理国公府的。” “哟,理国公府可是大家,没想到还能出你这样的。”高德禄讽刺一声,不理他,踱步走到江清月跟前,客气道,“江姑娘才刚可受惊了?” 崔嬷嬷听此话心中咯噔一下,吓得全身发抖,直冒冷汗。 江清月早知道门外有人,而且这人身上有甘松香味道,但很淡,混着茶叶味儿。联想到昨日上门的人,江清月很容易猜测到对方的身份。 妙在这人来的巧,正赶上她与崔嬷嬷见面。江清月早恨她入骨,便随意挑衅了几句,不想崔嬷嬷这几年脾气渐长,瞬间就上勾了。 刚才崔嬷嬷的暴躁谩骂,正好让门外的高德禄听个正着儿。 高德禄表明来意,邀江清月去给松山郡主当女红师傅。 松山郡主正是晋阳王唯一的妹妹。 江清月应承下,恭敬地谢恩。 崔嬷嬷傻眼了。怪不得她不答应理国公府,原是想攀着晋阳王府的高枝儿。 臭不要脸! “昨儿个遣人来你府上,可不巧了,正碰见姑娘去庙里上香。今儿个郡主便交代奴才,务必亲自来接姑娘过去。”高德禄笑道。 江清月赶紧再谢恩。 崔嬷嬷的脸色却瞬间苍白如纸,她竟误会了。 “江姑娘太客气了。姑娘的画作咱家亲眼见过,真美。咱家侍候王爷这么多年,名家大作见过不少,却没见过谁画得比姑娘更像的。那绣画美的,咱家嘴笨,不知怎么形容,总归就是好看。” “高公公谬赞了,不过是一幅绣花罢了。公公若喜欢,民女送一幅给公公如何?”江清月回道。 高德禄高兴的俩眼发光,笑得灿烂:“那敢情好。” 高德禄说罢,便催促江清月收拾随身衣物,这便启程去王府。 江清月淡淡的笑:“昨儿个民女从庙里回来,听说王府的人刚来过,便斗胆猜了猜其中的缘故,遂把衣物都准备妥当了。” 高德禄大赞江清月聪慧,做“请”的手势,示意江清月先走。江清月赶紧相让,方在高德禄的带领下,移步往门外去。 崔嬷嬷此时吓得流汗跟流泪似得,豆大的汗珠儿浸湿了两鬓,她两腿软绵绵的,只能瘫坐在地上,脸贴着地面,硬着头皮等待高德禄教训她。 高德禄到了门口,侧首瞟一眼门边上的崔嬷嬷,冷笑:“回去吧,自个儿到你家太太跟前把事情经过说清楚。该怎么处置,全凭你家太太的意思了。” 崔嬷嬷老实地点头,垂着头,整个人趴在地上了。 崔嬷嬷等待了许久之后,确定周遭一片寂静了,方战战巍巍的起身。她用颤抖的手臂扶着墙,慢慢腾腾地出了江家小院儿,一路忐忑到几乎快尿裤子的程度。 钱氏听崔嬷嬷的回报讲述经过,起初她不明因由,忍不住先骂了江清月;当她得知后话后,又大骂崔嬷嬷一通。“原来人家早知道王府的邀请!如此倒在情理之中,凡事有先来后到,加之晋阳王府又地位高贵,她回绝咱们理国公府是应该的。” “奴婢该死,奴婢也是后来才醒悟的。”崔嬷嬷有意这样引导二太太,就为了让她能理解体会到自己的感受。如此好歹会惩罚轻一些。 “你个没用的东西,给我闯大祸了!”钱氏抖着手指指着崔嬷嬷,气得两腮发红。这会儿就别提什么受宠的宁贵妃了,对方可是晋阳王府。天知道皇子的脑子是什么结构!皇帝爱晋阳王这个侄子胜过亲儿子,至于那些后宫妃子就更不值一比了。 钱氏咬牙瞪着崔嬷嬷,心里琢磨着该怎么狠罚她。   ☆、第12章 崔嬷嬷打从十二岁开始便跟在二太太身边伺候。二太太什么神态代表有什么心思,崔嬷嬷能猜的一清二楚。 太太这是要打算发狠收拾她! 崔嬷嬷眼疾手快,先二太太一步开口。她一面认错,一面痛哭流涕的爬到二太太脚边磕头。 钱氏最禁不住崔嬷嬷这样哀求,却还是不能饶她。自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此事涉及到府外的皇亲贵胄。虽然是奴才对奴才,但人家的奴才高人一等,惹不得,任凭崔嬷嬷哭干了泪,也是不能就此算了的。 “早知你蠢成这样,当年我断不会选择留你。巫嬷嬷办事就比你强太多了,你啊,心太浮躁!” 早年,钱氏身边有俩人最得用,巫嬷嬷和崔嬷嬷。巫嬷嬷为人正直,做事响快,偏偏肚子里的弯弯道子少;崔嬷嬷虽办事能力差些,但嘴甜,会巴结人,鬼主意又多,还懂得变通。 在大家族,哪个主子不干点阴私事儿?所以三年前当钱氏面临‘弃车保帅’的抉择时,她毅然决然地选择把巫嬷嬷推出去顶罪。 钱氏本打算事件平息之后,给巫嬷嬷的家人一些补偿。倒没想到巫嬷嬷丈夫是个更憨直的,死也不服气,非得掘地三尺要把事弄清楚。钱氏让二老爷使人打死他,纯属不得已而为之。她真的是好无奈,不得不选择斩草除根。 如今想一想巫氏一家子的遭遇,钱氏动了恻隐之心,禁不住感慨:“想想她们一家,再想想那三个孩子,怪可怜的。” 姓巫的人都死了,二太太竟然还提她。 呵呵,好一个巫氏!纵然你死了,二太太的心里还是有你! 恼怒、气愤、委屈、嫉妒……崔嬷嬷唇白如纸,满心愤怒,握拳捶地大哭。 “奴婢在太太心里到底不如她。奴婢这些年为太太做牛做马,宁愿自己双手沾血,连命都可不要的。可太太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个死人,奴婢心寒啊!” 钱氏心虚地看着崔嬷嬷,心软了。 崔嬷嬷用脑门子狠劲儿地撞着地砖,真像不要命了似得。“求太太赐奴婢一死吧。若是我死了,太太也能为我念叨两句,我这一生也算没白活!” 钱氏被崔嬷嬷的举动吓着了,“你这是做什么!”钱氏忙拉扯阻止她磕头,扶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当年我留你不留她,我到底看中谁,您心里还不明白么?” 崔嬷嬷哭声渐小,转而又哭得凶了。钱氏问她到底怎么了。崔嬷嬷忙道:“奴婢蠢笨,惹怒了王府的高公公,可怎么办。” “当是什么大事呢,这有何不好办的!”宁婉蓉笑着内间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贴身丫鬟。 钱氏一时着急,倒忘了女儿刚才在内间休息。 宁婉蓉打发了闲杂人,在母亲身边儿坐了下来,“崔嬷嬷是您的左膀右臂,您真忍心舍了她?” “那可是晋阳王身边的高公公。”钱氏无奈地叹道。 宁婉蓉嗤笑:“高公公怎么了,再怎么威风他也只是个公公。” 钱氏看向宁婉蓉,问她可有什么好主意。 崔嬷嬷更是把宁婉蓉当救世主一样看,双眸里充满了希冀。 “这还不简单,这件事儿只要王爷不追究。凭他一个太监如何闹腾,也是没用。”宁婉蓉断言道。 钱氏低吟:“你说的倒简单,那晋阳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宁婉蓉拍拍胸脯,自信地扬眉,跟她母亲保证道:“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钱氏半信半疑。崔嬷嬷却把宁婉蓉当成了救命稻草,立马扑地,给三姑娘磕头谢恩。宁婉蓉让崔嬷嬷起来,别有意味的说道:“嬷嬷以后待我好些就是。” 崔嬷嬷立马点头,发了许多狠誓表忠心。 宁婉蓉回房打扮一新,便去大房给伯母周氏请安。她卖力的跟周氏撒了个娇儿,便得了进宫瞧大姐姐宁贵妃的机会。 宁贵妃正受宠,宫里人为理国公府广开方便之门。 不出两日,宁婉蓉便得机会进宫面见大姐。 …… 江清月到了晋阳王府后,便安置在郡主院中的西厢房。王府的规矩大,却也好学,只需谨记‘安守本分’的要点就是。 松山郡主乳名唤黛娥,年纪不大,刚十岁出头,却已出落成一代佳人。仙姿玉貌,落落大方,性情十分可爱。 祁黛娥上午读书,每日午后申时,来江清月这里学一个时辰的刺绣。祁黛娥每每来时,总会变出各色新鲜的小玩意儿转送给江清月。 祁黛娥很爱笑,不同于江清月的‘假笑’。她的笑容暖暖的,总能把人的心融化了。江清月发自内心的喜欢她,更是用心教导。祁黛娥也喜欢江清月,把她当大姐姐一般看。 江清月得闲时,便凭着记忆,绣出了一幅郡主微笑时的画像。 “江姐姐,我来啦!”祁黛娥还未进门,便在门外活泼的喊起来。 江清月忙行礼相迎。 “江姐姐又跟我客气了。”祁黛娥一进门,便直扑贵妃榻,找了个舒服姿势懒懒的趴着,脸上的笑意未褪。 江清月看眼地中央已备好的绣架,笑道:“郡主请坐这里,今日教您——” “哇!”祁黛娥咋呼一声,一只黑头娃娃从她手里钻了出来。 江清月心里没个准备,身子哆嗦了下,真被吓一跳。江清月看清她手里黑不溜秋的玩意儿,认出这黑娃娃是墨锭,禁不住扶额感慨:“郡主,今日的“玩意儿”似乎不同往常。” “前几日我不爱写字,大哥问我为何,我跟的大哥说墨锭都是长长方方的,不好玩儿,没趣儿。大哥便请制墨名家潘谷为我做了个娃娃形状的,好看么?”祁黛娥笑嘻嘻的在江清月眼前晃了晃。 江清月看着这瘆人的黑头黑身娃娃,违心赞道:“好看!” “那送给你了!”祁黛娥一把拉起江清月的手,把黑娃娃塞给她了。 江清月手一抖,不得不接下,她赶紧推拒还给郡主。 祁黛娥却是铁了心的要给她,不容拒绝,“我觉得江姐姐比我更需要它。” 江清月抖眉,好想问郡主,为什么她需要。难不成她和这黑娃娃之间有什么孽债? “天哪,这是送我的?”祁黛娥发现了绣画,稀罕的拿起来欣赏,又命人拿着画,跑去照镜子。祁黛娥一会儿看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看绣画上的自己,比来比去,更加高兴。“江姐姐,你真厉害,这画儿真的好像我。” 江清月笑:“早听说郡主想要个画像,便自作主张了。” “好看好看!”祁黛娥很开心,决心以后要多多的送江清月东西。 江清月瞧着祁黛娥开心,一抹暖意竟在自己的心里荡漾开来。江清月恢复了常态,邀请郡主在绣架前坐好,准备上课。 祁黛娥乖乖地在绣架前坐好,埋头认真学习江清月教授的针法。 不多时,白锦缎上绽放出一朵嫣红的牡丹花儿,祁黛娥方停下来歇息,抿了口茶。 丫鬟们大赞郡主绣功长进,这朵牡丹是绣的最好的。 祁黛娥高兴道:“既然你们都说好,这朵花儿我要留着,回头就用它给大哥做作件袍子。” 郡主此话一出,众人的笑都僵在嘴角了。 江清月想象了下高贵冷傲的晋阳王衣着红牡丹的情景,那画面实在是……不敢直视。 “郡主,宁三姑娘到了。”传话嬷嬷来禀告。 “让她进来!对了,安排她到东厢去住。”祁黛娥吩咐道。 “宁三姑娘?”江清月疑惑。 “瞧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昨儿个进宫,宁贵妃求我带她的三妹妹来这儿学女红。她也是慕着江姐姐的名儿来的呢!” 江清月起身,伴在祁黛娥身边,等待宁婉蓉进门。 眨眼间,一位衣着鹅黄提花群裳的少女进门,长着一张白玉脸,尖下巴,杏仁眼里透着机灵算计。她梳着朝阳五凤髻,头簪几件奢华贵重的金银珠宝,数量不多,却极为精致。她身后原本跟着的四位嬷嬷和四个丫鬟,留守在门口。 九年未见,宁婉蓉比小时候盛气凌人多了。 宁婉蓉热情地给祁黛娥请安,转而好奇地打量向江清月。 江清月冲其简单行礼。 宁婉蓉笑回:“客气了,江绣娘可是圣上御封的,自不同于一般的绣娘,不必和我拘于礼节。”宁婉蓉看似客气,但张口闭口无不在跟江清月强调:她只是个绣娘。 江清月笑了笑,打算以后真不跟她‘拘礼’了。光凭一个奴才,不可能搬得动宁婉蓉来求情,她八成是借故来王府,另有图谋。 宁婉蓉看到江清月饱满秀美到令人嫉妒的额头,忽然想起一人来。宁婉蓉再深究江清月的相貌,目光变得犀利,她总觉得这个江绣娘看起来很面熟。   ☆、第13章 宁婉蓉给郡主祁黛娥奉上了谢礼,避重就轻的提了嘴崔嬷嬷的事儿。祁黛娥不知详情,随口就答应了。 江清月没资格说什么,她真计较就显得她不识眼色、没规矩了。倒也不急,崔嬷嬷那样的人,一下就解决了才没意思。 宁婉蓉‘开张大吉’,心气儿更爽顺了,打听江清月的身世。 “宁三姑娘,我是云州人,因水灾,逃难到青州谋生活,大姐出嫁后,我便到京城来了。” 宁婉蓉有些惊讶,正眼审视眼前这个容貌绝色的绣娘,“江绣娘果真是个厉害的,身世凄苦,竟能学的一手好技艺,名震京城。那幅绣画做的也真妙,正好对皇上的胃口,就好像特意准备好了一般。” 祁黛娥听宁婉蓉这么说,有点不高兴。“别多问了,挖人家旧伤口。” 江清半垂眸,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双瞳,叫人看不出心思。 宁婉蓉笑了笑,总觉得这个绣娘有问题。不过既然郡主发话了,她也不好再出口质问。 “江姐姐?”祁黛娥抿起嘴角,唤了一句。 “郡主,您是金枝玉叶,身份高贵无比,何故称此贱奴为姐姐?若被外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宁婉蓉急忙插话。 “女红师傅也是师傅,难道宁姑娘不懂得尊师重道么,我尊称师傅一声‘姐姐’不为过吧。”祁黛娥目光突然转为犀利,很不满宁婉蓉三番四次的不懂礼。 这真的是理国公府闺名名震京城的宁三姑娘? 宁婉蓉吃了瘪,委屈的低着头。她料知自己心急了,赶紧收敛心绪。“郡主说的有理,是我一时没想通,愚钝了。”宁婉蓉脸色惨白,声音低低的,认错的很诚恳。 “好了,宁三姑娘,咱们来学女红的。”祁黛娥笑了笑,拉住她。 宁婉蓉感激郡主不计较,杏仁眼闪着泪花儿。祁黛娥又笑,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宁婉蓉这才笑了,转而夸赞祁黛娥手上的镯子好看。一来二去,俩人聊得还算好。 “劳烦嬷嬷再去取个绣架来,给宁三姑娘用。”江清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吩咐下去,而后为二人授课。“今日的练习简单些,只用缠针绣出花叶干便可。” 祁黛娥点头道“容易”,便埋首开绣。 宁婉蓉愣了下,瞧了瞧身边的祁黛娥,有些紧张。 江清月挑眉,“难道宁三姑娘不会最简单的缠针绣?倒没关系,我来教你。”江清月笑着拾起桌上的花绷子和针线,要给宁婉蓉演示。 宁婉蓉冲江清月瞪眼,嘴硬道:“谁说我不会?你也说了,缠针绣是最简单的,我怎么可能不会。” 宁婉蓉说罢,就气势汹汹的拿起绣花针,在白锦布上戳来戳去,很有架势。 江清月静静地看着她,渐渐地抿起嘴角。 一炷香后,祁黛娥停手了,召唤江清月看她的绣作。 “线条方向一致,匀密,边口整齐。十分好,郡主绣的很逼真!”江清月评价道。 祁黛娥高兴地笑了会儿,抿口茶,转头看宁婉蓉,白锦布上一滩奇怪的绿色,就好像绿豆虫拍死在上面。祁黛娥脸上的微笑顿然变成了大笑:“哈哈……宁三姑娘,你这绿绿的一团是什么?” 祁黛娥虽听宁贵妃提过宁婉蓉的女红不好,本以为宁贵妃是在替堂妹谦虚,没想到是真不好。 宁婉蓉抖了下手,面露尴尬之色,线走得更偏。她的额头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放下针线,不知如何是好。宁婉蓉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她光顾着想着计划实施后能带来的好事儿,倒忘了自己这拿不出手的绣技。 这会儿子可是丢人可丢到家了。 若被这二人多嘴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宁婉蓉怕了,面露难色,杏仁眼离立时起了水汽。她哀求松山郡主体谅,“我也不知自己怎么这样笨,竟怎么都学不好女红。我知道这事儿丢人,就怕人说,我才真心想学好绣花儿,故才恳请大姐求郡主赏赐机会给我。” 祁黛娥迟疑了下,考虑到自己确实答应过宁贵妃为此守密。为人要言而有信,祁黛娥遂对宁婉蓉点了点头。 宁婉蓉松口气,转而看向江清月,一改之前的傲慢态度,,“江姑娘,你是皇上御封的第一绣娘,凭你的技艺,一定会教好我,对不对?” 宁婉蓉话里隐含另一层威胁的意思:江绣娘若敢对外说她绣技不好,她自己也会砸了招牌。 “宁姑娘是郡主的贵客,我自当会竭尽全力。不过最关键的还要看宁姑娘的决心如何,若姑娘肯按照我的教导,按部就班,勤加练习,他日必然会略有所成。” 江清月将宁婉蓉的话全堵了回来。 宁婉蓉恨得暗自咬牙。她察江清月神色,没什么异常,但宁婉蓉总觉得她这话里还有套。但那边郡主眼巴巴地瞧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好,”江清月拿起花绷子,一针一针绣,动作很慢,好让宁婉蓉看清楚,“缠针是直绣的一种,你用短线照着描好的样子绣便可,记住针脚不要乱,线一条接着一条排齐了,当绿线将描画好的样子填满了,一片叶子也就成了。” 宁婉蓉点点头,感觉挺简单的,试着开始绣制。 晋阳王打发人来请祁黛娥。宁婉蓉耳听着祁黛娥远去的脚步,有些心不在焉,针脚又乱了。 江清月直接递给宁婉蓉花绷子,“用它绣个小的便可。” 这是让她重新绣? 宁婉蓉蹙眉,很不满。 江清月看眼屋内的嬷嬷,示意宁婉蓉还有很多王府的下人看着。 宁婉蓉隐忍下了,老实地继续绣。这一次顺溜多了,把叶子绣了一半都没出错。 “这是种叶子的绣法最简单,等你把练这个熟了,我便教你怎么绣制带叶脉的更加逼真的叶子。” 她分明在嘲笑自己连最简单的绣法都不会。 宁婉蓉听这话,手一抖,心里来气,针脚又乱了。 江清月快速描好了样子,又将一个新的空白的花绷子递给宁婉蓉。 宁婉蓉咬着下唇,一把扯过花绷子,接着绣,又是错! 眼见天色渐暗,到了晚饭时间。 江清月断不会为个脾气臭的娇小姐饿肚子,不值得。江清月叠给宁婉蓉一堆空白的花绷子,打发她明日交课业。 宁婉蓉一听,高兴了,回去随便打发个丫鬟糊弄就是了。 “明日我还会让宁姑娘当面绣一遍的,以便了解姑娘的行针习惯。”江清月关键时候补充一句,令宁婉蓉当场想掀桌子。 宁婉蓉气冲冲的去了。她心神不定,做女红的天赋又差,这一晚上少不得费神受累。 …… 晋祁连修近来有些不高兴,脾气很不好,脸色整日阴沉沉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发威。 接连三日,府内已有八个下人中招,皆挨了板子和训骂。王府上下因此闹得人心惶惶,大家整日提心吊胆的。如今纵是隔了百十丈远瞧见了王爷的背影,皆不约而同地抖腿,立马匍匐到地上。等王爷去了,大家才敢松口气,悄悄地叹息一声。 叹息声真不能大了,一旦这声儿引得王爷注意,可就是自作死喽。 祁连修就是化作了冰块,也有融化的时候,就是面对他唯一的幼妹——松山郡主。 淮南王夫妇早逝,独留晋阳王和松山郡主这一对儿女。晋阳王自十岁起,便承担起抚养幼妹的责任。他又当爹又当娘,亲自教导抚育幼妹,可谓费尽了心神。 王爷对唯一至亲的幼妹有着超乎寻常的疼爱。哥哥宠爱妹妹,妹妹崇拜哥哥,就这么兄妹手足情深的过日子,祁连修很知足。 这一切本来挺好的,可近来,祁连修发现她的妹妹对他的态度突然变了。 以往,妹妹总是用无限的目光崇拜他,话里话外满满流露着对他敬仰之情。而今,妹妹却对另一个人搞起了个人崇拜,三句话不离那个姓江的。 “这个姓江的人是谁来着?”祁连修沉默了两日,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高德禄。 “回王爷,她是一位绣娘。王爷可还记得前阵子那幅泰山绣画?出自她手。”高德禄没注意到王爷眼中的细微变化,仍乐呵呵地解说,“当初多亏王爷供奉那绣画给皇上,才有她今日这样的名声。也巧了,郡主也喜欢她的绣技,特意吩咐奴才请她为女红师傅。” 祁连修板着脸,冷冷地转身。他面上虽毫无表情,脑子里的思绪却瞬息万变。 这个姓江的绣女长什么样? 敢跟本王抢妹妹,你有几条命!   ☆、第14章 宁婉蓉手指扎成了马蜂窝,才将将练好了课业。她来不及洗脸,便一头扎在榻上睡着了,她就从没睡得这么香过。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宁婉蓉简单吃了饭,急忙赶到西厢继续上课。祁黛娥早已经到了。 宁婉蓉自觉羞愧,支支吾吾道:“练到今早儿才成,一觉睡过头了,忘郡主见谅。” 祁黛娥笑笑,表示无所谓。 宁婉蓉微微努起嘴,伸手指给祁黛娥看,“快扎成血窟窿了,疼得很,今天恐怕……” “既是想学刺绣,就要持之以恒。宁姑娘难道忘了昨日的许诺?”江清月口气略微严厉。她是女红先生,有约束管教学生的权利。 宁婉蓉咬着下唇,求救似得看着祁黛娥。 “持之以恒是对的,大哥也这么教导过我。”祁黛娥点头附和。 宁婉蓉一听是晋阳王说的话,二话不说,坐下了,请江清月上课。 江清月在花绷子上绣出“十”形状,开始讲授挑花的绣法。“先勾轮廓,再隔一根纱或几根纱插针,不能错乱。背面挑,正面看。” 江清月示意完,让她二人照做。这功夫,江清月检查宁婉蓉交上来的课业,还算可以。 宁婉蓉这回在很认真地学,生怕晚上再熬夜受累。一针一线,下得极为用心。丑是丑点,却没当初那么丑了。 江清月让祁黛娥试着绣月季花,宁婉蓉则继续绣绿叶。 比较起来,宁婉蓉觉得丢脸,虽有不服,但她知道自己绣不来郡主绣的东西。很快,宁婉蓉绣好了,一脸得意。 江清月看了眼,发给她空白的花绷子重绣。“用今天我教你的针法绣。” 那你不说清楚! 宁婉蓉不服气的等她一眼,转而看郡主,人家确实一直在用挑花刺绣。宁婉蓉咬唇,感觉自己一瞬间成了蠢笨货。不就是挑花,有什么难的。宁婉蓉一鼓作气,一针一针下去,却发现在江清月手里十分简单的绣法,到自己手上就不听话了。“十”画不好,针脚一乱,绿色的线在一片叶子上重重叠叠,疏密不均,薄厚不匀,难看死了。 昨夜的努力都白费了! 宁婉蓉七窍生烟,抖着手插针,再插针,错错错,又都是错! 祁黛娥很快交上课业,喝着茶,坐在一边儿跟江清月闲聊。有时候,祁黛娥还会指着自己的衣角,问这种花样蝠纹是怎么绣出来了。江清月便拿花绷子当场演练、解说。 才刚绣花的时候,江清月感觉似有第二双眼看自己。她看向窗外,又没人。不过甘松香却躲不过她的鼻子,江清月已然确认,那个人就在附近。 既然王爷来了,为何没有人通报?难道晋阳王有偷窥的喜好? 纵然王爷身份尊贵,样貌冠绝天下,这种行为也不可原谅。 江清月恶意揣测了一通,为免意外,还是决定以后睡前检查好门窗。 祁连修从凝心苑里出来的时候,心情很不爽。他发现那个姓江的绣娘他竟然见过,就在不久前的青州府。 这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冷性儿的王爷背着手,在凝心苑门口徘徊了半天。 祁连修本来打算随便寻个错,把那个绣娘给弄没了。现在他发现对方是她,一切就都好办了,谁叫他知道她是个路痴! 高德禄拿着拂尘,伴随着王爷的徘徊,左右不停的晃脑袋。高德禄紧张兮兮的看着王爷,心里更发愁了。 王爷,他,似乎,越来越不开心了。 真悲伤!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悲伤,是全王府上下所有人的悲伤。 只要王爷不开心,全王府的下人们都甭想过好日子了。 “高德禄!”祁连修叫道。 “愁,愁啊。”高德禄晃荡着脑袋,心里话顺嘴就抖搂了出去。高德禄回过神儿,看着王爷的冰山脸,当即吓傻。 祁连修不解地看他:“你愁什么?” “啊哈哈,王爷,是这样的,奴才看您似乎在忧虑什么,奴才也替王爷着急呀,就跟着愁。”高德禄口齿伶俐的为自己开脱。 祁连修又看他一眼,冷笑:“你也懂愁?” 高德禄点点头。王爷您每次心情不好,奴才都在发愁的,好么? “那个绣女,” 高德禄瞪大眼看着王爷。 “你想法子把她带到后花园。”祁连修接着道。 高德禄眼睛张得更大了,眼巴巴地看着王爷,有点小兴奋:“王爷您终于……咳咳,想那什么了?” 祁连修皱眉冷眼瞪高德禄:“你脑子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想想怎么伺候好本王。”祁连修拂袖而去,自带一股寒风。 高德禄在原地哆嗦了下,撅嘴委屈得很。王爷今年都十六岁了,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他关心王爷的个人需求问题不正常么?这也算伺候王爷的一种表达方式,王爷怎么就不理解他的苦心呢? 做个太监真难,做晋阳王身边的太监更难。唉,全天下恐怕也就他高德禄能胜任得了。 高德禄腹诽完,站在凝心苑门口,琢磨着怎么把江姑娘弄到后花园去。 宁婉蓉还是绣不好课业,江清月照例让她回去继续练习。宁婉蓉有些不愿意,回屋就冲自己身边人发脾气。 如此折腾了三五日,宁婉蓉手上新‘刺伤’不断,因总要熬夜,脸上竟起了几个红痘。宁婉蓉终忍不住爆发,碎了几个花瓶子,躲在屋子里哭闹着要回家。 丫鬟荷花是宁婉蓉身边的大丫鬟,很得用。荷花出主意劝慰道:“三姑娘根本不必跟个下贱人计较。姑娘忘了,您来这的目的是什么?至于那个绣娘,暂且让一让她就是。谁叫她现在郡主跟前,咱们不好办事的。可姑娘您想一想,她不会一辈子待在郡主跟前啊。” 宁婉蓉眼前一亮,止住了哭,非常认可荷花的话。她如今住进晋阳王府,不知有多少世家姑娘艳羡呢。对,她不能就此放弃这个好的机会。 宁婉蓉撸下自己手上的白玉镯,攥在手里,“好,我就先让她一回。” 宁婉蓉清理干净脸,便笑意绵绵地去西厢找江清月。 高德禄正在西厢房内,劝江清月没事儿去后花园遛一遛。 “高公公上次不是带我走了一回,怎么又去?”江清月不解地看着高德禄。 “上次王爷”没说清楚,这次要留你一个人在后花园了!高德禄意识到自己话说漏了,赶紧掩饰道,“王爷曾说过,府中有客,就该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上次咱们还没逛完呢。江姑娘,咱家带你再去逛逛吧。” 宁婉蓉在窗外听得隐隐约约,什么“后花园”“王爷”,这难道是?宁婉蓉想到此,心里咯噔一下,这怎么可能,江绣娘身份卑贱…… “宁三姑娘来了。”守门的婆子看见宁婉蓉的身影,喊了一嗓子。 宁婉蓉不容深思,赶紧笑着进门。看见高德禄也在,故作惊讶,假意要走。 “宁三姑娘有事?”江清月早就感觉到她的存在,口气平静的询问她。 “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送件小礼物给江姐姐,以答谢你这些日子的教导之恩。”宁婉蓉柔柔道。 江清月听她那声“江姐姐”,笑了笑,让宁婉蓉不必客气。 宁婉蓉却不肯,将白玉镯套在了江清月手上,直说好看。 “宁三姑娘真是个温柔懂礼的姑娘,不像你府中有些人……罢了,不提这些事。”高德禄想到了郡主先前的求情,不再多言了。 宁婉蓉歉意的冲高德禄微笑,算是代为道歉。 高德禄更觉得这姑娘懂礼,印象颇好。 “才刚我进门时,听你们说要去什么地方?” “对,咱家与江姑娘一见如故,想带着江姑娘去后花园逛一逛,介绍介绍我们王府。”高德禄解释道。 宁婉蓉张大眼,好奇道:“那我能去么?” 高德禄迟疑了,王爷可不许她身边有人。可又不好直接拒绝了宁姑娘,怎么办? “正好我也没逛过,高公公就带我也去,可成么?”宁婉蓉说罢,便死皮赖脸的缠住了江清月的胳膊。她余光扫过江清月的侧脸,还真是美人一个,皮肤如无瑕白玉。 难不得王爷瞧上她了! 不行,这个江清月一看就是狐狸猸子,难对付。她绝不能让这件事成了,给自己以后留下后患。 正巧江清月最近重新反思了许多事。宁婉蓉这里,她打算改变路数了。 “高公公,就带她去吧。”江清月也求道。 宁婉蓉一听这话,有些惊讶,她倒没想到江清月会替自己说话。难不成真是她太敏感,误会了? 高德禄无奈,点了点,带二人去了后花园。他一边介绍,一引边二人进园子的更深处。高德禄在前面带路,走得快,宁婉蓉和江清月跟在后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终于到了竹林深处,高德禄让二人坐下。他则要带其他人去泡茶。 高德禄走后不久,宁婉蓉又被个嬷嬷请走,说是要去挑点心。 宁婉蓉闻言,心中冷笑,就这种拙劣的借口也想支开她?肯定有什么猫腻! 宁婉蓉担心自己一走,王爷就会来见江清月,故怎么也不愿离开。“嬷嬷随意拿什么点心都行,我们都爱吃。”   ☆、第15章 高德禄没法子了,只好就此作罢,回头去王爷跟前请罪了。 宁婉蓉企盼了一上午,连根王爷的头发都没瞧着,失望至极。 江清月察觉高德禄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却说又说不清。她一直以为高公公是个好相处的人,如今看她还是该小心些为妙,毕竟人心不可测,更何况在这深宅大户的晋阳王府。 宁婉蓉闲来无事,就赖在江清月身边查底细。“江姑娘,你来王府这么久,见过王爷的尊容没有?” 江清月实话回她:“在王府没见过,”青州府倒是见过。 宁婉蓉有点不信,回头又叫人打探凝心苑的下人,果然如江清月所言,真的没见过。不仅如此,宁婉蓉还发现江清月真的很老实,除却高公公带她去后花园两次,便真的从未出过凝心苑。 看来真的是她多虑了。 宁婉蓉安了心,对江清月的偏见少了点。这几日,因为江清月的教导,她的刺绣水平的确有了进展。几天的学习成果比她前几年学的都好。 宁婉蓉觉得江清月还算可用,日渐到西厢房的次数多了,常缠着江清月聊天,自觉和她渐渐熟络了。 祁连修外出办事五日,一回家,问高德禄有关江绣娘的事儿。“人打发走了没有?” 高德禄脸抽成了苦瓜,跪地哭诉:“奴才该死,奴才又把事儿给办砸了。” 祁连修眯起眼,寒光外射,“因何?” “宁三姑娘整日粘在江绣娘屋里,奴才不得机会啊。”高德禄遂把当时的情况一一解说给王爷听。 “又一个姓宁的,”祁连修嘴角带着几不可见的笑,背过身去。 理国公府的人最近似乎很活跃。 这个江绣娘也不简单。才不过数日,自家妹妹和宁家姑娘都围着她转。他一定要把她从妹妹身边赶走。 “王爷,江绣娘似乎有所察觉,奴才这两日也没敢再去试探。”高德禄老实道。 祁连修被打断了思路,蹙眉看他。 高德禄哭丧着脸给王爷磕头,乖乖的道:“奴才这就去领板子。”随即悻悻退下。 祁连修没说话,背着手直接进了书房。 …… “郡主,王爷说晚上到这儿来用饭。”丫鬟欢喜的报告道。 祁黛娥正绣花,听这话高兴地站起来,赶紧吩咐厨子加菜,又命下人多采摘些月季花插/进花瓶里。 “原来王爷喜爱月季花。”月季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寻常百姓家随处可见,毫无特殊可言。王爷怎会喜欢这样俗气的花?宁婉蓉很不理解。 祁黛娥笑着点点头,“月季是母亲最喜欢的,我和大哥也就喜欢了。这花好,又名长春花,四季常开,想看就能看得到。” “美中带刺,娇而不媚;可一扫秋菊之迁弱,牡丹之艳丽,芙蓉之高洁;又广博大众喜爱,确实好。”江清月也爱月季,禁不住多言赞叹了两句。 祁黛娥惊讶的看她,开心地拉着江清月的手,“江姐姐一定也爱月季,太好了,我们同好。怪不得我们这般合得来呢。” 宁婉蓉在一边讪笑,小声表示她也喜欢月季。 祁黛娥闻言打量一眼宁婉蓉,目光变得有点奇怪了。 “王爷到!” 祁黛娥忙出去迎接大哥。 宁婉蓉随后也要去,她走到门口,因见江清月没动,赶紧回身伸手拉她一起去。 江清月灵巧的转手,躲过了宁婉蓉的拉扯。“我与宁姑娘不同,乃是卑贱之身,不好污了王爷的眼。” 宁婉蓉愣了下,也觉得在理。时间紧迫,也不管她了,宁婉蓉所幸自己去。 祁连修正开心地和妹妹祁黛娥交谈,忽见一女子三两步冲上前行礼。 “婉蓉见过王爷。”宁婉蓉垂首,含羞行礼,面容一片温婉可人。 祁连修扫一眼她,心生厌恶,却没开口说话。 祁黛娥出言让宁婉蓉免礼,顺便在大哥跟前介绍了他的身份。 祁连修知道江绣娘的模样,这女子他一瞧就知道身份了,根本不好奇,故直接带着妹妹到正堂去。 宁婉蓉羞答答的站在原地半天,得了个冷遇,羞愧难当,沉着脸跑回屋,兀自哭去。 江清月闲来无事,便坐在屋内安静的品茶,再无趣,就用她的鼻子分辨凝心苑中的味道,猜猜自己晚饭会有什么菜样。烹调后的饭菜味道有些复杂,江清月有时候能猜中,有时候就不中。不过是闲来无趣,锻炼自己的鼻子也不错。 今儿个不同往常,凝心苑的菜色以清淡味儿为主,荤腥味道很少。到晚饭的时,江清月瞧自己桌上的四菜一汤,有三荤一素。这点荤菜应该是给了她和宁婉蓉做得。晋阳王必然是喜好吃清淡了。江清月送了一口米饭到嘴里,有荷叶独有的清香,是荷叶饭。她来这么久,凝心苑的厨子们倒是头一次做这个了,大概这荷叶饭也是王爷喜欢的。 因从前流浪日子苦的关系,江清月吃饭喜欢细嚼慢咽,仔细品每一粒饭的香味。她饭吃一半时,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该是正房那边的主子们用完饭了。 忽有嬷嬷传话来,请江清月去正房觐见。 江清月赶紧漱口,擦干嘴,急忙跟着嬷嬷去。 郡主不在,屋内有七八个婆子候命,却安静得很。 “给你一天时间,离开王府。”祁连修开门见山。 江清月刚被免礼起身,忽听这话,差点没站稳。 “怎么,不愿意?”祁连修语气变冷了,方抬眼瞧江清月。 “回王爷的话,可以。”江清月颔首回答。 “抬头。” 江清月抬起头看向祁连修。他一身玄衣,萧疏轩举,正是当初她在青州府所遇的人。二人四目相对时,江清月主动低下头去。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没什么可看。 祁连修从眼前这女子眼中没有读到任何情绪。惊讶、畏惧、害怕、退缩……她统统没有。那双眼,还如他当初所见一般,漆黑深邃,波澜不惊。 “本王不想让妹妹知道是本王赶你走的。你办得到么?” 江清月想了想,摇头。 祁连修笑叹:“你也不过如此。” “王爷位高权重,英明神武,万事都难不倒王爷。贱民才疏学浅,岂能比得了。” 祁连修挑眉,背着手站前来,他在江清月面前随意走了走,审视地目光却从未从她身上移开。 哼,他若是万能,就无需命令她对自己的妹妹隐瞒情况。这个女子有点意思,胆敢明夸实贬、变着法儿地讽刺他。 祁连修突然笑了两声,嘴角仿若绽放了一朵妖莲。“你在讽刺本王!” 这不是问句。江清月吸了吸鼻子,感觉到了郡主的存在,决定不去回应王爷。 祁连修见她归然不动,丝毫不畏权贵,也无所谓。左右处置一个绣女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来人!”祁连修刚要命下,就听见妹妹的喊声。 “大哥,你要干什么?” 祁黛娥闯进来,气愤的丢了手里的笔墨纸砚。她走到江清月身边,一把将其护在身后。 “黛娥,”祁连修愣了下,原本的威仪气势消了大半。 江清月余光观察祁连修,似乎发现了他的软肋。江清月抿起嘴角,为难的走到祁黛娥跟前,与她辞别。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祁黛娥更气,拉住江清月的手,质问祁连修:“大哥,你难道要赶她走,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住在王府后宅,孤零零的,可怜得很。除了大哥,就从没个人能跟我说心里话的。她是头一个,像姐姐似得关心我。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大哥要赶她走?” 祁连修抽了抽嘴角,噎住了,他没话可讲。他总不能当众承认是自己吃味,想独霸妹妹。 “大哥,你怎么这样,连女孩子都欺负,你越来越不讲理了。你快走,我不想理你!”祁黛娥指着门口,打发他走。 祁连修无法,只得拂袖而去。 祁黛娥也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埋怨他哥哥不讲理,不理解她。 江清月安慰了一会儿祁黛娥,等她气消了,便解释了晋阳王此举背后缘故。 祁黛娥听完后十分惊讶,心里又觉得甜甜地,“原来大哥是因为太过在乎我了,那倒可以理解。不过我又不是当年三岁的小孩子,哪需要大哥他这么护着我。” “郡主,我还是先出府待几日。这段时间您好好地和王爷相处,您只要让他明白你很在乎他,一切误会自然而然就化开了。”江清月可不想得罪晋阳王,满朝文武都惹不起他,更可况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绣女。 “江姐姐留在这也可以的。”祁黛娥坚持道。 “郡主,我走,更容易消除您和王爷之间的误会。我一直都在京的,等机会合适了,郡主再叫我回来也不迟。” 祁黛娥觉得在理,遂打发人送江清月回家。至于酬劳,祁黛娥让账房多支出十倍补偿。江清月仍旧只收了一份。这让祁黛娥更觉得有愧,越加敬佩江清月。 江清月的提前离开,无异于抽掉了宁婉蓉在王府立足的‘根本’。她丢了脸、扎了手,还带着满心遗憾,悻悻的回到理国公府 邱老太君突然来兴致,检查了宁婉蓉的女红功课,发现其进步很大,遂赞美褒奖了一番。二太太钱氏为此很高兴,决计再请江绣娘来理国公府做女红师傅。 钱氏这回派的人还是崔嬷嬷。崔嬷嬷因受二太太的耳提面命,加之先前吃够了的教训,态度谦卑很多。崔嬷嬷一见着江清月,便扑倒到地上,对其又磕头又赔礼。 “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太不懂礼,懊悔得恨不得打烂自己这张烂嘴。我家太太说了,今儿个若不能请江姑娘过去,便让我自尽在贵府门前。”崔嬷嬷一边说,一边假意打自己嘴巴。   ☆、第16章 “你家二太太说的话可真作数?”江清月感兴趣的看着崔嬷嬷,俩眼发亮。 崔嬷嬷吓呆了,下意识的松手。她真想自己死? “呵呵,”江清月突然笑了,吩咐章嬷嬷扶崔嬷嬷起来。 崔嬷嬷受惊未定,惊恐的看着江清月,往日灵巧的嘴儿也笨了,没敢说话。 “嬷嬷喝茶。”江清月让了让。 崔嬷嬷不敢坐,忐忑的看着江清月,“江姑娘,您这是——” “不过是跟嬷嬷玩笑一句,嬷嬷倒当真了。”江清月笑了笑,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搭在了茶碟沿儿上。 崔嬷嬷愣愣的盯着她那双好看的手,缓了半晌儿,才嘿嘿笑起来。“原来江姑娘跟我玩笑呢,可吓死我了。” “所谓不打不相识,保不齐以后,我和崔嬷嬷还能成为好朋友呢。此去国公府,还要仰仗崔嬷嬷提点我一二。”江清月说罢,要把一对儿珊瑚手串送给崔嬷嬷。 崔嬷嬷本就是个见多识广的女管事。因她先前刚受到惊吓,再收礼,她倒着实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崔嬷嬷赶紧客气起来,一边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一边推拒江清月的礼物。 “江清月不容分说地把东西塞进了崔嬷嬷的手里。“我听说嬷嬷好福气,有一双女儿,这珊瑚手串是送她们的,你就别推拒了。” 崔嬷嬷到没料到江清月真用心打听过她,心里原本的那些不快竟消了大半。原本就是她误会,犯下错的,江姑娘没嫌弃她,不挑理,给足了她的面子,她再计较就真不是东西了。 江清月询问崔嬷嬷,她可否将章嬷嬷和问秋也带去。 崔嬷嬷犹豫了下,料想太太说过“只要能请来江绣娘,什么条件都答应”的话。她便干脆的点头,应允了。 江清月又笑,客气地谢了她,便带着人打点衣物,这就乘车前往理国公府。此去理国公府,江清月倒没什么担心。松山郡主那边儿还没完,宁婉蓉还指望靠她再回晋阳王府,肯定不会难为她。 江清月一行人乘马车过了理国公府的仪门,方下车。江清月抬头打量四周,确认这是府西边二房的所在地,方低下头,跟着崔嬷嬷的引领往里走。过了曲折游廊,往左拐,便是一条青灰砖铺成的小路,路两边儿种着攀架子的蔷薇,而今已过了盛开时节,只剩下一片绿油油的叶子。拐过月亮石门,豁然开阔了。东面有亭台楼阁,西边有池馆水榭,各处地方气宇轩昂。崔嬷嬷带她们王东去,左拐过了夹道,就见一处朝南的气派大院儿。 江清月知晓眼前这地方是二太太钱氏的居所,她儿时在理国公府见过,却从未进去过。主子们的地儿,下人家的孩子是没资格去的。怕脏怕闹不说,钱氏还是个忌讳‘小人’ 的人。除了自个儿的孩子,但凡是小孩她全都讨厌。江清月就见过她一次,当时她被母亲拉进树丛里躲着,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崔嬷嬷引她们先在小厅里略等一等,她则进院儿汇报了二太太。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来了个小丫鬟,请江清月过去。问秋和章嬷嬷则被留在了原地,依旧等候待命。 江清月冲她二人点了下头,稳住心思,跟着丫鬟到了一间侧室,而后拐进内室。屋内焚香炉正冒着轻烟,有股子淡淡的麝香味儿。在西边的贵妃榻上,钱氏闭着眼,半倚着青缎面的大靠垫,腿上盖着一张小薄被,好似睡熟了。江清月暗自打量钱氏,除了比当年老点,模样没太多变化。崔嬷嬷就在钱氏身边候命,侧对着江清月。 江清月不动声色,用余光环顾屋内的环境,家具摆设与其它的富贵人家没什么不同,不过东边靠墙放着的一张檀木大书架子很扎眼,上头摆了许多经书。 钱氏慢慢张开眼了,崔嬷嬷上前嘀咕一句。钱氏忙坐起来,见江清月正给自己行礼。钱氏便眯起她的吊梢眼,和善的笑道:“快来让我瞧瞧。” 江清月上前。 钱氏拉江清月在自己身边坐下。江清月客气的让了让,方把屁股搭个边儿。钱氏上下打量她,禁不住摸了一下江清月的脸蛋。 “好俊儿的姑娘,蓉姐儿快被比下去了,讨人喜欢。” “民女不敢当,万不及三姑娘一分。”江清月先于崔嬷嬷出声道。 钱氏听这话,又笑,挑起细长眉对崔嬷嬷道:“瞧瞧,还长着一张巧嘴儿,我更喜欢了。” 崔嬷嬷笑嘻嘻的附和:“江姑娘人美,绣技也好,郡主都赞口不绝呢。大老爷和四爷当初就看那幅绣画一眼,也都惊叹不已呢。” “圣上夸赞过的画,必然是非凡之作。”钱氏稀罕的拍了拍江清月的手背,跟她念叨起宁婉蓉的情况,禁不住发愁道,“我操心这丫头女红的事儿,比操心自己都多。偏她以前碰见那些个绣娘,没一个有能耐教会她的。也怪我把这孩子宠坏了,别人管不得她了。此番还要托江姑娘好生教导她,让她好歹能学会几个花样,拿得出手,将来不被夫家笑话才成呢。” 江清月点头,道尽力。 钱氏见她态度不卑不亢,荣辱不惊,心里惊讶了一番。这丫头,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气度,确实不简单。 江绣娘初来京城便混出了名堂,如今又有了结交权贵的机会,不会是有什么野心吧? 钱氏心存疑虑,叫崔嬷嬷把她的妆奁拿出来,顺手从里头掏出了个珍珠玛瑙手串,给江清月戴上了。 “你也别让,在我家住,就要听我的。”钱氏浅笑,见江清月感谢之后低下头去,趁机又问,“我听说你家里就只有你一人了,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江清月抬眼看向钱氏,眸光闪烁,转即又垂下眸子,有些哀伤道,“等弟弟回来。看着他娶妻生子,一辈子过得好,我便知足了。” 弟弟?钱氏想起来崔嬷嬷曾说过,她有个当兵去西北的弟弟。原来她做这些是为了她的弟弟! 钱氏点点头,觉得再没什么好问的了,吩咐崔嬷嬷安排江清月的住处。 崔嬷嬷乐呵呵的引江清月朝碧玉轩去。碧玉轩正是三姑娘宁婉蓉的住处。宁婉蓉此刻不在,还在陪老太太。崔嬷嬷便自做主,让江清月还和在王府时一样,住西厢房。章嬷嬷和问秋,则住西厢房的耳房内就行。 安顿好一切,崔嬷嬷便带着江清月等三人走一走理国公府后宅,介绍各处地方。崔嬷嬷特意嘱咐江清月,离双思院远点。 “双思院?”江清月疑惑了。理国公府的布置格局与当年无二,这给她提供了许多便宜,至少她不会迷路了。可是这个双思院,江清月倒是第一次听说。她看崔嬷嬷指了指地方,认出了那是当初宁开霁住的院子,可怎么改名了? “那里是四爷和四奶奶的院子。四奶奶可是”崔嬷嬷眼珠子动了动,拉江清月到身边儿小声道,“出了名的厉害的。婢子们见了她都得绕着走。前一刻她能让你笑,后一刻便能让你脱了皮,爬着出理国公府。” 江清月稀奇了一下,点点头。“嬷嬷可知这双思院的来历?” 崔嬷嬷摇摇头:“四爷前些年突然改了。也奇怪,人都讲什么‘三思’,四爷这个偏偏是‘双思’。有人问四爷缘故,四爷却从没解释过。” 江清月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转即放下了,随着崔嬷嬷回去。 一行人刚走,后头的碎石甬道上走出两个人儿来。一位正是宁开霁,另一位则是四奶奶的陪房赵保利家的。 宁开霁是闻声而来的,她看着远处那抹陌生的倩影,蹙眉问:“那是谁?” 赵保利家的想了想,大悟道:“听说二太太给三姑娘请了个女红师傅,许就是她!” “女红?”宁开霁嗤笑,回院儿就跟妻子李氏道,“我当什么呢,三妹妹学个女红还要请外边的人。家里头的绣娘多得是,不够她用?” 李氏给宁开霁奉了茶,方坐定,“这位绣娘可不一般呢。前些日子四爷弄得那画儿就出自她手。皇上御封的‘第一绣娘’。” “是她,”宁开霁一改之前嘲笑的态度,面色沉敛。他琢磨了会儿,跟李氏道,“你得空常去三妹那儿走走。” 李氏笑:“四爷就是不说我也想去呢,明儿个就去。搁老太太跟前落好的机会我哪能落下?再说,我还真好奇这第一绣娘有多厉害。” …… 夜深了,理国公府各房皆熄灯歇息。 一抹黑影穿梭于房舍之间,直奔西北角下人房方向。 天刚蒙蒙亮,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下人房附近聚满了人,众人围着那间空屋子,战战巍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屋门大敞,依稀可见里头古旧落满灰的家具,晨光射入,显得屋里面尘灰更多。这屋子足有三年没人住了,一直上着锁,今日却大门敞开,屋中央的房梁上挂着无数白绫。秋风吹进屋的,这些白绫就来回飘荡起来,把阴森森的房间衬托得更加瘆人。 “这是闹鬼么?”有人小声嘀咕。 崔嬷嬷带着人赶过来,气急败坏的大吼几声,打发众人各自干活去。 赵保利家的还带着几个丫鬟停留在原地看热闹。“崔嬷嬷,你说这是不是闹鬼啊?” 崔嬷嬷白他一眼,无所谓道,“不过是几条白绫,怕什么,许是谁家孩子的恶作剧。”崔嬷嬷命丫鬟们去把白绫扯下来。 不多时,那几位扯白绫的丫鬟们惊叫着从屋里跑出来,个个脸白如纸,瞪着大眼,似受到了极大地刺激。   ☆、第17章 “吼什么吼!”崔嬷嬷训斥道。她被这几个小丫鬟的叫声吓得一哆嗦。 小丫鬟们口里直喊:“鬼,有鬼!嬷嬷,我们进去一扯白绫,有个黑影飘下来,好吓人。” “就是有鬼,我也不信她大白天能出来。”崔嬷嬷说完话,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眼珠子定定地盯着眼屋子。她壮了壮胆,把跟前碍事儿的小丫鬟推一边去,大跨步走几下进了屋。 赵保利家的站在一边看热闹,听说有鬼,退了几步。谁不知这屋子里横死过人?晦气! 屋子空置了三年多,有股子陈旧的霉味儿。崔嬷嬷用帕子捂着嘴进屋,突然觉得后脖颈发冷。她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黑影,便一步一步往里走,扯掉的白绫都堆落在大方木桌的后面。白绫下,真是有个黑乌乌的东西。崔嬷嬷谨慎的退了一步,仔细看那黑玩意儿身上有羽毛,安了心,上前用脚一踹,是死物。她用脚把黑东西给扒拉出来,发现是一只通体乌黑的乌鸡。漆黑而纤细的鸡脖子上,缠着白绫。鸡是早就死透透的了。 众人随后进门,见是一只乌鸡,都松了口气。 崔嬷嬷盯着那只鸡,却脸色煞白起来,连退了几步,依靠在窗边儿,额头渗出许多细小的汗珠儿。 丫鬟们围着死鸡瞧,议论纷纷。“也不知是谁家的猴崽子贪顽,搞出这档子事儿。” 赵保利家的跟着凑热闹来,看见这只乌鸡,气得骂人,“呦,哪个不要脸的偷了我的鸡。这鸡本打算今儿个熬汤给四奶奶补身子用的!别叫我抓着他,否则我一准儿回了四奶奶,扒了她的皮丢府外头去。” 众人听赵保利家的这一骂,都低头不敢吭声了。 赵保利家的扫一眼众人,最后瞪了眼崔嬷嬷,仰着头带人走了。 “这鸡怎么办?”小丫鬟口气弱弱的问。 崔嬷嬷冷哼:“别浪费了,做好了,给表姑娘送去。” 小丫鬟会意,拾起乌鸡,一窝蜂得逃开。 眨眼间,屋子里就剩崔嬷嬷自己。四周静悄悄地,竟有些阴冷。崔嬷嬷快步出门,把房门合上。此时恰好她大女婿路过,问她缘故。 崔嬷嬷皱眉骂道:“别管那么多事儿,有闲工夫好生管好你自己,别再出去赌钱了,照顾好你媳妇儿。” 秦大树唯唯诺诺的点头,心里颇有不快。 崔嬷嬷瞧了眼坏掉的门锁,跟秦大树道:“弄个锁头来,把这门锁上。”秦大树点头,转身就去。崔嬷嬷想了想,还是不安心,跟秦大树喊道,“多弄一个吧,双重保险。” 秦大树依旧点点头,照着岳母的吩咐去办。 理国公府的下人房是依附府邸的西北大墙而建,北边临街,有下人们专走的门。下人房与理国公府唯一相通的路,十分窄小,最多可使俩人并行。门有两道,一道是对着府内上锁,一道是对着下人房上锁。下午申时一过,两道门便由专管人锁好。 下人房里住着些年长的奴才和管事们,都是成了家的,他们的儿女们也都是府里的奴才。那些近身伺候老爷太太们的奴才,则都住在各主子院里头,与这里不相干。 理国公府通往下人房的小路很隐蔽。从下人房往府里走,出了门,左右两侧是荷花浅塘,再往前层层叠叠竹林,只有一条小路穿过竹林,方有四通八达的路,朝各房去。 崔嬷嬷这会子快步过了小竹林,急急忙忙找二太太诉说情况。 钱氏听她这话,也白了脸,“你说巫嬷嬷的房里吊了一只死鸡?” “是通体乌黑的乌鸡。”崔嬷嬷冒冷汗道。 “乌鸡,乌,巫……”钱氏念叨这几个字,顿时瞪大眼,她抓着崔嬷嬷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奴婢也没个主意,这才来求问太太。” 钱氏余惊未定,强逼着自己往好处想,“巧合罢了,查清楚是谁做的。” 崔嬷嬷点头,也镇定下来。“奴婢才问过了,那屋子天黑前还是好好地,上着锁。小门一关,府里头的人就过不去。府墙有丈余高,一般人攀爬不来的,何况墙根底下还满是淤泥的荷塘,若是爬墙怎么也能留点痕迹。干此事的肯定是下人房里头的。” 钱氏点头:“这分明是在针对我!不然怎会选择她的屋子,还故意吊死一只乌鸡。” “那会儿子,赵保利家的也在,站在那儿看热闹。奴婢觉着,八成是她叫人干的!”崔嬷嬷恨恨道。 钱氏冷哼,她与嫂子周氏素来不对盘。大房的人能干出这事儿,不奇怪。钱氏赤红着脸,刚要发火,忽听外头有人说三姑娘来了。她端起茶喝一口,平心静气。 宁婉蓉笑嘻嘻的带着江清月来请安,见母亲脸色有异,询问何故。 崔嬷嬷简略交代了经过。 “还真好笑,就算要借着鬼的由头,理该找个怨气冲天的冤死鬼。那个巫嬷嬷算什么东西,她死得罪有应得。” 冤死鬼! 钱氏和崔嬷嬷听到这话,不约而同相视一眼,都有点心虚。 “好了,这点事还轮不到你操心。”钱氏扶额,叫头疼,打发宁婉蓉代她去老太太那边请安。“江姑娘也去吧,老太太想见见你。” 江清月冲钱氏点了下头,转身跟着宁婉蓉去了。 邱老太君在花厅内,瞧着孩子们乐呵。大太太周氏携媳妇儿们都在,另还有二姑娘宁婉玲,表姑娘周天巧也都在。 宁婉蓉一进门,就赶紧扑到老太太跟前赔礼,骂自己不孝,来迟了。宁婉蓉说此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看眼江清月,让老太太以为自己是因为等她才会来晚的。 邱老太君扫一眼江清月,没说什么,只顾着抱着孙女儿问长问短。 四奶奶李氏凑到江清月身边来,问询她都会什么绣法。 江清月恭谨地回道:“只要四奶奶能说出的,该是都会。” 李氏一听这话,“哎呦”一声,引得众人都往这边瞧。李氏拦着江清月坐下,请她饮茶,又笑着跟其她人道,“外头人都说,这御封的第一绣娘长着一双仙手,是织女下凡,任凭什么物件让她绣出来,都活灵活现。我本来还不信呢,才刚光听她那么一说,我还就真信了。” “这是为何?”邱老太君笑问。 “凭她从容应对的气派,我就知道她有这个能耐的。”李氏笑赞。 邱老太君点点头,觉得在理。江绣娘出身鄙陋,却不畏权贵,应对从容,着实不一般。这样稳重的姑娘,该不会干出拖拉迟到的事儿。 邱老太君怀疑的看眼宁婉蓉,见她眼神闪躲,料知她撒谎了。 李氏捧高了江清月,随即便起哄让她露两手。邱老太君早就好奇江清月的本事,跟着大家笑闹。 江清月客气了两下,见众人执意,索性笑着应承下来。 李氏问江清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 “那我便绣一朵花吧,劳请准备一块一尺见方的红布,花绷子,和一些针黹工具。” 绣花呗,能有什么稀奇?刺绣这东西,大家都绣到一定精致的程度,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分。江绣娘厉害就厉害在刺绣大件上,比如那《泰山俯瞰图》,真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但这种花花草草的,女儿家都会绣,分不出什么上下来。 众人也没有多好奇,就当个乐呵看。 东西送来了,放在桌上。 江清月查看花绷子,吩咐丫鬟再弄个更小的。丫鬟不解,她拿的绷子正好够那块布用,为何还要小的?却也不敢多问,乖乖的去取了几个小的来。 江清月坐在桌边,拿起方布块,一折一折地将布块折成巴掌大小的四方形。江清月将叠好的小四方布块用花绷子箍好。穿针引线,没未描样子便直接插针,她先用鹅黄线在中央绣出花蕊的形状,再用金丝细线勾挑出凸出来的小花蕊。 众人看到此步,皆禁不住惊叹,一改之前的心态,个个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江清月手上的东西。 缝好中间的花蕊,江清月便先用直绣针法在花绷子内圈绣出一个圆来。江清月随即将花绷子卸下,在已经缝好圆形的四个方向剪了个小口子,分辨好里面的层数,江清月便内外穿插,倾斜不同角度去缝。她手法极快,纤细的手不停地来回飞舞,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还未分清她到底怎么走针的时候,江清月已然停下来,用剪刀剪出了两层花瓣出来。也奇了,两层花瓣自然而然的朝花心聚拢,完全不耽误后几层的绣制。 众人切切私语起来,研究起江清月刚才的绣法。 “如果是直接锁边,她那是多层的,剪刀一下去,线都断了才是。”大太太周氏纳闷道。 邱老太君点头,“是这个理儿,所以她后来是内外穿插的,却不怎么好找准,比双面绣还难。这手法果然不一般,常人比不了的。” 众人附和点头,赞叹之余,还欲再仔细察看研究。江清月已然停了拿针的手。她用剪刀将最后两层剪开,拨弄掉花瓣儿边上的断线,又在花蕊处收了几针,而后朝地面的方向随意甩了两下。转即一朵嫣红的牡丹花便绽放在江清月的手中。花瓣层层叠叠,外开内收,半遮半掩的包裹住淡黄色的花蕊。 众人惊呆了,俱凑上前仔细查看。每片花瓣都锁了边儿,栩栩如生,毫无破绽。 “听闻双面绣实属难得,江姑娘这个算得上多面绣了。”邱老太君感叹。 “老太君谬赞,我也只会绣这样简单的,再繁复点就不会了。”江清月客气道。 邱老太君挑眉,摇头,直叹不简单。 宁婉蓉欢喜的把‘花’捧在手里,跟江清月说她也要学这个。 江清月淡笑颔首,没言语。 邱老太君睃她一眼,训道:“好高骛远!普通的你能学会我就知足了。她那种手法要深厚功底,你学不来。”   ☆、第18章 宁婉蓉撒娇地拱到邱老太君怀里,完全不恼对方语气不好:“老祖宗,求您容孙女开个玩笑呗。别的事儿孙女或许还能逞强;女红这块,孙女儿还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邱老太君闻言,也不好气不下去了,一下子就笑容满面,搂主了宁婉蓉。邱老太君安慰她别灰心气馁,好好学女红,一切都有可能。 江清月在一边儿看着,一边儿觉得宁婉蓉也不简单。她也有她独到的智慧,不可小觑。比如现在,邱老太君训他,她半开个玩笑的回话,给自己台阶下的同时,还讨好了老人家的开心。倘若她换个态度,哭哭啼啼或是老老实实地认错,反而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邱老太君对宁婉蓉的宠爱,并不是普通老人的单纯溺爱,她的疼爱中不失教诲,意在培养。看来宁家对宁婉蓉的期待很高。凭钱氏争强好胜的性格,她未必肯甘心现在的处境。如此想来,钱氏许是把宝都压在了宁婉蓉身上。她想将来凭着女儿东床快婿的高贵身份,拔高二房的地位。 照理说,钱氏根本不必如此。她父亲靖侯虽说是个闲散候,地位不及跟国公府,但好歹其妹钱太妃是个争气的。而今刚得封不久的恂郡王便是钱太妃所出。只要她自己不去作死,钱氏根本不会在邱老太君跟前失了宠信。 钱氏是用巫嬷嬷夫妻的性命换来的现在安稳。结果她到现在还不知足,还想着靠女儿翻身。江清月绝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江清月干不来伤害无辜的阴损事儿。宁婉蓉那边只要不惹她,江清月不会通过动她来报复钱氏。 她只会让那些罪有应得的人得到果报。 宁婉蓉为学女红,暂停了其它的课业。每日上下午各有一个时辰学习,其余时间则要认真习作江清月教导的技巧。 有时候江清月闲来无趣,就会一直盯着宁婉蓉做刺绣,指导几下。宁婉蓉坚持不了几日就累得脱力了,哀求江清月给她放水。 “三姑娘求太太去,她肯松口,我乐得不教你,白拿银子。”江清月半开玩笑道。 宁婉蓉一听她提母亲,唉声叹气,好一顿发牢骚。她在心里想了想那个梦想中要得到的男人,大受鼓舞,继续埋首做。 江清月看了她练了一会儿,自己就先绣了个梅花样子,摆在她跟前,吩咐宁婉蓉照着练习。江清月便出去走走,再次熟悉了环境。 白绫吊乌鸡的事儿,吓着了钱氏。她理该趁胜追击,彻底打垮她。 钱氏当初处理她们江家一家子,用时很快。短短三四日功夫,她们幸福的五口之家便支离破碎。而今对付钱氏,江清月也不想用时太长。在这些人渣身上浪费过多时间,无异于浪费自己的生命。她这三年的奋斗不仅仅是为了争口气,让恶人得报,她还要好好享受上辈子不曾有的大好年华。 江清月带着章嬷嬷在后花园里乱逛,发现有甘草,便顺手采了几株回来。甘草止咳效用众所周知,众人就是见了她采摘也不会怀疑。江清月让章嬷嬷和问秋将甘草碾碎,挤出的汁放进小瓷瓶里,余渣则留下和在蜂蜜里。 甘草气味轻,微微发甜,一般人闻不到,但对江清月来说却是个很好辨识的味道,绝不会被钱氏屋中的麝香味儿所掩盖。 这些简单地东西都准摆好之后,江清月就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次日上午,宁婉蓉突然红着眼来找她,说要停两天的课。江清月问她为何。宁婉蓉便忍不住落泪,挽着江清月的胳膊楚楚可怜道,“父亲被皇上钦点到福建去做知府,后天就要启程了。江姐姐,你说他多久会回来?”宁婉蓉见江清月摇头,更悲伤,“我听人说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还有做了十几年知府没调任过的呢。若是父亲也去那么久,我真怕自己会忘了他的样子。”说罢,宁婉蓉哭得更凶。 江清月劝慰她几句,也不好用,便不再多说了,由着她抱着自己哭,大不了一会儿沐浴换件衣裳就是。 不多时,崔嬷嬷来请江清月和宁婉蓉都去钱氏那里。 钱氏先说明了情况,让江清月歇两日。江清月没客气,点了点头。 钱氏憔悴了好多,谈两口气,把女儿搂在怀里。“别担心了,京里头还有你外祖父和大伯父的帮衬呢,等过段日子,请他们再求皇上吧老爷调回来就是。” 宁婉蓉点点头,却还是哭。这功夫五爷宁开远也来了,估摸也是来和他母亲确认消息的。江清月避嫌,先告退了。出门的时候,用扇子遮住了脸,退远了,先给宁开远让了路。宁开远余光扫过她,没多想,快步跑进屋去。 江清月出了院儿,见外头还有一男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月牙白的袍子,十分纤瘦;乍一看有那么点读书人斯文的味道,眉眼间却透着浑浊之气。 那人本来低着头,闲来无事跺脚玩儿。他发现江清月后,便抬头直直的盯着她,挑眉,笑得十分贼性。 嬷嬷们赶紧上前,提醒他仇正文转身。 江清月扇子整个挡住了脸,在章嬷嬷的搀扶下匆匆而去。□□月出了院儿,便拐走朝左,这才感觉到背后那双眼睛消失了。 仇正文转身是转了,脑子却没转,眼盯盯的看着往门外去的佳人倩影。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看得他心里空落落的。仇正文来劲儿了,转即跟嬷嬷们打听那人是谁。 “院里怎么会有个外男!”章嬷嬷不解。 “宁五爷带来的吧,该是个小厮。”江清月才刚听嬷嬷喊仇什么,刚巧理国公府的总管家也姓仇。 章嬷嬷去打听一遭儿回来:“姑娘真厉害,猜准了。还真是个小厮,他是仇总管的大儿子,打小就做宁五爷身边做书童。” 江清月儿时没见过五爷宁开远,倒是经常听养母提起。什么远哥儿不爱吃这个、忌讳那个之类的。可见钱氏如何宝贝自己的儿子。 江清月自觉跟这位宁五爷和那个仇正文不会有什么干系,便抛之脑后,不再想。 次日,盼来了宁二老爷的饯别宴。宁二老爷和亲朋好友以及一些清客们在前头摆宴。邱老太君这边则招待女宾。 吃过酒席,到了瞧戏的当口,四奶奶李氏打发人叫江清月来凑热闹。 邱老太君一引荐江清月,场子倒热闹了。众贵妇们都听说过江绣娘的厉害,你一言我一句问询,时不时地穿插几句赞美之声。直到戏开场了,江清月方得了清净,坐到后头的僻静处。 过了黄昏,客人们纷纷告辞。邱老太君和大儿媳周氏、二儿媳钱氏等等又忙着送客。 江清月亲自去钱氏跟前告辞。钱氏略觉得疲乏,扶额说有些头晕。江清月赶忙扶住钱氏的手,温言安慰她不要太过操劳。 邱老太君闻声看过来,叹了口气,召唤钱氏到跟前来抚慰。“老二一走,就得靠你来撑着二房。咱们女人呐,都不容易……” 江清月做好了一切准备,便默默地退下。 天越来越凉了,特别是在夜里,容易起风。 江清月却开着窗,对窗而坐,凝视外面的夜色。 章嬷嬷就站在一边,默默地陪着江清月。她满脸疑惑之色,心里头就更纳闷了。 今天,二姑娘的行止真真是太奇怪了! 瞧戏的时候,章嬷嬷就见她偷偷地把甘草汁放进茶水里,泼在了手上。后来,章嬷嬷又看见她把和着甘草的蜂蜜滴在了地上。 章嬷嬷怎么都想不明白,二姑娘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渐渐地,天色大黑。 江清月借口打发走章嬷嬷,便披上了一件黑斗篷,熄了灯,跳窗而去。 钱氏伺候了邱老太君用了晚饭。婆媳俩说了些体己话后,钱氏便告辞。 因天儿凉,晚上又黑,钱氏急于回院儿见二老爷,便抄小路回去。从老太太院里出来,往西走,穿过一小片梅林再走夹道,就可以省下一半的路程。 梅林里头的小路都是用碎石子铺的,偶尔可见几处赏梅的凉亭。夜里风大,树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好似要一朝落尽了一般。 四位丫鬟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引路,两侧各有两个,后头还有四个灯笼照着,提着灯笼前路和四周照得很亮。钱氏用手收紧了自己的衣领子,加快脚步。 一阵风刮过,蓦然发路前方半空中忽然洒落下无数纸片,凭空出现,漫天飞舞。 纸片伴着风,吹到了钱氏她脸上。 钱氏吓得抱头,大叫两声。 嬷嬷和丫鬟们一发现不对,便大喊“什么人,快出来!”,挑着灯笼迅速散开,将周遭照得通明。 可四周除了白纸片,不曾见到任何人影。 飘落下的每张纸上面都写着同一个字,鲜红的,异常刺眼。 钱氏拾起落在自己肩头上的那张,握在手里,抖得厉害。   ☆、第19章 人没搜到,丫鬟们来回话。此时,钱氏的嘴唇已苍白如纸。 崔嬷嬷气急败坏道:“这怎么可能,难道是鬼干得不成?再去给我搜!” 钱氏听闻“鬼”字,抖了抖身子。 乌鸡,巫嬷嬷,账…… 钱氏咬住惨白的下唇,狠狠地将手中写有“账”字的纸片握成团。 崔嬷嬷对纸上的字不以为意。若换三年前,她听个“账”字就会紧张,不过后来她的假账都被太太给当面烧毁了,还有个替她顶罪死得,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二太太对她真挺好的! 崔嬷嬷忙搀扶着钱氏,轻声唤了一句:“太太?” 钱氏皱起眉头,慌张地瞪着众丫鬟道:“别找了,你们地上的碎纸统统捡干净。老太太身子骨儿不好,受不得吓。此事不许外传,闹得人心惶惶的,唯你们是问!” 众丫鬟应声,都提着灯笼弯腰捡纸片。 崔嬷嬷十分不解,却也只得当太太真心孝顺,便依着二太太的意思,留下来处理这些纸片子。 钱氏只带着一名提灯笼的丫鬟引路,匆匆回屋去。 宁二老爷酒喝多了,躺在内间等候多时。他听闻钱氏回来,喊话让她进来。宁二老爷眯着眼,仰头翘着下巴,扬起的胡子正好冲着钱氏的方向。宁二老爷醉醺醺的抱怨道:“明儿个我就要走了,你还回的这般晚。” 钱氏凑到宁二老爷身边坐下,瞧他的两颊、鼻头和脖颈都泛红了,心知他喝多了耍酒疯。钱氏吩咐丫鬟去备醒酒汤,她则要起身去侧间。宁二老爷突然一把抓住她,俩眼瞪溜圆。 “钱氏,我不在家的时候,别犯蠢。我知道你不服气,怨大嫂处处压你一头。多忍两日,等我回京升了官,有你风光的时候。”宁二老爷摇晃着脑袋高喊道。 钱氏讪笑着附和两声,赶紧让丫鬟给他灌了醒酒汤,服侍他睡下。待身边人响起了鼾声,钱氏方悄悄起身,往侧间而去。钱氏踱步到存放佛经的书架前,移开了《地藏经》,从里面掏出一个上锁的小匣子来。 钱氏开了锁,见里面的账目还在,方松口气。她把东西重新放好,恢复原貌,便椅座贵妃榻上发愣。半晌,她噗嗤笑了,脸色恢复了原有的颜色,拍胸脯自言自语道:“什么鬼不鬼的,还真会吓自己。阿弥陀佛,我佛祖保佑。” 次日一大清早儿,宁二老爷便乘车离府。钱氏并着儿女们送到了仪门,方依依不舍的与宁二老爷惜别。宁开霁和妻子李氏等人随后赶来,代表大房和宁二老爷说了两句离别话,而后便目送宁二老爷马车离开。 钱氏不满宁开霁夫妻来的晚,更不满宁大老爷不出来送他的弟弟。她讪笑冲宁开霁夫妻点了下头,便阴着脸带着孩子们往回走。 李氏眼看着她走远了,冷哼一声,跟丈夫宁开霁道:“瞧瞧,你二婶子不高兴了。” “什么我二婶子,不是你二婶子?”宁开霁反问。 李氏伸手掐宁开霁胳膊一下,笑骂:“我不嫁你,她会是我二婶?仗着娘家爹是个侯爷就了不起了。这么多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还不是大太太在操心,她光顾着耍威风去了。” “嘘,别瞎说。”宁开霁示意李氏注意场合,人多口杂,若传到二婶子耳朵里可不好了。 李氏才不怕这个,笑着跟宁开霁告辞,也要朝西边去。宁开霁拉住她,奇怪道:“怎么这就生气了?饭也不陪我吃?” 李氏挑起柳叶眉,轻轻拍打宁开霁的手,笑道:“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儿,我去找江绣娘!” 宁开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江绣娘是谁。摆摆手,随李氏闹腾去。 钱氏打发走庶女宁婉铛,只带着自己亲生的一双儿女进门。宁开远还要上课,安慰了几句母亲和妹妹,便匆匆去了。钱氏和女儿宁婉蓉母女俩便躲在屋里,互相抱着哭。 “江姑娘来了!” 江清月踱步进了侧间,浅笑着给钱氏请安。 钱氏松开抱住女儿的手,用帕子拭泪,低声问江清月,“你怎么来了?” “今天二老爷离家,我想着太太和三姑娘难免感怀伤心,便过来看看。本是想尽自己所能劝一劝,人走到门口了,才意识到自己嘴笨,说不得什么好听的话。正要反悔呢,丫鬟已经传话了,我便硬着头皮进来了。太太和四姑娘可别嫌弃我多事。”江清月淡笑道。 钱氏听她这话说的真诚,出自肺腑,笑了:“难为江姑娘有心,比有些家里人强。” 江清月心知她讽刺大房,没吭声。 宁婉蓉也笑,拉江清月坐下,命丫鬟上最好的茶给江清月尝尝。宁婉蓉眼盯着江清月放下了茶杯,方问她觉得怎么样。 江清月低头看沉在茶汤下的茶叶,琢磨道:“我不大懂茶,说错了三姑娘莫见怪。此茶形似花蕊,初苦后甘,可是峨蕊?” 宁婉蓉没想到江清月真的答对了,惊讶地看着她,点头。 钱氏拍腿对宁婉蓉笑道:“蓉儿,你快被比下去了。” 宁婉蓉惊奇的打量江清月,追问她是如何得知的。凭江清月卑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有条件喝到这么名贵的茶种。“你难道是在郡主那儿喝过?” “姑娘猜对了一半。”江清月笑道,“我确实是在郡主那里得知这种茶的,却不是因为喝过,而是看过。郡主爱茶,有不少相关书册,我得空便瞧了瞧,可巧就记住峨蕊这味茶了。” “原是靠运气,”那就没什么稀奇的了。宁婉蓉笑了笑,请江清月继续品茶。她喝好茶的机会可不多,好好品一品,保不准这辈子就没有下次了。想到此,宁婉蓉心中不禁攀升了很高的优越感。世人所谓的贫贱之差,说得恰好就是她与江清月之间的尊卑距离。 宁婉蓉又瞟一眼江清月,一时间,竟有些嫉妒她如仙般貌美的容颜。不过漂亮又怎样,她出身下贱,攀不得高。纵然她再想嫁高门,也不过是个姨娘身份。想到此,宁婉蓉的心情又顺畅了。 “三姑娘?”江清月随口喊一句。 宁婉蓉吓得一哆嗦,谨慎的看着江清月,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对方看出来了。 江清月示意宁婉蓉朝贵妃榻那边瞧,低声道,“我看太太很疲乏,似是昨夜没睡好。若让她就这么睡,很容易着凉的。” 宁婉蓉看过去,发现母亲果然脸皮发沉,忙起身去搀着她去寝房睡。她用眼神示意江清月在这等她。 江清月报以理解的微笑,冲宁婉蓉点点头。她眼看着二人走了,立马喝干了茶,吩咐下人再添一杯。不一会儿,她装着闲来无事,在侧间内走了走。她书架前徘徊了两回,目光扫过书架最中间的《地藏经》,方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 外面传来脚步声,江清月闻到了崔默默的味道。 果然,崔嬷嬷进门跟她道:“太太要留三姑娘一会儿,说些体己话。太太吩咐小的来知会江姑娘可以先回了。” 江清月点点头,笑着告辞离开。 崔嬷嬷看了眼侧间内候命的俩丫鬟,召唤她们都出来,转而吩咐她们去门口候命去。 江清月出了院,便带着问秋快步往回梅林走。她转头看看四周没人,便离开碎石小路,拐进梅林里面,查看各处的树枝。 问秋觉得奇怪,问她:“姑娘找什么。” 江清月发现一根半挂在梅树枝上的绣线,忙拉扯下来,转而吩咐问秋:“帮我找这个,看见的都扯下来收好。” 问秋瞪大眼睛看,“这不就是普通的黑线?奇怪了,怎么会在这。” “别多问,听我的就是。”江清月严肃的看着问秋,令问秋不得不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二人只花费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将昨夜断掉的黑色绣线收齐。 昨夜,江清月就是利用黑线巧妙地捆绑纸片,达到远距离拉线撒纸片的目的。她用了两种不同的黑线,捆绑纸片的是比较容易拉的线,而外延伸的黑线则用的是上等贡线。这种线纵是把手割破了,也拉不断,更何况江清月将两根揉成了一根用。昨夜江清月等时机一到,便远距离拉扯一端,悬在路中央那一小段劣质线就会断开,纸片就顺势随风飞舞了。江清月控制线的位置有五六丈远,她提前找好逃跑路线,拉断线后迅速离开,以至于崔嬷嬷等人就是挑着灯笼也难找。 昨夜的事情很顺利,钱氏受了惊吓之后,果然去确认账目的所在。而这个“账”,正是崔嬷嬷当年贪污牟利的罪证。江清月了解到钱氏多疑的性子后,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当年的账目还在她手里。 果不其然!昨夜钱氏受惊后,真的忍不住去查看账本了。 当年的事儿就是这么蹊跷,崔嬷嬷瞒着主子贪污做假账。大太太周氏发现不对,把二太太告到了老太太那里。结果钱氏查出了崔嬷嬷有问题,却把巫嬷嬷推出去顶罪。 若说崔嬷嬷只是因为受宠,钱氏舍不得她才会那么干,未免太前强。而且当年,钱氏是很重用巫嬷嬷的。 江清月至始至终都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惊人的猫腻。换句话说,八成是崔嬷嬷拿着了钱氏的什么软肋,才会令她得以幸保住地位和性命。 到底是什么阴私事? 以前江清月想不明白这件事,现在她到了理国公府,应该有机会搞清楚真正的原因了。 江清月将收集回来的所有黑线握在手里,准备亲*毁才放心。她急急忙忙回房,谁知一进门,就听章嬷嬷说四奶奶李氏来了。 江清月把手缩紧袖子里,笑着给李氏行礼。 “江姑娘太客气了。我今儿来呢,是有件事要托付给你。”李氏笑了笑,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锦盒,亲自推到江清月跟前。李氏挑眉,示意江清月打开锦盒。 江清月缩了缩手,笑着跟李氏客气道:“四奶奶这是做什么,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就是,何必跟我客气呢。这礼我不能收,我来贵府前,已经收过酬劳了。”   ☆、第20章 李氏笑:“先给我个面子,打开瞧瞧。” 江清月见李氏坚持,只得点头。她悄悄地把手里的黑线团塞到屁股下,方抬手打开锦盒。才刚见李氏一副兴奋的模样,江清月还以为是个什么稀奇的物件,原不过是一对赤金丝镯子。 江清月还是表现几分惊讶的样子,坚持不收。 “你不收下,我怎好开口托你办事。”李氏故作不高兴道。 “四奶奶有事尽管吩咐,民女自当竭尽全力。”江清月忙起身道。 李氏笑了,赶紧拉着江清月坐回去。章嬷嬷立在一边儿站着,发现有一团黑线掉落在姑娘脚边,心中颇为疑惑。 “你再客气可就不给我面子了,今儿个就算是强逼你,你也要把这对镯子收下。”李氏说罢,不管江清月怎么说,直接把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不许她摘下。 江清月淡笑,也没法子拒绝了。 “我知道二婶子请你来是教三妹妹的。我呢,有一份私心,想卖个好给婆婆。我那个周表妹也爱女红,那日见闻江姑娘的绣技,她心里早痒痒了,想来求教您。” “原是这事,我这里无碍的,随时都可来。倒是二太太那边,四奶奶是否打过招呼了?”江清月可不想掺和他们两房之间的矛盾,此事由着她们自己解决就是。 李氏嬉笑的看眼江清月,没想到她她还挺精明的。本来这件事她还真不想去找二婶子说,糊弄过去就是了。结果对方现在提醒她了,她就非去不可了。 “成,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江清月点头,送走了李氏,回身去找那团黑线,却不见了。章嬷嬷见状,从袖子掏出来晾给江清月。 “二姑娘,这是?” 江清月脸色冷下来:“拿去烧干净。” 章嬷嬷点点头,麻利的去办好,回来的功夫,特意拉着问秋询问那团黑线的来历。问秋记住了姑娘的吩咐,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章嬷嬷明白问秋是故意不说的,在院里头徘徊了几圈,便忍不住进门,意欲向江清月询问清楚。 江清月正对着绣架摆弄针线,见章嬷嬷进门了,就让她坐。 章嬷嬷乖乖的坐下了,面对着江清月的方向。未及她开口,对方先说话了。 “我来过国公府的目的,你多少也该清楚。我娘就死在这里头,爹爹也是因这里的人死得。这些年,我跟大姐三弟一直说,我会查清爹娘死亡的真相,还爹娘的清白。其实我心里早就清楚,她们为什么而死。” “姑娘,你怎么会——” “至于缘由,嬷嬷就不要问了。我得到的消息确切,不可能有假。这三年多来,我努力这么多,绣花,来京,卖画。我走到今天这步就是为了给爹娘正名,给她们讨回公道。”江清月语气铿锵,双眸却禁不住发红了。 章嬷嬷瞧着心疼,意欲表忠心,又听江清月出声。 “你和问秋,我从没想强留过。给你俩安身的银子我早备好了,就放在嬷嬷的床头。你们想走,此刻就走,陪我在这里多留一刻,便多份危险。” 章嬷嬷听这话急得掉眼泪:“姑娘您怎么能说这话,我和问秋的命都是姑娘救回来的,如今能活着,每一天都是白赚来的。我们从未想过辜负姑娘,更没想过会离开姑娘。再说,您瞧瞧我和问秋一老一小的蔫吧样,没了您,我们俩女人能活好才怪呢。姑娘若不嫌弃我们碍事,以后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 江清月垂目迟疑了会,再抬眼,眸光已然变得十分犀利。“跟着我,便难保你们以后的干净了。” “当初若非狗官贪了修坝的钱,云州岂会洪水泛滥,害得我一家十几口暴毙?我早恨透了这些视人命为草芥的贵族们,姑娘的仇恨于我的没什么不同。若是对付那些脏东西,我宁愿自己手上不干净,也算为民除害了。”章嬷嬷恨得牙齿打颤。 “那好。”江清月递上帕子给章嬷嬷拭泪。 “姑娘以后打算怎么办?”章嬷嬷还是弄不懂那团黑线,不过凭着姑娘的机智,肯定是有什么收获了。 江清月琢磨了下,低头继续插针绣制。“我可能找到了为爹娘正名的东西。” “姑娘,我家祖上就是制锁的,若是开个锁之类的活儿,我老婆子保证行。”章嬷嬷自荐道。 江清月惊讶的看着章嬷嬷:“以前怎没听你提起?” 章嬷嬷憨笑着挠头:“求姑娘原谅则个,那会子逃难刚被你们收留,我若说自己能开所有的锁,怕你们觉得我是贼不敢留我。我便撒了谎,之后想坦白,却迟迟开不了这个口。” “可以理解。”江清月点点头,笑了,“嬷嬷以后或许会帮我的大忙。不过现在,我们还是不要亲自动手的好。风险大,容易暴露,倒不如利用大房二房的矛盾……且容我好好琢磨一下,此事不容有失。” 章嬷嬷兴奋的“嗳”一声,她终能和姑娘坦诚相待了,心里甭提多高兴。 再说仇正文自那日在二太太院中见了那抹倩影,便整日心思难安。次日,他趁着宁二老爷的饯别宴,撺掇五爷宁开远去后宅,他偷偷转路躲在树后头,想远远地瞟望江绣娘的容貌。因来往人多,嬷嬷们管制的紧,仇正文根本瞧不着什么。后来他爬上了树,依稀可辨江绣娘的风流倩影,晚上回家更是一夜难眠。临天亮眯了一会儿,他竟做了个春梦,梦里跟想要的女子缠绵悱恻许久,怎么都要不够……一觉醒来,被褥湿了一大片。 仇正文从未这般朝思暮想一个女人。他琢磨了会子,下定决心去找他父亲仇大总管,当面挑明了自己的心事。 仇大总管闻言,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鞭子抽了。他一定是耳鸣了。 “爹,你听没听见我的话,我想娶江绣娘。” “狗屁玩意儿,人家是御封的第一绣娘,是你一个奴才能妄想的么?” 仇正文捂着脑袋抱屈:“我不是奴才,我脱了奴籍了。” “那是主子老爷们的恩典。别忘了,你爹我还是奴才,你娘也是奴婢!”仇正文骂咧咧道,他见这小子还不死心,便给他出了个不可能的主意,“有能耐你把这话跟五爷说去,看他还敢不敢留你!” “说就说!”仇正文赌气跑出去,这就找五爷宁开远商量。 宁开远正在书房练字,听仇正文这话愣了,滴了好几滴墨汁到宣纸上去。宁开远抬眼看仇正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想娶江绣娘,五爷,您帮不帮我?”仇正文紧张的看着宁开远。他俩可是打小就在一起玩的,比一般的主仆情谊深厚得多。 宁开远眉毛扭在一起,放下笔,“正文,你想女人,我可以带你去怡香院玩一玩。人家是良家,你打什么鬼主意。” “五爷,我是真想娶她。”仇正文可不单单是喜欢美女这么简单,他在心里盘算过,如果他娶江绣娘会带来多大的利益。她的能耐能带回银子回来,更能带回人脉。以后他读书走仕途,依靠这个女人能带来很多好处。 “嘁,美人儿岂是你想娶就娶的?”宁开远挥毫泼墨,几笔勾勒出一幅佳人倩影图。仇正文凑近一看,竟与江绣娘有几分神似。 “五爷,您长得英俊神武,惹了府中多少丫鬟有了相思心。府里的漂亮丫鬟都被您给悄悄地把玩过了。这个,就留给我呗。”仇正文试探着商量道。 宁开远挑眉:“嗯?亏得爷平日疼你,脱了你的奴籍,让你跟爷一起读书科考。” “爷,我错了,我错了。那这样如何……”仇正文贼眉一挑,凑到宁开远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宁开远听得眉飞色舞,双唇勾挑地十分□□。话毕,宁看远伸手指了指仇正文。“你说的,先让我。” 仇正文嘿嘿笑,直点头。只要最终人属于他,他不在乎过程。 …… 江清月发现宁婉蓉有些心不在焉,绣花的时候总时不时地朝她这边偷瞄。江清月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身故意问章嬷嬷:“我脸上有花么?” 章嬷嬷笑着摇头。 宁婉蓉听说这话,丢了手里的针线,笑嘻嘻的走到江清月跟前,“江姐姐长得真好看,花容月貌,赛天仙。” 宁婉蓉夸她,‘非奸即盗’。 江清月心中起了警惕,打量宁婉蓉眼色:“三姑娘有事?” “嗯,是有点小事。”宁婉蓉扭捏了下,打发屋里的下人都下去,拉着江清月说悄悄话。“我大哥托我问你,也是为了他一个‘好兄弟’。他是想跟江姐姐……嗯……” 不及宁婉蓉话说完,江清月的脸色便骤然冷下来。她惊讶的瞪着宁婉蓉:“三姑娘,这好像不是你一个待嫁姑娘家该说的话。” “我这不还没说么,就被你给阻止了。算了,今儿个没心情,改日再教我吧。”宁婉蓉出了门,正碰见表姑娘周天巧来。宁婉蓉不爽问她为何来。 周天巧笑了笑,朝里努了努嘴:“二太太点头的,说许我来跟江姑娘讨教绣技。” 宁婉蓉哼一声,甩着帕子去找母亲钱氏评理。后来,宁婉蓉也不知怎么的,把仇正文妄自求亲事儿给说漏了出去。   ☆、第21章 钱氏起初听得咋舌,转念想,仇正文功课不错,已过了童生试,这亲事保不齐还有点说头。再者说,仇正文到底配不配的上江清月,她也懒得管。要紧的是她能通过此事把仇大总管收买了,那她离重新掌权理国公府的日子就不远了。 钱氏象征性的先骂了一顿女儿宁婉蓉。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管这种事。先前娘教导你的规矩都忘了?回去,把《女诫》抄十遍。” 宁婉蓉耷拉着脑袋,不敢分辩。此刻母亲盛怒,说什么就是什么,宁婉蓉识时务,选择乖乖顺从。 钱氏打发走女儿,又叫来儿子,把他这个罪魁祸首也训斥了一通。“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事儿若传到你大伯母耳里,我跟你妹妹都得跟着受连累。” “孩儿知错。”宁开远垂首。 钱氏气得叹两口气,指了指宁开远,还想骂。因见他情绪低落,似乎真的知错了,方放了他一马。“你这孩子平时挺懂事的,而今也犯糊涂。我不多说,你自己去祖宗跟前领罚。” 钱氏惩罚过儿女,终到了最后一步,叫来仇正文。还未等钱氏言语,仇正文已经吓得要尿裤子,他哭哭啼啼的跪地给钱氏磕头赔错,求饶命,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 钱氏照例骂了一通仇正文,讽刺道:“你可真有能耐,折腾小姐少爷去替你一个奴才办事!” “二太太,仇大总管来了。”丫鬟传话道。 钱氏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嘴角扬起,露出一抹不被人轻易察觉的微笑。 仇大总管战战兢兢的进门,先给扑倒了儿子仇正文身边,挥起手臂照着他脑袋瓜儿狠拍。仇正文被打的鬼哭狼嚎,仇大总管才停手。他转而跪爬到钱氏的脚边,替儿子求情。 钱氏冷着脸转身,哼了一声,坐下来。 仇大总管更是怕,自打耳光跟钱氏赔错。 钱氏至此方表现出动容之色,挥挥手,打发人先将仇正文带走。 仇大总管小心翼翼地打量钱氏的神色,再次磕头赔错道:“怪奴才教子不严,前些日奴才就此事骂过他,早叫他断了这个心思。万万没想到这个不孝子不听劝,妄生歹念。奴才在理国公府混了一辈子,挣出点老脸都让这个不孝子给丢尽了。二太太如何罚奴才,奴才都心甘情愿。唯恳请二太太给我们一家老小留条活路啊。” “起来吧,好在这事儿没闹大。”钱氏叹一句。 仇大总管见钱氏态度软化,心知有门,乖乖的起身,老实的低头站在钱氏跟前。 “我这人从来都是个讲理的。孩子们到了岁数,屋里头添个人是应该的。老五屋里,我早放了人进去。正文比老五还大一岁呢,你趁早给他娶个媳妇儿是应该的。” “是是是,此事是奴才疏忽了。”仇大总管附和道。 “若说正文这孩子,眼光好,竟瞧上了江绣娘。求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方地托你来找我说就是。何苦偷偷摸摸的,带坏少爷们可怎么算!”钱氏嗤笑。 仇大总管恨得咬牙跺脚:“太太等着,回头我非打断这小子的腿不可。” 钱氏又道:“江绣娘无父无母,当初还是个逃难的流民。这身份跟你家比,高不得哪里去。只不过如今她有点名,女红得了圣上的褒奖。可正文这孩子也不差,他书读得好,将来保不齐会科举出仕,到时反倒是江绣娘配不上他。” 哪有爹娘觉得自己的儿女不好的。仇大总管本来就看好自己的大儿子,如今听太太也这般肯定他,心里自然是认下了。没想到峰回路转,二太太竟是愿意他儿子和江绣娘这门亲事。 原本仇大总管不敢妄想这门亲,可如今他见二太太有这苗头,有便宜谁不占? 仇大总管赶紧下跪,求二太太帮衬。 钱氏笑了笑,放了手里的茶杯,口气轻缓地跟他道:“我若帮了你,以后大房二房孰轻孰重?” 仇大总管眼珠子动了动,跟钱氏磕头道:“自然是二太太最重。” 钱氏满意的笑了,得意的仰起头,随意挥挥手,打发他去。往日仇大总管只听老太太的吩咐办事,一点情面都不给两房留。而今自己若掌控住他,就离掌控住理国公府不远了。这一回她不仅仅要讨回被周氏夺走的管家权,连同老太太手里的权力她一并要了! 老五宁开远挨了母亲训斥,出门就等着仇正文出来。一见这小子,他便把他拉到竹林里好一顿踹骂。 “都怪你这厮见色起意,害得我在太太跟前丢了斯文名声。”宁开远啐他一口,又是一脚。 仇正文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哎呦叫疼,模样滑稽极了。 宁开远踹两脚解了气,反被他又逗笑了。仇正文恢复‘老实斯文’模样,笑嘻嘻的跟在宁开远身后赔不是。 “你俩闹什么呢?” 宁开远闻声回头,见四哥宁开霁站在不远处。 “没什么。”宁开远揪起仇正文的耳朵,跟宁开霁道,"四哥,这小子癞□□想吃天鹅头,瞧上江绣娘了,我正骂他。" “四爷,五爷,小的错了。小的真就是在脑子里想了那么一点点。” 宁开霁冷笑,抬脚也踹了一下仇正文:“你家主子说的没错,别再动妄念。” 仇正文老实的从地上爬起来,低头不吭声。 宁开远虽有不爽,却也不能为了个奴才跟宁开霁较真。罢了,随便说一句添堵的话给他,“四哥,今儿个我路过你的双思院,又琢磨了一通,对你这个院子名儿有了新的见解。这名儿许不是跟什么佛理、学问有关。保不齐是四哥心里中意哪个名字带‘双’的丫鬟,故而叫双思呢。” 宁开霁骤然冷下脸,瞟一眼宁开远:“五弟,有这闲功夫好生学习去。” 宁开霁骂走了宁开远和仇正文,便回房。他不见妻子李氏,问询了丫鬟,方知李氏去了三妹妹的院子里。宁开霁坐在屋里喝了一会儿茶,闲来无聊,便抬脚朝三妹的院子走去。刚至院门口,刚巧听见李氏和表妹周天巧的声音。宁开霁抬首一看,见她二人走在前头,身边还有一位绝色女子,螓首蛾眉,容貌出尘。 宁开霁仔细辨明那女子的容貌,心中为之一震。这女子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有些眼熟。 “四哥怎么来了?莫不是四嫂子才离开一会子,四哥便想她了?”周天巧拉了下李氏的袖子,开玩笑道。 李氏敲了下她的鼻梁:“你说话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敢拿我开玩笑,不知羞。” 周天巧赶紧捂着脸,躲在李氏身后求饶。 宁开霁对妻子表妹敷衍的笑了笑,再抬眼看院内,早已不见那女子的身影。 她一定就是江绣娘了。 宁开霁同妻子回院儿,有些心不在焉,便借口出门了。他出了院,却不走,仰头望着双思院的牌匾发愣。其实刚才五弟所言这匾额的意义确实是真的。他是为纪念一女子而起,但此女子的名字却不带‘双’字,而是‘二’。 二妞儿! 丫鬟追出门来,见四爷还在门口,松口气道:“四爷快进屋,四奶奶想起有一遭儿重要事和你说。” 宁开霁一进门,就被妻子拉着坐下。 “有件事和你商量,今儿个我陪表妹去江绣娘那里,无意间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事关二房的,极有可能是二婶子的秘密。” “怎么说?”宁开霁仔细问。 李氏拍手道:“我不是送了江绣娘一对赤金镯子么,那以后她对我掏心窝子了。她有次陪三妹妹去给二婶子请安,瞧见二婶子把一本《地藏经》放在书架子上。” “大家都知道二婶子念佛,这算什么秘密。”宁开霁笑话道。 “江绣娘说她好像瞧见了一把锁,又不敢确认。依我看肯定是书后头藏了木匣子,上了锁的。”李氏低声道。 宁开霁愣了下,看着李氏没吭声。 李氏转转眼珠子,跟宁开远分析:“若是钱财地契之类正大光明的物件,交代丫鬟嬷嬷保存管理便可,何须自己藏着?这佛经后头若真有匣子,肯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宁开霁也觉得是,点头,转即问李氏打算怎么办。 李氏挑眉,灿烂的笑:“怎么办?此事儿叫我知道了,还有不去弄清楚的道理?” 宁开霁想了想,他母亲和二婶子不对付多年了。若是能有一举击溃二婶子的机会,自当好生利用。 “你小心些,事成后,记得找我商量。” 李氏得意一笑,冲宁开霁点头。有了四爷的支持,她做事就更放心了。 章嬷嬷偷偷在二太太院门口守了一天,晚饭前跑来跟江清月汇报,“二太太今儿个先叫了三姑娘和五爷过去,俩人出来的神色都不大好。后来那个叫仇正文的也被叫了进去,接着是仇大总管。仇正文黑着脸先出来的,仇大总管出来的时候脸色反倒很平静。” 江清月捧着茶杯冷笑:“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章嬷嬷有不良的预感,若是二太太真帮了那个仇正文谋划她家姑娘,可是什么阴损事都能干出来的,姑娘在理国公府就不安全了。 章嬷嬷焦急的原地打转。“姑娘,咱们该怎么办?” 江清月比章嬷嬷更加了解钱氏的狠毒作风。这个女人平日里一副温和贤良的世家太太做派,一旦发起狠来,毒如蛇蝎。江清月一定要在钱氏咬人之前,先拔掉她的毒牙! 四奶奶李氏得了她提供的消息,肯定会有所行动,或早或晚。江清月忖度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时间等待。她必须做点什么,让李氏提早行动起来。   ☆、第22章 钱氏在屋里忖度了半晌,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门亲事办成。这些日子她观察江绣娘,心思内敛,深藏不露,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钱氏觉得自己只单单用嘴劝,怕是行不通。可她还是要试一试,钱氏倒要看看江绣娘是不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一大早儿,钱氏便衣着整齐,打算用过早饭就去找江清月商议。 崔嬷嬷忽然跌跌撞撞跑进门,脸色煞白。 钱氏料知出事了,放下筷子,严肃地看着她。 “二太太,可不得了了,巫……巫嬷嬷那间房又出事了!”崔嬷嬷买目光涣散,冷汗频出,显然吓得不轻。 “仔细说。” 崔嬷嬷定了定神,抹一把头上的冷汗,“奴婢昨儿个傍晚回去,亲眼所见,门上的两道锁好好地。今儿个一早我起来,就听人大喊。去了一瞧,门大开着,锁也不见了,屋子里的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血字‘命’。那字写的跟鬼画符似得,不像是人干的!” “你胡沁什么!”钱氏蹭的起身,推翻了手边的饭碗。 崔嬷嬷吓得直哆嗦,忙跪地赔错,扇自己嘴巴。 钱氏听崔嬷嬷啪啪地打脸,心里更闹腾,呵斥她住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嬷嬷白着脸摇头:“奴婢也想不明白。自上次的事儿后,奴婢安排人插好门窗,门上特意还上了两道锁。昨儿个晚上谁也没听见动静,今儿个一早就这样了。” “钥匙呢?”钱氏追问。 崔嬷嬷立马从怀里掏出两把钥匙,“每个锁头就有一把,一直在奴婢身上带着,不曾离身。” 钱氏脸色终于不大好看了,她退了几句,一屁股坐在贵妃榻上。“冤枉,冤枉啊,二太太您明知奴婢是冤枉的……”钱氏脑子里回荡起当年巫嬷嬷被禽走的情景,满面泪痕,钗髻凌乱,竭力嘶喊…… 难道真的是巫嬷嬷的冤魂索命? 钱氏吓得一哆嗦,为了自己给自己壮胆,提高音量吩咐崔嬷嬷:“查,你再给我去查!” 崔嬷嬷苦着脸点头,转身就去。其实上次的事儿她就查过了,半个怀疑对象都没有。这次怕是又空忙活一场。 秦大树把巫嬷嬷房中的血字收拾干净了,见岳母过来,忙擦干净一把椅子,请她坐。 崔嬷嬷嫌弃屋子里晦气,带女婿去外头说话。 “岳母,二太太那里怎么说?”秦大树试探的问。 崔嬷嬷蹙眉骂:“能怎么说,二太太吓得够呛,叫我查清楚是谁干的。” “查什么,这根就不是人干的!”秦大树见崔嬷嬷瞧他,眼珠子动动,压低声道,“难道岳母觉得这事儿是人干的?您说,您怀疑谁?” 崔嬷嬷摇摇头。 秦大树稍安下心来,跟崔嬷嬷悄悄道:“这锁头是我亲去自买的,就一把钥匙,除了岳母没人打得开。真要是有人干的这个,他就得破锁而入,怎么也得闹出点动静来。上次和这次的事,蹊跷得很,怎么想怎么觉得而不是人能干出来的。” 崔嬷嬷心头一震,看着秦大树发愣。 秦大树劝慰崔嬷嬷:“您还是尽早劝一劝二太太,请个法师来超度亡魂。” 崔嬷嬷立在原地没吭声。 秦大树唤了两声,不见她有反应,便赶紧回去找媳妇儿来。他则借口有事,跑去城东的赌坊找王二牛。 王二牛早听说了风声,将一袋银子丢给了秦大树。“没想到你小子还真胆大,厉害!” “那是,我就是要叫你看看,我什么都敢赌,几次都没问题。下次你再无聊想赌这个,记得找我!”秦大树稀罕数了数袋子里的钱,忍不住手痒痒下楼去试几把。 王二牛笑着摇头,事情至此已经够了,再多便容易暴露。他关了屋门,将里间的章嬷嬷请出来。“事情都办好了,让你家姑娘放心。” 章嬷嬷奉上酬金,笑着行礼感谢。 王二牛却推拒了,乐道:“我王二牛以前在街头干杂耍卖艺,是穷,但讲义气。江姑娘帮了我们王家班上上下下改善生活,足足一万两银子呢,我已是感激不尽。”王二牛指了指自己的心。 章嬷嬷坚持给酬金,“您还是瞧瞧再决定。” 王二牛狐疑的看眼章嬷嬷,打开钱袋,里面竟是一张整一万两的银票。“这是?” 章嬷嬷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一万两,填了上去。“我家姑娘说,若是您推拒不要报酬,便再添一万两给您。” “万万不可,江姑娘一个女儿家,在京混迹着实不易。那绣画我是亲眼见过的,不知耗费了姑娘多少心血。我王二牛拿走一万两已然心中有愧,如今要拿三万两,我……”王二牛哽噎的说不出话。 章嬷嬷笑道:“钱当然不是白拿,我家姑娘还希望您以后能多帮帮她。当然,您若不愿意,也没关系。这钱姑娘也不会拿回去。我家姑娘知道王二爷您是个侠义之人,心善,接济过不少穷人乞丐。她说了,这钱给您,值!” “我与江姑娘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王某何德何能,竟让江姑娘如此信任我。”王二牛噗通一声跪地,跟章嬷嬷表忠心道,“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江姑娘的了。” “瞧您,别发这种毒誓。姑娘说了,她并非善人,她给您钱,是存私心想求您帮她办事的。不过王二爷放心,都不是什么违法的事儿。只求您一人知道,别乱说出去。” 王二牛闻言,更觉得江姑娘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心中愈加佩服她。 章嬷嬷从赌坊后头出去,顺手买了些米糕回理国公府。 理国公府内消息传得很快,不用半天的功夫,全府上下都知道巫嬷嬷的旧屋闹鬼。邱老太君听说此事,沉思了一阵,却没多说什么。 宁婉蓉正在绣花,听说消息后很担心母亲,要去瞧钱氏。江清月便陪她一遭儿去。 “母亲,我听说下人房闹鬼,是不是真的?” 钱氏叹口气,点了点头。 宁婉蓉吓了一跳,赶紧合掌念阿弥陀佛。 江清月见她们母女不说话,插话道,“听说人死前若对谁留有执念,魂魄便会留在人间,一直跟着那个人不肯走,家母就是如此。”江清月说到此,不禁黯然垂眸,十分伤神。 “你是说你见识过鬼?”宁婉蓉瞪大眼问江清月。 江清月摇摇头,回忆道:“不曾真正见过,想必她就是在我眼跟前,我肉眼凡胎也是看不见的。” 钱氏来了精神,细询经过。 江清月道:“云州发大水的后一年,我们姐弟在青州落脚,买了间旧房子。夜里头,厨房那边总有剁菜的声音,挑灯去看的时候却不见人。后来硬挺了一个多月,声音没了,厨房里却越来越蹊跷,每天早上都有切好的菜放在砧板上,也奇了,切好的那些都是我们三姐弟爱吃的菜。” “那……真的是你的母亲回来了?”宁婉蓉抖着音问。 江清月点头,“后来问了庙里的师父,说是我娘的心愿未了,让我们三兄弟亲自去庙里虔诚焚香,亲口告知她我们活得好,便可解了亡灵的执念。” “竟是这样。”钱氏蹙眉,叹了一句。 宁婉蓉拍拍胸口,她还真有些怕什么鬼怪的。 次日一早儿,钱氏便乘车赶去相国寺,她要供奉今日第一炷香,以赎前愆。 钱氏院里的下人们跟去了大半,剩下的都不安分,各自跑出去玩,留守屋内的人聊聊无几。 四奶奶李氏见时机正好,赶紧打发亲信去二太太院内查探。 大太太周氏特意嘱咐内侄女周天巧,令其引江清月来此。江清月行了礼,便被周氏邀请坐下来饮茶。 周氏搂着内侄女儿入怀,笑道:“弟弟和弟妹命苦,老早就去了,我便把巧儿接到自己的身边养。她来了,倒填补我没女儿的缺憾了。” 周天巧一听这话,红着脸撒娇,跟周氏更亲昵。 周天巧模样好,性子温柔贤淑,她跟宁婉蓉比起来确实不输阵。可惜身世差了些,周家原就不及理国公府一分,更何况她父母双亡,没有娘家依靠,将来恐怕不好说亲。 江清月冷眼看着她二人,嘴角挂着微笑,没说话。 “我听说你跟巧儿一样,也没了父母。啧啧,你们这些孩子啊,可怜见的,想想我就心疼啊。”周氏叹道。 周氏几乎句句都在强调:周天巧无父无母。 江清月用余光扫向周天巧。她眼底略有尴尬,显然介意周氏揭她伤疤。不过面儿上装作没事儿人似得,还在跟周氏撒娇。 或许,这便是寄人篱下之苦。 江清月在心底叹了一句,转而思虑周氏到底因何见她。周氏把话铺垫的这么多,有什么目的? “今日,我给江绣娘引荐一位你的老熟人。”周氏笑了笑,不等江清月反应,她已然冲里屋的方向叫人。 眨眼的功夫,有一名身着香色衣裳的中年妇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目光直直地落在江清月身上,面带假笑。 “江姑娘,我们好久不见。” 江清月略微惊讶的看着她,竟是青州知府夫人郑氏!   ☆、第23章 江清月震惊之余,忙上前行礼。 郑氏客气的扶她起来,握着她的手笑着跟周氏道:“早知道这丫头不简单。来京之后,便听人说了她的事。”郑氏转而笑看江清月,拍拍她的手背,“御封第一绣娘呢,真厉害。我说你当初怎么走的那么急呢。” 江清月听出郑氏话里有话,笑了笑。她不相信郑氏此番来京,就是为了特意讽刺她。 “你这丫头,倒跟我解释解释,你当初因何走的那般急?”郑氏意识到自己话说过了,赶紧挽回一句。 江清月致歉道:“当时情况危急,我一个弱女子万不敢在青州继续逗留。未免惹人耳目,才决定悄悄离开。未能跟夫人打声招呼,万分抱歉。” 郑氏忙摆手,表示理解。周氏不明所以,细问郑氏具体情况。郑氏方简略地跟她阐述经过。 周氏听得咋舌,她真没想到江绣娘竟敢拒婚权贵,甚至还把皇商怀家闹得鸡飞狗跳。不简单,真不简单! “江姑娘堪称女中豪杰了。” 郑氏笑着应和:“正是呢,却没想到这样巧,我来表姐这里还能碰见她。” “表姐?”江清月惊讶地重复。 周氏点头,笑道:“表妹的母亲与我的母亲是亲姐妹,我们俩打小一块长大的。” 周天巧趁机笑着凑上前去,乖乖地叫郑氏姨妈。 郑氏赶紧把她搂在怀里疼爱。 周氏让江清月再坐,她打发走周天巧,屋里就留着自己、郑氏和江清月三人。 江清月预感真正的事儿要来了。 周氏笑道:“不知道江姑娘听没听说?府上有个姓仇的小厮,想癞□□吃天鹅肉。我本是怕弟妹花言巧语把你糊弄住了,正愁不知该怎么劝你。才刚听表妹说你在青州的事,我倒想江姑娘必是个聪明人。仇总管的大儿子,你必然看不上。” 江清月尚不足十五岁,不适合随意论断这件事,只低着头听周氏说。 郑氏握住江清月的手,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不必忌讳。” 周氏点头附和表妹,接着道:“我帮江姑娘把这事儿挡回去,如何?相对的,你也要帮我表妹一个忙。” “什么忙?”江清月疑惑地看着周氏郑氏姐妹俩。她一个绣娘,哪里能帮得上官家太太。 “是这个。”郑氏叫身边人把包袱放在桌上。 包袱被打开,里面整齐叠放着三套冬衣。 江清月认得这衣裳,是她在青州时给晋阳王做得三件衣裳。原来青州知府没把这衣服送给王爷。不对,应该是“没来得及”。 “那日王爷不告而别,这衣服没来得及呈上。我此来,本想托表姐帮忙将衣裳奉给王爷。我来了,才得知理国公府与晋阳王并无太多交情。王爷性情冷漠,我们若冒然送衣未免唐突。这种小事儿若托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不合适。”郑氏解释道。 江清月有点明白郑氏的意思了。 “故而还是劳烦江绣娘,靠谱些。”郑氏笑道。 “我?”江清月惊讶地反问,心知自己逃不过这关了。 周氏眯起眼,盯着江清月道:“正是,过不了多久,郡主还会请你回去。烦劳你托郡主代传,最为便宜。” 江清月自然看得明白周氏眼中的威胁。此刻她若不同意,怕是会立马得罪了周氏,回头她再推拒钱氏的说亲,她无异于将理国公府的两位太太都得罪透了。届时左右夹击,她恐怕有命来,没命回去。 江清月根本没得选,只能点头同意。 周氏、郑氏姐妹俩见状,笑得一脸灿烂。 江清月只觉得她二人虚伪,借口告辞。江清月回房便问询章嬷嬷进展如何。 章嬷嬷确认四下没人,才压低声跟江清月道:“要变天了。” “四奶奶得手了?”江清月抬眼问她。 章嬷嬷点头,“早上有个小丫鬟往四奶奶房里飞奔,我故意撞了她一下,衣服里有东西,像是一本书。” 江清月嗤笑:“钱氏果然把那本账留下了。” …… 晌午一过,王府来了个嬷嬷传话。松山郡主果然再邀江清月去授课。 江清来理国公府前,已事先把郡主那边的情况讲明。此刻,她可以直接点头应承下,定好明日去王府。江清月趁机将那三件冬衣托嬷嬷捎给郡主,请她代为传话。一旦她的‘多余’行径惹晋阳王嫌弃,她大概就可以直接不去王府了。 祁黛娥得知衣裳是江清月绣制的,忍不住翻开赏鉴一番。三件衣裳可谓是样样精品:一件是优雅竹纹,一件是卷草攀花,另一件则是祥云蟒纹。 祁黛娥爱不释手,叹道:“这么好看,我先留着参详几日。” 思虑间,祁黛娥发现一双大手从她肩头擦过,抢过了她手里的衣裳。祁黛娥懊恼的转身,发现果然是大哥。“这衣裳是我的!” “穿上,让大哥看看。”祁连修淡笑,悠然的坐下来,好似真的在等祁黛娥去换衣裳。 祁黛娥拎起锦袍,在自己的身子上比量了一下,下面有一截拖地了。祁黛娥嘿嘿笑两声,老实地承认:“好了,不是我的。”她转而把青州知府的致歉传达给祁连修。 祁连修坐在一边喝茶,没吭声,也没回应,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祁黛娥早习惯被大哥无视了,索性就不管他。她兴奋地拿着花绷子,照着衣裳上的样子绣。不大会儿,她绣好了,拿给祁连修看。“大哥,你看我绣的怎么样?” 祁连修正经瞧一眼,点头称赞:“非常好,没想到你能把一条蛇绣的这般传神。” “大哥,我绣的是蟒!”祁黛娥尴尬的脸红。 祁连修端起茶杯,以图掩饰掉嘴角流露出的笑意。“黛娥,你绣的很好,是大哥看错了。” 做王爷的天天穿蟒袍,怎么可能认错。 大哥分明在哄她! 祁黛娥撅嘴,不爽地揪扯着手中的帕子。她果然不能像江姐姐那样,快速地绣出一个像样的东西来。 祁连修又扫眼祁黛娥绣的‘青蛇’,再比较锦袍上的,嘴角的笑意更甚。 …… 理国公府。 钱氏一进家门,就被急急地叫到老太太跟前。 钱氏预感不妙,进了屋,便小心谨慎,时刻观察老太太的神色。 邱老太君眯眼,笑问钱氏:“听说下人房闹鬼,你今天去庙里是为这个了?” 钱氏点头,特意补充一下,她也为一家子人祈福了。 邱老太君闻言愣了下,又笑起来,笑容却莫名的令人发冷。周遭人都不敢怠慢,屏息敛气,面色恭谨。 钱氏心里愈加忐忑了。 邱老太君还在呵呵笑:“你怕什么?怕冤魂索命?难不成那个巫嬷嬷是被冤枉的?” 钱氏赶紧摇头,解释说不是。 邱老太君突然狠狠地拍桌,站起来瞪她:“钱氏,你好大的胆子!” 邱老太君显然是气急了。 钱氏吓得赶紧跪地,先给邱老太君赔错,再问清是什么事。 “你自己看!”邱老太君拿起桌边的账本,直接朝钱氏的脑门丢过去。 钱氏不敢躲,被打个正着。她捂着脑门捧着账本一瞧,整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完了! 钱氏脑子空白,缓过神来,她就立马指认崔嬷嬷:“母亲,当年贪污弄权的事儿都是崔嬷嬷干得,巫嬷嬷是冤枉的!当时我拿到证据的时候,巫嬷嬷已枉死。我本想处置崔嬷嬷,因她苦苦哀求于我,说她两个女儿如何的可怜,我不忍心才……母亲,我错了。” 钱氏痛哭流涕的给邱老太君磕头,才没磕几下,她突然翻了白眼,晕死过去。 邱老太君起初不信,叫人掐人中虎口弄醒她。见无效,邱老太君这才叫人暂且抬她回房。但崔嬷嬷这里,绝无可能饶恕。邱老太君命人守在门口,等崔嬷嬷一回来就将其关进柴房。待核实了账本上的罪行,再行发落崔嬷嬷。 钱氏醒后才知:有人偷了她的账本,暗中放到了老太太花厅内的桌上。 不用猜都是知道是大房干的! 钱氏气急败坏地蹬掉身上的被,她知道自己身边有奸细,但此刻来不及追究,她必须尽快解决掉账本引发的问题。 钱氏趁着夜色笼罩,带着一名贴身丫鬟悄悄去了柴房。守门的俩嬷嬷倒还算识时务,收了钱,便放钱氏进去。 崔嬷嬷一见钱氏来,如临救星,跪地求主子庇佑。“账肯定是假的,太太三年前早就焚毁了。一定是大太太,为了陷害太太故意造假诬陷老奴。” 钱氏甩开崔嬷嬷的拉扯,眼神闪躲:“崔嬷嬷,那账本是真的,这件事没法挽回了。当年我烧的不过是一本白纸。” “太太?”崔嬷嬷不看相信的看着钱氏。二太太竟然骗她?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为二太太赴汤蹈火,保守秘密,还不够忠心么! 钱氏看都不看一眼崔嬷嬷,快言道:“人心不可测,不拿着你的把柄我怎会确定你肯忠心为我办事?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我只提醒你一句,回头在老太太跟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不然呢?”崔嬷嬷哭够了,看透了,绝望了……她突然冷笑起来。此情此情倒还真熟悉,当年巫嬷嬷受冤被圈禁,也是她现在这样的光景。 “崔嬷嬷,你该清楚那些错都是你犯下的,你有今日也算罪有应得。巫嬷嬷死得才叫冤!你若肯识时务些,闭口不说那事,我保证你丈夫女儿们以后过好日子。” “呵呵……”崔嬷嬷惨笑,眼角不停地往下滑泪。她直接后仰,躺在了地上,望着棚顶,“好姐姐,一定是你回来了,想带我走。都是我的错,我把命还给你,你来拿啊……” 钱氏闻言露出惊恐之色,她不敢看棚顶,转身匆匆离开。回去的路很黑,钱氏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抬首忽见前头有一盏灯飘过来,灯后似还有个白衣女鬼。钱氏吓得抱头大叫,转道一路奔逃。 江清月未辨清状况,忽听一声惨叫,茫然的转头看章嬷嬷:“才刚那是二太太的叫声?” 章嬷嬷点头:“像是。” 江清月翘起嘴角,拢了拢身上的白色大氅,朝崔嬷嬷所在的柴房走去。   ☆、第24章 “入府时,劳烦崔嬷嬷拂照。而今她出事,我明日便要离府,岂有不告别的道理?烦劳两位嬷嬷通融。”江清月冲两名看门的嬷嬷行礼。 嬷嬷们万不敢当,忙过去搀扶,态度却还是有些犹豫。 章嬷嬷赶紧奉上二十两银子,压低声道:“我家姑娘知恩图报,您二位就给通融一下吧。就一会儿的功夫,碍不着什么的。” 俩嬷嬷互看一眼,既然江绣娘瞧得起她俩,便通融一次。俩人转身,拿钥匙开了门。 章嬷嬷在外守着望风,江清月提着食盒一人走进去。 “崔嬷嬷,我来和你辞别。”江清月踱步到柴堆边儿,唤醒了哭得迷迷糊糊的崔嬷嬷。 崔嬷嬷看清来人,一惊,直直地坐起来。“江姑娘?你怎么来了?” 江清月勾起嘴角,伸手理了理崔嬷嬷额前凌乱的碎发,声音悠浅而空灵,“我来看看你。” 崔嬷嬷感觉到江清月从指尖传来的凉意,打了个冷颤,往后缩了缩。“我到今天这地步,别人皆避之不及,你竟然上赶着来看我。难为你有心!” “我当然有心了,我与你之间的牵绊又何止这么简单。是不是,崔婶子?”江清月双眸弯成了月牙形,像小时候那样开朗的对人笑着。 崔婶子?她是……崔嬷嬷的脑子“轰”的一声,劈了一声雷。她双眼暴突,不可置信的打量眼前的江清月,将她的五官跟一名六岁的小女孩的重叠起来。怪不得初次见她就觉得眼熟,她竟是……崔嬷嬷抖着手指向江清月,牙齿打颤的问她:“你……你是巫嬷嬷的养女,二妞儿?” 江清月笑着点头。 崔嬷嬷陷入可怕的恐惧中,不停地抓头痛哭,嚎叫。转而她又笑了,裂开雪白的嘴唇,龇牙惨笑。“这是报应啊。” 江清月冷眼看着她落魄凄惨,没说话。 崔嬷嬷呵呵笑了一阵,缓过劲儿来,突然恶狠狠地瞪向江清月:“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巫嬷嬷房里闹鬼,账本,都是你干的?” 江清月淡笑,冷冰冰地对视崔嬷嬷的双眸,“闹鬼的事是你的女婿秦大树干的。” “什么!”崔嬷嬷再次陷入震惊中。 “账本的事,是你的主子不信任你,是她害死了你。”江清月又道。 崔嬷嬷受到的冲击太大,已然震惊到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半张着嘴,瞪大眼,呆呆的坐在柴垛上,不吭一声。 “想必二太太又打算弃车保帅了。她和你说过什么,保你两个女儿平安?我若说,我有能耐让她们不平安,你信么?”江清月目光笃定地看着崔嬷嬷。 崔嬷嬷心中一震,惊恐地看着江清月:“你好狠毒!不,太太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们有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在,一定能的。” “主仆情谊,呵呵。她心里若真有这个东西,当初又岂会对我们江家斩草除根?崔嬷嬷您也是个厉害的,当初对我娘落井下石很有一套。那时我们姊妹三个若没来得及走,嬷嬷是不是打算把我们卖妓院去?” 崔嬷嬷大骇,震惊地看着江清月。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当初的心思? “再者说,就算她想保你家人,抵得住我在暗处耍手段么?而今你们的下场已然证明了我手段如何了,自不必多说。” “你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动我的女儿们。都是我造下的孽,我一个人偿还。”崔嬷嬷双手捶胸,痛苦地嘶喊。 江清月当不会伤害无辜,她说那些话不过是刻意威胁崔嬷嬷,让她好生尝尝自作孽的滋味。“想我饶了你也可以,我要知道二太太的秘密。”江清月压低声道。 崔嬷嬷又是一惊,恐惧的看着江清月,她往柴垛里头缩了缩。为什么这个丫头什么秘密都知道? “说不说?”江清月阴测测地追问,“你只有一次机会。” 崔嬷嬷吓得全身战栗,双手环胸抱着自己。 “说!”江清月铿锵道。 崔嬷嬷俩腿一抖,尿裤子了。她用残存的唯一一点理智对抗江清月:“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的。二太太就算不要我了,我也绝不会背叛她。” 江清月嗤笑,倒没料到崔嬷嬷忠心到如此程度。罢了,多问无意义,她也看够了这个狗奴才的下场,转身去了。身后的崔嬷嬷因惊恐过度,还缩在角落里不停的颤抖。 江清月敲了下门,门外头与章嬷嬷一同吃酒的俩嬷嬷赶紧来开门。江清月致谢后,提醒俩嬷嬷进去看看崔嬷嬷。 二人一进屋,便闻到一股子尿骚味儿。俩人掩住口鼻,确认崔嬷嬷情况,赶紧退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江清月摇摇头,无奈道:“不过是跟她提了一嘴二太太,嬷嬷便突然——” 俩嬷嬷互看一眼,自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八成是崔嬷嬷先前受了二太太的恐吓,怕了。 “我看她情形不大好,劳烦二位嬷嬷看紧着些,回头也好跟老太太交差。”江清月提醒她二人道。 俩嬷嬷点头应下。 不多时,屋里的崔嬷嬷回过神儿来,扑到门边,闹着要见二太太。俩嬷嬷嫌她烦,自是没搭理她。崔嬷嬷就不停地拍门大喊,却因嗓子早已哭得沙哑,声音没什么穿透力。崔嬷嬷最终脱力,晕倒在了门口。 次日,江清月打点好行李,便先辞了宁婉蓉。宁婉蓉拉着江清月依依不舍道:“这两日母亲身子不大好,我便不能同你去了,等我几日。” 江清月面不改色的点头,心却清楚得很,宁婉蓉大概没机会去王府学刺绣了。不多时,周天巧和四奶奶李氏也来了,俩人带了点小玩意儿给江清月留作纪念。江清月与她二人话别之后,转头问宁婉蓉:“那我还要不要与二太太辞别?” 未及宁婉蓉说话,李氏便先开了口:“难为江姑娘有心,咱们先去瞧瞧吧。” 李氏显然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周天巧机灵的点头,附和同意。宁婉蓉也不好有什么意见,便带着众人往母亲院里去。 二太太院子里正闹腾,听说邱老太君亲自跑来质问钱氏。 李氏等被堵在了门口,她随手唤个人打探,方知今晨天亮前柴房失火,崔嬷嬷被当场烧死。因当时火情发现的及时,故没惊动各院的主子们。 “怎么会这样?”周天巧问。 李氏看眼宁婉蓉,摇头。周天巧会意,也不说了。 宁婉蓉见状更气,这俩人表现的好像她母亲真干了什么似得。恨人! 不多时,邱老太君带着人呼啦啦的出了院。她见到李氏、宁婉蓉等也在,顿住脚,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宁婉蓉身上。“你娘身子骨儿不好,近来要静养,潜心礼佛,往后别去烦她!” 宁婉蓉本来低眉颔首,忽听这话,惊讶地抬头要细问,却见邱老太君头也不回的带着人走了。 二太太被老太太禁足了! 李氏瞟一眼宁婉蓉,幸灾乐祸的拍拍她的肩膀,聊表安慰。她做完表面功夫,便带着周天巧告辞。 宁婉蓉呆立在原地,鼻子发酸,眼眶含泪。 江清月看了她两眼,也跟着告辞。江清月放缓脚步,走了一段路,便听见身后宁婉蓉的哭啼声。宁婉蓉闹着要见钱氏,却被看门的嬷嬷挡了回来。这时候,江清月看见前头的五爷宁开远往这头跑,她忙转路至树后躲避。 待脚步声远去,江清月走了出来,直走左转,前头的路上竟还有一人,是仇正文。看来宁五爷又不守规矩,把这个小厮带到了后宅。江清月转身带着人便走。 仇正文见状,深情大喊:“江姑娘,我有话——” 紧接着“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水了。 江清月转头看,发现仇正文正在荷花塘里挣扎,满脸污泥。 高德禄招呼侍卫退下,笑着上前跟江清月道:“江姑娘受惊了,这宁家的下人还真没一个懂事儿的。” “高公公,您怎么在此?”江清月惊讶地问。 “咱家才来接您去王府。”高德禄笑道。 “这么早?”江清月惊讶道。 高德禄笑的灿烂,跟江清月商量道:“有急事请江姑娘帮忙,咱们这就走,十万火急的事儿!” 江清月点头,这就去拿行李。 高德禄叫住江清月,催她这就走。随身物什之类,高德禄自会派人去取。 宁家大老爷听说高公公来了,急忙同妻子一同来后宅迎接。高德禄先让江清月先走,回身去打发宁大老爷。 高德禄用拂尘指了指水里的‘泥人儿’,骂道:“哪来的混账东西!” 宁大老爷料知此人唐突了高公公,忙叫人把‘泥人儿’拖走,吩咐人打他四十板子赶出府。宁大老爷嬉笑着问高德禄:“王爷有什么吩咐示下?” 高德禄摇摇头表示没有,甩袖子走了。 周氏不大满意丈夫对个公公拍马屁:“老爷这是做什么,晋阳王爵位是高,也不过就是个闲散王,老爷何必此般巴结他。” 宁大老爷瞪一眼周氏:“朝堂之事你倒比我看得透了?你可知二弟因何外放到福建的?妇人之见!无知!”宁大老爷白一眼周氏,甩袖而去。 江清月带着章嬷嬷和问秋上了马车,心中愈加疑惑。到底是什么急事,让高公公这么早就亲自来请她去王府?   ☆、第25章 到了王府,江清月刚落稳脚。高德禄急急忙忙的进门,拿出先前那三套衣裳来。 江清月见状心悬了起来。难道王爷在嫌弃她多事,托郡主传话?既是如此,又何必特意叫她来王府。当然,也不排除王爷心眼小,想当面惩治她。 “这三件衣裳青州知府托你做的,而今他夫人郑氏又托你,你再托郡主转交给王爷。”高德禄把关系捋地很顺溜。 江清月点头,等着高德禄下一步吩咐。 “想来……这衣服……姑娘做了能有半年多了吧?”高德禄试探性的询问。 江清月再点头。 “怪不得。”高德禄拿起那件绀色蟒袍,递给江清月,“这衣裳还要劳烦江姑娘修改一下。” 江清月愣住,没想到问题出在衣服上。“王爷不喜这种绣纹?若要换绣样,须得重新缝制才可。” “不是,”高德禄把衣服在桌子上铺平整了,指了指袍角和袖口,“短了些,王爷长个儿了。” 晋阳王还是在长身体的年纪。 江清月恍然大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王爷很喜欢这衣裳,今儿个晚上王爷便参加七殿下的寿宴。王爷若能穿上这件衣裳,岂不更显得王爷英俊神武?江姑娘看一看,能不能快点修改一下。布匹针线料子之类,府上多得是,由姑娘随意挑选。” “这倒简单,做个祥云边儿加上就行,中午前即可完工。高公公把尺寸给我,我这就开始。”江清月放下心,整个人放松不少,嘴角也带了明朗的笑意。 高德禄愣了下,挠挠头,“尺寸,咱家不知道。” “那平时王爷做衣裳,谁负责量身?请他告知也行。” “从来都是宫里的尚衣监在管,咱家也没注意。上次在青州,还是咱家量的尺寸。” 江清月便请高德禄再去量一次。 高德禄面露难色,不大敢,“王爷最不喜这个,上次是走运,这回估计不成了。咱家总不能为这个,丢了自己的小命不是。” 江清月很同情高公公,没想到晋阳王这么任性。 “尚衣监的尺寸也是推算的,今年的冬衣尺寸就没做准,昨儿个全都退回去重做。而今就两套衣裳可用,一件穿在王爷身上,另一件是朝服,动不得。不然也不会让你这么急的修改衣裳。咱们还得另想办法,尽快把这件衣服改成了。总不能让外人以为我们王爷没衣服可穿,江姑娘你明白么?” 江清月点点头,虽然高公公表达的略微有点复杂,但她明白了。谁都有些小习惯,虽说晋阳王这个已经不算是习惯了,是怪癖! 江清月忖度了一会儿,她暗自吸口气,鼓起勇气跟高德禄道:“能否让我见王爷一面?” “这个,就更难了。”高德禄抽成了苦瓜脸。 江清月补充道:“不必当面,悄悄地瞧一眼也行。”上次在王府见祁连修,因要尊重王爷的威仪,江清月根本没仔细看过他,更不会注意到他身材如何。 “那好办,你这就随我来。”高德禄豁然开朗,带着江清月就去了王府后花园。他安排江清月就在望月亭附近的假山后等着,他这就想法子把王爷带过来。 江清月等了半天不见人,干脆捧了些树叶堆在假山后,直接坐上去等。假山三面背风,刚好有一缕阳光照在江清月身上,晒得她竟有些发困。 “王爷,您瞧瞧望月亭的景色多好啊。”高德禄扯嗓子拔高音量,故意让山石后的江清月听见。 江清月打了个激灵,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她透过两块山石的缝隙朝外看,果见高德禄跟着晋阳王来了。 祁连修衣着藏蓝色花素绫裰衣,玉带束腰,身姿修长。他踱步到望月亭上,负手而立,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湛然若神。 江清月眨了下眼,低声叹了句,“不是人。” 祁连修好似听到一般,清冷的目光凌空射过来。 江清月赶紧背过身去,躲在假山后头。惊得她心猛跳,汗毛都立起来了。 高德禄命人在凉亭内铺好了垫子,上了茶和暖炉,便要伺候王爷坐下。 祁连修瞟一眼高德禄,背着手往亭外去,直奔假山所在的方向。 高德禄吓得腿软,拼了命的追上去,壮着胆子劝王爷:“王爷,咱不是来赏景的么,那几块石头有什么好看?” 祁连修突然顿住脚。 高德禄险些一头撞上了王爷后背,幸亏他来了个机灵的急刹。 祁连修目光扫过假山边上的两颗梧桐树,勾唇笑道:“深秋了,树叶落尽了。” 高德禄一愣,还以为王爷要作诗,回身就叫人去取笔墨纸砚。 祁连修抬手制止,忽然冷言吩咐高德禄:“去假山里看看有没有人。” “王爷,这是为何啊?”高德禄心虚,声音不自然的压低。 祁连修冷眸一抬。 高德禄立马‘麻爪’了,低着头老老实实地钻进假山里,跟江清月碰个正着。俩人互相做了半天的手势,终没想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 江清月额头冒出一层细汗,高德禄更甚。 祁连修在外等,悠闲地催促一声。 高德禄“嗳”了一声,慢吞吞的出去,不知该答“有”还是“没有”。他感觉不管是哪个答案,王爷都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怪就怪他不应该自作主张,还连累了江绣娘。 高德禄想想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挺悲伤的,“哇”的一声跪地,先哭起来。 “闭嘴。”祁连修皱眉。 高德禄就咬住嘴,强忍着哭声,身子一抽一抽的。 祁连修还欲骂他,忽听有女声传来。 “拜见王爷!民女擅作主张躲在假山后,唐突王爷,罪该万死。”江清月跪地,磕头认错。 高德禄一听这话,忙跟王爷解释:“不怪江姑娘,这都是奴才的主意。” “都起来。”祁连修道。 高德禄和江清月皆有些意外,惊讶于王爷的‘宽宏大量’。 祁连修回身,踱步到望月亭内坐下,喝茶。他抬抬手,示意二人到他跟前继续跪。 江清月重新跪下,低着头,在心里把晋阳王诅咒三百遍。 高德禄跪好之后,老老实实地交代经过。“……都是奴才擅作主张,不干江绣娘的事。王爷要罚,就罚奴才吧。” 祁连修睃一眼高德禄,令高德禄立马噤声了。祁连修转而打量江清月,这女孩的眸子似乎比初见时少了几分戾气。有几分意思!祁连修勾起食指,摩挲着下巴,双瞳仿若墨染,凭添几分散漫之意。 高德禄紧张地发抖,担心王爷迁怒到江清月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祁连修默了会儿,忽然又问一句。 “回王爷,民女江清月。”心里预料到不会有好下场,但江清月的心还是紧张的提到了嗓子眼。 “起来吧。”祁连修淡笑,“你已然看过了本王,便把那衣裳做来瞧瞧。若不合本王心意,打你出府。”祁连修特意把后四个字的音调加重。 江清月低头应承,匆匆告退。 祁连修踹了一脚高德禄,“狗奴才,敢算计到本王身上!” “王爷,奴才冤枉啊,奴才就算是算计,也是算计王爷的衣裳不是。”高德禄巧辩道。 祁连修又补一脚,方让高德禄平身。高德禄起来照样生龙活虎,显然说明王爷才刚没舍得真下脚。 “下次不必鬼鬼祟祟,直接来本王跟前量就是。”祁连修吩咐道。 高德禄愣住,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王爷远去的背影,热泪盈眶。王爷啥时候开窍了? “王爷,您……奴才可以?”高德禄追上祁连修,欢喜的伸手要搀扶他。 祁连修一脸嫌弃的躲开。 高德禄倍感伤心。他一个太监,能苟活到今天,也蛮不容易的。 祁连修冷言纠正高德禄:“江绣娘是目测,这点她倒是比尚衣监的人好用。”祁连修每每想到裁衣测量的问题,心情就发闷。他不喜别人近身,偏那帮尚衣监的人不得用,推测的尺寸总错,害得他每到换季伊始可穿的衣服就少。“以后本王的衣服便全权交由她负责。” 高德禄愣住,转即笑着点点头。才刚他还担心王爷真会打江姑娘出府,原来不过是开玩笑。太好了! 高德禄伺候王爷出府,便乐颠颠的跑到江清月的房里报喜讯,叫她不要害怕。 江清月笑着点头,感谢高德禄安慰。 反正也无事,高德禄便陪坐在江清月对面,看着她刺绣。 江清月补好两条袖子后,歇了会儿,坐下来喝茶。“高公公,有件事我想不明白,王爷是怎么发现假山里有人的?” 高德禄摇头,更茫然。“我也没搞清楚,王爷突然就看着你所在的方向,然后就有所怀疑,好像眼睛会透视一般。” “你再想想,王爷最先看的哪儿?”江清月引导高德禄。 “是了!先扫了眼假山边上那两颗梧桐树,还感慨什么深秋到了,树叶落尽了,完全搞不懂王爷的心思。” 江清月抖了抖手,茶水差点泼出来烫了自己。她明白了,一定是她捧树叶的时候导致树下堆积的落叶不匀称。如果晋阳王真凭这点发现的,那双眼也忒厉害了。 不足两个时辰,江清月便把那件绀色的蟒袍修改好。此此时刚好到了给郡主上课的时候,江清月赶紧吩咐章嬷嬷备好授课工具。 不一会儿,江清月便见祁黛娥领着周天巧进门了。 理国公府的表姑娘周天巧,她怎么来了?   ☆、第26章 周天巧穿着一件秋香色偏襟小袄,浅绿镂花双福裙,瓜子脸带着怯懦羞涩。她一见江清月,便高兴地凑上前亲昵一番,行止却仍是拘谨,小心翼翼。 祁黛娥瞧她这样,便禁不住想保护她。“江姐姐,她自小便没了父母,更没个兄弟照应,怪可怜的。” 江清月应承了祁黛娥,便看向周天巧,笑问她因何来此。 周天巧忙解释道:“原本是三表姐来的,因她要在家孝敬母亲,老太君让我来凑热闹。也不知郡主和江姑娘介不介意?” 祁黛娥忙摇头,拉着周天巧坐下。“你不必小心翼翼的,就当我们是自家姐妹就好。” 周天巧留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感激的冲郡主点点头。 祁黛娥感觉自己好像帮助到她了,颇为高兴,乐呵把自己头上的一根钗摘下来,送给了周天巧。 周天巧更加感激不尽。 江清月等她俩说完,开始授课。江清月继续教上一次的“十”形绣法,让她们练习刺绣走兽。祁黛娥和周天巧自小就有刺绣底子,学习能力比宁婉蓉好太多。故而,江清月教导起来十分容易。 课毕,周天巧便与郡主闲聊切磋绣技。江清月便坐在一边静静地她们说,偶尔插几句纠正她们的绣法。江清月休息一阵之后,便不管她二人如何,独自坐在绣架前修改余下的那两套衣裳。 松山郡主要参加七皇子的寿宴,须得提前准备,便早早的告辞。周天巧闲来无趣,便凑到江清月跟前看她绣东西。 江清月做活时,几乎是忘我的境界,完全不关心身边其它事。 周天巧呆了一会儿,自己捡了个花绷子绣花,不大会儿,她又无聊,就看着江清月发愣。再过一会儿,她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件男人衣裳,好奇地翻来覆去。一边感叹衣服上的绣功好,一边在心里好奇衣服的主人是谁。 江清月手头上这件玄衣,绣的是卷草攀花的纹样。她打算加边儿的时候,直接用卷草刺绣的方式缝上去。即能将衣服修改长了,又显得自然好看。反正时间富裕,江清月也不怕麻烦些。 周天巧捧着那件男人衣裳猜了半天,又见江清月用了新鲜的修补方法,忙凑上前看。她先将修好的边儿用黑线从里侧缝上,而后便用花绷子固定住,一点点绣制卷草纹。 周天巧看呆了,她看着江清月纤细而灵巧的手上下飞舞着,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美。这种美竟让她有些嫉妒! 周天巧又看了会儿书,等到江清月歇息,赶紧凑上前问她,“这衣裳是绣给谁的?” “怎么,你不知道?这便是你姨妈托我的事儿。衣裳是半年前做的,此刻献给王爷短了些,要重新改动加长。” 周天巧闻言脸色骤然变了,“原来是这样。” 江清月笑着为周天巧斟茶,诱导她说一说理国公府的事儿。 周天巧也不避讳,坦诚告知。 大太太周氏借着高公公发火的由头,趁机下打发走了仇正文,甚至劝动了邱老太君,撤了仇总管的管事之位。换上去的人,虽说还是邱老太君身边的亲信,但周氏也算变相在府中树立威信了。 二太太钱氏成了倒霉蛋,不仅失去了亲信崔嬷嬷,连她的子女也跟着一块倒霉,皆不受邱老太君待见。 所以说此时此刻,周氏在理国公府可算是风光无两了。 “以前宁三姑娘在府里头最得宠了,大家谁都得让着她,连老太君都不肯多说她一句错。而今看她挨训,我一时间还真有点适应不了,心疼的紧。” 江清月特意看眼周天巧,她正摆出一副无奈哀伤之色。周天巧才刚在刻意压制言语中的兴奋,但隐藏的不是很好。江清月看得很清楚,同时也更清楚周天巧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江清月扶额,感叹疲乏。 周天巧忙告辞,她回身就吩咐身边的丫鬟回府去报信儿。 郑氏得知她捎给王爷的衣服小了,吓得寝食难安,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赶紧哀求表姐周氏帮忙。周氏也没法子,愁得慌。宁开霁见状,主动为母分忧,他决定亲自拜见晋阳王,代姨母郑氏道歉。 …… 七皇子寿宴之后,江清月便等着王爷“打她出府”,却一直没有动静。 隔日,高公公来请江清月过去。 祁连修免了江清月的礼,让她抬头好好看自己。 单看晋阳王的五官,绝对是一张儒雅俊秀的脸,若配上嘴角的一抹笑,他便是温润如玉的翩翩谪仙了。偏因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迫人于无形,无时无刻不在彰显他的尊贵地位和威仪气势。 在晋阳王面前,江清月总会感觉到一种距离感,就像一只蝼蚁和一座山的差别。不过也实属正常,毕竟她的身份与晋阳王的有云泥之别。 祁连修张开手臂,故意转了一圈,挑眉问江清月:“看好了么?” 江清月对上祁连修寒眸的瞬间,立刻闪躲点头。 “本王喜欢月季,兰,梅,竹,菊。飞禽走兽没有忌讳,你随意。玄色、青色、白色、绀色,只要这四种。” 江清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王爷在强调他的穿衣喜好。她记好了,应承下来。 “冬衣再做六件,春衣十二件,夏衣二十四件。有问题找高公公,其余的你自己安排。”祁连修慵懒的坐回去,双手合十,面对着江清月,言语利落。 江清月已然感觉自己的手腕疼了。她很想拍桌对晋阳王吼一嗓子:她是来教女红的,不是来专门给他做绣娘的! 可惜,大仇未报,她为了活命也没那个胆子。 江清月隐忍的抿起嘴角,冲祁连修点点头。 祁连修瞧着她的嘴角,嗤笑一声:“怎么,给本王做衣服,你不高兴?” 江清月立马行礼道:“万万不敢。请王爷恕罪,民女是一时间太激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民女能有资格给英明神武的王爷做衣裳,真真是万分荣幸!这是民女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民女感激不尽,给王爷谢恩!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江清月觉得自己已经拍马屁拍到嘴抽了。她这么违心的说谎话,会不会遭报应? “啪嗒!”祁连修摔了手里的茶杯,哈哈笑起来。 江清月立时收紧身上每一个毛孔。 高德禄进门传话,发现地上碎了个白玉茶杯,王爷竟在笑……此情此景,竟莫名的有些熟悉。高德禄有些恍然,他怎么觉得这一幕以前好像发生过? “说!”祁连修脸色骤然冷下来。 高德禄打了个寒颤,更觉得此番情景熟悉。“王爷,理国公府的宁四爷求见。昨儿个递过帖子的,王爷您先前说今日见他。” “嗯。”祁连修打发走高德禄,发现江清月还在。他挥手,示意她走。转而又突然叫住她,吩咐丫鬟先带她去内间避嫌。 内间是一个书房,不算太大,书架桌案等家具排放的十分得当,布置的很舒适。屋子里飘着淡淡的甘松香,是晋阳王身上独有的味道。 江清月环视一周,没敢坐,只找了个地方站着。不多时,她便感觉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气息,该是属于宁开霁的。 宁开霁拜见祁连修之后,便说明来意,代郑氏和青州知府致歉。 祁连修冷笑,“青州知府付松鹤,是个厉害的人物。本不记得什么,他们夫妻俩一遍又一遍的托人在本王跟前讨嫌,倒让本王不得不记住他们了。” 宁开霁闻言脸色大变,担心自己又好心办蠢事,连忙跟王爷解释她们的苦衷,行大礼跟王爷道歉。 “有心多想,还是官做得太悠闲。”祁连修晃了晃新换的白玉茶杯,随口叹一句。 宁开霁直接跪地上了,慌张求情,埋怨自己嘴笨。宁开霁吓得全身出了冷汗,他用乞求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祁连修,寄希望于对方可以开恩。 “罢了,本王体恤他一回。”祁连修松口道。 宁开霁终于在心里松口气,笑了,对王爷感恩戴德。 祁连修没什么表情,依旧冷着脸,随意打发走了宁开霁。 江清月便从内间出来。她一只脚刚踏出去,便听见外头的祁连修吩咐属下给吏部尚书捎信。说什么青州知府勤政爱民,自愿去西北管辖复兴边县。 这就是王爷的‘体恤’? 江清月停滞脚步,心肝肺一遭儿地颤了颤。她不喜欢郑氏,是因郑氏利用她。但郑氏夫妇对王爷完全是出于孝敬,不过是拍马屁用错了方法。 所以说,晋阳王不是一般的记仇,小心眼,阴险…… 江清月时刻提醒自己,以后再碰见这位冷性儿王爷,一定要绕道走。 “你怎么还不走?”祁连修瞟一眼江清月,转即嗤笑一声,“啊,本王差点忘了,你脑子不记路。”祁连修随意指派了个小丫鬟,为江清月引路。 江清月被戳了软肋,整个肺都在疼,她红着脸憋着气告辞了。   ☆、第27章 江清月若是手里有活,便就安不下心歇息。她除却授课时间,抽空便绣制王爷吩咐做的衣裳,满打满算,这些衣服到过年前该是能全部完成。 周天巧发现自己的绣技果然有所提高,对江清月有了更多的好感。一则她觉得江清月身份低,相处起来舒坦;二则她见江清月给王爷做衣裳便动心了,也想试试;三则才是为了讨论绣技。故而,周天巧比以往更加粘着江清月。 俩人有时对坐在屋内,各自埋首绣花。江清月一直只顾着自己的活计,没去深究周天巧作什么。周天巧便偷偷弄了一块差不多样式的锦布,青色的,很适合王爷。她每日绣一点,力求精致好看。 腊月中旬,已是深冬。院中几树雪梅一夜之间悄然绽放,梅香袅袅。 江清月疲乏时,便披上大氅看一看院中的梅花。 今日,她偶尔来了兴致,难得周天巧没有粘着她。她便决定去王府的后花园走一走,未免迷路,她不会走远。 距离郡主居所的凝心苑不远处,就有一片小梅林。江清月她想念起娘亲巫嬷嬷做的梅花酒。她便顺手拿了个绣袋,到梅林采些梅花来。 江清月刚刚采摘下几朵,忽听有琴声传来,再细听又似没有。她不以为意,继续摘花,这是便听见远处传来女子的笑声,比这更厉害的是空气中夹杂着各色不同的香气,都是女人的脂粉香。江清月不适应的打了几个喷嚏,忽然间一阵风吹过,她又闻到了周天巧和晋阳王的味道。意料到园中的‘热闹’,江清月赶紧收起袋子,直奔凝心苑方向去。 “那是谁?”女子大喊。 江清月顿住脚,回身看去。有四五个妙龄少女站在林边的小路上,衣着光鲜;几人的样貌或清丽或妩媚,各具特色,都很精致漂亮。姑娘们皆好奇地看着江清月。身披朱红色大氅的女子站在最前面,稍年长些,眼角有些凌厉,看似是这些人之中领头的。 既然躲不了,江清月便上前自报家门。 “噢,原来是外府来的绣娘,怪不得。”身披朱红大氅的女子说道。 “看吧,我就说不是一般人,丫鬟岂能随意摘梅花呢。”衣着翠绿罗群的姑娘插嘴道。 “江绣娘,我们是太后赏赐给王爷的姬女。我叫姬红,”朱红色大氅女子说完,又指向穿绿裙子的少女,“她叫姬绿,这是姬紫、姬青和姬白。” 江清月在心里震惊了一小下。太后赏赐的美姬就要姓姬?以颜色命名就罢了,五位的衣着颜色还跟名字这么搭。几位姑娘凑在一起,可谓是“姹紫嫣红”,这是闹得哪一出? 晋阳王的怪癖果然与众不同。 江清月抽了抽嘴角,跟姬红等人点头:“若是几位姑娘没什么吩咐,容我先告辞。” “江姑娘,”姬红喊完人,迟疑了一下,才带着姐妹们走上前,把江清月围住。 “我们姐妹几个有件事想请教你,不知江姑娘介不介意?” 江清月抬眼看她们点头,双眸波澜不惊,毫无惧色。 姬红愣了下,心料对方不简单。 “你见过王爷么?”姬绿快嘴问道。 江清月点头,纳闷的看着她们。 姬绿闻言兴奋的不得了,拉着江清月瞬间就亲昵了起来,“那你快和我们说说,王爷长什么样?是这么高,还是这么高。”姬绿从自己胸口一直比量到头顶。 “姑娘的高度大概正好到王爷的这个位置。”江清月指了下自己的脖颈。 “啊,原来是这样。”姬绿很高兴,感觉自己的高度正好配得上王爷。 一阵风略过,刮得双颊略有些发凉。 江清月又闻到甘松香,她蹙起眉头,忙跟几位姑娘告辞。她们不是正好奇王爷的样子么,或许一会儿就能实现愿望了。不过在此之前,她得绕道先走。 “我听说姑娘绣技了得,连圣上也赞许过呢。不知我们姐妹有没有这个荣幸,观一观姑娘的绣品?”姬红笑问。 姬红等人眼中的祈求之意很明显。 江清月迟疑了下,见对方越是热情,越是要小心。毕竟这是在王府,深宅内的女人们可从没表面上看得那样简单。 她以前吃的亏已经够多了。 江清月忖度后,决定婉拒。“可不巧,我的房间在凝心苑。几位姑娘若去我哪里,要先向郡主提前请示才好。” 姬红等人表情不快,皆不满的瞟江清月几眼。 姬红先前收到消息,说王爷在逛后花园。故此她才会跟姐妹们一起来逛后花园,甚至连凝心苑附近的禁区也没放过。结果走得腿软,也没瞧着王爷的身影,想来消息不准。这会子碰见江绣娘,姬红便打算先从她入手,寻个机会在郡主跟前露个脸,讨好一下,没想到竟被对方一眼看破了。 姬红虽心有不爽,却也不好说什么,直接转身走了。 “我当她不懂规矩呢,怎么转眼间又懂规矩了。”姬绿失望之极,满心的怨气无处撒火。 姬红责备她不要乱说话。几个人往后花园深处走,忽听到悠扬的琴声,皆纳闷,急忙加快脚步,循声而去。 望月亭内有一女子端坐在琴前,拨弦弄音。女子着一身锦绣华服,虽略显单薄,倒是把她窈窕的身姿展露无遗。 姬红等人见状火气大了,姐妹几个上前就把这女人给围住了。气势汹汹的问了名字之后,方知是理国公府的表姑娘周天巧。 “我当什么人这么厉害呢,敢在王府的后花园卖弄琴技,原是位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啊。”姬绿啐她一口。 周天巧买来消息,说王爷会光后花园,便在此弹了许久的琴。她原本就冷得瑟瑟发抖,强装镇定。忽听这话,着实受了刺激,双唇抖得厉害,一双杏眸里流出了委屈的泪水。 姬红等人见她装可怜,自不饶她,在周天巧跟前指指点点,拉拉扯扯。 周天巧也不说话,就一味的哭,偶尔抬眼满目怨念地瞪她们两眼。 这让姬红等人愈加来气,真的动手撕扯起周天巧了。 假山石后,高德禄见此情景,不禁心疼那姑娘。万没想到太后赏赐而来的美姬,竟都是些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王爷,这?”高德禄想去阻止。 祁连修轻笑了一声,叹道:“不愧是太后赏的,有用!” 高德禄立马装木头人不动了。王爷这种冷冰冰的笑最可怕了,他见识过太多次了,这是王爷发威折磨人的前兆啊。 他还是老实些为妙。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传来。 高德禄伸脖子,借着石头缝往外看,发现那位周姑娘竟然落水了。寒冬腊月,池水必然冰冷刺骨。况且王府后宅的塘子可不是普通的荷花浅塘,这是湖啊,能淹死人的。 高德禄站不住了,紧张的看着王爷,就等他发号施令救人。 望月亭内,姬红等几名美姬都慌了,赶紧逃离事发现场。 周天巧不会水,她拼命的在水里扑腾着喊救命。双唇已经冻得发紫,发髻凌乱,散落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周天巧不想死,她拼命地挣扎喊叫。突然间,她听到一记清凉的女音。 “抓住它。” 周天巧模糊的看见前面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便伸手一把抓住了。沙沙的感觉,有些黏腻,周天巧立马嫌弃的松手,忽想起自己在水里,复而又牢牢的抓住。周天巧感觉到有力量拉她往按上去,稍心安了,用另一只手擦了下脸,她这才清楚自己手里抓着的是连着树干的树根,而救她的人是江清月。 江清月站在凉亭边儿,握着手腕粗的树干,示意周天巧往岸边走。“凉亭四周围着栏杆,你不好上,往那边去。” 周天巧点点头,紧紧地抓住树根哆哆嗦嗦的往岸上去。 “你可以试着快些走,我看靠近岸边的池水并不深。”江清月表述事实道。 周天巧愣了下,试试脚底,果然是踩实的。回想刚才的挣扎,脚下貌似是……周天巧尴尬至极,慌张的哭起来。 “别哭,池底石头多,容易脚滑,快上来。”江清月拉扯了一下手里的树苗,提醒周天巧。 周天巧得到了鼓励,点点头,努力往前走,终于上了岸。江清月把树苗丢到一边,禁不住往假山的方向看了眼,方带着周天巧往回走。 高德禄随着王爷从假山后出来,笑嘻嘻的赞叹:“江姑娘真心善。” 祁连修未语,踱步到那颗树苗旁,挑眉看了眼。 高德禄跟着看过来,认出此树是前两日他命人栽在园子里的百日红。这会儿子栽树,也是为了明年开春给园子里添景。 祁连修忽然转身,就在他站的位置朝假山那边瞧。山石林立,掩饰的很好,根本看不见什么,她又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存在…… 周天巧泡了热水澡,喝过姜汤,便躲在被窝里驱寒。她命人请江清月过来,把她首饰盒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装起来给江清月。 “江姑娘你救了我的命,我无以为报,全身上下就这么点有用的东西,求你别嫌弃。” “我不缺这些,奉劝周姑娘一句,以后在王府处事要小心为上。”江清月道。 周天巧想起今天在望月亭的遭遇,低头委屈的哭起来,她冲江清月拼命的点头,表示自己以后不会了。 江清月看着她含泪的杏眸,没说话。 周天巧猜出江清月看破了自己,忙抓着她的手道:“想来江姐姐,看……出来了。我真的不想这样的,是姨妈,姨妈费尽心思安排我来这,叫我得机会就对王爷……江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会跟王爷和郡主说今天的事吧?” “这些都跟我无关,我只是个绣娘,负责教导你们绣花而已。”江清月走到门口,转头看了眼榻上可怜兮兮的周天巧,她完全同情不起来。 才刚在梅林时,江清月留了个心眼,跟着那几个美姬走,刚巧看到望月亭上的闹剧。江清月感觉王爷就在附近,但不见他出来救人,便猜测周天巧落水或许王爷有心为之。 这个男人性子冷,想法诡异,对女人似乎没什么欲求,王爷若是真嫌弃周天巧乱弹琴,故意设计出这种事儿,也不稀奇。 不过倒给她机会了,她去救了周天巧,恰好让周天巧欠了她的人情。 江清月不求从周天巧身上得到什么,她要的是她姨妈周氏的注意。 一个绣娘在理国公府大太太眼中算不得什么,但若把二房的钱氏掺和进来,这二个女人斗起法来就没那么理智了。这回,江清月要让钱氏体会到被身边人背叛的痛苦。 王府这边,江清月已经教导松山郡主学得差不多了。考虑到王爷不仅心眼小、记仇、冷性儿,甚至还有偷窥的癖好,江清月觉得还是趁早走。 晋阳王府,不宜久留。 江清月赶制好晋阳王的最后一件衣服,便提出请辞,要回家过年了。   ☆、第28章 祁黛娥舍不得江清月,意欲留她在王府过年。“江姐姐,你大可以来年继续教我刺绣。” “郡主身份高贵,除却大婚需要绣制的嫁衣,将来能用得上针线的地方并不多。郡主已然掌握多种刺绣要领,若再精进,也不需民女来教,靠个人练习即可。”江清月如实回道。 祁黛娥撅起嘴,假装不高兴,拉扯着江清月的袖子耍赖。“那你多留一留,陪我说话总可以吧?” 江清月笑着点头,转即跟祁黛娥道:“倒是可以,不过郡主可要先请示过王爷才行。” 祁黛娥愣了下,略微尴尬的笑了笑。她松开拉扯江清月的手,眼珠子灵活的转动,口虚道:“我的事不用请示他!” 江清月含笑不语。 祁黛娥见状,跺下脚,又拉住江清月:“江姐姐,你不信我?” “郡主的心意,民女感激不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民女早晚都要告辞的。”江清月忽然冲祁黛娥深鞠躬,礼行的很正式。 祁黛娥见状更急了。她吩咐江清月就在这等着,她这就去找大哥商量。 祁黛娥提着裙子便往外跑,连大氅都不曾披上。嬷嬷们慌慌张张的捧着衣裳去追,口里不停地喊郡主…… 前些日子,太子祁连赫主动跟皇帝请命,保证解决江南地区催科一事。祁连赫本以为这件事好办,交代几句话下去就能成了,却没想到这帮兔崽子仗着天高皇帝远,个个借口推诿,拒不执行。祁连赫怕父皇来年追问此事,他无法交代,遂趁着年关前来晋王府求助。 祁连修听说经过,摆摆手,不欲掺和此事。 祁连赫两条浓黑的蹙眉扭在了一起,急得手心出汗。他想说点软话求一求祁连修,又觉得他堂堂太子爷不能这么掉份儿。祁连赫急得有些躁郁,才落座没多一会儿,便频频唉声叹气。 “怎么,嫌我这茶不好喝?”祁连修端起白玉茶杯,悠哉地品了一口。他半闭着眸子浅笑,好似全然沉浸在茶香中。 祁连修穿着一身玄色卷草攀纹样锦袍,领子加了白狐皮毛点缀,腰间系着白玉腰带;发如墨染,简单扎束在脑后,胸前微微零落几缕;半张的墨眸里闪动着疏淡的琉璃之光。整个人精致中透着随意,随意中又透着慵懒,高贵淡雅,直似神明降世。 祁连赫早被他副模样震得习以为常,不过今儿个又觉得他比平常更英俊。祁连赫纠结半天,发现问题出在衣服上,这件衣服做得太精致了,恰如其分的衬托出祁连修的英俊。 难不得父皇喜欢他,光凭这身风姿已让人禁不住欢喜了,更何况祁连修自小颖悟绝伦、巧捷万端,叫人不服都不行。幸亏他不是皇子,否则自己的太子之位真就岌岌可危了。 祁连赫赶紧收了心神,咳了两声,终于开口哀求:“好弟弟,你就帮帮大哥。回头朝上的那些老臣都笑话我复餗偾辕,你脸上也无光不是?” 祁连修侧首刚要反驳,便听外头有人喧闹。眨眼的功夫,祁黛娥冲了进来。祁黛娥没想到太子也在,连忙请礼打招呼。 祁连赫哈哈大笑:“黛儿妹妹还是这般活泼可人,你得空常去东宫走走,瞧瞧你大嫂。她平日总闷在屋子里,也没个人陪着聊天。” 祁黛娥笑着应承,转而冲祁连修挤眼色。 祁连修淡笑:“我和太子还有事商量,你有话直说。” “那个,大哥,跟你商量个事儿……”祁黛娥趴着祁连修的耳朵小声嘀咕了一番。 祁连修冷下脸来,口气坚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祁黛娥提高音量,不满的反驳。 祁连赫子见到此情此景一脸震惊。祁连修竟然驳回了他宝贝妹妹的请求,这也太稀奇了! “当初让她再进王府,你怎么答应我的?黛娥,做人要言而有信。而今你既然学成出徒了,便不必留她。” 祁黛娥撅嘴低声道:“我是那么答应的,所以现在跟你商量嘛。大哥,你就答应我吧。”祁黛娥扯着祁连修的袖子撒娇,这招百试不爽,大哥从未拒绝过她。 祁连修淡淡看眼祁黛娥,甩开袖子,冷脸责命嬷嬷们将祁黛娥带走。 祁黛娥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哥,委屈的要哭。祁连修起身,连看都不看她,直接请太子移步书房。 祁连赫见他脸色阴沉,更怕其拒绝自己,开始拿兄弟情义说事儿。“修弟,咱哥俩可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小时候你掉泥坑里头是谁救得你?” 祁连修眸光冰冷:“太子爷,您似乎忘了,当初就是你推我进去的。” “呃,那个,那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嫉妒你被父皇称赞么。大哥是太子,照理说该是你们的表率,你该理解我当时的感受,对不对?”祁连赫摩挲着下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不懂。” 祁连赫:“……” 祁连修眼帘半垂,依稀可见他修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诶嘿嘿,你啊,就不会不说实话。”祁连赫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不懂我无父无母,你有什么好羡慕的。”祁连修抬眼,目光疏淡的落在祁连赫身上,转即道,“江南缙绅豪强交通官府,贿买书吏,隐混拖欠钱粮数年,这已属常例,积逋总数之巨,只怕连您这位太子爷也会为之惊叹。往年朝廷便曾多番追缴,但收效甚微。总归这件事,不是太子您一两句话便可轻松解决的。” “对对对,你说的极有道理。我就说我今日没白来,修弟一定会帮我。”祁连赫高兴道,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只要有祁连修帮忙,他这件事一准能办成。 “我是个闲王,本不该管朝中事。”祁连修淡淡笑道。 祁连赫瞪他:“诶,好弟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何必如此谦虚。你分明是个贤才,却非要做什么闲王。你也不怕在家闲的,把自己养胖了!” 祁连赫说完这话,顺便想象了一下祁连修发福的样子,肯定不能是美男了。或许等他这位贤弟胖了,自己便可成为祁国第一美男子了。 祁连修有些担心妹妹,简明交代祁连赫,“既然太子信得过我,便出个主意。将所有经手催科的官员施行十分考成,年前执行,年后评定,到时自有分晓。”祁连修说罢,便跟祁连赫匆匆告辞。 祁连赫听得半懂,未及细问便见对方走了。祁连赫踌躇了一会儿,决定就照祁连修的办法来执行,回头再议。 祁连修快步往凝心苑去。 高德禄追上来,试探问:“王爷,东苑那几个太后御赐的美姬还跪着呢。” 祁连修方想起前些日子她们推人入水的事儿。“舀湖水泼身,再跪一个时辰。” 高德禄心知王爷是记起她们先前欺辱周姑娘的事儿了,左右这几个美姬都不是什么善茬,高德禄也不求情,他直接吩咐叫人去办。 本来那天王爷都放她们一马了,今儿个非现巴巴的跑来送汤给王爷碍眼,该! 祁连修还未及进院,便听见琴声。祁黛娥往日不怎么弹这种哀思的曲子。祁连修一听,便知道是什么人干的,眸低略显阴沉。 他刚进屋,琴声便止了,就听见祁黛娥的笑声。祁黛娥迎了迎他,乖巧的奉茶。 “心情不错?”祁连修侧目。 “嗯,”祁黛娥点头,跟祁连修道,“江绣娘刚走,跟我说了些话,很有道理,我便就不气大哥了。我知道大哥疼我,宠我,关心我,一切都是为我好,这就足够了。” 祁黛娥甜甜地说一大堆恭维祁连修的话。 这些话搁在以前,祁连修肯定会高兴,而今他却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合着她不生气,完全是因为“江绣娘说话有道理”。 “大哥,这位是和我一块学女红的周姑娘。理国公府大太太的内侄女。”祁黛娥笑着引荐道。 周天巧颔首,半含羞地上前给祁连修行礼。动作停滞半晌,周天巧仍没听见前头人说免礼、时间久了,两条腿有点酸麻,抖起来。 祁黛娥给大哥使了半天眼色无效,便自己出言叫周天巧免礼。 祁连修冷着脸喝茶,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周天巧一直忐忑的用余光偷瞄王爷,眼珠子都要瞟斜了,什么都没盼到。 王爷哪怕冷冷地瞪她一眼也好! 周天巧原地呆了半晌,略觉得尴尬。王爷不言,她不敢语,郡主也不说话,屋里沉静的可怕。 祁黛娥终于承受不了这个气氛,大哥她说不得,只能劝周天巧回家。“周姑娘送我的曲子很好听,改日我们再讨论琴谱。天色也不早了,张嬷嬷,备车送周姑娘回府。” 嬷嬷应声,请周天巧离开。 周天巧慌了,最后抬头看一眼祁连修,方依依不舍的告辞。 祁黛娥笑得勉强,等周天巧去了,方沉下脸来,坐在祁连修的右下首边。 “怎么?”祁连修勾唇问她。 祁黛娥有些懊恼,蹙眉道:“原我以为她真是为了弹曲子给我,才刚瞧她临走瞟那一眼,我算是瞧明白怎么回事了。”祁黛娥别有意味的看一眼祁连修。 “算你聪明。”祁连修笑了笑,他的妹妹自然不会笨。 “说起来还是江姐姐最好了,毫无目的陪在我身边。”祁黛娥禁不住发出感慨。 祁连修抖了抖眉毛,脸色骤然变冷。 江姐姐? 她竟已经把那个绣娘当成姐姐看了! 她把自己这个大哥至于何地? 祁连修喝下一大口茶,静心。罢了,江绣娘已然离府,他以后再不必计较了。 祁连修淡然的放下茶杯,余光扫过自己衣袖上绣制精美的攀花卷草纹样。刹那间,少女秀美的容颜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理国公府。 周天巧铩羽而归,令周氏大失所望。 周氏为了让周天巧在王府内遇上王爷,上下打点了不知多少银子,换来的竟是“王爷不曾抬头看过她一眼”。周氏怎能不失望! 周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点了点周天巧的额头:“你啊,脑子若及你爹娘一半机灵,我这个做姑姑的就阿弥陀佛了,根本不用操心你的将来。” 周天巧闷闷地点头,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 周氏见她哭,无奈地拦她入怀道:“并非姑姑狠心,非把你往王府里推。你瞧瞧那晋阳王的风姿气度,你真不喜欢?京城多少闺中女子巴不得往他身上贴呢。姑姑是真心为你好,你无父无母,将来议亲到底是有些麻烦的。去王府做妃子就不同了,只要受宠,大可以不计较这些劳什子的东西。再者说,王爷的身世同你一般,自小就没了爹娘,你们处境相同,就更容易亲近说上话。” 周氏对“说上话”这点是深有体会。她是小门户出身的,粗略识全了字,却不懂吟诗作赋。大老爷平日偶有吟诵春秋之时,她却只有尴尬赔笑的份儿。后来府里养了个歌女,通些词赋,老爷便经常把叫她到跟前去。 而今京城的贵族们都流养几个戏子歌女作玩物,下贱奴才罢了,爷们们玩够了就扔,倒不算什么威胁。 说到底,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就是怕自己身份低,在理国公府稳不住脚。她只得了一个儿子,却不是嫡长子,想要真正在府中立足还需再靠些什么,故才使了十二分的力气培养周天巧。 那日,周氏听大老爷说晋阳王是个厉害的,她方参透宁婉蓉去王府学刺绣的真正意义。她当时就立马想法子,把周天巧弄了进王府去。不曾想侄女这样不成器,无功而返。 周天巧见姑母还是怨她,哭得更厉害,可怜兮兮的讲述她差点淹死在王府的经过。 周氏一听,吓得够呛,赶紧哄弄周天巧。“多亏江绣娘救你一命,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跟你九泉下的父母交代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了了,改日我叫人备厚礼跟她致谢。” 周天巧点点头,眼睛已经哭肿了。 周氏叹口气,打发她去,又发愁二房的事儿。本以为这回钱氏能被老太太嫌弃到坑里去。偏前个钱老太妃亲自上门了,好一顿给她侄女说情赔罪,加之钱氏奉上无数本孝经真心赔错,老太太竟真的动摇松口了,把钱氏提前放了出来。 周嬷嬷的死因到底没查明白,事情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周氏感觉到钱氏背后力量之大,颇有危机感。 钱氏这次侥幸逃出来,肯定会因为那本账的事儿针对大房。往日逢场作戏,没撕破脸还好些,而今她们势必要针锋相对了,为此周氏还真有些担心。 周氏忽然想到了江清月。钱氏不是一直在培养她女儿宁婉蓉么。这丫头哪儿都好,唯独绣技烂到家了,她娇惯成性,府中绣娘没个敢真正教她的,唯有江绣娘是个例外。如若她把江绣娘拉拢过来,不就破了钱氏的谋划? 周氏想到此心下一喜,亲自过问了谢礼,命人给江家好生送过去。 江清月这礼收的心安理得,权当是救人和她当初给四奶奶的消息费。左右宁家后宅那一窝都不是什么好鸟,她收钱来做善事,也算是给他们变相积阴德了。 送礼的嬷嬷特意交代江清月:“年末府中大小事都要劳烦我家大太太操心,着实没空。太太说她年后想见一见姑娘,亲自致谢。” “可不巧,我年初三起便便去庙里为亡父亡母祈福,出了正月方能回来。”江清月回道。 嬷嬷想了想,点头告辞。回头禀告周氏,照样把话说了。 周氏笑道:“那便记着,二月初一去请她。” 江清月让章嬷嬷把同样的话交代给钱氏身边的下人,只管说她出了正月之后有空即可。来年钱氏若还想让宁婉蓉学女红,势必还要再请她。届时两房碰头,事情就会变得有趣了。   ☆、第29章 二太太钱氏得了大房那边的消息,也给江清月送了年礼。 江清月特意交代章嬷嬷,把“江姑娘和周姑娘亲如姐妹”的话递给了二房的下人。回头等钱氏得知这个消息,肯定会多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凭现在的钱氏,她肯定会对大房有所防备。 赶在年根儿,北上回来的商队捎回了江梧桐的回信。 江清月迫不及待地查看大姐的来信。信是江梧桐找人代笔的,洋洋洒洒写了足有六页。江清月读完之后,得知大姐与丈夫牛大郎一切安好,便更放心了,也对信中的内容意犹未尽,恨不得此刻就飞去山东见大姐。 江清月虽然明知年关不能送信了,还是迫不及待的提笔先回信。她先告诉大姐,爹娘当初的冤屈罪名已经昭雪。不过宁家却没什么悔悟之心,随意赔命的几两银子,交给以前的邻居苏大婶代收。江清月当时躲在车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着烧得屋墙漆黑塌了半边的老宅子,心里直发酸,不觉得半点欣慰。 人死不能复生,冤屈受辱岂是几两银子能解决的事儿。 宁家的下人们纵然是拿钱来补偿,还是狗仗人势,一副盛气凌人狗眼看人低的做派。难为苏大婶一把年纪,还要对宁家的那几条狗点头哈腰。 江清月瞧着心疼,因要隐藏身份,她不得不忍着。当年家里出事,江清月必须立刻带着大姐和三弟逃离。她临走前她将一部分钱留下来,求苏大婶替父母收尸。虽说当时是老邻居,但因巫嬷嬷犯下的‘丑事’涉及权贵宁家,邻居们都不敢惹,甚至鄙夷唾弃江家。在那种情况下,苏大婶肯收银子去帮忙收尸,已经实属不易了。 江清月吩咐章嬷嬷给苏大婶带话,宁家的赔偿的那些钱请她留着,另有一百两银子与她,作为感谢之用。 江清月写到这里,停了笔,不禁抬眼看向妆奁上摆放的旧木匣子。 章嬷嬷捎话过去后,苏大婶交出来这只匣子。这匣子是当初火灭了之后,唯一存留下的东西。匣子浅埋在床下的土坑里,故而没有烧烂。江清月打开看了,里面装着六岁孩童穿过的旧衣和鞋子,衣裳的用料都是锦缎,缝制的手工极好;盒底里还有一对蝴蝶落花样的银花钿,花钿的样式是前些年流行的。 江清月又看了一眼匣子里的东西,红了眼眶。 抹杀一个孩子的天真,最狠不过的便是夺走爱她的父母,凌辱她徒留的单纯烂漫。 章嬷嬷没观察到江清月的情绪不对,唠叨道:“二姑娘放心,你苏大婶那边我没透露姑娘半点消息。她似乎也懂,明白你的苦处,没有多问。我瞧那房子烧得不成形了,当年的火放得多大啊。我光听苏大婶略微说了说当年的事儿,都没办法想姑娘当初是怎么逃过那一关的。狗屁宁家仗势欺人,不把下人当人看,杀人放火还都成合法的了,有没有天理!” “在京城有权势的人才是天理。”江清月红了眼眶,拉住章嬷嬷的手请她别说了。当年的事江清月一直选择避而不谈,就是不得已去说,也是尽量简短语句。 不是因为她要忘记,更不是因为害怕;那些忍辱负重,那些血脉至亲别离的撕心之痛,就像一把利刃一样插在她的胸口,她痛的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正因为太清楚明白了,她根本没必要再去刻意提起。 章嬷嬷叹口气,不说了,转而看着木匣子问:“这盒子怎么处置?” 江清月目光停滞了下,淡淡笑道:“倒没什么要紧,这东西留与不留于我来说不大重要。” 章嬷嬷大惊失色:“姑娘,您为何这般说?这应该是巫嬷嬷留下的东西。” “我该和你说过,我约莫五六岁大的时候,捧着块木头飘在护城河上,是爹娘救了我。这匣子里的衣裳和头饰是我的。”江清月坦白道。 章嬷嬷更加惊讶,她把手里的匣子放下,打开仔细翻看,惊叹道:“姑娘,瞧这银首饰很精致,衣裳也不错,您怎么也该是中户人家的女儿。会不会是姑娘跟家人走失了,误落水中?姑娘,我可以打听一下当年有谁家丢了女儿,如果真的是大户人家必然会有消息传出,这不是难事。” 江清月的情绪瞬间沉郁下来,她胸口闷闷的,仿若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江清月指了指自己而今白皙的脖子,眸光淡淡,言语却冷得让人后脊梁发凉。 “章嬷嬷,我刚被救起的时候,身上有很多小血点,是针扎的。脖子上还有一道青紫印子,像是被人掐过。我倒觉得我更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受虐的丫鬟。不必查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而今我只是江家的女儿。” 江清月表达的意思很明白,那样的过去她根本没必要寻回。 章嬷嬷心里禁不住更加心疼二姑娘,她以前听大姑娘略微提过这事儿。当年巫嬷嬷救了二姑娘之后,二姑娘发烧三日,醒来后就迷迷糊糊的记不清事儿。巫嬷嬷还曾去找过当时京城里两户丢孩子的人家,都没什么结果。或许真如二姑娘所言,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家生子,是专陪少爷小姐玩闹的那种丫鬟,衣着好一些也不稀奇。 江清月将信余下的部分写完,便准备启程去了城外的芦雪庵。庵中吃食虽清淡了些,却很热闹,倒比在家中三人冷清地过节来得好。 江清月为母诵经一月后,赶在正月里的最后一天回府。她和章嬷嬷、问三人一起打扫庭院,烧火做饭,开了荤,每人也都饮了点酒。 江清月喝得两颊发红,起身敬章嬷嬷和问秋二人。“今日之后,日子或许会艰难了些,但不会长久,好日子总会来,望我们三人相携相持走到最后。” 章嬷嬷和问秋赶紧起身,笑着应承,同江清月一起将杯中酒饮尽…… 二月初一,晴空朗朗。 一早儿,理国公府大太太周氏便打发人来接江清月。清月喝了两碗醒酒汤,才略缓解了头痛。乘车时,她眯了一会儿。待下车时,已然精神抖擞,双眸炯炯发亮。 周氏立即见了清月,热情的客套几句,便让内侄女周天巧给江清月致谢。 周天巧从命,乖乖的给江清月行大礼,“感谢江姐姐救命之恩,巧儿欠江姐姐一条命,日后结草衔环必定报答。” “二太太、周姑娘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江清月起身,客气道。 “诶,这可不行,”周氏拉着江清月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周氏欢喜的上下打量江清月,满面笑容,“你这孩子长得就讨喜。当初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不同,而今看你果然是我们的贵人。天巧落水时多亏你帮助,这孩子的女红也被你教导得很好。恩师加上救命恩人,岂是‘举手之劳’那样简单呢。” 周氏说罢,抬手摸了摸江清月的脸颊,以示她的喜爱之情。 江清月虽不喜被她摸脸,还是淡笑着忍耐下来。 “江姐姐再来教我女红可好?往日我们便吃住一块儿,我把江姐姐待亲姐姐看。”周天巧笑嘻嘻的凑上前,拉住了江清月的袖子撒娇。 江清月敷衍的笑着,余光扫向门口。但愿钱氏的动作会快些,不然她在这还真有点受不住这俩人的虚伪。 周氏接着笑道:“巧儿说这个主意好,我看行。往后你也不必应承别人家的邀请,只管在这里住下,想多久就多久,一辈子也成的。酬劳我出别人的双倍,江姑娘,你觉得如何?” 江清月翘起嘴角看着周氏,而今用钱已经不能打发她了,她不缺钱,也不要钱。她是需要周氏的拉拢刺激钱氏,让钱氏给她提供更方便的条件,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二太太来了!”丫鬟传话道。 江清月闻言,心安了下来。 周氏愣了下,低声感慨了一句“她怎么来了”,转即就换了一张脸,笑着招呼进门的钱氏坐下。“弟妹今儿个怎么想起来我这了?” 钱氏看眼江清月,不欲和周氏多言。账本的事,已然让她跟大房撕破脸皮了,装什么装,现在连对周氏装一下她都觉得恶心。钱氏直接道:“不瞒嫂子,我来找她的。” “这是为何?” “嫂子也知道,江姑娘是蓉儿的女红先生,嫂子也清楚只有江姑娘能教得了她。我来找她,自然是请她做我女儿的师傅。不知嫂子找她做何事?你是要做衣服呢,还是要给你的宝贝内侄女请师傅?不管是哪一样,劳请嫂子去另请个绣娘来解决,江姑娘于我家蓉儿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这事儿老太君那儿早清楚不过了,嫂子总不会想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吧。”钱氏口齿伶俐的把前因后果说清,顺便堵住了周氏的借口,目的就是让对方无法可说。 才来口气就咄咄逼人! 周氏心底起了火气,面上却还得假笑,跟钱氏道:“可不巧了,我请江姑娘来,也是有特别的缘故。不单单是因她教导女红的事儿,而是因她成了我们巧儿的救命恩人。做人就得知恩图报,巧儿打算当她是亲姐姐一般侍奉。这恩情我们总要得还的,我不信这事儿老太君还能拦着。” 江清月救了周天巧的事儿,钱氏也略有耳闻。她没想到周氏竟会想拿这个当借口,跟她抢江绣娘。她绝不能撒手让步,跟个下贱的小绣娘没干系,为的就是争一口气! 周氏笑了笑,拉着江清月的手,自信的跟钱氏道:“不如这样,我们让江姑娘自己选,如何?” 选?真可笑!她才不会给周氏半点获胜的机会。江绣娘这人她要定了!年前,钱氏得消息知道周氏送礼去了江宅,便赶紧跟着出手。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她在周氏跟前栽了两个跟头,还能不长记性? 她早有准备。 钱氏掩嘴笑了两声,倒把周氏等人笑毛愣了。 钱氏扬头,得意地走到江清月面前,“江姑娘,我欲收你做养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30章 “养女?”江清月略微惊讶的看着钱氏。她确实希望钱氏能给她提供一些便利的条件,但万万没想到钱氏为了跟周氏争口气,竟愿意认她做养女。 钱氏素日里最瞧不起下等人,她平日摆出一副和善样儿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实则从不把奴才的命当人看,这点从她如何舍弃巫嬷嬷和崔嬷嬷的事件就能看出。江清月猜自己在钱氏眼里也不过就是个‘下贱的绣娘’。而今钱氏敢开口认养女,显然是被周氏逼急了。 周氏没料到有这一出,她先愣了一下,转即不敢相信的笑问钱氏:“弟妹,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打我瞧这孩子头一眼心里头就欢喜。二老爷没走的时候,我就跟他提过江绣娘娘。前昨儿个我把这想法说给老太君,刚巧也算报答她救巧儿一命的恩情,老太君不仅没什么意见,还夸赞我几句。”钱氏见自己气到了周氏,心情莫名地好,笑得一脸得意。 周氏略有些发慌,其实她想说她也可以收江清月为养女。可这会子真说了,倒显得她掉价故意跟周氏斗气。回头传出去,特别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肯定不好听,肯定是她跌份儿了。周氏越想愈气,脸色略有些难看。 钱氏高兴地拉着江清月的手,温柔的问她:“不知你愿不愿意认我做义母?” “二太太好意,清月岂敢推辞。”江清月对钱氏行大礼致谢,“清月多谢二太太的‘厚爱’,日后必当加倍奉还,好生孝敬您。” “嗳!”钱氏故意高声应一声,笑着拉江清月起身,冲周氏道。“嫂子,您瞧瞧,这孩子真懂礼。” 周氏尴尬的撇嘴假笑:“是啊。” 钱氏转而跟江清月轻声道:“明儿个我便弄个认亲礼,求个道高僧给咱们母女做个见证。以后大太太就是你大伯母了,咱们都是自家亲戚,都不必客气。你说是不是,我的好嫂子?”钱氏越说越高兴,俩眼放出闪亮亮的光芒。 周氏沉下去,呵呵笑两声,点了下头,就算敷衍过去了。她嫌钱氏继续在这显摆,借口有事处理,赶紧打发她们走。 周天巧在一边看了半天热闹。她见钱氏一走,周氏的脸色便立马阴沉下来。周天巧顺势就骂道:“江绣娘忒忘恩负义了,我待她诚心实意,姑母对她更是好上加好,她竟为了个养女的身份,背叛了咱们。呸,真不是东西。” 周氏瞪一眼周天巧。 周天巧立马噤声,消停了。 周氏蹙眉训斥她道:“往日教你的那些规矩都哪去了?你这话当我跟前说也就罢了,咱们是自己人计较不了什么。若传出去,被外头有心人听见,你闺名还要不要了。江绣娘那是救你性命的人,对外你除了感恩的话,切不可再说别的东西。再者说这件事跟她没多大干系,是你二婶子一力主张,她一个身份卑微的绣娘岂敢随便驳了人家的好意。” “姑母说的极是,是巧儿又不懂事了。”周天巧老实地低头装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兮兮的。 钱氏带着江清月回院儿,还是照着以前的惯例给江清月安排房间。“以后你便和你蓉儿妹妹住在一块,姐妹俩多亲近亲近,正好是个伴儿。” 江清月再次谢恩,因见钱氏故意扶额装作疲乏,她连忙告退。钱氏笑了笑,还算喜欢江清月的识趣儿,命人另准备了些首饰布匹等物给江清月送去。 宁婉蓉得了消息,早来院里找母亲。她知道江清月在,便先躲在了东跨院的厢房里。等人一走,宁婉蓉就冲进屋问母亲为何。 “好好地,您收个养女做什么?这事儿祖母怎么也会同意?”宁婉蓉略有不满道。 “不然怎么办,眼看着你大伯母压我一头,眼看着你不好好学女红将来嫁不出去?”钱氏冷颜反问。 宁婉蓉被问得噎住,她思虑了一会儿,跟钱氏道:“母亲,你认谁做女儿我都没意见,她可不一样。人长得秀美,性子还那样端方……总归不合适。” 以前她身份下贱也就罢了,而今她们要以姐妹相称,宁婉蓉便觉得对方是个很大的威胁,特别是松山郡主还那么喜欢她。 钱氏愣了下,当即反应过来女儿担忧什么。她噗嗤笑了一下,用手敲了下宁婉蓉的脑门。“你当娘是个傻的,没脑子?我知道松山郡主跟她关系好,也知道你心里头那点小心思。放心吧,她不过是我口头上认下的养女,不上户的,其实就比个一等丫鬟身份高点,连你那个庶妹婉铛的身份都比她高出一大截。她跟你根本比不了,都谈不上比。她是什么,下贱出身,无父无母。养女不过是个名头,给不给还不是凭我的心情?你是正经门第出身,国公府嫡亲血脉的千金大小姐,真正的金枝玉叶。以后可再别说这种自降身份的话,娘会生气的。” 宁婉蓉被点开了窍,高兴极了,她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还是娘亲想得周到,女儿都不及你一根手指头呢。” “傻丫头,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好生学女红,最好把她身上的技艺都学会了,给母亲长脸。”钱氏疼惜的搂着女儿入怀,晃了晃身子,哄着她。 江清月再次回到她住的西厢房,布置好一切,便早早的歇息。这回来,她不会像上次那样急于动手。崔嬷嬷出事,又被莫名其妙的烧死,府中人心惶惶,二太太钱氏更是吃亏长谨慎了。时机不合适,再者说她也要等几月观察府中事态发展,谋定而后动。 江清月一直在考虑一这个问题,崔嬷嬷宁死都要保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个秘密已然搭进去三条人命。起初钱氏护着崔嬷嬷,推出巫嬷嬷去顶罪,为的也是这个秘密。照常理来说,如果崔嬷嬷知道了钱氏的把柄,钱氏应该巴不得把她弄死才安全。为什么钱氏还要特意留下崔嬷嬷?恐怕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说这个秘密不是‘死的’,而是“活的”。钱氏极有可能每年都会做些涉及这个秘密的事儿,她需要有个身边人她打掩护,而崔嬷嬷恰好就是这个人。所以当年崔嬷嬷就算贪污弄权了,也能完好无损的活下来。 若是这一切真是江清月所想,那这个秘密必然还需要人掩护。崔嬷嬷死了,就该再有个人继承她的职责。而今又是谁护着钱氏的‘阴私’呢? 江清月便叫章嬷嬷观察钱氏身边人的动向。几日后,果然见钱氏忽然提拔了一名老嬷嬷,姓邹。邹嬷嬷当初也是随钱氏陪嫁而来的,却不及崔嬷嬷和巫嬷嬷得用。而今她也算一朝得势,成了钱氏身边第一人。但有一件怪事引起了江清月的注意,邹嬷嬷八岁的小孙女翠碧也然被提了一等丫鬟,在钱氏身边伺候。 章嬷嬷也奇怪:“理国公府也不是缺丫鬟,好端端的提个八岁丫鬟做一等干什么。正是毛手毛脚的年纪,哪里适合做一等丫鬟贴身伺候。这邹嬷嬷会妖法不成,一时之间这也太得宠了。” “恐怕不是宠信这么简单。嬷嬷,烦劳你这两日多观察她们祖孙俩,有什么怪处都记下来。”江清月吩咐道。 章嬷嬷应承,回头就跟问秋商议,让她这两日没事儿得闲就弄点小玩意儿去逗弄翠碧。翠碧才八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好下手打听。 章嬷嬷等候几日,得了准确消息,来跟江清月回报:“姑娘,这回保不齐是您猜错了。二太太是真宠信邹嬷嬷,她把翠碧提拔上来,也不叫她干活,平日只吩咐她看房子,或在院子里玩就是。翠碧相当于每月白白拿着一等丫鬟的份例。” “这就是了。”这个结果恰好在江清月的意料之中。钱氏提拔翠碧在身边不是因为宠信邹嬷嬷,而是用来做‘要挟’的。钱氏性子多疑,她势必要拿捏住下人的把柄,才放心把自己的秘密交代出去。对于邹嬷嬷来说,翠碧就是她的把柄。钱氏捏着孙女儿的命,威胁其祖母为她效忠办事,这招可不是一般的狠。妙就妙在她这么做,别人还会误以为她这位当主子的是个好人。 章嬷嬷听清月如此一分析,方恍然大悟。回头她便照着清月的吩咐,开始监视邹嬷嬷。 江清月虽然说只是口头上的成了二太太的养女,但给她提供了很多便宜。她不再局限于一名绣女的身份,她和章嬷嬷、问秋三人都可以随意在府中走动,不被人介怀了。 出了正月,理国公府摆宴吃酒的事儿还是不断。偶有小辈们聚在一起,趁机热闹一番。 江清月因成了养女,也要跟着宁婉蓉与姊妹兄弟们齐聚。酒席就摆在荷花塘上晾出八角亭内,二亭距离不远,隔水相望,男女各分一亭吃酒。江清月吃酒席时,不多说话也不少说,不似宁婉蓉活泼出风头,也不似周天巧沉静一语不发。江清月表现的中规中矩,做得恰到好处,反而不容易引人注意。 宁开远自仇正文的事儿之后就老实了。毕竟他是堂堂理国公府的五爷,有身份才识,身边儿也不缺女人。多一个无所谓,少一个他也不疼不痒。再者说他本来他对江清月也没多大的心思,不过是听说仇正文要,他顺手占个便宜罢了。而今母亲认了她做养女,宁开远也就了了那份儿心思了。 宁开远是老实了,但宁开霁不同。自从他发现江清月眼熟之后,心中怀疑的种子就越长越大。酒席间,他仔细观察江清月的五官,却是觉得越来越眼熟。宁开霁甚至想当场就叫她二妞儿了。不过恍然一瞧,他又觉得不像,仔细看又是越来越像。 她到底是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二妞儿? 宁开霁的心跳得飞快,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接连饮下眼前的酒。 江清月注意到了隔壁亭有人异常,她举杯赔罪,先行告辞。宁婉蓉也懒得看四嫂子李氏的嘴脸,赶紧跟着江清月一块告辞。   ☆、第31章 宁开霁喝得迷迷糊糊,他依稀可见江清月的身影立起来了,他心知她乎要走。宁开霁忙作呕吐状,表示自己喝多了,嬷嬷们忙搀着他回去。 四奶奶李氏得了信儿,便要起身去帮忙。宁开霁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李氏便也不强求,左右她与妯娌们聊得正兴。 宁开霁晃晃悠悠走出众人的视线,便立马精神了,他吩咐身后俩嬷嬷退下,说要一人在园中散散步解酒。待那二人走远后,宁开霁撩起袍子,便直朝三妹妹院子的方向跑去。 黄昏时分,微风徐徐。 江清月嗅到了一股杂乱着陌生人气息的酒味儿,不管是不是预想的那般,她都要有所防备。江清月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往回去。宁婉蓉喝得微醺,见江清月走的这么急,问她作何。 江清月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笑道:“肚子有点不舒服。” 宁婉蓉会意,愣了下,倒没想到素来有仙人之姿的江绣娘也会有此窘状。宁婉蓉不由地笑了,打发她快走。 江清月点点头,带着章嬷嬷和问秋二人急忙往回去。 宁婉蓉停下偷乐了一会儿,方在丫鬟芙蓉的搀扶下慢慢往回走。 宁开霁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目光穿过丫鬟们,似乎看到了前头那个人的身影,他赶紧冲着前喊:“二妞儿!” 二妞儿?宁婉蓉闻声停住脚,她皱眉思量:这声音好像是四哥?宁婉蓉奇怪的转身看,果然见四哥宁开霁站在路中央,目光闪闪的看着她。 这眼神……略有些发贱。 宁开霁瞪大眼,等待对方的反应。起初她发现对方的背影停滞,还以为真的是二妞儿。他以为对方在变相承认的自己的身份!但当她回首时,宁开霁才失望的发现那人竟是她三妹妹的丫鬟芙蓉。 怎么会只有三妹妹一人?才刚明明是她二人一起走的。 宁开霁想得头痛,扶额露出一脸难受样。 “四哥,你刚才是叫我?二妞儿?”宁婉蓉好奇地看着宁开霁。 宁开霁回复冷静,瞟眼脚边的石头,踹了一脚,骂道:“敢当本大爷的路,我叫你不得好死。” 宁婉蓉只当他喝醉了,掩嘴笑:“四哥,那只是个死物罢了。才刚我问你的话你还未回答我呢。” “可就不是怨它,撞了我脚一下,害我喊了一声‘哎呦喂’。”宁开霁辩解道。 “哎呦喂,二妞儿。”宁婉蓉低声念叨一嘴,发音可不就有些相似,还真是她听错了。四哥好端端的嘴里怎么可能冒出这等粗鄙的名字,果然是她多想了。 宁开霁没看到想看的人,心里空落落的。他失魂落魄的往回走,他走到院门口,看着双思院的名儿,心里又是一阵酸楚。许是他真的对二妞儿旧情难忘,看谁都像她。那个丫鬟芙蓉,跟江绣娘的气度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只不过她二人都穿浅绿衣,他就随便的认错了。 醉了,醉了,真是醉了! 宁开霁自嘲的笑了笑,回房喝了醒酒汤,便一觉睡了过去。他醒时,妻子李氏已经去太太房里请安了。宁开霁自己吃了早饭,却还是心思不定。他招呼亲信小厮来,命他去打听江绣娘的身世。光凭五官神似,做不得什么证据。若是江绣娘的来历正好与二妞儿吻合,便就能坐实这件事了。而今巫嬷嬷的罪状已经平反,她们夫妻的枉死都是崔嬷嬷陷害的!于宁家来说,对巫嬷嬷一家是有愧疚的。届时他若求纳二妞儿进门,老太太和母亲肯定都会同意。 隔日,小厮把打听来的消息告知宁开霁。“江绣娘是云州人,三年前云州发大水,一家子只剩下了她们三姐弟。后来他们随流民到了青州,靠做刺绣度日。” 姓江,三姐弟,这都对上了。“云州,你确定她是云州人?”宁开霁反问。 小厮挠挠头笑道:“四爷这话问的,小的也不是跟她一块儿长大的,哪敢确认这个。倒是听我娘提起过,说是江绣娘会说云州话,口音可正了,还能不是云州人?” “原来是这样。”宁开霁失魂地叹了一声,转即想江绣娘与二妞儿在个性上的种种不同。一位活泼好动,一位沉静如水;二妞儿五官虽好看,但长得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她眼神是清澈见底的,纯净至美;而江绣娘纤瘦貌美,十分贞静,她那双眸子仿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神秘莫测,却忍不住令人深陷。 该是两种不同的美人,他为何会混为一谈? 其实这点巧合不算什么,许是他心底里非要把二妞儿的身份强按在江绣娘身上。或许是自己真太希望再见二妞儿,故而错给自己希望。 宁开霁晃晃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去掉。以后该正正心思,一心一意地读书才好。 钱氏招来女儿宁婉蓉,笑道:“你可知娘认她做养女还有一个目的?” 宁婉蓉好奇的看着母亲,摇摇头。 钱氏勾唇淡笑,做了个“王爷”的口型。 宁婉蓉立马会意,依偎在钱氏的怀里。“母亲是打算从她口中探听王爷的消息?” “你大伯母当初被她表妹托付,给王爷送衣却无门,是江绣娘帮忙的。且不说这件事结果如何,江绣娘的用处不容忽视。既然她与郡主关系如此好,自然会多少知道些王爷的喜好、个性。我收她做养女,她自然感激不尽,会一心一意的孝敬我,哪敢有所隐瞒?” 宁婉蓉被母亲的算计所折服,连连点头应和。 不多时,江清月便来了。 钱氏先让她品茶,转而说到宁婉蓉的绣技,再牵扯郡主,最后联系到晋阳王身上。“咱们算是母女了,你不必跟我们客套,就像自家人一样随意谈心,别忌讳。” 江清月点点头,浅笑着。 钱氏又道:“清月,你在王府住这么久,王爷的喜好你多少清楚些吧?说出来倒叫我们母女见识一下,王爷是不是跟我们这些俗人活法很不同?” 江清月看眼紧盯着她的宁婉蓉,才淡笑着对钱氏道:“王爷性情沉稳,从不爱表露喜怒,却极爱他妹妹松山郡主。” 钱氏点点头,晋阳王自幼失去双亲,亲手抚养唯一幼妹长大,这份宠溺的感情肯定有。 “这个我也知道。”宁婉蓉的言外之意,让江清月赶紧说点有用的。 “王爷他……”江清月还真想不忌讳,把晋阳王阴险狡诈、小气记仇、爱算计人等等缺点都实说出来。只怕到时不仅钱氏母女不高兴了,她的小命也没了。 “你这孩子太客气,都说了你不必拿我们当外人。”钱氏耐心引导道。 江清月动心思想了想,笑着继续道:“王爷他好穿,喜好穿极为精致的衣裳。”江清月遂把当初晋阳王怎么吩咐他做衣服的事儿交代了。 钱氏恍然大悟,看着女儿。 宁婉蓉红着脸,略觉得惭愧。王爷爱什么不好,偏偏爱好穿衣。她针线活儿最不好了,这可怎么办! 钱氏略微尴尬的笑了笑,岔开话题。等江清月临要走的时候,钱氏方嘱咐她好生教导宁婉蓉,“你别对她客气,该打该骂由着你来,只求你把她女红的技艺练好了。” 江清月点点头,转而半开玩笑的对宁婉蓉道:“既然太太都这么说了,日后我会对你更加严厉。” 宁婉蓉也下决心要学,以前她是不知道,现在她知道王爷喜欢这个,自要花费一百二十个心去钻研。 周氏接到表妹郑氏的信件,心情有些抑郁。她等老爷一回来,便凑上前试探问了几句。宁大老爷听她抱怨,心气儿也不好了,指着周氏的鼻子就骂:“这事儿怪谁?你那个表妹夫也是,当初王爷走了,没拿衣服就没拿,算多大个事儿。可倒好,又现巴巴的来托人给王爷送去,结果在王爷跟前碍了眼。这也罢了,你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好,你事后怎能让霁儿如此冲动的跑去王府道歉?我才出去办事儿几天,你给我惹了多少事。我看你那个表妹夫就在西北呆着挺好,也免了一遭罪受。” “老爷,此话怎讲?”周氏被训的低着头,声音低低的问。 宁大老爷叹口气,歪在榻上歇着,自有俩小丫鬟主动上前为其捶腿。“近来朝廷奏销案闹得正凶,江南地区十之*的官员都因催科考成不合格,悉数被罢免了。太子爷除奸革弊,一改江南地区乡绅拖欠钱粮的恶习。圣上大加赞赏,意欲将此法沿用的全国。你那表弟干了什么,你不知道?” 周氏脸色大变,赶紧凑到宁大老爷身边求情道:“这可怎么办,会不会回头查到咱们身上?” 宁大老爷眉毛扭到了一块。 “这事儿要真是太子爷着手就好了。你是不知道,太子爷明面上拿着功劳,实际操刀干的是晋阳王。别瞧他年纪轻,比他那位堂哥太子爷手腕狠百倍。这位主儿一旦狠劲儿上来,连皇亲国戚都不留情面。 前年云州水灾,圣上派他和宋大人慰问灾民,结果呢,云州一干官员连带礼部侍郎房德权全被连根拔起。” “可大家都说这是宋大人的功劳,一句彻查了贪官,为民请愿。”周氏小声嘀咕着。 “你还真信外头的传言?别人看不透,我这双眼还看得清楚。这都是晋阳王不居功的缘故。”宁大老爷拧着眉毛道。 “这可怎么办,”周氏发愁,记得在屋子里左右徘徊。 宁大老爷看着闹心,呵斥她停下。“还不到非出手的那步,谅他不敢查到我头上。不然,哼,这朝廷内涉案的大官多了,哪有真干净的。” 周氏点点头,稍松了口气。 宁大老爷突然道:“但也不能松懈了,还是该有所准备。晋阳王的马屁不好拍,很容易拍到马腿上,倒不如直抓他的软肋,松山郡主。回头让贵妃娘娘跟郡主说些好话就行。” 周氏一一应下。 临到三月,天气日渐暖热了起来。 高德禄把先前江绣娘给王爷做好的春衣取出来,一件件重新规整。他数了数,觉得数不对,又数一遍。 祁连修忽要提笔习字,唤高德禄来磨墨。 祁连修喜静,屋内一般只有高德禄一人待命伺候。他叫了两声不见人,便停笔走出来,正见高德禄正对着衣柜皱眉纳闷。 高德禄感觉到王爷清冷的目光,赶紧赔笑,要去磨墨。 祁连修看他在整理衣服,道“不用”。 高德禄纳闷的再次清点一遍衣服,还是不对,禁不住叹出声:“新做的春衣该是十二件,怎地多出来一件?”   ☆、第32章 祁连修安静地看着衣服,没说话。 高德禄立马会意了。王爷既然没有移开目光,那就表明他对这事儿感兴趣。 高德禄赶紧将衣裳一一摆出来查看。有十二件都是王爷会喜欢的样式,唯有一件奇怪了些,仔细辨别就会发现锦布质地次了些,上面的绣纹是荷花。荷花绣的倒也不错,若单独看这件衣裳倒也算精品,可一旦和江绣娘做得的衣裳比较就有差距了。就好比馒头和如意糕,吃了都能填饱肚子,但俩样东西在口感和色相上却差别巨大。 高德禄把这衣件裳挑出来,思量着衣服来自哪儿。 “扔了。”祁连修随口一句,转身去了书房。 高德禄乖乖应承,他回身走两步,忽觉得不对,现巴巴的追上王爷,冒死求问:“王爷,这衣裳一旦是郡主偷偷做给您的呢?”高德禄说完,看着王爷颀长的背影一动不动,小声补充一句,“许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呢。” 祁连修侧首斜视高德禄,呈现出来一张冷峻到完美的侧脸。“她素来知我喜好,荷花……必不是她。” 高德禄看着衣服上绣着翠碧的荷花,方想起这荷花不是王爷喜欢的。 高德禄忏悔的跪下跟王爷赔错。衣服是在江绣娘离府前交接的,他当场检查过,样样精致,数量材质都没问题。后来他便把衣服暂且留放在屋内,出门去送了送江绣娘,之后再回来便没有细查。想想当时屋子里没人,而周姑娘却晚于江绣娘离开,她的嫌疑真的很大。 祁连修本没想去多计较,才刚高德禄的话倒提醒他了。祁连修顿然想起那个曾在王府后花园内弹琴的做作女子。 “把衣裳送理国公府去问一问。”祁连修说罢,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有趣的想法,他勾起嘴角,兴致盎然,“记住,只问一问就罢。” 高德禄应和,想起之前郡主学刺绣的时候周姑娘也住在府内。这衣裳难不成是她擅自做给王爷的?若真如此,这姑娘忒胆大包天了!这等绣功的也敢拿到王爷跟前现眼,讨王爷心烦。 宁家,呵呵,你们到大霉了!王爷上次露出这样笑,还是今年年初奏销案开始执行的时候。 在高德禄的心里,理国公府已然黑得不能再黑了。 小太监得命于高公公,赶紧把衣裳送到大太太周氏跟前,别的都没说,只询问是不是周天巧落下的。 周氏当然不肯认,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能落下男人的衣服。 “这绝不是我侄女做的!”周氏说罢,就使眼色命人请周天巧来。周天巧早得了周氏的暗示,自然拒不承认。 小太监似乎早料到如此,也没什么情绪,只说是误会,拿着衣裳去了。 拿一件男人的衣服过来询问,分明是在打她内侄女的脸。对于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来说,怎能承受得了。 高公公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的? 这件事王爷到底知不知情? 周氏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纠结这件事,她必须想个法子消除这个误会,力挽狂澜。 周天巧愧疚的跪在周氏跟前赔错,“姑母,是我不对,我上次在园中弹琴失败了,就怕自己不给您争气,一时心急就……我想着自己绣技还不错,江姑娘做三十多件衣裳的功夫,我就做一件,必定会及上她。我寻思等王爷回头穿了那件衣服,我再谎称是自己给姑父做的,不小心落在那里……” “啪!”周氏上前就打了周天巧一巴掌,大骂其糊涂。 周天巧捂着火辣生疼的脸,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氏。姑母竟然下得了手打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你!”周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缓了好一会儿,方平息情绪。 周天巧就一直哭,哭得稀里哗啦,满面泪痕,可怜至极。 周氏看着侄女雪白的脸上显现出自己的五指红印,又听她哭得这样伤心,忍不住下口多说了。她叹口气,无奈地让周天巧起身。“说到底你还是个孩子,不通人事。眼瞧着王爷俊俏,你就被迷得不分东南西北了。长点脑子!偷偷给他做件衣裳顶个屁用,你得用你的才德当面吸引他。罢了,吃一堑长一智,再以后别擅自做主,以后尽管听我的吩咐才是。” 周天巧点点头,含泪问周氏接下来怎么办。 周氏想起那个晋阳王就头疼,最近在她脑子里出现这个人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不过是个十六岁大的年轻王爷罢了,怎么会这般难缠,不好相与。 “姑母,要不我去求郡主?前些日子侄女跟她相处的很好,很亲近呢。”周天巧想告诉周氏她还没那么笨,还有点作用。 周氏点点头:“你能和郡主处好关系是最好不过的了。全京城都知道晋阳王最宠爱她的妹妹。他妹妹若接纳你了,将来你的事就好办。别忘了咱们还有贵妃奶娘这层关系。罢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自会解决。” 周天巧方安心,松口气。 周氏转而蹙眉吩咐身边的下人道:“去,把江绣娘请来。” 江清月随即到了,来见周氏。 周氏端正坐着,端着茶杯慢悠悠的饮茶,摆架子。 江清月一脸平静的立在一旁等待。 “江姑娘,你凭心而论,我待你如何?”周氏忽然开口问。 “大太太仁善宽厚,待清月一直很好。”江清月中规中矩的回道。 周氏眯起眼睛,笑了,“若说弟妹认你做养女,没了我还真成不了,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丫头,不然年前也不会派人送那般多的重礼给你。有的人呢,听到风声之后才学样子。谁先谁后,谁是真心的,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江清月抬眼看着周氏,淡笑道:“我明白大太太的意思。”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儿,”周氏笑道,她暗观江清月的脸色,没什么不对劲儿,又道,“我这有件事想麻烦你。” 江清月疑惑的看着周氏。 “才刚王府来人,说你给王爷做的春衣多了一件,拿过来问我怎么回事。你说我哪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江绣娘,这是你的事,是不是该由你去解释一下?我们宁家待你不薄,你应该不会给大家添麻烦吧?” “多件衣裳?”江清月惊讶的挑眉,她此刻若说那衣裳跟她没关系,周氏恐怕又会扯出一堆“你是绣娘,你做衣服你负责”的论调。废话无需多说,更何况面前这位想推脱责任,最是个以权压人的人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清月不想在对付钱氏的紧要关头,被周氏搅局了。为了她的计划顺利实施,江清月只得暂且应承,不去得罪周氏。“大太太放心,我明白了。” 周氏脸上绽开笑颜,这丫头果然识时务,够聪明。 江清月皱眉沉思了下,跟周氏道:“此事我也不清楚,但大太太请安心,我必定不能连累宁家。我这就差身边人去王府解释清楚。” “你既也不清楚,那你打算如何解释?”周氏有些怀疑的打量江清月。 “过去的事已经查不清楚了。与其否认不如应下,只管说是做给我三弟的衣裳,不小心混杂其中,赔个罪就是,想来高公公不会为难我。”江清月解释道。 周氏眼前一亮,笑了,她拍了拍江清月的手,聊表安慰。“我就说你这孩子不一般,真懂事啊。” 江清月笑着起身告辞,跟周氏表明她这就去安排人解释。 周氏点点头,待江清月一走,便派人紧跟着。 江清月带着章嬷嬷回房,一路上她自然用鼻子嗅到了身后跟踪者的气息。江清月拿出早绣制好的虎头荷包递给章嬷嬷,对其嘱咐一番。 章嬷嬷接下东西,又带了二十两银子出了理国公府。马车先在首饰铺边上的点心铺子停下,章嬷嬷借着买点心的幌子,让店内的小二去隔壁代买长命锁,而后乘车直奔晋阳王府后门。 经王府看门的人通报,章嬷嬷见着了孙婆子。 孙婆子是章嬷嬷在理国公府结识的姐妹,是个厨房的小管事,偶尔会去郡主的院子里问菜谱。俩人偶尔遇见浅聊了几句,也不过泛泛之交,虽不是很亲近,但也到了互相走动的地步。 章嬷嬷站在后门门外,用余光扫了眼街对面街树后的人影。章嬷嬷一见孙婆子来了,赶紧笑着迈步跨过王府后门。只避开了那人的视线就罢了,章嬷嬷没往里走,就在门边上见孙婆子。章嬷嬷从袖子里掏出虎头荷包和刚买的银质长命锁,一并交给孙婆子。 孙婆子一掂量,不敢收。 “这荷包是我求姑娘做的,送你孙子的满月礼,你可不能拒绝。”章嬷嬷笑道。 孙婆子稀罕的收到怀里,用胳膊亲昵的撞了一下章婆子,“好姐妹,难为你有心。” 章嬷嬷笑了笑,“我在宁家那头也忙,没得机会出来。这会子送晚了些,你别介意。” 孙婆子忙推脱,表示不会介意。 “得亏你是厨房的买办,能在后门通行。不然今儿个我还见不着你呢。”章嬷嬷感慨道。 孙婆子笑嘻嘻的应承,表示以后有空会去瞧章嬷嬷。俩人都是奴才,各自要伺候主子,聊了几句,便各自告辞了。 章嬷嬷从王府后门出来,便立马拉下脸,晃悠悠的奏折,整个人看起来很沉郁。直至她低着头上了车,章嬷嬷方恢复到原来的神态。 小厮见章嬷嬷从王府出来了,估摸事儿办完了,飞快的骑马先回府禀告大太太。 周氏一再问询小厮确认。 小厮直点头:“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好,走路颤颤巍巍的,一准儿挨骂了。” 周氏闻得此言,方安下心来。 章嬷嬷颇觉得这一行的危险,她回来立马跟江清月讨主意。 “那件衣服又不是我的事,如何解释?既是她推我去挡箭,我敷衍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若有胆子找高公公说话,就不会难为我了。”大太太是官眷,高公公则一直贴身伺候晋阳王。她俩就算得机会见面,碍于场合也不会把话明说。这事儿钱氏显然是她自己没法子了,必是想要瞒着宁大老爷。 江清月住在宁家,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遇到一些风险。人不可能做到永久的万无一失。她这次再回理国公府,一旦挖出二太太钱氏的秘密,就会速战速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江清月在宁家住满一月了,多少有了收获。在她和章嬷嬷、问秋各方打听之下,打听到了一个钱氏很奇怪的‘习惯’。 钱氏每隔两月的初一便会去相国寺上香。十五年来,除却生女儿那次,她几乎从未间断过。她每次去庙里都要带上儿子宁开远,母子二人会在庙内斋戒诵经三日,对外宣称是为了给家中长辈祈福。 江清月不管别人信不信这个祈福,她是不信。   ☆、第33章 转眼快到的三月初一,便是钱氏携儿子去相国寺的日子。 江清月觉得这次机会不容错过,再等就要三月后了。时间越久变数越大,故而这次机会她不容有失,一定要想法子跟着钱氏去相国寺。 一个多月以来,江清月尽心教授宁婉蓉刺绣。 宁婉蓉誓要做一件能过得了晋阳王法眼的衣裳,故而十分肯下苦功夫学习。她除却学会了女人们平常绣的梅、兰、竹、菊等花,连飞鸟亦可以绣成形。虽说绣出的图案没那么灵动,但好歹能看顺眼,不至于叫人瞧着别扭不舒服。这对别的同龄女子或许没什么,但对于宁婉蓉来说,可谓是一大进步。 宁婉蓉将她的月季飞鸟图收尾,高兴地拿来跟江清月显摆。“江姐姐,你凭你的眼光看,我绣的是不是很好看了?” 江清月扫一眼布上的图案,就忍不住挑处几种错来,断不敢再看第二眼。江清月瞧宁婉蓉高兴的样儿,猜测她肯定要把这副绣作拿给钱氏看。那自己说话就要严谨些了,作为女红师傅她若是全夸好,回头宁婉蓉学给别人听,在碰见个人说不好,钱氏一准把罪过都怪在她身上。 “飞鸟的肚子有些发胖,略显笨重。有些地地方针脚乱了些,但不碍于整体观瞻,还算是一幅很好看的绣画。”江清月评价道。 宁婉蓉惊讶的扬眉,心里略微有些不好受,不过江清月素来对她严格,她也习惯了。宁婉蓉回头仔细看自己的作品,还是觉得美。 “江姐姐好严格,不过能过你的法眼,该是不错的了。芙蓉,你说呢?”宁婉蓉转身问身边的丫鬟芙蓉。 芙蓉激动地都快掉眼泪了,直门点头说好看。江姑娘是御封的绣娘要求自然高了些,她是不知她家小姐原来绣的那叫一个丑。而今能有模有样的,真是谢天谢地了。 宁婉蓉得到了鼓励,高兴地表示要拿给母亲钱氏看。 江清月笑道:“我听说太太明儿个要去相国寺礼佛呢。” “噢,对,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这就去见母亲!”宁婉蓉笑了笑,起身意欲走。 江清月反问宁婉蓉:“难道明日三姑娘不与太太一同去?” “我?”宁婉蓉愣了下,笑答,“一般都是母亲和五哥去的。” “既是礼佛祈福,三姑娘何不一遭儿去?回头抄些佛经来奉给老太君,不失为一种孝敬。”江清月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双眸闪亮的看向宁婉蓉,“若是把佛经绣制出来,倒也新鲜。” “绣出佛经,”宁婉蓉跟着念叨一句,突然俩眼放光,立马拍手称好,“江姐姐,你果然是我的福星。我若真绣出一副经文来献给老祖宗,不仅显出我女红的技艺来,还能讨好她老人家礼佛的喜好。老祖宗必定会夸我孝顺!好,就这么办,我去求母亲带我一块去相国寺。不过我怕我一个人未必能绣好,江姐姐您可要陪我一块去。” “这……太太带你们去礼佛,我在跟着去不大好吧。”江清月客气的推辞。为免引起怀疑,她必要让宁婉蓉几番主动邀请才行。 “好姐姐,你就遂我的意思吧。再说,母亲怎么就不能带你去了,你忘了,你是母亲的养女。”宁婉蓉说罢,就拉着江清月一遭儿去见钱氏,把她的想法说了。 钱氏闻言顿然蹙眉,脸上略有难色。 “母亲,您就让我去嘛。等我绣好了经书,献给老祖宗,您也长脸不是?” 钱氏迟疑了下,心想带两个姑娘去也没什么,她二人也不过是躲在房间里绣花。况且婉蓉难得有孝心她不能拦着,老太君那边她也正愁没机会讨好。上次崔嬷嬷的事儿老太君虽然放过她一马,也不过是看在她姨母是太妃的面子上,老太太的心里头肯定对她还是不满。钱氏如此一想,便点头应承了宁婉蓉。 宁婉蓉高兴地抱住钱氏,撅嘴道:“您看您总是偏心五哥。五哥每每跟着您去,您都没意见。我要去一回,您还得思虑这半天。母亲,我心里吃味了哦。” 钱氏用手稀罕的摩挲宁婉蓉的脸蛋,笑骂她不懂事。“姑娘家是金枝玉叶,要仔细地养着,我就怕你磕了碰了的。寺庙那地儿哪是你能玩的地方,怕你待在那里烦闷,故才不带你去的,娘就是要偏心也是偏着你。瞧瞧你,娘的一片好心都被你当成了驴肝肺了。” “好嘛,女儿知错了。”宁婉蓉娇憨的在钱氏怀里蹭了蹭。 钱氏想想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懂事孝顺,倒也该知足了。她若是再搬倒了大房,以后的日子便只有顺心了。钱氏想想自己最近的挫败,着实有些不甘心。不然,去求一求那个人?他素来重情义,该会帮她的。 钱氏突然怀念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她二八年华时,也是个娇俏可人的美丽女子,论风华气度比女儿婉蓉有过之而无不及。 母女俩亲昵了一会子,钱氏才想起来江清月还在。她心中一紧,抬头看向江清月。只见她淡笑着坐在原处,脸上丝毫没有介怀之色。 钱氏转念一想,也对,她是个养女哪有资格有什么情绪。做娘的自然是要更喜欢亲生女儿一些。 江清月还算是个识时务的,端得清自己几斤几两。钱氏觉得既然江清月这样懂事省心,她倒是可以对她宽容些。 钱氏也把江清月叫道跟前,拉着她的手放在宁婉蓉的手上,“你妹妹不懂事,你是做姐姐的,多担待些。回头去相国寺,你照应着她一些。” 江清月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假意行礼致谢,而后笑着对钱氏和宁婉蓉道:“这是自然,太太见外了,不必和我客气。” “就是,母亲,她是您的养女了,哪用这么客气。”宁婉蓉撇嘴,自是不把江清月看在眼里。 钱氏唬她一下,转而笑对江清月道:“算一算你年纪不小了,我打算来年出一些嫁资给你,将来必定会为你找个良配。” “太太瞧您,说到哪里去了。”江清月心里厌烦这件事,却还得装娇羞的低头闪躲。钱氏帮她找人家,必定没什么好结果。上次钱氏想把她配给仇正文,还以为她不知道?仇正文此人且不说身份怎样,他那一肚子的猥琐□□便叫人恶心透了。如果这样的人就是钱氏所谓的‘良配’,江清月真快要恶心吐了。 钱氏心里盘算得好,施恩于江清月,回头再把江清月配给能助益二房的人家,以后便让他们夫妻俩辅佐二房一辈子。 江清月观察钱氏似乎在脑子乱想什么,笑着跟宁婉蓉道:“四姑娘,咱们既要明日走,是不是该提早回去准备一下?” 宁婉蓉点头,寺庙那种苦哈哈的地方,她得备点吃食和乐子去。宁婉蓉赶紧起身告辞,与江清月有说有笑的回院儿。 邹嬷嬷见状,随口夸一嘴:“三姑娘跟江姑娘相处的蛮好的。” 钱氏抬眼扫一下邹嬷嬷,倒把对方吓得噤声低头了。 “啧啧,瞧你这点胆量。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念旧情,把你提拔到身边来,不是看你怎么无能的。” 邹嬷嬷吓得周身冒冷汗,谨小慎微的跟钱氏赔不是。 钱氏瞧她这样更生气,打发快滚。邹嬷嬷慌慌张张的磕头赔罪,弓着腰退了出去。 钱氏瞧她那副不争气的样儿,心更烦。若非她现在身边没个真正可靠人选,她才不会把这个蠢老婆子提拔到身边来。 钱氏心中莫名的不安,她喝了两口茶,极力自我安慰。 没事的,一切都跟平常一样。 …… 三月初一,春暖花开,晴空万里。 春风好似一夜之间吹绿山野、复苏万物。 江清月与宁婉蓉共乘马车,随钱氏和宁开远前往京郊相国寺。 一行人到了寺里,自有和尚为钱氏清理佛殿,请她们一家人先上炷香。钱氏送香完毕,便有小和尚为其领路至客房。相国寺是香火鼎盛的大寺院,建设周全,自有专门为达官贵人礼佛准备的院落。钱氏等人被安排到寺院东侧的两间小套院,钱氏带宁开远住在最东面,宁婉蓉和江清月则住在西侧的这边。 江清月和宁婉蓉刚刚安顿好一切,钱氏便来嘱咐宁婉蓉:“你从此刻起便用心刺绣经文。” 宁婉蓉一一答应。 待到了晌午时分,有小和尚来送斋饭。宁婉蓉见桌上只有两碗饭,便笑着吩咐小和尚把她的饭菜摆到隔壁院去,她要和母亲、大哥一块用饭。 江清月发现小和尚表情异样,在一边看着她们没说话。 小和尚为难地挠头道:“施主的母亲和大哥并不在院中。” “不在院中,那她们去哪儿了?”宁婉蓉奇怪道。 小和尚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宁婉蓉作势要去找人。江清月忙拉住她:“三姑娘,你忘了才刚太太的怎么吩咐你的?” 宁婉蓉愣了下,声音萎靡道:“好好绣花。” “咱们在寺庙,二太太和五爷能去哪儿,许是和方丈大师说佛呢。三姑娘此刻去,岂不是……” 宁婉蓉想想有道理,她若真打搅母亲礼佛,一准要被挨骂的。罢了,她本来就是来着绣花讨好祖母的,何必操心其它。 宁婉蓉叹口气,安心坐下来吃饭。 江清月使眼色给章嬷嬷和问秋,随即也跟着宁婉蓉坐下来。 问秋赶忙笑着上前,与芙蓉一起伺候两位姑娘用饭。章嬷嬷则悄悄退了下去,出院仔细打探一番。   ☆、第34章 卿侯府的大太太夏氏是位极好礼佛的人,平日在家时,她几乎佛珠不离手。每月初一十五,必要到庙里烧香拜佛,其虔诚之心在相国寺内颇有名气。 钱氏也常来寺庙,二人相识不算偶然。平日里官眷应酬,钱氏和夏氏便曾打过照面,这些年上香礼佛总时常碰见,俩人的身份又同是续弦的继室,感同身受有话可讲,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便处成了好姐妹。 今天夏氏再见钱氏自然高兴,硬留钱氏在她房里一起用饭。 饭毕,夏氏与钱氏喝茶闲聊,忽听说钱氏的女儿宁婉蓉也跟来了,笑着要见一见。 钱氏忙摆手道:“没什么可见,还是那般顽劣刁蛮,我都不爱理她。” “姐姐诶说笑了,我没姐姐有福气,儿女双全。瞧我家的那两个,那才不省心呢。” “妹妹太谦虚了。你家大哥儿聪敏捷达,学问好;三哥儿虽年小,却比同年的孩子安静沉稳,自不一般。俩孩子玉树芝兰,将来必能为你们江家光宗耀祖,这哪里是姑娘能比得了的。” 夏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调笑道:“好姐姐,你才好呢。一双儿女正凑成了‘好’,儿子才貌兼备,为你挣荣华;女儿绝代风华,将来再为你钓个金龟婿。我都羡慕到心坎里了!” 钱氏笑逐颜开,拉住夏氏的手。“数你嘴巴甜!行,我说不过你,那我就厚脸皮的借你吉言。” “一定要。”夏氏乐道。 俩人笑够了,喝会儿子茶。夏氏抬头瞧眼门口,见守门的嬷嬷没给她使眼色,估摸是老爷还未回来。 “也不知老爷把你家老五领哪里去了,这会子还不回来吃饭。” 钱氏笑:“爷们都不爱诵经念佛,保不齐他俩背着咱们偷偷下山去了。” 夏氏又笑:“还真说不准。姐姐,你这回来打算念哪本经?”夏氏问话后,见钱氏半晌没回,便纳闷的瞧向她。只见钱氏微微颔首,淡笑挂在嘴角,似乎想什么出神儿。 夏氏突然轻推了她一下,倒真把钱氏吓了一跳。 钱氏“哎呦”叫一声,用手拍着胸口自我安慰。 夏氏笑:“姐姐这是怎么了?怕我是鬼不成?” “你呀。”钱氏尴尬的脸上一闪而过,被灿烂的笑颜所替代。她起身,理了理衣角,笑着对夏氏道,“蓉儿头次来相国寺,我担心这丫头不适应。好妹妹,我先回去瞧瞧她,五哥儿这里?” “姐姐放心吧,回头他跟老爷回来,我会转告他。也怪了,老爷平日对家里那俩儿亲生的都是爱答不理的,每每说话也是教训他们,弄得俩孩子都怕他。倒是对你家五哥儿欣赏极了,前些日子还跟我夸赞他会做诗呢。姐姐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回头好好跟我说说,我也跟你取点经。” 钱氏愣了下,她赶紧反手抓住夏氏,解释道:“这就叫‘远香近臭’。人放眼跟前巴巴的看着,便什么都是错了。五哥儿他父亲也是如此,什么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到自己儿子跟前,好的全瞧不见,尽剩下错了。” 夏氏一听这话,笑了,点点头表示在理。她亲自送钱氏到门口,方转身回房坐下。 王妈妈凑上前,弓着腰跟夏氏道:“大太太?” 夏氏冷下脸来,搓了搓手里的佛珠。她垂着眸子,压根儿没看王妈妈一眼。 “我今儿个怎么觉着她有些不对呢。” “有点。”王妈妈附和道。 夏氏冷静思考了一会儿,不得解,索性不想了,转而抬头看王妈妈:“先前你说钱氏还带了个绣娘来,是那个皇上去年御封的江绣娘么?” 王妈妈点头称是。 夏氏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叹一句:“好好地,她收个下贱女做养女干什么。” “想来这位江绣娘不一般。奴婢听说松山郡主也极为喜欢她,连晋阳王都对她的绣技青眼呢。”王妈妈赞叹道。 夏氏瞟眼王妈妈,冷笑:“不过绣个花儿罢了,怎么绣也是针线勾出来的简单玩意儿。” “是是是。”王妈妈附和。 夏氏没了好心情,扣着手里的佛珠,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可也巧,这个绣娘也姓江,保不齐几百年前跟卿侯府还是同宗呢。” 王妈妈讪笑,越发不理解太太的意图。 夏氏不知自己怎么了,总是莫名的不安。夏氏问王妈妈那绣娘的年纪,得知对方刚好十四五岁,突然失神了,手里的佛珠刹那间散落一地。 佛珠散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夏氏看着满地蹦落的佛珠,脸色突然转白。 …… 钱氏快步走到宁婉蓉所住的院子前,方平定心绪。她转而对邹嬷嬷低声吩咐道:“傍晚天黑前,你替我去药师殿上七柱红线香。” 邹嬷嬷会意,谨慎地点头,方随着二太太往院中去。 章嬷嬷在外候了半晌儿,方拿着水壶进院。 芙蓉正出门安排人沏茶,她见章嬷嬷拎着壶,便问她是不是茶。 章嬷嬷笑着摇头:“今儿个雾气大,姑娘说荷叶上肯定有露水。我便去寺院的荷花塘附近收集了些,烧开了泡茶最好。” 芙蓉一听,笑道:“快给我,正好太太也在,让她也尝一尝寺院里的荷叶甘露。” 章嬷嬷笑道:“我陪你。” 芙蓉很开心,笑着点头,拉着章嬷嬷一块去。 屋内,宁婉蓉绣了一天的花儿,有些手疼,一见钱氏来,便扑到她怀里撒娇。“母亲,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 钱氏回道:“和你江家婶子聊了聊。” “原来是卿侯府,可真巧了,他们也来礼佛。”江清月随口插一句。 “心诚所向,同结佛缘,自然就认识了。”钱氏避重就轻道。 宁婉蓉点点头,她不见五哥来,就问钱氏。 钱氏愣了下,笑道:“你五哥跟着江大人去散步,八成又要被讨教学问了。” “噗,回头他又好跟我吐苦水了。”宁婉蓉掩嘴笑。 钱氏点点头,因心中有所忧虑,故而没那么开心。 芙蓉沏好茶,与章嬷嬷一起端来。二人说明了出处,请二太太钱氏品尝。 钱氏看眼江清月,笑了,“倒没想到你这丫头这般有心。既时寺庙里荷叶上的露水,必比平常的珍贵些,也算是佛茶。”钱氏吹凉了茶,品一口,大赞好喝。 宁婉蓉也跟着喝,虽没品出与平日里的有什么不同来,却也口里附和母亲的话,说佛茶好喝。 “荷叶上的露水本自带一股清香,若沾了佛气,更是不同了。这两日我叫人多收集一些,大太太拿回去孝敬老太君正合适。”江清月建议道。 钱氏赞许的看着她,点头:“岂不要劳烦你?” “太太和五爷要礼佛,三姑娘绣佛经,都各忙各的。唯独我没什么事,我来做正合适。”江清月回道。 钱氏想想也是,点点头。养女总算没白认,有些用处。 钱氏走后,江清月继续督促宁婉蓉刺绣。 绣制佛经无非就是将经文上的字先誊写在白布上,而后在用黑线绣制。绣字方法简单,江清月只需指导几次便可了。 等天一黑,江清月便故意打了几个哈欠。 宁婉蓉嫌她吵闹,打发她回去先睡。 江清月不好意思的道歉,便带着章嬷嬷和问秋去了。 三人进屋后不久,便关门熄灯,好似真的睡觉休息了。 初一无月,熄灯之后,屋里四处黑洞洞的。 江清月和章嬷嬷、问秋互相抓着手,围桌而坐。静了半晌,江清月吩咐她二人先睡一会儿。 章嬷嬷哪有心情睡,急得头上快长出俩犄角来了。 她忍不住问:“姑娘,咱们得想法子出去。就怕这会子去都晚了,天大黑了,邹嬷嬷若有什么动静,咱们都没办法及时跟着。” “不急。若真有秘密要晚上才能做,必定不会是这个时辰,要再晚些才可以。” 章嬷嬷想想也对,便不吭声了。 江清月本没有睡意,因见她俩也不动地方,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拉着她俩去榻上。好在床够大,三人紧挨着躺着也可以。江清月不许她二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估摸她们睡了,江清月才悄悄起身,复坐在桌边。她双眸凝视着窗棂,眸光明暗不定,与沉静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夜里子时,*月准时叫醒了章嬷嬷和问秋。问秋留守在屋内,以备应付意外。江清月则带章嬷嬷悄悄地出门。院门上了锁,章嬷嬷用早备好的工具开锁,再将们悄悄地合上。二人一前一后出直往西奔。 江清月一路不安分的四处观望,仔细利用嗅觉寻找气味。排查了东北两边,江清月便朝南去。寺院正南方建造许多用于香火祭拜的大殿。正殿为大雄宝殿,再有毗卢殿、药师殿、地藏殿、观音殿等等。 江清月和章嬷嬷在大雄宝殿后面徘徊一遍,终于在香火的残味中辨别出属于钱氏的味道。江清月心中一喜,立马打着章嬷嬷寻味而去。俩人一路追逐到药师殿,方停了。 江清月可以确认人就在药师殿内,而且殿内还有另一名陌生人。殿前黑漆漆的,朱红门紧闭,似乎跟其它宝殿没什么不同。不管这俩人见面是为了什么,干什么秘密事儿,一准都不会在殿前头,太容易被发现。 江清月和章嬷嬷便绕道到大殿后头去,隐约可见西北角的窗户透出淡淡的光。光线很微弱,若非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俩人压低脚步,弓着腰走,慢慢地凑到西北角最后一扇窗下面。 隔着窗户,有女声隐隐约约传出,很小声,几乎要化成气一般,实在是听不大清楚。 章嬷嬷用手比量,问江清月怎么办。江清月定了定神,用舌头舔自己食指一下,慢慢的伸手准备捅破窗纸。 “还愣着干什么,都去给我找!” 东南方向忽然传来女声,声音十分焦躁。接着,有脚步杂乱的声朝这边传来。 江清月立马捅破了窗户纸,伸头朝里看了眼,转即抓着章嬷嬷,二人相携朝西跑。 后面脚步声不断。 江清月不敢停脚,许是想起重生前那些可怕的遭遇,她风一般地一直往前跑。章嬷嬷依然气喘吁吁,却知道安全的重要,不敢怠慢脚下,跟着主子姑娘一路狂奔。 嗙! 夜色漆黑,视物不清,受惊疾奔之下竟忽略了嗅觉。 她好像撞到人了。   ☆、第35章 江清月感觉到不对,头也不抬,闪开身子,直接拖着章嬷嬷绕过那人继续跑。 祁连修屹立在夜色中,暗自抖了抖眉毛,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下胸口某处被撞的位置。 感觉有点软…… 夏氏听说药师殿后面有动静,亲自带着人来寻丈夫。人没找到,却听见有脚步声。夏氏预感不对,便命人赶快寻声追查。王妈妈带着人挑着灯笼分路寻找,还真抓到一名。王妈妈气喘粗粗的跑过来,让丫鬟把灯笼挑近了,仔细看眼前这位玄衣少年,浓眉凤目,挺鼻薄唇,冷俊异常,仿若从画里走出来一般。他们这多人围着他,竟不见他一丝惊慌,他挺直腰板,背着手悠然自若的站在路中央。 王妈妈也算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她瞧这位小爷气度不一般,赶紧先退了几步。再仔细看他,果然觉得此人更加清贵非凡,而且还有点眼熟。 王妈妈皱眉,仔细回想自己的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 “你是什么人?”早有别的嬷嬷等不及,上来气势汹汹的询问。 祁连修面无表情,目光没有丝毫闪烁,抬脚气定神闲的往前走。 王妈妈忙训那嬷嬷一嘴,让众人让路。“这位爷,您是——”王妈妈不甘心的追着他的背影问询,众嬷嬷随之跟了上去。 “我的娘哟!”王妈妈突然想起这位主儿高贵的身份,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而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撅着屁股给晋阳王磕头。“王爷千岁,小的该死,一时眼瞎冲撞了王爷。” 众下人一听,愣了下,呆呆的看着那个冷峻的背影,个个吓得一身冷汗,纷纷跪下磕头。其中要数才刚问责晋阳王的嬷嬷最怕,她直接一头磕在地上把自己撞晕了。其余嬷嬷也都不管她,各自跪着,老老实实。 “人寻到了?”夏氏带着四个引路的嬷嬷匆匆赶来。她远远地瞧着有个陌生的人影,还以为是什么小贼,凑近了一瞧,夏氏脑子空白了下,方战战巍巍地给晋阳王行礼。 祁连修瞥眼夏氏,蹙起眉头。他本以为夜深人静,正是在寺庙内散步的好时机,倒没想到相国寺的夜晚来得比白天热闹。 夏氏行礼未介绍出身何处。祁连修也不好奇,仿若什么都没看见听见一般,径直地从夏氏身边走过。 夏氏还在行着礼,见王爷这般冷待她,吓得心狂跳不止。她又不敢起身,就保持行礼的姿势不动。主子不动,下人们更不敢动,都老老实实地跪地等候命令。 四周静的出奇。 卿侯府大老爷江宾璋赶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些发萌。“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还有你们,为何都跪着。” 夏氏已经坚持不住了,俩腿开始酸疼的发抖。江宾璋一凑过来,她便重心不稳的侧倚在他身上。 江宾璋扶着夏氏,周皱眉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到快说啊。” 夏氏白着脸依附在江宾璋的怀里。“老爷,你去哪儿了?我夜里睡醒了不见你,便带着人出来寻你。刚才,刚才我竟然碰见了晋阳王,他怎么会在这?” 江宾璋松口气,让众人都起来。他拉住夏氏的手,一边走一边解释,“夜里睡不着,便想着出来走走。你也真是的,我就出来一会子,你闹出这么大动静。王爷瞧见了一准笑话咱们。至于他为什么会在寺里,八成是来为母祭奠的吧,我记得老王妃当年好像就是在二三月的时候走的。” “原来如此,那我才刚冲撞了王爷,可怎么办?”夏氏自责,表示明日一定要去赔罪。 江宾璋笑着摇头:“倒不用,王爷喜静,不爱排场。不然也不会悄悄地来相国寺,无人知晓。才刚他既是没说什么,咱们就千万别去主动找事,妨碍了他清净,那才真是得罪了。” 夏氏点点头,真心敬佩老爷的断事能力,好似世间什么事都能被他看透一般。 江宾璋虽人到中年,但因平日习武强身,注重养生,整个人满面红光,英姿飒爽,通身气派一点都不比年轻时候差,甚至更胜一筹。 夏氏与江宾璋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对老爷的感情却并没有因为日子长久和而平淡,反而越来越浓烈。夏氏在江大老爷跟前,便是个小女人,没了往日大太太凌厉机灵的样儿,显得笨笨的,有些憨傻。 俩人一回屋,夏氏便伺候老爷洗脸更衣,而后便像个小女孩似的黏在江宾璋怀里,说笑一天的事儿。 江宾璋对女人素来极尽温柔,对妻子夏氏也不例外。他笑眯眯的躺在榻上,任由怀里的妻子撒娇逗弄。江宾璋偶尔附和地笑几嘴,便沉下眼皮准备要睡。 夏氏突然起了个大胆地想法,把手伸到了江宾璋的下面,好一顿抚弄,到底惹火了江宾璋。他一把抓住夏氏,飞快的翻身把夏氏压在身下,用身体禁锢住了夏氏,不容她反抗。 夏氏红了脸,娇喊一声:“老爷!” 江宾璋轻笑,用手指勾了勾夏氏的下巴:“怎么,这就忍不住了?你别忘了,这可是在寺庙。我倒无所谓,就是你……”江宾璋翻身又躺了回去,斜眼看一眼夏氏。 夏氏憨笑两声,用手指划他的胸口,“老爷能等到回去的么?” “嗯。”江宾璋故意打了个哈欠,劝夏氏早点睡,而后他便立马翻身背对着夏氏,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 夏氏听着江宾璋的鼾声,一脸失望。老爷怎就不能听她把话说完?什么信不信佛的,她为了老爷真可以不忌讳这些…… 江清月和章嬷嬷回了院儿,悄悄地上好锁,便预备回房。院门突然响起来,宁婉蓉屋里的丫鬟荷花提着早留好的油灯出来,开口问是谁。江清月和章嬷嬷来不及进门,便躲在了屋后。 “快开门,是二太太。”邹嬷嬷隔门喊道。 荷花赶紧去取院门钥匙,开门让太太和邹嬷嬷等人进来。“这么晚了,太太您怎么会来?” 钱氏推开荷花,直接进门来。她看眼宁婉蓉的屋子,又看向江清月的。“两位姑娘都睡了?” “是。”荷花道。 钱氏转头又看眼门上的锁,“一直锁着的?” 荷花点头。 “太太?”邹嬷嬷看眼江清月的屋子,目光闪躲的厉害。 钱氏打定主意,直奔江清月的屋子去。邹嬷嬷敲门问有没有人。半晌,披了件外衣的问秋来开门,一手还搓着眼睛,好似刚睡醒。 钱氏直接进门,朝里屋去。 问秋瞪大眼,惊呼:“二太太!” 钱氏挑起门帘的瞬间,一张脸出现在眼前,吓了她一跳。 江清月忙去搀扶钱氏,笑问她怎么了。章嬷嬷也赶忙上前搀着钱氏。 钱氏见二人都在,便坐下来,仔细打量江清月。她两鬓的头发用发带简单束在脑后,其余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她没来得及穿外衣,只着一套白色对襟的中衣,未施粉黛,睡眼朦胧,却仿若天上降临的白衣仙子一般。 “好孩子,我来看你好不好,听说寺院夜里闯进人了。我怕你们俩个姑娘家受欺负。”钱氏编谎道。 “竟有这种事!太太,那我们该怎么办?”江清月盯着钱氏的眸子,她从钱氏身上嗅到了女人不该有的气息。这味道着实令人觉得腌臜,有些反胃,特别是她知道这味道的主人属于谁。 两名各自为家的中年男女,竟在寺院的药师殿内苟合。这俩人八成是投错胎了,做禽兽更合适。 难不得当初钱氏能想出那么阴损的招数对付巫嬷嬷,原来她本人就是个□□不堪的货色! 江清月咬着下唇,尽量隐忍住自己的情绪。不然,她真怕自己此刻就忍不住把钱氏咬死。 钱氏感觉到江清月眼中的目光不善,瞪她,“你看我做什么?” 江清月笑了笑,指着钱氏的耳际的头发,“好像沾了什么东西。” 钱氏伸手摸了下,尴尬的转身往外走。“既然你没什么事,我便放心了,早些歇息吧。” 江清月笑着应和:“是,都听太太的。” 钱氏出了门,还不甘心,转身问门外的问秋,“你家姑娘是不是一直在房内,不曾起夜过?” 问秋茫然的点点头。“姑娘今日乏得紧,早早便睡了。” 钱氏瞪眼邹嬷嬷,风风火火的出了院门。她一回屋,便回身踹一脚邹嬷嬷。 “你给我想清楚,你看见的人到底是谁?” 邹妈妈捂着肚子委屈道:“奴婢也不确定。当时天黑,奴婢从茅房出来之后,恍惚好像看见两个黑影从前面那条路跑过。” “没用的东西!事关重大,你给我仔细想清楚?” 邹嬷嬷仔细想了想,又摇头,“外面天那样黑,奴婢实在是辨不清什么人。许是两个过路的和尚也未可知。太太,您为何怀疑是江姑娘?” 钱氏眯起眼,一屁股坐在榻上。她会怀疑江清月,是因先前调查崔嬷嬷死因时,偶然打听到崔嬷嬷死前竟见过江清月。说是送行,但谁知江清月是不是真的去送行。虽然钱氏明知道江清月与崔嬷嬷似乎没什么关系,但她心底总是忍不住怀疑江清月。“我总觉得这丫头不简单,该防着。” “不过既然江姑娘都不曾离开过院子,必定不是她。那院门上着锁,由三姑娘身边的亲信拿着,必定没问题。”邹嬷嬷回道。 “此刻也不用你说,才刚已经证实她在屋里。” 钱氏已然消了对江清月的怀疑之心,但药王殿那个破眼的窗纸始终令她介怀。先前去的时候她没注意,后来发现那块儿破个洞,她心里便有所忌讳。到底是有人偷窥到她了,还是那窗纸原本就破个洞? 钱氏心里莫名的不安,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她决定明日提前回府。 次日,宁开远听说这事儿,跑到钱氏跟前来闹。“我不回去!” “这是为何?” 宁开远皱眉不悦道:“平日在家读书,没个长辈真心教导鼓励我,苦闷得很。江伯父却不一样,平易和蔼,最懂我心,每每与我谈心,便让我受益匪浅。这三月我才见得幸他一面,你就要走。我不管,我要留在这,好容易有个更疼我的人。” “你胡沁什么,我不疼你,你爹不疼你?”钱氏急道。 “您是疼我,但这是不一样的。父亲?他就算了,那次看见我不是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嫌我这学不好那学不好的。说实话,他被调任去了福建,我还真松了口气呢。”宁开远把心里话通通倒出来。 “你!” 钱氏深吸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邹嬷嬷赶紧过来搀扶,劝宁五爷别再气二太太。 宁婉蓉听说消息,也跟江清月一起赶过来。“母亲,我也不走,我的经文才刚开始绣呢。献给老祖宗的东西岂能半途而废。” “你们,唉!”钱氏无奈地叹口气。 “我瞧太太精神不大好,三姑娘,您不如让太太先回府歇息。咱们尽快赶制好,再回去?”江清月建议道。 宁婉蓉点头,觉得在理,就建议母亲这样。宁开霁附和,也同意妹妹的办法,反正他想多留一会儿。 钱氏不同意,放心不下她们:“绝不行!” 姐弟俩便哀求钱氏,磨叽好一会儿。 江清月看眼邹嬷嬷,建议道:“太太若不放心五爷和三姑娘,大可以多留些人照应她们。邹嬷嬷是太太跟前的老人,深受太太信用,想必五爷和三姑娘是不会忤逆她的劝告,对不对?” 宁婉蓉赶紧点头,宁开霁也点头。 钱氏无奈,只得留下亲信邹嬷嬷等人照看俩孩子,她则先行回府。 钱氏一走,江清月才恍然敲了下脑袋,告知宁婉蓉:“差点忘了和你说,章嬷嬷今儿个一早便腹痛不止,我便让她先行回去了。才刚倒是忘记告知太太了,这可怎生好。” “多大点事儿,哪用麻烦她。”宁婉蓉随口叹一句,也不放在心上。 宁开远一直送钱氏到寺门外,他皱着眉,情绪一直不大好。直至钱氏要走,宁开远突然上了马车,坐在钱氏身边说了实话。“娘,我知道你在查崔嬷嬷的死因。” 钱氏瞪眼看着儿子,心生不好的预感。 宁开远对上钱氏的眸子,语气肯定道:“是我干的。”   ☆、第36章 钱氏抓住儿子的手,惊吓的看着他,嘴角有一丝丝的抽动,“好好地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是我干的。”宁开远紧紧地盯着钱氏的双眸。 “怎么会是你?”看来她先前是真的误会江绣娘了。不过,此刻钱氏倒宁愿是江绣娘干得,也愿大相信这件事是自己的乖儿子做下的。开远和崔嬷嬷又没有什么仇恨,为什么…… “祖母擒了崔嬷嬷之后,我便看得出娘很为难。谁没点秘密,她伺候娘这么多年,一准儿知道不少。与其被她陷害,不如先出手。我知道娘信佛心善,舍不得下狠手,儿子便代劳了,一解您的后顾之忧。” 钱氏已然惊得无话可说了,她瞪着宁开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般大的孩子竟敢下狠手杀人。 宁开远出奇的冷静,他坦然接受钱氏的目光,解释道,“火不是儿子放得,人也不是儿子杀的。母亲安心,我还没傻到亲自动手。儿子不过是利用了那个落魄的仇正文,他巴不得干呢。” “阿弥陀佛。”钱氏合掌念了一嘴,听说是仇正文动手的,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们这等尊贵身份的人物,绝不可以手沾血腥。 宁开远嘱咐钱氏:“所以母亲也不必多余叫人查了。您真弄出点动静来,被老太君发现了,倒霉的是儿子。” 钱氏点头,无奈地斥责儿子几句,嘱咐他以后做事一定要提前跟她商量。 宁开远敷衍的应下了,他下车对着车窗站着。隔着窗纱,宁开远对钱氏摆摆手。钱氏叹口气,放下窗帘子,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宁开远眼看着马车下山不见了踪影,方回身预备去找江伯父。他抬首却山门前的石阶中央站着一位玄衣少年,正好挡在了他前面。 宁开远暗自打量他,衣裳料子不一般,瞧这气势不像是普通人。宁开远冲其点了下头,打算从旁侧离开。 “你是宁开风的五弟?”祁连修侧首,瞟一眼他。 宁开远顿住脚,奇怪的看着祁连修,心想这人必定是他大哥的什么熟人,瞧他这身打扮应该也是个勋贵世家的子弟。照理说凭跟前人如此的样貌和气度,在京城应该有名才是,可自己怎么会不认识? 宁开远不敢怠慢,笑眯眯的对祁连修点头。 祁连修没回应宁开远,反而冷言继续问:“才刚坐车走的是你母亲?” 宁开远被对方傲慢的态度惹毛了。若说自己对他客气,也是自己修养好。谁不是世家子?就他能摆架子? 论京城之内能比得过理国公府家世的没有几家。倘若真是皇亲国戚来相国寺,必然要摆排场弄出点动静来。而今安安静静的,什么风声都没有。宁开远觉得眼前这位八成比自己的身份低。 耍什么狗屁派头!还给鼻子上脸了! 宁开远一脸不爽,看祁连修的眼神也变得怪异了。 祁连修的目光落在宁开远身边的小厮身上,命令他回答。 小厮吓得忙点头道:“正是。” 宁开远闻言,侧首就打了自己的小厮一巴掌。“不要脸的东西,谁是你的主子?我让你说话了么,啊?” 小厮吓得嗷嗷哭,跪地磕头给主子赔错。 宁开远冷笑一声,得瑟的挑眉,略有挑衅意味的看着祁连修。 祁连修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无心再无其它,转身便走。 宁开远感觉自己再次被羞辱了,火气冲天,气呼呼的跑到祁连修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宁五爷是吧,你想干什么?”祁连修敲了敲手中的扇子,忽有一抹浅笑掠过他的唇角,风华绝代。 那笑容虽然转瞬即逝,却在宁开远的脑海中久久停驻,挥之不去。宁开远强迫自己回神儿,不满地瞪向祁连修。 “倒和爷说说你是谁,你打听这些想干什么。” “宁五爷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祁连修双眸骤然冷下来,他盯着宁开远,言语威慑力十足。“让开!” “偏不让,你想怎么样?”宁开远梗着脖子,歪着头恶狠狠地瞪祁连修。 祁连修头一次见着这么不知死活的,挑眉看他,别有意味的笑了。“本王想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 本王?宁开远呆了,半张着嘴惊讶的看着祁连修。王?什么王?他是王爷?如果真的是皇亲国戚的话,自己没见过他也有可能。宁开远不如他在朝为官的大哥那般识人广泛。宁开远平日以读书为主,纵是应酬也不过是平级之间的世家勋贵。至于那些尊贵皇亲王爷,他这样年纪的人还不得机会去见识。不过在京的王爷他也见过几个,齐王、康王、恂郡王等等。 宁开远突然心头一震,如果跟前的人真是个王爷……十六七年纪,样貌绝世,冷性随意,身边又没跟半个人……难道是那个传说中的第一‘俊’王晋阳王? 不会吧。 宁开远祈求佛祖这一切不是真的。不然他真的太点背了! 章嬷嬷和荷花等人来到山门,本是奉宁婉蓉的命令请宁开远回去。。章嬷嬷识得晋阳王,一见他便呼“王爷千岁”,赶紧带众人跪地请安。 宁开远听着这一声王爷,震耳欲聋。他彻底死心了,退了几步,忙给祁连修下跪赔罪。 祁连修笑着免了众人的礼,唯独没搭理宁开远。 宁开远整颗心却绷得紧紧地,低着头,望王爷此时此刻能忽略掉他的存在。 祁连修用白玉骨扇的扇柄戳了戳宁开远的左肩,似乎用力很大,宁开远的身子顺势晃悠了两下。 “你倒是说说,你想本王怎样对你?”祁连修话语悠慢,字字冰冷。他的话就像一把利剑一样直插宁开远的胸口。 宁开远吓得战战兢兢的磕头赔错。他们宁家跟晋阳王从来没有交情,晋阳王若真的发狠心罚他,令他在贵圈子弟之中丢了脸面,他以后就甭想再翻身了。 “也不知是什么迫使你挡了本王的路,是你这双腿,” 宁开远立马感觉自己的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王爷就因自己的冲撞之举要砍断他的腿?宁开远吓得流泪,哭了。 祁连修话未完,接着道,“还是你的心,又或者是你的项上人头?” 宁开远听完这话,吓得喘不过气,脑子晕乎乎,直接戳到了地上。 “王爷!”江宾璋站在山门口突然呼一声,急急忙忙的跑到祁连修跟前请安,满脸堆笑的询问祁连修因何来到相国寺,力邀他去方丈房内听禅。 祁连修冷着脸没说话,他看眼宁开远,目光转而扫向低头待命的章嬷嬷,“你家主子也在这?” 章嬷嬷吓了一跳,忙点头应承。 祁连修三两步走到江宾璋身边,道:“走吧。” 江宾璋不放心的看眼宁开远,哭丧着脸道:“宁贤侄年小不懂事,王爷这次就饶过他吧。” “多嘴。”祁连修冷冷的瞥他一眼。 江宾璋闭嘴不敢说了,而今王爷肯赏脸给他,是看在他父亲卿侯的面子上。他要在多说,这‘面子’可能就没了。宁开远那边,也只能是自求多付了,他帮不上忙。 “跪到第一千个香客登门。”祁连修道。 江宾璋同情的看眼宁开远,见他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哀求自己,动了恻隐之心。江宾璋冲祁连修嘿嘿笑:“王爷,这孩子好歹是世家子。就这么跪在百姓面前,回头传出去未免被笑话,丢了京城贵族的脸。” “嫌丢脸,去那儿跪,正好用树枝挡着他尊贵的脸。”祁连修指了指山门边儿的荆棘树丛。 宁开远抖了抖惨白的唇,大惊失色。他百般祈求的看着江宾璋。 王爷以往也没这么不厚道,八成是宁开远才刚真冲撞了他,又或者是整个理国公府碍了王爷的眼。江宾璋在心里叹口气,料知不能再多言,转而热情的为祁连修引路。 天儿刚刚大亮不久,相国寺上下的僧人们还在念早经,故而四处十分安静。 祁连修路走一半,突然驻足,吩咐江宾璋先走。“我有事交代高德禄。” 江宾璋左右看看也不见高公公的身影,不明白王爷打算怎么找他交代。才刚高公公要在就好了,若一个太监拿着浮尘,宁开远怎么都不至于认错晋阳王的身份。 江宾璋心中多有无奈,却也不敢多问,乖乖的告辞先走。 四下无人。 祁连修看着树后露出的一抹翠绿,“你可以出来了。” 江清月心一紧,低头看着自己没有掩藏好的裙角,真有种抬腿就跑的冲动。不过此刻是白天,她跑得再快也极有可能被祁连修认出来。没办法了,江清月只能硬着头皮和问秋一起出来,给祁连修行礼。 “你怎在此?”祁连修一眼认出了江清月,眯起眸子,心中却并不惊讶。 “回王爷,民女随宁家二太太前来礼佛。今晨民女与宁三姑娘送了送二太太,民女便去大雄宝殿上香,不想在路上竟碰见了王爷和江大人。” 江大人?她一个绣娘竟认识江宾璋,显然提前做好了功课。祁连修对江清月勾了下手,示意她随自己走。 江清月心下纳闷,却也只能服从。她和问秋跟着祁连修过了一处夹道,便见一片很大的假山林。三人从假山中的小路穿过,朝西南方正有一假山石砌的不规整的拱门。石拱门外左右各站了四名带刀侍卫,一瞧就知门后之地并非平常人等可去。 过了拱门便是一处大院,房舍园林布置的十分精巧,春花灿烂,小桥流水,景色可谓是别有洞天。院子四周十分清静,除却流水和虫鸟的叫声再无其它。 这恐怕是相国寺里最精致最舒服的院落了。 祁连修踱步到小溪旁,背手对着江清月。 江清月跟了过去,跟王爷保持半丈远的安全距离。问秋则站得更远了,她在远处默默地看他们二人,心里不禁替姑娘着急担心。 “昨夜,是你?”祁连修突然转身,目光犀利的射向江清月。 江清月愣了下,她是料想过祁连修或许能认出她,但没想到对方竟然问的这么直接、突然。 答案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回答本王。”祁连修的话语平淡,叫人听不出悲喜。 江清月低下头去,重生来第一次这么优柔寡断,不知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你怕了?”祁连修挑眉淡笑,稀奇的打量江清月,“当初你给本王绣花的时候,可没见你怕过。甚至你恐怕还在心里嫌弃过本王多事,把你当一般的绣娘用了吧。” 江清月的心“咚”的猛跳一下,她没料到晋阳王又跟她算起了前账。 “你是不敢说,还是被本王问得哑口无言了。”祁连修眨了下眼睛,嘴角荡漾起淡淡的笑意,“又或者你想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江清月觉得自己在他跟前似乎毫无秘密可言,什么都快被他分析透了。她担心眼前的‘危险人物’一旦耐心耗尽,到时她想解释都没机会。王爷既然会亲口问他,就说明事情有回转的余地。不然凭他的身份,王爷了结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江清月心里渐渐有了底,索性干脆地跟祁连修点头认下了。 意料之中的干脆。 祁连修浅笑,颇有兴趣的打量江清月。这个小绣娘的表现果然没让她失望。 “昨夜江大人的妻子闹了半宿找人,而你恰好跑得莫名其妙,今晨那个宁家二太太又急匆匆走了。这里边你若说没事儿,本王不会信的。” “民女知道的东西有限,恐怕满足不了王爷的好奇。”江清月语气稳住了,心肝肺却急得乱扑腾。钱氏与江宾璋苟合的秘密怎么能随意外传,这件事她绝不会说出去。一旦被钱氏提前听到了风声,那她这半年的努力便全白费了。 祁连修嗤笑,三两步走到江清月跟前。祁连修若再靠近一点,他的下巴便刚好抵到江清月的额头。 江清月惊了一下,却不敢乱动,把头低得更深了。她心里清楚,王爷此举就是想震吓她。 她要稳住! “捉奸的事本王不感兴趣。”祁连修语出惊人。 江清月惊讶不已,禁不止抬首看祁连修。原来他知道!原来根本不必她说,对方已经猜到结果了。 祁连修唇角一勾,身体微微前倾。他低沉而磁性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钻进了江清月耳里。 “江绣娘,你昨夜轻薄了本王。”   ☆、第37章 江清月惊讶的看着祁连修,竟无言以对。 祁连修展开白玉扇,随手扇了扇风,却不是冲自己而是对着江清月。 凉风过耳,江清月愈加清醒。她知道对方在等她的回答,可她又有什么好回答。果然,她刚才死不承认昨晚的事比较好。 祁连修眸光里透着危险气息,“江绣娘,你骗不了本王,如实承认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又被他猜透心思了。 江清月无奈道:“王爷,轻薄这词似乎用得有些过了。民女乃一介草民,岂敢有胆量轻薄王爷。” “论绣技本王不如你,但论才学本王还是比得过你。” 晋阳王无非在绕弯子的表达:他的词用得很对,不容你置疑。 此时此刻,江清月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晋阳王叫她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跟她讨论词句用法。 “江清月,你一次又一次引起本王的注意,意欲为何?”小太监抬了把椅子来,祁连修顺势坐下,用扇柄轻敲着椅子的红木扶手。 “王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民女对天发誓,绝没有这样的心思。”江清月跪地,举起右手的食指中指,做起誓状。如果晋阳王只是为了看看这种浮夸的表忠心方式,她可以迎合。 祁连修见江清月起誓的样儿,哈哈大笑起来。 高德禄满头大汗的跑回来,正见王爷大笑的情景,整个人惊呆了。他好像错过什么精彩事件了。 “从青州,到王府,再到相国寺,若说不是你有意为之,又是因何?” “回王爷,确实是巧合。”她也不想走哪儿就在哪儿碰见个碍事多事的王爷。 祁连修敛住笑容,认真地看着江清月,压低声音,“那本王便换个问法,你初至京城一展绣技,得皇帝褒奖;三番两次进入理国公府,成为钱氏养女。这些都是巧合么?” 江清月心头一震。她不明白晋阳王怎么会突然盯上她,对方竟然连钱氏收她做养女的事儿也清楚。晋阳王身处事外,本就容易把事情看得清楚;更何况他机敏过人,保不齐已然看出她的目的。高高在上的贵族王爷关注她这个小绣女做什么,天下就没有能他操心的事了么。 江清月好容易挖出钱氏的秘密,复仇计划正在紧要关头,绝不能功亏一篑。 晋阳王现在出现的实在是太不是时候了。江清月心里头莫名地焦躁。实在是她身份低微,无法应付眼前这位尊贵的王爷。 “和本王说说你的目的,若真情有可原,本王或许心情好,饶你一遭。若不然,你便在此长跪不起,你谋划的那些事儿自然就会无疾而终了。”祁连修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一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江清月。 江清月的耳边传来祁连修若有似乎的笑声,恨得牙痒痒。此刻,她若是一只虎,必然会立马扑倒晋阳王,然后一口咬死他。 江清月努力奋斗这么多年,为就是让自己和大姐三弟能在这世间活出个人样儿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成功了,可就在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很无能。她的仇恨在这位尊贵的王爷眼里算得了什么?引他注意的一场戏?又或是他无聊时消遣的一场小热闹? 江清月鼻子发酸,强忍眼中的泪水。她咬破了下唇,用疼痛唤起自己的理智和清醒。为今之计,她只能把养父母和她们三姐弟的遭遇托出,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她赌得是晋阳王还有残余的人性。 祁连修听闻经过,叹道:“这么说你的父母是被理国公府二太太害死的,你回来……” “是!”江清月异常干脆地喊道。 祁连修错愕的看着江清月,发现她的身体在轻微的地颤栗着。他叹口气,让江清月起身,命其抬头,却见眼泪像串线的珠子不停地从她两颊滑落。已然落泪成这副模样了,她还是一脸隐忍的表情,似乎想把眼泪憋回去。 祁连修心中一紧,心里莫名地有些心疼。他好像真的看见了一名清瘦的女娃为整个家竭力付出的心酸景象。祁连修不禁站起身,走上前两步,他想要抬手为江清月拭泪,却又碍于情面隐忍了下来。 江清月倔强的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跟祁连修行半身礼,“王爷可愿放过民女?若王爷还是不肯,民女恳请王爷通融两日,只两日就好。” 祁连修本想看个热闹罢了,把眼前小女子弄得落魄不堪,并非他的初衷。他看着满面泪痕的江清月,嗓子莫名的发干,动了动喉咙,关心的话到嘴边却变了样儿。 “你去吧。” 江清月冲祁连修躬身,转身走了。 高德禄看得心疼,他猜得出江清月道出的真相中还有更多隐情,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必忍辱负重多年。达官显贵又如何,便可随意草菅人命?祁国律法上可明明白白的写着,奴才的性命不由主子任意决断,违法者理应交由官府判定,更何况江姑娘的父母已然不是奴才身份。世道不公,官官相护! 高德禄心里替江姑娘委屈,哭得稀里哗啦。他也跟江姑娘一样,是贫贱出身,心里明白江姑娘这样的遭遇有多苦。贫贱人多是甘受屈辱,能有几个像江姑娘这般反抗的。 高德禄万分敬佩江清月的拼劲儿,禁不住感慨:“江姑娘怪可怜见的,穷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打小没了父母,王爷您也是——”高德禄意识到自己不该提已故的老王爷和王妃,他顿了一下,转而无奈地叹了一句,“您该懂她的难处。” 本是同样的身世遭遇。同样是自小丧父丧母,与自家兄弟姐妹相依为命,又何必为难她。 祁连修眼看着江清月拐出石拱门,突然开口:“你站住!” 高德禄闻声吓得一哆嗦,他惊恐的仰望着王爷。不会是因他多嘴,令王爷不打算发放过江姑娘了? 江清月就怕晋阳王反悔,步伐走得很快。背后传来命令时,她已然穿过石拱门,眼看就可以走开了。 祁连修追过来,挥手撤了门口侍卫。高德禄泪眼婆娑的要追过来,看着八名侍卫从门外跑进来,料知王爷不许外人扰,遂停了脚步。 “王爷。”江清月垂眸行礼,眼皮遮住了她哭得发红的眸子。她低头半晌,只听得见四周流水和鸟儿的鸣叫声,但甘松香的味道一直没有消散,她知道晋阳王还在他眼前,遂不敢抬头。 “你的事,本王可以帮你,”祁连修话未说完,便听江清月谢恩回绝了自己。 “民女的家事自该民女自己去处置。王爷只需放过民女这一遭,民女已是感激不尽。”江清月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压低声,不让对方听出自己话语中的悲凉。 她的话换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正当她的情绪忐忑到极点的时候,江清月感觉到一股力迫使自己被浓郁的甘松香包裹住了。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被晋阳王抱住了。 抱住了? 江清月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抬眼确认,刚巧看得到晋阳王挺拔的后背;而自己的下颚正抵着晋阳王的肩膀,凌冽的甘松香源源不断的钻入她的鼻孔,却说不出是苦是甜。 江清月还沉浸在无限的惊诧中,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得很快,仿若要冲破她的胸口。 “王爷,你……”江清月想从对方的怀抱里挣扎开来,却发现对方用力很大,根本不给她回旋挣扎的余地。 祁连修闻言松开手,却把手中的扇子递到江清月的手里。 江清月接了扇子,发觉这把扇子比普通的略沉。 “扇柄看似嵌了两片白玉,实则暗藏玄机,凭你的机智不用我多解释。此扇,你留着防身用。” “王爷,……”江清月还未来得及拒绝,便见祁连修留个背影给她。 祁连修背对着江清月,冲其摆摆手,轻声道:“本王也轻薄了你,算两清了。”转眼间,颀长的身影便消失于石拱门之内。 江清月红着脸,恨恨地咬牙,她就知道晋阳王没那么好心。她转身飞快的逃离山石林,以后这地方她绝对不要再来。 问秋后知后觉的从院子里跑出来,追上江清月。“姑娘,才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爷有没有责怪你?” 江清月没说话,反而脸色更黑,加快步伐往回去。 问秋猜测没什么好事,识趣的闭嘴不问了。她转即看见章嬷嬷的身影,高兴地叫她。 章嬷嬷找了半天,此刻才看到江清月的身影。“姑娘,您去哪儿了,我前前后后去了大雄宝殿三次,也没瞧见您的影子。” “半路碰见野狗,被追咬来着。”江清月没好气道。 问秋愣了下,抿起嘴角,狠命地憋着。 章嬷嬷觉得不对,询问问秋。 问秋看眼姑娘,见她瞪眼提醒自己,赶紧点头附和。 章嬷嬷叹口气:“没想到相国寺后院也不安全,竟有野狗乱跑。”她转即想到正事,跟江清月道,“姑娘快回吧,宁三姑娘等着您呢。再有邹嬷嬷的事,您看什么时候处置合适。” “她孙女那边怎么样了?”江清月低声问。 章嬷嬷赶紧递上消息:“才刚王二牛派人传消息,事儿成了。他先花钱雇理国公府的下人引翠碧出府吃东西,找时机把翠碧扣下了。您放心,出钱收买宁家下人的中间人是个外地人,此刻已拿了钱已经出京了。钱氏回去后就算发现,也查不到咱们这儿。” 江清月点点头,让章嬷嬷备好蒙汗药,今晚就对邹嬷嬷动手。她才刚建议钱氏留下邹嬷嬷,就是这个目的。 这位邹嬷嬷虽然是钱氏身边的老人,却也因她一直不受重用的缘故的,其办事和保密的能力肯定不如崔嬷嬷。从她身上下手,找突破正合适。只要她拿下邹嬷嬷的口供,加上巫嬷嬷和崔嬷嬷的事件做佐证,扳倒钱氏必然可行。   ☆、第38章 二太太钱氏走后,邹嬷嬷还是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与五爷宁开同院。 江清月觉得这样更好,一旦邹嬷嬷失踪,便不容易怀疑到她这边。江清月盘算着在夜里悄无声息的把邹嬷嬷弄走。为了降低风险,减小动静,她得想法子让邹嬷嬷主动跟着她们出院,而且绝对不会声张。 当晚,子时刚过,邹嬷嬷被人唤醒。她睡意正浓,搓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来人是章嬷嬷和江清月。 邹嬷嬷大惊,心料此时俩人应该在隔壁院睡觉才是。隔壁因住着女眷,院门上了锁的,她俩是怎么过来的?邹嬷嬷心中忖度情形不对,作势要叫人。江清月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吭声。邹嬷嬷瞪圆了眼,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警惕的看她二人。 江清月浅笑抚慰邹嬷嬷,温言引导她:“嬷嬷,我发现了个了不得的事,也不知真假。若是真的,此刻嬷嬷若声张,只怕二太太那边不好交代。” 邹嬷嬷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凭添了惊恐之色。 “不瞒嬷嬷,我才刚看见了二太太在……”江清月欲言又止,松开捂住邹嬷嬷的手。 邹嬷嬷意欲反驳,她顿了下,故意压低声道:“江姑娘,你胡说什么,二太太今晨已经回府了。”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又不确定,那人真的太像二太太了,故才深夜前来询问邹嬷嬷。”江清月一脸疑惑的看着邹嬷嬷。 “你怎么过来的?”邹嬷嬷质疑江清月。 江清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眼章嬷嬷,如实交代道:“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不瞒您,章嬷嬷会开锁。” “你竟然会开锁?”邹嬷嬷惊讶的看向章嬷嬷,见对方点头,章嬷嬷转而想到昨夜那两个黑影的事儿,难道真是她们主仆二人?邹嬷嬷觉得她应该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她要搞明白江绣娘主仆到底知道二太太多少秘密。还有二太太,她真的没回府,还在相国寺?如果说二太太为了避人耳目,故意虚晃一招,倒也说得通。毕竟她和江大老爷之间的事见不得光…… 邹嬷嬷思虑万千,决定先不声张。她打算先跟着江绣娘主仆搞清楚状况,而后再和二太太商量处置掉她二人。“江姑娘,你才刚说见过二太太,在哪儿?” “大雄宝殿附近。”江清月道。 “大雄宝殿,”邹嬷嬷念叨一句,倒觉得真有可能。遂赶紧起身穿衣,让江清月为其带路。邹嬷嬷本想多叫几个人,但一想到可能暴露二太太的秘密,便忍下了,就她一人悄悄地随着江清月和章嬷嬷出院。 江清月带着邹嬷嬷走到大雄宝殿附近后没见人,便又去别处找。三人走到珈蓝殿附近,章嬷嬷抱怨口渴,去井边的水桶里舀了一口水喝,转而又舀了一瓢给江清月喝。 江清月饮了一口,趁着夜色掩盖往水里下了料,转而递给邹嬷嬷。 邹嬷嬷摇头:“我不渴。” “嬷嬷还是喝点吧,一会儿不定要找到什么时候,必然会口渴。”江清月劝道。 邹嬷嬷想想也是,遂接过水瓢喝了一大口,竟觉得这井水的口感十分甘甜,又喝了两口。 江清月拉着邹嬷嬷往西面的小门方向走。半路上,邹嬷嬷觉得头晕,晃晃悠悠的。江清月扶着他,打发章嬷嬷去开西门接应王二牛。不多时,章嬷嬷晕倒了。江清月用纱帕挡住脸,原地等待。不多时,果然见章嬷嬷带着王二牛和另两个人进来。江清月便就近躲在树后,观察情况。 王二牛命兄弟们抬走邹嬷嬷,跟章嬷嬷点了下头,也告辞。章嬷嬷复而关上西门锁好,与江清月汇合后一起回房。 次日一早,江清月陪同宁婉蓉用过早饭,便开始一起绣制经文。照理说该宁婉蓉一人完成,却因宁婉蓉速度太慢,三天根本做不完,她又着急下山回府,便哀求江清月帮忙。 “我先写好,江姐姐尽管照着我的字迹来绣便成,别人不会发现的。”宁婉蓉乐道。 江清月点头,坐在一边托着下巴看着宁婉蓉写字。她脑子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昨天见晋阳王的场景,整张脸变得火辣辣的,人也不自在了。江清月赶紧出门站着,用手在脸边不停地扇风。她觉得不解热,顺手拿起袖子里的扇子扇风,忽闻到一股松香味儿,江清月无奈地合上扇子打算收起来,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抢走了扇子。 江清月转身一看,是宁婉蓉。 “上等羊脂玉作骨,东西不错呀,”宁婉蓉也知道江清月有点小钱,故而没有怀疑江清月会有此扇。她故意瞟一眼江清月,把扇子打开仔细瞧,扇布上画着图。一位碧衣少女提着灯笼临江而站,仰望天上一轮明月。另有题名为《江清月高》的藏头诗: 江水春沉沉, 清虚用谷神。 月皎风冷冷, 高烛照水深。(注1) 宁婉蓉诵读完,品了品,觉得颇有韵味。她笑问江清月:“江姐姐,这画上的人是你么?” 江清月完全搞不明白这幅画和这首诗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头次看见,真有点发懵。哪个晋阳王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又或者他本就是想借此扇调笑她。 “无耻!”江清月红着脸愤愤地想。 “姐姐不说我也知道。这上头的诗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宁婉蓉笑道。 江清月敷衍的笑了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就不反驳了。她收回扇子,催促宁婉蓉快去誊写经文。 “已经写好了,等一等墨干了,我们便可以一起绣制。”宁婉蓉见快到晌午,便先张罗吃午饭。饭毕,便见宁开远急急忙忙地过来问邹嬷嬷。 “邹嬷嬷不在你的院儿伺候么?” “今早就不见人影了,本以为她来伺候你们的。才刚听下人说找不见他,我才来问你们。”宁开远道。 “好端端的,人会去哪儿?”江清月道。 宁婉蓉也纳闷:“是奇怪,五哥,你还是先赶紧派人找吧,保不齐她跑哪儿偷懒去了。” 宁开远点点头,出动几名下人去寻。待到天黑,还未找到人。宁开远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考虑到邹嬷嬷是母亲刚提拔上来的亲信,丢不得。宁开远便又去找江宾璋和方丈一起帮忙寻人。整个寺庙的人提着灯笼喊到半夜,仍不见江嬷嬷半个人影。 宁开远有些担忧,决定立即差人回府禀告。 宁婉蓉拦着他:“都这大半夜了,你就别折腾母亲了。我的经文也绣的差不多了,再熬一会儿夜就能绣好,不如明儿个一早儿咱们一起回府告诉母亲。” 宁开远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既然人丢了,也不差这半夜的功夫,或许明儿个说不准邹嬷嬷就出现了。 …… 夜里就寝前,钱氏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天没瞧见小丫头翠碧,遂问了问身边的丫鬟。丫鬟们平日当翠碧是个孩子,习惯忽略她。这会子太太一提,方想起平日到处可见的身影今儿个竟没瞧着。 钱氏不以为意,还以为这小丫头去哪儿贪玩了,命人快去找。众丫鬟们寻了大半天,都没结果。钱氏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奈何天黑了,再多计较也无用。她盘算着明儿个一早就差人去寺里,先把邹嬷嬷接回来,不然她不放心。 一大清早儿,钱氏吃过早饭,便听说儿子女儿回来了,她略觉得惊诧。见了儿女后,钱氏忽听说邹嬷嬷失踪,整张脸垮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母亲,你怎么了?不就丢了个嬷嬷么,报了官,再提拔一个就是。”宁婉蓉劝道。 宁开远扫视屋内,果不见邹嬷嬷的孙女翠碧在。他蹙起眉,慎重思虑了会儿,问钱氏:“该不会是翠碧也不在了?难不成是她们祖孙俩擅自私逃了?” 钱氏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平日里她瞧着邹嬷嬷是个性子好拿捏的,不曾想她竟敢干出这种事,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怎么行,邹嬷嬷的肚子里还装着她的秘密…… 钱氏重重的拍桌,撒火道:“婢子擅自逃跑,还把不把我们理国公府的家规放在眼里。无论如何,此事都得给我彻查清楚,一定要把这俩人给我抓回来,活见人死见尸!” 钱氏查了两日,只知道翠碧当初跟人出府买东西,却半路跑丢了,怎么都找不到。领人出去的丫鬟心知事关重大,不敢说是自己挑唆翠碧出去的,只把话往‘翠碧想私逃’的方向引,她果然逃过了一劫。钱氏则就此认定了邹嬷嬷携孙女私逃。 钱氏自觉待邹嬷嬷不薄,好端端的竟被她背叛了,她本就气得无以复加,加之担忧邹嬷嬷知道自己的秘密,心里抑郁焦躁,拖了两日,她所幸躺床上不起了。 宁婉蓉和宁开远兄妹俩起初时常来看钱氏,好言劝慰。时间久了,俩人见钱氏没有想开的迹象,也便不那么常来,除却早晚定省,便各忙各的了。一个要出去应酬玩乐,另一个要一门心思的讨好邱老太君。倒是江清月日更不辍,天天来钱氏这里陪说话到夜里。 钱氏对江清月的表现很欣慰,她时常拉着她的手感慨抱怨。江清月皆耐心的听着,不厌其烦的劝慰钱氏。渐渐地,钱氏想开了,心宽了,肯用饭吃药,对养女江清月更是依赖。若有时江清月来的稍微晚一些,她便想得慌,总要念叨几句。 江清月通过王二牛拿到了邹嬷嬷的供词。待钱氏心气儿好得大半时,邹嬷嬷祖孙俩已经重换了户籍身份,被江清月安排到京外稳妥的过日子。 江清月觉得现在的时机刚刚好,正可以把刚恢复生机的钱氏再拍倒。她要钱氏经历她这一下之后,便再没机会翻身。 章嬷嬷却有些担心,怕事情不成反而败露身份,难以出府。“理国公府权势滔天,不好得罪。姑娘凭这点证据就算能扳倒钱氏,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我并不是让她认罪伏法,不然单凭这份口供哪里够。”江清月解释道。 章嬷嬷还是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江清月。 “多亏了钱氏,叫我见识到逼人还有另一种手段。钱氏当初怎么威胁陷害我爹娘的,今日我便要同等地讨要回来。唯一不同的是,我不要她的命。人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更何况她这种肮脏人的血还不配粘在我手上!” 章嬷嬷看着自家姑娘如此便心疼的难受,她双手紧紧地握住江清月的手,嘱咐她一定要谨慎为之。 江清月点点头,示意崔嬷嬷可以行动了。章嬷嬷点头,照办江清月的吩咐。 夜色朦胧。 江清月带着端饭菜的丫鬟们来伺候钱氏吃晚饭。 钱氏没什么胃口,用了小半碗粥,便打发走闲杂人等。她和往常一样,独留江清月在身边说话。偶然提到女儿宁婉蓉,钱氏眼里灌满了宠溺,口上却自谦道:“这孩子若有你一般懂事,我也省心了。” “二太太是该为三姑娘和五爷好好地考虑了。”江清月淡笑,在钱氏惊诧的目光中继续她的发言,“二太太若想真保全自己儿女的名声,此时此刻便要从舍己做起,谨慎处事。” 钱氏从没听过江清月说过这么嚣张的话,她脸色骤变,双眸狠狠地剜向江清月。“你这话什么意思?别以为我看重你两日,你就有机会蹬鼻子上脸,竟敢跟我说出这种话!你什么卑贱身份你不清楚?给脸不要脸的娼货!”   ☆、第39章 “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不奇怪。”江清月不气不恼地反驳回去,淡笑着看钱氏。 钱氏被江清月这副过于冷静的模样吓着了,她瞪圆眼想了想,蹭地一下起身,冲着门口的方向要喊人。 “二太太别急,这里本就是你的地盘,你一呼百应,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二太太不妨听我把话说完,免得一会儿后悔,在下人跟前丢脸。” 钱氏听这话大惊,她诧异得打量江清月。此女一副志在必得的做派,难不成她真有什么自己的把柄,故而此般自信的要挟自己? 钱氏动了动眼珠,气急败坏道:“我为何要留你?就算你有什么把柄在手上,又能把我怎么样,别把自己想得太厉害。要你的小命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江清月点头:“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才会有备而来。今日我若不能安全从这里走出去递出消息,明日邱老太君的手上便有一份同样的证据。” 钱氏眼珠子不停地动,一脸惊骇的模样,口上却还是死不承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二太太不妨看看。”江清月从怀里掏出邹嬷嬷的口供,晾出给钱氏看。 钱氏大概扫一眼,在口供的末尾看到了邹嬷嬷的画押。口供如何她根本没心情细看,只草草一瞥,看见口供上提到自己,江宾璋,还有相国寺药师殿…… 钱氏在脑中快速整理这一切。药师殿捅破的窗纸,突然失踪的邹嬷嬷祖孙……再思及江清月其中的可疑之处。从江清月探访崔嬷嬷,到挑拨蓉儿去相国寺……这一切难道都是她计划好的? “这是为什么?”钱氏终于想通一切,惊讶的看着江清月。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娇美的绣娘竟会谋划出这些事。自己跟她无冤无仇,她到底要图谋什么,地位?钱财? 钱氏转念想想,江清月该是贪图钱财。“你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肯把邹嬷嬷和这份口供交给我。” “钱能买你的命么,如果能,便给我能要你命的钱数。”江清月一字一句清晰的回答。她等这一天等了三年,这三年多来她无时无刻不盼着今天。 钱氏自己犯下苟且事,却总要去牵连别人。她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为了以后继续便宜地使唤崔嬷嬷,她就把崔嬷嬷犯下所有的过错推给无辜的巫嬷嬷身上。 十几年了,巫嬷嬷为她鞍前马后,殚精竭虑地为她管理家业,她甚至放弃教养自己的亲生儿女,她长年累月的住在理国公府。就为伺候报答钱氏。可她的忠心诚意换来的却是陷害、强辱、身死。 一个好好的五口家转眼间崩塌了。 若非苍天眷顾,江清月得以重活一次,他们三姐弟恐怕早已屈辱丧命于某些淫郎的胯下。那种求死也难保清白活生生受辱的感觉,钱氏怎会明白。 到今天这地步了,钱氏不去反思自己的龌蹉作为,反而还是满脑子怪罪别人。提钱,论尊卑下贱,有用么? “你想要我的命?”钱氏不敢相信的看着江清月,问她,“为什么?” 江清月对上钱氏疑惑的双眸,毫不吝啬的告知她真相,“我是巫嬷嬷的女儿。” 江绣娘竟然是巫嬷嬷的女儿! 钱氏脑子里恍若劈了炸雷,耳不能听,眼不能见,满脑子嗡嗡声,不能做任何思考。她缓了半天劲儿,才迟钝的恢复神智。 若是巫嬷嬷的女儿,肯定来者不善,她是来跟她报仇的!难怪江清月想要她的命。可是对方又怎会知道巫嬷嬷身死的真相,难道是崔嬷嬷说得?应该是这样,不然江清月怎么会知道她与江宾璋之间的事。 十六年来,钱氏与江宾璋偷情的事一直瞒的很好。她也曾害怕被抓包过,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也就慢慢地放下了警惕。把那件事当作了一般平常事,反而乐在其中。钱氏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纰漏,万万没想到在今天…… 钱氏真的慌神了,怕得要命。她必须冷静下来,想好应对办法。江清月今日绝不能她出这扇门半步,否则换来的将是自己的万劫不复。 钱氏彻底回神儿了,她恶狠狠地盯着江清月,冷笑,“你真以为邹嬷嬷一份口供就能吓着我?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就是送到官府那里去,也未必能治我的罪。你若现在跟我赔礼,我或许心软饶你一命。不然,呵呵,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想想你爹是怎么死的。” 江清月暗自咬住下唇,红了眼眶。“二太太,你还真敢提我爹。也好,刺激我下狠手。”江清月说罢,向前一步。 钱氏作势往床里躲,高喊:“来人啊!” “好心提醒你,这口供有两份。如果你盼着另一份送到老太太眼跟前,劳烦您拼命的喊,往死里喊。”江清月压低声音道。 钱氏打了个寒颤。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个嬷嬷和丫鬟冲了进来,慌张的打量钱氏和江清月俩人,以为出了什么意外。 江清月端着手中的茶杯,笑着对她们道:“没事的,才刚我喝茶险些烫了手,太太心善紧张我,帮我叫人,这会子没事了。” 众人松口气,又看向钱氏,江清月也看着她。 钱氏抿了抿嘴角,冲嬷嬷们点点头。 江清月笑着摆手示意她们下去。众人都以为二太太和往常一样要拉着江姑娘说私房话,毫无异议地退下了。 钱氏见状气得憋火,却又碍于被江清月挟制住,无法出言阻止。 “你想怎么样?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你也无法逃出去。”钱氏快速思考后,决定反击江清月。她虽不够聪明,但也不是个傻子,好歹以前在理国公府后宅掌权十年。 “二太太放心,我不要你的命。”江清月移了移凳子,对着床榻坐下。“二太太有没有想过这份口供递到老太太跟前会是什么后果?或许这证据不足以害死你,却足以折磨死你。姜还是老的辣,凭着邱老太君智慧会参不透这件事是真是假?她就算在明面上无法将你直接置于死地,暗地里也得让你死了的。我不信如此精明的老太君会容得下你这个有瑕疵的儿媳妇儿,特别是给他儿子戴绿帽子的媳妇儿。” “你!”钱氏气得咬破了唇,恨不能当场把江清月这张嘴撕烂。江清月所说的确是事实,就是因为这是事实,才叫人怕的要命。 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该贪恋江郎的温存。可是她怎么舍得对江郎放手,她肯和江郎维持了近十六年的关系,皆因为他才是自己这一生的挚爱啊! “这还不是紧要的,最最可怕的是那些被二太太连累的人。”江清月接着道。 钱氏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惊恐地瞪着江清月:“你什么意思?” “怎么,太太想不起来了。您以前不就爱用这招逼迫别人么,你逼迫过我娘巫嬷嬷,同样也逼迫过崔嬷嬷,而今你身边的邹嬷嬷也是被你这般要挟的。二太太还真爱拿人家的子女逼破别人就范。” “你要干什么!”钱氏怕极了,如果江清月真把口供交给了邱老太君,必定会引起老太君的怀疑。自己性命不保不说,连带着蓉儿和开远的身份也会受到怀疑。老太君一旦质疑她所生的嫡出血脉,蓉儿和开远又怎会过得好。怕只怕她俩以后的日子,都比不过那些懦弱卑贱的庶子庶女了。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钱氏吓得慌神儿,无奈地哭起来,她一边流泪一边撕扯自己的头发。发髻上的钗花有被拨掉的,也有和头发缠绞在一起的,滑稽的挂在钱氏两鬓披散的头发上。 钱氏披头散发的俯首痛苦,她本就因病脸色不大好,这幅模样像极了失魂落魄的女鬼。 江清月却不怕,要说鬼她早就成鬼了,而且比钱氏冤枉得多。 “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钱氏而今满心挂念的全是自己的一双儿女。做母亲的哪有不爱孩子的,她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儿子和女儿的大好前程。 “你好像有点体会到我娘死前的痛苦了。”江清月淡然陈述,冷冷的盯着钱氏而今落魄的模样。 “你以为你报复了我,你就会有好下场?就算我不说,你以为你可以做得到不露任何蛛丝马迹?不要忘了,有句话说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看看你自己,小小年纪,花容月貌,又有一手了得的绣技,只要你有心过好日子,你日后的路必然荣华富贵。你知不知道这般报复我,便是得罪了整个卿侯府,你自己的将来也毁了。” “劳烦二太太好心提醒我,不过不必了。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心里清楚。”江清月冷冷地回答她,面色未有半点动容。 复仇本就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一个人从决定复仇开始,便说明她活得有多沉重多悲痛。江清月看见钱氏如此落魄悲惨的场景,除了仇恨得报时感受到的瞬间爽快,她知道之后自己并不会获得什么,还可能招惹麻烦。 可她就是看不开,也放不下。 她心有不甘,不甘心爹娘枉死,不甘心坏人过好日子,不甘心官官相护,不甘心穷苦百姓没权享受公道……如果对恶人施以恶报,会变成恶魔。江清月也愿意成为这个恶魔。仇不报心不快,哪怕日后有危险,她也要这么做。 钱氏见江清月一副铁打的样子,怎么都说不过,她彻底绝望了。她整个人无骨般的瘫在了榻上,俩眼空洞地望着前面。 “你说吧,我做什么你才能放过我,放过我的蓉儿和开远。” “这要看你表现了”江清月估摸了下时辰,决定再等一等,顺便问钱氏其它的事情。“你和江大老爷从何时开始的?”江清月想弄清楚宁开远的身份。他到底是谁的儿子,恐怕只有钱氏一人清楚。 钱氏本来像没了魂儿一样,忽听江清月提起他,眼睛顿然瞪起来。“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怨念冲我来,是我叫人强上了你母亲,是我让崔嬷嬷逼死她的!”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那名奸夫,看来你很爱他。”江清月判断道。 钱氏像发了疯的狗一样,朝江清月扑去,却因头重脚轻从踏上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钱氏努力让自己的脸不贴着地面,使劲儿抬眼看江清月,“关你什么事!” “我听说靖侯府和卿侯府两家是世交,经常互相走动。你二人青梅竹马,倒也算堪堪相配。不过传言说,那会子江大老爷钟情于先刑部尚书之女,也求亲得成了,二太太自然被晾在一边儿了。后来你二人各自成亲,就此罢了多好。已为人妇人母,你怎能还去惦记人家?江大老爷更是个厉害的,熬到原配死了,娶了继室,却还是一直跟你保持这种苟且关系。” “你懂个屁!我和他的事又岂是你一个恶毒女娃能看懂的。江郎当初是被那个姓柳的狐狸精的美貌所迷惑,时间一久,他自然会明白她最爱的人是我。这么多年来,对他最好的也只有我!”钱氏指责自己,疯狂的辩驳道。 “所以宁五爷该是你和他的儿子了。”江清月突然发问。 钱氏的眼底闪过慌乱,她转即爬起来坐在地上,一双眸子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之意。 江清月垂眸观察她,忖度了一会儿,嗤笑:“你骗了他,对不对?宁开远是宁家的儿子,你为了和江大老爷在一起,你骗了他!” 钱氏惊恐的看着江清月:“你怎么会知道?” “一般人不会傻到一直冒风险干这种事。你们的关系能维持到现在,肯定有别的牵绊维系。才刚我突然问你宁五爷的身世,你神色略显失望,显然是遗憾你没有和江大老爷留下血脉。想来也真好笑,宁家名门正娶的二太太竟期盼着跟别姓男人留种。” 钱氏闭上眼,一下子挤出眼睛里所有的泪水。她从没想到会有一天,自己的秘密被一个卑贱的小绣娘全挖出来。 可她不悔,从不后悔,哪怕为了江宾璋搭进去再多的人命,她也不会后悔。如果人生有机会重来,她还会选择跟江宾璋在一起,只不过会更谨慎一些,绝不会让外人发现她们的秘密。如果再有机会,她希望她可以成为江宾璋名正言顺的妻子…… “二太太,我并不大关心你和江大老爷的关系。三姑娘和五爷俩人是无辜的,如果你可以照我说的做,我保证此事不会波及她们。”江清月说罢,查看外边的天色,夜已经深了,府中大多数人皆已安歇休息。江清月从柜子里翻出钱氏的斗篷,递给她。“穿上!” “你想干什么?” “如果你不想你的儿女被连累,就听我的吩咐。”江清月强拉着钱氏出了门。 看门的丫鬟要跟着。 钱氏本以为江清月会刚要阻止,却听她说“太太睡不着,觉得闷,想出去走走,你们都提着灯笼跟着,好生护着太太。” 众丫鬟得令照办。 钱氏奇怪的看江清月一眼,不明她此举为何。一行人在外遛一圈,便回来了。 钱氏进屋脱了斗篷,便听江清月吩咐丫鬟被热水为她沐浴。钱氏更为不解,却因受制于人,不得不照办。待她更衣进了浴桶,江清月便让钱氏自己泡一会儿,便带着人守在门外。 待人一走,钱氏便不服江清月的安排,立马从浴桶里出来。她刚要更衣,忽有低低的笑声传来。   ☆、第40章 钱氏吓得用衣服挡住自己的身体,惊恐地往门口望,没看到人。紧接着又有低低地笑声传过来,钱氏循声望去,才发现她的床榻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扇屏风。 钱氏饶过屏风,看见帐幔半遮的床榻上有人。钱氏吓得掩嘴,想要大叫,因思及自己现在未穿衣的样子,故才硬生生的忍下了。她想要赶紧穿好衣服,忽有人影晃到她跟前,直接拉扯推搡她朝榻上去。钱氏挣扎推开那人,手里的衣服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钱氏看清对方是章嬷嬷,惊讶的转头挑起帐幔,看见榻上躺着个男人,四五十左右。这人身上裹着被,只露着光溜溜的肩膀,眯着呆滞浑浊的眼睛对她傻笑。 钱氏心慌着急,她已经料想到这一切是江清月和章嬷嬷的陷害。她赶紧弯身要抓地上的衣服,章嬷嬷却抢前一步把脚踩在了衣服上面。 “你要干什么?”钱氏尽力捂住自己的身体部位,却是盖得住下面掩不住上面。钱氏慌里慌张的四处看,想找人求救,却因为自己光着身子,屋里头的榻上又有个男人,不得不忍耐。她急得不知不觉留下两行泪,往日二太太的那些盛气凌人的做派全然湮灭,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当着下面,倍感羞耻。 “二太太想必不记得他了。”章嬷嬷指了指榻上的傻子,冷笑道,“当初就是您命人扒光了巫嬷嬷的衣服,安排她与这个傻子同床共枕,然后被捉奸。记起来了么?” 钱氏惊恐的瞪着床上的男人,吓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傻子?” “正是,找到他可颇费些功夫。得幸傻子这傻子依旧是个*呢,啧啧,傻了也不忘好色,见个女人就扑。”章嬷嬷话音刚落,榻上的傻子就跳下了床,张牙舞爪的就往钱氏身上扑。 钱氏吓得要张嘴大叫,被章嬷嬷一声提醒喝止了。 钱氏捂着嘴,抖着唇不停的落泪,四处躲闪傻子的‘攻击’。傻子似乎很久没有沐浴过,身上长了一层薄厚不均的油泥,黑乎乎的恶心人。人一靠近,身上还带着一股子腥臭味。钱氏哪见过这种腌臜的下等人,吓得俩腿发软。傻子上去就摸钱氏,钱氏恶心的吐了两口,捂着脸无助的哭起来。 “快让他滚!” “二太太,你当初就让这傻子跟巫嬷嬷睡在一起,而今怎么自己却做不到了呢?二太太难道想那份口供递到老太君跟前,连累你的一对儿女陪你送葬么?”章嬷嬷嗤笑。 “你们,好恶毒!”钱氏一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抱住自己,哭成了泪人。 单看着眼前这一幕,章嬷嬷还真有点同情她。不过一想到钱氏之前的作恶无数,真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 “我家姑娘仁慈,还没二太太那般阴损,捉奸的事她干不来。二太太只需跟这个傻子躺在被窝里一炷香的时间,这件事姑娘便就此放过。” 钱氏哭着摇摇头,牙齿打颤的看着章嬷嬷,愤怒赤红了她的双眸。 章嬷嬷笑了笑,转身就要走,“那也好,我这就走,太太自己解释这傻子怎么来的。您现在这样子可万万不能喊人,我们几个小贱民死不足惜,您自己清白不保可不大好了,回头那份口供送到老太君那边,三姑娘好五爷那里也是个事儿。” 钱氏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全被刀剑戳个透,她屈辱难受到几乎感知不自己了,整个身体麻木不堪,任由那个傻子欺凌。 “二太太,别连累你的一双儿女。三姑娘才德兼备,容貌俱佳,宁五爷更是,您可不能因为你自己的事儿耽误了俩无辜孩子的前途。” 儿女,前途,蓉儿,开远……钱氏呆滞的伏在地上,脑子里不停的重复这些东西。对,她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连累孩子。 傻子只光着上半身,下身还穿着亵裤。章嬷嬷年纪大了,也不避讳这些,直接扯着傻子哄他回到榻上。章嬷嬷给他盖上被,掀起被的另一角,请钱氏进去。 钱氏疯狂的摇头,整个人失魂落魄,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光。 “我劝二太太还是做个聪明的选择。”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唬我?”钱氏反驳道。 “邹嬷嬷口供是真凭实据,我们是不是唬你,太太也没得选。”江清月进门,冷眼看着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钱氏。 钱氏斜眼看江清月,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你怎么进来了?” “丫鬟们在外面听见响动,我便代她们来瞧瞧。二太太,你最好安分点照做,不然,你知道的。”江清月掏出口供,在钱氏眼前晃了晃。 钱氏瞪眼看着口供,突然伸手抓。还好江清月反应灵巧,迅速收了起来。 江清月见钱氏动了动眼珠,似乎在思虑什么,警告她道:“我劝太太别动歪脑筋,不瞒你,这件事我准备了很久,有备而来。二太太不必心存侥幸,我今日既然有胆量在太太跟前亮明身份,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钱氏咬着唇,直掉泪。 章嬷嬷二话不说拉起钱氏,把她朝傻子那边送。 傻子一看乐了,拍手哈哈笑。章嬷嬷一把将钱氏推搡到榻上,用原来的布条绑住了傻子的嘴巴,示意他别闹。“早叫你不许张嘴出声。你再闹出动静,别指望有红烧肉吃,有女人抱。”傻子立马被章嬷嬷护住了,乖乖的用破布捂住自己的嘴,点点头。 钱氏吓得闭着眼睛,被章嬷嬷强塞进了被窝里。她当即感觉到傻子的脏手对她的身体不停的猥亵,钱氏恶心的要吐,死死地咬唇,整张脸涨得青紫,真恨不得此刻就去死!死?对,她为什么不去死,清白不保,还有什么活头可言。钱氏当即睁开眼,起身要去撞墙。傻子一把拉住了钱氏的胳膊,整个身体扑到了钱氏身上。 “啊唔——”钱氏本想抱头大叫,又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她俩眼一翻,竟瞬间晕死过去。 外面的丫鬟们开始敲门问询。江清月快步走到门口,随便寻个借口:“才刚服侍二太太出来,二太太想躺着歇息。你们都进来,却别扰了她的情景。” 终丫鬟点头,屏息静气的进屋,默默地倒水,收浴桶,而后退下。“太太说饿了,”江清月转而又吩咐守门的丫鬟嬷嬷去厨房备些热茶热粥。 支开一干人等后,章嬷嬷用黑斗篷罩住了傻子,匆匆离院。理国公府的后门上了锁,但难不倒章嬷嬷,对她来说开锁,再送走傻子轻而易举。 江清月给钱氏盖了被,边有丫鬟们赶回来。她特意让人撤了屏风,让众人看见钱氏合眼熟睡的模样。 “茶和粥都不必准备了,没想到二太太这么快睡着了。”江清月小声道,然后吩咐大家都退下。 章嬷嬷办妥一切,回来跟江清月汇报。“姑娘,咱们不过是戏弄她一通,能刺激得了钱氏?” “你别忘了钱氏是侯门嫡女,清高的很,她骨子里从来瞧不起贱民的。而今她被一个脏兮兮的傻子上下其手触摸身体,你说她会受得住?今晚的遭遇,一切一切的场景,会让她永生难忘,在这里记一辈子。”江清月用修长的食指点了下自己的脑袋,解释道。 这件事她最了解不过,耻辱从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越来越浓烈,不断地浮现脑海,逼疯人的理智。 对江清月自己如此,对钱氏更甚。 “我知道姑娘这招叫‘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不过若是我,我会真让那个傻子玩弄死她,那才叫解恨。”章嬷嬷咬牙道。 江清月看眼章嬷嬷,迟疑地摇了下头,“但我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你我日后的负担。就算是复仇,也要给自己留有余地。这样报复她便足够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是人痛苦活着的最佳境界。相信我,钱氏日后必定没一天好日子过,她会承担她所犯下的恶果。以后钱氏既要恶心介怀自己受辱之事,还要担心自己的阴私外泄,忧心儿女的身世,这些差不多快逼疯她了。” 江清月还不敢懈怠,明日一早她会再去查看钱氏的情况,然后对她耳提面命,她要一日一日出现在钱氏的面前,不断地重复她所犯下的脏事和罪孽,直到她崩溃为止。 当然,这其中也会并存危险。 江清月跟章嬷嬷道:“明天我会找借口跟钱氏说,让你和问秋先离开。王二牛那边我们早交代好了,这段时间不会在走动。你拿着钱和问秋尽快离京,就去当初咱们说好的地方,等我的消息。” “我不走。”章嬷嬷执拗道。她这条命本就是二姑娘捡来的,有什么可怕。 “你必须走,我不会给对方机会伤害自己的人,你和问秋不能冒险。我这里不会有事,你放心。”江清月好歹有个好鼻子,能嗅到陌生的危险气息。钱氏想暗地里抓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章嬷嬷垂泪,总算点头应承下了。 次日一早儿,江清月便带着章嬷嬷和问秋去钱氏屋内,打算依计划行事,却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 她们到时,钱氏还没起床,丫鬟们都守在门外候着。江清月等也便跟着众人一起等。待太阳高高升起,还不见钱氏有动静。江清月吩咐丫鬟先推门去瞧瞧。 丫鬟去内间一挑帘子见二太太坐在榻上,便回头笑说:“二太太起了。” 众丫鬟一个接一个进屋,预备伺候钱氏洗漱。江清月跟在最后面,她一进门,便被摇头晃脑的钱氏吸引了目光。钱氏该是没穿衣裳,俩丫鬟正围着钱氏为其穿中衣。钱氏眼神呆滞,却没什么反应,依旧摇头,摆弄着手里的头发。 江清月觉得不对,众丫鬟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头。 江清月试探问:“二太太?” 钱氏没反应,反而咬住自己额前的头发,咧嘴笑了。 众丫鬟大惊,忙聚到榻前,再试探钱氏。江清月和章嬷嬷、问秋则退了几步,冷眼看着她们。 宁婉蓉来定省,人还未进内间,便先开口问钱氏:“母亲,今儿个你怎么比蓉儿还起得晚?”宁婉蓉一进门,愣了。 “太太,二太太,二太太……” 丫鬟们聚在榻前,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唤钱氏,却不见钱氏有反应,众人全慌了。   ☆、第41章 宁婉蓉发现母亲不对,赶紧扑上前,握住钱氏的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轻声唤钱氏。 钱氏突然笑了,动了动眼珠子,举起双手把刚理好的头发搓个稀巴烂。 这是? 众人你看我看你,都愣了。大家心里都有了一个想法,却谁都不敢说那句话。 宁婉蓉见母亲这样吓得脸色发青,一时间慌神儿。 江清月瞧着钱氏如此,心底有几分怀疑,她趁众人不注意,使眼色给章嬷嬷,令其赶紧叫人去请老太君等人过来。 宁婉蓉不甘心的唤了几声钱氏,见钱氏还是没有正常反应,哭得稀里哗啦。 江清月不知钱氏装疯是真是假,建议宁婉蓉去请个大夫。 宁婉蓉点点头,又催促人去请大夫。 钱氏听见江清月的声儿,吓得哇哇大叫,突然发疯的跑到地上,抓住江清月的脖子两手狠狠地掐住。 江清月被钱氏掐的喘不过气,连咳嗽两声,众人都忙过来拉扯钱氏。钱氏不知从哪儿来的蛮力,一抖落肩膀,把那些人都推搡开,转而又掐住江清月。 江清月自然不会被她掐第二遍,早用手及时挡住了。钱氏便扑到江清月,挣扎得要再次钳制住江清月。 江清月一边用手臂抵住钱氏的袭击,一边气喘吁吁地压低声道,“二太太,您清醒清醒,想想三姑娘和五爷,她们以后还只靠着您呢。” 江清月一语双关,她看钱氏的眼神儿里充满了警告意味。她不确定钱氏是真疯还是假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先认定钱氏在装疯卖傻。 “是啊,娘,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宁婉蓉无助的立在原地,痛哭流涕。 钱氏听闻江清月的话,眼神呆滞了一下,转而眼珠子乱转躲避江清月的目光,反扑向女儿宁婉蓉的身上,掐着她的脖子呜哇大叫。 宁婉蓉吓得又哭又叫,直喊救命。 众人扶起江清月,又手忙脚乱的去拆开宁婉蓉和钱氏。江清月捂着脖子在一边咳嗽一边看着,尽管钱氏掐着女儿的脖子,但并没有下很劲儿。众人一推,她便松了手。而钱氏才刚对自己,是真恨不得给她掐死了。看来钱氏是打算用这招装疯,逃避责难。 “赶快给二太太穿好衣裳,这样衣衫不整的被外人见太太这样可不大好。”江清月建议道。 钱氏想起昨夜的耻辱,狠狠地打哆嗦,下意识地用双臂环抱自己, 众人扶着钱氏坐下来,伺候其穿好衣物。 宁婉蓉被母亲吓怕了,还在哭。 江清月劝了劝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跟她说:“我看太太只是一时的迷糊,才刚咱们跟她提穿衣服,她似乎听得明白,这会子就安静了。” 宁婉蓉擦了擦脸上的泪,希冀的看着江清月:“真的么?” 江清月看眼一直目光闪躲自己的钱氏,点点头。 “哇啊啊啊啊——”钱氏突然大叫,扯乱自己身上的衣服,张牙舞爪的在屋子里四处乱窜。 宁婉蓉吓得又哭,转而骂江清月:“我娘是真疯了,你还唬我!” 江清月感觉到邱老太君身上的气味很近,又道:“四姑娘别急,咱们还是先让太太在榻上歇息,等大夫来了再说。” 宁婉蓉点头,吩咐众人赶紧钱氏卧床。嬷嬷们分别控制住钱氏的左右手和肩膀,压制她去床榻的方向。 钱氏眼珠子乱转,还是不服劲儿,一边挣扎一边嚎啕大哭。 邱老太君早带着大太太、大奶奶等人悄悄地进门,故意不许门口的嬷嬷们通报。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子,先听了听屋里的动静。邱老太君知道钱氏心眼多,此刻她被急急地叫过来,心里自然对钱氏有所防备。二儿媳近来总拿她娘家的身份压人,邱老太君不得不防她出幺蛾子。邱老太君听了一会子,觉得屋子里的动静不大对,便命人先掀帘子。她快步进门,抬眼瞧这一幕,愣了。 众人一见老太太,也愣了,忙齐声呼唤,求老太太帮忙做主。 正在挣扎的钱氏忽听这话,两手软绵绵的放下去,低头谁都不敢看老太太。 邱老太君瞪眼看着众人,高声问:“这是怎么了?” 宁婉蓉哭得稀里哗啦,直接钻进了邱老太君的怀里。“老祖宗,可不好了,母亲糊涂了。” 邱老太君皱眉,命众人安抚住钱氏,她则带着孙女等人去外间仔细询问经过。 嬷嬷们七嘴八舌的说完今早的情况,又说了说前些日子钱氏不对头的地方。钱氏出身高,素来有侯门千金的脾气。近来她因生病情绪不大好,时常打骂下人是有的。众人又怕老太太责罚她们这些下人伺候的不周到,自然得机会就要为自己开脱,添油加醋的把小事夸大。 江清月适时地附和道:“二太太自打从相国寺回来之后,情绪就不大好,这段日子又病着总闷在屋子里,算上邹嬷嬷失踪,想来是思虑过重所致。” “不过是丢个下人罢了,多大点事。”邱老太君嘴上随便叹一句,心里却觉得这事情绝不简单。最近二房发生的事儿都很蹊跷,从巫嬷嬷屋子闹鬼,到崔嬷嬷被烧死,再到邹嬷嬷失踪,这其中肯定早有关于二儿媳什么阴私猫腻。她早想派人安插到钱氏身边查清楚,却一直碍于钱氏的娘家背景给她留面子。而今钱氏都疯了,邱老太君才不管她是真疯假疯,先顺势安插了人到她身边就是。 “既然老二家的神智不清,犯了糊涂,得多加派人手看管。人病了,理该静养,你们以后也少来,染了一家子的病气可不行。” 众人忙应承。 宁婉蓉虽心有不愿,却不敢越了老太太的意思,只管咬着唇低头哭。 邱老太君又命四大嬷嬷会严守钱氏,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钱氏竖着耳朵听外间人说话,她忽听老太太要安排人到自己身边,整个人战栗不止,又陷入绝望。 如果老太太往她身边送眼线,她再想私自行动就绝无可能了。她一有什么动作就会引起老太太的怀疑,还怎么找机会去搜集江清月手中的两份口供?这样下去,她就真没办法翻身了。本以为自己装疯卖傻一会儿,会降低江清月对她的防备,结果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哪个作死的把老太太给折腾来了,还不提前说一声! 钱氏真害怕,她绝不能让老太太对她插手。她赶紧光着脚下地要去找邱老太君说明白。 屋里的嬷嬷见状,以为钱氏又要发疯,赶紧上前按住她,钱氏当即瞪眼看她二人:“胆子肥了,你们的主子也敢拦着?我没事,让开。” 嬷嬷们不依不饶:“您没事怎么不穿鞋?” 钱氏无语,转身把脚伸进鞋里,挑眉恶狠狠地瞪她们:“知道了?告诉你我没事儿了。才刚脑子一时糊涂,晕晕乎乎的,竟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会子好了。” 嬷嬷们半信半疑的看着钱氏,不知如何是好。 钱氏趁机快步跑到外间,她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暴露,要连累儿女,心里又恨又气又怨,急得火烧火燎。她飞一般的冲到老太太跟前跪下,跟其解释自己没疯。 邱老太君本来就被突然出现的钱氏吓了一跳,这会子见她扑向自己,面目狰狞的说自己没疯,简直要把心惊得跳出来。邱老太君捂着胸口皱眉,好一顿顺气。 众嬷嬷见状,忙搀着钱氏距离老太君远一点。 钱氏见老太君不信自己,整个人陷入抓狂的境地中,语速更快,解释的更多。 “二太太平常话没这么多的,您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江清月软言相询。 钱氏见她那副样就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她就骂:“我们的家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乱吠。” 钱氏又想到了昨晚的那个傻子,更加觉得羞愤难当。愤怒一旦发泄出来,便不计后果。钱氏凶狠的指着江清月恶言相信,直骂她是作死的小娼妇。 邱老太君坐在那里听着这些不入流的话,脸色黑的不行。 “弟妹,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江姑娘是你认下的养女,一心一意教导你家蓉儿绣技,成果非凡,你也是对她赞不绝口的。怎么这会子你又骂她,她做什么事儿得罪你了,成了你嘴里的娼妇?我才不信出身侯门知书达理的弟妹会说出这样的话,若说不是你疯了,那是什么?难不成是我们耳朵坏了?”大太太周氏早看不惯钱氏,这回得机会,她自要添油加醋暗讽一番。 四奶奶李氏自然向婆婆,跟着讽刺道:“老祖宗,二婶子从前素来温顺慈祥、宅心仁厚,别说对老太君了,就是对我们这些小辈,也向来都是温言细语的,没发过火儿。我看二婶子真真是病了,还得请个好大夫仔细调理才是。” 钱氏恨得咬牙,没想到大房这会子竟对她落井下石。钱氏脸涨成了猪肝色,慌忙给邱老太君解释:“母亲,我真没疯,我好好的。” “那你说,江绣娘因何事得罪你,你要骂她?”其iu老太君怀疑的瞪他。 “我——”钱氏看眼江清月,见其正拿着帕子委屈的擦拭眼角,钱氏恶心的无以复加,真想当场扒了这小娼妇的皮。 “不管是真是假,你这几日也别出门,好生静养几天再说吧。” 老太太这是变相软禁她了? 钱氏发现押送她的四个嬷嬷全是邱老太君身边的亲信,有这些人在她身边,她还怎么翻身,怎么对付江清月?那秘密若真公布于世,她就没脸在这世上活了。昨夜她又被一脏兮兮的傻子猥琐,想起来就作呕想吐,他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更被说面对她的江郎…… 钱氏的脑子钻进了死胡同,越想越受不了。她的精神紧绷阴郁到了极点,她看着在场的众人:邱老太君、周氏、李氏、江清月……这些人都在咧嘴嘲笑她,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荡妇。钱氏捂着耳朵,眼珠子瞪圆了往外凸起,发疯般的起来。 “啊啊啊——”钱氏抱着头狂叫。 邱老太君皱眉,赶紧命人压制住她,将钱氏圈禁在屋里。 不多时,大夫前来诊脉。邱老太君瞟那大夫一眼,便摆摆手命他回去,赏钱自不会少他的。 宁婉蓉不解祖母的意思:“老祖宗,您怎么不让大夫瞧瞧母亲的病情?” “此等庸医怎能治好病。”邱老太君叹了一句。 宁婉蓉委屈的低头,小声嘀咕:“不让大夫诊治一下怎会知道。” “这种大夫能有什么办法?再者说,你想外人都知道你母亲得这病的事儿么?不怕丢人?” 宁婉蓉被邱老太君一连串提问问得哑口无言。 邱老太君敲了敲手里的拐杖,吩咐四孙媳妇李氏道:“去!派人知会消息给靖侯府,请他老人家给你二婶子做主,让他求个御医来府上看看吧。”靖侯府总归是不希望他们女儿发疯的消息传出去,必然会做好保密。老二家的先前不是搬动她娘家人和她姑母钱老太妃来压人么,而今她出事自该也有她娘家人处理,正给自己省事了。 不过钱氏到底是不是真疯,这答案对邱老太君来说很重要,这牵涉到她以后如何对待钱氏的态度问题。 像钱氏这样高贵出生的儿媳妇儿,必然心高气傲,想试她一试很容易。 邱老太君打发宁婉蓉等几个小辈都下去。她则召唤来一贴身嬷嬷到身边,耳语了几句。嬷嬷得令,禁不住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转而乖乖地去办事儿了。 宁婉蓉和江清月等人跟着大太太周氏出来。周氏招呼大家先走,宁婉蓉惦念母亲,就站在院子里不肯走。宁开远也赶了过来,听说老太太不让他见母亲,也无可奈何,跟着妹妹一起等。 江清月本就不想过早离开,她还想静候结果。既然宁家兄妹都不走,她也便顺水推舟留下了。 周氏笑着打量江清月:“你倒还真有心,她都不认你了,你还想尽惦念她,真是难得啊。” 宁婉蓉在五哥身边一直哭,忽听这话,转而对江清月针锋相对:“这些天都是你在照顾母亲,你怎么照顾她的,啊?她怎么会成今天这样子?她怎么会发疯?都怪你,没照顾好我母亲!” “妹妹!”宁开远皱眉,拉着妹妹去别处站着。原本因宁开远在,江清月为避嫌,她和嬷嬷们站得很远,此刻就距更远了。 周氏见状拉住江清月的手浅笑:“你不如跟我走吧。” 江清月闻到一股骚味儿,抬头看,正望见一嬷嬷端着个小汤盅进屋,双手捧着,很小心翼翼。这味道对于平常人来说没什么,但江清月可以分辨的很清楚,是尿! 怎么有尿味儿,难道是…… “也成,你留着看看她情况如何,回头再来找我。”周氏对敬请阅报以理解似得微笑,转即带着人去了。她自不需要多留,钱氏这里的一举一动会有人替她盯着。 宁婉蓉还在哭,对母亲突然发疯的事儿感到手足无措,心慌之余,她更怕有一天外面那些世家贵女都知道了她有个疯娘,这让一直在闺秀中独占鳌头的她如何能人受得了。太丢面子了! 宁婉蓉想起这事儿就恨,母亲前两日分明就好好的。她转即又将愤怒转嫁到江清月身上。“你到说啊,你是怎么伺候我母亲的?天天不都是你在照顾?” 宁开远蹙眉,这会子院内没外人了,他们兄妹不必计较面子,遂露出责备的目光看向江清月。 “二太太这些日子心里闷,不愿和下人们说,身边又没人可聊,便叫我时常陪她解闷。我只是一个绣娘,有多厉害?再者说,我真做什么惹二太太不高兴,二太太怎么不打发我?院子里上上下下几十个丫鬟嬷嬷,打发我走很容易。”江清月有条不紊的回答道。 宁看远见她伶牙俐齿,蹙起眉头,单纯不爽这女子这般口齿厉害。 宁婉蓉则觉得自己被抹了面子,却又无从下口再咬江清月,恨得跺脚。 “三姑娘若怀疑我,大可以问问院中这些丫鬟嬷嬷们,我可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没有?”江清月说罢,转而望向院中等候的众人。 大家都低着头,屏息静气。 宁婉蓉眯起眼,吩咐众人随意说。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推举出二太太身边的丫鬟彩霞回答此事。“回三姑娘的话,二太太近日着实心情烦闷,确实喜欢找江姑娘聊天解闷。偶尔江姑娘来晚了,二太太嘴里还念叨呢。” 宁婉蓉咬着下唇,狠狠地剜一眼江清月,转而哼一声,扭头背过身去。宁开远也转过身,低声劝慰宁婉蓉这都是误会。 宁婉蓉心里憋气,本来也没什么,她撒了火气回头就会把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偏偏刚才她听江清月那些话就犯恶心。 “什么叫做二太太身边没人陪,只能找她,她这不是明摆着暗讽咱们兄妹不孝顺么?” 宁开远一听,还真是如此,心里对江清月一般般的感觉变成了恶心。 这时,邱老太君在丫鬟嬷嬷们的簇拥下出了门。她神色深沉,倒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倒是一出门看见宁婉蓉和宁开远还在,邱老太君愣了下,眼神扫过着俩孩子的时候,目光里闪现出一丝同情。 江清月心里有底了,转而她看见端着汤盅进屋的嬷嬷也跟着出来了,手里还是拿着瓷盅,却不像先前那样双手拿着,而是单手拿着。 宁婉蓉、宁开远兄妹俩当即上前询问邱老太君。 邱老太君叹口气,拍拍俩孩子的胳膊,只交代这院子再不许外人进,便带着人走了。宁婉蓉和宁开远想去看钱氏,却被门口的嬷嬷们给拦住了,连她们都不许进。 邱老太君出了院,走几步,回头看那摸摸还捧着那个汤盅,命她赶紧把东西扔了。本来她只想试探一下钱氏是真疯还是假疯,倒没想到这厮真把这一盅的东西给喝了。 看来是真疯了。 邱老太君叹口气,摇摇头,决计回去想个合适的办法才好。 隔日,靖侯府派来的御医一个接一个的往钱氏院子里去,却都是一脸无奈的出来。 江清月不大相信钱氏的戏法能逃过邱老太君的厉眼,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江清月觉得这回钱氏应该是真疯了。钱氏起初该是装假的,后来却阴差阳错的真被逼疯了。故此,江清月便暂且留下章嬷嬷和问秋,先让她们来探看消息再定夺。 江清月等候几天之后,见大夫们的几番诊治都无效果,估摸钱氏恢复的可能性极小。江清月还是不放心,得空让章嬷嬷去外头找多找几名大夫好好问问,得出的结论是:失心疯是一种心病,若想治好极为费力。千百例中难有一例,属于难得一见痊愈的。此人是在妻子和子女们的日日陪伴下,被温言抚慰照看,日渐化解了心病。 江清月想想钱氏周遭的环境,被婆婆拘禁压抑着、难以启齿的阴私事、看人下菜的下人们,以及她蛮不讲理爱闹腾的子女们……她根本不可能有痊愈的机会。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理国公府继续待下去,左右宁婉蓉已经瞧她碍事儿了。 江清月先去禀告了四奶奶李氏,再由李氏引领到大太太周氏跟前请辞。 周氏倒是高兴,她才不愿意叫那个宁婉蓉得风光,自是愿意答应江清月请辞。周氏还害怕宁婉蓉从中作梗,带着江清月先去跟邱老太君道别。 邱老太君思及二房而今的状况,也不愿远多留江清月。“老二家的那天精神不大好,好在近来已经清明了许多,日渐转好了。她听说那日差点伤了你,还愧疚自责来着。本是要亲自跟你说清这事儿,碍于她病着需要静养,我便擅作主张代劳了,望江姑娘不要介意。” 江清月清楚邱老太君这番话是要堵住她的嘴,看来她是打算瞒下二太太发疯的事实。江清月已然达到自己的目的,倒不在乎这些结果,她便顺着邱老太君的意思说,让二太太好生静养。 邱老太君满意的点点头,料知江清月是个聪明的丫头,不会乱说。就算她敢乱说,理国公府也有得是招数处理她,邱老太君倒不觉得她是个碍事的。 江清月辞别邱老太君之后,便去宁婉蓉房里告辞。 宁婉蓉最近心烦得很,早就不上女红课了。再说,她还自觉自己的女红拿得出手,不必再需要请师父学了。这会子她看见江清月,便想起对方前些日子惹恼她一直没道歉,反而去大房周天巧那边住了,心里更是一阵来气。宁婉蓉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请辞的。” 宁婉蓉蹙眉道:“怎么,母亲一病,你见没什么油水可捞了,就要走?” 江清月解释道:“实在是不得已,家姐……” 宁婉蓉嗤笑,见她都觉得恶心。“行了,别解释了,你滚吧!我也不用你来教女红,以后你再别踏进宁家半步。还有什么养女不养女的,你一个下贱女就别做梦攀高了。” 江清月不欲多言,冷淡地行礼告辞。 宁婉蓉见她走的那么干脆,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对她卑躬屈膝的意思,更没有道歉的意思,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她愤怒的推翻了手边的茶杯,花架子,还有那些摆设用的瓷器。 “一个下贱的秀娘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江清月,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到时候你就跪地趴着求我,也甭指望我心软。” 本来宁婉蓉起初因为崔嬷嬷讨厌对江清月,后来见她是个美人就更讨厌。怎知这女人好有心机,假意帮她,给她温顺听话的假象。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宁婉蓉撒完火气,忽然想起母亲发疯时对江清月的态度,好像哪儿地方有些不对。不过转念一想,一个绣娘对她母亲根本不构成什么威胁。不管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总觉得这女人晦气…… 江清月带着章嬷嬷和问秋离开理国公府后,便驱车直奔京外,为安葬在青北山脚下的养父母扫墓祭奠。 “大仇得报,女儿方有脸来见您二老,愿二老九泉之下瞑目,散了怨气,再世投胎为人必定荣华富贵,万事顺意。”江清月接连磕了十几个头,方在章嬷嬷和问秋的搀扶下起身。 报消息的信已经送往山东,估摸大姐不日就会收到。未免夜长梦多,江清月打算即刻启程,先去山东见一见大姐,再另寻住处安置,又或者南下去找弟弟江北。 江清月冲两座坟在鞠躬之后,忽想起自己带来的那木匣子,她让把匣子里的衣服和玉佩取来扔进火堆里。 章嬷嬷捧着衣服,极为迟疑。“姑娘,这可是证明您身世唯一的证据啊。” “我没什么身世可证明,我早说我,我是爹娘的女儿。”江清月说到爹娘,下意识地看向眼前的两座坟,泪水当即便冲出眼眶。 真好啊,一切都结束了。 …… “这是?”章嬷嬷举着衣裳领子冲着太阳,惊叹不已,“姑娘,这衣服领子上绣着字,绣线暗了些,当初我们竟没发现。” 江清月面无表情,却微微眨了下眼睛。 章嬷嬷蹲下身子,拾起树棍子,在地上照样画出这个字。 “瑈”。 “今日风大,我们还是早些上路。”江清月提起被风吹得偏偏飞舞的裙摆,转身上了马车,“嬷嬷若喜欢这破旧东西,便留着,反正这些东西于我没有任何用处。” 章嬷嬷原本愣在原地正觉得为难,忽听姑娘这话,笑得“嗳”一声,果真把东西又收回匣子里,捧在怀里,颠颠地跟上了车。 出了青北山,马车朝北边的路去,直奔山东的方向。 江清月失神了小一炷香的时间,忽听马车停了。 章嬷嬷挑帘子问情况,转而跟江清月道:“前头有浩浩荡荡一队人马,似乎是什么大人物要经过,咱们得先让路。” 江清月点点头,转即感觉到马车倾斜下沟了。 不多时,车外响起了质问声,章嬷嬷赶紧出去调解。 江清月在车内等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这股味道不是她的错觉。疑惑间,她忽然听见车外传来高德禄的声音,“哎呦,你说巧不巧,可真巧了,竟在这儿遇见了江绣娘。”   ☆、第42章 章嬷嬷连忙对高公公点头哈腰,她见王爷出行这阵仗挺大,互相又认识,这回免不了请她家姑娘从车里出来行礼了。 高德禄笑眯眯的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看着江清月下了车。“几月不见,江姑娘可好?” 江清月用面纱遮着脸,弯起月牙形的眼睛对高公公笑了笑,福了下身子。“烦劳高公公代民女向松山郡主问安。” 高德禄笑着点头,他瞟眼王爷坐的马车,转而问江清月:“王爷他此刻就在这,江姑娘对王爷行礼问安倒是方便了。” 江清月本打算就站在路一边恭送王爷,忽听这话,便不得不上前亲自跟晋阳王请安。 江清月行了礼道吉祥,半晌没听见车里人说话。江清月琢磨着这晋阳王八成是坐车睡着了,便微微偏头看向高德禄。这时候高德禄说一句话,代王爷放行了她,此事儿也就过了。 高德禄却什么都没说,只对江清月笑了笑,还对她使眼色让她看着马车的方向。 江清月低下头,保持半身礼的姿势。车厢里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听着像是晋阳王。 “免礼吧。” “谢王爷。”江清月松口气,庆幸王爷已经醒来了。 “江姑娘这是要离京?”车内又传来祁连修低沉的声音。 “回王爷,民女打算去探望异地的大姐。”江清月故意没说大姐的所在,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事情不能被晋阳王知道的太多。 “你大姐?噢,山东那个。”祁连修的声音略显慵懒,口气很随意。 王爷竟然知道自己的大姐在山东! 江清月却听得心惊胆战,越加觉得她不宜跟晋阳王多谈。江清月也不想问什么,八成是晋阳王自相国寺之后,派人调查了她。江清月心中略觉得危险,想尽快结束谈话。 “民女罪该万死,叨扰了王爷清幽,还请王爷恕罪。” “你确实罪该万死,是该求本王恕罪。”修长的手指挑起帘子,祁连修隔着窗纱瞥向车下的江清月。 江清月虽然低着头,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冰冷。 江清月继续颔首,盯着地面,打算就此装木头混过这一关。 “怎么不吭声?想本王治你的罪?”祁连修语气轻飘飘,薄凉的很,叫人听了心里禁不住打颤。 江清月鞠躬回道:“民女不敢。” “那就求饶。”祁连修顺势道。 江清月呆滞了下,不知该如何应对。晋阳王这话什么意思?想让她求饶?若自己真有错,她求饶,他就放过自己?一个人的求饶若这么有作用,世间恐怕早没有那么多疾苦了。再说她一个民女,哪值得高高在上的王爷亲自吩咐。 江清月弄不懂晋阳王叵测的心思,更不解他善变的性格,还有他这求饶的要求也是莫名其妙。不过江清月不想耽搁时间,她只想尽快躲过这一关离开。她索性退一步,听晋阳王的吩咐,咬牙求饶道:“民女求请王爷恕罪。” “本王不会轻易原谅人。”祁连修冰冷一语,随即收手。车窗上绣着金丝蝠纹的窗帘顺势落下了,挡阻了车内外的风光。 江清月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她真有些受不住晋阳王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杀是剐,不如给个痛快话。 江清月抬起头,询问地看向高德禄,不如让他向自己解说。 高德禄也有些慌神儿,不大明白王爷这是闹得哪一出。关键是他不知道是让江绣娘是留下还是不留。 前儿早儿王爷穿衣的时候,特意瞧了眼袖口。高德禄发现衣服确实又短了那么一点点,不仔细看倒不大能看得出来。不过王爷似乎不大爽快,一整天阴沉着脸。高德禄上心了,又见王爷喜欢这衣裳,便让府里的绣娘修整一下。绣娘们不会,高德禄便把从江清月那儿看来的法子跟她们说了。次日,王爷却嫌弃那衣裳袖子笨重难看,叫人把衣裳给烧了。绣娘们也受到牵连,罚了半年的月例。高德禄更惨,因擅作主张,被王爷罚跪了半个时辰。 他这个太监做得真挺不容易的。 高德禄有了前车之鉴,更不敢擅自做主了。他无奈地冲江姑娘瘪了下嘴,也不说让她走也不说让她留,一切还得看王爷的意思。 江清月蹙起眉头,心想王爷这脾气比女人每月来那什么的时候还要善变。真不好伺候!难不得他到了年纪还不成婚,八成是相看的时候就把那些世家女都吓跑了。 “你上来。”车里传来吩咐,高德禄闻言一激动,立马冲江清月挤眉弄眼,意思是说他会去说情。 江清月感激的对高德禄点头。 高德禄麻利的上了车,转身又回来了。他哭丧着脸走到江清月跟前,低声道:“王爷是让江姑娘上车,你保重吧!” 高德禄说罢,赠以江清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江清月整颗心都悬起来,她不解晋阳王之前话里的意思,更加不解晋阳王为何要在车里单独见她。幸亏在场的人没有外人,王府的人素来口风严,她身边也没有多嘴多舌的,不然她真觉得自己有可能清白名声不保了。 江清月知道自己拗不过一王爷,拖拖拉拉,倒不如直接干脆上马车应对。能活是她的造化,活不了,她这辈子也不算亏,至少她心里最想做的她事儿都做到了。 江清月上马车的功夫便迅速平复好自己的心境,她弓腰进了马车,车厢内十分宽大舒适。祁连修衣着金蟒纹玄衣,湛然若神。他坐南朝北,一双寒眸直视江清月。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却是寒气逼人,慑人于无形。 “民女给王爷请安。”江清月再次行礼。 祁连修抬手,示意江清月可坐在东侧的位置。 江清月选择最靠近门边、距离晋阳王最远的位置坐下。 “前两日黛娥还念叨你。”祁连修的语气突然有所松动。 江清月反而更加觉得悚然,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民女惶恐。” “你惶恐?笑话。”祁连修淡笑一声,端起手边的白玉茶杯送到了嘴边,他复而又把茶杯放回茶籝里去。“谁能想到小小一名绣女,竟挖出了理国公府二太太的惊天大秘密,顺便还把她逼疯了。” 江清月本来半颔首,用余光时不时地打量祁连修。此刻她忽听这话,惊讶的抬头,竟一时间忘了礼仪尊卑,直接对上了祁连修的双眸。 祁连修的一双寒眸,迫人无形;江清月则是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偏偏摄人心神。 眼前的小女子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倒把祁连修逗笑了。 刹那间,少年周身的寒意都不复存在了,仿若就是一名爱笑俊朗的无害少年。 可江清月知道,他是有害的,而且危害无穷。 江清月收了目光,仔细忖度了下,决定试探一下晋阳王。 “王爷恕罪,民女是个粗鄙之人,听不大懂王爷话里的意思。” “何必自谦,本王何曾看错过人,你这个绣女不简单。”祁连修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张纸来,他笑意绵绵的递给江清月瞧。 江清月只消看内容一眼,便立马认出这是另一份邹嬷嬷的口供。怎么会?这东西她当初分明悄悄地给了王二牛,而今怎么会在晋阳王的手上……章嬷嬷不可能背叛她,王二牛素来是个讲义气的人,也不大可能。 看来晋阳王用了非常手段。 江清月难掩眼中的惊诧和不满,她红着眼看向晋阳王,“王爷,您早知道民女与钱氏的仇怨。这份口供确是民女一手策划的,与其他人无关,望王爷不要伤及无辜。世人都说您是一位闲王,但恐怕天下人更期盼您是一位贤王。凭王爷的才学胆略,造福百姓轻而易举。” “哈哈哈……”祁连修看着眼前小女子的挣扎、辩驳,颇觉得有意思,大笑了几声。 高德禄在车外听见王爷的笑声,吓得一愣一愣的,转即又哆嗦两下。他真替车里的江姑娘担心啊。 “江绣娘,你这是在劝本王弃恶从善么?”祁连修止了笑,整个面容瞬间冷冰冰。 “民女不敢。”江清月不卑不亢道,“民女只是期盼王爷能饶了那些无辜人一遭,错在民女一人身上,任由王爷处罚。” “你一个小丫头还挺讲义气。”祁连修嗤笑一声,把手里的口供随意放到一边儿。“放心吧,本王没伤你的人。” 江清月疑惑的看着他。 祁连修轻薄的唇角淡淡勾起,笑得*,“小手段而已,他乖乖交了东西,本王自然放人。” 江清月震惊的看着他,转念一想,明白晋阳王用的什么招数了。王二牛最讲义气,手下有一票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果能让王二牛乖乖俯首,晋阳王必定是抓了那些人威胁王二牛。 没想到堂堂晋阳王,用得招数还挺损的,比她还损。 “别在心里腹诽本王。比起江绣娘你,本王的路数还差了点。”祁连修拾起那张口供,又好好看了看其中的内容,忽然笑了,“钱氏死有余辜。” 死?江清月惊讶的看着祁连修,“王爷?” “哦?你竟不知道么,钱氏死了,上吊,大概半个时辰前。”晋阳王笑道。 江清月心中疑惑更甚。钱氏死不足惜,奇怪的是晋阳王。才刚高公公和章嬷嬷说过王爷昨日是去打猎,今天一早儿才要回京。既然人在外,理国公府死人他怎么可能那么快知晓?凭国公府那样的大家,就算是死了人,起初的消息也不会传出去,可是晋阳王却早早就知道了。而她今日离开国公府时,并未发觉什么异常,这人死不是邱老太君的设计,那便是…… 江清月复而看着祁连修。 “人不是本王杀的,”祁连修解释道,转而又补充一句,“至少不是本王叫人动手的。” 那便是另有知情者。 江清月眯起眼睛,咬住了下唇,事情来的有点太突然了,她脑子里一团乱。思虑到她而今的处境,江清月不能再多想其它,先摆脱晋阳王为上。 江清月觉得晋阳王既然有现在的举动,没有直接送她去见官,便是不打算追究她的事儿。她遂起身冲祁连修行礼,打算先请罪谢恩,再尽快告辞。谁知祁连修突然敲了下车厢,马车突然行走起来,江清月突然没站稳,扑倒在祁连修的脚边。 “看在江姑娘给本王行大礼赔罪的份儿上,本王饶了你,替你继续保密。”祁连修忍住嘴角的笑意道。 “王爷,您这是……”江清月顿了下,意识到自己不该责备高贵的王爷,转而皱眉道,“王爷既然饶了民女,可否容民女下车,回乡去看望大姐?” “不容。”祁连修答得干脆,他见江清月还坐在地上没起来,伸出手要扶她。 江清月看见对方的手,心又抖了抖,却不好推拒眼前这位‘阎王爷’的好意。谁知道他下一刻发火又是什么样子。江清月心一横,把手放在了祁连修的手上,咬着唇起身。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当她感觉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暖后,整个手突然发抖起来。 “本王倒忘了,你还是待字闺中,要避嫌。”祁连修淡笑,突然抽手,徒留一股冷风在江清月的手边。 “谢王爷!”江清月在祁连修的示意下,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祁连修悠哉的喝了两口茶。 车厢里安静下来。 江清月刚刚松口气,突然听祁连修又问她要不要喝茶。江清月整个人的神经又绷起来,谨慎的摇摇头道谢。她更担心王爷要把她带去哪儿。 “江姑娘家中只有大姐和三弟两人?” “回王爷,是的。”江清月回道。 “你三弟南下参军了?” “回王爷,是的。”江清月又回道。 祁连修默了会儿,复而后又问:“你三弟叫什么?” “回王爷,名叫江北。” “嗯。”祁连修终于消停了,闭眼假寐,什么都不问了。 马车慢悠悠的向前行驶,时而轻微的上下左右颠簸。江清月的心也随之起起落落。路途平稳时,少了杂音,显得车内静谧至极,江清月甚至可以听得见祁连修的呼吸声。 对方的呼吸在变缓,江清月猜测他睡着了。她微微抬眼,瞄向祁连修,见其确实展露一脸的睡颜,毫无冷厉之色可言,她稍稍放下心,目光转而落到他身边座位上的口供上。一张纸半展开,就那么随意地放着。 他处心积虑的夺走口供,又让钱氏身亡,到底目的为何……他肌肉男不管自己复仇的事儿,又为什么抢走口供,半路劫她? 起初在路上碰见晋阳王的出行队伍,江清月还以为是个巧合。不过经过刚才那一出,江清月确定晋阳王是有意为之。可是她又想不明白晋阳王为何死抓着她一个小绣女不放,在相国寺如此,而今又是如此。 她还没到犯太岁的年纪,就已经流年不利了。江清月觉得自己真应该再去一趟相国寺,求些避灾解难的平安符之类的。 马车很快入京,前头的侍卫高喊避让。晋阳王所乘马车一路同行无阻。很快一行人到了晋阳王府,马车直接从东边的侧门驶入,到了内仪门前停下。高德禄从后头的马车蹦下来,急忙过来请晋阳王下车。 祁连修依旧闭着眼,不为所动。 当高德禄喊第三遍的时候,江清月忍不住小声唤了一句“王爷”。 祁连修扬起凤目,扫过江清月,勾唇笑道:“蒙好你的面纱。”说罢,他便干脆利落的下了车。江清月跟着下车之后,才发现问秋和章嬷嬷也跟着过来了。二人似乎很忐忑,一见江清月完好无损,眼中难掩喜悦之情。 祁连修一路走到哪里,下人们一路行礼跪到哪里。 江清月被高德禄叫唤着,紧紧地跟在他后面,随即跟随晋阳王到了他所住的正院。 祁连修进了正房,高德禄也跟进去了。江清月则带着章嬷嬷和问秋等候在外。不多时,高德禄出门命人备热水,又进去忙活了一阵儿。高德禄才出来,引江清月到了东跨院一处厢房内。 “你们先在此歇着,等我伺候完王爷就来。” 江清月等人送走了高德禄,方坐下来歇息,互相商量办法。 章嬷嬷是怎么都想不通事情的经过,有些烦躁。“好端端的,怎么就在路上碰见王爷了。” “是啊,这也太巧了。”问秋摆出一脸悲催样儿。她本指望着跟二姑娘一起游山玩水呢,全泡汤不说,这会子还不知她们的命能不能保住。 “姑娘,你说王爷怎么好端端的盯上您了呢。”章嬷嬷又是不解。 江清月觉得嘴干,火大,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 章嬷嬷见状叹口气,心知自家姑娘也不知道。 问秋挑了挑她纤细的柳叶眉,突然天马行空起来。她灵光一闪,突然压低声音,眼睛滴溜溜的直发亮:“会不会是王爷看上咱家姑娘了?” 江清月伸手弹了下问秋的脑门,骂道:“就知你嘴里没好话。” 问秋委屈的瘪嘴,看向章嬷嬷。 章嬷嬷听说这句,反真的一本正经的陷入沉思。“咱家姑娘貌比天仙,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江清月红了脸,跟章嬷嬷着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连嬷嬷也拿我开涮。” “姑娘,您身处事内,没我们外人看得透彻。您想想,是不是有这种可能?”章嬷嬷低声引导道。 江清月想想对方的身份、样貌和性子,立即蹙眉摇头,“你们都给我灭了这个心思,到死都不许再有这念头。” 章嬷嬷和问秋互看一样,老实的点头,一切听姑娘的吩咐就是。 三人心思不安的用过晚饭,才见高公公姗姗来迟。跟随高德禄公一并进来的,还有两名小太监,各自手里捧着一摞衣裳。 高德禄笑道:“劳烦江姑娘继续修改,尺寸嘛,江姑娘今日已经见过王爷了,就不用我多说。” 章嬷嬷看着两摞衣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江清月。 原来王爷截住她家姑娘是为了改衣裳! 江清月当初一下做了三季的衣服,确实预料过初夏的时候王爷穿衣服会觉得小。不过那会子是晋阳王自己要求她做那么多,她也就没提出异议,左右她会走王府也有绣娘处理这事儿。江清月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搬石头砸到自己脚了。早知道遗留问题还是要由她处理,她当初把夏季的衣裳稍微做大些便好了。 不过,若说晋阳王就为了这点事特意截住她,江清月绝不会信服这个理由。 “江姑娘,这几件蟒袍你先选一个修改,最好能赶得及王爷明日去卿侯府赴宴。” “卿侯府?”江清月惊讶的反问。她听说晋阳王素来冷情,是个铁面不留情的人,不大爱与朝中人交际。他怎么会赏脸去卿侯府赴宴? “卿侯与老王爷是故交,他是看着小王爷长大的。他老人家的寿辰王爷自然要去。”高德禄解释道。 江清月点点头。 高德禄松口气,露出一脸的笑颜。 “高公公,有件事不知当不当问。” “江姑娘不必客气,问吧,咱家必定知无不言。” 江清月紧盯着高德禄:“王爷半路带我回来,就为这个?”江清月举起手中的衣服示意高德禄。 “这个嘛,”高德禄露出犯难的表情,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转而又在地中央徘徊两圈。“我也不知道。” “我听说皇家猎场在南麓山,王爷为何不去南麓山打猎?”江清月突然问道。 “王爷去的就是南麓山!”高德禄立马回道。 “南麓山在京城的南面,并不是北面,这与我遇见你们时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江清月疑惑道。 “这个嘛,”高德禄有些迟疑的看着江清月,见其一脸恳求之色,心软道,“也不是不能说。今儿个一早出发,王爷偏偏叫大家绕远到北面,说是从京城的北门进,路上还不让马车走快了。这么说来,也是奇怪,许是王爷想看看京城北边的风景吧。” 江清月心中的疑惑更深,同时也证实了她先前的想法,晋阳王截住她是故意为之。既然她的想法已然证实,她就一定要弄清楚晋阳王截她的目的。 江清月顺手丢了手里的衣裳,看着高德禄:“烦劳公公让我再见王爷一面,不然这衣裳我不做了。” “江姑娘您这是为何?王爷穿不好,心情就不舒坦。他心情一不舒坦,倒霉的就是你我啊。”高德禄急道。 江清月态度坚定,但求死得明白,她今日就要弄清楚晋阳王的目的。   ☆、第43章 高德禄急得火烧屁股,忍不住责怪江清月几嘴。高德禄见她不为自己的劝说所动摇,没法子了,撒腿跑去找晋阳王禀告。 祁连修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执笔,正弯腰在案前练字。高德禄见状又不敢打搅,愣了半晌,默默跑去给王爷磨墨。 高德禄眼见着王爷写下五六篇字了,有些等不及了。他抿起嘴,仔细在脑子里先过一遍自己要说的话,而后张口就要说。祁连修仿佛知道似得,配合的放下手中的毛笔,直接抬头看向高德禄。 高德禄把嘴巴闭上,复而又张嘴再闭上。在王爷寒光直逼之下,他实在是令他没胆量说出口。 “有事?”祁连修见他嘴巴张张合合就是不出声,没耐心再耗下去。 “回王爷,是……有一点事儿。”高德禄心虚的回答,顺便偷瞄了下王爷的脸色,见对方面色没什么异常,他才讪讪道,“江姑娘那里……嗯……” 高德禄又说不出口,他还真怕那么水灵灵的江姑娘被王爷给毁了。 王爷的意思不能忤逆! 江姑娘怎么就不明白,非逼她自己送死呢! “安顿好了?”祁连修以为没什么事,提笔预备再写。 “回王爷,都安顿好了。只是江姑娘她说……她说她想再求见王爷一面。想来是江姑娘想亲自感谢王爷吧,必定是这样的。”高德禄说完就后悔,悄悄地用手掐自己大腿一下。才刚江姑娘坚决不考虑他的建议,可他现在偏偏还在替江姑娘求情。 怎么又心软了! 祁连修眼里起了一层笑意,随意把手中的毛笔丢在了地上。笔尖沾染的墨汁顺势染在了石板上。 高德禄吓得一哆嗦,瘪嘴跟着王爷出了书房。 祁连修坐在罗汉榻上,自己给自己斟一杯茶喝。高德禄见状,立马跪地打脸,“奴才该死,没能及时给王爷斟茶,请王爷责罚。” 祁连修白他一眼,勾勾手,示意高德禄起来。 高德禄缩着膀子站起来,老实的立在一边,谨慎地低头。 “她原话怎么说?”祁连修口气严厉起来。 高德禄吓得双眼闭上,学话道:“烦劳公公让我再见王爷一面,不然这衣裳我不做了。” 高德禄感觉周遭很压迫,他才慢慢地张看眼,却发现王爷人不在了。高德禄慌神儿,赶紧出去找,却见王爷端端正正的坐在正厅的首座,悠闲地品着茶。 高德禄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给江姑娘求个情,却见进门的小太监已经带着江清月进门了。高德禄彻底没法子了,无奈地再次赠以江清月自求多福的眼神。 江清月态度淡然,似乎是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直接跪地给祁连修请安,而不是像先前那样行半身礼。 “听说你对本王有意——” 话到江清月耳朵里只有前八个字:“听说你对本王有意。” 江清月觉得自己听错了,王爷说的原话应该不是她听得那样。一定是最后一个字被他说的太轻。 江清月猜测以晋阳王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是希望她表错意思,然后她再说若说什么“你听错了”之类的话反驳嘲笑她,她一个姑娘家很容易丢脸。 “恳求王爷放民女出府。”江清月主动磕头,转而换一句求道。 “你说的本王好像强抢民女了,”祁连修挑起凤目,背着手起身,在江清月身边徘徊。“听闻你有话对本王说。” 江清月愣了下,再次俯身重复道:“请王爷允准民女回乡探望家姐。” “哦?”祁连修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悠哉的扇了。江清月两鬓的碎发却随之摆动。江清月在心里又一次无奈地翻白眼:这位王爷还真是勤快,总爱给外人扇风。 “你真想回乡?”祁连修突然认真地问她。 江清月点点头,态度严肃。 祁连修浅笑,干脆道:“也好,本王就准你回乡。” 江清月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而易举的答应,才刚他明明有意带她回京,而今怎么又……算了,既然王爷此刻金口玉言允诺,该是不会有错。 江清月把原本准备的那套话憋在肚子里,既然事情解决了,她也没什么好多说。江清月也懂得适时地示好,表示会修改好祁连修的衣服再离开。 祁连修依旧浅笑着没说话,好似是同意了江清月的言论。 高德禄见两厢平安无事,脸上放晴了,乐呵呵的送江清月离开。他回身到王爷跟前,却忽听王爷绷着脸吩咐自己。“派人把江绣娘看紧了,决不许她擅自离府。” “奴才遵命。”高德禄本能的立马应承下,回头却觉得王爷的吩咐有点不对头。才刚王爷不是答应江姑娘可以回乡么,怎么转眼就变卦了? 江清月想尽快离府,好在改衣服的活计容易,花费一整天的功夫便差不多了。 松山郡主祁黛娥听说江清月的消息,高兴地命人请她来见自己。 郡主派来的人偏偏被看门的嬷嬷们阻挡在外。 祁黛娥很不高兴,听说那些嬷嬷们是仗着王爷的吩咐。傍晚时分,她趁着祁连修来看她的功夫,便与大哥评理。 “刁奴欺人太甚,连本郡主都不看在眼里。大哥,我看他们都皮子紧,该松松筋骨了。”祁黛娥掐腰,气愤道。 祁连修扫眼妹妹,笑着让她坐下。“好妹妹,何必理他们,你好好地在你的院里,和往常一样弹琴绣花不是很好?” “大哥,你说什么呢,我弹琴绣花是我无聊。现在江姐姐来了,我怎么就不能留她说一会子话?”祁黛娥发完牢骚,忽意识到大哥的语气不对劲儿,她转而认真地看着祁连修,“大哥,该不会是你不让我见她吧?” 祁连修似笑非笑地摩挲着下巴,不置可否。 祁黛娥明白什么意思了,激动的站起来,看着祁连修,“大哥,为什么?” “不为什么。”祁连修回的轻松。 “大哥,你这是故意针对我对不对?”祁黛娥更气,横眉冷对祁连修。 “怎么,许你留她作女红师傅,不许我留她做衣服?你请她时我没拦着;她现在是我的人,你就不能见。”祁连修分辩的理论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很气势。 祁黛娥没想到大哥跟她耍赖,涨红了脸,撅起嘴就要哭。 祁连修上手拍了她脑袋一下,冷言道:“还说自己长大了,这会子又说哭就哭?” “我才没哭。”祁黛娥倔强的转身擦干眼角,转而撅着嘴瞪祁连修。 “现在你理解我当初如何的感受了?”祁连修扬眉笑问。 祁黛娥阴着脸摇头,“完全不理解!”祁黛娥重重的“哼”一声,转身就走。 …… 夜里,江清月睡得迷迷糊糊,忽听窗外有动静,惊得坐起身。她用鼻子嗅了嗅,闻到可疑的气息,却又觉得这味道似有点熟悉,她一时间忘记是属于哪个人的。 江清月一点点靠近北窗,她感觉到味道越来越浓。 “是谁?”江清月低声问。 “是我,郡主身边的赵嬷嬷。”赵嬷嬷在窗外低声道。 江清月反应过来,悄悄推开窗,果然见赵嬷嬷的身影。“嬷嬷,您怎么在这?” “哎呦,郡主睡不着觉,说有您在身边说话就好了。我寻思王爷这院儿里我还认识几个人,便求他们宽容一下,让我进来了。江姑娘,明日辰时郡主邀您望月亭见。” 江清月点点头,随即合上窗。章嬷嬷安歇在耳房,她听见声儿,点了盏油灯过来瞧。江清月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回去继续睡。 次日一早儿,江清月整理好修改完的衣裳,用过早饭,便先让章嬷嬷和问秋收拾行李。待见过郡主之后,她便打算告辞离府。 祁连修去早朝,高德禄自要跟着,二人此刻都不在府中。江清月出门,提出要去望月亭转转,却有四个嬷嬷和两名侍卫非要跟着。江清月想想她左右是去见郡主,便没多计较,直奔目的地。 祁黛娥早在那儿等她,一见她来,祁黛娥便高兴地起身拉住江清月。“本郡主见你一面真不容易,还不快给我赔罪。” 江清月见桌上摆着酒菜,忙拿起酒壶为祁黛娥斟酒赔罪。 祁黛娥反而把装满酒的酒杯递到江清月的嘴边,让她自罚三杯。江清月往常不喝酒的,她一喝就醉,不大喜欢失去理智的感觉。不过想到今日见过郡主之后便要告辞,也不顾及那么多,谁叫她与郡主一见如故。 江清月连饮三倍,已然有些微醺,两颊绯红,好似一抹彩霞。祁黛娥掩嘴笑她,请她落座。 江清月揉了揉额头,转而看眼赵嬷嬷,对祁黛娥笑道:“郡主若有事吩咐民女,民女随传随到,何故半夜让赵嬷嬷悄悄传信?” “幸好我机警。”祁黛娥自夸的笑叹一句。 江清月不大明白郡主话中的意思,也没多计较。她看着桌上的酒菜和已经早备好的两套酒杯碗筷,感动于郡主的盛情。 亭边跟着江清月来的几个嬷嬷突然发声求饶。 江清月转头,才发现她们四个早跪在地上了。 “胡闹,本郡主想见谁用得着你们几个奴才指手画脚,都给我退下!”祁黛娥突然摆出气势,极为迫人,堪比她大哥的威仪。 众嬷嬷不敢言语了,闭紧嘴,乖乖地退到一旁待命。 祁黛娥转而笑着让江清月继续吃,顺便问她理国公府的事。“我听说宁婉蓉的母亲去了,可真是突然。江姐姐当时在宁家,你她可知因何病走的?” 江清月想了下,不大肯定道:“不大清楚,这是我走后出的事儿。先前二太太是有点小病,却还不到身死的地步。” “果然是被人算计了。”祁黛娥摩挲着下巴琢磨,转而双眸发亮的盯着江清月,“宁家是世家大族,宅子里住了那么人,各房的都有各方的心思,人心隔肚皮,再者说哪有人不为自己个儿想的。算计来算计去,终有一日会失算,钱夫人肯定是被什么人算计所致。” 江清月略感惊讶,她没想到祁黛娥会看的这么透彻。照理说郡主的成长环境干净些,应该见不到这些事儿才对,更何况还有晋阳王那般照顾着妹妹。 “你别惊讶,”祁黛娥看出江清月的疑惑,不好意思的笑道,“宫里的事儿不知比这样的世家厉害百倍千倍呢,我早见识过。你是不是觉得我大哥会护着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越护着我,越受苦,我反而看得越明白。小时候看他受欺负,我心里比自己受欺负还难受。” 江清月见祁黛娥说的眼眶发红,心中这孩子童年的遭遇不一般,忙拉住她的手,本想安慰的,却不知为何自己也落泪了。 祁黛娥见江清月哭了,自己也跟着哭出来,和江清月抱怨道:“小时候,别人都说我和大哥‘不幸也是幸’。不幸的是父母早亡,幸的是就因为这个,我俩得到了皇上和太后格外的宠爱。殊不知这样的宠爱对于我俩来说有多难,遭同龄人嫉妒排挤,他们暗地里都说我们没出息,靠死去的父母博薄宠爱。大哥以前的性子不这样的,他爱笑爱调皮,只是后来……他也是一点点改变,才成了而今这冷漠的性子。” 江清月握紧祁黛娥的手,好像能想象得出年少时晋阳王保护幼妹的情境。皇帝的宠爱有时候就好比一把看不见的利剑,明面上只有看得见的风光,背地里却伤人无形。他们兄妹俩生在皇家,注定了会被更多人嫉妒和排挤。或许真如郡主所言,晋阳王儿时经历太多人情冷暖,才会成了如今的样子。 江清月忽然觉得晋阳王也没那么可憎了。人活着都不容易,何必互相责备,左右她今日便可离府了,对于晋阳王先前冒昧调查她的行径可以不追究。 “其实在我眼里,江姐姐和大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你们的性子都是那样的平淡如水,揉着一股子冷漠。可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有柔软的地方,比如大哥,一直宠着我,而江姐姐也给你大姐和三弟撑起了一片天。我敬佩大哥,也一样敬佩江姐姐。”祁黛娥说罢,便暖暖的笑了,她双手缠住江清月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撒娇。 江清月笑了笑,郡主这样的依偎她,让她忽然回想起她们三姐弟在破庙里相依为命的日子,心里莫名的感受到慰藉。江清月抬起左手,用帕子轻轻地擦拭祁黛娥眼角的泪。 “郡主如此懂事,这般善解人意,想来王爷必定欣慰和高兴。” “他才不懂我!”祁黛娥突然瞅了下鼻子,撅嘴道,“他故意拦着不让我见你!” “还有这回事?”江清月惊讶的看着祁黛娥,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王爷允她今天就可以走的话,何必拦着郡主见她,她二人就是见面也不会有多长时间腻歪在一起。除非…… 江清月不愿意想这个“除非”后面的答案。如果这个“除非”成立,那她之前对晋阳王的体谅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祁黛娥点头,发现江清月脸色不大对,问她何故。 江清月摇摇头,她悬着心先陪祁黛娥聊着。祁黛娥还是好奇外面的世界,好奇平常百姓的生活,又闹着江清月跟她讲。 江清月也没有什么别的经历,便继续讲她当初的遭遇,她们姐弟三个在青州如何讨生活,怎么流浪,后来又怎么慢慢地过上稍微好些的生活。 “江姐姐是拜师学得刺绣?可也巧,你拜的师傅正好那般厉害,而你又恰好有这个天赋,能学好。”祁黛娥叹道。 江清月笑了笑,也不打算去否认祁黛娥的猜测。当初江清月带着大姐和三弟离京后,之所以会选择青州落脚,也是因为她从前听过一个三针绣的传说,而传说里这位婆婆据说就隐居在青州。她能得以成功拜对师傅,多亏了她当时能跑,走街串巷搜集了许多消息。说来这也是一种幸运,没想到她真把有一手绝学的师傅挖了出来。 回想前路,苦虽苦,幸运的是奋斗出了结果。等一切都熬过来之后再去想,倒也不算太苦了。 祁黛娥见江清月笑了,也跟着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江清月身上有她想要的温暖,与大哥给她的宠溺不同,江姐姐给她的是另一种慰藉。有些话她不方便和大哥说,但和江清月说就很容易。 “江姐姐,你若一直留在王府便好了。” 祁黛娥随意一声感叹,却让江清月的心为之抖了一下。她不排斥与郡主相处,甚至十分喜欢和郡主一起,但她不是一般的恐惧那个晋阳王,那厮简直性情叵测的不是人了…… “过两日,理国公府的二太太出殡,因恂郡王的关系,我也要去。我最怕应对那些人,江姐姐不如陪我一遭儿去。”祁黛娥邀请道。 “这……”江清月对于自己今日能否出王府的事儿拿不准了,她觉得自己不好直接回绝,含糊地应下。“只要民女还在王府,陪伴郡主是民女的福气。” “民女,民女,又是民女,你在我面前不必这般自称。”祁黛娥笑了笑,抬眼看了看天色,“哎呀”叫一声,赶紧打发江清月快回去。“我大哥快回来了,被他知道我就惨了。”祁黛娥冲江清月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转而变成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呵斥候命的那些嬷嬷侍卫们决不许将今天的事透露半句出去。 江清月带着一群唯唯诺诺的嬷嬷们回去。几个嬷嬷还是左右为难,怕王爷追究,也怕郡主追究。 江清月笑着给她们出主意:“不管哪一种都要受罚,不如选一种受罚可能性小些的路走。” 众嬷嬷愣了下,仔细琢磨江姑娘的话,突然想通透了。如果她们直接报告王爷,郡主知晓必然会憎恨惩罚她们。但若她们假装这事儿没发生,没人问也就不提,极有可能就此把两边的人都混过去。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嬷嬷们不必担心,若真有人问起,便说我执意要出去散心,不巧碰见郡主了。半真半假,就算罚也不会多厉害。” 众嬷嬷点头,心里小小的感激一下江姑娘。 江清月轻柔的笑了笑,请众嬷嬷都起身,坐下来喝茶。众人见江清月不拿架子,一再邀请,也便顺水推舟地坐了下来。 江清月犹疑了下,看着极为正喝茶的嬷嬷们,“有件事必要问你们,若有冒犯还望嬷嬷们见谅。” 四位嬷嬷皆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的茶杯,谨慎的看向江清月。 “王爷是不是不许我出府?就算我做好了这些衣裳,也是不许?” 嬷嬷们尴尬不已,互相看了看,不知该如何回答江清月。 “嬷嬷们不必说什么,眨眼答应我一下就好。我才刚说的是真的,对不对?”江清月紧盯着她们的眸子。 四个里有三个不约而同的眨眼了。 江清月暗自咬住下唇,转身面对着窗外。 众嬷嬷皆知江姑娘心情不好,默默退下了。 不多时,隔壁院响起高德禄的喊声,通告众人王爷回来了。 江清月打发章嬷嬷和问秋去找高德禄,“把衣服交给他,就说我要走,立刻就走,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章嬷嬷点头,照吩咐去做。 江清月等了半晌,果不见章嬷嬷和问秋回来,反而等来了渐渐逼近的甘松香。江清月背对着门的方向,侧耳挺着越来越靠近的稳健的脚步声,心不自觉地咚咚的跳起来。 门开了,走进来人,却没半个人通报。 江清月故作不知,一面俯首忙手中的刺绣,一面道:“你们回来了?王爷仁善宽厚,必定言而有信,该是答应咱们了吧?”江清月转即转头,惊讶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祁连修,忙行礼。 祁连修右手随意搭靠在门框边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江姑娘慧眼独具,本王确实言而有信。”祁连修道。 “那便是王爷不拦着我出府回家了?”江清月反问。 “江姑娘,本王当初答应你的是回乡。” 江清月皱眉:“有何不同?” “京城便是你的家乡,你已然身在此处。” “王爷,您明知我说的是——” “你的祖辈、你自小长大的地方就是京城。”祁连修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江清月无语了,纳闷的看着祁连修:“王爷跟我一名小女子咬文嚼字,很开心么?王爷既不打算追究那件事,又何必留下民女?” 祁连修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转而又恢复自在的神态。“本王喜欢。” 简直太任性了! 江清月懊恼的皱眉,她快要被眼前这位王爷逼疯了。江清月索性不管祁连修态度如何了,她径直往门口去,这就要出门。 就在江清月要靠近门口的刹那,祁连修淡淡下命一声“关门!”。两扇门突然紧紧地合上了,江清月差一点就被夹了的鼻子。 江清月生气的看向祁连修,“王爷,您到底要——” 黑影突然压过来……江清月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嘴上多了两片湿热的唇。 她被吻了! 江清月的脑子里轰然炸开,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迷糊糊的晃了晃身子,后腰反被对方宽大而温热的手掌揽住。   ☆、第44章 江清月挣扎无果,从袖子里掏出那把白玉扇子抵住祁连修的腰际。 祁连修感到异样,松开手。 江清月当即伸手推搡祁连修的肩膀,对方微微动了下肩膀还站在原地,江清月反被弹出一步远。江清月抬手把扇子对准祁连修的脖颈。她红着眼盯着,眼眶里却禁不住闪出泪花。 “江清月——”祁连修话语未止,便被江清月的笑声打断。 “呵呵……”江清月笑意发冷,显然不愤于祁连修的作为。 祁连修动了动喉咙,因对方的目光莫名的令他心痛,迫使他没有把该说的话说出口。 “王爷您这是看上民女了么?”不等对方回答,江清月便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随即将手帕丢在了地上,愤慨地看着祁连修,冷嘲道:“王爷您怎么忘了,凭您的尊贵身份,若真瞧得上什么人,又或者只想调戏个女人罢了,大可以正大光明的开口说。民女这样身份卑微自甘下贱的,自然愿意抱着您的大腿,可劲儿的往您怀里贴。喔,对了,也不知王爷才刚亲民女那一下,会赏多少银子?” 祁连修已然意识到自己表错方式,作下了“恶果”,但他没想到江清月会这么对她说话。她表现的态度分明跟她话里的意思不一样,她却偏偏要言语自贬她自己。暗讽他无所谓,她如此自贬自己又是何苦呢。 祁连修紧锁眉头,不解的目光落在江清月身上。“你一定要和本王这样说话?” “那王爷想让民女怎么说?”江清月动了动手指,开启手中扇子上的机关,啪嗒一声,扇子的尖上冒出窄小而锋利的刀刃,刀尖直抵祁连修的脖颈。 江清月看着手中的扇子,嗤笑一声,“难不得王爷当初给我扇子防身,原是您早预料到今天这一出。” “江清月,你该知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祁连修懊恼的解释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也是第一次有人敢用刀抵着他的脖子。自十岁起,他便学会了什么叫精明世故,什么叫自我防护;他从不把弱点留给对方,也从不给对方留余地。而今就因为眼前这个小女,令他几番猝不及防,破戒事小,只要能安抚她。 “王爷会有什么意思?敢问王爷,而今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江清月,而是宁三姑娘,又或是那个世家的金枝玉叶,王爷还会如此轻薄人家么?”江清月反问他。 祁连修愣了下,摇头老实道。“我不会。” 江清月闻言彷如头上霹雷,心底竟不知为何竟有些失望。明明是她预料中的结果,她为何还是忍不住绝望伤心?她到底在期盼什么…… 江清月手抖,所幸丢了手里的玉扇。这里是王府,她根本不能把一个尊贵的王爷怎么样。 她弱,他强,天地之差。 “你出去!”江清月快几步往里走,背对着祁连修,出口赶人。 祁连修纹丝不动,担忧的看着江清月,皱眉解释道:“本王只对你一人动心过,为何要碰其她女人?不管换做是谁,本王都不会这样做,除了你。” 江清月可不敢信这话,不是有句古话说的好么,男人的甜言蜜语最不能信。江清月两颊情不自禁的划过两行泪,口里的气势却依旧不减,“王爷,您在不走,我便豁出这条命来,把您告上衙门。” “你大可以去,本王做过什么不会不认。”祁连修温言道。他上前一步,却发现江清月顺势又往里跑了几步,显然极为怕他。祁连修料知这样僵持不是个办法,遂退了几步,就站在门边看着江清月。 “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江清月回身瞪向祁连修,“衙门不就是您家开的呢,连全天下都是姓祁的!” “江清月,你先听本王把话说完,如何?”祁连修皱眉分辨道。 江清月指着门口道:“王爷,这是民女的闺房,请您出去!您再不走我就喊人了,郡主总会帮一帮我的,王爷若不想让自己的亲妹妹失望,趁早走为好。” 祁连修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确是他自找麻烦了。江清月性子刚烈,恐怕一时半会不会消气。祁连修无奈地叹口气,背着手推门离开。 不多时,章嬷嬷和问秋进来了,俩人才刚被高德禄拖住了一小会儿,本要急着回报消息给姑娘。二人一进门却见姑娘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红着眼睛。而地中央还有一把丢掉的白玉扇,似乎正是王爷送给姑娘那把。 问秋小心的拾起扇子,查看没有损坏,才放心的收好,打算回头再送到江清月跟前。章嬷嬷早扶起江清月,伺候她在贵妃榻上半躺着。章嬷嬷仔细观察江清月,脸蛋上有泪痕,好似哭过。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章嬷嬷看着心揪揪的难受。 “带上收拾好的东西,这就走。”江清月木木的盯着前方,嗓子有些黯哑。 “可是……王府的人会同意么?”章嬷嬷犹疑道。 “走!不同意就闯,我今天必要回家。”江清月眨眨眼,终于恢复往日的清明劲儿。她率先带头出门,门口自有摸摸拦着不让走。 “都给我滚开!”江清月扯嗓子吼道。 众嬷嬷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也有不走的,挡在前头,江清月不用分说的推她们几把,全把人拨到一边去。她随即带着章嬷嬷和问秋气冲冲的出院,一路飞奔到王府后门。 看门的见江清月带着人大义凌然的往外走,问了一嘴,听对方气势汹汹的说是王爷吩咐的,也不敢心中存疑,硬是没敢拦着,由着她们主仆三人去了。等过段时间高德禄再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高德禄摩拳擦掌,琢磨着要不要擅自做主去把江姑娘请回来。想来想去高德禄都不敢,他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先回去禀告王爷,挨一顿骂是免不了的,却也没法子了。岂料高德禄回房的时候,王爷人不在,看门的侍卫竟告知他王爷突然决定去东宫找太子爷。 王爷向来走哪儿都带着他,今儿个的人怎么都这么反常?高德禄惴惴不安的手在屋里苦等。 皇城,东宫。 祁连修不顾小太监们的阻拦,直闯太子侧殿。太子爷正趁着青天白日在房中与宫女作乐。忽听说祁连修来了,他倒也见不怪不怪,加速运动几下,先把个人问题解决了,方下榻披上了件对襟衣裳,随后来寝房外的侧殿见祁连修。 “你的办法愚蠢至极。”祁连修还未见太子人,只听脚步声传来,便冷言告知了。 “什么?”太子遮挡好自己的重要部分,事后一杯茶是他的惯例。他坐定之后,便眯着眼吹着热茶,悠哉的品起来。 祁连修侧首,冷冷地瞟他一眼。 太子哆嗦了下,摸了摸上唇的小八字胡,笑嘻嘻道:“啊,想起来了,你是说之前那件事。怎么会不好用?本宫御女无数,有铁一般的实证,怎么可能会不好用,这招百试百灵。” 祁连修冷着脸不言语,懒得跟他多说话计较。 太子不敢信了,放下茶杯,当即喊人再给他上茶。不大会儿,边有一宫女捧着茶碗过来奉茶,太子二话不说揪起那宫女的脖领子,一揽她入怀,直接俯身把嘴亲在了宫女的唇上。宫女起初惊吓的不知作何反应,慢慢地开始迎合太子,双手楼主了太子爷的脖颈,发出娇喘声,两颊的脸蛋也随之泛起红晕。 太子松开手,把宫女推到一边儿,示意祁连修瞧。“看看,本宫哪儿说的不对了?女人嘛,你对她越直接她们就越喜欢。不然,你也试试?”太子说罢,示意那宫女到祁连修跟前。 宫女乐颠颠的凑到祁连修跟前行礼,声音娇滴滴的,还特意抛了个媚眼给他。 “滚!”祁连修微微张嘴吐出一个字,声音并不大,却把小宫女吓得脸色煞白。小宫女当即就退到一丈开外,为难的看向太子。 太子无奈地叹口气,摆摆手,打发那宫女快走。他则凑到祁连修身边坐下,软言商量道,“有时候姑娘们性子烈,你光亲不行,直接压上去把事儿办了。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她就是你的人了,还能怎么着你?” “太子殿下早日修身养性,便是苍生之福了。”祁连修冷叹一句,拍拍袍子起身,拱手冲太子随便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太子皱眉追了几步,见祁连修走得快,他明智的选择放弃了。他怕自己这副样子出门,被什么不安分的瞧见上告,回头又得挨父皇一遭骂。 三皇子进门笑道:“才刚在门口遇见晋阳王,心情似乎不大顺啊。怎么,大哥欺负他了?” “我哪儿敢欺负他啊,你当他还跟小时候似得好拿捏?”太子撇撇嘴,饮了口一茶,润润嗓子,方道,“也不知瞧上他府里哪个丫头了,犯相思症。我好心给他出主意,他反倒来怪我。三弟,你倒说说,你看上自己府中的人都怎么处置的?” 三皇子闻言轻笑,无所谓道,“那还不简单,叫来直接睡了就是。” “就是嘛,我就说他不懂,不懂啊。”太子无奈地摇头。 …… 祁连修沉着脸回府,进了书房,便坐在案前一言不发。 高德禄终于盼到王爷回来,见他又是这幅模样,免得不担忧。可江姑娘离开的事儿,他还要报告给王爷。 “走吧,早料到如此。”祁连修淡言一句,提笔在纸上习字。 高德禄连忙磨墨,笑着伸脖子看王爷都写了什么。结果雪白的宣纸上,一条条的横竖交错,比鬼画符还难看,根本没有一个完整的字儿。 完了完了,王爷这是得了什么怪病了吧。 紧接着,高德禄看着王爷安静地画掉了数百张纸,而且还在继续…… 看来王府厨房以后不愁没东西引火了。 眼看着王爷要魔怔到天亮了,高德禄忍不住出口劝:“王爷,奴才求您了,早些歇息吧。” 鬼画符一夜的祁连修眼底有些发青,抬眼间,再配上他阴郁的表情,还真的很吓人。“高德禄,你若每天穿衣时便想起一名女子,会怎么办?” 高德禄犹豫了半晌,为难的揪扯着自己的眉毛,“王爷,奴才是个太监,哪有什么心思想女人。” “假如。”祁连修抬眼,阴测测地盯着他。 高德禄立时感觉到后脊背发冷,抖着音立马回道:“娶她,当然要娶她。”   ☆、第45章 祁连修停笔,垂眸沉默。 高德禄暗观王爷的神色,心里有些小兴奋。高德禄怎么瞧王爷现在的样子都是在苦恼。 可真是好事儿!王爷晓得动凡心了!王爷也有中意的姑娘了! 以前,高德禄见王爷总是拒绝太后送来的美人,高德禄还真担心王爷那方面的问题,他甚至忧虑过王爷若一直不近女色的后果…… “王爷,您中意哪家姑娘了?您跟奴才说说,奴才天天侍奉在王爷身边,一准儿也见过那姑娘的。王爷若喜欢,奴才想法子帮您弄进府里来?”高德禄兴奋道。 祁连修突然把案上的宣纸搓成一团,随手丢在了地上,似乎很烦心。 高德禄笑容停滞在嘴角,愣愣的看着自家王爷的神态。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还有让咱们英明神武的王爷发愁的事儿? 高德禄抿着嘴,两手互相握拳,仔细认真地揣测王爷的心思。照理说凭王爷而今的高贵身份和英俊样貌,跟哪家姑娘说亲都不会受阻,除非…… 高德禄打了个激灵,惊讶的看着祁连修:“王爷,您该不会是瞧上哪家已婚的太太、奶奶了?” “胡沁什么!”祁连修随手把自己手里的毛笔丢到了高德禄脸上。高德禄左脸蛋子随即印染一团黑乌乌的墨汁。 高德禄委屈的抽嘴,顺手擦了擦脸上的墨汁。他此举反让右边的脸全都染上了黑墨,左右黑白对比,整张脸看起来活像一幅太极阴阳图。 祁连修被高德禄这副滑稽样都笑了,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清理。 高德禄一见王爷笑他,心里安稳了大半,故意继续嬉笑着跟王爷耍赖。“王爷,您先跟奴才说说,奴才再去也不迟。” “本王听说你们太监学规矩的第一步就有‘三不’:不听,不问,不说。” 高德禄立即会意王爷的警告,委屈地抖了抖嘴,利落地给祁连修行礼,而后告退。 屋子里只剩下祁连修一人。 四周沉寂异常。 祁连修提笔,他的目光停滞在宣纸上许久,始终没下笔。过了一会儿,祁连修蹙眉放下笔,转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 窗外天色转黑,当空挂着的一轮明月格外显眼。淡淡发白的月光洒满整个院子,清晰了斑驳的树影,也照得人心发闷。 祁连修背着手矗立在窗前,抬首仰望当空的明月。月光虽不如高阳那般耀眼,却独有属于它的清幽,清清淡淡的,没那么热烈,却可以照进人心。 祁连修微微颔首,目光转而落在自己的衣袖上。精巧地莽草攀花绣纹服贴的‘长’在他的袖口,秀美,逼真…… 祁连修突然握拳垂一下窗棂,窗扇随即吱吱呀呀的摆动。祁连修快步出院,直奔妹妹所在的凝心苑。 祁黛娥本打算更衣歇息,忽听说大哥来了,一边迎他一边心下奇怪。这么晚了,大哥还会来,一准是有什么事儿。祁黛娥抬眼望去,果然见大哥眉头紧锁。祁黛娥心里有数了。 祁黛娥先让人给祁连修上茶,等祁连修平心静气一会儿,才开口问他出什么事了。 “江姑娘今天走了。”祁连修嗓音压得很低,似有难说出的情愫。 “走了,为什么走了?”祁黛娥不高兴的站起来,瞪着她大哥,“是不是你赶她走的?大哥也不知为什么,素来对她看不过眼。” “不是。”祁连修轻声道,眉头反而皱的更深。 “那她为什么走?” 祁连修自责道:“怪我。” “哎呀,大哥,你能不能多说几字话我?”祁黛娥无奈地看着他。 祁连修抬眼对上祁黛娥的眸子,“我可以说,但你不适合听,你还太小。” “我不小了好么,我都——”祁黛娥想说她都来癸水了,可她突然又觉得自己这么和大哥说不适合,索性闭嘴不说了。祁黛娥想到男女有别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惊讶的瞪大眼看着祁连修,“大哥,别跟我说你对江姐姐干出什么混账事了?” 祁连修垂眸,皱眉不语。 “我说中了?”祁黛娥眼睛瞪得更大,她才顾不得什么礼仪体度,起身就拽住祁连修的袖子,责问他到底干了什么。 祁连修冷冷地瞥她一眼,“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噢,是么,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了么?”祁黛娥心虚的松了手,红着脸问。 祁连修瞟她一眼,送给她一个‘我当然知道’的眼神。 祁黛娥红着脸,心虚的闪躲大哥的目光。她撅着嘴,目光无辜的瞟着棚顶,嘴巴却没闲着,“大哥,我跟你说,我绝对没多想什么。我想法素来很简单的,这点你该懂的。” “别废话。”祁连修起身,突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妹妹这里。求助?可他这种事怎么能跟一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商量,绝不行! “江姐姐跟其她人可不一样,她跟太后送你的那些美人们就更不一样了。大哥,你别看轻她了。你若不能娶她,便不要伤了她。”祁黛娥忽然面色正经的看着祁连修,目光清澄透亮,充满坚定之色。 祁连修心下一沉,对祁黛娥点点头,转身离开。 “保不齐你已经伤了她。”祁黛娥转而又低低的补充一句。 祁连修后背僵了一下,他突然顿住脚,侧首对祁黛娥道,“妹妹,我若娶她做你的嫂子,你——” 祁黛娥激动地抢话回道:“大哥,你不该问我!这是你的事,只管娶你想娶的人就好,我的意思不重要。” 大哥自小便养育、保护她,付出了很多辛苦。以后的日子,祁黛娥真心期盼大哥能过得更好,能为了他自己而活。 祁连修点点头,忽对祁黛娥灿然一笑。 笑容暖暖的照亮人心,祁黛娥还是第一次看见祁连修露出这么好看温暖的笑容。待她回过劲儿来的时候,早已不见祁连修的身影。 “大嫂,江姐姐。”祁黛娥呢喃了一句,调皮的笑了笑,乐颠颠的吩咐嬷嬷快给她更衣,看来她今晚会做一个好梦。 ……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江清月把凳子搬到了窗边,懒懒的坐着,胳膊依靠着窗台,托着下巴看天上的月亮。 “真美啊。”章嬷嬷安静的走过来,叹道。 “问秋呢?” “累了一天,早就睡了。”章嬷嬷笑道。 江清月也笑,“难为她折腾这么久。” 章嬷嬷颔首,看着江清月的侧脸,转而也跟着她一样望着窗外。“姑娘真不走了?” “嗯,不走。”江清月垂眸,语气略有些犹疑。 “姑娘先前在王府还想着回去看大姑娘,怎么突然就不走了?”章嬷嬷觉得很奇怪。 江清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章嬷嬷。章嬷嬷打开瞧了两眼,自从姑娘叫她识字之后,常用的字她已经基本能识得了。章嬷嬷又读了一遍,确认信中的意思,方惊讶地看向江清月。 “大姑娘和大姑爷要进京?” 江清月点头。“今儿个下午你们收拾屋子的时候,有个婆子受驿站的托付送的。” 章嬷嬷点点头,有些明白了,她劝了劝江清月早些歇息,见其执意要继续赏月,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自己回房歇息。她脱了衣裳,钻进被窝里,忽然才觉得有些不对。 才刚二姑娘解释说不走,是因为大姑娘的来信。可在大姑娘来信之前,二姑娘便已经决定不走了。不然她和问秋也不会忙活一下午,重新在宅子里安顿。 章嬷嬷怎么都想不通,也不好现在再起身去问。她辗转反侧乱想了一通,也便合眼渐渐地睡了。 次日一早儿,天刚蒙蒙亮,宅子大门就响起了咚咚地叩门声。章嬷嬷披件衣裳就往外走,却见大门口已然站着一人,瞧身形是自家姑娘。 江清月的衣裳还是昨天穿的那件,没换。 江清月早蒙好了面纱,要打开门。章嬷嬷赶紧穿好衣裳,蹿到江清月前头开门。来人竟是高德禄,似乎很着急,一见到有人,他便急忙将信递过去。 “信收好,咱家还要伺候王爷上朝,先告辞了。”高德禄送完信,便匆匆告辞。 章嬷嬷纳闷地将大门上了门闩,转而将信递给了江清月。 信封上什么字都没写。 江清月蹙眉看着这封信,手执信,默默地转身回房了。 章嬷嬷看着纳闷,赶紧追过去,打算一探究竟。谁知姑娘把信直接塞进了妆奁上的红木匣子里,看都没看。 章嬷嬷暗观姑娘神色沉闷,似乎有很多心事,也不敢多问了。转身悄悄地去厨房,准备做早饭。 …… 喜寿街街尾有个叫癞狗儿的胡同,偏僻脏乱,平日里只有些市井百姓抄近路走这条路。今儿个却稀奇了,有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停在胡同口,前前后后还有十几个带刀侍卫护着,怎么瞧都让人觉得车里面坐着的是个大人物。马车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侍卫们也都个木头人死得站在原地不声不响。来回路过的百姓们都觉得稀奇,驻足观看,不多时周围的人就越聚越多。 高德禄拿着拂尘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就见一层层围城了厚厚的人墙,依稀可见胡同里露出上半截的马车。高德禄叹口气,用袖子抹了抹头上出的汗,心里却苦不堪言的抱怨。也不知王爷抽哪门子疯,好端端的,非要躲在这么远的小破胡同等着他,就不肯把马车停在江宅门前那条街。 他这个太监是真真真不好当。 高德禄在心里吐完口水,咳了两声,扯嗓子喊:“都给我让开!” 拂尘一甩,众百姓们一见是太监,料知车里的人身份不简单,都不敢围着了,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高德禄强绷着脸上了马车,命车夫快些驱车。终于离开‘肉墙’里人们的视线,高德禄拍拍胸口,松口气,用帕子擦干自己脸上的汗,方躬身钻进马车里,毕恭毕敬的跟王爷交代:“信送到了,章嬷嬷亲自收的。” 祁连修记得章嬷嬷和问秋是江清月身边的亲信,遂点点头。 马车一路直驱皇城的方向,祁连修端正的坐在中央,两眼平视前方,不知不觉中走神儿了…… 祁连修起初在青州城遇见江清月的时候,并未多想过什么。初见她时,祁连修只觉得这女子模样不错,还呆笨到分不清东南西北,有点意思。 祁连修性子素来寡淡,许是儿经历的世故太多,习惯了人情冷暖,他不愿意表露情绪,更不愿跟那些朝中官员们虚与委蛇。其实已经鲜少有什么事会引起他的注意了。年少时,为了护着妹妹,他一直努力把自己变强。而今他成功了,成了皇帝眼中的红人,有真材实料,不惧别人的质疑。可就在别人艳羡他的地位权势的同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空了,除了养育妹妹,似乎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和事情能够波动他的心,引起他的注意。 性情寡淡,不苟言笑,清贵冷漠。许多人在背地里都这样议论、形容他。 直到他再次遇见了江清月,因为祁黛娥的关系,他与她巧合地再次面对面。尽管他对她印象很好,但祁连修还是出口赶走了她。细思其真正的原因,竟不是源于他太护着妹妹的缘故。他再见了她之后,心里便有一种轻微不安的慌乱,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心慌,令他不得不开口赶人。而逃离的代价,是反被另一种慌张代替。 日复一日,思之如狂。 祁连修一直想否认忽略自己的感受,实则他的心早已经悸动了。故而,当祁黛娥哀求他再次邀请江清月的时候,祁连修竟干脆地松口同意了,可他在心里却依旧固执的认为是他宠爱妹妹才做的决定。当他再次看见那名女子容颜时,他才意识到一切根本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样。他的会竟莫名的雀跃,好像三四岁的孩童忽然吃到糖一般兴奋,甜到心窝里。 祁连修决定压抑这种感觉,他不愿意顺应变化,他以为自己只要用心,大可以把这种扰人的情绪压抑下去。他开始关注除了她以外的事,比如那个用尽心机的周天巧,再比如太后赏赐的美人们。可他没想到自己对这些人关注,只是徒增了心中的厌恶。他借机一箭双雕,偏偏却看见了那个小女子温柔善良的另一面。 他查了户籍,记住了她的闺名:江清月。 渐渐地,祁连修看到了她丰盛安宁的内心,温柔平淡却刚毅不屈的性子。她有双漆黑如夜的眸子,让人琢磨不透,也更让人着迷。她有她自己的坚持,她背负着特殊的仇恨……但她从不怨天尤人,也不会跟苦大仇深。她只是一步步低着头走她想走的路,坚毅而平静。 祁连修总是忍不住动用身边的资源,暗中观察着她,了解她。关于她的事知道的越多,他心里的那种说不出的情愫就越浓,他也便越加放不开她。在相国寺不小心惹哭她之后,祁连修一连几日都沉静在莫名的压抑之中。 压抑和慌张也清楚地证实一件事,他不得不去承认的一件事:他真的眷恋上这名小女子了。 祁连修觉得自己这份感情来的很莫名其妙,但他打算接受这份儿莫名其妙,然后继续莫名其妙地与她牵绊下去,爱下去,深爱!   ☆、第46章 皇城,慈安宫。 宁贵妃又来看望太后,并亲手调了银耳红枣羹孝敬她老人家。 “太后,您别瞧这银耳红枣羹简单,效用可好了呢。不仅可以宁心安神、益智健脑,还能增强食欲呢。臣妾前些日子乏得紧,坚持吃了三天,果然有效,您瞧瞧臣妾现在的气色便知效用如何了。”宁贵妃指着自己红扑扑的脸蛋笑道。 太后近来正觉得胃口不好,也不大精神。她忽听听贵妃此说,倒来了些兴致。“哀家倒不知这东西有这样的好处。拿来我尝尝,可跟你说清楚,味道不好必不给你面子。” 宁贵妃乖乖的“嗳”一声,娇柔的浅笑,她先用匙子搅了搅碗中的羹汤,避免太烫,方把碗递上去。 太后笑了笑,用匙子舀一小口送进嘴里。汤羹绵软绵,入口即化,唇齿还留着一股淡淡的红枣香。“嗯,不错,费了不少功夫吧?” “用上等紫砂锅小火精熬,不算难。”宁贵妃小心的客气道。 太后点点头,又笑了,他就喜欢宁贵妃这点,不居功不显摆。在后宫里看惯了那些急功近利的妃子们,个个争相讨好她,在她面前争宠,太后真觉得闹腾。像宁贵妃这样识趣儿、知进退的人,太后反而更喜欢。 皇帝对宁贵妃的宠爱绵长,大抵也跟宁贵妃这种会讨好人的性子有关。人长得好,家世昌宏,又是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性子,怪不得她小小年纪就能晋升了贵妃位。 太后前些年对皇帝这样的安排还不满过,不过而今这两年因为宁贵妃乖巧孝顺她,太后倒对她也没什么怨言了。 人老了,何必知道的太多,自找麻烦。只要跟前人能讨她欢心,她又何必去多计较们,反而弄得自己心太累。 宁贵妃接着赔笑道:“太后,七皇子的婚事也定下了,等个一两年,七皇子妃保不齐还能给您添个小曾孙。宫里头万事平顺,您就安心享着子孙福呢。” “宫里是少了一个叫哀家操心的,那不还有个宫外的。”太后想起祁连修这孩子就头疼,一边扶额一边无奈地笑道,“这孩子哀家管不了了,哀家说什么话,他都能想法子把弯子绕回来,再不济,他就让哀家白白出空拳。前两次给他安排世家女相看,他可倒好,借着皇帝的差事就把哀家吩咐的事儿给落下了。” 宁贵妃知道太后素来宠爱晋阳王。太后虽然平日里口中多骂他的话,但心里头却是把晋阳王放在心尖上疼的。许是每个女人对自己最小的儿子都有种特别的宠爱,淮南王死得早,老太后自然要疼爱幺子留下的唯一儿子了。 宁贵妃可不敢说晋阳王的不好,明智的选择替其开脱。“王爷鞠躬尽瘁,为国为民,辅佐帝王,这也是随了他父亲淮南王的性儿啊。” “是,他父亲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咱们祁国又不是没有人了,非得他自己个儿冲上前拼命?留哀家一人在宫里头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害哀家流了多少泪啊。”太后说着,便流泪了,哀戚戚地用帕子拭泪。 “瞧我,说了不该说的,惹您伤心了。”宁贵妃轻轻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太后缓口气,表示不怪她。 宁贵妃笑了笑,哄好了太后,又道,“算算今年也已经过了一半了,日子过得真快。” “岁月催人老。”太后笑叹一句,转即道,“这孩子也十七了,再拖着不说亲,哀家一把老骨头怕是等不到看他的下一辈人了。” “太后必定长命百岁!日子长着呢,您啊那千万别这么说。不过也确实该考虑小王爷的婚事了,臣妾相信小王爷九泉之下的父母也在惦念这件事儿呢。” 太后点头,觉得您贵妃说的很在理。今年就把修儿的婚事定下来也好。 “不过这孩子不大好糊弄,眼光高,也不知能瞧上哪家的姑娘。” “王爷小时候是养在您膝下的,您的喜好还不就是王爷的喜好?”宁贵妃继续恭维道。 太后乐呵的点头:“倒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哀家这心里头也没个合适的人选,一定要找个能与修儿相配的世家贵女才行。” “自然是这样。”宁贵妃浅笑,她心里原本倒是有个人选,却一直不敢贸然说出口,错过了机会。 家里人早催她说服太后,将堂妹宁婉蓉荐给太后。宁婉蓉能做晋阳王妃,于她来说是好事。晋阳王才高八斗,能力超群,自己跟他连了亲戚之后,她在宫内外的势力便无人可匹敌了,以后在宫中的路也会更加顺风顺水了。不过太后素来不是个好糊弄的,宁贵妃一直在谨慎寻找机会,却不巧前些日子娘家的二婶子却突然死。宁婉蓉要守孝。她的谋划被这场变故被一竿子打没影了。 宁贵妃恨得咬牙也没法子,只能接受她继母周氏的安排,将周天巧先送到晋阳王的身边。凭周天巧的身份,做侧妃都没可能,最多也就是个庶妃。宁贵妃担心她作用不大,不过她也是报了些希望的,毕竟有总比没有强。如果周天巧有能力把晋阳王拖延三年不娶正妃,到时她再让宁婉蓉嫁进门,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太后见宁贵妃发冷,眯眼问她想什么了。 宁贵妃警惕了一下,笑嘻嘻的跟太后道:“臣妾似乎有些多事儿了,心里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呢。” “说吧。”太后道。 “小王爷对婚事如此不上心,会不会是还未体会到这其中的乐趣?若是王爷在男女事儿上面还没开窍,也便无所谓有没有了。”宁贵妃小声道。 太后皱眉琢磨了一下,觉得很在理。“许是这样,哀家前几月送了不知多少美人进她府里,结果被他拿了错处,全软禁在院子里不许外出走动。哀家是想说,都没法子说。若再送一批,只怕也是个这样的结果。” “许是美人们不大对王爷的胃口,又或者王爷喜爱的不单单是美人这么简单。样貌是其一,品性才德也很要紧呢。” 太后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可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那臣妾就妄论一遭?太后您恕罪才是。臣妾觉得太后大可以先遣个识书达理的女子陪在王爷身边,慢慢引导他开窍,然后再……”宁贵妃适可而止,有些不好意思。 太后却听着真上心了,低头琢磨着很有道理。“不过即是要先放人过去,也就只能封个庶妃,家世就不能太高了,低了也不成。有样貌,有品性,还得见过些世面,机灵些;不然,必定入不了他的眼。” “臣妾家里有一表妹正适合。她是臣妾继母的亲侄女儿,因自小没了父母,便养在继母膝下。吃穿教导和府里的小姐们一样,性子极为柔顺,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做得也好,府中人没有一个不赞她的。” 太后看一眼宁贵妃,心里知道她的小算盘。不过这也不算是大事儿,就是个庶妃罢了,顶不了多大作用。若是真如她所言,此女能引导他的宝贝孙子开窍,倒不失为一件立功劳的事儿。 “太后,您想想,她也是个没爹娘疼的孩子。臣妾觉着,王爷和她该是有共通之处的,好说话。”宁贵妃补充道。 太后点点头,最后这一点更加说服她了。她正忖度着要不要做个决定,便听太监传话说晋阳王来了。 祁连修现给太后请安,转而扫一眼宁贵妃,对其浅行了见面礼。宁贵妃笑了笑,点头回应。 太后笑颜如花,立马招手唤祁连修到跟前来。“好孩子,今儿个想起看你皇祖母了?” 祁连修突然跪在太后跟前。 太后一惊,拉着祁连修道:“快起来,好端端的你怎么又跪下了。早说你平常不必行此大礼,每次都不听哀家的话。” “皇祖母,孙子有要事和您商量。” 太后愣了下,看眼祁连修,转而又疑惑的看向宁贵妃。宁贵妃也奇怪,不过不好再多呆下去,忙起身告辞。 太后又让祁连修起身,祁连修仍是不肯。太后料知是个大事儿,沉着脸让他先说。 祁连修连磕三个头,先感谢了太后的养育之恩,又表明自己以后也会继续孝顺太后。 太后听这些话,莫名的觉得心酸,也更好奇这孩子即将说的事儿到底是什么。 “皇祖母,孙子知道这件事您听了之后不会同意,又或者对您来说是个极大地刺激。孙子心里不落忍您伤心生气,但这件事事关孙子的后半辈子,孙子必要先告知您一声。您若真生气了,随意大骂孙子就好,千万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祁连修一字一句耐心的解释,除了谈论政务,平时他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太后听得鼻子发酸,眼睛红了半圈。她心疼的捶了捶胸口,难受道,“好孩子,有什么事儿这样难为你。怎就知道祖母会不愿意?你这般懂事,祖母怎会忍心拒绝您呢。” “您一定会。”祁连修就是跪着也挺直身板,清贵孤傲之气不减半分。 太后体恤幼子遗孤,已是疼爱十分,加上祁连修自小懂事出落得一表人才,太后对他更是有时十二分的钟爱。比起太后对祁连修的疼爱程度,那些皇长子公主等人都被甩出八条街外了。 太后有些不信祁连修的话,她可是个开明的人,特别是对自己的宝贝乖孙子,更加开明。 “皇祖母,孙子想娶妻,已有中意的人选。” “这是好事儿啊,哀家有什么不愿意的,哀家盘早早晚晚都在盼着你这桩人生大事儿呢。好孩子,你可算开窍了!快和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幸运。” “她是江家的姑娘,不过不——” “卿侯府江家么?”太后太过兴奋,直接抢了祁连修的话。“我记得她家长房是有个姑娘,虽然说是继室所出,身份低了点,倒也算是个正经嫡出的血脉。成,这件事哀家同意。” “皇祖母,您听孙子把话说完。她是江家的姑娘,但不是您知道的那个江家。她只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儿,父母早亡,早些年受过苦,而今的日子总算好些了。”祁连修解释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孙子中意的是她,唯有她!” 太后一时间脑子空白,没太适应祁连修话中的意思。她惊讶了一会儿,瞪着祁连修叹道,“你说她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也就是说是平民百姓,还无父无母!你说她受过苦,可是因她自父母死后便没什么长辈教养她了?那岂不是要抛头露面谋生活……”单单一条百姓家的女儿已然让太后有些受不了,更何况这姑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她的忌讳。 祁连修冷着脸解释道:“她并不是皇祖母所想的那种人。她自强自立,行得正坐得端,为人干净清白。” “那也不行!”太后赤红着脸拍桌怒喊道。 祁连修面色不变,太后的拒绝和暴怒早在他意料之中。既是他已然决定好的事儿,不成誓不罢休。 “那么多世家贵女你不选,偏偏找了个这种人。说,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皇祖母若不同意,孙子必不会说出她的身份。不怕皇祖母笑话,孙子此番向您求婚,她其实并不知情。”祁连修回道。 “她不知道?”太后惊讶的看着祁连修,简直不能在生气了。她这个宝贝孙子果然是个人才,连气她都能气出个不一样的花样来。真是个好样的!为了护住那女子的身份,竟不肯说出她的身份,这分明就是怕她这个‘恶毒’的老人家在背后下手! 太后一边气祁连修防着他;一边又矛盾的明白:若非他如此,自己真的会私下处置了那个姑娘。所以说,她这个孙子是真的太了解她了。 太后明白祁连修的执着劲儿,也知道他办事素来有手段,不管直接的办法还是迂回的方式,这孩子总是有法子把问题摆平。 不过这件事不好用!她态度坚决。 “就算你先前跟哀家说了那么多煽情的话,哀家也不会同意这桩亲事,绝不同意!”太后怒道。 “孙子知道。”祁连修淡然回道。他平静的语气反倒与太后的不淡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后气了好一阵儿,看着孤零零跪地的祁连修又忍不住心疼。她缓了缓情绪,另想了个办法。“好孩子,你先起来,坐在祖母身边。” 祁连修照做。 太后语气转为温柔,耐心的劝解他:“你若是真中意她,哀家也没办法。哀家知道你性子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哀家一个老婆子没什么力气。喜欢个姑娘也没什么,出身低些也没什么。哀家同意你把她弄进府里,让她伺候你。日后你俩如何,哀家也不管。只一件事,她不能做你的正妃,‘娶’这个字不能用在她身上。你若再喜欢,提她做个庶妃也没关系。谁叫哀家疼你呢,为了我的宝贝孙子,哀家愿意为你破这个例。”   ☆、第47章 “您若肯破例,便不会这样说。”祁连修蹙眉回道。 “你——”太后气得直捶胸,用帕子抹眼角哭道,“哀家白养你这么大,你就忍心这么气哀家?” “孙子不敢气您。只是人有时候气不气,还要看自己。” “你,好一副伶牙俐齿!行了,哀家也不跟你说话了,说了也是自找气受。是哀家自己想不开,你走吧。”太后故意侧了下身子,偏头不去看祁连修。不过她的话却是口是心非的,心里是盼着乖孙子能哄她几句。 “皇祖母,您别气,孙子对不住您,但这件事孙子会坚持到底。”祁连修冲太后深鞠躬,转即告辞。 太后隐忍了半晌,回头看祁连修消失的背影,气得直咬牙。 “来人!”太后叫来两名侍卫,命其暗中跟踪祁连修,她就不信自己查不到那名女子的身份。安排完这些,太后还是不放心,命人请帝后都过来一趟。她要赶在祁连修求皇帝前,先把自己的立场表清楚。 不大会儿,皇后就急匆匆赶来,先听太后说了经过。皇帝则稍微晚了些,等他到的时候,皇后和太后已经同仇敌忾了。 皇帝听自己的母亲和媳妇儿气愤说了一大通,反而没什么脾气,笑着打哈哈道,“修儿是有些过分了。” 光听皇帝这话没什么问题,太后一瞧皇帝这态度就不大对。“皇上,你看起来并不惊讶,可是修儿先找你说了?” “哪能呢,修儿眼里最重要的当然是母后您了。他是见了您之后,才来找朕说的。”皇帝笑眯眯的承认道。 皇后惊讶的挑起柳叶眉,看着皇帝,“皇上原来知道了。” “他怎么跟你说的?”太后冷哼一声。 “说是要娶个平常人家的女儿。”皇帝笑道。 太后惊奇的盯着皇帝:“皇上,你就不生气么?” “朕有什么好气的,是修儿他喜欢啊。”皇帝无辜道。 皇后赶紧从中调和,“皇上,太后的意思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哪能撑得起王妃之位。” “皇后说得对!皇帝,王妃之位岂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就能做得?侍奉丈夫、治内管家、生儿育女、礼仪应酬,这桩桩件件哪是普通的女人能应付得? 哀家且问你,修儿自小受到的是何等教诲,那个贫贱女呢,她自小又学到了什么。她的礼仪学识能跟这些出身高贵的皇家儿媳妇儿比么?哀家可不信这俩人的日子能过一块去!正妃之位可不比庶妃,不是王爷说不要就能不要的。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总归这王妃之位必要家世相当的才行。 修儿年纪轻,对男女之事懂得少,他年少轻狂,任性一回也罢了,等他将来长大自会明白咱们的苦心。你是他皇伯父,可不能由着他放纵。” 皇帝笑眯眯的点头,“母后言之有理。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凭他的性情,这回可不像是任性。母后,您想想看,他这些年何曾任性过?他素来行事稳重老成,比朕朝中那些老臣都心思重,他会任性么?” “这……”太后蹙眉,这也是她最不想去考虑的结果。如果这孩子一根筋到底,太后清楚这样跟他死磕下去的结果不会好。 “朕还有一事没告诉您老人家,才刚他跟朕主动请命去边疆征战。” “什么!”太后惊悚的瞪大眼看着皇帝,抖着手气道,“他难道不记得他父亲是怎么去的?我们大祁国就差他一人打仗的么!皇帝,这件事你万万不能同意。” “朕自不会同意,只是这件事儿上还要劳请母后不要逼得太紧。”皇帝捋着胡子,口气悠悠道。 “那叫哀家怎么办,就这么遂了他的意愿?”太后皱眉。 “倒没这么容易,先等等看吧。”皇帝一脸沉静,仔细在心里忖度这出戏带来的利弊结果如何。 太后叹口气,也没法子了。既然皇帝都这样说,她还能说什么,先由着他一阵儿,也总比把这孩子逼急了去南边上阵送死要好。正好她可以趁此时机查一查那名女子的身份,她就不信祁连修这般喜爱她,会不见她。太后觉得她只要耐心地等几天,一准会有消息。 …… 祁连修料到慈安殿内,少不得皇城内最高贵的三位主儿来一番激烈谈论。他也不好奇,更不操心,反正他已经把石子儿投进湖里,到底能翻出个多大的浪花来就看上天的造化了。 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祁连修在太后和皇帝两处漏了消息。东宫太子祁连赫这边很快就得了信儿。他可是好一顿好奇这女子的身份,又觉得祁连修为个贫贱女这般闹腾也着实有趣。祁连赫正想着下次见面,怎么拿此事取笑他,那边就有人传话说晋阳王到了。 “哟,到本宫这躲灾难来了?”祁连赫笑问,转即凑到祁连修身边追问,“你瞧上那姑娘叫什么,是不是美极了?你前段日子跟说什么法子不好用,可是因她?” “太子想太多了。”祁连修冷淡道。 “想太多?你是说本宫想的事儿太多,还是说本宫把这事儿想多了?”祁连赫绕嘴的问他。 祁连修无奈地看他一眼,突然又笑了。“太子爷学识见长。” “一般般,天天被你这小子三道弯子绕着,我总得学些小聪明。”祁连赫乐呵的请祁连修喝茶,细问他才刚向太后坦白的经过。 “皇祖母你还不了解?她自然不同意。”祁连修语气平静道。 “那皇上呢?”祁连赫眨着双眼皮,眼巴巴的看着祁连修的嘴。 “也该是不同意吧。”祁连修不确定,君心难测,而今皇帝的心思尤甚。 “唉,怪可怜见的,没一个人支持你。”祁连修叹气,却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确实。不过很快就会有一个人了。”祁连修似笑非笑的看着祁连赫。 祁连赫笑容僵在嘴角,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前段时日我刚帮过太子。” 祁连赫双手交叉挡在自己的胸前,跟祁连修表明关系,“那又怎么样,你帮我,我是感谢,但我可不会趟浑水。” “太子殿下,我现在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就没想过我若娶个没背景的妻子,于你于我都有好处?”祁连修淡笑道。 “你娶妻,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我若遂了太后的意思,不管正妻的娘家是太傅、将军或是侯爷,任凭哪个不是背景雄厚?太子爷早些时候谬赞我才智过人,若是联姻得势力的话,岂不更厉害,您放心么?”祁连修反问道。 祁连赫动了动眼珠子,快速在脑中分析,转而皱眉尴尬的笑道:“你厉害些是好事儿,我怎么不放心,以后你便能助益我更多。” “其实,我在不在太子身边也没那么重要。我本就是个闲王,只图乐得自在。”祁连修举起茶杯,在手中转了转,“前些日子三皇子送了些五台山的佛茶给我,味道不错。” 祁连赫思虑瞬间万变。祁连修说的根本不是茶的事儿,他分明在警告警告自己:如果不帮他,他大可以换个皇子跟着。如果祁连修再跟哪一家强强联姻,他岂不是最损失惨重? 祁连赫看重的是祁连修的头脑敏慧,祁连修也一直识趣儿,一直做闲王不讨功劳。但若他立功得势,再有正妃身后的娘家势力扶持,他势必就会成事。到时候他就是选择辅佐那个病秧子老七,对自己来说也是个威胁,更何况是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三皇子。 □□裸的威胁啊! 所谓养虎为患就是这个道理,如果祁连修真成了老虎,回头站在别人身边反扑自己一口,岂非得不偿失。倒不如让祁连修继续像现在这样,没有势力,继续依附自己;再者说,自己在他娶妻的事儿上帮了他,他只会更感恩。更何况,自己此刻帮助祁连修还会带来更多的好处。 祁连修娶贫妻的行径势必会引起其它贵族的非议和瞧不起,也会降低了皇帝和太后对他的期望。到时候他被孤立,可选择的阵营不就只有自己了? 祁连赫怎么盘算都觉得帮助祁连修是对的。 “呵呵,好兄弟,才刚大哥跟你开玩笑呢。难得你是性情中人,这件事包在大哥身上,我一准儿帮您劝解父皇和皇祖母。至于母后那里,你不用担心,她必然会听我的劝。” 祁连修眯起眼睛,举着茶杯在祁连赫眼前晃了一下,“还是太子爷这里的茶好喝。” “啊哈哈,那是当然,当然。”祁连赫睃一眼他,待他放下茶杯,他一拳落在祁连修的左肩膀上,“好小子,以后你再敢这么跟我开玩笑,小心我一拳上你脸。” 祁连修淡笑不语,等太子收了手,他起身,掸了掸袍子,跟其告辞。 祁连赫目送他离开,连连叹两口气,无奈的对身边的太监道:“本宫怎么觉着自己又被他利用了呢?” 太监抖了抖身子,低下头,不敢妄论。 不管怎么说,他刚才琢磨好的事儿还得去办。祁连赫哼哼两声,背着手去见皇后。母后为了他坐稳太子之位,一准会答应她帮忙的。 皇后从祁连赫口中听说经过,犹疑着不想答应。“这不大好吧。” “左右是他祁连修在娶妻,跟咱们也没什么大干系。母后,咱们帮了他,他也会感恩咱们不是?再者说让他娶个更厉害的妻子,倒不如这个没用的好。”祁连赫遂低声把他的分析说给皇听。 皇后皱眉想了一会儿,觉得儿子说的很在理,不过她还是有点犹豫。 “母后,我听说宁贵妃和三皇子妃进来走得很近啊。”祁连赫补一句。 皇后心一横,拍桌道:“好!这件事就听你的。太后那里我慢慢劝,你父皇那儿你稍微提一提,切记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祁连赫笑着点点头。 祁连修出了宫门,便命人驱车回府。车行半路,祁连修忽觉得不对,让高德禄坐在车前,回头观察后面。不大会儿,高德禄便进来悄声回报他有尾巴跟着。 祁连修笑了笑,吩咐高德禄道:“去天桥街,客栈,酒楼,但凡热闹人多的地方都停一停,去一趟。” “是!” …… 江梧桐随丈夫牛大郎到了京城之中,便照着二妹妹信中所写的地址问路。夫妻俩赶车路过天桥街,被街市上热闹非凡的景象所吸引。江梧桐高兴地要下车,随丈夫看了看街首喷火、吞剑等杂耍表演,方乘车离去。走的时候,正在路口与一辆奢华的马车擦过。 牛大郎吓了一跳,挥鞭就骂对方没长眼。 车外头坐着的高德禄闻言,气得甩拂尘,回身凶神恶煞的盯着他。“说什么呢,给我跪下!” 牛大郎一见对方这打扮,还细声细气的,忽然想起唱戏里头的太监就这样。他囧着脸,心知自己惹了大人物,忙拱手赔罪。 高德禄还想追究,不过听车里的王爷咳嗽了一声,才就此罢了。 牛大郎吓得冒一身冷汗,赶紧驱车逃开。 江梧桐在车里听出事儿了,禁不住咒骂他不安分。“早和你说了,进京别晾出你那牛脾气。京城里抬眼间就都是一些咱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平日夹着尾巴做人才好。” “知道了,知道了。”牛大郎笑嘻嘻的回媳妇儿一句,挥鞭继续驱车。不多时,马车穿过了癞狗儿胡同,再过一条街,便到信中所写的地址。 牛大郎敲了敲门,自报身份,大门打开一条缝,露出章嬷嬷的脸。牛大郎大喜,忙给章嬷嬷作揖。章嬷嬷哪敢受这礼,赶紧请大姑娘和大姑爷进门。 江清月早给他们在安排好住处,前院正房后面朝东有一处跨院,跨院内隔着一个月亮石拱门还有一排三间房,算是跨院后的小院儿。这小院儿后头有一条夹道,过夹道再走过了一扇门便可到后院去。江梧桐和丈夫平日住在这里正合适。牛大郎出门走前头,江梧桐想见妹妹便可走夹道直接去后院。 牛大郎洗把脸,拾掇拾掇自己,才跟着自己媳妇儿和章嬷嬷等去就见了江清月。两厢说几句客套话,牛大郎便憨笑着说累了,先告辞。 江梧桐心里明白牛大郎是避嫌,笑着打发他去,并嘱咐他今晚自己在东跨院睡。 江清月因知道大姐要来,早前买了两个丫鬟进门,便都安排给江梧桐。 “我哪儿受这样的伺候,原本你大姐夫疼我,也给我弄了两个,我可我还是喜欢自己动手来。我不要,你姐夫偏不让,这还是后来要进京了,你姐夫才答应把她俩放出去。” “总归有用处,京城人多眼杂,要出门去办事儿就麻烦了。倒不如使唤个人去方便些,也安全。”江清月一面打量江梧桐的变化,一面笑。 江梧桐也好奇江清月如何了,摸着她的脸直落泪,“好妹妹,你瘦了。” “姐姐倒很好呢,一脸福相,气色红润,身材也丰腴了些。牛大哥一定待你很好,我就放心了。”江清月高兴道。 江梧桐知足的点点头,下意识捂了下自己的肚子,转而忽然想起江北,询问江清月可有什么消息。 江清月担忧的摇摇头,南边边境战乱,天高地远的,哪能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就是传到了,也都是半年前的旧闻了。 江梧桐叹息两口气,合掌祈祷弟弟一定要安稳平顺。 江清月等她祈祷完,便问她:“你信中说此次来京便不走了?” “是,在这跟你互相有个依靠,也好等弟弟的消息。就是他回来,我也能早点见到他不是。再有,我还想祭拜一下父母。你姐夫也腻歪了村里那些不沾边的亲戚找他揩油,便趁此时机过来了。”江梧桐回道。 江清月点点头,笑着说好。以后她身边有个伴儿,也算是有个依靠。“只是这京城到底是个是非之地,我怕……会有什么意外。” “能有什么大事儿,该死的人都死了,冤屈也平反了,最最可喜的是我的好二妹平平安安。你说什么出去游历寻找三弟,多危险,再者说一旦咱们走两岔去岂不更麻烦。三弟知道现在这个家的地方,咱们姐妹俩就在这地方等他,是最明智的办法。”江梧桐分析完,用手指点了一下江清月的额头,笑她变笨了。 江清月捂着脑袋笑了笑,冲江梧桐挤眼睛,“好了,是我笨了。” 江清月也不知为何会这样,似然清楚大姐所说的道理,可她就是想找理由逃离。她总觉得自己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警告自己:应该离开京城。 天一黑,江梧桐便疲乏的连打了好奇个哈欠。她做到妆奁前,卸下头上的钗花,梳了梳头,顺手就打开妆奁上的匣子,想看看妹妹有什么好好首饰。江梧桐一眼就被上面的封信吸引住了,她拿起来看了看,没开封,转头问铺床的江清月:“这是什么?” 江清月愣了下,光着脚就下地,赶紧把信抢到自己手里。江梧桐来了兴致,追问江清月,江清月偏不说。俩姐妹你追我赶在屋子里闹得好欢腾。 章嬷嬷抱着新被进门,刚巧瞧见这一幕,笑了笑。她转而看见那封信,脸色又沉了下来,无奈地摇摇头。 江梧桐恰好把章嬷嬷的神情收入眼底,一下扑到章嬷嬷跟前,一边抱走章嬷嬷手里的被,一边问他那封信的出处。 章嬷嬷心虚的看眼二姑娘,对江梧桐低声说了经过。 江梧桐听得咋舌,惊讶的看着江清月手里的信,“这么说王爷给你写信了?是什么,快看看。” “不看。”江清月瞪她二人几眼,把信重新放进匣子里,这回她直接把匣子上了锁,钥匙挂在脖子上。 “不看烧了也罢,留它做什么。”江梧桐挑眉问,本是无意之言。 江清月忽听这话,身躯一震,整个人都陷入疑惑中。大姐说得对,她既然不期盼什么,一心一意想本分度日,为什么不把信烧了。难不成她心底真的有什么可期待? 她和他,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江清月在心里不停的自嘲,逼自己认清现实。长痛不如短痛,短暂留恋好过一辈子深陷。趁着她还能及时抽身,就该了断心里残留的那一点点‘不应该’。 江清月扯下钥匙,打开匣子,拿着信靠近蜡烛上的火苗。 江梧桐吓得叫一声,把信抢过来。“先看了再烧。” 江清月想阻止,但刚刚抬起的手又鬼使神差的放下了。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懂自己了。 为什么。 江梧桐展开信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并没有来信人出处。再细看这句话,她和章嬷嬷读了四五遍,还是不懂。 “等闲三伏后,吾道长悠悠。”江梧桐再次念叨一句,皱眉嫌弃,“二妹妹,这到底在说什么东西?我虽识字不多,却也知道这句不伦不类,前后的意思根本不搭边儿,更没什么意境可言!”   ☆、第48章 “一句废话罢了。”江清月顺手把信送到烛火边儿,将其焚尽。 “诶,怎么烧了?留着再琢磨琢磨多好。我才不信那位爷现巴巴的给你送来一句废话。”江梧桐摩挲着下巴,撇嘴道。 江清月抬眼严肃的看着江梧桐和章嬷嬷,嘱咐道:“就当没这事儿,除了我们三人谁也不许透露,知道么?” 俩人同时点点头。 江清月疲倦的打个哈欠,招呼江梧桐一块去睡。江梧桐却精神了,提着油灯跟江清月笑道:“你先去里头歇着,我跟嬷嬷再说会子话就回来。” 江清月点点头,也不管她如何,一个人躺床上闭眼歇着。章嬷嬷熄了屋里的火烛,和江梧桐前后脚出了屋,合上门。江清月睁开眼,发呆了一会儿,用俩只手揉了揉太阳穴,还是觉得莫名地头疼,她干脆把头埋在被窝里。 晋阳王送来的信上面没写收信人,也没写出处,内容只有一句看起来不痛不痒的话。假若那封信被别人拿着了,必定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即便如此,高公公当时送信的时候也很小心谨慎,他拿着信亲自送到章嬷嬷手里。 江清月相信,如果当时开门的是新来的小丫鬟,高公公一准不会这么痛快的交信出去。就是因为这些容易让人忽略掉的细微举动,才让江清月睡不着的。如果晋阳王只是随意派人送来一封简单的情信,江清月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发愁。她隐隐感觉到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加上她平时打听来的消息,江清月觉得这位晋阳王确实不简单,至少他跟一般的贵族子弟不大一样。 晋阳王如此谨慎处事,很有可能在替她考虑。再说这‘等吾’二字,似乎暗藏了很多含义…… 江梧桐拉着章嬷嬷坐下,迫不及待的问她这近一年多来江清月的情况。章嬷嬷也不知该不该都说,就挑拣能说的粗略地讲给江梧桐听。 江梧桐听得直落泪,拍着大腿感叹二妹妹的不容易。 章嬷嬷叹两口气,她看着二姑娘拼到现在,深知其辛苦。“只盼二姑娘以后的路好走,平平顺顺,和和美美。若是以后再能找个如意郎君,那便更好了。” 江梧桐笑着握住章嬷嬷的手,“嬷嬷放心,我此来京城还有另一个目的,便是而妹妹的终身大事。” 章嬷嬷惊讶的看着她,转即想想也对,家中长辈都不在了,而今能替二姑娘做主婚事的自然是长姐。 “这终身大事万万不能含糊,大姑娘心里可有什么主意?” “原是没有的,现在似乎有了。”江梧桐迟疑道。 章嬷嬷皱眉:“您难道不会真想让二姑娘跟那位高贵主儿在一起?” 江梧桐点头,又摇头。“二妹妹为了这一大家子操心受苦,着实不容易。我这个做大姐的只盼着她以后能好,她的终身大事自然先要以她的意思为主。二妹妹和王爷的身份之差,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不过二妹妹心里想什么,我多少也看得出来。毕竟我做了她这么多年的大姐,多少了解她一些的。这件事她或许自己都没想通透,但我是看明白了。” 章嬷嬷惊讶地看着江梧桐,好奇她到底看明白什么了。 “这事儿我看可以先等等看,如果真有可能,咱们几个谁都不许乱提主意劝阻她。只要二妹妹觉得好,那人的人品也没问题,那就是好!以后谁也别在她跟前念叨什么身份之差、天地之别的,让她听着难受。二妹妹是个心理有谱的人,我信她。”江梧桐口气坚决道。 章嬷嬷皱眉想了想,犹疑道,“事儿成不了也就罢了,我只是怕姑娘真嫁进那地方去,深宅大院的,姑娘背后也没个靠山,不好过活。咱们都指盼着姑娘过好日子不是?” 江梧桐也愁,“嬷嬷此话说的也对。不过八字没一撇呢,咱们先等等看吧。对了,信上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弄明白。你确定王爷真对她有意?若他不是真心,我可是死活都不愿把妹妹往那火坑里推。” “原本我也不明白,才刚我琢磨了下,倒清楚了。”章嬷嬷转身从床头里翻出一把扇子,展开来递给江梧桐看,让其看了看扇子上的诗句。 江梧桐一看看出自己妹妹的名字,悟出这是藏头诗。他再想想之前信上那两句话的头一个字,原来是:“等吾”。 江梧桐忽然悟明白了,欢喜地笑了。她虽没见过那位王爷,但对方给她留下的印象还蛮好的。 江梧桐赶了一天的路,本就累了。和章嬷嬷商量出个结果,她便悄悄地提着小油灯回屋。江梧桐换了衣裳,蹑手蹑脚的上了床,她先看眼在里面合眼睡着的江清月,才慢慢地躺下。 一天的疲惫爬上身,江梧桐闭上眼就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她忽然感觉到身边人一动,江梧桐恢复清醒,睁眼看向江清月,对方正张着一对笑眼看她。 “小妮子,装睡。”江梧桐用手亲昵的点了一下江清月的额头。 江清月笑着点回去,还特意用了点力。江梧桐不服气要还回去,被江清月握住了手腕。别看江清月长得纤柔秀美,手劲儿特别大,弄得江梧桐瞬间就缴械投降。 “和我说说,你跑去外屋和章嬷嬷商量出什么法子对付我”江清月笑着反问她。 江梧桐直摇头,表示没有。 江清月和善的笑了笑,松开手,一本正经的对她大姐道:“大姐,我还真不信你!”说罢,江清月就落手在江梧桐的两侧腰瘙痒。 江梧桐最怕这个,被弄得哈哈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了。 “好妹妹,我交代,交代!” “不许耍赖,不然罚你明天吃一碗辣。”江清月笑道。 江梧桐无奈地点点头,故意瘪嘴道:“也没说什么,我俩都愿意跟着你的意思来。再有,我们弄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了。二妹妹,你知道么?” “我不需要知道。”江清月目光闪躲起来,她直接躺下,捂着半边脸看她大姐。“天晚了,睡吧睡吧。” 江梧桐突然扑到江清月身上,挑眉贼笑道:“好妹妹,你这么聪明,肯定看第一眼就悟出来了,是不是?” “我有很聪明么?”江清月目光扫向别处。 “有!”江梧桐紧盯着江清月。 “我是看懂了,怎么样?”江清月转而直视江梧桐,反把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直接往江梧桐身上压了棉被。江清月在江梧桐眼前律动着修长的手指,笑着威胁她道,“好好睡觉,有事明日再谈。” 江梧桐下意识的用被裹好自己,老实的点点头,生怕江清月再次下手瘙痒。 江清月复而躺下,背对着江梧桐的方向。她依旧是睁眼发呆,长而浓密的睫毛时不时地颤抖一下。 江梧桐悄悄地抬头,看着江清月的线条柔美的侧脸,无奈的摇摇头,躺了回去,渐渐合上了眼…… 次日一清早儿,江清月才将将睁开眼,就看见衣着整齐的江梧桐坐在床边冲她笑。 江清月吓得坐起来,清醒了下,皱眉问她:“你在干嘛?” “好妹妹,昨儿个晚上你不是说‘有话今天说么’。今天到了!” 江清月打了个激灵,快速更衣洗脸,转身就要出去。江梧桐赶紧追上她,拉着她在小院子里走。 “瞧瞧,太阳升得老高了。你平日不晚起的,昨夜睡不着了吧?” 江清月眨了下眼。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白瓷般的肌肤好似微微发着珠光,同时,也更加反衬出她眼底的青色。江清月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自己精神萎靡这样,她也就不打算否认了,冲大姐点点头。 江梧桐高兴了,拍手道:“难得你认了,倒和我说说你的打算?” “这种事有什么打算?”江清月叹一句,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就当没这回事吧,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是。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去爹娘坟前祭拜。” 江梧桐一听到爹娘,想起当年经历的惨辱,禁不住流泪,点点头。 姐妹二人祭拜之后回来,便有看家的小丫鬟送来一封信,“二姑娘,这是晋阳王府送来的。” “晋阳王府?”江梧桐紧张的看着信,挤眉弄眼示意江清月进屋看。 江清月笑着瞟她一眼,直接撕开了信信纸上写着几行字,字体纤瘦秀美,一瞧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江梧桐意识到自己过度紧张了,嘿嘿笑了两声。俩姐妹一前一后进屋,江梧桐问她:“你怎么知道信是郡主送来的?” “很容易知道的。”江清月顺手把写着“江宅”二字信封送到江梧桐手里。 昨夜江清月翻来覆去仔细想,她觉得近一段日子自己肯定不会有晋阳王的消息。毕竟能用得上“等”,自然不会是一天两天。故而才刚有人说王府送来信时,江清月基本上毫不怀疑的就认定是松山郡主送来的。 “到底什么事?”江梧桐追问。 “奔丧。郡主曾让我陪她去理国公府奔丧,我答应了。”江清月解释道。 “理国公府!”江梧桐恨得咬牙。 江清月拉着江梧桐的手,低声道:“大姐,既然我们决定留在京城,有些事就不会完,你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第49章 钱氏五七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回家奔丧的宁二老爷急急地敲响了理国公府的大门。 宁二老爷万万没想到上次他离京一别,竟是他与钱氏的永别。这些年来,钱氏为生儿育女,管理家宅,样样得当。前两年钱氏甚至不惜动用娘家的关系和嫁妆,帮他谋划官路。而今他调职到福建,钱氏亦是时常挂念着他。二月份的时候,宁二老爷还收到过钱氏的来信,信上她说会托她表哥恂郡王帮忙,不日便可谋划,帮他调任回京。 宁二老爷满心期待地等待调任的消息,万不曾想他最终等来的竟是妻子突然身亡的噩耗。 宁二老爷一回家,便直冲灵堂,趴在钱氏的棺椁上大哭。“你怎能丢下我和儿女们一走了之。你忘了你当初跟我许诺过什么?” 众人去忙劝慰宁二老爷,将其拉离灵堂。 宁婉蓉和宁开远听说父亲归来,都急冲冲的跑过了。兄妹俩一见主心骨父亲回来了,都禁不住扑进宁二老爷的怀里,嚎啕大哭。 宁二老爷悲愤欲绝,气得两手发抖。他抱着儿女们伤心一通,便领着他二人去了书房。三人一进屋,宁二老爷便打发走闲杂人等,闭门不许外入内。 “你俩倒和我说说,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的母亲因何要悬梁自尽?” “她们说母亲疯了。”宁婉蓉咬着唇,眨着泪眼隐忍道。 宁开远相较妹妹而言,情绪稳定些。“原是害了点小病,没什么大不了。后来眼见要好了,突然有一日精神靡靡,便开始发疯了。老祖宗当时在场,亲眼见证了,便不许我和妹妹去探望她。谁知才一日的功夫,母亲她竟然悬……梁”最后两个字宁开远不忍心说下去,闭嘴不言了。 “此事太过蹊跷。”宁二老爷眯着眼,冷哼道。 宁开远非常认同父亲,附和道:“母亲管家多年,什么大风浪没见过。若说她就因一个嬷嬷失踪,她伤心成了疯病,我怎么都不会信。” 宁二老爷眉头皱紧,料知这里头有事儿。这功夫邱老太君似乎得到了消息,派人来请宁二老爷过去。宁二老爷从没见老太君这么急着催人过,故在心里更加确定妻子钱氏的死不简单。 宁二老爷脚底生风,一路狂奔到邱老太君面前。宁二老爷也顾不得先给母亲行礼,直接开口质问邱老太君:“母亲,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人走的时候她还好好地,怎么转眼间她突然就疯了?悬梁自尽了?这怎么可能?” 邱老太君看着儿子因钱氏跟自己跳脚,一股恼火涌上头。邱老太君原本略显祥和的脸立即转阴,她倒没急着开口说话,反而是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起来。 宁二老爷见状就更急了,猜测这其中肯定有事儿,而且他母亲一定知道。 “母亲,钱氏会如此,不会是您……母亲,儿子与她夫妻多年,情深意重。就算是她犯了天大的错,您也不能对她下狠手啊,好歹能我回来再商议。” “你胡说什么,不孝子,给我跪下!”邱老太君气得丢了茶杯,赤着脸骂他。 宁二老爷不大情愿,却也无法,噗通跪地了。他却抬着头,一脸愤愤然的看着邱老太君,以示他的不服气。 “这些年母亲偏袒大房,从不待见她,儿子何时抱怨过?是,她是犯过错,可这都是下人们背着她干的勾当,她也被蒙在鼓里。您揪着她这个错揪了多少年啊,而今出了点事儿你还是不放过她。” “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神志不清了。”邱老太君破口大骂,转而气笑了,她指着宁二老爷的鼻子道,“你一进门连事情经过都没问,便不管不顾的骂人。你就是这么孝敬你娘的?你媳妇儿的事儿不简单,我看你还是趁早收起你肚子里那些义愤填膺的气话,免得将来自己后悔。” 宁二老爷见母亲真火了,也不敢再说,隐忍的闭嘴。 邱老太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直咬牙。若说偏心,前些年她真真偏着二房,不然也不会把管家权交给二儿媳。可谁叫她不争气,高门大户出来的,竟抵不过大房续娶进门的一个继室。理国公府里从来养活不了弱者,邱老太君就是再偏心小儿子,也不能违背了列祖列宗,把宁家的家业交给一个没本事的人。 “长房就是长房,你真比不了你大哥。死了个媳妇儿罢了,可以再娶。难不成你还想因此不认老娘了?” “儿子不敢。”宁二老爷磕头赔罪。 “你媳妇儿的事不简单,自你走后这家里头出了许多奇怪事……”邱老太君先从下人房闹鬼的事儿讲起,而后是崔嬷嬷认罪被烧死,再到邹嬷嬷祖孙失踪。桩桩件件,邱老太君事无巨细的告诉了宁二老爷。 宁二老爷听得心惊肉跳,倒没想到这其中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这么说,巫嬷嬷当初贪腐、通奸和上吊自杀,全都是钱氏命人做得?” 邱老太君点点头,“她虽找借口不认,但你想想此事若没她在背后撑腰,凭那个崔嬷嬷敢做出这么大的动静么?她掌握崔嬷嬷罪证多年不交代,已然证明她了本人不干净。即便这样,我老婆子看在她娘家人的面子上,也放了她一码。谁知后来又闹出邹嬷嬷失踪的事儿,她自己受不了了。此事跟我可真没干系,是她自己好像怕什么秘密被发现似得,整日失魂落魄,以致抑郁成疾,最后还卧床不起了。至于她后来得死,我也奇怪。” “当时到底怎么回事?”宁二老爷紧盯着邱老太君。 邱老太君皱眉回忆道:“我派了四个嬷嬷看着她,当晚屋里留了两名守夜。俩人后半夜才在耳房内歇着,一晚上什么动静都没听着。谁知第二天一早儿起来去寝房瞧她的时候,人已经挂在梁上没气儿了。” 宁二老爷皱眉,觉得钱氏的死太蹊跷了。 “我命人问询当时院中所有人,竟没一个发现异常的。人既然已死,也就只能如此了。”邱老太君叹气道。 宁二老爷沉着脸不说话,他总觉得钱氏死亡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事儿。 “是不是觉得很蹊跷?”邱老太君见他一言不发,料知二儿子跟自己有同感。“钱氏何以从相国寺回来之后便心惶惶?邹嬷嬷的失踪她又为何那样害怕?还有崔嬷嬷分明犯罪,她却偏偏要包庇她。这桩桩件件闹得很奇怪,必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宁二老爷惊讶的看着母亲,母亲的话道出了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与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竟会是这个样子……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你回吧,我也累了。过会子她娘家还会带些人来奔丧,都是些体面人,咱们不好怠慢了,你准备一下吧。人既然已死,再追究过错也没用,你休要在侯爷和老太妃跟前提这些,咱们两家的姻亲关系不能断。”邱老太君提醒道。 宁二老爷点点头,满心疑惑的离去。他自己躲在书房里思虑了半晌,越来越觉得奇怪。他叫来曾在钱氏身边的丫鬟婆子,仔细问询钱氏在相国寺上香的经过,听闻女儿儿子当时也在,又分别叫他二人到跟前来询问。 宁婉蓉是后过来的,她穿着一身孝服,衬得脸色更加惨白,双眼哭得红肿。她一进门,便扑在父亲怀里又哭了一通。母亲的死令她伤心,思及自己以后的处境,她便更加伤心。今年她已经十四岁了,尚未定亲,守孝三年后就已经十七,都快成老姑娘了,再想议亲好人家只怕有些难了。 母亲死得真不是时候! 宁二老爷哄了哄宁婉蓉,便问她:“你母亲平常在相国寺礼佛,必要待上三日,上次她因何提前离开相国寺?再有,邹嬷嬷失踪前有何异常?” 宁婉蓉摇头:“当时母亲神色不大好,她说是身体不舒服。邹嬷嬷的事我更不清楚,她住在大哥儿那院,晚上突然就不见了。怎么,父亲怀疑什么?” 宁二老爷心中有疑惑,禁不住顺嘴溜了出来:“邹嬷嬷是晚上突然不见的,而她孙女则正好白天出门走失了,这也未免太巧了。再有你母亲,怎么突然就自尽了,悄无声息的,这根本不像是疯子能干出的事。” “父亲,难道说母亲是被人害死的?”宁婉蓉激动地抓住宁二老爷的胳膊。 宁二老爷回神儿,懊恼自己在孩子跟前多话,安慰宁婉蓉不要多想。“许是巧合呢,乖,你先回去吧。” 宁婉蓉点点头,呆滞着一张脸离开。 辰时三刻,靖候爷和老太妃,以及恂郡王到理国公府奔丧。之后还有几位王爷与晋阳王,卿侯,以及松山郡主等人先后到达。 江清月陪着祁黛娥到了理国公府后院,她看着府中四处悬挂的白绸,心里莫名的不好受。她倒不是因怜悯钱氏的死,而是在叹息生命的无常。比如她爹娘的死,当年就来得很突然,一个好家瞬间就被毁了。 祁黛娥与邱老太君、宁家大太太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独自落座,跟身边的江清月说悄悄话。“叫你来陪我真明智,不然叫我在这呆坐着一上午,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奔丧这种事儿我最不愿意,偏那个恂郡王是我皇叔,碍着他的情面不得不来,其实我跟他统共也没正经说过几句话。” 江清月点点头,给祁黛娥一个安慰的眼神儿。 祁黛娥很受用,瞬间就觉得自己在这里不那么孤单了。看着眼跟前这些夫人太太们悲伤春秋,怀念赞美宁家二太太如何的贞淑孝顺,真真是令她反胃。有其母必有其女,祁黛娥才不信那个宁家二太太会是什么贤惠人。 宁家四奶奶李氏应酬完几位贵夫人,便直奔江清月而来。才刚郡主一进门,她就瞄见了江清月,心里早好奇她怎么会跟松山郡主搭上边儿的。 “江姑娘,有些日子不见了,瞧你气色不错。”李氏语气客套,言语中却别有意味。 江清月冲李氏行了个浅礼。 李氏动了动嘴角,因忌讳场合,忍住了笑意。她凑到江清月跟前,低声道:“二婶子一去,江姑娘免不得失望了吧?” 江清月不解地看着李氏,她而今已经不在理国公府住着,何须要瞧这人的脸色。她索性回问李氏:“四奶奶所指何意?” “哟,江姑娘忘了,她不是才认了你做养女么,这人一走你不就,唉,可惜了。”李氏特意叹气,暗观江清月的脸色。她本以为会戳到江清月的痛脚,万万没想到她的脸色竟丝毫未变,她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 江清月料想李氏还在记恨先前她选择二房,而没有站在大房那边。她也不想辩驳,事情大概都过去了。今日她来只是陪郡主的,顺便看看钱氏死后的下场。 虽然钱氏明面上风光大葬了,可看这满堂的人却没一个真心为她哀伤的。连那个所谓疼她的钱老太妃,现在也忙着跟邱老太君拉关系。听她话里的意思,貌似是希望宁家日后能辅佐她的幼子恂郡王。 祁黛娥却听着李氏说话别扭,随口岔开话题:“宁三姑娘呢?” “回郡主的话,她伤心过度,不方便见客。”李氏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说宁三姑娘来了。李氏撇嘴,转而幸灾乐祸的看向邱老太君。 邱老太君看见宁婉蓉,脸上微微露出不满之色。 江清月猜测肯定是邱老太君留她在屋里不许见客。 宁婉蓉考虑到以后守孝三年的限制,不舍得放弃这次见客的机会,擅自做主来了。她红着眼可怜兮兮的跟邱老太君和众贵妇请礼之后,直奔祁黛娥这边来。 宁婉蓉垂着泪,再次给郡主行礼。 祁黛娥微微皱了下眉,在宁婉蓉抬首时,又把眉毛展平了,道了句:“快免礼,宁三姑娘,请节哀。” “多谢郡主和王爷来为家母奔丧,婉蓉感激不尽。”宁婉蓉说着,又落泪了。 邱老太君扫一眼这边,跟身边的大儿媳嘀咕几句。周氏召唤外甥女周天巧说了说。周天巧赶紧跟了过来,眼里挡不住幸灾乐祸之色,她‘关切的’扶着宁婉蓉。 “三姐姐,我瞧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这儿有姑母和嫂子们在,勿需你操心。” 宁婉蓉剜一眼周天巧,幽怨道:“这儿有贵客,我哪能安心歇息。待谢过各位郡主和夫人之后,我还要为母守灵。” 李氏受了婆婆的眼色,势必要把宁婉蓉打发走,也好给周天巧留机会讨好郡主。李氏便笑着和一个嬷嬷一起搀扶住宁婉蓉,她一边拉宁婉蓉走,一边压低声音道:“好孩子,知道你孝顺。守灵要等晚上的,你不如现在先回去歇着。” 宁婉蓉挣扎不过,又不好在众人跟前的大闹,只好不甘心的看一眼祁黛娥,悻悻的告别,由着李氏架走她。 祁黛娥什么也没说,她转头看一眼江清月。江清月正好看她。俩人四目相对,都知道彼此心中的意思了。二人皆不约而同的抿起嘴角,忍住笑意。 后宅这些女眷不安分,前院那些男人们就更热闹了。 宁二老爷本是念旧情的,因得知妻子犯下的错事,加之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生根,他也就没那么伤感了。他反而趁此机会,结交恂郡王带来的这些皇亲权贵,盼望着一朝疏通,他能得以调任回京。 恂郡王刚过了弱冠之年,方得封郡王。而今皇帝对他这位幼弟并无太多关注。他虽有了郡王的头衔,却还未在朝中做事,做不得多大的主。不过他念在死去姨母的情分上,又见宁二老爷几番恳求,也没法子,只好厚脸皮的带着宁二老爷向几位王爷引荐。众王爷听说这件事儿,纷纷摇头做不得主,为其指路晋阳王。 “而今在吏部主事的是太子爷,他若想调任,就得靠那位主儿了。”平郡王捋着胡子笑道,既卖了人情又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恂郡王一见是晋阳王,心里就发憷。别看他在辈分上是晋阳王的皇叔,可论势力他连晋阳王的一般都比不上。这年头纵然是皇亲国戚,也是谁得皇帝宠爱谁得势,辈分顶不得什么。 宁二老爷早听人说过晋阳王不简单,不过每每见他摆出一副孤高清贵的样儿,他就犯怂了。不过这回有恂郡王引荐,该是不会出问题。 恂郡王拗不过宁二老爷诚恳祈求的眼神儿,叹了口气,豁出去了。他知道晋阳王待卿侯府的江宾璋还不错,故先拉住了他,求其为自己引荐。 江宾璋也不好不给面子,特别是当他面对宁二老爷时,就会想起钱氏,心里颇为愧疚……江宾璋果断拍了拍宁二老爷的肩膀,竟直接开口保证会帮他把调任的事情解决。 宁二老爷心中大喜,恨不得保住江宾璋亲一口。“贵人,江大人真是我的贵人,感激不尽!在下日后必定报答江大人的提携之恩。” “宁老弟客气了,”江宾璋不在然的笑了笑,带着他走到祁连修面前,热情的引荐。 祁连修别有意味的看眼江宾璋,对向自己行礼的宁二老爷点点头。 宁二老爷见王爷反应冷淡,也不知该怎么说,尴尬的看向江宾璋。 江宾璋拍拍他的肩膀道:“宁老弟节哀顺变,你先去应酬,这儿有我。” 宁二老爷感激地点头,恭敬地跟祁连修行礼告辞。 祁连修扬着下巴,冷冷地看江宾璋。“唱的哪出戏?” “还请王爷帮忙,将他调任回京,他突然丧妻,千里迢迢赶回奔丧,怪可怜的。”江宾璋叹道。 “呵,”祁连修挑眉打量江宾璋,冷笑,“这话换做任何一人说本王都愿意信,唯独你,呵呵。” “王爷!”江宾璋谨慎的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喊道。 “白骨精给唐僧送饭,江大人唱得好一出‘假仁假义’。”祁连修鄙夷道。 江宾璋面色发白,极尽用恳求的语气,“王爷快饶了我吧。这事儿还多亏王爷给我送信,我才……” “别妄想沾到本王身上。本王好心给送消息,可没叫你杀人。”祁连修睃一眼江宾璋,用手中的玉扇敲了敲江宾璋的肩膀,“江大人,你们卿侯府的人情本王还上了,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至于那个宁家老二,本王倒可以把他调回京。” 江宾璋颔首仔细听祁连修说那个‘条件’,脑子轰然炸开,他呆滞的看着晋阳王,简直无法相信。但晋阳王脸上讽刺的冷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是真的! 自己的把柄在对方手里,他就算不想也必须要答应。再者说,做人总要怀着一颗仁心,钱氏死了,他该照看一下他的家人。没办法,他只能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江琬了。 “记住,一旦太后宣见你,我教你的话就要趁早说。”祁连修凑到江宾璋的耳边冷冷的吐气,转而拂袖告辞。 祁连修很不喜欢这地方,乌烟瘴气,晦气得很。若不是钱老太妃说动了太后,而他此刻又大好太过忤逆太后,否则给宁家二太太奔丧这种事儿他绝不会参与。 高德禄没有随祁连修进府,而是守在府外的车上,随时等候宫里传来的消息。他见王爷上了车,赶紧为王爷铺好垫子,然后汇报情况。 “王爷,果然不出您所料。太子爷刚传消息,太后似有给您订亲的打算,已相看了几家女儿,很中意江大人家长女江琬。” 祁连修浅笑,这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在这之前他早将太后的喜好和忌讳列成单子告知了江宾璋。 “你去办件事,散个消息,就说本王那方面不行,传得越疯越好。把事儿做干净了,不许暴露。” 高德禄吓得合不上嘴,哭丧脸问:“王爷,您为何这般想不开啊?”   ☆、第50章 “想不开的不是本王,是那些听信谣言的世人。”祁连修冲高德禄眨了下眼,笑得很温柔。 高德禄瞬间惊呆了,整个身体僵直发木。他缓了半晌儿,方活动僵硬的肢体下车。高德禄觉得王爷刚才笑得那么开心,肯定没好事儿。连那个老狐狸江宾璋也被王爷给耍了,王爷这回八成是要打算愚弄世人了。 高德禄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他才刚竟然会担心王爷名声受辱。王爷就是个铁打的利刃,伤的从来都是别人,何曾伤过自己? 高德禄想开这一切,麻溜儿的就把事儿办了。一天之内,保证全京城的人都会质疑王爷‘那方面’问题。 江宾璋阴沉着脸回府,他一进门就把门边放置花盆的四脚高凳踹倒。瓷盆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花盆中的土也洒满了地。 夏氏本来是高高兴兴地来见丈夫,她见这一幕,料知老爷心情不好,赶紧转身打算回去,先躲过这一关再说。 江宾璋回身看见媳妇儿,叹口气,“你进来!” 夏氏抬眼关切的看着江宾璋,然后点点头,带着人进屋。 江宾璋却不耐烦的抬手,把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出去,只留妻子夏氏一人。 “老爷,您这是?”夏氏不解。 江宾璋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前两天太后召你们母女入宫了?” “对,这事儿不是跟老爷提过么。老爷还帮忙打听了太后的喜好,我就照着这些教导咱们琬儿呢,还真好用。太后对咱们琬儿赞不绝口呢,我看琬儿和晋阳王的婚事能成。”提起她争气的女儿,夏氏一脸喜洋洋。 江宾璋脸色更加阴郁,无奈道:“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想。” “老爷何处此言?难不成您觉得晋阳王不适合琬儿?他虽是个闲王,可论才学能力一点不比那些手握实权的王爷弱。老爷不是经常对妾身这样说的么?怎么好事眼看要来了,你又不愿意了呢。” 江宾璋仔细想过了,他不能把事情交代给夏氏,不然定会引起夏氏对自己怀疑。到时候真把他和钱氏的事儿掀出来,自己哪还有脸在妻子跟前抬头。 “总归是为咱们女儿好,你听我的就是。回头太后若再传召你,我与你一遭去。” “老爷,这到底是为何?”夏氏十分不解,言语有些激动。 江宾璋看她这样,摇摇头,“你还是别去了,索性在家称病。我一个人去太后跟前回绝这门亲事。” “老爷!”夏氏急得落泪,好好地一门亲,老爷为什么要这么阻止…… 江宾璋皱眉看着夏氏,心里觉得愧疚,他想好好哄着夏氏,可难免夏氏又会追究这个问题没完。多说多错,不如暂且不理她,叫她识趣儿些。江宾璋故意冷哼两声,厉害地吼她两句,便背着手走了。 江宾璋憋了一肚子火,独自一人憋闷在书房,靠踢墙撒气。江宾璋以为当初晋阳王是真心想帮他,他甚至认定晋阳王想和他们江家联姻。女儿江琬进宫前,他可是好一顿的用心教导,特意令其在太后面前表现优异。万万没想到这些全都是晋阳王的算计。自己和女儿都成了被晋阳王利用的棋子! 可气,可恨! 就当他以为自己和王府联姻的时候,晋阳王竟然无情的告诉他:一定要拒婚。 江宾璋活了大半辈子,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憋气的。偏偏他受人掣肘,只能依从人家的吩咐行事。 “老爷,现在外面都在传一件事,有关晋阳王的。”小厮鸿路把脸贴在门缝边儿,低声冲屋里喊。 “进来说。” 鸿路进了屋回身就把门关上。“老爷,现在外面人都在传,说王爷那方面不大行。” “什么?”江宾璋抬头盯着鸿路。 “那方面!”鸿路特意伸手往下指了指自己身体那部分,好给老爷示意清楚了。 江宾璋皱眉,愣了会儿,转即嗤笑几声。好一个晋阳王,在自己感激他的时候,他当头打了自己一棒;而现在当自己恨他入骨的时候,他又甩了自己一个甜枣。 晋阳王这出流言刚刚解决了他一直苦恼的问题:如何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太后。 理由不对,必然会令他得罪太后,保不齐也会对自己女儿的名声造成影响。而今晋阳王闹出这一出,他自然就有了借口,而这个借口恰好让太后无法责怪他…… 不过,晋阳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给他一个难题逼他,同时又帮他想了个解决办法。这让江宾璋又恨又无奈,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祁连修。 隔日,太后果然召见江宾璋夫妇。江宾璋代‘病’妻向皇后赔罪,战战兢兢的多磕三个响头。 太后赶紧命人扶他起身,笑言他太客气。 江宾璋规矩的俯首,小声附和。 太后见江宾璋竟如此胆怯,心里多少有些不喜。好歹是朝中命官,也该见过世面的,怎么今日一见竟是这副德行? “哀家对琬儿这孩子一见如故。说来也巧,这孩子跟哀家一样,就爱吃那味老法做出的藕糕。哀家爱画,她便能会出一手好画,甚合哀家的心意。” “能得太后您的褒奖,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江宾璋客气道。 “太后,晋阳王也跟您一样,极爱赏鉴画作。”赛嬷嬷趁机插嘴道。 太后笑眯眯的点头,“确实如此,保不齐这俩孩子能聊得来呢。” “正是。”赛嬷嬷附和道。 江宾璋一听他最怕的事儿来了,额头起了一层冷汗。他眼珠子乱转,咬紧牙关,仔细琢磨着下一句话该怎么说。 太后看出江宾璋的异常,眯起眼睛审视他:“怎么了,江大人?” “太后恕罪!微臣刚才一时慌神儿,冒犯天威,罪该万死!”江宾璋突然跪地磕头道。 “别在哀家跟前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就说!”太后突然厉害道。 “启禀太后,近日京城内盛传一些关于王爷的流言,内容不堪、下作。也不知是哪个宵小之徒乱嚼舌根子!微臣忽想起此事,心中不禁愤慨难抑,便走神儿了,还请太后赎罪。” “什么流言?”太后紧盯着江宾璋。 江宾璋面露一脸难色,支支吾吾的说不清。 太后着实受不了江宾璋怯懦不敢言的样子,厌烦的打发他快走。她本来还挺喜欢他家姑娘的,不过她一看江宾璋这个做爹的如此怯懦,人云亦云,心中没有主意;太后便厌恶得很,立马打消了这门亲的念头。至于有关祁连修的流言,太后宁愿再派遣两人去宫外的打听,也不爱看江宾璋这个碍眼的人在她跟前磨叽。 不多时,‘晋阳王不举’的消息便传进了太后的耳里。 “胡闹!”太后气得站起身,指着眼跟前两名侍卫骂道,“两个没出息的东西,竟弄些假消息糊弄哀家。哀家早前叫你们跟着王爷,查出那名女子的身份。你们可倒好,把天桥街一溜的铺子列成单糊弄哀家。” “太后恕罪,王爷当时确实……” “行了,哀家不想听你们解释。”太后不耐烦地打发走侍卫,转身问身边的亲信赛嬷嬷,“你怎么看?” “太后,会不会是王爷有所察觉,故意为之?” “天桥街的事有可能,后面这个未免太过了,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毕竟男人对于自己那方面的问题都很在乎。她的乖孙子连修素来清贵高傲,怎么可能容忍别人这样侮辱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和面子。太后自不信这个,命人彻查此事,压制舆论。安排完这些,太后便无奈地跟赛嬷嬷叹气道,“你说这孩子的心思,哀家是真真搞不明白。” 赛嬷嬷颔首,默默地听着太后倒了一大通苦水。 “哀家真拿他没法子了。”太后无奈道。 赛嬷嬷低声劝道:“小王爷的性子是有些执拗,前些日子还提过要去西南那边打仗。似乎不是冲动之举,王爷今晨上朝起了封奏折给皇上。” 太后无奈地摇摇头,深吸口气,又接连叹气。 赛嬷嬷忙奉茶,劝太后不要操之过急。 “哀家还真有些好奇,那名女子是如何了得,让这孩子这般死心塌地的认准了。” 赛嬷嬷附和:“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太后道。 “王爷是太后您教导出来的,眼光不会差。” 太后想了想,也不否认。这两日她的耳根子就没闲着,也不知道祁连修这孩子搞得什么鬼,竟让太子站到他那边去。皇后临阵倒戈,也顺着太子的话劝自己。太后听得耳根子发软,倒真觉着那姑娘不一般。 说曹操曹操到。 太子和皇后先后赶来,就流言的事儿安慰太后不要着急。 “孙子这就派人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散播出这种不要命的假消息。”祁连赫道。 “就是,说得还有理有据的,好像真的一样,太不像话了。”皇后附和。 “有理有据?”太后重复一句。 皇后迟疑了下,看向太子。 太子也犹豫了下,尴尬地跟太后道:“以前便有些流言暗中在传,说修弟不近女色,好龙阳。而今又突然说他不举,倒也证实了他先前不近女色一说。” “胡闹!”太后拍桌骂道。 “是是是,孙子也觉得这些人胡闹。皇祖母您放心,孙子一准把这些人清查干净。”太子作保证道。 太后睃一眼太子,沉下心思想祁连修的事。 皇后略微等了等,见太后面容有所动,温言劝道:“修儿这孩子向来孝顺,就说当下这事儿,他明知您老肯定不愿意,还是日日来给您请安,跑得比谁都勤。他这份心,太后您瞧得最清楚了。若说这家世好不好,也没那么重要。只要人好,是个规矩正派的姑娘,就不打紧。礼仪规矩之类,日后有时间多加教导就是。那些出身名门的小姐们,不也都是这样被教导出来的?” 太后皱眉听着,没说话。 “臣妾知道母后您发愁这事儿,昨儿个见皇上的时候,臣妾特意问了问圣上的意思。” “哦?皇上怎么说?”太后睁眼看皇后。 皇后忙笑道:“皇上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倒是跟臣妾说起了文慈高皇后。” 太后品了品这话里的意思。 高皇后出身不高,只是个县丞收养的义女。她却辅佐了□□皇帝创建帝业、平定天下。后来高皇后统领后宫,更是严于律己,以身作则,母仪天下,令嫔妃皆敬服。 高皇后可谓是祁国皇后之中的典范。 皇帝提起她,太后自然就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不过太后知道,皇帝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表态,是因为他还有另一方面的考量。好歹皇帝给了她这个当母亲的一个面子,只是委婉的表态。 皇后见太后似有在犹豫,赶紧表态:“淮南王就留下连修这么一颗独苗苗,难得他是个聪慧懂事的孩子。母后,要不咱们也别为难他了,便顺应他的意思,让他娶个自己想娶的女子。” 太后想了想,摇头。“若让这个卑贱女做正妃,她生的孩子就是王府的嫡出血脉。我一想到此,心里就受不住。” 皇后见太后此状,不好再劝了。 “不过哀家倒可以让一步,”太后放软语气,下了很大的决心松口,“哀家可以破例让她做修儿的侧妃。” “侧妃?” “王妃为正,侧妃为辅,却高于庶妃。生子也算是半个嫡出了,但绝不能承袭爵位。”太后语气坚决道。 皇后倒觉得这样算是个好结果了,看向太子。 祁连赫借机退出慈安殿,直接回东宫告知等消息的祁连修。“……这也算是个好结果了。” 祁连修默了会儿,冷冷道:“不行。” “你是我大哥,行么,事情就这样不成么?”祁连赫气得全身脱力,根本无法理解祁连修为何要为个女人这么坚持。 “看来我小看了太后的坚持。京城之地我便不留了,烦劳太子爷帮我照看黛儿妹妹。”祁连修冲太子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待祁连赫追问的时候,人早没了踪影。 次日一早,祁连修再次请旨赴西南参军的消息便传到了太后的耳里。太后心知他这是跟自己犯犟,便命侍卫强行控制祁连修,却不想扑了个空,连个人影都没找见。 江梧桐自从知道晋阳王中意自己二妹妹,便有意搜集有关晋阳王的消息。起初他不举的流言着实吓着他了,后来竟章嬷嬷点播,江梧桐好似悟出其中的道理。她便与章嬷嬷、问秋一起琢磨办法,偶尔还会请王二牛的人帮忙观察王府的动静。 “近来王府太安静了,王爷竟然一连三天都没出门。”问秋抱怨完,惊悚道,“不会是王爷真病了,在家养病呢?” 江梧桐也没个主意,总觉得这门太过高攀的亲事不大可能了。她见章嬷嬷床头有个匣子,半开玩笑问是什么,便随手打开,看见匣子里的小孩衣衫和月牙形的玉佩。 江梧桐震惊道:“没想到这东西还在!” “大姑娘见过?呸,瞧我这记性,大姑娘小时候跟二姑娘一起长大的,哪儿能没见过这东西。”章嬷嬷自打嘴巴道。 江梧桐拿着那块月牙形的玉佩,左看看右看看。“小时候瞧母亲拿着,我就觉得这是一块好玉,必定是富贵人家的东西。” “还有这衣服呢。”章嬷嬷翻出衣领子,给江梧桐看上面那个“瑈”字。“不瞒大姑娘,我悄悄查过八年前的事儿。当时京城里丢了姑娘的大户人家只有一户,卿侯府。” “我知道。”江梧桐顺口答应,脸色并不惊讶。   ☆、第51章 章嬷嬷惊讶地盯着江梧桐,急道:“原来大姑娘知道这事儿,那到底二姑娘是不是他家的?” 江梧桐蹙眉摇摇头,“我娘捡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昏迷,全身发烫。请大夫,喝药,泡姜汤水驱寒……只要是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二妹妹还是接连烧了三天不见好。我娘当时看了这玉佩,就猜她是大户人家出身,便叫我爹去打听消息。我爹倒是听说卿侯府丢孩子了,跑去问询,却被看门的混打了几下赶走了。后来娘就打算等二妹妹病好了,再带她去卿侯府认门,如此也就不会出错了。谁知二妹妹退烧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听我娘说帮她找爹娘,她就哭得厉害,死活不肯走,有几次甚至哭晕了。” “我有些明白了。”章嬷嬷以前听江清月说过,她被巫嬷嬷捡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伤。 “当时她身上确实有许多伤,胸口、大腿、屁股,还有肚子都有青紫;她身上还有密密麻麻针扎出来的血点,脚底板都是。娘见她这般惨,又怕回家怕成那样,便觉着不大可能是卿侯府那样规矩大户出来的,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家,便将这事拖延下了。爹和娘都喜欢漂亮乖巧的二妹妹,我和三弟也喜欢她,我们从没把她当做外人。日子过久了,帮她回家的事儿也就渐渐淡了。”江梧桐说着说着,便热泪充盈了眼眶。“那时三弟年纪不大,他对此事并不知情。” 章嬷嬷低头用帕子擦泪,对二姑娘的身世和遭遇感叹不已。“没想到这大户人家过得日子还不如咱们平常小老百姓。” “于别人可能不是,对于二妹妹来说真是太苦了。”江梧桐看着手上的月牙玉佩出神。“如果她真的是卿侯府的金枝玉叶,那就太可怕了。” 章嬷嬷跟着叹息,跟江梧桐道:“而今江家的大太太是继室,二姑娘若真是卿侯府丢失的大姑娘,便就不是这位太太所生,是原配生的。继室看不惯原配生的孩子,图谋陷害,这种事儿也不少见。” “男人不管后宅家事,再没个亲戚护着,四五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由着继母拿捏。”江梧桐附和的叹道。 “俗语说虎毒不食子,江家大太太虽是个阴毒的,但江大老爷可是二姑娘的生父,他怎可能不对女儿疼惜?真真是枉为人父啊!” “当年人丢了,卿侯府也派人四处找过,多少也算上点心吧。”江梧桐说道这里,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照理说这样的家不认也罢,只是如今二妹妹和王爷的事儿愈来愈麻烦。眼见着她二人两情相悦,却因为身份之差不能在一起,我想想心里就难受。不如咱们让江大老爷认回清月,门当户对之后,这事儿也就好解决了。” “这……”章嬷嬷皱眉,有些犹疑。“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二姑娘的身份是否为江家千金还不做准。况且那个江大老爷的人品实在是……” “他人品怎么了?”江梧桐问。 章嬷嬷想起这事儿不能说,赶紧摇摇头,跟江梧桐表示没什么。“大姑娘,我看这事儿咱们还是等等,万事都说不准呢。” “不管她和王爷的事儿变数有多大,二妹妹总该要认祖归宗。属于她的身份,凭什么不能讨回来?二妹妹帮我和三弟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早该享福了。我这个做大姐的没用,这么多年都靠着她,今儿个我就要帮她一把。嬷嬷,你不帮我也成,但这事儿不许你跟二妹妹说。”江梧桐道。 章嬷嬷觉得大姑娘也是好心。再说二姑娘而今也大了,聪慧伶俐,认祖归宗也没什么。章嬷嬷仔细琢磨之后,遂决定赞同江梧桐的建议。 俩人谋划了下午,制定了一个周详的办法。 江清月发现近来江梧桐和章嬷嬷总爱凑在一起嘀咕,偶尔关注她二人两眼。 次日,章嬷嬷便去天桥街寻来王二牛。 王二牛人脉广,消息来得快。不出两日,他便找到合适的机会接近江大老爷。 这一日,江宾璋正与同僚在状元楼吃酒。 王二牛派人引他出来,将其请进了在隔壁雅间。 江宾璋不解的看着王二牛,“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何事?” 王二牛将匣子里的衣服和玉佩取出,推到江宾璋跟前。“请江大老爷仔细看看这东西,可认识?” 江宾璋目光不耐烦的下移,落在桌子上。刚看头一眼,他不以为意,还以为对方在唬弄自己。可当他再次确认那枚玉佩的形状,再仔细看衣裳,江宾璋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急急忙忙的把玉佩放在手心,仔细翻看,转而又放下玉佩,拎起桌上的孩童衣裳,泪水瞬间充沛在眼眶…… “瑈儿,是瑈儿!”江宾璋紧握着衣服和玉佩,一把抓住王二牛的衣领,焦急地追问,“你是从哪儿弄到这些东西的,快告诉我!” 王二牛指了指江宾璋的手,表示自己不能说话。 江宾璋一把松开,瞪红眼看他。 “有位姑娘托我来问您的,” “那这位姑娘有多大,何时生辰,有家住哪里?”江宾璋紧张的问。 “她不是您要找的人,不过她倒跟小的特意说过,她认识这衣服和玉佩的主人。” “我要见她!”“江宾璋激动地喊道。 王二牛被江宾璋的疯癫情绪吓到了,忙答应会安排,便要赶紧离开。江宾璋却死抓着王二牛的手不放,“你不许蒙我,我一定要见到她,否则,我会让你全家都死得很难看!” “真是疯了!”王二牛甩手推开江宾璋,匆匆往外跑。待江宾璋吩咐小厮去追,他早一溜烟地不见人影了。 江宾璋失魂落魄的坐下来,泪流满面。算一算他与瑈儿分别已有八年了。八年前的中秋节,他带着女儿逛灯会、游画舫,不想半路碰见失火,百姓们四下混乱奔逃,害得他与自己心爱的女儿走失了。 江宾璋此刻伤心忧郁,难再与同僚应酬,悻悻的告辞回家。夏氏见他心情不好,便娇滴滴地上前给他捶背,温言哄着他。 江宾璋却突然不吃这套,跟她发火道:“你当初挑捡的什么人?要那么几个没用的东西伺候瑈儿,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夏氏手抖了一下,缓缓地离开江宾璋的肩膀。声音柔柔的跟江宾璋赔错。 “我可怜的瑈儿,而今也不知她过得如何。”江宾璋叹了一句,见妻子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心软了,拉住她的手,“是我乱发脾气了,你别见怪。” 夏氏纳闷的看着江宾璋的额头,脸色十分阴沉。老爷好端端突然提起她干什么? 夏氏暗自咬着下唇,心中冷笑。 江宾璋心烦得很,感觉自己脑子要炸了,不想听任何人说话。消息是否属实还不确定,他不打算对妻子说。等确定了之后再说不迟,江宾璋索性直接回房歇息。 次日,江宾璋特意提前一个时辰去西城门边上的一家吉祥茶楼。江宾璋怕对方错过自己,就在一楼正对着门口的地方坐着。店铺掌柜似乎将茶楼易手了,正忙着交接,打点物什,伙计们都去帮忙,也没搭理江宾璋。江宾璋也无所谓,他本就喝不惯百姓们饮用的劣茶。这种地方若非对方约定在此,江宾璋这辈子都不会来。 牛大郎跟原来的掌柜交接完之后,才注意到门口一直坐着个富贵人。他联想到媳妇儿今早的交代,便乐呵呵的上前问,“这位老爷,请问您是不是姓江?” 江宾璋点头,焦急地看着牛大郎。 “请随我来。”牛大郎引他上了二楼最东边的雅间前,敲敲门。 章嬷嬷打开了门。 江宾璋跟着进屋,瞧见屋里头站着一名妇人,年纪十六七上下。心里一激动,喊了声:“瑈儿?” 江梧桐回身,她站在丈夫牛大郎身边,方冲江宾璋点了下头。 江宾璋仔细瞧江梧桐的五官,毫无似曾相识的感觉,料知这姑娘不是他要找的人。略有尴尬的咳了两声,急地问询屋中人,求他们尽快给个交代。 江梧桐请众人落座,先与江宾璋确认了衣服和玉佩,方一句句道出经过。 掐痕,刺伤,绣娘……江宾璋听到这些,简直犹如五雷轰顶。他震惊于女儿而今的身份,更加惊讶她以前的遭遇。 以前女儿在她跟前总是畏畏缩缩,少有童真活泼的一面。他原本以为是这孩子的性子如此,没想到竟是她一直受人虐待所致。是敢谁对他的宝贝女儿下如此狠手?还有这孩子怎么会在护城河上飘着?她是失足落水,还有人故意为之? 江宾璋满心疑问,一肚子的气愤。他有气没处撒,回身就狠劲儿的捶墙几下,破口大骂这些伤害她女儿的人。 江梧桐、章嬷嬷等人见状,倒真觉得江大老爷作为父亲确有悔过之心。 一个男人忙于公务,偶尔疏忽后宅,被人刻意欺骗隐瞒,也不是不可能。 “瑈儿现在在哪儿,我想见她,我要接她回家。”江宾璋心疼的流泪道。 江梧桐忙道:“江大老爷,您冷静些。我说过了,这件事是我们背着她干的,她其实并不想认您。” “我家主子性儿倔,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看这件事还需慢慢来,从长计议。您不如先把当年是谁谋害她的事儿查清楚。”章嬷嬷紧跟着说道。 三人刚稳定好江宾璋的情绪,楼下便传来小厮的喊声。牛大郎出去应对,不多时便蹬蹬上楼,焦急地对江梧桐道,“可不好了,二妹妹似乎瞧出端倪了。” “怎么说?”江梧桐问。 牛大郎红着脸道:“二妹妹派人来说,让你们把人带回家去。” 江宾璋有些激动,恨不得立马见到女儿。他二话不说,就把牛大郎推到一边,率先出门去。江梧桐等人忙跟上去,一行人很快到了江宅。 江宾璋一见江清月,便立马热泪盈眶。不用更不用仔细问话,什么滴血认亲,他一眼就认准了江清月就是自己的女儿。这孩子长得跟她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五官样貌,一颦一笑,还有她眼神中的孤高倔强,这些都跟她母亲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瑈儿!”江宾璋激动地喊道。 “江大老爷,民女叫江清月。”江清月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坐下了,又抬手示意江宾璋坐下。 “你……我知道你怪我。是父亲疏忽,没照顾好你,害你被人欺辱成那副样子,都是父亲的错——” “江大老爷,还需我再次重申你的身份么?别在我面前自称父亲,你不是,也不配。”江清月眼见着江宾璋脸色难看,继续道,“你和钱氏的事儿我知道。” 江宾璋大惊,半张的嘴一直无法合上。 “是谁害我落入护城河中,你心里清楚么?” 江宾璋愣了下,琢磨道:“八成是哪个嬷嬷心思歹毒,对你下狠手。我一定会查清楚!” “你若是关心我,何来到今日才想起彻查当年的事。而今物是人非八年了,您还指望那一泼狗屎还呆在原地八年之久,然后等着你去发现?笑话!”江清月白一眼江宾璋,心里恶心到不行。 江宾璋终于缓了神儿过来,但他还是有些无法适应江清月的句句针刺。她此时此刻简直就像吐信子的毒蛇,一口一口咬准他,拼了命的冲他喷毒汁。 “我们是父女,哪有解不开的结。你母亲是我这一生的挚爱,我从不曾忘记过她。我跟钱氏,是在你母亲死了之后。她的性子有时候确实像你母亲,我一时——” “别侮辱我母亲,好么?”江清月冷眼瞪他。 江宾璋被江清月羞辱的无地自容,反而有些生气。“你这孩子,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钱氏也已经死了,一了百了。你始终是江家的女儿,要跟我回去认祖归宗。” “我是江家的女儿,却不是你江宾璋的女儿。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名字,叫江清月。我也只有一名父亲,是个老实的农户,叫江纯厚,而今已经死了。” “你真是要气死我!”江宾璋气得咳嗽两声,直捶胸。 “当年我身上的伤如何,你不知情,你妻子也不知情么?是谁害的我,你心里没数?” “她这个人心思简单,从不把人往坏处想。她必是跟我一样不知情,都被那些下贱的下人们人蒙在鼓里了。瑈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江宾璋耐着性子道。 江清月见江宾璋一脸无辜,无奈地笑了,“我就知道以前你保护不了我,现在也是。 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认你,你也可以走了。还有我的身份,不许你告知任何人,包括你心里那位‘善良人儿’。否则,你和钱氏的事儿我也没必要隐瞒下去。” “瑈儿!”江宾璋惊呼。 “这没你的瑈儿!” 江清月命人取来那衣服和玉佩,当场摔碎了玉佩,有命人衣服烧干净。 自此,她与卿侯府的干系就断的一干二净。 这厮如此,她又何必抱着希望再次跳进火坑。 江宾璋被江清月的举动气得跳脚。他人活到中年,也算是官场得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身边的孩子们个个懂事乖巧的孝顺他,江清月是头一个敢这般跟他针锋相对的,不仅如此,还暗讽、威胁,甚至恫吓他。 简直翻天了! 江宾璋抖着手指着江清月,气得要骂,偏又骂不出口。 江清月早不理他,回身就出了门,把自己关在西厢房内。江宾璋脸色由白转黑,呆呆站立半天,最终负气离开。 江梧桐等人守在外头,隐约猜想到结果。她们都心虚的凑到门口,一句挨着一句的给江清月赔罪。 “二妹,是我错了,我不敢擅自做主。我以为只要你们父女相认,二妹妹和王爷的亲事就能顺利些。” 章嬷嬷也跟着认错。 江清月迅速开了门,红着眼看她们。 江梧桐赶紧作揖,又是赔错。江清月隐忍着咬着下唇,默默地看着大姐,终忍不住爆发,她猛地抱住江梧桐嚎啕大哭起来。 江梧桐也懊恼自己,也哭。 江清月洗过脸之后,拉着江梧桐的手,又看向章嬷嬷,“这事儿不怪你俩。当初是我没下绝心彻底毁了这两样跟我身份有关的东西。想来我在心里头还是对他有些企盼的,毕竟血脉相连……而今见了他之后,我也醒悟了。”   ☆、第52章 江清月心里清楚,当年她被迫害的事之所以会发生,可不仅仅是那一两个坏人的错,也跟江宾璋的‘刻意纵容’有关。到了今天,江宾璋依旧多情泛滥,甚至‘深情’到不肯去怀疑他的妻子,可他这人在女人的事儿上根本就是是非不分,完全靠不住。若真跟他回去,江宾璋保不齐还是和以前一样,继续‘纵容’别人害她。 江清月本就厌恶江宾璋与钱氏的所作所为。与其面临不可测的危险,再次回到那个她一无所知的卿侯府;她倒不如乐得自在,继续现在的生活。 “二妹妹,当年的事你想起来了?” “没有。不过凭那两样物件,再推敲当年的事,不难理出真相。况且章嬷嬷在衣领上发现的‘瑈’字,也证实了这点。你们或许不知道,我私下里曾请王二牛代为探查过,卿侯府二姑娘名叫江琬。瑈和琬,二字摆在一起,答案一目了然。”江清月提笔在宣纸上写下这两个字。 章嬷嬷只消看一眼就明白了,她重重地点头。二姑娘的身世确实已经不用质疑了,她的确是卿侯府的嫡长女,真正的金枝玉叶。 “妹妹真不认他?可惜了高贵的身份。好容易探听清楚你的身世,却还是让你留下来陪我。”江梧桐有些内疚,对江清月认亲这件事她是舍得又不舍得。她盼着二妹妹以后能过得好,最好大富大贵,可又舍不得二妹妹离开自己的身边。 “身份和性命哪个重要?自然是后者,没什么好遗憾的。行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今后也不必再提起,给人徒添烦恼罢了。”江清月嘱咐道。 章嬷嬷和江梧桐点点头,不过他二人对于后续的事情还是有些不放心。江清月已经考虑到江宾璋可能不会罢休,不过也没什么可怕,她手上还有崔嬷嬷的口供,江宾璋就算再想为难也没法子。 江宾璋被气急了,回去的一路都在车里骂人。到了家,他就背着手怒气冲冲的找夏氏。 夏氏刚从得知满京城盛传晋阳王不举的消息,心里满心愧疚自己误会丈夫了。夏氏正觉得丈夫暖心窝子,想要跟寻个机会跟他赔礼道歉,便见江宾璋风风火火的闯进门。 真是心有灵犀! 夏氏飞奔到江宾璋跟前,轻轻柔柔的笑着,拉着自己的丈夫坐下。“都怪我不懂事,不体谅老爷的苦心,原来晋阳王是……那样的。阿弥陀佛,幸亏咱们发现得早,不然岂不是把我们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江宾璋听夏氏提起晋阳王的事,心里更焦躁。最近真是时运不济,他先是被晋阳王威胁;后来好容易找到亲生的大女儿,偏偏他的丑事被大女儿碰见了,自己又被大女儿威胁。他跟钱氏的事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他也是为了自己和钱氏的孩子才…… 江宾璋的心像火烧了一样。若说他这一身最爱的女子,当属她的原配柳氏了,若是柳氏不死,他必定会一心一意的跟她伉俪情深一辈子。他爱柳氏,情之切,犹如鱼离不开水;只可惜这汪水过早的干涸,他只能另游他处。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夏氏推了推江宾璋的肩膀,奇怪的看着他。 “当年照顾瑈儿的嬷嬷们都在何处?叫来我问问。” 夏氏一时没反应过来,起初还以为她说的是自己的女儿江琬。瑈儿?夏氏脸色略白,惊讶的看着江宾璋,老爷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提起那个死孩子。 “老爷,您忘了?当年因这些奴才们照看主子不周,妾身全让她们领了罚,送到官府去处置。余下的那些也都发卖到北边去了。”夏氏回道。 江宾璋叹口气,忽想起大女儿跟自己说的那个狗屎言论。那话虽然难听些,但确实有道理。时隔八年,再追究当初的真相谈何容易。江宾璋记得当初负责照看大女儿的有四个奶妈,领头的是个方脸大眼睛的。“那个奶妈,姓桂的,她呢?”江宾璋仔细回忆道。 “她?记不大清了,好像也跟众人一起办了。当时我还请示过老爷,老爷点头了,妾身才敢去做。”夏氏乖巧的说道。 江宾璋皱眉,懊恼自己当初一直沉浸在失女的痛苦之中,竟没有过多询问此事。可当时他的确不知道女儿在被人虐待,若是知道,他哪里会放过这些欺上瞒下的狗奴才们。 江宾璋自觉愧对女儿,愧对死去的妻子柳氏,他愤恨的握拳捶桌。 夏氏小心翼翼的观察老爷,试探着询问:“老爷,您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江宾璋抬眼看夏氏,忽然想起江清月先前对自己说的话。她似乎怀疑夏氏,难道真的是夏氏? “当年瑈儿是你带的,你可曾伤过她?” 夏氏惊吓的看着江宾璋,一双杏仁眼里当即涌出泪水。夏氏狠狠地闭上眼,更多的泪水被挤了出来。她满脸泪痕地跪在江宾璋跟前,俯首道,“原来老爷经怀疑是妾身做的。妾身与老爷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妾身什么性儿老爷心里难道不清楚?老爷若觉得妾身真是那种心肠歹毒,坏到要去伤害一个无辜孩子的人,妾身无话可说。妾身今日就跪在这里,任凭老爷发落,绝无怨言。” 江宾璋见夏氏突然这样,心里甭提多后悔了。夏氏说得对,自己与她这么多年的扶起,最清楚她的为人。夏氏从来都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儿,怎可能对一个孩子下毒手。 “你快起来,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绝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老爷思念大姑娘是应当的,毕竟大姑娘是姐姐和您留下的唯一的孩子。都怪妾身不好,妾身当年若是再派些人去保护她,她也就不会丢了。妾身对不起死去的姐姐,更对不起老爷。”夏氏说着说哭得更伤心。 江宾璋赶紧把她搂在怀里糊弄,无奈地叹气:“这事怎么能怪你,当时情况很乱,是我在她身边都没看住她,要怪也是我的错。” “老爷,您也是尽力了。”夏氏依偎在江宾璋怀里啜泣,叹息不已。 江宾璋觉得心累,叹口气,拉着夏氏一块坐下来。俩人谈了谈儿子们的课业,心情都转好了些。 夏氏留了个心眼,她见江宾璋情绪稳定了,便试探问:“老爷,您今天突然提起那孩子,难道是有了什么消息?” “没……有。”江宾璋顾忌江清月对自己的威胁,加之他心里还是残留一点对夏氏的怀疑,便决定暂时不把找到女儿的实情告诉夏氏。 夏氏皱眉,总觉得哪儿不对。不过八年前的事早就没什么踪迹可寻了,夏氏觉得老爷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她也没必要去深究一个死人。 江宾璋到底放不下江清月,隔几日便要上门求见。 江清月干脆在城南又买了一套宅院,拾掇之后,举家搬了过去。不过江清月还在原来的宅子暂且住着,等江宾璋又一次上门。 不出两日,江宾璋果然来了。 “别以为我下不了手,再有下次,这封信我会送到你死对头的手里去,比如武英殿大学士。”江清月晃了晃手里的信,丢到江宾璋跟前。 江宾璋心存疑惑,先打开信来读,竟真是举报他与钱氏奸情的,信后附了一份口供,却没有签字画押,但这份口供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他看过同样一份画押过的,那份口供还是他自己亲手毁掉的。“瑈儿,你这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份口供?” “看来晋阳王手里那份在你那。”江清月悟出来了。 “这么说不止一份?”江宾璋惊讶地看她。 “江大人知道就好,烦劳你遵守诺言,不要再来骚扰我。不然,这封信并着那份画押过的口供都会被送人。” “不孝女,你竟敢那此事威胁你父亲,反天了!”江宾璋激动地牙齿打颤,恶狠狠地瞪着江清月,意图像她表明自己真的很生气,绝不会由着她去胡闹。 “章嬷嬷,送客。” 江清月打发走愤怒中的江宾璋,便乘车从后门离家,直奔新宅。 江宾璋气呼呼的坐车回家,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哪儿不对。晋阳王有这份口供,他的大女儿也有,那他二人岂不是有关系?难道说宫里传闻晋阳王喜欢一名贫贱女的消息是真的?不会这么巧吧,这人正好就是他的大女儿…… 江宾璋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他忙命车夫驱车回去,江宾璋慌里慌张的跑到江宅的大门,急得甚至自己亲手敲门,半晌儿没人应。小厮们也上来敲喊,还是没人搭理。江宾璋便命人从后门找,江宅的后门也紧关着。江宾璋心料不好,叫人翻墙去院里查看。院子里的人果然都没了踪影。 “好一个‘江二姑娘’,真真是气煞死我了!”江宾璋恨得咬牙,一拳砸在大门上。 躲在暗处的卫二见此情形,麻利的骑马直奔相国寺,向王爷报告实情。 祁连修离府之后,对外美其名为“外出游历”,实则一直躲在相国寺内享清闲。祁连修觉着虽然太后不大可能查出江清月,但他还是不放心江清月那边,故而一直派人在江宅附近守候。今日在江宅外面当值的两名侍卫分别是卫一和卫二。 祁连修见天还没黑,卫一就赶着回来了,心知有事,便问何故。 卫一忙将今日所见情况一一详述。 “她搬家了,江宾璋在她家门口生气的砸门。这事儿倒有趣去了。”祁连修眯眼笑道。 这两天江宾璋接连造访江宅,必定事出有因。如果仅仅是因为他和钱氏的事受威胁,江宾璋随便派人灭口就是,根本不必如此耗费周折,而且还是委身亲自登门。祁连修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他必须换了个角度去琢磨。 江清月,江宾璋。这俩人还真巧,都姓江。 祁连修忽然想起江清月的身世,当初在相国寺,她跟自己提过一嘴,她是五六岁时被人捡回家的,而且以前的事她并不记得。祁连修仔细琢磨其中的因果,派人详查当年卿侯府的情况。江宾璋在八年前竟然刚好丢过一个女儿。 江清月身世如何,在祁连修心中已然揭晓了。 江宾璋的妻子害了江清月,与江宾璋偷欢的淫妇又害了江清月的养父母…… 这个江宾璋果然是个祸害! 祁连修冷笑,就算是看在卿侯的面子上,他也没法子原谅这厮。 高德禄这些天近身伺候王爷,眼看着王爷总是关注江绣娘的情况,他自然也就猜出王爷中意的姑娘是谁了。高德禄心里头又惊又喜,他很为王爷在男女事儿上的开窍感到高兴,不过两人的身份之差又着实令他发愁。 高德禄听说江姑娘和江大人走得这么近,一时脑抽就想歪了。“王爷,奴才劝您早下手么,先把江姑娘接回府里再说。您瞧,江大人先出手了。江大人也是,一般年纪了,江姑娘都能当他的女儿,他怎么就——” “啪!”祁连修一扇子拍在高德禄左脸上。 高德禄疼得扑通跪地,捂着脸蛋子边哭边赔错。 “管好你的嘴。”祁连修起身,冷冷的瞟一眼高德禄,方背着手离开。 高德禄抖了半天的嘴,终老实的撅着屁股跪在地上。 高德禄虽然在祁连修跟前爱唠叨,但他对外却是个极有分寸的。或许是祁连修平日少言寡语的关系,碎嘴的高德禄反而在他身边留的时间最长。祁连修虽时常训斥高德禄,但从没动过手打他。 这回事儿大了! 高德禄反思自己这次的过错,觉得自己真该打。还没有查实的事儿,他便随便怀疑人家姑娘的名声,实属不该。再者说,江姑娘为人极好的,待他也不错,还曾送过绣画给他。 真不该啊! 高德禄哭着抽自己嘴巴赔错,一直打。 祁连修在门外听了半天,方出声叫他停下。 高德禄赶紧爬到王爷跟前磕头认罪。 “她不是本王看中的美人,是妻子。”祁连修背着手,颀长的身子迎着阳光,背影刚好压在身后跪着的高德禄身上。 高德禄身躯震了一下,赶紧磕头称是。自此,高德禄一定要在心里头江姑娘在王爷心中的分量。 高德禄正在心里头咒骂自己蠢笨,耳边突然传来王爷淡淡的笑声,似乎很愉悦。 “如此也好,事情变得更容易了。”祁连修展开手中的扇子,心情很好的扇了扇,他转而吩咐卫一速速去将刑部尚书请来。 …… 太后派人在晋阳王府扑个空后,她才从太子嘴里听说祁连修外出游历。太后自是不信,恳请皇帝派人在京城附近的各大官道上追查祁连修,结果自然是没结果。 “这孩子真要跟我拗着来,我看他八成是带着那名小女子私奔去了。”太后气急败坏的对帝后二人道。 皇后见皇上不表态,便先说:“哪能呢,这孩子办事素来有分寸。再者说,他不是说过那女子还不知道他的情愫呢。” “哼!”太后气得翻白眼,“这可说不准。” “修儿何曾跟您说过假话。”皇帝适时地补一句。 太后见皇帝这态度,皱眉问他:“皇帝,你这是支持他们了?” 皇帝眨了下眼,突然笑嘻嘻的跟太后的道:“朕自然是站在母后这边,您说什么儿子都听您的。” “这还差不多。”太后松口气。 皇帝又道:“朕先前是有意想着他,不过他却劝朕向着您,您说修儿这孩子是不是真孝顺?” “真的?”太后见皇帝点头,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心里被这孩子的懂事感动了。 “王爷娶民女为妻,此事若真成了,在民间必会传出一段佳话来。如此倒也不错!”皇帝挑眉,笑眯眯道。 太后板着脸,不高兴道,“哀家可不稀罕这段佳话。你说说,这孩子说出去游历就游历,皇上你也不管管。” “母后,他是个闲王,想走哪儿是他的自由,朕哪好去管。” “走也不说一声,还不是跟哀家置气呢。”太后不爽道,心里却很惦念祁连修。 太后忙解释道:“王爷走之前是真到您宫里来过,后来听说您正在小憩,便让太子代为传达了。谁知赫儿孩子没个记性,没能及时来告知您。” “行了,你们怎么解释哀家都觉得这件事是他故意为之。只不过他做得周全,叫哀挑不出错来。”太后深吸口气,真对自己这个小孙子无奈了。 “太后,不必想那个烦心的孩子。朕跟您报个喜讯,西南边境接连传来捷报,柳大将军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太后点点头,笑道:“果是大喜!” …… 江清月听说了西南捷胜的消息,她与江梧桐不禁忧心起三弟江北的安危。姐妹二人只盼着战事尽快结束,江北可以平安无事归来。 “姑娘,相国寺来了个和尚,请咱们舍些香油钱。”问秋进门传话到。 江清月笑着点头:“多给他些。” 问秋点头,取了银子便出门,不大会儿,她又进门跟江清月道:“和尚叫我传句话给姑娘。他说姑娘若在这月二十八去相国寺上香,求个平安符,便可保三爷一切周全。”   ☆、第53章 江梧桐纳闷:“嗳,这和尚倒神通,怎就知道咱们三弟在西南呢?” “此刻人在哪儿?”江清月追问问秋。 问秋摇摇头,表示和尚拿了钱便走人了。 江梧桐搀着江清月的胳膊笑道:“好妹妹,我陪你去。给咱们三弟祈福的事儿,怎么能少了我呢。” 江清月心里清楚和尚捎来的这个消息暗藏玄机。如果她不去,或许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了;可是去,又不确定是不是她所预料的那样。 江清月想了想,笑着对江梧桐点头,转而也吩咐章嬷嬷等人都一块去。全家的人都去,若真遇见什么意外,人多主意多,好应对一些。 江清月安排完这些示意,心里莫名的有些沉闷。她便装乏,一个人躺在榻上想事儿。 晋阳王仅留‘等吾’二字给她,根本不足以让她信服,她需要更多的理由和解释。不管来捎信的人是不是晋阳王,只要有这个可能,她都要去弄清楚。 清楚明白的等下去,总比糊里糊涂的过日子强。 等下去? 江清月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她竟然已经下意识的在心里决定了,心甘情愿的选择等待,根本没有去考虑过其它可能性。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子里总会禁不住想起他那张脸…… 隔日,全家人天还未亮便动身前往相国寺。既然决定去祈福上香,自然是要上当天的第一柱香方显得虔诚些。江清月临走前,顺手把祁连修送她的扇子塞进袖子里。 马车一路晃晃荡荡,出了城,天色方大亮,路上偶尔过几两拉菜的牛车。 江梧桐头一次到相国寺,一下车见这气派的山门,口里便惊叹不已,“怪不得叫相国寺,果然够大够气派。二妹妹,咱们快走吧,我等不及瞧里头什么样呢。” 江清月确定挂好脸上的面纱,方对江梧桐点点头。江梧桐拉着她便往大雄宝殿去。姐妹二人在佛前上了香,又拜了拜,方起身。这时忽有一小和尚来,送上签筒给江清月,请她求了个签。 江清月奇怪:“贵寺还可以求这个,以前来倒没见到过。” “施主是今日本寺收到的第一炷香,倒是可以。”小和尚笑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清月复而跪下,晃动签筒,求问三弟江北的安危。 小和尚对应找了签文,双手奉上。 “晨昏传籁佛扶持,须是逢危却不危;若得贵人相引处,那时财帛亦相随。”江清月读完,转而疑惑的看向小和尚。 “此签乃神佛暗佑之象,凡事忍耐,等到贵人相引,万事皆大吉也。”小和尚麻利的回道,转而引领江清月往外走。“施主若想得慧智大师格外的点拨,可随我来。” 江梧桐点点头,拉着江清月要一块去。小和尚愣了下,没动地方。 “怎么?”江清月满眼含笑的看着他。 小和尚略显慌张,讪笑称没事,转而带着江清月一行人往西去。七拐八弯走过夹道,到了熟悉的假山林,江清月心里就有数了。 这小和尚必定是晋阳王派来的。 江清月和问秋来过这里,自不惊奇。江梧桐和章嬷嬷却是疑惑的很,当她二人发现这假山后藏有一处别有洞天的庭院,皆经不住惊叹出声。 小和尚引清月等人至凉亭内坐下,便笑着跟江清月商量:“可否请施主一人随我过去?” 江梧桐见桌上还有点心瓜子等吃食,笑赞小和尚招待的周全。江梧桐笑着对江清月道:“二妹妹,大师难得点拨你一次,你就去吧。我们都在这等你,有事儿你就喊,有大姐在呢,拼死也会护着你。” 江清月感动的点头。 立在一边的小和尚却禁不住抽嘴角,心里好一顿腹诽。 “走吧。” 高德禄一见江姑娘来了,便赶紧通报。江清月进门前,祁连修已然起身向前迎了几步,不过为免江清月尴尬,他复而又转身坐下了。 江清月随小和尚去了后院,果然后院的正房中看见了晋阳王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紫衣,器宇轩昂地端坐在厅中首位。 “王爷!”江清月行礼。 “江姑娘不必客气,请坐。”祁连修轻柔地目光落在江清月身上,见她气色不错,愉悦的扬起嘴角。 江清月没有坐下,他打算直接开门见山地把话跟祁连修说清楚。拖拖拉拉的只会害她每日胡思乱想,而她偏偏不愿每天这样。是或不是,她一定要一个清楚的答案。 “既然今日得见王爷,民女便有话直说了。王爷当初让高公公送信给我,是什么意思?” 祁连修浅笑,一手托着下巴看着江清月,“你倒问得直!明明心里清楚本王的意思。” 江清月被祁连修这一句话说的脸颊有些发烫,原本刻意压制出来的冷静全然覆灭了,心跳的咚咚快。江清月不喜欢自己失去冷静的感觉,但又偏偏控制不住。 “不过本王也想亲口跟你说,” 祁连修不知何时走到了江清月身后,害得江清月突然紧张起来。江清月本要转身,她忽然感觉到耳边温热气息,整个人僵住了。 “本王要你等我,娶你。”祁连修低沉而有魔性的声音传入江清月的耳里。 江清月回过神儿来,顶着发烫的两颊向前逃开几步。她转身懊恼的看祁连修一眼,而后皱眉低头。江清月是在惊讶于自己的嗅觉变化,才刚晋阳王靠近自己时,她竟然没有注意到气息有变。鼻子怎么突然不灵了? 江清月深呼吸,再次仔细分辨空气中的味道。她距离他如此之近,却只能闻得到他身上自然散发的淡淡的甘松香。 “你怎么了?”祁连修发现江清月神态不对,以为自己惹恼了她,忙要道歉。 “没事。”江清月皱眉摇摇头,回想自己前段时间在家,似乎就好像已经有退化的迹象。有的时候她听见别人的脚步声了,才辨别到这个人的气息。因为她一直在苦恼晋阳王的问题,她还以为那种现象是自己偶尔失神导致,而今看来不是这样的,她的嗅觉真的在慢慢退化。 这样下去,有一天她会不会什么都闻不到…… 江清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苦恼。 “你真没事?看起来很有事啊。”祁连修失声笑道,不知为何他觉得江清月失态的样子很可爱。 江清月瞪一眼祁连修,低声抱怨道:“亏你笑得出来!不过,你说要娶我的话是作真的么?” “嗯。”祁连修勾起嘴角,认真地看着江清月。 “娶我可不容易,想来王爷不是说说而已,王爷可有什么谋划?”江清月决计先把鼻子的问题放一放,先问搞清楚眼前的事。 祁连修再次失声笑了,转而坐在江清月的对面。“没想到江姑娘一个姑娘家,说这些都不觉得害臊。” “王爷一再想把我一人引过来见面,想必也不是要说些请安寒暄之类的平常话。我问这些,不正合王爷的心思?若是我一言不发,王爷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岂不没趣?”江清月偏头,挑衅的看着他。 “确实如此。江姑娘,你甚合本王的心意,本王想娶你,不知你意下如何?”祁连修紧盯着江清月的双眸,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江清月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要一个清楚地答案。现在对方痛快的把答案给她了,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办好。而今心里面自然而然迸发出的雀跃,已然证明她自己对晋阳王的情愫是如何。 他二人的身份之差到底是问题,而她又不想认回生父,这点只怕祁连修并不知晓。 “王爷还没说你的谋划呢。” 祁连修笑两声,弯唇看着江清月,“本王若不得姑娘心意,纵有千万种计谋也无计可施。” “若是你已经有了呢?”江清月犹疑了下,终决定抬眼对上祁连修的眸子。 “若有,事情便再容易不过了。”祁连修自信的肯定道。 江清月脸上愁色更显,她垂下眸子不大敢看祁连修。“以王爷的能耐,若真对一个人上心,想必会把她的身世查的一清二楚了?” “确实。”祁连修承认,越加喜欢眼前女子的聪慧。不愧是自己喜欢上的人,冷静睿智,机敏聪慧,没有平常女子的羞赧和扭捏,和她谈话,纵然是谈婚事,也会让人觉得如此地轻松快意。 “王爷要知道,那个人并不打算认亲,那样的生父也没必要认。”江清月语气笃定,提起江宾璋她满眼的厌恶之色。 “若换做是本王,也不想认。”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祁连修早猜到了。 江清月惊讶的看着祁连修。认祖归宗这件事她逃避了很久才下决定的。相比之下,对方似乎更加了解她的心思。 “你的生父可以不认,但你别忘了你还有其他的血脉亲戚。你母亲柳氏出身名门,她的娘家柳府乃是钟鼎之族,文武双全的世家。你外祖父乃是当今刑部尚书柳庭奉,母舅柳厚才更是当今圣上御封的骠骑大将军。他二人行事皆有君子之风,做人坦荡荡。如此,你也不认么?” 江清月闻言愣住,她确实忽略了这些人。事情果然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生父有错,可生母没错。认还是不认?认下了她就是江宾璋的嫡长女,要住在卿侯府面对那些恶心人。江清月不想自己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她的仇恨已经够了,再继续下去,她会迷失自我。 “本王并不是劝你认祖归宗,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这世上还有更多的人想要关心你。本王娶你有很多办法,你大可不必为此认亲。”祁连修解释道。 江清月隐忍眼里的泪水,点点头。 “今天见你说这些话,全是为了自己的一个私心。本王看上你了,要娶你,盼你能安心等着本王。”祁连修慢慢地靠近江清月,他拽下自己腰际挂着的玉佩,交到江清月的手里。“我明日离京,待我回来之时,你我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我保证时间不会太久。若遇难处,你就拿着这块玉佩去柳府,找你外祖父。” “他?”江清月惊讶的看着祁连修。 祁连修笑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他见了玉佩自然会帮你。” 江清月很想问祁连修:“她的外祖父知不知道她的身份?”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既然她还没想好是否认江宾璋,外祖父那边还是不要深究为好。 “你会等我么?”祁连修的双手禁不住按住了江清月的双肩,他的双眸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了热烈和恳切的企盼。 江清月抿着嘴,点点头,额头险些触碰到祁连修的下巴。 “我会等你。” “那就好。”祁连修温温的笑着,心里面从没像现在这样满足幸福过。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可以这样开心、知足……祁连修禁不住抬手,冰凉的指尖微微划过江清月的脸颊。 江清月慢慢地抬眼看他;她双眸灵动,闪闪发亮,宛若流淌在山涧的清泉,清澈见底,丝丝冰凉,沁人心扉。 祁连修勉强自己松开手,笑道:“你还是快走吧,不然本王很自持。” “王爷保重,”江清月弯腰给祁连修行礼,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江清月忽然用头撞了一下祁连修的胸口。 祁连修晃了下身子,错愕的看着她。 江清月已然快步走到门口,她忽然转身,嘴角挂着巧笑,“民女等王爷回来‘报仇’。” 祁连修愣了下,明白对方的暗示后,也笑了。 上次祁连修在相国寺时,江清月夜里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后来,他惹她哭了,他情不自禁的抱她、哄她,口里却托词说什么‘轻薄’回去,没想到这些她都记得……   ☆、第54章 江梧桐见江清月出来了,拉着她兴奋地问:“慧智大师都说什么了?三弟可安好?” 江清月抿着嘴角点点头,“若得贵人相引,必能安好。”说罢,她下意识的往后院望了望,转而带着大家离开。 回去的路上,江清月和问秋同坐一辆车。问秋几次偷偷瞄江清月,欲言又止。 江清月突然抬眼,正巧和她四目相对。 问秋赶紧解释:“姑娘放心,我什么都没多说,对谁都是。” “我自然信你,可你此刻因何这般坐立不安?” 问秋心虚的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担心姑娘,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头总觉得不安。姑娘,咱们当初如果顺利离京,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麻烦。我总觉着江大人那边不会放过您,就算是搬了家,只要咱们住在京城,凭他的势力他会查不到?” “本就不是为了防他查,只不过这些日子被他烦透了,换个地方清静清静罢了。其实就是让他心里清楚,不能逼急了我。以后他就算找到我,也会收敛的。”江清月提起江宾璋,心里便闷闷的,好心情全没了。 问秋点点头,忙致歉说自己多事了。 江清月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好日子总会有的,其实想想,以前那样苦的日子我们都熬过了,现在这些算得了什么,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容易,会越来越好的。” 问秋想想也是,心中有了士气,高兴地点头应承。 回府后,江清月没有立即回房,而是先随大姐去了她的东跨院聊天,又让问秋打发个小丫鬟去她房里把首饰匣子取来。江梧桐欢喜的挑了两样自己喜欢的步摇,插在头上美了一会儿。“二妹妹,这两个送我可好?” “这一盒子都送姐姐。”江清月笑道。 “这怎么行,我可不要,只给我这两件就够了。我瞧着这些首饰都挺贵重的,得不少钱呢,妹妹攒着将来作嫁妆多好。”江梧桐推拒道。 “这本就是要总给姐姐的。当年送姐姐出嫁,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嫁妆给你傍身,而今家里有些钱了,给姐姐填补两样算不得什么。”江清月又从匣子地下翻出两张地契给江梧桐。 江梧桐仔细看地契上写的,可有上百亩田地了。“好妹妹,你这是?” “姐姐忘了,当初我来京城曾卖过一幅画给理国公府。这钱就是从那儿来的,虽说大部分我都用在报仇上了。留下这一小部分,倒也够我们姐弟三人花费。咱俩少留些,余下的钱再算上这座宅子,我打算留给三弟将来娶媳妇用。”江清月交代道。 江梧桐点点头,禁不住垂泪。“到今日了,你大姐我都嫁人了,还要你来照顾我,我这心里……二妹妹哟,大姐这一辈子都欠你的。” “一家人总和我说两家话。”江清月不客气的捏了下江梧桐的脸蛋。 江梧桐破涕为笑,不服气的也要伸手捏回去。“反了你了,敢跟你大姐动手。” 江清月眨眨眼,冲其吐了下舌头。 江清月忽想起他们三姐弟小时候玩闹的日子。有次下雨,院子里头积了个小水坑。她们三姐弟拿着破碗破罐子玩了一下午,弄得全身都是泥。后来爹娘回来,把他们好一顿说教。 江梧桐听说这事儿,也笑,“我记得,那天娘罚咱们三个在柴房粘着,晚上不许吃饭。后来夜里,她又悄悄热了饭放在灶台上,让咱们去偷吃。” “可不是!”江清月笑得流泪,更想死去的爹娘了。“他们死得真冤。” “好妹妹,都过去了,钱氏罪有应得。”江梧桐月抬手轻轻地为江清月拭泪。 姐妹俩皆破涕为笑,相视着点头。 “大姑爷回来了!”章嬷嬷传话道。 江清月忙起身跟江梧桐告辞,出了门又嘱咐小丫鬟去知会牛大郎,“叫他好生哄着我大姐。” 章嬷嬷在一边听着直笑,她扶着二姑娘过了夹道,转而把门关好,插上。 江清月先推开门,进了房内。她一进门就仔仔细细的辨别屋中的气味。才刚有个小丫鬟来这屋子里取东西,一定会留下她独有的气息,可而今江清月什么都没有闻到。 江清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放心,唤章嬷嬷去请成立最有名的金大夫来。 老大夫捋着花白胡子诊察了一阵儿,摇摇头,告知章嬷嬷没有任何问题。 江清月坐起身,隔着床榻厚厚的帐幔询问大夫:“可为何我的鼻子突然不如以前灵敏。” 老大夫命人去端碗醋来,撒了些在地上。“姑娘可闻到什么味?” “闻到了,酸醋味儿。”江清月回道。 “这就是了,姑娘的嗅觉很正常。人的五官偶也有特别灵敏的时候,比如眼睛突然看不见了,听力便会异于常人;一旦眼睛可以视物之后,耳朵便就不如之前那般灵敏了。姑娘许是也属于类似的状况,这并不算没什么大事儿,姑娘不必担忧。”金大夫笑眯眯解释道。 江清月思及自己嗅觉退化的时机,正是大仇得报之时,便明白了。果真如老大夫所讲的道理一般,她心里有一样东西恢复正常了,没那么多的恨,或许也就不需要在通过嗅觉来保护自我了。 …… 江宾璋派人在宫里各方打探消息,确认晋阳王求婚的事情属实之后,他着实兴奋。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的大女儿就是晋阳王的意中人。 祁连修可是一名响当当的王爷,什么样的绝色女子没见过,一般的女人必然不会引他如此深陷。可自己的大女儿却不同,江宾璋见识过江清月,看似平和的性子里透着不一般的执着和倔强,加之她容貌脱俗,男人瞧了她怎可能不动心。若非她是自己的女儿,不然恐怕他自己也会深陷其中。 大女儿长得实在是太像柳氏了。这禁不住让江宾璋回忆起发妻的美好,她是那样的纯洁美丽,高贵典雅。想当年,他年少轻狂,风流倜傥,百花丛中过,漂亮女子见识多了,喜欢的也有,可真正让他第一眼动心的女人唯有柳氏。当年,江宾璋自见过柳氏一面之后,便认定她是自己的心中所属,回家后便向父亲表明心迹,誓娶柳氏为妻。愿望是实现了,可惜好景不长。 江宾璋想起这些往事,不禁哀怨感叹,更加想念发妻。柳氏在最美好的年华离他而去,留给江宾璋的也是最美好的印象。江宾璋一念亡人,几乎害了相思病,接连几日茶不思饭不想。 夏氏起初耐心的劝慰他几句,偏又遭了江宾璋的嫌弃。夏氏隐忍些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找他来说理,掉了许多眼泪。 江宾璋可怜她,终于哄了她几句,却是心不在焉,没以前那般上心。 夏氏心里窝着火,但又不好发作,她心知此刻跟丈夫对着来,无异于就是把丈夫推得更远。 她们夫妻这些年恩爱有加,万不能因为一个死去的柳氏伤了情分。 绝不能让一个死人妨碍她过好日子! “老爷,妾身知道您念旧情,一直思念着姐姐,可您不能不吃饭不上朝不理公务啊。不如这样,我明日就去相国寺为姐姐诵经超度三月,可好?” “三个月?未免太长了。”再说江宾璋而今一听见相国寺心里就不舒坦,摇头不许夏氏去。 夏氏见自己的招法起了作用,赶紧用帕子抹泪哭道:“本就是我对不起姐姐。当年若是我管教奴才们得当,亦或者阻止老爷带着大姑娘出门,大姑娘也不会遭人毒手。” “遭人毒手?”江宾璋疑惑的看向夏氏。 夏氏愣了下,当即道:“事后咱们派了多少人找她,怎么都找不见,她不是被坏人拐了去还能是什么,这不是遭人毒手么?” “噢,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江宾璋皱眉道,心里头对夏氏的怀疑加深。他抬眼再仔细看她,当初二八年华的俏丽姑娘而今也成了中年妇人,再怎么涂脂抹粉也掩不住她眼角的皱纹。江宾璋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发妻柳氏的美貌,再对比现在的夏氏,心里头有股子说不出的失望。 “老爷,我明日就动身。”夏氏故作坚持道,以显示自己的诚心。 江宾璋本来心疼夏氏,不想让她去。不过经刚才一遭对话,他也没什么耐心烦应对夏氏,叫她出去呆段日子也好,至少以后自己在府中耳根子会清净些。 “那你去吧。”江宾璋索性点头。 “老爷?”夏氏惊讶的看着江宾璋,真没想到自己这招以退为进没进成,反砸了自己一脚。 “嗯?不是你说要去的,后悔了?”江宾璋反问。 “不是,我是说老爷要保重。”夏氏讪笑道,她不甘心的咬了咬下唇,憋着气告退了。 江宾璋随后又躁郁了几日,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决计先派人找到江清月,一定要让女儿认祖归宗。江宾璋相信自己可以说服她,只要女儿想嫁给晋阳王,她就必须有个身份相当的门第才行。这件事于她于卿侯府都是一件好事。 …… 西南边县接连传来捷报,圣心大悦。柳大将军另有一道密信直达皇帝手中,他把西南近况和战事谋略全部写在了信中。皇帝审阅之后,信心大增,立即昭告文武百官:祁国与突厥一战大胜在即。 “不出三月朕便可收复西南边县失地,且可一举击破突厥大军。” “那可真真是大喜事啊,哀家甚为高兴。”太后笑眯眯道。 皇帝捋着胡子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太后乐了一会子,突然严肃的看着皇帝:“这都一个多月了,皇帝近来可有修儿的消息?” 皇帝愣了下,看眼太后,眼睛继续眯成一条缝,“朕也不清楚,想来这孩子在外头玩撒欢了。母后,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外出游历过,出去个一年半载的算不得什么。” “别唬哀家了,他会有心思出去游历?这孩子的性儿哀家比谁都清楚,他当初一本正经的跟哀家提婚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太后蹙眉,愁得很。 “太后既是明白,何不成人之美?”皇帝依旧笑眯眯。 “不行!无家世无门第无教养,怎可以配得上王妃之位。”太后坚决道。 皇帝敛住了脸上的笑容,无奈地摇摇头。皇帝之所以会站在祁连修这边,倒并不是因他支持什么男女真心相爱一说。作为帝王,他最多考虑的是权衡掣肘朝中臣子们的势力。祁连修有惊世之才,又深得太后宠信,其能力不容小觑。好在他甘愿做个闲散王,识趣儿,知进退,一直没有过多地牵涉进朝中的势力;否则,他绝对是个威胁。 看在祁连修懂事儿的份上,皇帝不介意在明面上多宠爱他,只要他继续‘懂事’下去。 太后却没皇帝瞧得那么深,她只想让祁连修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哀家受不了这孩子跟哀家故意躲躲藏藏的,他一定以为日子久了,耗尽了哀家的耐心,哀家就会放过他。美得他!不行,就算是逼他,哀家也要把他给逼出来。” 皇帝听太后语气坚决,略有些惊讶,“母后,您这是?” 太后看一眼皇帝,当即喊道:“来人,宣宁贵妃。”   ☆、第55章 太后决计给祁连修选妃,首先想到的人选自然是宁贵妃先前力荐的那位表妹。 “你娘家母亲可愿意这事儿?哀家可不愿强扭瓜下来,晋阳王本就是个性儿倔的,若是姑娘家再没点耐心,哀家可看不上。”纵然是给祁连修选庶妃,太后也极为上心。她知道祁连修的性子,不想把事儿闹得太僵,伤了情分,但她也要表明立场,不能让这孩子觉得自己一直在让步。 “太后请放心,臣妾这个表妹性情温婉,才德兼俱,骨子里还有股子子韧劲儿,臣妾都佩服她。”宁贵妃力荐道,脸上禁不住洋溢着喜悦。她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太后这边竟然有了结果。回头消息传回娘家,她又会在父亲和祖母跟前长脸了。 太后点点头,决计先见一见这个周天巧。如果这姑娘真有能耐把祁连修的心收回来,太后不介意给她更多的好处。 太后打发走宁贵妃,又召唤皇后商量。太后命其将去年入选宫中的秀女画册拿来,挑选了几名才貌兼具的姑娘,打算将她们跟周天巧一遭送进王府。 皇后见太后主意已定,不敢多言再劝,只将此消息通知给太子。 太子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这回是万万帮不了祁连修了。太子索性书信一封,命人加急送往西南边境,他这就当把问题甩得一干二净了。 太后见周天巧之后,见其长得秀美娇俏,温柔婉约,不禁心里欢喜。这孩子虽然略有些小家子气,神态略显怯懦了些,不过头次进宫有此表现也算不错。 太后叫唤周天巧到身边来,命其扶着自己去御花园走走。 周天巧小心谨慎的伺候太后,行止稳重乖巧,又极会察言观色。 太后满意了,打发走周天巧之后,便立马下懿旨封其为晋阳王的庶妃。拟定在下月初七,将周天巧和新选的八名秀女一并送入晋阳王府。 江宾璋从宫里打听到这个消息急得跳脚,一面担心太后因不知自己女儿身份,强力拒绝这门亲事,毁了他的计划;另一面他又担心找不到大女儿,功亏一篑。 大女儿找不到,当事者都不在,他就是想使力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江宾璋现在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了。他必须要想法子把江清月接回府,再伺机向太后明说,请求赐婚。 只要晋阳王府和卿侯府联姻成为一家人,他不仅不怕自己的把柄在他们手中,还会拥有晋阳王的势力为辅佐。如此,他们卿侯府成为京城第一大士族便指日可待了。 江宾璋想到此便美滋滋的捋着胡子,整个人飘飘然起来。等到那时候,他再去见老太爷,看他老人家还拿什么对自己发脾气。 “老大!”卿侯用拐杖狠敲地砖两下,才迫使江宾璋回神儿。 “父亲,您怎么来了,这些奴才们都是眼瞎了?怎都不通报一声。”江宾璋慌张的搀扶卿侯上座。 “哼!”卿侯抖了抖下巴,花白的山羊胡也跟着抖得更厉害。 “父亲?”江宾璋见父亲又跟自己严厉,心里沉闷闷的不舒服。他这个爹,简直比天王老子还难伺候。 “我就是要来悄悄的看你干什么,果然不出所料,你这小子不思进取,就知道坐在房里发呆。你瞧瞧人家柳厚才,小你多少岁,而今在西南边境屡立战功,为国争光。你呢?天天除了陪老婆小妾花前月下,吟诗作赋,还会个什么狗屁东西!” “父亲,您好端端怎么又说我。”江宾璋颇有怨念。 “怎么,老子说你怎么了,老子还能打你呢。”卿侯说着就挥起手中的拐杖。江宾璋吓得连忙退了几步。 “好好地一门姻亲,都被你给毁了!”卿侯吹胡子瞪眼,用拐杖再次敲地,“老夫当初就去乡下住了两年,你瞧你,还能把女儿丢了。瑈儿可是你跟先大媳妇儿留下的唯一的种,那孩子刚生下,,眉眼还没张开呢,就能瞧出俊来,这会儿人活着了,也有十五了,一准是位俏丽佳人。好好地女儿都看不住,没用的东西!” “父亲,您怎么又提这事儿,儿子当年也不想的。”江宾璋哭丧着脸,实在是受不了父亲每次都翻旧账。 卿侯没好气的瞪着他:“若不是你这个逆子犯错,那柳家会跟咱们断了关系?真是没用!” “父亲,当时真的是情况危急,火一着就蹿上了天,大家都慌了,你推我挤地四处奔逃。我想顾及她,却被人撞一边了去,谁曾想这孩子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呢。” “别跟我解释这些,说八百遍了,没用!”卿侯皱眉道,“我看这柳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咱们俩家都不好再僵着了。回头备些厚礼,你随我去他们府上再赔罪一次。” “赔什么罪,又不上我的错,当年赔罪被他骂了一通,还不够么。”江宾璋梗着脖子不愿意。 “你!你害的人家的外孙女整整丢了八年多,那孩子保不齐现在都已经死了。你还说自己没错!孽障,孽障啊!”卿侯高声大骂。 江宾璋气不过,跟父亲较劲道,“谁说她死了,她活得好好的呢,而今过得舒坦的连她爹都不认了!” 卿侯止了声,惊讶的看着江宾璋,瞪大眼。 江宾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略显尴尬,背过身去不看他爹。 “老大,你说什么,你找到大孙女了?”卿侯抖着手激动地指着江宾璋,喝令其面向自己。 江宾璋慢慢地转过身,皱着眉点头。他本来打算事成之后再给老太爷一个惊喜,而今也只能坦白交代了。江宾璋遂把如何见到江清月,怎么认出她的经过都说了,顺便把江清月和晋阳王的关系也说了。不过江宾璋却故意避开他和钱氏的事儿,就说是自己通过多方打听得到的消息。 卿侯消化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这么说晋阳王看上了我的大孙女?” “如无意外,是这样的。” “论家世,咱们是配得上他的,这事儿不难办。你既然确认了她的身份,为何不将她接回府?”卿侯很不解的看着江宾璋,他想到自己能看到数年不见的乖孙女,心情很激动。“我离府去乡下时,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知道你照看不好他,我当初就该带着她走。” “父亲,您就别说当初那些事儿了。而今人都找到了,她好好地不就行了?只是这孩子性子倔,非说她当年落入护城河是受人迫害,不肯回来。”江宾璋发愁道。 “你说什么,她落入护城河?孽障,你还不给我细细地把事情说清楚。”卿侯气得脸色发青,恨儿子才刚把话说一半,这么重要的问题他为何不交代。 江宾璋无奈地坐下,将巫嬷嬷当初救起江清月的情况一一详述了。 卿侯听得心里沉闷,禁不住眼眶湿润。“好好一孩子,竟遭如此虐待,她能活下来,混到如今这样,得多不容易啊。你快去找到她,把她接回来!” 江宾璋叹气:“儿子派人找了近俩月了,没信儿。” “老大,你就没好好想想这孩子说的话?当年的事的确有问题,一定要查清楚!”卿侯心里有怀疑,不过既然没证据,哪好随便将怀疑的人说出口。 夏氏虽然是个继室,却也是明媒正娶进门的。当初老大续弦,膝下没有长子,加之他年纪也不大,人又长得风流倜傥。所以,他娘给他选这个填房夏氏的时候很费心思,家世也不一般。夏氏的娘家虽比不得卿侯府,却也在朝中是有头有脸的。不好轻言诋毁人家的女儿,一旦人家没做呢。 江宾璋已然从父亲的眼里读出了深意,想来他老人家也在怀疑夏氏。只是大女儿又没碍着她什么,也不是长子要继承家业,她何必出手害她呢,再说夏氏又那么善良……江宾璋是有那么一点点怀疑,但还是不信。 “不行,老夫要把这件事告诉柳庭奉。叫他也高兴高兴,顺便跟咱们一起找她。多个人,多把力。”卿侯说罢,也不顾江宾璋的阻拦,直接叫人安排马车,直奔柳府。 柳庭奉刚从秋审处核对完公务,回府后打算休沐歇息。忽悠人说卿侯不请自来,柳庭奉有些不大乐意。不过考虑到卿侯不是个不懂礼数的人,他猜测对方有要事,柳庭奉方勉强开口让他进来。 “柳老弟,有日子没见,进来可好啊?”卿侯一进门,就笑眯眯的跟柳庭奉打招呼。 柳庭奉打量卿侯,身穿一件赭色平素绡衫子;黑白参差的头发梳得整齐发亮,伏贴地束在头顶的翠玉金冠之中。这老头子年纪大了,精神头一点不差。 柳庭奉半敷衍卿侯:“公务繁忙,尚好吧。我看侯爷倒是日子过得滋润,神清气爽,精神焕发。” “你就别取笑我了,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们江家。”卿侯笑道。 柳庭奉板着脸,微微露出一丝笑,背着手转而坐下,又让卿侯也坐。 “我今日来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大孙女儿找到了!”卿侯欢喜地看着柳庭奉。 柳庭奉愣了下,惊讶的看着卿侯,转而垂眸沉默一阵,方抬头惊讶地问他是不是真的,具体经过如何…… 祁连修刚到西南营寨,便整日看着地图琢磨,他先粗略提出个策略让柳大将军去试试,转而每日继续沉迷于看地图。 太子派的传消息的人到时,祁连修刚好看累了,正在歇息。 柳厚才便叫那厮先说说是什么消息。祁连修此来营地就是为了他未来的王妃,柳厚才自然知道此事。不过听了太子传来的这个消息之后,柳厚才不禁为他捏把汗。 “太后发威,看来京城的情况不妙啊。” 刘副将虽然不懂事何事,但也能猜得出是什么能绊住王爷的事儿。 “那可怎么办?将军,咱们跟王爷商量的计划才到一半,我方人刚有三个渗透敌方,若想凑齐数而不被发现,最快也得一个月。咱们后头的部署还得仰仗王爷呢。若是这会子半途而废,可惜了。”刘副将发愁道,他就盼着这场仗能快点打完。王爷提出的办法可是全军营的希望,大家都盼着早点回家。 柳厚才点点头,赞同刘副将。 “不如先将此事隐瞒下来?左右也是个把月的事儿。”刘副将建议道。 柳厚才皱眉思虑一阵,觉得很在理。既是行军打仗,就不能为了儿女情长分心,暂且瞒着他,有助于他冷静思考谋略,等一举击破突厥大军再告诉他也不迟。左右这里天高皇帝远,他就算是知道消息也是束手无策,不如不让他分心。 柳厚才吩咐刘副将打发了那个传信人,又命人将江北带来。 江北因作战骁勇,已经升了军士。不过以他的级别,还不值得被大将军召见。此次来将军营帐,他颇有些紧张,一进门行礼之后,就眼盯着地不敢乱动。 “听说你曾家住在青州,上面有两个姐姐,大姐已经嫁人了?” “正是。”江北规矩的回道。 “那就是你了,抬起头叫我看看。”柳厚才看着人高马大的江北长得勇武神气,对其印象很好,哈哈笑起来。 江北被将军笑得发毛,不解的看着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有那点特别被大将军注意到了。 “后生可畏啊!军营里新来个军师,你从今日起就跟着他。他的营帐是右边那个!”柳厚才随手指了指右方,然后笑着对江北道,“你要好生孝敬他,将来有你的好处。” 江北兴奋地点头,感觉自己受到了将军的重用,义正言辞的谢恩,然后跟将军表示他一定不负所望。 江北出了营帐,便朝右去,营帐门口有俩侍卫。江北就先自报家门,营帐外头侍卫对其点了下头,又变成两根木头。江北疑惑地等了半晌,忽听见里头有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江北慌张的赶紧冲进去,却发现营账里静悄悄的。他仔细查看四周,才在左侧的桌案前看见了一位伏案睡觉的年轻男子。 男子衣着一身紫袍,头半枕着左胳膊,侧首露出一张绝美英俊的侧脸来;他合眼睡得很熟,身下压着的是一张羊皮地图,地图上用朱砂标记了大小不一的记号。 这是军师?太年轻了,不大可能,应该是军师身边的什么亲信小厮之类的。江北心里琢磨了下,又扫一眼地上碎掉的白玉杯,很替伏案偷睡的人担心。 “喂,你还是醒醒,把这收拾了。等会子军师来,有你受的。”江北好心提醒道。 祁连修慵懒的睁开眼,抬眼打量眼跟前这个少年,忽然想起来了,他之前叫柳厚才帮他找江北。 “你就是江北?” “对,我是。咱们快把这东西收拾了,保不齐军师一忙忘了这事,你还能蒙混过去。”江北说着,便要蹲下身子捡地上的玉片,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另一个玉茶杯。“完了完了,这下我与你同罪了。” “无碍的,出事我顶着。”祁连修半开玩笑道,也蹲下身子一起捡。 江北心中顿生感激,对眼前人敬佩不已。他见祁连修笑得好看,禁不住赞美:“这位大哥,你不仅长得英俊,心也好。除了二姐,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这么心善的人。而且你不仅好看,还斯斯文文的,跟我们这些人就是不一样。我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大哥就好了。” “是么,”祁连修轻笑。 “是的,是的。”江北点头如捣蒜,回答的很实诚。 祁连修目光停顿在江北身上,认真地看着他,“那就让我娶你二姐,咱们成一家亲戚,可好?” “好啊,只要我二姐愿意,以后你就是我二姐夫了。”江北捧着碎玉片站起来,冲祁连修嘿嘿傻笑。 祁连修心情大好,勾唇笑道:“三弟,不如你先叫一声让我听听。”   ☆、第56章 江北又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真想让我叫?” 祁连修点头。 江北张了张嘴,转而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得先让我二姐同意的,我才能叫。” 祁连修浅笑,拍拍江北的肩膀,低声道:“乖孩子,不傻。” “诶,别跟我套近乎。”江北动了动肩膀,甩掉祁连修的胳膊,跟其正经道,“还是快收拾吧,回头军师来了,认认真真赔个错,咱俩或许还有活头。” “怎么,不打算瞒着他了?”祁连修挑眉,略微惊讶地看着江北。 “这玩意儿能瞒得住么?是白玉的,又不是白瓷的,一瞧就知道个数了。我才刚说那话本是安慰你的,现在我也碰掉了一个,才知道我那话根本没啥用,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江北看着手里捧着的碎玉片,连连叹气。 高德禄带着个小太监进门,吩咐其将燕窝粥放在桌上。他一见屋子里多了名兵士,手里还捧着碎掉的白玉茶碗,心揪揪地疼。 “哎呦,这走的急,茶碗这就带了两个。你倒好,都给弄碎了。”高德禄横站在江北跟前,一脸怒气。 江北疑惑的打量高德禄,感觉他好娘们,不屑跟他说话。 “哎呦呦,还不理咱家了呢。你这厮脾气还挺大的,胆大不要命!”高德禄白他一眼,转而紧张的看向王爷,“王爷,您没事儿吧?” “王爷?”江北疑惑的喊一声,跟着打量眼跟前的祁连修,赶紧跪地叩拜。 “你倒不算太惊讶。”祁连修笑着让他起身。 “王爷恕罪!惊讶是有些的,属下本想着军师必定不会像您这样年轻,才刚一进门瞧见您,属下还以为您是什么得宠的小厮。偏靠近了才识得您穿的衣裳料子不一般,绣纹更不一般。属下眼拙,未能识得王爷身份,请王爷降罪!”或许是因为先前跟祁连修聊得来的关系,江北倒不怕这位传说中的冷面王爷,而且还觉得他很和善,所以回话回得也很实在。 祁连修惊喜的打量江北,越来越觉得这孩子不简单。起初还以为只是个单纯憨厚的性儿,跟他聊几句下来,才知道他是个极为聪明机灵的人,而且知道隐藏自己。 不愧是江清月的三弟,果不一般。 “江北,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本王,听本王的调遣。”祁连修转为严肃。 江北忙拱手听命,铿锵道:“属下任凭王爷差遣。” “本王正愁没合适的人选,你来了正好。”祁连修此来西南军营,只有一个目的,他想让江北立功,而且是立大功。若想让一个兵士在战场上立功封勋,他就必须要承担一定的危险,打一场漂亮的仗。 祁连修本来还在犹豫自己的计划,担心江北的安全问题。而今他见江北身强力壮,又聪明机敏,倒也放心对他委以重任。 祁连修指了指底图所在的方位,继续解释道,“突厥大军就驻扎在此地?这四周还有我们十几个边县没有收回?” 江北点头,又同祁连修说了说而今的战况。 “突厥部落以游牧为主,战事持续,必定会引起他们粮草不足。而今夏未完秋未到,新粮还要再等个把月,他们必定急需粮食。这几个边县,看地势,似乎产粮颇多。”祁连修在地图上分别指清楚几个村县的位置。 江北觉点头,赞同道:“王爷好眼力,正是如此。故而大将军派了不少兵马在此地西侧镇守,就是为了避免这些突厥人来抢地偷粮,让他们都饿死才好!” “哪有那么简单,你以为堵住这一个口,突厥人就不知道在别处弄粮了?再者说,不过个把月的功夫,他们怎么都能坚持到新粮补给之时。”祁连修淡笑,让江北跟他一同坐下来。 “王爷说的也有道理。”江北叹口气。我军虽然人数略胜一筹,但比不过突厥人骁勇。几次交战下来,祁国虽然收回了一些失地,却损兵折将。“两军实力不相上下,总觉得这场仗还得再打个三两年,比谁先筋疲力尽了,谁就算输了。” 我要你带一队人马,乔装成村民,分散在这几个边县。 “打仗不光要拼兵力,还有计谋。以少胜多,方为上策。”祁连修叹了一句。 “王爷所言极是,只是这计谋也不是谁都能想出来的。王爷心中可有什么妙计?”江北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兴奋地看着祁连修。 “以退为进,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祁连修精简道。 江北更加疑惑了,嘿嘿笑着挠头,用懊悔的口气道,“难不得二姐叫我多读书,这会子才知道真读少了。” 祁连修突然笑吟吟道:“你二姐说的话自然对。” “是啊,都怪我不懂事,不争气,笨!”江北愧疚的瞧自己脑袋一下,突然很想念二姐,眼眶禁不住湿润了。“真希望这场仗能快点完,我能早些赶回去看她。” “会的。”祁连修收敛眼中的笑意,严肃的看着他。 江北重重的点头,很相信王爷的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相信,总归是王爷的眼神不一般,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 柳厚才耽搁了两日,拿着太子爷送来的信掂量来掂量去,还是觉得不能瞒着晋阳王。他素来知道这孩子不好惹,若因为这点事得罪了他,自己以后的日子就甭想好过了。再者说耽误人家年轻人的终身大事,可不是什么积德的好事。 柳厚才背着手,在营帐内辗转徘徊几次,终于把信亲自交到了祁连修的手上。 祁连修看完信,直接命人焚毁,没多说什么话,脸色却阴沉的吓人。 柳厚才担心自己预料的事儿真发生了,连忙解释:“当时我看王爷在歇息,就没叫醒您,谁知这两日军务繁忙我竟把这件事给忘了。请王爷恕罪!” “无碍。”祁连修冷冷地扫一眼柳厚才。 柳厚才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好像被王爷看穿了,禁不住心虚道,“那王爷您看,要不要为您备车回京?” “不用。”祁连修背着手走到案前,扫一眼桌上的地图,转而问柳厚才,“我叫你安插在敌营的细作可有消息了?” “有,幸好这几人都会突厥话,没有被怀疑。”柳厚才回道。 “计划有变,我们要提早行动。”祁连修指着地图山的西侧关口,让柳厚才从这里撤掉大部分兵力。 “这几个边县产粮颇多,如果不把守好这里,只怕突厥人随时都会进犯。王爷,您这是什么法子?”柳厚才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信错人了,先前祁连修说的那个办法挺好的,虽说要等上一个多月,但贵在稳妥。再说打仗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太操之过急,容易疏忽遗漏,酿成大错。 “这个法子本王想了很多天了,是有些冒险,但只要把握好,便可操胜全局。咱们以退为进,先损失几个边县,却可换来全歼突厥大军的机会,为何要放弃?” “全歼?谈何容易!”柳厚才惊讶的看着祁连修,不大相信眼前年轻人夸下的海口。如果有机会歼灭突厥大军,他又何必在这跟他们对峙一年之久。 祁连修叫柳厚才到身边来,指着地图为其说明:“我们现在东侧,这是西边州县。你让细作们给敌军提供消息,引诱他们一队人侵占这几个村县,抢夺粮草。届时,我们大军会在东侧与突厥大军对阵,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突厥军必定会调派主力在东面迎战。 粮食还长在田里,需要有人收割。他们人手不够,必定会动用村民。我们的人一部分乔装成村民,一部分埋伏在外围,伺机内外夹击,将这伙抢粮的突军厥全部歼灭,确保一个不留。而后我军再乔装成运粮的突厥军前往总营。用粮食作掩护,将火油和大炮就藏在运粮的马车上,让他们趁夜色将‘粮草’运入突厥大营,伺机而动。” 柳厚才听得直瞪眼,他太惊讶于这个计划了。一招以退为进,诱敌深入;再来一招桃代李僵,暗中潜入敌军大营;到时候外攻配合着内乱,自然会一举歼灭。 “好办法!”柳厚才激动地拍大腿大笑,他高兴地差点把嘴角裂到耳朵根上。“王爷文韬武略,有惊世之才,堪称我大齐国的‘谋圣’啊!” “柳将军过誉了,本王不过是惦念心上人,想早些回去罢了。”清淡的笑意挂在祁连修的嘴角,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柳厚才闻得此言,便更加佩服晋阳王。能做到恃才不傲、不贪功恋名利的人,也唯有而今的第一‘闲’王——晋阳王。 柳厚才十分赞同晋阳王的策略,决计就此法实施,来个速战速决。柳厚才带着几十万大军在东侧压阵,负责‘声东’;而江北则带着一对人马乔装直捣突厥军营,负责‘击西’。 “我的好贤弟还要劳您多加照顾,这次偷袭便由他来负责,柳将军意下如何?” 柳厚才明白祁连修的用意,他想让江北立功,这件事儿当然得让他打头阵。柳厚才特意观察过这个江北,是个成将军的料子。既然江北有能力担当重任,此事也碍不着他什么,他何不卖个好给晋阳王。 柳厚才很干脆的点头同意。 一场里应外合歼灭突厥大营的仗,打得轰轰烈烈。祁连修见情势差不多了,便留下个小太监负责传话,他则先行骑马回京。 …… 太后自从御赐一批妃子到晋阳王府之后,便派人多方打探消息。而今已有一月之久,太后仍不见祁连修出现,甚为恼怒。 “她是没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何苦顾及她的感受。逼急了哀家,哀家这就给他指一名正妃过去!”太后气得直咳嗽,这两日消瘦了不少。 皇后看着着急,却也总劝说不了她,便催逼太子告知自己祁连修的下落。 太子也为难:“母后,这事儿父皇也知道,您问他去。” “你这孩子,本宫生你养你,连句话都不能问你了?”皇后气道,侧身不理会太子。 太子无奈,只好坦白祁连修去西南边境的事实。 “什么,他去军营了?太后早说不许他去,他怎么能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擅自做主就去……唉,难不得你瞒着她,太后若知道了,肯定比现在还气。”皇后无奈道。 “可不是,父皇也这么说。不过让修弟去西南历练历练也好,皇祖母太过护着他了。”太子有点吃味道。 “而今已经不是讲理的事儿了,太后气恼你修弟不声不响的消失了。他若再不回来,本宫怕这他的王妃位置就保不住了。到时候太后懿旨一下,谁还能挽回得了?” “那可不成,他临走前可嘱咐儿臣好几回,让儿臣帮他拦着这事儿。母后,你不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得帮帮儿子不是。他就这么一个弱点,儿子帮了他,便能让他更好地臣服了儿臣不是?”太子装作为难的样儿,好一顿恳求皇后。 皇后也想帮儿子,无奈地叹口气,只能铆足劲儿去慈安宫继续劝慰太后。 “母后,修儿他此刻人不在,您就是指了正妃过去,也未必有好结果。不如先算了,等人回来再说。” “什么叫未必有好结果?”太后听这话就更生气。 “母后您想想,凭他那脾气,若真不喜欢人家姑娘,非得硬生生把人家逼得守活寡不可。您日盼夜盼的嫡出子嗣必然是不可能了。若说这回事儿换成别人,日子久了也就那么过了。可修儿不一样,他自小就清心寡欲的,这种事儿他还真有可能干出来。”皇后也没法子了,只能把事情往更夸张的方面说。她也是不容易,丈夫儿子把这事儿都甩给她了,太后跟前的黑脸只能由她来唱。 太后其实心里也怕这个,而今听皇后说出来,气的很,也烦躁得很。 此时,太后身边的亲信桂嬷嬷突然进门,低声禀告太后,“启禀太后,奴婢等人已查明那名女子的身份。” “快报上来!”太后两眼放出狠光,紧盯着桂嬷嬷的嘴巴。   ☆、第57章 “启禀太后,此女名为江清月,是一名绣女。”桂嬷嬷回道。 “绣女,既是个身份低贱的绣女,她如何入得了王爷的眼?”太后万分不解。祁连修素来目无下尘,待人待物皆寡淡。如何一个小小的绣女便引起他的注意? “回太后,此绣女不同一般的绣女,她正是圣上御封的‘第一绣娘’,当年凭一副绣画《泰山俯瞰图》名震京城。” “是她!哀家见过的。”太后皱眉回忆那女子的模样,五官具体长成什么样她倒是记不大清了,不过心里依稀对这个人留有印象:秀美,稳重。太后素日里见多了后宫各种漂亮的妃子们,能见一眼记住人的不多,那名绣女就是其中一个。 “此女曾两进王府,教松山郡主女红技艺。奴婢觉着王爷就是这时候遇见她的。” 太后沉下脸,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当初只见一面,太后对此女便印象颇深。可见她并非寻常女子,修儿喜欢上这样的女子倒也不奇怪。 为确准桂嬷嬷调查的消息,太后宣祁黛娥入宫觐见。几番拷问下来,祁黛娥虽口上不认,但她到底是个孩子,慌张的神态已然给了太后答案。 太后大怒,拍桌直骂:“果然是个了不得的狐狸精,趁着教黛儿女红的功夫,竟勾搭迷惑上了王爷。此等祸国殃民的妖女留之何用,来人!” “皇祖母,您这是做什么?您要杀江姐姐?”祁黛娥吓得站起身,不敢再在太后身边坐着。 “哀家还有这个能耐,就要个这个民女的命又如何?” “皇祖母,求您开恩。”祁黛娥吓得落泪,跪地向太后求情,“其实这件事孙女并不清楚,只是猜测。就算大哥喜欢她,那也是大哥一方心甘情愿的,她并不知情,又何罪之有?” “她知不知情,你如何知道?哀家看这女子确实不大一般,不仅迷惑了你哥哥,连你也一并被惑住了。你刚才口不择言叫她什么?姐姐!”太后气得面色赤红,整个人像被火烧了一般。 “皇祖母!”祁黛娥委屈的哭,她知道太后的脾气,此刻她解释什么都会惹太后更生气,不如不说,多哭几下。 “你还委屈了?”太后见祁黛娥哭个不停,心里觉得闹腾,又有些心疼。 祁黛娥哭得更凶,给太后磕头。“她是孙女的女红先生,却只比孙女大两岁,孙女不喜那样老气的称她,叫一句姐姐也不为过。江……绣娘在府内教我时,一直本本分分的住在孙女院中的西厢房,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若说大哥和她见面,也就只有那么一两回,皆是因大哥来瞧孙女的时碰见的。 皇祖母,若是这样也算魅惑王爷,这天下女子该怎么活?您每年三月初三,还有乞巧节的时候,还张罗这些世家子女来宫里热闹呢。若这样说起来,都不该见了,免得双方看两眼就出事情。” “黛娥,你放肆!”太后狠狠瞪她,指着鼻子骂道,“哀家平日那般宠溺你,到头来却是自己养了个刺头扎自己的心窝子。” “孙女知错。”祁黛娥立马给太后磕头。 太后缓了会儿,深吸口气,低声吩咐祁黛娥起身。 祁黛娥乖乖的站起来,一边由着桂嬷嬷给自己擦眼泪,一边对太后察言观色。 太后眯着眼睛,眸光有些狠厉。 祁黛娥担心事态会越来越不妙,忙扑到太后的脚边坐下,拉着太后的衣角撒娇。“皇祖母,大哥平日里最孝敬您了,您就看在他的情分上,再等等。” “哀家等得够久了,不等了。”太后突然拍桌,下定决心。“来人,擒拿江清月!” 祁黛娥慌了,直接装头晕趴在地上。太后很是心疼她,却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八成在她跟前装可怜,遂狠下心不管她,命人先将祁黛娥扶下去。 祁黛娥躲在榻上眯了会儿,便翻身闯出门去找太子求救。太子一听这消息,脚底生风,再次来找皇后帮忙。 “太后他老人家什么脾气你还不知?本宫没法子了,这件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你修弟尽快回来。”皇后叹息道。 “他已经往京城赶了,此刻儿臣也不知他在哪儿。”太子急得拍拍手,也没办法。 “那就先把消息散出去,但愿他听到消息会尽快赶回来。” 太子点点头,表示也只能这样办了。 皇后揣测道:“你父皇那边必定不会管此事。若太后坚持,你父皇不会为了个孩子忤逆她。但皇上不反对你修弟的事儿,也说明一个道理:他想让你笼络住你修弟的心。所以说这件事你办得如何,全会被在他看在眼里。好皇儿,别让你父皇失望,稳住你的太子之位。” 祁连赫自然懂母后所说的道理,郑重的点点头,表示一定不会辜负母后的期望。他回了东宫,便召集东宫所有的侍卫出动,只要能传消息的法子都用上。但愿祁连修已经快到京城,他的侍卫们会在半路碰见他。 江宾璋正赶上休沐之日,躲在家中郁闷的饮酒。他找了大女儿数月,竟没有半点消息,着实有些泄气。 柳庭奉这些日子不在刑部混事,倒天天去户部转悠,调查户籍存卷。东宫的人正巧派人过来,询问一女子的户籍。柳庭奉恰巧听见“江清月”三个字,万分激动。他忙打点侍卫,暗中询问情况,方知此事似乎牵涉到慈安宫的太后。 太后竟然找到江清月了! 柳庭奉忙差人去通知江宾璋,此刻已经来不及认亲了,他们一定要赶在太后拿人之前表明江清月的身份。 江宾璋一到,柳庭奉就扯着他走,却闻到他一身的酒气。柳庭奉气得咬牙,拍了拍江宾璋的脸直骂他耽误事儿。柳庭奉等江宾璋沐浴更衣之后,又让他用数杯茶水漱口,方闻不到他身上的酒气。 柳庭奉这才拉扯着他问他:“你可认准了你女儿?我跟你说,我还没见到我外孙女儿,这事儿若是禀明了皇帝太后,就不能出差错,否则丢的是我们柳、江两家的脸!” 江宾璋早就被柳庭奉折腾的万分清醒,直门点头表示错不了。 柳庭奉这心还是悬着的,毕竟外孙女儿人他还没见过。不过事态紧急,干系到人命,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信一回不靠谱的江宾璋。 “既然东宫太子有意帮衬晋阳王,我二人先找他更容易些。”柳庭奉急急地朝东宫去,他转头见江宾璋还不动,气得踢他一脚。 江宾璋赶紧跟上。 太子祁连赫从二人口中得知江清月的身世,惊喜不已,忙带着江宾璋和柳庭奉去见皇后。三人简略说明一切之后,便由皇后引领他们至慈安宫。 太后一直好奇江清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把晋阳王府俩兄妹的心都给收服了。 人一拿进宫,太后便见了江清月。 太后责问的话未及开口说,便有人传话说皇后候在殿外求见。 太后料想皇后是来帮她儿子求情力保江清月的,不愿意见她,冷着脸驳回:“跟她说哀家乏了,谁也不想见。” 江清月此刻就跪在大殿中央,颔首,一声不吭。她紧张地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她知道此刻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能慌乱,否则一不留神她便会小命不保。 “抬起头来,让哀家再好好瞧瞧你。”太后一句冷清清的话,震得整个大殿更显寂静。 江清月依命抬头。 “螓首蛾眉,秀丽温婉,果然是一位美人。”太后语气不善的夸赞道。 江清月见太后戾气不小,料知她对自己的怨气很重。多说多错,不如不言。江清月只管磕头谢恩,还是没吭声。 太后见她表现的乖顺,讽刺的哼一声,转而摆弄手里的佛珠,“江绣娘,你可知哀家此番叫你来为何?” “民女不知。”江清月垂眸,低声道。 “少在这跟哀家装糊涂!晋阳王出走,而今悄无音讯,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太后突然发怒,气势迫人。 江清月忙磕头赔罪,谨小慎微。此时此刻,她不可能不害怕。她就算是死过一次,重活了一次,还是免不了俗。她有活着的渴望,便就会怕死。这世间有太多值得她眷恋的东西,所以她不能去死。 江清月确实恐惧于太后的威严,但她心里更清楚,若此刻或哭或闹或求饶,都改变不了太后的想法,保不齐凭添太后对自己的厌恶。 行差踏错,很容易即刻毙命。 太后是大祁国最尊贵最有权利的女人,她一句话可以要很多人的命。平民百姓的性命于她来说,不过是草芥而已,简单地求饶对她来说根本没用。江清月要想个办法先暂时断了太后赐死她的想法,而后再从长计议。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不敢跟哀家说话?”太后冷笑,瞥一眼江清月,“修儿喜欢的人也不过如此,只是个皮相长得好的木头人罢了。” “回太后,民女的确惧于您的威仪不敢乱言,民女怕死。”江清月语气尽量平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对方听着舒坦。 太后挑眉瞧她,她倒没想到江清月回的这么实在。此女子确实有不同之处,她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又哭又闹,或是叫喊着冤枉委屈,或是拼命地去磕头求饶;她只是说出了自己心里话,怕死的大实话。 生死当前,她能言语冷静,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简单。 “魅惑王爷的事儿都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哀家就想听听你的‘乱言’什么样。”太后的语气趋于平和了,却还是余怒未消。她是有些欣赏这名女子,但这与她的皇孙婚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太后,可容民女斗胆问您三句话?” 太后冷笑几声,直叹江清月大胆,偏又好奇她的问题。“说罢。” “太后是否意欲赐死民女?” 太后扫一眼江清月,命其抬头,见她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干脆点头。“哀家确有此意。” “敢问民女所犯何罪?” 太后愣了下,转即嗤笑起来,“你引诱王爷。” “太后并无凭证,何以冤枉民女?” “谁说哀家没有凭证!”太后冷哼道。 “民女行事清白,问心无愧。本就没有的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凭证被人拿住。”江清月语气十分坚定,目的就是让太后看清楚她真的问心无愧。 太后眯起眼睛,眸光透露着杀意。“江绣娘,你不以为哀家不敢杀了你?有句话你该听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哀家就此杀了你,又如何?” 江清月抬眼,看着太后握佛珠的手。“太后常怀慈悲之心,度己度人,并不愿做草菅人命之事,故才会有现在民女在此陈情的机会。松山郡主曾与民女几番提及太后的菩萨心肠,在民女看来,您不仅仅是祁国尊贵的太后,还是一位真正地活菩萨。” 江清月与太后针锋相对之后,选择拍马屁恭维太后。这世上只要是个人都喜欢听好话,有没有效果,就看这好话是不是拍对地方了。 太后依旧眯眼看着江清月。眼眸里的杀意褪尽,转而替代的是一道深究的目光。她似乎有些明白祁连修为何会喜欢这位绣娘了。 若非对方是个贫贱女,太后恐怕真的会喜欢上这孩子。此女机敏冷静,心思沉着,有自己的想法,确实跟那些娇养出来的姑娘们不一样。她行事稳重,嘴儿又甜,可惜就是太有野心了,否则这样的姑娘正合她心意。 饶她一命也不是不可,太后也不想见血腥。再者说这件事祁连修自己也认了,是他心甘情愿在先。就当主要的过错不在她,饶她一命! “你既然说哀家是活菩萨,也罢了。哀家就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做哀家的侍女,或去太庙侍奉皇家先祖,你选吧。” 对江清月来说,两种选择都不是什么好出路。做侍女就要一辈子活在深宫,永不见天日;去庙里做尼姑,青灯古佛一生,于她来说就是去做行尸走肉了。既然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选哪一个对她来说都一样。 不过江清月却不曾后悔自己曾经的决定。她料想过今天的结果,但她既然选则了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等到她不能等的一天为止。人活着总不能一味的妥协,她这次就想任性一回,追逐自己想要,即便知道结局有可能不美好,她还是想拼上命搏一次。 但只要活着,她就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江清月怀着这份心,倒是很感激太后的不杀之恩。 江清月向太后磕头谢恩之后,表示任凭太后发落。 太后仔细想了想,打算把江清月留在身边,便于看管。到时候就算修儿这孩子想耍花样,他也没法子。 “皇上驾到!” 太后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好端端的皇帝为何突然来?难不成皇后为了拦着她,竟把皇帝说动了? 太后无奈地笑了笑,倒真好奇自己的亲儿子是向着老娘还是向着媳妇儿。 皇帝带着一群人金殿。后面人呼啦啦的跪下一片,皆给太后请安。 太后一瞧,除了皇后和太子,竟还有两位大臣。 “母后,朕这里有个消息要告诉您。”皇帝扫一眼柳庭奉和江宾璋,命二人起来回话。 二人起身后,皆望向站在大殿东侧的江清月。柳庭奉一见这孩子长得跟自己的女儿有八分像,禁不住老泪纵横,当场跪地求太后饶过他苦命的外孙女。 江宾璋表现的更是纠结哀伤,呆呆的瞪着江清月,深情地唤了一声:“女儿!” 太后见这光景,惊讶不已,忙询问皇帝到底发生什么事。 皇帝示意一眼江宾璋。 江宾璋忙上前跟太后讲述江清月的身世。 “她是你的大女儿,柳庭奉的亲外孙女?”太后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这个消息,皱眉惊讶的看着在场的众人。她缓了一会儿劲儿,又气得拍桌,“既然如此,你们怎到今日才跟哀家说,耽误了多少事!” 江宾璋赶紧将其中的误会阐明,委婉地表示:这一切都是因江清月不打算认祖归宗,故而拖延了。 “你不打算认你父亲?”太后不解的看着江清月,见其为难的点了头,心中震惊不已。她本来以为这丫头与修儿有瓜葛,或多或少有她贪恋权贵的缘故。若是她本就有高贵的身份却不去认,宁肯选择更难走的路,甚至不惜性命。这份儿倔强的背后就有另一番道理了。 “哀家有些头疼,今天的事有些乱,你们都先回去,明日再议吧。” 太后打发走众人,便命人彻查江清月的身世。皇后趁机跟太后讲了讲江清月的身世际遇。太后听说她过得那些苦日子:有仇恨、有屈辱、有辛酸……禁不住潸然泪下,倒真有些心疼这孩子。 “难为她一个姑娘家能熬到如今,着实不容易。” “太后,臣妾特意派人调查过。这孩子当初被捡回的时候,身上只要是穿衣看不见的地方,扎的全是针眼,连脚底板都不放过。” “何其残忍啊!”太后皱眉,摸着眼泪叹息,“查,一定要彻查这件事。这孩子太苦了,太苦了。对了修儿有消息么?你们若有法子传消息给他,记得给哀家捎句话,哀家不拦着了,这门亲事哀家愿意!不管这孩子认不认她生父,哀家都愿意!”   ☆、第58章 皇后惊讶于太后转变如此之快,不过到底是大喜事,皇后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她赶紧应承下来,转头就让太子快去传消息。 …… 江清月从宫里出来后,马车便被柳庭奉和江宾璋二人拦住。 俩人各自下马车,皆站在江清月的马车前面,都表示要接江清月回府。江清月其实谁也不想跟,她这样的想法在别人看来或许有些冷情。不过于她来说,她对这两家人的亲情和感知确实止于此。甚至到现在,江清月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世不真实。 江清月被养母捡回家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记忆中人生的开始,是养父母一家,是她们给她活着的感觉,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亲情,家人般的关怀。 生父、外祖父、显赫的家世……这些于她来说太陌生了,甚至陌生的让她觉得恐惧。这种恐惧,竟比她积攒了三年多的仇恨还可怕。或许是她小时候真的被某一个人伤害的太深,以至于已考虑到自己的身世,考虑到江宾璋和卿侯府,便情不自禁的厌恶、烦躁,甚至恨不得下一刻就逃得远远地,再也不要看到这些人。 没记忆的她,不想去纠结谁的错,也不想再去召唤起儿时那些已经被她忘掉的梦魇。 人生最莫大的恩赐,莫过于忘掉本该属于自己的痛苦。偏偏这些人想要唤醒她的痛苦,以就她的名义。 凭现在的情况,她恐怕想拒绝也无法拒绝了。 “乖孩子,随外祖父回家去。你外祖母、舅舅、舅母们都等着和你相认呢。”柳庭奉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动,十分激动。 江宾璋也不甘落后,抢着要领江清月回去。“现在太后皇上都知道你的身份了,江家你不认也得认。你身上留着的是为我们江家的血脉,认祖归宗是你的本分。” “江大人,你和太后如何陈情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江清月是女儿家,不好在外面随意抛头露面。她躲在车厢里轻浅的出声,语气却决绝的让江宾璋听得清楚。 看来今日她如果不选择,是回不去了。车下拦她的人都是朝廷内的高官,就这么僵持下去,挡着路,被外人瞧见了难免引起你猜测非议。 江清月干脆选择跟柳庭奉回去,留章嬷嬷去给大姐报信,顺便让她去原来的老宅院守着,以免祁连修回来找不到她。 柳庭奉高兴地大呼“好!”,他恶狠狠地瞪一眼尴尬的江宾璋,上马车前对其恶言道:“等着,有找你算账的时候!” “我怎么……”江宾璋还想狡辩,却被柳家的小厮请到路一边。柳庭奉的马车在前,江清月的马车随后跟上,接着便是柳家骑马的小厮们垫后。 江宾璋没想到自己努力一大通,被柳庭奉和江清月双双嫌弃。他面红耳赤的站在原地,尴尬了半晌,连踹了身边的小厮两脚,才气呼呼的上车回府。这一回去,他爹卿侯肯定又要骂他。 柳庭奉到家之后,当即召唤来家中所有人到场,激动地为江清月引荐。 江清月一进门,便被一位中年妇人抱在怀里。妇人虽两鬓微有几根白发,但并不太显老,只有笑的时候脸上现出几道皱纹来。她好一顿疼爱稀罕,热乎的双手紧握着江清月的手,不肯放开。 “瞧你,吓着这孩子了。”柳庭奉口上责怪,眼中的笑意却很支持妇人的行为。他转而为江清月介绍,“这是你外祖母,亲的。” 众人一听这话,都笑了。江清月也笑,一扫原本觉得陌生而拘谨的心情。 “你外祖母保养得好,显年轻。不知道的人,瞧我们俩还以为是姐妹呢。”说话的妇人年纪三十出头,杏仁脸,颇有风韵。她挑着柳叶眉,表情略显夸张,却叫人觉得格外亲切。 “这是你大舅母。”柳庭奉及时介绍道,接着又将三儿子柳厚照夫妻依旧孙子孙女们都介绍给江清月。“你二母舅一家在扬州,可惜见不着你。” “没关系,日后还有机会。”邱老太太笑眯眯道。 江清月一一见过众人。本想只打个照面便回,没想到柳家人万分热情,非要留她住下。邱老太太更是盛情难却,要搂着外孙女一起睡。 这一觉睡得,让江清月搞清楚一件事。她的亲外祖母邱老太太和理国公府的邱老太君竟是堂姐妹。 绕来绕去,她跟理国公府还能挂上亲戚了。 “瞧你这尴尬的样子,我猜你不喜欢我那位堂姐。也是,整天板着个脸,就知道指使说教别人,哪会有人稀罕她。”邱老太太憋个嘴,脸臭臭的,也表示自己不喜欢她。 江清月被邱老太太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掩嘴咯咯直乐。 邱老太太开心的摸着江清月的脸蛋,眼里闪过哀伤,“你长得太像你母亲了。看见你好好地,我这心里头甭提多高兴,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江清月见邱老太太落泪,自己也禁不住流泪。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她还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她原本的身世。或许是这一家人太暖人心窝子了,她渴望被长辈疼爱…… “你落水的事你外祖父都跟我说了。听说你的当时身上还带着伤,想想我这心里头就恨。早知道她们江家养不好你,我一准把你接到身边来。”邱老太太又哭一阵,问江清月打算以后怎么办,“若你真不打算认你父亲,你可要想清楚,你以后的婚事就不好办。太后必定不会让个毫无门第的女子做晋阳王的正妃。” 江清月点点头:“我清楚。”江清月早就为这件事挣扎、犹疑过,甚至不自信的摒弃自己过。她明知自己与祁连修的距离,不可逾越的身份和现实问题。祁连修对她与众不同的态度,让她有过‘错觉’和‘多想。心里甚至隐隐悸动过。她一直逃避闪躲,用强有力的冷静打压自己心底要被激起的情感。一直到祁连修的拥抱,祁连修的吻,她都在闪躲,麻痹的告诉自己是对方在胡闹。可直到后来听见他的表白,清楚看到他眼里的坚决,她就发誓一定要为自己搏一次。 换言之,她选择相信祁连修。她信他的努力和能力,他一定会解决掉摆在他们眼前的绊脚石,只是时间问题。 只恨自己是女儿身,除了绣花,在这件事上帮不了他的忙。不过,江清月也更相信自己的眼光。既然看准了,只要对方不撒手,她绝不会撒手。 虽然祁连修没有直说,但江清月猜到祁连修此去西南边县的目的,他就是为了解决她的身份。祁连修八成是想帮江北立功加官,这样作为江北二姐的她身份自然就提上去了。 她以前不认江宾璋,是因自己;现在不认,又多了一条主要的原因,她不想白费祁连修的好心努力。 …… 东宫侍卫已然拦截到归京的祁连修。一行人骑快马赶至京城,还未到城门口,便有太子的人前来接应,告知祁连修不必着急,事情已然解决。 祁连修闻言一滞,下了马,随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秋风掠过,将祁连修的玄色斗篷吹得飘飘。因策马疾驰而落在两鬓墨发也被吹到耳后,凸显祁连修整张脸更加冷漠而凌厉。 “王爷?”高德禄奇怪王爷的反应,这一路上,王爷风餐露宿,从不曾真正好好地歇脚睡一觉。王爷赶路这么急,为的就是尽早回来阻止太后对付江姑娘的事。而今事情已然解决了,却没看出王爷有多高兴。换做别人,早就高兴地去宫里谢恩了。 祁连修比谁都了解太后的性情,她能转变这么快,其中必定有原因。没弄清楚前,他不会先去见太后。 “先回府。”祁连修复而骑上马,进城之后,明显减缓了速度,不急不缓。 高德禄心都要急着火了,可也不好说什么,咬着干巴的嘴唇,老实地跟着王爷。 王爷风餐露宿多日。高德禄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让下人们备水,侍候王爷沐浴。祁连修还是老习惯,不许他人近身。高德禄好说歹说,表示一定要给王爷搓背,才被允许留下来伺候。 高德禄一边搓一边乐道,“王爷您瞧,奴才还是有点用处的。您为了江姑娘的事儿,一直劳累赶路,有些日子没歇息了。要不您先歇息会儿,再进宫面见太后。” 祁连修一直闭着眼,只发出轻微的一声“嗯”。 高德禄赚了转眼珠子,还是想不明白王爷为何这样冷淡。要说王爷对江姑娘是真上心,不然不会坚持娶她位正妃,而且还千里迢迢的跑去西南边境帮助她弟弟江北。 可而今事情人如愿了,太后同意了,他怎反倒不那么高兴了呢? “王爷?”门外传来卫一的声音。 高德禄看眼王爷,代其发话:“有事儿尽管说吧。” “回王爷,我军大胜,柳大将军已于七日前准备班师回朝。” 高德禄伸脖子再看,王爷的神色依旧未变,便打发走卫一,轻声唤醒王爷,侍候其更衣。“也不知今年的秋衣尚衣监的送没送来”。高德禄心里琢磨着,伸手去开柜子,翻了翻,果然有新做的。高德禄挑了一件蟒纹绀袍,预备替王爷换上。偏祁连修看眼那衣裳,便一脸嫌弃的表示不穿。 祁连修从浴桶里出来,很自然的去榻上躺着,盖被,合眼睡了。高德禄看着王爷一气呵成的举动,反倒自己觉得尴尬了。 高德禄搓了搓自己的*脸蛋子,好让自己清醒清醒。王爷不喜这尚衣监的衣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高德禄知道王爷自从穿上江绣娘做得衣服之后,就脱不下来了,别人做的都看不上眼。可眼下没有江姑娘做得衣服不是。今年的春衣可能回短一点点,倒还能穿,可哪有让王爷换季穿旧衣的道理。出门被外人瞧见了,特别是被眼尖的宫里人看出来,他这个伺候王爷的太监还不得被太后骂死。 高德禄唉声叹气一通,也没法子,打发侍卫卫一和两嬷嬷一块去请江姑娘来府里。三人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的。“江姑娘搬家了,” 高德禄一见人没请来,有些激动,没等卫一说完,就截话道:“搬家你们不回去新住处?” “公公,原来宅子里倒留了一个人,听说我们是王府的,便给我们一包东西。”嬷嬷把包裹递给高德禄。 卫一接着道:“那人姓章,是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她到说了她家新宅子在哪儿,不过她家姑娘却不在家。江姑娘被刑部尚书柳大人请走了。” 高德禄恍然大悟,抬手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脑袋,倒把这事儿给忘了。”既然太子传消息说太后知道了江姑娘的身世,那柳庭奉必然要认他的外孙女。 高德禄也不问这些了,打开布包一瞧,里面竟是几样秀文精美的秋衣。都是男人样式的,一瞧便知是给王爷的。 高德禄满心欢喜,赶紧捧着衣裳进屋,挑了件他觉得最好看的放在桌上,其余的则叠好规整到衣柜里。 寝房内静悄悄的,高德禄挑开帘子,伸脖子瞧王爷似乎睡熟了,也不敢多打扰。他悄悄地退到外间,就坐在桌边趴一会儿,以便随时等候伺候睡醒的王爷。 ……   ☆、第59章 祁连修一觉睡到天黑。她回京的事瞒不了太后多久,简单用过晚饭之后,祁连修便连夜进宫。宫门戌时关闭,外臣非特例不得入内。祁连修特意选在这时候入宫,若被太后回绝了觐见自然好;若是不回绝,因天色不早,也可避免她老人家过多的唠叨。 果不出祁连修所料,他一进宫门,便被宫人一路引入慈安殿中。 太后面色略显疲惫,颇为懊恼地看着祁连修。“你还知道回来!” “太后千岁,大吉万安。”祁连修仿佛没听见太后话中的愤怒之情,依旧如从前一般,彬彬得体地行礼。 太后见他此状,心知他有备而来。刻意压制住自己心中激起的情绪,摆腔调地问他:“修儿,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回皇祖母的话,孙子随便去外头走了走,散心。” “你少糊弄哀家,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娶那个江丫头为妻的是谁?修儿,你可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你此番躲避哀家出京,到底在图谋什么啊?”太后语调上扬,威严之势展露无遗。 祁连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跟太后自嘲道:“孙子到底年少不经事,忽觉得自己无能,少不得失落烦闷,想要逃避尘世烦忧。还请皇祖母恕罪,这几月在外躲着,确是孙子任性了。” 太后见祁连修不像撒谎的样子,渐渐也就信了。毕竟是个孩子,还不经事呢,至少男女感情的事他是头一次。就算修儿的能耐比同龄人厉害些,可到底比不过大人们处事精明,偶尔遇挫难受,也在情理之中。何况他面对的是自己这个做祖母的,无法应对,一时气馁慌张了,倒也不奇怪。 太后叹口气,忍不住心疼这孩子。轻声唤祁连修上前,她要仔细打量他。人比以前清瘦了,脸上还有倦怠之色,一瞧还真是个正逢失意的孩子。 “你若真是出去游玩,也没什么要紧,哀家不怪你。你和那个江姑娘的事儿,哀家也同意。” 祁连修忽抬眼认真地看着太后:“皇祖母,您同意什么?” 太后惊讶地看着祁连修:“还能是什么,你俩的事儿呗。这丫头也是个规矩要强的,本事不小,哀家很欣赏她。” “皇祖母同意她做孙子的正妻?”祁连修又问。 太后愣了下,皱眉看着祁连修。 祁连修看透了太后深意,转而嗤笑道:“皇祖母根本没打算同意,对不对?让孙子猜一猜,您是打算让她做孙子的侧妃?又或者破例往孙子头上按个平妻?保不齐您心里盘算着将来再安排进来一个‘正王妃’,排辈分,论大小。” “你胡说什么!”太后气得瞪眼,狠狠地拍两下桌子。“修儿,你是想把哀家气死才满意?” 祁连修忙跪地请罪:“原是孙子误会了您,孙子知错。那既然皇祖母同意,孙子明日便让钦天监的人测算日子,订婚期。” “修儿,且慢。这件事未免太着急了些,你先起来,坐在哀家身边,听哀家好好跟你说。”太后语气软了下来,很和善。她等祁连修坐下来,便笑着对他道,“哀家知道你心里中意她,那丫头也顶不错的。有叫人喜欢的性儿,行事也算沉稳,你俩家世倒也相当。就算她不肯认父,哀家见她品性好,倒也不介怀这个。不过到底是流浪在外的孩子,她的身份和过去都经不起推敲。你是大祁国正经尊贵的王爷,先帝的亲皇孙,身份高贵无比,娶妻之身份绝不能含糊随便,否则跟朝中大臣们也不好交代。 礼度规矩不能废! 你想给她个名分,哀家就遂你的心意,赐她一个名分。但正妃之位,始终还是该正经养在大家闺阁中的女儿担当。古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佳话,而今怎就不行?哀家也不管她认不认父,就让她跟她妹妹一遭儿嫁给你,也便堵住那些悠悠之口了。姐妹俩也不分你我,都在你身边伺候着,帮衬你打理王府后宅,倒也相宜。” “娥皇女英?也总该分谁是娥皇,谁是女英。怕是到我这姐妹俩是反过来的,妹妹成了娥皇,姐姐是女英。皇祖母,您心里早就盘算这个意思,又何必在一开始遮遮掩掩。” 面对疼爱他多年的太后,祁连修眼中难掩失望之色。这些年他何曾有所求,唯这一事挂心,皇祖母却百般刁难于他。偏他要守住一个“孝”字,不能忤逆太后。 太后看出祁连修不愿,俩手覆在祁连修的手上。“修儿,祖母养你这么大,你就听祖母劝一回可好?” 太后为了让祁连修服软,也不拿架子,直接自称“祖母”而不是“哀家”,他就是想让祁连修忆起自己从前对他的好。 祁连修冷冷地垂下眼眸,忽然回答一声:“好!” 太后没想到祁连修竟应下了,欢喜的合不拢嘴,直夸祁连修懂事。太后又絮叨最近宫里发生的事,又说她如何想念祁连修。祁连修全程沉郁着脸,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太后料知他不爽利,也不为难他,打发他回去先冷静冷静。 祁连修出宫之后,便策马疾驰直奔卿侯府。卿侯府开门的小厮有些脾气,睡眼惺忪的拿下门闩,还未及打开门便先吼了两嗓子。 祁连修一脚踹开了门,不顾它人阻拦,直奔卿侯府正厅。有小厮认出了王爷的身份,忙跪地磕头,另有悄悄去知会江宾璋的。江宾璋来不及穿衣,披了件外衣拖着鞋就来接祁连修。 江宾璋万分惊讶的给祁连修行礼,小心的询问他此来的目的。 “你答应本王的事,必须说到做到。”祁连修俩眼喷火,瞪着江宾璋。 江宾璋愣了下,不明白王爷突然从哪儿来的怒气。对方说的江宾璋自然明白,是指不许他二女儿嫁给祁连修的事。 王爷突然旧事重提,跑来强调一番,看来是太后另有什么想法了。晋阳王性情乖僻,认准的事该不会撒手,太后若是在计较江清月的过去不肯松口,权宜之计就是姐妹一起…… 江宾璋想得通透,心中豁然开朗了。 他本还怕大女儿江清月不认他,卿侯府和晋阳王的门亲事告吹,故而直劲儿的想法子拉拢认回大女儿。可若是太后看中了他的二女儿,打算把俩姐妹一刀切过去,那他岂不是双重保障?绝无后顾之忧了! “江宾璋,别异想天开。你若敢动歪心思,本王就有能耐让你们一家成为太后最瞧不起的贫贱人。到时候就不是你嫁不嫁女的问题,而是你们整个江家保不保得住了。” “王爷!”江宾璋可受不住祁连修这样的威胁,脸色腾的一下没了血色。好歹是世家出身的读书人,江宾璋骨子里很有傲气,他十分愤怒祁连修这般出言不逊的羞辱。 “夫泉竭则流涸,根朽则叶枯。江大人,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江家打根上就不清白。”祁连修用扇子点了点江宾璋的肩膀,言语淬毒,“以后少去烦江绣娘,她不认你,就是不认。” 祁连修说罢,冷哼一声,背着手匆匆走了。 江宾璋被祁连修的冰冷气势压得不透气,还呆滞在原地。回过神儿来,他又气又恨,倍感羞辱,却又无从泄愤。 …… 柳厚才率众将士凯旋。初归京落脚,众将士便被召入皇宫,论功行赏。 柳厚才在归来途中已得到父亲柳庭奉传达的消息,又有先前晋阳王的再三嘱咐。柳厚才自然不吝辞藻,向皇帝大加褒赞江北的表现。 皇帝起初见江北长得厚实宽大,气势凛凛,且对他的问话对答如流,觉得他颇有将才风范。当皇帝得知大军与突厥决战时,江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皇帝甚感高兴,当即下旨加封江北为四品虎翼将军。 江北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众捧着赏赐之物的宫人们,意气奋发地回到江宅。早有人在门口鸣鞭炮迎接江北将军的凯旋。江北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更挂念两位姐姐,急忙下马回家见礼。 江梧桐和丈夫牛大郎一见江北,三人都禁不住喜极而泣。待三人寒暄过后,情绪稍好些,江北便问起江清月。 “你二姐而今在柳府,我已派人送了消息,该是快回来了。”江梧桐忙将近来发生的事解释给江北听,又提起江清月的身世。 江北惊讶不已,少不得感慨一番。又觉得事有凑巧,笑叹:“那是二姐的亲大舅岂不就是于我有恩的柳大将军?” “正是呢,这事儿说来还真巧。” “还有更巧的呢。”江清月为了给三弟惊喜,不许外头人通报,直接带着章嬷嬷等进屋。 江北转头一见是二姐,欢喜的站起身上前行礼,转而又跳脱的转一圈,让江清月好好看看他的将军盔甲。 “好孩子,长大了呢,还又长高了。”江清月掩嘴笑,看着身形健壮的二弟,颇感欣慰。 “多亏二姐和大姐养得好!对,还有大姐夫!”江北转而又冲牛大郎笑了笑。 一家人时隔近两年,终有又全部聚在一起。机会难得,自要先摆席吃一顿团圆饭庆祝。 江清月和江梧桐退到内间说私房话。二人起初还在聊江北,说着说着就扯到柳家还有江清月的身上。 “江北说王爷回来了,你可知道?”江梧桐问。 江清月点点头。前几日有王府的人去老宅取衣服,便说明祁连修回来了。 “他一直没找你?这算怎么回事。”江梧桐憋得心难受,却无人可诉苦。这件事只有她和清月、章嬷嬷、问秋四个人知道,连江北都不知情。 江清月琢磨过这件事,她早就琢磨出答案了。“必定是太后那边出了状况,想来不会那么顺心如意。早料到了,我不急,你也别急。” 其实江清月心里难免着急,但她更怕江梧桐替自己着急。 “柳家人待你都不错,有他们作保靠,我猜太后该不会太为难你,你也别太操心了。而今三弟也有了出息,咱们也算是‘大门户’了。我就不信宫里头那位还嫌不满足,还觉得咱们丢人?”江梧桐愁得眉毛扭在一起,突然有个主意,转而拉着江清月道,“你要不干脆就认了江家,我和三弟知道你心里有我们就行了。” “恐怕太后的执着不在此,她还是嫌我经历与人不同吧。皇室规矩大,礼仪多,又人多嘴杂。老人家考量多,也属正常。这件事我也想开了,成也罢败也罢,心中有过也就知足了。”江清月淡淡的笑着,脸上洋溢着些许暖意,可见她此番言语出自肺腑。 “你到看得开了。”江梧桐叹口气,她是不懂,不过只要二妹妹看得开就好了。 “大姐二姐,你们猜谁来了?我的大恩公!”江北站在门外,乐呵的喊道。 “你恩公,什么恩公?”江清月随口笑问,叫章嬷嬷去开门。转首间,她看见江北身后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身长如玉,手持玉扇站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 众人忙给祁连修请安。 祁连修让大家免礼,背着手踱步进门。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袍角上有一排金线勾勒的花纹,花纹不大,排聚在一起,远看与祥云纹无二。 但江清月知道,那是她绣的月季花纹。祁连修衣着素来简洁,也因简单,他腰间坠的那枚玉佩反而更加显眼。江清月一眼就认出那枚玉佩与当初他送给自己的那枚一模一样。 江北兴奋地跟大家讲述他与晋阳王的机缘。“大姐,二姐,我今日能加官进爵,多亏王爷当初拂照。因王爷赐我机会,我才得以带兵突袭突厥军大营。” “多谢王爷照顾民女的三弟,我们姐妹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对王爷感激不尽。”江梧桐行礼致谢,心里对祁连修的印象好了很多分。原因这些日子他归京后反应冷淡,江梧桐曾暗中怀疑他不少回。她甚至觉得祁连修是个渣贱,欺骗了她二妹妹,害得她二妹妹差点惹祸上身被太后赐死。江梧桐对自己曾经对晋阳王恶意揣测很愧疚,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王爷,您可知道民女的二妹妹前些日子被太后叫进宫去,险些——” 祁连修点点头,忽然起身对江梧桐等人道:“不瞒各位,本王今日来就是为告诉大家,本王欲娶江二姑娘为妻。” 众人未料到王爷会回答的这样直白、直接,皆惊呆了。 祁连修转眸看向江清月:“本王愿在众人面前作誓。唯愿与她一人相守,誓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 刚缓过劲儿来的众人忽听此话,又惊呆了。 高德禄站在门外听到这些,禁不住张大嘴,下巴都快要惊掉了。前些日子王爷面见太后,高德禄听王爷答应太后的要求,他还以为王爷服软了。没想到啊,王爷竟是要打算跟太后死磕到底了。看来‘明的’不行,王爷这回要来‘暗的’了。 难不得王爷这几日闷在书房不出来,原来他是在想对策……   ☆、第60章 众人缓过神儿的功夫,只抓到祁连修一个修长的背影。江梧桐转即看向江清月所在的方向,却发现二妹妹也不在。 江北等人也发现了,都疑惑的看向江梧桐讨主意。 江梧桐笑着叫江北和丈夫先去招呼客人,“先让那些上门祝贺的客人们吃席,且不用管我们姐俩。” 江梧桐嘱咐罢了,便叫上章嬷嬷和问秋。三人从耳房内新开小门走,到了抱厦厅后再开门出来,往后院去。去寻江清月。 江清月果然回房了,一个人坐在窗边发楞。她听见江梧桐来了,笑着让大姐在她身边坐。 “好妹妹,王爷才刚说的话你怎么看?”江梧桐担忧的问。 “冲动,鲁莽。”江清月总结道。 江梧桐无奈道:“谁让你说他,我是问你怎么看他的话?” “幸好屋里头都是自家人,不然传出去叫人笑话。”江清月冲大姐眨了下眼,避重就轻道。 江梧桐看出二妹妹故意逃避她的问题,掩嘴笑了。“我知道了,二妹妹八成是害羞了。” “你胡说什么!”江清月红着脸瞪她,用手轻掐了下江梧桐的胳膊。 江梧桐“哎呦”叫一声,赶紧起身逃脱开。 “二妹妹,我看王爷不是冲动,也不鲁莽。他今日来,就是要跟我们礼貌的说一声,以免将来求亲过于唐突。咱家没有长辈,王府那边也是。俩家人正好平辈之间见一见,也算相识了。” 江清月听她说话一套一套的,稀奇的打量江梧桐:“大姐,你怎么突然好像知道很多呢?” 江梧桐强忍住笑意,压低嘴角跟江清月道:“咱家没有长辈,我是你大姐,自然要替你担待这件事。别的我不懂,议亲的事儿我还不懂?你大姐也是出嫁过的人了,自有些见识。媒婆正经上门说亲前,俩家人总要见一见的,这叫相看。虽说王爷来的突然,不过我觉得今天的时机正好。他表明心迹,你没反对,这事儿也就算成了。好妹妹,听我的一准没错,用不了几日,就会有人来说亲了。” “大姐,你学坏了!”江清月被说红了脸,双手托着两颊,扭头看窗外落叶,不理会她。 “当着我们的面敢说出那些话,这才是真爷们。幸亏王爷人好,我的好妹妹没有白等她这么久。”江梧桐心里高兴,嘴巴更利索了。 江清月受不住她一劲儿的唠叨,起身躲到床榻那边坐着。江梧桐笑嘻嘻的又追上去,拉着江清月的胳膊,劝她不必害羞。 “大姐,本来不用害羞的,你非一再提这事儿。”江清月放下手,露出一张铺满红霞的脸,整个人看起来娇艳欲滴,红扑扑的小脸蛋像能掐出水一般。 江梧桐才不客气,伸手就摸了江清月脸蛋一下,手感还真是滑嫩嫩的,叫人稀罕极了。 “大姐,你得寸进尺。”江清月揉着脸瞪她。 “你瞧你,有什么好害羞的。终身大事,是大喜事儿,像大姐一样高兴的乐呵就成。这两天咱们就置办嫁妆,早准备早妥当。”江梧桐又唠叨起来,嘴巴说个不停,却乐在其中。 江清月脸上挂着淡笑看着她,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又难受了。她舍不得离开大姐和三弟,更担心自己以后选择的路会不会连累她们。当初下决心的时候,她是坚定不移的。而今事情有了转机,也有了可能了,她却突然怕了,不大敢向前走。 才刚祁连修当众承诺的那一番话,虽说的有些冲动,但每一句都像敲鼓一样,狠狠地击打在她心上。她听得心狂跳,整颗心使劲儿的往身外撞,好似都要不活了一样。心悸之余,又有一*狂喜冲击着她。江清月从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不知该如何言语。她只好下意识的躲闪开祁连修炽烈的目光,她从耳房内走,绕到抱厦离开。 现在她又有些后悔,担心自己没给他回应,让他失望了。 患得患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江清月感觉又惊又喜又有些小失落。她越听大姐唠叨,情绪就越复杂。她快收不住了,赶紧打发江梧桐快出去,她要一个人在屋里静一静。 三日后,宫里头的桂嬷嬷带着灵台郎等人,备礼到访江宅。 灵台郎在江北的引领下观察江宅。桂嬷嬷则去见江清月和江梧桐。献礼后,桂嬷嬷表明求婚来意,令女医为江清月诊脉察看,而后又问请了江清月的生辰八字。 江清月将写好生辰八字红纸放进信封,递给桂嬷嬷。她原本并不知自己的生辰,自己的八字还是向外祖母邱氏讨要的。 桂嬷嬷收好东西,笑着对江清月道:“合了八字之后,便会过大礼,请期,大婚了。江姑娘好福气,以后老奴再见您便要下跪行叩礼,尊称您一声王妃。还望江姑娘日后富贵之时,拂照老奴一把。” “桂嬷嬷太客气了。清月行事粗鄙,见识薄浅,诸多礼仪规矩不懂,日后还要劳烦嬷嬷提点教诲。” 桂嬷嬷是太后身边最得重用的人。桂嬷嬷多年来一直为太后办事,她见识太多丑陋腌臜事,便养成了整日板着一张横脸的习惯。桂嬷嬷为人亦是苛责拘谨,平日最看不惯宫里那些仗着宠爱就骄横跋扈的女人。 桂嬷嬷今听江清月的话,倒对她改观不少。她本以为这丫头就是个长得好心机深又能吃苦的小狐狸精,她以为江姑娘八成会一朝得势就拿着鼻孔看人。才刚桂嬷嬷故意对满脸堆笑阿谀奉承她,却不见她有一点傲慢得意之气,反而表现的十分谦虚懂礼。 没想到,江姑娘竟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桂嬷嬷恢复往常的死板相,她冲江清月点点头,淡言道:“江姑娘前辈有度,戒骄戒躁,是个识趣儿的人。老奴真有点喜欢您了。” 江清月笑着致谢,请桂嬷嬷吃茶。 桂嬷嬷以宫中有事为由,推拒告辞。 江梧桐赶紧使眼色给江清月。江清月明白大姐的意思,冲其微微摇头。姐妹二人出门送了桂嬷嬷一段路,之后便由章嬷嬷送领其出府。 江梧桐看着桂嬷嬷离开的背影,赶紧抓着江清月的胳膊道:“我听说宫里人都得给些好东西才能帮人办事。她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咱们要不要送点?” “不必。既是红人,她也不差什么钱财。桂嬷嬷能得太后重用,自然有跟别人不同的地方,冒然送东西给她,反倒容易被她看不起。再者说,她今日来保不齐是受太后的指派,就为瞧我的反应如何,我们就更加不能送东西了。”江清月琢磨道。 江梧桐恍然,敲脑门骂自己。她把事情想得太浅,幸好没有擅作主张,否则就给二妹妹拖后腿了。 江北刚好赶过来,闻言不解的问二姐:“你怎知太后有意查你?” “她不派别人,偏偏派桂嬷嬷来。”江清月回了句,转即想想,让江北派个小厮去给王爷传话。“就把宫里来人的消息告诉他即可。” 江北点点头,笑道:“我觉得这门亲事最好,这世间男人也就只有王爷能配上我二姐了。” “胡闹,你也跟你大姐学坏了,用酸话拿我。”江清月嗔怪江北一眼,打发他快去招待客人。 桂嬷嬷从江宅出来之后,便带着灵台郎去了卿侯府。下了车,桂嬷嬷先把灵台郎叫上前询问:“才刚你看江宅如何,这卿侯府又如何?” “江宅藏风纳气,在那条街面上算是不错的地儿了。”灵台郎边回答边打量卿侯府的环境,又朝其它三个方向看了看。这卿侯府府邸原本风水极好,不过才刚乘车时,前边几条街上竟有四五处死胡同,西南方有大路直冲,主对天煞,不仅会使家宅暮气沉沉,更甚者会有血光之灾。不过凡事皆有人为变数,他师父曾教导过他,风水好坏也有三分看人的说法。灵台郎觉得这卿侯府既然能出两位王妃,想必富贵有余,根本不必由他多言。 太后让他来看风水测八字,就是为图个吉利话。灵台郎可不想犯了官老爷们和太后的忌讳,笑着敷衍桂嬷嬷道:“都好,都好!” 桂嬷嬷原就是随口一问,也没过多计较。她带着众人过了仪门,便见有数名婆子丫鬟们围上来。桂嬷嬷说明来意,直接面见了江宾璋夫妻。 夏氏心知桂嬷嬷的厉害,早准备了金银珠宝奉上去讨好。桂嬷嬷看一眼,倒没多说,只叫身边丫鬟先拿着。 夏氏更高兴了,便不忌讳桂嬷嬷什么,直接问她:“她们姐妹俩得幸都能嫁给王爷是她们的福分,也是妾身和老爷的荣喜。我们夫妻二人都高兴极了。只不过这王府后宅总该有个主事的,她们姐俩也该有个主次之分。不知太后更偏爱谁多一点?” 桂嬷嬷扫一眼夏氏,瞧着是个挺体面的妇人,这一张嘴就泻了气了。到底是填房的,不知分寸。她今日确是来问八字的,但指婚旨意未下,这事儿就未必是作准的。她开口就说‘嫁给王爷’,还急于论谁是大小,亏她敢问出口这种问题。这种女人若在宫里,早死十次八次了。 什么姐妹,人家江清月还没认亲。什么谁主谁次,不就是想知道她的亲女儿是不是当大的么? 桂嬷嬷一肚子不满,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如平常一样的死板,看不出什么异样。 “太后的心思,老奴岂敢妄加揣测。” 夏氏听桂嬷嬷说话敷衍了,颇为不满。心里不禁咒骂她阴损,拿了人家的钱财竟不给半点情面,这厮太无耻了。 江宾璋也觉得妻子说的过分,咳了一声。看来,这位太后身边的桂嬷嬷不大好糊弄。 “不知贵府的二姑娘可在?”桂嬷嬷又问。 “在,当然在!”夏氏忙叫人去女儿江琬过来。 江宾璋不安的坐在原处,急得手心出汗,心里头早把晋阳王凌迟了八百遍。他恨死了,却偏偏没法子,只能让二女儿再牺牲一次。 乖女儿,爹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受苦。 “不必了。”桂嬷嬷招手,叫上两名女医。“不请夫人带我去一趟便可,在她房里正便宜。” 夏氏点点头,也知道宫里头都有诊脉查身的规矩。 一行人还未到,夏氏便见江琬的奶娘急忙忙的跑过来,奶奶奶个跑的跟个无头苍蝇死得。夏氏忙呵斥她没规矩。 奶娘急得落泪:“太太,可不好了,姑娘身上起了疹子,痒得很。” 夏氏大惊,忙要去看,又想起桂嬷嬷在,转头看她。 “一起去。”桂嬷嬷带着人跟上,正好让女医为其诊断。 江琬身上的红点不大,像针扎过冒出的小血点一样,但红点却出奇的多,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江琬的身上。 江琬有一只胳膊挠破了一条,正冒着血。有两个丫鬟正握着江琬的手,以免她乱抓伤了自己。 “琬儿,这到底是怎么了?”夏氏吓得不行。 奶娘解释道:“奴婢们也不知为何,先前姑娘换完衣服还喝了碗燕窝粥,一直好好的,姑娘突然就说身上痒,接着便这样了。” 夏氏急得落泪,看女儿边哭边面部狰狞的喊着痒,她心里甭提多尴尬了。好好端端的非今天出事,让太后跟前的红人瞧个正着。 女医诊脉之后,断为风疹,开药命人煎下。 夏氏就守在女儿床前落泪。 江宾璋过来看了看,直叹气。 桂嬷嬷也不便继续待下去,叫人把夏氏刚才给她的贿赂放在桌上,便告辞回宫。 夏氏和江宾璋安抚好女儿之后,才看到桌上那些珠宝。夫妻二人的脸色瞬间变换,尴尬至极…… 太后听说江琬生病,颇觉得此事过于巧合。她心中生疑,于是又派了三名御医到卿侯府查实。   ☆、第61章 御医们回来后,众口一词,都说江琬得了风疹。 “多久能见好?” “此病因人而异,短则三五日便可痊愈,也有三五年不见好的。”御医回道。 太后又问了问病因,觉得此病不像是人为所致,便打发他们下去了。 桂嬷嬷趁机奉上灵台郎测算好的王爷和江清月的八字。 太后见都是些喜庆话,没说什么,就搁在一边了。“桂嬷嬷,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王爷而今日日来给您请安,确实顺从孝顺,可老奴总觉得他并不大高兴。”桂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太后,而是提晋阳王。晋阳王才是太后关心的所在。 太后吸口气,无奈道:“确实如此,还是你懂哀家的心。” “太后不如再等几日看看,若是那江家二小姐病还不好,王爷又没有转变。老奴觉得太后不如就顺从天意,允了王爷的本意。太后体谅王爷,王爷必定珍惜,日后一准更孝敬您。”桂嬷嬷规劝道。 太后听出桂嬷嬷向着江清月那边,眯眼笑问:“怎么,那丫头也把你收服了?” “奴婢万万不敢。”桂嬷嬷忙跪地表忠心。 太后自然信任桂嬷嬷,让她起身。“看来你上次出一趟宫,收获不小。” 桂嬷嬷规矩的颔首,把腰弯得更深了。她顿了下,又道,“太后,这娶妻只娶一人的主意是王爷自己的想法。江姑娘并不介怀此事,也从未提过任何过分要求。” 太后沉思一阵,叹口气,“也罢了,就如你说,随天意吧。” 又过三日,卿侯府江琬的病还是不见好。 祁连修依旧按时来请安,却还是一副精神沉闷兴致缺缺的模样。 太后见他就气,“年纪轻轻地,摆出一副老者样给哀家看。就是老人家害病了,也没你这副萎靡样子。” “孙子知错,请皇祖母恕罪。”祁连修规矩的行礼回话,神态还如先前那般。 “你就是天天来哀家跟前讨嫌来了。”太后冷哼一声,突然想起个事儿,笑道,“八字合完了,改日哀家就叫人去江家下聘,请婚期。” “但凭皇祖母安排。”祁连修再一次规矩的行礼。 太后冷眼看他,特意补充道,“暂且先给江清月那边下聘,卿侯府那边再等等吧。” 祁连修眼眸转动,对太后点点头。 太后见他态度微微有所变化,想起桂嬷嬷先前对自己说的话。她难道真要为了个婚事,跟自己的孙子生间隙?修儿如此执着,那个江琬就算嫁进门,恐怕也未必能与他顺利圆房。 “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待嫁的女子不曾有过这样的企盼。偏哀家教出来个好孙子,有此等好品性。” “回太后,孙儿并没有此想法,不过是别的女人提不起孙儿的兴致罢了。太后若不怕王府里多个摆设,不忌讳世家们的不满,孙子倒不介怀王府里多添双碗筷。”祁连修言语淡淡,但话中的内容却叫人听着心刺。 “胡说什么!”太后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这孩子真不怕这话传出去坐实了他不举的传闻。 祁连修果然很听话,不说话了。 祖孙俩都沉默,慈安殿里头静得发闷。太后有些心烦,赶紧打发走了祁连修,特意嘱咐他这几日不必来请安讨嫌。 祁连修应下,出了宫便赶去赴宴。这几日他一改往常的清贵姿态,放下身段了,但凡京城达官贵人府中有应酬的,祁连修一个都不落下,全部赏脸参加。众世家都知晋阳王改了爱好,也愿意与其结交,巴不得奉上请帖,请王爷到自家府中增添光辉。 祁连修本就长得风华绝代,容易吸引人们的眼球,加之他这些时日在露脸露得太勤,自然成了就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前流行过的不举的传闻,而今又被人挖出来说道。恰好太后命钦天监为王爷请婚期的事儿传出来,众人开始八卦起这位王妃的身份。大祁国正经皇室血统的王爷要娶一位贫贱出身的姑娘,虽然说这姑娘的弟弟被刚刚封了四品将军,可这家世到底是经不住推敲,比不得那些世家贵女。 若说之前不举的传闻只是个传闻,现在太后的指婚就是直接坐实了这个说法。 王爷若真没问题,太后会舍得让王爷去娶个贫贱女为妻?恐怕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晋阳王那方面真有问题。太后不好将正经的世家姑娘指给他,一旦婚后出了岔子,没法向世家交代。但找个背景浅的姑娘就不一样了,人家就指靠嫁女富贵,自然容易被拿捏住。出了问题,也得哑巴吃黄连,有苦硬往肚子里吞。 而今众人见晋阳王经常出入酒宴,一脸失意怅惘,每每喝得烂醉,便更加认定此事。 男人那玩意儿不好用,着实伤自尊啊。 于是大家为了表达自己的同情,有事没事就在家里摆酒,力求多请几次晋阳王,权算是安慰他了。 隔月,太后与看了钦天监测算的日子,最后选了个来年初秋的日子作为婚期。日子既然选好了,便要拟定婚书下聘了。 太后想起卿侯府的江琬,顺嘴问了问她的情况。 桂嬷嬷道:“头次风疹治了十天就见好了。不过这段日子时断时续,一月总会犯个三两次,痊愈的日子也有长有短。她倒是说身上不痒了,可身上的红疹却一点都没消退。” “我看这丫头是强撑着。”为了嫁进王府,有病装没病也在情理中。不过太后是不会让身子骨有问题的丫头近身祁连修的。且不说她生不生得出孩子,一旦过了病气给王爷可就是大事。“罢了,这孩子的事就撂下吧,你也不必再派人去瞧了。” 桂嬷嬷心知太后这是弃了江琬。“是!” “上次叫你挑选那几个适龄的世家姑娘,都给哀家叫来。”太后又道。 桂嬷嬷依命行事,传了太后懿旨下去,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三位姑娘中,有一位抱恙,染了风寒在家;另有一位随母归乡探亲;再有一位是张大人家的千金,前些日子已经订亲了。太后您看,最后这一位还需召进宫来么?” “订亲?这么快?”太后惊讶道。 桂嬷嬷点头,“听说是张大人一眼看中的后生,其父正好是张大人的同窗好友,亲事便很快定下了。” “这么巧。”太后皱眉,总觉得最近的事儿都有点邪性。 祁连修又来给太后请安,依旧是沉着脸,冷如冰山。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太后唤祁连修近身,忽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儿,而这身衣裳也是昨天穿过的,“你又去哪个大臣家里喝酒了?” 祁连修忙作揖赔错,蔫蔫的,像个霜打的茄子。 “好端端一个俊郎儿,蔫成什么样儿,丢不丢人!”太后恨这孩子不争气,他以前可不是这样。 祁连修闷闷地,垂着眸子,一声不吭。 太后突然想起他前段日子给祁连修赏的美人,劝他道:“既喜欢喝酒,便在家跟你那些妃子们喝,也比在外头强。” “孙子和您说过,提不起兴致。”祁连修黑着一张脸,很难看。 太后忽想起祁连修不举的传闻来,难道是真的?太后不大信,命人传太医给祁连修诊脉。 祁连修却不肯,匆匆告辞。 “太后,王爷心思重,若真有什么短处只怕不愿让您当场揭穿。不然这以后真没法见您了。”桂嬷嬷提醒道。 太后一个头愁成两个大,想想这段日子的折腾,真是枉费心思。“罢了罢了,只要那个江丫头真心待他好,他也愿意喜,哀家就不管此事了。这事儿闹得一天比一天乱,头疼。” 桂嬷嬷忙高兴地应承,这就要传消息给王爷。 “慢着,”太后叫住她,又道,“你跟王爷说,若有卿侯府和柳府为她作保,哀家再高兴不过了。” 桂嬷嬷领命,依话传达。 高德禄闻讯高兴地跳起来,真替王爷松口气。这些日子王爷为了这件事“折磨”自己,可谓是煞费苦心,不但自黑‘不举’,还要整日装纨绔喝得烂醉,这根就不是王爷平日的作风,他在一边都看不下去了。 “王爷,太后改了主意,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只要让江姑娘认祖归宗,这一切就都解决了。” 祁连修呵斥一嘴高德禄,不许其乱言。“她认祖的事儿本王不会同意。”只要她不愿意,这世间就不可以有人强求她。 因为他要娶她,她就要承担这些莫须有的揣测和压力,她的心里头该是比谁都难熬。 事因他而起,自要由他来解决。 是夜,高德禄伺候王爷歇下,便悄悄退出来。他唤两个小太监在门外守着,自己则悄悄地骑马从王府后门跑了出去。 江清月已经睡下,忽听章嬷嬷叫唤她,心知有什么事儿,披了件衣裳,便让章嬷嬷进门。章嬷嬷说话的功夫,江清月已经穿戴好,她简单地将长发挽髻,簪了两根银簪。因为刚醒,睡意未退,迷离的双眼略有倦色,凭添几分慵懒随性。 章嬷嬷禁不住多看她两眼,才想起说起正事:“高公公此来怕是有要紧事。” 江清月喝了口杯冷茶给自己醒脑,便带着章嬷嬷去见高公公。大姐和三弟那边都已歇下,便不让人去折腾他们。江清月决计先看高公公说什么,再做定夺。 高德禄一见江清月,便哎呦叫一声,给江清月跪下了。 “公公,您这是为何,有话直说就是。” 高德禄被章嬷嬷搀扶起来之后,抽着古瓜脸哽噎道:“奴才今儿个多事了,背着王爷斗胆来见姑娘。奴才想好了,奴才就是一条贱命,就算为此被王爷千刀万剐,奴才也心甘情愿。” 江清月听高德禄前话铺排了这么多,料想他要说的话很重要。既要瞒着祁连修,又要来跟她诉说的,八成是这门婚事。 “公公但说无妨,若有难处我们一同商议就是。” 高德禄闻言,眼睛发亮,激动地看着江清月:“江姑娘,您是不知王爷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为了让太后断了那边的亲事,故意让奴才们散播谣言,黑他自己个儿,而今又日日去各世家中应酬,晾出一副好像自己真得什么毛病的样儿。 奴才瞧王爷这样自黑,真真是心疼得要命。这段日子,奴才就没见王爷高兴过,就是在郡主跟前也摆着一张冰脸。而今太后终于是妥协了,答应王爷只娶姑娘您一位王妃。” 章嬷嬷闻言大喜,高兴地看着高德禄。“公公,这是好事儿,您还愁什么?” “可太后答应这话是有条件的,就是让江姑娘认祖归宗。王爷不愿勉强江姑娘,还要盘算着法子让太后改主意。奴才瞧不下去来,便擅自做主来求江姑娘。 江姑娘,您认亲也就一句话的事儿,省了王爷多少麻烦。奴才实在想不通,姑娘认了亲,就是卿侯府的金枝玉叶,地位比现在不知高贵多少。您何必犯拗,跟亲爹较劲呢。侯爷……” 高德禄还想说,因发现章嬷嬷摆出一张凶恶的脸瞪他,怕得他把后来的话噎了回去。 “高公公,奴婢一直敬着你。可你今天说的话,老奴绝不认同。”章嬷嬷壮着胆子道。 “嬷嬷,”江清月喝止章嬷嬷,笑着让高公公先饮茶。“公公连夜到这,想必走的急,口渴了。” 高德禄闪躲章嬷嬷的目光,尴尬的笑着表示确实渴了。他端着茶杯半挡着脸,喝茶的功夫不忘趁机偷瞄江清月和章嬷嬷的表情。 章嬷嬷为难的看着江清月,欲言又止。 江清月默了会儿,见高德禄喝完茶,便笑道:“高公公,此事我自有定夺,多谢你来报消息。你早些回去吧,免得被王爷发现。嬷嬷,送公公回府。” 高公公拱拱手,冲江清月行了礼,方告退。 章嬷嬷送走人,火急火燎的回来跟江清月叨叨:“姑娘和王爷的亲事确实来之不易,可姑娘与卿侯府的事儿更是个麻烦。” 姑娘的亲爹好色成性,禽兽不如;继母更不是个干人事儿的。章嬷嬷理解姑娘当初不认亲的决定,也坚决支持姑娘。 江清月啜一口茶,陷入思考。 章嬷嬷见姑娘想事儿,也不好打扰,叹口气,坐在一旁陪着。 “嬷嬷,你说我的性儿也是个拗的。”江清月突然叹一句。 章嬷嬷知道姑娘实在感慨她不认亲的事儿,忙解释道:“姑娘您当初做得对,那样的亲戚不认也罢。王爷这边该是有法子的,你瞧瞧前头这些事儿不都解决了?” “太后抚育王爷长大,祖孙情中又有母子情,甚深。孝字为先,他不能忤逆伤了太后,就只有选择折磨太后的弱点——他自己。”江清月红了眼眶,深吸口气,“嬷嬷,是我太自私了。” 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顺心,她选择逃避忽略了一些事情,而没有去顾及他为这份感情的付出有多重。 街面上的传言她也听说过,她一直不曾当真,却也没有去深究此事背后的深意。王爷为了这门婚事,甚至牺牲了男人们最在乎的尊严和名声。 而她呢,又做过什么? “姑娘有自己的难处,这事儿不能怪你,实在是江大人他……唉,他毕竟是姑娘的生父,不提也罢。”章嬷嬷无奈地叹口气。 “你说的对,他是我的生父。我身上流淌着卿侯府的血脉,这是我逃避不了的事实。我的身份已有很多人知晓了,以后知道的人还会更多。与其这样畏畏缩缩的躲避,倒不如干脆认亲,尚可减轻他的负担。”江清月说完这些话,咬住下唇,墨色的双眸里闪出一道琉光。 章嬷嬷瞧着莫名的心疼,拉住江清月冰凉的手,“姑娘,你下决心了?” “我早不是当初那个糊涂的小女娃,岂会任人欺辱?更何况而今我有你们,还有王妃的身份作保,谅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转即间,江清月的神态恢复了从前的坚定,言语中充满了斗志,“如此也好,我倒要见识一下当初到底是谁害我的。既然旧事甩不掉,就好好把帐算清楚!”   ☆、第62章 次日,江清月往柳府递了帖子。柳庭奉恰好在家休沐,也等不得明天,当即派了马车接江清月过去。 江清月和外祖父表明她的来意,希望这件事能麻烦柳庭奉出面斡旋。卿侯府里的人素来喜欢踩低奉高,这样的人拿着点话柄就能把事儿说出花来。她要让这些人无话可说,找不到挑她毛病的机会。 面对什么样的人就要有什么样的对策。故而认亲的事儿一定要让卿侯府主动,她要让江宾璋三催四请的供着她上门。去卿侯府之前,她一定要就把自己的身份拿高了。 柳庭奉早看江宾璋那厮不是东西,教训教训他也好,所以他甚是同意江清月的主意。“好孩子,你放心,这事儿就按你说的办。若是江家那帮人敢欺负你,告诉外祖父,外祖父叫你大舅拿枪杀过去。” 江清月听得满心暖意,掩嘴笑着对柳庭奉点头。 邱氏拉着江清月的手,也道:“凡事多个心眼,别学你娘,什么委屈都往肚子咽。” 江清月感动的继续点头。许是邱氏与理国公府的邱老太君眉眼有些相像的关系,江清月心中突然起了理国公府。 柳庭奉等不及去找江宾璋算账,他一定要让江宾璋把人情和钱财两样都搭上。 江清月拉着邱氏说私房话:“外祖母,您近来可有理国公府的消息?” 邱氏惊讶的看着江清月,宠溺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头。“小丫头,够机灵的,前儿个她确实来我这打听消息。” “什么事?”江清月追问。 “这不听说你要被封为王妃,又见你与我们走的这样近,她便问了问缘故。我猜她八成是怀疑你的身份了,我这个堂姐的鼻子比狗还灵!”邱氏讽刺她几句,接着对江清月道,“放心,外祖母什么都没和她说,随便糊弄过去了。” 江清月点点头,心里头有另一番怀疑。 邱氏又道:“也奇怪了,她好像对你格外关心。” 江清月把去年她曾在理国公府教女红的事儿告诉了邱氏。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她八成是眼酸了,眼馋这门亲。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王爷慧眼如炬,一眼就瞧上了我的乖外孙女。”邱氏高兴的把江清月抱在怀里,甭提多骄傲了。 江清月心中却起了警惕,料想这位邱老太君必定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幸好她以后与理国公府接触的机会不多,她也无需过多忌讳什么。不过该防的还是要防,日后若真可能见面,务必要小心警惕。 …… 江宾璋听柳庭奉一顿发牢骚,自己被他数落了足足两个时辰,耳根子都起茧了。 老家伙非要他认回女儿,他也想认,可大女儿压根就不给他面子。 “我看你是个聪明人,提点你这么多,你还不懂?亏得我帮你劝江丫头那么久,你真是枉费老夫这个做岳父的心了。”柳庭奉失望的叹一句,直骂江宾璋没出息。 “您老帮我求情了?”江宾璋见柳庭奉点头,万分惊讶。自从被王爷的威胁之后,江宾璋本来已经对认女不报什么希望了。 既然柳庭奉如此支持他,还帮他劝慰大女儿,江宾璋突然觉得他认女的事有戏。江清月怎么也会听她外祖父外祖母几句话,有柳庭奉劝说,再加上他的诚意,她的心就算是冰做的也能捂化了。 卿侯府里出个王妃,怎么说也是件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儿。江宾璋仔细琢磨了下,这回不管女儿对他态度如何,只要想法子让她认祖了,她就是卿侯府的女儿,一切就都好办了。父亲卿侯和柳庭奉那边都有交代了,王爷那边也会受到牵制。以后晋阳王就是他的女婿,哪还再敢拿那点证据威胁自己。 江宾璋回府之后,又是几番思考。 柳庭奉说得对,他一定要认亲! 可惜大女儿脾气确实大了些,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当初的意外对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江宾璋觉得这件事不能他一个人来,号召全家人都一起恳求江清月,一准儿有戏。等把她接回府里,自己再用父爱慢慢感化她,她终究会看清自己的真心。他们父女俩也便会和好如初了。 夏氏笑意绵绵的来叫江宾璋吃饭,喊了他两声不见他有反应。只见江宾璋坐在那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很是奇怪。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江宾璋猛地站起来,拉住夏氏。 夏氏吓了一跳,感受到老爷手掌的温度,转即又娇柔的笑了。“老爷!”夏氏娇叫一声,媚眼如丝。 江宾璋见娇妻如此,觉得自己幸运又幸福。试问同僚之中有哪位仁兄能有他这般的柔情的妻子,不仅贤淑持家,还温柔娇媚。女人身上所有的优点全都聚在夏氏的身上了,比过了多少世家刻板守旧的太太们。 江宾璋想到自己要认女,禁不住心疼了一下夏氏,将她搂在怀里。“夫人,有一事我该告诉你。” “什么事?”夏氏早发现老爷这几月心神不定,果然是有事,而且一定是不小的事。 “大丫头找到了!”江宾璋激动的看着夏氏。 “老爷,你说什么?”夏氏惊讶不已,她怎么听老爷说找到大姑娘了?她一定是耳鸣了,大姑娘早该死了才对。 江宾璋忙解释他找到江清月的经过,当然这其中不该夏氏知道的事儿他自然省略不提。“我打算认女,让她认祖归宗!”江宾璋说到动情之处,眼眶竟有些湿润。 夏氏惊慌不已,强迫自己镇定,她假装欢喜地替老爷高兴,用帕子擦擦眼角表示她快被感动哭了。 江宾璋欣慰的抱着妻子,心里感叹夏氏果然懂他。 夏氏等江宾璋冷静下来,试探着问他:“并非妾身多事,只是咱们这样的大世家认女非同儿戏,咱们还需谨慎。她可曾有证明身份的凭证?” 江宾璋想起江清月摔玉焚衣的事儿,尴尬的对夏氏点头:“自然是有凭证,老爷我亲自验过,此事老太爷也知晓,你一个妇道人家没必要多问,明日且随我去请她回来便是。” 夏氏来不及对老爷的不耐烦懊恼,便听说另一件让她惊讶的事。“我们请她回府?”夏氏惊讶的看着江宾璋,颇为无奈。“论辈分,老爷和妾身是她的长辈,咱们怎能屈尊去请小辈?这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了。” “瑈儿命苦,她当初会丢,责任也在你我。而今走一趟请她回来,就算是赔罪,有什么了不得?况且,她将来要成王妃的人,论君臣礼,我们这么做还是理所应当的了呢。”江宾璋解释道。 “王妃,君臣礼?”夏氏越听越糊涂,最近预备高攀王妃之位的人就一个,叫什么江绣娘。区区贫贱之身,竟要和她家琬儿共享王妃之位。难道,老爷要认的女儿难道是她? 夏氏不甘心的抓住江宾璋,让他说清楚。 江宾璋本能的想逃避这事儿,所以才刚叙述的时候有些避重就轻。现在妻子这么逼问,他也只好详述了。 夏氏听说那个江绣娘就是大姑娘江瑈,顿觉得五雷轰顶。事情怎么会这样巧,怎么会…… 夏氏猛地抓住江宾璋的袖子,用祈求的眼神儿看他:“老爷,大丫头的身份真的没有任何可疑?” 江宾璋笑着点头:“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她长得跟她娘当年一个样,母女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夏氏惊得目瞪口呆,却不忘避讳江宾璋,赶紧转过身去,捂住脸。 江宾璋当夏氏是太激动所致,破觉得欣慰,夏氏果然是个好媳妇儿。 “我们扶起一起去老太爷跟前禀报,还劳烦夫人备些重礼,明儿个一遭儿带去。毕竟她们江家姐弟对咱们女儿有拂照之恩,理该致谢。”江宾璋嘱咐道。 夏氏心中风云万变,面色却没有丝毫破绽,诚恳地冲江宾璋点头。 卿侯听说她们夫妻要亲自登门认女,高兴地直拍大腿。“早该如此了,催你好几月,你拖到现在才把事儿办了。” 此事就算这样定下了。夏氏也没心思吃饭,借着江清月备礼为借口,独自跑到厢房里落泪。 夏氏的陪嫁王妈妈在一边劝慰。 夏氏懊恼至极,怎么都想不明这件事,她眯着眼,发狠的看着王妈妈:“当初这事儿不是做准了么,那丫头怎么会活着?” 王妈妈也奇怪,“她奶妈说的,是掐死了,亲手推护城河里。按理说一早儿就该冲到城外了,怎么可能活着。太太,我看这个大姑娘保不齐是假的。” “现在那些人都处理干净了,想问也没法子问,是真是假谁知道。”夏氏揪着帕子,狠狠地咬着下唇,眉头锁紧。她顿了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失态地跑出门,闯进江宾璋的书房。 江宾璋正在写奏折,被妻子吓得笔一划,整张奏折全毁了。“你干什么?毛毛躁躁的。” 夏氏含泪含着江宾璋:“老爷,你说那个江绣娘是咱府的大丫头,老爷认了她,她就会做王妃了?” “这是自然,我们卿侯府的嫡长女做王妃正合适。”江宾璋骄傲道。 “那琬儿呢?太后不是也要指琬儿给晋阳王么?”夏氏紧紧地盯着江宾璋,“我们琬儿还能做大么?” “你胡说什么。琬儿,她自有她的好归宿。”江宾璋皱眉,迟疑道。 “老爷的意思是太后不要琬儿了?”夏氏心里那个恨,怒火充斥全身,感觉马上就快要爆了,她越是强压着情绪越难受。 江宾璋拉着夏氏坐下,到底觉得她可怜,叹口气,“晋阳王中意的人本就不是她。强扭的瓜不甜,姐妹俩何必共侍一夫,生了间隙。倒不如各自寻个好归宿,多给卿侯府结门亲家,这不好么?” 夏氏见事情无法挽回,过多纠缠只会讨嫌,遂闷闷地回他:“老爷说得有理。”可为什么让步的是她女儿?为什么不让她女儿嫁给晋阳王? 继室出的难道就注定比不过原配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不公。 夏氏隐忍怒火,从江宾璋哪里告退。她决定去看女儿,一路走一路哭,她替自己女儿不值,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到底比不过一个死人! …… 一夜好眠。 江清月神清气爽的起床,用过早饭,便拉着江梧桐在院里遛哒。 “大夫说了,大姐不能总坐着,对胎儿不好。”江清月看着江梧桐隆起的肚子,满心期待。 江梧桐笑着点头,她紧紧地拉着江清月的手不肯放。二妹妹快要走了,她们姐妹俩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太阳高高挂起之时,江宾璋夫妇携重礼前来江宅。 夏氏再不情愿,碍于丈夫在眼前,也要摆出一副热情的样儿,又心疼怜悯的拉着江清月的手,唏嘘一番。 “老爷都和我说了,这些年你受了许多苦。听说你还曾在青州流浪过,跟那些乞丐流氓同住一间破庙。天呐,这日子我想都不敢想。” 江清月自然听出夏氏话中所带的讥讽,什么与流氓乞丐同住,夏氏分明是想质疑她的清白。 “老爷,这孩子能有今天真不容易。”夏氏转而看向江宾璋,又补充一句。 江宾璋点点头。 “难为大太太对我的过去如此上心。也是缘分,得幸被娘救了。当初我若直接淹死在护城河里,连这等苦日子都没机会过了。”江清月淡笑着回她,墨色的双瞳紧盯着夏氏。 夏氏听她说什么护城河淹死的话,心里下意识地惊了一下。她再看江清月,正好与其四目相对。夏氏总觉得江清月那双眼像会咬人一般,只看了一下,她便再不敢与其对视。 这丫头真够阴损的,当着自己的面叫别人娘。虽然说自己是继室,但在身份上自己才是她的娘。 夏氏好笑的转头问江宾璋:“大姑娘说的‘娘’是?” “噢,是她的养母巫嬷嬷。也是个可怜人,当年被冤死了,幸亏后来被平反了。”江宾璋简略的说道。 “原来如此,那咱们大丫头可真够命苦的。”夏氏再次唏嘘道。 江宾璋点头,转而情真意切的看向江清月:“乖孩子,跟父亲回去罢,父亲保证不会再让你受苦。你就算不顾及为父的心情,也好歹可怜可怜你祖父,他老人家日日念叨着你,就盼着你认祖归宗。” 江梧桐和江北互看一眼,二人见江宾璋夫妻如此假仁假义,皆替江清月忧心。 江清月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夏氏,最终落在江宾璋的身上。“我与大姐、三弟相依为命多年,若非爹娘救我一命,我早没命坐在此处。知恩图报,岂能说走就走。” “这些为父早替你想到了。”江宾璋摆手,命人抬来两箱子珠宝以及地契、布匹、古玩等物,他对江北和江梧桐道,“此等俗物抵不了什么,不过是让我好过些,还望二位收下,日后更有重谢。当然,瑈儿认亲之后,你们还可以姐弟相称,大可以经常走动。” 江梧桐和江北点点头,隐忍着不多说。 “瑈儿,您看现在成么?”江宾璋看向江清月,略有祈求之色。 夏氏从没看见老爷曾这样委曲求全过,而今好容易有一次竟也是为了哄会他大女儿。 嫡长女到底是不一样么? 夏氏渐渐地眯起眼睛,垂下头。 “有话和您单独说。”江清月道。 夏氏警惕的看眼江清月,转而恳求的看着江宾璋,轻声换了句:“老爷。”夏氏话中意思在明显不过,他们是夫妻,她想留下来一起。 江宾璋皱眉,打发夏氏规避。 江清月笑着让大姐请夏氏去西厢房先坐等,另吩咐丫鬟上点菊花茶,给夏氏去火。 夏氏不满的走出来,满心怒气。江北和江梧桐等人随后也退了出来。 夏氏一坐下来,看着那碗菊花茶,气得想掀桌,却还的假装成一副憨厚的做派,安心的在那哪儿坐等着。 江清月简明扼要的对江宾璋道:“条件有三:一不改名;二只称您的继室为大太太;三我不会委曲求全。” 江宾璋愣了下,不解的看着江清月:“后两条可以,只是这第一条为什么?江瑈是为父给你取的名字,卿侯府自你起,女孩子的名字都如此。” “这名字是爹娘给我起的,她们人走了,留给我的就这点念想。至于什么惯例,根本称不上。我跟她们本就不同,她们又没有被人陷害,坠入入护城河。”江清月扬眉看着江宾璋,墨色的双瞳变幻莫测。 江宾璋心揪了一下,他看着大女儿的脸就禁不住想起已故的柳氏。到底是自己对不起她们母女。 江宾璋咬牙点点头:“罢了,就叫江清月,此名也很好听,很配你。” “那劳烦您以后不要再以瑈儿称呼我,实在是听不习惯。”江清月说罢,起身推开门。纤纤身姿迎着光,有股子说不出的美好。她侧脸看着江宾璋,嘴角勾勒出一条完美的弧度。 “我们走吧!”   ☆、第63章 到卿侯府后,江清月被安排到望馨苑安顿。不多时,便由王妈妈嬷引领她去见卿侯。 “老爷子常年住在梅园里躲清净,不太常见外人。二姑娘一年见他也不过六七次。” 江清月看眼前头引路的王妈妈,笑了笑,没吭声。 王妈妈放缓脚步,斜眼用余光看一眼江清月,心里不大爽利。才进门第一天,就不把她这个管事儿的妈妈当个人看了,以后那还了得? 不怪大太太担心,这丫头确实张狂了些。 行至梅园,王妈妈顿住脚,转头面色眼里的嘱咐江清月:“老太爷脾气古怪,为人苛责严厉些,好心提醒大姑娘一句,不懂得千万别装懂。进去乖乖行礼,乖乖听话就是,一定要安分守己,休要带市井之气。” 章嬷嬷听她说话过分,怒气冲冲道:“一个奴才胆子肥了,倒敢说教主子。还嫌弃别人没规矩,我看你最没规矩。” 王妈妈鄙夷的扫一眼章嬷嬷,转而露出一副诚恳相给江清月:“大姑娘,奴才也是真心替您着想,请您明鉴。” “王妈妈待自己倒是够客气的。”江清月柔柔的一笑,抬脚进了梅园。 王妈妈立在原地琢磨大姑娘留下的那句话,越想越觉得憋气。大姑娘这在讽刺她对别人挑三拣四,待自己却很宽容? 冤枉死了! 王妈妈憋了一肚子气,实在待不下去,回身就去找大太太告状。 夏氏操心女儿江琬的病情,哪还有心思管这些,也只有等以后再治江清月了。 卿侯穿的端正,坐在厅中上首之位等候已久。一听说外孙女儿回来了,卿侯有些激动,动了动喉咙,整个身子坐的更加笔直。 江清月浅笑着进门,给卿侯行礼,规矩的叫一声:“祖父!” 卿侯听得内心彭拜,禁不住热泪盈眶:“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真没想到啊,老头子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也总算是给我那柳兄弟一个交代了。“ 卿侯与柳庭奉当年也算有同窗之谊,两家又是世交。后来因为柳氏病死,丢了孩子的事儿,两家关系才冷淡笑来。 江清月抬眼打量卿侯,因年老的关系,眼皮有些下垂,微微笑的时候眼睛便眯成一条缝。卿侯看起来笑容可掬,十分亲切,不过偶尔眼中闪过的凌厉叫人禁不住为之恐惧和警惕。 听说卿侯当年救过淮南王的性命,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交,而今祁连修善待卿侯府也有这个缘故。淮南王当年才高八斗,是个人物。卿侯能跟他攀上关系,自然也不简单,据说当年卿侯在朝的时候势力很大。 不过自从卿侯朝中退隐下来,便不再过问官场之事。他回乡小住几年之后,方回京,却也不过问世事,一心在家养花弄草。 “好孩子,你能好好的归家,是我最后的夙愿了。”卿侯笑着观察江清月,貌可倾城,仪容俱佳,比她娘当年有过之而不及。这丫头一点都不像是从市井之中长大的,行止端方,泰然自若,通身散发着大家气派。 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保不齐还是个当官的好苗子。 卿侯很满意清月,打发人送给她一个匣子和一把钥匙。“这是你娘留下的嫁妆。你娘走后,你祖母就代为保管。前些年你祖母也去了,这活计便交给了我。匣子里的是田产地契,这把钥匙是北边库房朝西那间的,里面都是些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全都是你娘的陪嫁。” 江清月点点头,虽说她亲娘走早,她也虽不记儿时的事儿了。可是每每听人提及母亲,江清月的心里总是禁不住酸楚。而且,她似乎能感觉到母亲当初对她的爱,是那样的浓烈,暖人心扉。 “我不过问家事,平日除了过节,也不大爱见外人,整日就在这梅园里侍弄花草。你住在外面,好生照看自己,若有委屈尽管来梅园找我说。”卿侯眯着眼嘱咐道。 江清月点点头,再拜了拜卿侯府,方告辞。 次日,江清月才算见全了卿侯府的家人。大房的大爷江和正和三爷江和义,前者十二岁,后者才五岁,都不算大的年纪。二房只有一子一女,三姑娘江瑶年长些,十三岁,长得清纯秀美,十分可惜。二爷江和之刚满十一岁,有些英气,五官神他父亲。江清月的叔父江宾玖任国子监监寺,一副儒雅做派,学识很好;其妻为孙氏,看起来极为和善。 江清月最后才见到卿侯府的二姑娘江琬。她前些日子得了风疹,而今病稍好些。江清月见她的时候,依稀可见她手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说实话,江清月对江琬并没有什么好感,她二人本身就立场不同,很难对她动恻隐之心,更何况这个江琬看她的时候好似要吃了她一样。 江清月看着夏氏担心女儿的忐忑样,不禁觉得可笑。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她伤害了别人的女儿,而今换做她的女儿被折磨。不过,怎么会这样巧,那全身的红点好像被针扎过一样。 江清月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不过转念想,这卿侯府又不是一般的地方,祁连修就算想伸手也未必能成。 来之前,江清月已经和江宾璋讲好了条件。这府里头自然不会有人委屈她,住了两日,倒还算适应。江宾璋免了她每日给夏氏请安的麻烦,老太爷那边也不喜被人打搅,江清月几乎每天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安静的度日。闲来无事绣绣花,累了便歇一歇,也没人管她。 今天午饭之后,江梧桐上门来瞧她,因见江清月气色不错,江梧桐才放心的松口气。 “好妹妹,昨儿个王爷到咱们府上,找三弟说了半天话。好像是听说你认亲了,来问怎么回事。” “三弟怎么跟他说的?”江清月追问。 江梧桐撇清道:“三弟最听你话,就照你的吩咐说是自愿的。王爷却不信,到底怀疑到高公公身上了。眼看着俩侍卫把高公公拖了出去,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 江清月有些担心高德禄的安危,有些愧疚,只怕祁连修也会恼她。自己对江宅的‘屈服’于祁连修来说就是对他能力的否定,他不恼才怪。 江梧桐看江清月忐忑的表情,故意补充一句:“王爷应该是生气了。二妹妹,我觉得我该跟你说一句:小心为上!” “大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嘲笑我。”江清月冲她瞪眼,转即想了想,又道,“太后已经下旨赐婚,下月初三下聘,婚期定在明年初秋。” “那倒也快。”江梧桐扒拉手指数了数日子,很替二妹妹高兴。“大姐给你准备了些嫁妆,跟卿侯府的没法比,但你也别嫌弃。” 江梧桐说罢,把把一个小匣子端出来,推给江清月。 江清月感动的点点头,笑着回:“好!” 江清月知道这份礼必然倾尽了他们姐弟大部分的钱财,最重要的是这份礼所代表的情谊,她绝不能负了大姐和三弟的一番心意,她一定要答应下来,好好收下。至于钱财等物,等以后有机会她再从别的地方找补回去就是。 江梧桐见江清月收下,高兴地不得了,拍拍胸口道:“真怕你不收,嫌弃我们姐弟俩呢。” “我这辈子都不会嫌弃你们,我们是一家人。”江清月握住江梧桐的手,笑嘻嘻道。 江梧桐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二妹妹笑起来也可以这么傻,被逗得更乐了。 “大姑娘,老爷太太请您过去一趟。”门外丫鬟传话道。 江梧桐正打算要走,借机和江清月告辞。 江清月到了正厅,见江宾璋和夏氏一脸正色的坐在上首,似乎真有什么事儿。江和正和江和义俩孩子也赶过来,跟父母行礼之后,又看了眼江清月,抵触的叫了一声“姐姐”。 “父亲,母亲,这是?”江琬病好的差不多,瓜子脸上有了红晕,人比以前精神不少。她张大水汪汪的杏仁眼,嫌恶地扫一眼江清月,转而选择坐在二位弟弟那边。 “过几日我便离京,奉命去江南地区巡查政务。”江宾璋道,他说此话时不自觉的看江清月一眼。 夏氏也跟着看过去,心里忖度了一阵儿,突然明白老爷的意思。难道是因为她老爷才会调走? “父亲,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江琬委屈的含着泪,这些天她被风疹病折磨的痛不欲生,好好的一门婚事也被莫名其妙的搅黄了。父亲不但不心疼她补偿她,还把那个跟她抢亲的大姐接了回来,而且还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离京。江琬想想就觉得委屈,眼泪噗噗往下掉,不忿地看向江清月。 都怪她,丧门星,一牵扯她家里就出事儿。 “二妹妹看我做什么?大老爷被封钦差大臣,受皇帝重用,难道不是好事么?”江清月挑眉反问江琬。她以为她看自己,自己就会闪躲她,忍气吞声? “大姐好生刁蛮,我哪里看你了。”江琬憋着嘴,凑到京滨张跟前撒娇,表示自己真委屈。 江宾璋为难的安慰她几句,特意瞅眼江清月,“你做大姐的,让着点妹妹。” “我只是问二妹是不是看我,便落个刁蛮的名声。这到底谁让谁还不知道呢。”江清月冷笑一声,淡然处之,丝毫不介意她们人多势众。 夏氏见江清月这样强词夺理,还敢欺负她女儿,气得嘴唇发抖,含着泪看江宾璋。“老爷!” “好了,都少说两句。今儿个叫你们来是商量事儿的!”江宾璋皱眉,压低声对夏氏道,“听说扬州有位治风疹极好地大夫,你和琬儿随我同去,趁早把她的病治好了。” “父亲,我的病真能去根?”江琬兴奋地问。 江宾璋看眼二女儿,愧疚的点点头。 夏氏惊讶之余,想想也是好事,便应承下来。只是府里这边便要放任江清月一人在这,她有些不放心。特别是宫里头的聘礼还未下,她这边还有些小心思在里头,人若走了,便不好施行了。 “你还犹豫什么?医好女儿的病是大事。”江宾璋高声道。 江琬也觉得疑惑,纳闷的看向母亲。 夏氏忙解释道:“我是不放心家中的事儿。” “这都好说,交给弟妹忙活就是。” “可是清月不久就要大婚了,嫁妆还没筹备好呢,别人做我到底不放心。”夏氏又道。 江宾璋想了想,笑道:“这倒不急,我们最多半年就回。听说婚期定在明年初秋,还早呢,来得及。” 夏氏听此话也就不多言了,笑着点头答应。江琬一心想把病治好,好尽快圆了自己之前的梦想,她自然愿意去。 江清月觉得这三口人走的蹊跷,也够巧的。不过于她到底是好事儿,江和正和江和义俩男孩都养在前院读书,跟她没什么交集。以后,后院就剩下她和婶娘以及三妹妹江瑶,倒是真清净了。 江宾璋嘱咐完两个儿子,叹口气,看向江清月,要留她一人说话。 夏氏等人不甘心的退下了。临出门,夏氏撤换了守门的嬷嬷,让她的亲信王妈妈站在门口。 “大老爷有事?”江清月问。 江宾璋无奈地看着她:“你就不能叫我一声父亲?” “尊称您老爷更显敬重。”江清月违心道。 江宾璋摇摇头,转身坐下,蹙眉道:“你知道是谁举荐我做钦差的么?” “太子爷?” “原来你真的知道!”江宾璋惊讶的看着江清月,眼睛里略有薄怒。 “我不知道,不过你这样问我,八成是跟我有关系。太子爷而今在吏部历练,正好负责这块。而他与晋阳王关系要好,您若会疑惑自然就问到我身上。”江清月答道。 江宾璋更加心惊于江清月的分析才能,她竟然这样厉害。江宾璋细想这事儿,越加江清月了不得。 “这件事就是王爷做的,他想支开我们,就为让你在卿侯府过得清净舒坦些。” “多谢告知。”江清月勾唇浅笑,嘴角终于有了一些暖意。她看眼门口,扫一眼江宾璋,直接起身去了内间。 江宾璋惊讶于江清月的缜密冷静,感觉她好像越来越像一个人了。不论从性格还是处事方式,他们二人简直如出一辙。同样是一双墨瞳,背后同样隐藏着变幻莫测的神秘,俩人有时都叫人不禁心寒。 江宾璋终于有些明白祁连修为何死盯着她不放了,他和她有些地方真的太像了,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琬儿的病根本不需要大夫治,”江宾璋提高音量,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瓷瓶放在桌上,“这种药汁混在水里,供人沐浴之用,便会令人全身瘙痒起红疹。这是一种叫柒树树干压成的汁,产自婆罗多国。我让人查了两月才清楚它是什么,想必当初王爷弄这东西费了不少的心思。” 江宾璋意在向江清月宣告自己的付出之大。但这话在江清月听来,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原来江琬的风疹病是祁连修逼迫江宾璋弄得。 怪不得这样巧合,他在帮自己报仇? 突然之间,江清月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整个人陷入复杂的情绪中。 “琬儿这几月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夏氏更苦,琬儿比她的命都重要,看她日日心痛,我真于心不忍。”江宾璋说到动情之处,竟落泪了,他看着江清月,“你的婚事已经如愿解决了,这是为父欠你的,该还的都还了。两家结个欢喜亲家不正好?为何王爷还是死抓着我们不放?我绝不会再让她们母女继续受苦,此去江南,是我最后一次妥协。” “伉俪情深,父慈女孝,真感人。”江清月笑了笑,她早见识过江宾璋的不要脸程度。他的嘴里能吐出这些话,于她来说一点都不奇怪。此刻,她还真盼着自己能早点嫁过去。哪怕是狗窝猪圈也比这卿侯府的味道好闻多了。 江宾璋听出江清月话中的讽刺,叹口气,“罢了,是我们欠你的。这件事就此罢了,你妹妹也为你牺牲这般多,以后就不要和她过多计较了。” “大老爷,一路顺风。”江清月懒得多言,直接告辞。她一出门,却见王妈妈心虚的站在门口,冲她傻笑。 江清月弯起月牙眼,借口天色暗,让王妈妈给她带路。 王妈妈不敢不应,提着灯笼走在江清月身边。 江清月突然开口,半开玩笑的问:“王妈妈趴门听了多少?” “大姑娘瞧您说的,我不过碰巧在那里候命,哪敢听主子们的话。”王妈妈心虚的笑道。她是想听,不过屋里人说话声太小,她没听到。王妈妈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不如趁机跟大姑娘打探一番。“老爷跟您商量婚事呢吧?” “嗯。”江清月垂下眸子,安静的往前走。王妈妈也不敢多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着走。 “王妈妈,你是府中的老人,你知道当年是谁要害死我么?”江清月突然开口问。 王妈妈吓得丢了灯笼,复而又拾起来,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姑娘突然说话,可吓着老奴了。 倒不瞒姑娘,这件事事儿老奴从太太哪儿听说些。还不是当初伺候姑娘的那个奶妈贪财,谋害您之后便妄图逃跑。后来因她跑得急,一头磕在石头上死了,也算是因果循环,天理报应。” “贪财?她先掐晕了我,才把我丢进河里的。当时我身上还有一块很值钱的月牙形玉佩,偏没有被她拿走。” “许是一时着急,没看到吧。”王妈妈解释道。 江清月冷冷地扫一眼她:“她为了财都肯杀人,怎么会看不到?” 王妈妈被盯得后脊梁发冷,心虚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许是吓着了也说不定。” “王妈妈倒是清楚。”江清月淡笑一句,突然顿住脚。王妈妈吓得一哆嗦,压制心中的紧张,小心的看着江清月。 “劳烦王妈妈,送我到这就行了。你快回去复命吧,免得大太太着急。” 王妈妈赶紧点头。 江清月看着王妈妈提着灯笼脚步慌乱,又突然出言叫住她。 王妈妈吓得顿住脚,转身又颠颠的跑回来。 江清月勾手,让王妈妈凑得更近,她对着王妈妈的耳际小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太太,就算当年的人都死光了,我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是谁干的。让她好好去江南散心,没关系的,我这边的账可以慢慢来算。” 王妈妈没想到江清月竟说出这样惊天的话,瞪眼看她:“你——” “你回去好生替我给太太传话,此去江南,请她和二妹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也烦劳她照顾好大老爷。”江清月声音恢复正常,语气平和,充满了关切之情。   ☆、第64章 王妈妈被江清月的话堵得干瞪眼,她动了动嘴想分辩,却被江清月清冷的眼神吓怕了。她也留了个心眼,这话儿大姑娘只和她说,别人都没听见。她这会子真拿此话指责她,最后遭罪的肯定是她这个下人。 王妈妈有理说不出,气得脸色赤红。打从她跟大太太陪嫁进来,一直帮衬着大太太管家,颇受尊重,就是大爷二姑娘她们也要敬她三分,见她的时候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个大姑娘一给她进门就给她难堪不说,而今竟然直接出言威胁她。 “太太,不得了了,太不得了了,老奴在这个家可待不下去了!”王妈妈跑进屋,一见到夏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哭起来。 夏氏从没见王妈妈这样委屈过,听说事情经过,气得脸色发青,她一巴掌拍在桌上,把自己的手掌都给震麻了。 夏氏懊恼的捂着右手,一边揉一边骂道:“果然是个骚浪蹄子,才进门几天就露出真面目了。我这就去跟老爷说,叫她见识见识她的好女儿。” “太太,切勿冲动。您这会子说去,也就只有老奴一人之言,岂非任由那蹄子狡辩?我看她口齿伶俐的很,咱们未必说得过她。到时候老爷埋怨您容不下她,说您不贤惠,咱们岂非的得不偿失?”王妈妈咬牙狠狠地劝道。 夏氏也觉得如此,她忍耐着火气坐下来。稍微冷静之后,她突然警惕的看向王妈妈:“你说她知道当年是我害了她?” 王妈妈点点头,整个人陷入颤栗之中。 “她怎么会知道,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夏氏不解的嘟囔道。 王妈妈动了动眼珠子,转而又压低胜跟夏氏道:“她说就算当年那些人都死了,她一样知道真相。太太,这事儿她一准调查过,不然她怎么会知道当年那些人都被咱们处理掉了?” “若是处理干净了,她又怎么会有证据指责我们?”夏氏疑惑,转即想了想,便想明白了,“我这小蹄子对我不是一般的狠,早巴不得我下地狱。若真有证据,她哪里会等到就今日。她八成是猜测,没什么真凭实据。” 王妈妈觉得太太说的十分在理,附和点头,复而又问夏氏下一步该怎么办。 “眼看着咱们明天就要走了,能怎么办。先派人盯着她,绝不能叫这丫头张狂了。”夏氏恨道。 王妈妈领命,当晚就挑选几名丫鬟派进江清月的院里。次日一早儿,王妈妈正忙着张罗远行的行礼,就见这几个丫鬟又被打发了回来。 领头的丫鬟青竹跟王妈妈委屈道:“大姑娘留我们睡了一宿,今儿个一早我们几个伺候姑娘起身,白菊打翻了水盆,我们几个便被大姑娘一早儿发送回来了。” “没用的东西,你们怎么也算是二三等的丫鬟了,这等活计都干不好,还笨手笨脚的?” 白菊忙哭着跪地给王妈妈赔错。“奴婢也不知怎么的,手一滑就——” 王妈妈那容她解释,一脚踹一边去,骂她没用。者等关键时刻给她拖后腿,不容原谅。 王妈妈想起江清月那张脸,心里就禁不住慎得慌。往望馨苑安插人的事儿一定要办成,不然她如何在大太太跟前交代。 王妈妈亲自带着青竹等几个丫鬟去了望馨苑。 江清月正在用饭,故意慢用,让王妈妈等人在外头候了小一个时辰。王妈妈在外越等越气,也越加恐惧,等大姑娘叫她们进去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嚣张气焰全转化为一腔怒火。因要压制情绪,一时间她的口齿竟没那么灵巧了。 “大姑娘,这几个丫鬟都是府中一顶一好用的,办事灵巧,对府中事务也熟悉,在您身边也好使唤。”王妈妈扫一眼章嬷嬷和问秋,接着道,“她们个个都是家生子,自小就在大户人家学伺候人,什么规矩都懂。可不像外面买进来的那些阿猫阿狗,蠢笨不懂规矩不说,有时候还手脚不干净。” 章嬷嬷和问秋等人闻言,皆不忿的瞪向王妈妈。这屋里面就她们几个是姑娘从外面带回来的,王妈妈分明就在讽刺她们! 江清月本打算随意打发了王妈妈,既然她敢侮辱自己的身边人,那此事就要好好计较计较了。 “跟了我多年的人,好坏我心里最清楚,勿需他人说道。至于你说的不懂规矩,手脚不干净,我看这跟家生的和后买的没干系。哪儿拨人里头没有几个心眼坏的,历朝的皇亲国戚里头还会出几个乱臣贼子呢,他们的出身岂不更尊贵?” “这……”王妈妈皱眉,只恨自己嘴笨,说不过她。 “再说这‘好使唤’,我也给太太和王妈妈的面子,留下她们了,可这一上手伺候人就出错。一盆热水打翻在地上不算事儿,洒到我脸上才算事儿?” 世家大族里的下人们的教导极严。丫鬟们根据能耐分三六九等,最低级的是烧火扫地的粗使,多数是出蛮力的;再高一级是主子房里的,看门、端饭菜之类,因行事不够稳重,尚没资格进主子屋里;再往上就是能进主子屋里的三等丫鬟,这些丫鬟伺候一定年头了,行事极其稳重,很少犯错;二等和一等更甚。 王妈妈而今派来的人全都是二三等丫鬟。丫鬟们在府里至少伺候人七八年以上才可提等三等,绝对不会笨手笨脚,随便打翻东西的事儿更加不该有。 江清月瞪一眼王妈妈,嗤笑:“若是这就是你说的大家规矩,我算是见识了,也不想要。再者说,我自带的丫鬟嬷嬷们已经够数了。回去告诉你家太太,烦劳她操心,心意我领了,人就算了。” 王妈妈被江清月当场寒颤了一顿,她讽刺对方的话全被江清月一句一句驳回来。王妈妈感觉江清月那张嘴就像一把刀一样,一下一下的割着她的脸。王妈妈感觉自己整个人血淋淋的,没脸没皮,又疼又痛。 江清月见王妈妈一直杵在哪里,抬眼瞧了她,感人道:“怎么还不走?” 王妈妈慌张的点下头,转身匆匆去了。她身后几个丫鬟讪讪的低头,也跟着退下。 王妈妈自是气不过,生怕主子放过她,一个劲儿的在夏氏跟前添油加醋。 夏氏气得整个人要炸了,摔屋里的瓷器撒火。等东西摔干净了,她又恢复往常那副祥和的模样,半靠在贵妃榻上琢磨事儿。 江宾璋这功夫进门,看着丫鬟们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惊讶的问夏氏:“这是怎么了?” 夏氏慌张的看一眼江宾璋,尴尬的笑了,扫一眼王妈妈。 王妈妈连忙上前,跪下赔错,说是她不小心滑一跤弄碎了花瓶所致。 江宾璋斥责王妈妈一嘴,便问夏氏有没有事。 “不怪她,是妾身叫她干这又干那,王妈妈一时应付不过才会碎了个花瓶,没什么打紧的,老爷可别怪她!”夏氏温言劝慰江宾璋,摆出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模样。 江宾璋瞧着妻子如此温柔贤惠,心底一片柔软,“你啊,就是心太善。” “还是老爷懂我,大姑娘那边就……唉,都怪妾身不好。”夏氏哀戚得低头,十分悲伤懊恼自己。 江宾璋忙问怎么回事是,他听说女儿拒绝夏氏好意安排的丫鬟们,很生气,直接起身去找江清月理论。 “我不让你委屈是一码事,但你不能欺辱长辈,辜负你继母的一番好意。”江宾璋斥责江清月道。 江清月摆手,叫人给江宾璋上茶静静心。 江宾璋气得瞪江清月一眼,一屁股坐下来,缓了半天的今儿,方端起茶杯饮茶。喝了茶,江宾璋果然气儿顺了不少。 “我没恶意。”江清月只回他四个字,再不狡辩。 江宾璋见状反倒心软了,如果这丫头像以前一样跟他针尖对麦芒,他一准会爆发骂她。而今见她好似真受什么委屈似得,江宾璋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误会她什么了。 他再问,江清月却不肯说。 “您怎么认定就怎么样吧,我是小辈,本不该妄论。”江清月口气无奈道。 江宾璋更觉得其中有隐情,就叫章嬷嬷说。章嬷嬷忙把丫鬟打翻热水差点烫了江清月的事儿说了。 江宾璋一听,皱眉道:“这还了得?一个丫鬟笨手笨脚的,怎么能进屋伺候主子。幸好你没事儿,你也慈善,就这么把人打发走了。叫我说这丫头就该打四十板子扔出去!” “太太的面子总该给的。”江清月看着江宾璋,一双亮晶晶的墨瞳好似在说:你刚才不就这意思? 江宾璋一脸愧疚之色,忙跟江清月说软话道:“这件事怪我没弄清楚。这丫鬟笨手笨脚的该是没教好,说起来那个王妈妈刚弄碎了你继母屋里的花瓶。” “怪不得。”江清月附和。 “好孩子,这件事是为父冤枉你了。”江宾璋叹口气,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是个挑事儿的人。 “无碍的,我突然归家,许是太太一时间不习惯罢了。”江清月淡笑,表示很理解江宾璋。她发现江宾璋就爱吃这套软的,抓对门倒很容易利用。 江宾璋很满意女儿的体谅,转而笑着跟她商量道:“我们走之后,这家就靠你二婶子管了,你闲来无事帮衬帮衬她。” 江清月点头:“以前住在小家不大懂,在这待了几日才知道,原来世家之中,女孩子嫁人前是要学管家的。如此也好,我正好跟二婶子学一学。” 江宾璋闻言心中一震,颇觉得丢脸。他从望馨苑走出来之后,便怒气冲冲的找夏氏算账。 “清月到底得罪你哪儿了,你要那般在我跟前诬陷她。分明是你指派的丫鬟笨手笨脚害她在先,人家好心给你面子,只把丫鬟们打发回来了,你竟然恶人先告状!你为□□为人母,理当安顺仁善,贤良淑德。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我都替你觉得丢脸。” 夏氏嫁给江宾璋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他对自己说这么重的话。不就因为她派出去几个丫鬟给江清月么,他至于护犊子成这样? 她还没害那丫头呢,连根汗毛都没有碰,就先被骂个狗血喷头。 夏氏气得脸色惨白,心知老爷认定的事儿她若是狡辩反而更不讨好,此刻只能哑巴吃黄连,打碎了牙也要把所有的苦往肚子里咽。 夏氏忍气吞声的跟江宾璋赔错:“老爷,都怪妾身没教导好那几个丫鬟,险些伤了大姑娘的金贵身子。妾身知错,老爷,妾身绝没有别的意思,您别误会妾身,好么?” 夏氏话说地轻轻的,极尽温柔。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万分崇拜地看着江宾璋,满是委屈和不安。 若在平时,江宾璋见妻子这样一准儿心化了,然后再把她搂在怀里疼爱。偏今天他看夏氏这幅样子,心里突然厌烦的慌,甚至觉得夏氏很有城府。 “这件事出岔子了也就罢了。我问你,清月管家的事儿你怎么办的?你也说过,她在流落在外多年,不懂家中的规矩。眼下她就要出嫁了,管家是闺中女孩必学的东西,你不管这事儿,将来她嫁进王府什么都不会,岂不叫他人嘲笑?夏氏,你心里头到底存得什么心思?”江宾璋本是赌气说这些话,说完之后,他突然心中一震,意识到自己的妻子真有可能藏什么小心思。先前柳庭奉也怀疑夏氏,大女儿清月也是如此。江宾璋一直不以为意,但看今天事情的种种,夏氏确实有可疑了。 夏氏没想到江宾璋突然指责怀疑她,气得捂脸直哭,一边哭一边埋怨江宾璋冤枉她。哭了半晌而,夏氏却没等到江宾璋像以前那样哄她。她透过指缝暗暗观察江宾璋,见其眉头越皱越深,甚至厌恶的看自己。夏氏心知自己的丈夫真的在怀疑自己。 夏氏心中大骇,松开手,让江宾璋看到她满是泪痕的脸。她哀戚地跪下来,起誓道:“老爷,琬儿和老大老三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做娘的命都是儿女的。妾身一条贱命不值老爷信,今儿个妾身就拿他们的性命起誓,妾身若对大姑娘曾有过一点歪心思,妾身和孩子们都一辈子不得好死!” 江宾璋听夏氏发这么毒的毒誓,吓了一跳,惊诧的看着妻子。夏氏跪在自己脚边,面脸泪痕,哭得楚楚可怜的。江宾璋心中愧疚至极,料想自己错怪了夏氏,忙搀扶她起来。 “好端端的,发毒誓做什么。孩子们的命由不得你做主,你的命也是。你人是我的,命自然也是我的。”江宾璋安慰的话最后说成了情话。 夏氏破涕微笑,可怜兮兮的抽了抽鼻子,羞涩地躲在江宾璋的怀里。她这才敢好言辩解:“大姑娘管家的事儿我早想着了,只是一时间没想好如何去和她说,老爷真真是误会人家了。” 江宾璋点点头,自是信夏氏。 夏氏安抚好江宾璋之后,一直气不过江清月陷害她。次日一得机会,夏氏便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奔向望馨苑。 章嬷嬷先迎出来,尴尬地笑说:“大姑娘正在内间歇着,太太您看这?” “怎么,我亲自来看她,也不赏面子?”夏氏故意高声道,扬眉往屋内看。 江清月带着问秋到门口,笑着迎接:“来迟了,还望大太太见谅。” “大姑娘金枝玉叶,随你喜欢就好。你能赏脸见我,已是万分荣幸了。”夏氏暗讽几句,爽快的迈步进门,直接坐在上首位。 江清月命人备茶。 “倒不用,我说几句话就走。再不说明儿个就跟老爷出京了,我这心里头憋得慌。”夏氏冷笑道。 江清月点点头,在左下首最末端的位置坐下来。 夏氏扫一眼屋里的众人,“都下去吧,我们娘俩想说些私房话。”王妈妈当即带着人下去了。 章嬷嬷等人看向江清月。 江清月微微颔首,示意她们都退下。 等屋里人都走干净了,夏氏才收了脸上的假笑,一脸憎恶的看像江清月。这招是她跟江清月现学的。江清月既然敢单独对王妈妈说一些大言不惭的话,自己现在对她同样也可以。 “大姑娘可了不得,一进门便先学会了陷害人。” “陷害?我怎么听不懂太太的意思。您倒说说,我干什么陷害人的事儿了?”从指派丫鬟到管家的事儿,任谁看都觉得错都在夏氏那边,江清月可不怕夏氏跟她理论这件事。 夏氏一时语塞,心里更恨江清月这个小蹄子。“得意了一时,你能得意一世?有些贱蹄子就是蠢笨,只顾得了当下争一时高下,不懂为自己以后考虑。你知道你这般得罪我,会有什么后果么?别忘了这个家是我在掌权,你的嫁妆、你以后的衣食住行全得靠着我!” “多谢提醒!不过太太今日来此,该不会就是为了好意提醒我这些的?”江清月不解的看着夏氏,神态自若,完全没有被对方的威胁吓到。 夏氏见没达到目的,有些气急败坏。“大姑娘,你昨儿个和王妈妈说什么当年是我在背后唆使人害你的?” “太太说的话我听不懂。”江清月惊讶的看着夏氏,脸色略显尴尬。她是在替夏氏尴尬,才刚夏氏还说什么一时冲动不计后果,这话却刚好应验在她身上。再说下去,夏氏可有的后悔了。 夏氏看出江清月神色有所变化,以为自己戳到她软肋了,遂得意地笑道:“你别太猖狂了,想指责我,你有证据么?” 江清月冷着脸看她,嘴角扬起一抹笑。夏氏真的在自作死了,根本用不着她出手了。 江清月觉得自己只要再给她添点油,夏氏自己就能把自己点着火了。 江清月转即恶狠狠地盯着夏氏,当着她的面攥紧拳头,横眉冷对,使劲儿摇了摇头。 夏氏瞧她又气又恨的模样,一时得意,扬眉鄙夷的看她。小小年纪,想跟她斗,未免太嫩了些。这丫头知道的太多,一直针对自己。休怪她心狠,这丫头绝不能留下了,必须想办法给她弄死。当年她该死,现在她更该死!谁叫她一来就挡了她女儿的路,又再次夺走老爷对她的宠爱和关注。 快去死吧!等琬儿把病治好了,正可以替她嫁到晋阳王府。 夏氏觉得自己此去江南,正好让她有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府里由她掌权,绝大部分都是她的人,她想弄死个人太容易了。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让这丫头死掉,还她正好可以摆脱老爷对她的怀疑。 夏氏下定决心之后,心里畅快不少,眼看着江清月就是个要死的人了,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你好自为之。”夏氏扬眉,嚣张的警告她。 江清月站起身,踱步靠近夏氏。江清月着弓腰,与夏氏的脸距离咫尺。她墨色的双眸平视着夏氏的眼睛,低声道:“当年是你想杀我,你现在还算风韵犹存,靠身子能迷惑得了大老爷。等过两年呢,你人老珠黄,而我又成了王妃,利益当前,你说他会信谁?” 江清月说罢便迅速抽身,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地中央。夏氏再想跟她说话,只能用正常人的音量。 “你!”夏氏气得高声喊一句,更加下狠心要弄死江清月。可眼前这口气她必须要出,她绝不能让一个死人占上风。“江清月,你不知想知道当年是谁弄想死你的么?没错,就是我!没想到啊,你还能活着在外头野了这么多年。当年你可是个蔫吧羔子,我一不高兴了,就拿针往你柔软的小身体上扎啊扎,你倒也乖,叫你不哭你就不敢哭。扎得我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呢。” 江清月转身惊讶地看着夏氏,她终于看到她的恶毒真面目了。 夏氏更加得意,露出一副令人厌恶的嘴脸:“可惜你没证据,能怎么样?” 江清月没想到自己激将夏氏一下,对方竟然真露相了。当初她不抱希望的叫人查了下当初那几个害她的涉事者,果然都被夏氏处理干净了。本以为这件事很难弄清楚,甚至觉得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了。而今却真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夏氏先前被自己气得的不轻,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竟然连这种事儿都敢坦白的说出来。 江清月静静的看着夏氏,眼睛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她看着夏氏的眼神儿好像看死人一般。 夏氏本以为自己的一番话会激将江清月动手对付自己,她早盘算好了,只要江清月一动手,她就喊。到时候她在江宾璋跟前一哭二闹装可怜,江宾璋一准站在她身边。夏氏却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之后,换来的是江清月的冷淡应对。 “等着瞧,后头有你的好戏看。”夏氏继续撂狠话。 “大太太走好。”江清月冷言送走夏氏。章嬷嬷和问秋应势进门来,紧张的询问江清月是否安好。 江清月愣了会儿,转即带人朝里间去。 三姑娘江瑶和她的两名贴身丫鬟早吓得说不出话来。江瑶余惊未定,坐在桌边儿,手拿着花绷子一动不动。俩丫鬟也傻了,身体僵硬地杵在原地,表情震惊得像被雷劈过一样。   ☆、第65章 江清月打算在夏氏离京之前,先激将她几番,探一探夏氏的底有多深。 可巧前日江瑶跑来和她聊天,好奇的询问她的过去。江清月并不愿多谈以前的事,便转移话题,在江瑶面前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女红。江瑶禁不住喜欢,闹着要跟她学。江清月便要江瑶每天饭后就来她这里学女红。江瑶这两日一直按时自愿的来她这里学习。 才刚夏氏来时,正巧江瑶也在。江清月便留了个心眼,劝江瑶在里屋继续绣花,她则带着人去外间应付夏氏。没想到夏氏受不住她的激将,一时冲动,竟然真的和盘托出了。 “三妹,你没事吧?”江清月见江瑶呆愣愣的,先试探地问一句。 江瑶动了动眼珠子,转而看向江清月,方想起丢掉手里的花棚子和针线,她“哇”的一声哭起来。“大姐,才刚那人是大伯母么,真的是她么?好吓人,好吓人啊!” 俩丫鬟也回过神来,互相看了一眼。俩人亲耳听见那么大的秘密,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慌张到不行,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瑶哭了一会子,渐渐缓过来,叫着要找父母。江清月叫人送她回去。江瑶摇头不肯,一把抓住江清月:“大姐姐,你的事我早前就听父亲和母亲讲过,你以前苦的很,之前在府里还一直被虐待。可惜我年小,那时候才三两岁根本不懂事,也帮不得你。而今老天有眼,叫我听见了这些话,我必要帮你讨回公道。” 江瑶壮了壮自己气势,便差人去请二老爷和二太太来做主。这件事一定要理论清楚了,一定不可以放过恶毒的大伯母! 江清月之前听说夏氏来了,心知对方禁不住她的激将跑来理论。她心里猜测到夏氏可能若口说出真相,她需要有第三人来作证;所以只能委屈江瑶来听这些腌臜事儿,帮她一把。 自己到底是利用了她,江清月对江瑶心怀愧疚。 江清月抓住江瑶的手,很诚恳地跟她道歉。“都怪大姐不好,让你听见这些腌臜东西。” “大姐,你说这话就外道了。她那么坏,我们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与其跟个毒妇同住屋檐下,我倒宁愿听到这些真相,替大姐作证,出一口恶气。” 江瑶以前就不满大伯母偏心江琬,府里有什么好吃的玩的穿的都紧着她那边挑。江瑶本不是爱计较的人,可也耐不住她们娘俩年年如此,偏她得娘不许她为此生事。她早看不惯大房素日虚伪猖狂的样儿,今儿个有机会收拾她们,江瑶心里早欢呼雀跃了。 江宾玖夫妻听女儿说完整件事,双双愣住了。夫妻二人互相看了几眼,皆震惊地看向江清月,询问她是否属实。 江瑶急得拉住江清月,跟他们道:“爹娘,我还能编瞎不成,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不信你问命明兰明珠,她二人陪着我在这,也都听到了。” 俩丫鬟当即上前,冲二老爷和二太太点头。 江清月觉得自己不能表现的太冷静,这件事还要靠二叔和二婶子替她做主。想想自己当年的遭遇,再想想离她而去的生母,江清月到底觉得心酸,留下了眼泪。她哭得很安静,不闹不叫声音很小,反而叫人看了更觉得心酸。 二太太孙氏看不下去,把江清月搂在怀里:“多大的委屈啊!老爷,你看这孩子心里得多苦。老爷,你瞧瞧她,到而今这光景了,她连哭都哭得这般小心翼翼,不敢出声儿。不管老爷怎么想,我是看不下去了,这件事我必须得管。” 江宾玖点点头,家里出了这样的败类,他岂能袖手旁观。大哥和这一大家子都被这个恶毒的女人蒙在鼓里,这个女人拿他们当猴儿耍呢。 “走!咱们这就去找老太爷,请他老人家做主。” 江宾璋夫妻带着清月和江瑶就去了梅园。 卿侯先听江瑶讲明了事情经过,又听老二夫妻一番不忿的品评,心里早起了怒火。卿侯又见清月红着眼可怜得很,更是满心怒火。 “当初老夫就怀疑这件事蹊跷,万没料到真是这毒妇干的。而今老夫的宝贝孙女好容易回来了,她竟然敢还当面威胁清月,想要清月的命。不知死活的贱妇!去,把人给我拿来。” 卿侯气得嘴唇发白,全都翘起来。他端正的坐在上首之位,垂眸俯视厅中之人,目光极度危险,整个人散发着萧杀之气。 …… 因明日就要启程,江宾璋打算今天好生的养精蓄锐,他拉着妻子夏氏一起躺在榻上休息。俩人大白天的又都睡不着,便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偶尔夫妻俩互相摸一把,调笑几句。 外间突然有人闯进门,响起王妈妈的叫喊。“你们干什么,老爷太太正歇着呢,谁给你们胆子闯进来。” 江宾璋听见脚步声传来,怒火上窜,蹭的一下坐起身,对来人劈头盖脸一顿骂。 闯进门的俩嬷嬷曾是老太太生前身边的老人,而今这些人都留在梅园伺候老太爷。 江宾璋一见来人是这二人,把骂了一半的话收了回去。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二人好歹是老太爷跟前的,总要有所收敛些。 “两位嬷嬷怎么越老越糊涂了,这是大房的地方,不是梅园。”江宾璋没好气的埋怨道。 俩嬷嬷冲江宾璋行礼道歉,上去就抓住了夏氏,直接架着人就走了。江宾璋吓了一跳,愣了下,听见夏氏的呼救才回神儿,赶紧光着脚下地追她二人,口里呵斥俩嬷嬷。 门口还有几个嬷嬷,拦住了江宾璋,低声劝说大老爷先随他们过去,“大老爷,奴才们都是奉命行事,有事去老太爷那边说。” 江宾璋气得面红耳赤,瞪眼走在前面,高声厚道:“先把夏氏放了,不就是去老太爷那儿么,我带她去。” 众嬷嬷见江宾璋盛怒,以至于脖子上的青筋暴凸。几个人怕闹起来耽误老太爷的大事,遂松开手,就先依了大老爷的意思。 老太爷年少时曾参军,练过家伙,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一发起火来就简单粗暴。 江宾璋看这几个奴才的架势,就能推知老太爷那边真的发怒了。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肯定是大事。老太爷已经有十几年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 江宾璋拉住夏氏,安慰其不要哭,一切有他。 夏氏点点头,坚信地看一眼江宾璋,心里却七上八下。她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干过什么出格的事,除了往娘家弄了点田产银子外,她真没干什么其它的错事。难道这件事被老太爷发现了?不对,她在管家看着账,老太爷连账都没查,哪有证据直接怪罪她。 夏氏一路琢磨到梅园,随大老爷进了正厅之后,见屋子里的人有江清月,夏氏心里抖了一下,料想这事儿八成跟她有干系,保不齐是这丫头要告她。 江清月坐在江瑶身边,被江瑶紧紧地拉着手。她红着眼扫一眼夏氏,便低下头谁也不看了。 夏氏心里骂这小蹄子装可怜,一准是恶人先告状。倒也不怕,人有一张嘴,全靠怎么说了。她就不信老太爷什么证据都没有,还能诬赖她。 江瑶憎恶的看一眼夏氏,转身冷哼。 卿侯觉得接下来的事儿不大适合让没出阁的孙女们听,打发江瑶和清月先回去。清月却不肯,看着卿侯,求她老人家让自己留下,也好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卿侯觉得这孩子到底是苦的,况且她也已订亲,可以不必忌讳,便让江瑶走,留下她。 江宾璋见此状,更加奇怪,看向二弟江宾玖和弟妹孙氏。俩人皆无奈地瞅他,神色复杂。 “这是怎么了?”江宾璋觉得一屋子的人怪怪的,上首坐着的老太爷更怪。明明气得不行,满眼怒火,偏看到她们夫妻的时候嘴角挂着笑。“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卿侯喷火的眼睛射向夏氏,高声呵斥:“跪下!” 夏氏吓得一抖,委屈的看一眼江宾璋,而后乖乖的跪下了。她一边落泪一边低声询问老太爷到底因为何故。 “自己做的事儿,说过的话,忘了?也对,若非长了一颗恶毒的黑心,那能干出杀人女儿的事儿来!” 卿侯一语震惊了江宾璋和夏氏。 江宾璋十分不解的看着老太爷,又看向夏氏。 夏氏惊诧之余,不忘装无辜,哭着表示听不懂老太爷的话。 卿侯见此妇死到临头了,还在那装无辜,随手拿起茶杯就朝夏氏打过去。茶杯撞到夏氏的额头,溅其一脸的茶水,而后弹落到地上,碎了。 得幸茶水温的,让夏氏免了被烫的危险。 夏氏委屈的捂着额头,吓得伏地直哭,她根本不明白老太爷为这么要这样对她。她转即慌忙的抱着江宾璋的腿,求丈夫为她做主。 卿侯见她这样,突然觉得心烦,也没那个兴趣继续看她闹,直接问她:“当年是不是你想害死清月?” 夏氏刚被江宾璋扶起,闻言突然愣住。 江宾璋也愣了,他知道老太爷有所怀疑,可也不能就这么直白的问出口。“父亲,无凭无据,您不能冤枉人啊。” “她今天对清月说的话,可巧全都让瑶儿听见了。你可娶了个好媳妇儿,当年害人还不够,而今竟敢口口声声的威胁大孙女的性命。这还叫冤枉?” 夏氏惊得差点没魂儿了,她诧异的看向江清月。不一会儿,她迅速回神儿,强逼着自己镇定,尽力挽救此事:“老爷,我真没有说过。是她们冤枉我!瑶儿那孩子早就嫉妒琬儿,埋怨过我偏心;清月这孩子也素来和我不和,早就跟我说过怀疑我的话。而今她们堂姐妹二人沆瀣一气,编出这样惊人的话也不奇怪。 我不怪她们,毕竟都是孩子,不懂事。老太爷,老爷,您们千万不能信啊,可真是冤枉死我了。” 孙氏听她诬陷自己的女儿,禁不住开口骂她:“说人要讲真凭实据,你休要诬陷我家瑶儿。” “二婶子,别理她。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这个毒妇。一家子人被她骗了十几年,没点能耐怎么行?她做什么了她心里清楚得很,她不认,那不还有个王妈妈么。”江清月将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王妈妈。 王妈妈吓得而转身就要跑。 孙氏一听,忙附和清月,叫人先擒住王妈妈。 “既然大嫂诬陷我家瑶儿,妾身也不好多说什么。父亲,是真是假,您叫人一审便知。”孙氏跪下请求老太爷。 江宾玖也看不下去了,帮着妻子求,转而又说教江宾璋。 “大哥,您先看清真相再决定帮不帮嫂子说情吧。” 傻子都能看出来事情不对头。 江宾璋自然也看出夏氏的不对头,还有王妈妈的反应,二弟一家和老太爷都站在一起,或许这件事占有蹊跷。 “先把夏氏关到西厢房。”卿侯喝令之后,叫人押王妈妈上来。“你若坦白,尚有一条活路。若还想拼死护着你那个主子,让你死太容易,老夫保你的子子孙孙皆为奴做娼。” 夏氏被拖到门口,听见这话大喊:“王妈妈,你若——” 嬷嬷脱了鞋子塞住夏氏的嘴,硬堵住了夏氏的后半句话。夏氏眼含着泪,恶狠狠地瞪着王妈妈。 王妈妈吓得伏地给夏氏磕头,既然事情兜不住了,她给子孙求一条活路也是应当的。“大太太,老奴就对不起您了。实在是您做的事儿十恶不赦,自己遭报应了,跟奴婢一点关系都没有。” “快说!”卿侯怒斥。 王妈妈吓得趴在地上,半爬着转身,冲着卿侯的方向。“奴婢都说,求老太爷饶奴婢一命啊。 大太太自打嫁进门之后,便不喜大老爷念叨先太太的好。老爷宠溺大姑娘,太太就吃味儿。奴婢也劝过太太放宽心,劝她给老爷生了孩子或许就好了。后来太太生了二姑娘,见老爷依旧念叨大姑娘更多些,便心中积怨。再后来有了大爷,大老爷还是旧事重提,一说大姑娘就会忆起先太太来。日子久了,大太太实在受不住,便有了那件事。”王妈妈说到此有些害怕,恐惧的抬眼瞄了一下江清月。 “那件事?怎么,你们有胆子做没胆子说了。仔细说,你们主仆当年如何谋害我性命。”江清月嫌恶地扫一眼王妈妈,偏过头去,真不愿再多看第二眼。 王妈妈咽了咽唾沫,提着胆子继续道:“大姑娘当时身边有个奶娘,姓桂,贪财,性子极为势力。太太特意提拔她,拉拢她,又许了她孙子在南边做个八品官。 桂嬷嬷和太太合起伙儿来欺负大姑娘,大姑娘年小不经事,哪经得起屋里屋外的人轮番恫吓,一直甘受欺负也不敢说个不字。后来中元节,大老爷说要带大姑娘出去。太太心里气老爷偏心,那会儿她给大老爷生了一双儿女,可大老爷还是唯独偏着大姑娘。 奶妈想让她孙子升官,便给太太出了害死大姑娘的主意,太太竟也同意了。中元节那场火是太太早命人设计好的,等火一着,趁着人乱,便让桂嬷嬷带着大姑娘跑。当时太太和桂嬷嬷说好了,让她弄死大姑娘之后再到约定地方找她,她孙子的事儿一准给包办成。” 江清月听出王妈妈有些避重就轻,特意逃避她自己的罪责,她有意把事情全往大太太和那个桂嬷嬷身上赖。江清月冷笑着看王妈妈:“桂嬷嬷是不是被你灭口了?” 王妈妈忙摇头,不打算认。 “别推卸罪责,此人我早查过,她自那件事之后便没了踪影,她孙子也没有她的消息。这个桂嬷嬷她那般疼爱他的孙子,甚至不惜为其官途杀人。她若活着,怎会这么多年不去看她?不是人死,又是什么?夏氏不会亲手杀人,动手的自然是你。”江清月步步逼问。 王妈妈没得办法,只得哭啼的承认,是她事后见了桂嬷嬷,趁机下毒将其毒死。尸体而今还埋在京郊破庙附近的一颗老槐树下。 “若有此尸体为证,就是铁证了,夏氏无可狡辩。”江清月看一眼目瞪口呆的江宾璋,转而望向卿侯,希望他老人家能为自己做主。 卿侯痛恨的接连抬手拍桌,瞧得整个大厅都回荡着“梆梆”敲桌的响声。 江宾玖趁机跟卿侯道:“父亲,此毒妇竟忍心谋害五岁孩童的性命,事后不知悔改,竟又杀人灭口。此等恶毒行径,令人发指,其罪当诛啊!” “这怎么可能。”江宾璋低声嘟囔一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所见所听的。他们嘴里所言的真是夏氏?夏氏原来是个蛇蝎毒妇?那她当初对自己的温柔,善解人意……难道都是骗她的? 好一个夏氏! 江宾璋越想越觉得好恶心,捂着嘴跑出去,在院子里吐起来。 王妈妈又交代:当时大太太虐待大姑娘时,大姑娘院里的丫鬟嬷嬷们其实都知道,却都畏惧掌权的大太太不敢乱说。大姑娘丢失后,大太太便将这些人全卖给了大食国的商人;这些下人们随着他们漂洋过海回国,早就了无踪迹了。 怪不得她找不到当年那些人半点蛛丝马迹,原来被夏氏都打发卖到异国去了。 江清月不得不佩服夏氏处理人的手段。只可惜她一招失算,全盘皆输。江清月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解决。 此事倒真巧,许是天意,是她生母在天之灵。 卿侯几番叹气,终要冷静地思考眼下的事实。“孩子,你先回去,祖父有事跟你叔父婶子商量。” 江清月点点头,转身告辞。出了门,正碰见门外在洗手擦嘴的江宾璋。 江宾璋有些难以面对江清月。这孩子当初跟他提过她对夏氏的怀疑,自己一直没当回事。他真的很愧疚,愧对女儿,更愧对九泉之下的柳氏。 “清月,为父真没想到夏氏竟如此歹毒,我……” “进去吧,祖父等你商量事。”江清月转移话题,给江宾璋让了路。 江宾璋愧疚的看一眼他,也觉得尴尬。罢了,等事情缓一缓,再与她赔罪就是。 江清月没出院,直奔西厢房关押夏氏的地方。门口俩嬷嬷堵住了江清月,不让她进。 屋里的夏氏被绑在了凳子上,堵住了嘴。她听见外面有人,呜呜的乱叫,晃动凳子,结果一不小心人连着凳子都摔在了地上。 门外的嬷嬷听见响动,开门进去。 江清月就站在门口,看着发髻凌乱的夏氏被扶起来。她满面泪痕,她原本精致的妆容都哭花了,脸上像鬼画符一般,全然不见她往日勾人的风韵。 “大太太不要冲动,是您教训我说:蠢笨的人才会争一时的高下。”江清月见夏氏恶狠狠的看自己,呜呜直叫。她禁不住扬起嘴角,嘲讽地看她,“而今看你这样,我也算明白这话的道理了。一路走好!” 江清月转身而去。这辈子,她再也不要见到夏氏的脸。 江清月回屋没多久,望馨苑闯便进一抹桃红。 众人细看,竟是江琬,忙来报给江清月。 江清月出门迎接的功夫,江琬已经生龙活虎的蹿到她面前。 江琬的一张瓜子脸带着泪痕,杏仁眼里布满了血丝。“我母亲怎么了?为什么她被祖父关起来了?” “不知道。”在老太爷决定结果之前,她自然不会乱说。江清月叫江琬回去,便转身进屋,避开她。 江琬追进屋,焦急地看着江清月:“是不是你告了她的状?我知道你素来跟母亲不对付。” “怎不说你们母女本就对我抱有敌意。”江清月见江琬愈发难缠,决计不给她面子。 “一定是你了。”江琬瞪向江清月。 “祖父不让你见人,你找我算什么账?祖父是听风就是雨的人么?二妹妹还是回去想法子怎么见她比较妥当。”江清月拾起花绷子,继续绣花。穿针引线会令她冷情绪静,避免不必要的浮躁。 江琬跺脚瞪了江清月几眼,终无奈地离开。 傍晚天刚刚黑,江清月听说消息,江琬被老太爷禁足了。 照理说,江宾璋明日该带着夏氏和江琬离京,巡查江南。江宾璋奉旨巡查,日子肯定改不了。只是不知明天他还会不会带这二人去。 老太爷那边也该商量出一个结果了。 天色大黑,江清月一个人椅座在贵妃榻上,看着桌上燃烧的火烛发呆。 忽有人报:“二太太来了。” 江清月料知孙氏此来的目的,忙起身迎孙氏落座。   ☆、第66章 孙氏怜惜地打量江清月,伸手拉住她的手,“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真没想到夏氏竟然如此恶毒。也怪婶子不好,当年若多关照你一下,早些发现其中有事儿,也不会人让你落得那样的境地。” “亲爹尚且看不出端倪,怎能怪婶子呢。也罢了,反正都是以前的事了,只要不去想就没什么打紧。”江清月淡笑道。 孙氏闻此言,更加心疼她。“ 你这孩子,嘴上说的轻松,婶子知道你心里有多苦。你不想让我们操心罢了。你越是这般懂事,越叫人心疼。”孙氏伸手,理了理江清月耳际的碎发,极尽温柔。 江清月俯首沉默了会儿,忖度自己到底要不要开口询问孙氏,其实她更想知道夏氏的结局如何。夏氏是卿侯府的大太太,就算是干了杀人越货的事儿,按照家丑不能外扬的道理,她断不会被交送到官府。凭老太爷的性子,八成会私下里解决。 这些清月都可以理解,但她想知道:私下解决到什么程度?江宾璋最后是什么态度? 江清月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孙氏,流露出乞求之色。 她试探的询问孙氏:“二婶子,求您跟我说说,祖父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她?” 孙氏在心里忖度了下,决定顺水推舟送江清月一个人情。 “家丑不可外扬,夏氏的事儿不怎么好办。再说,你眼看要出嫁了,琬儿和瑶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都不好耽搁了。我们商量了一下午,唯有一个办法最合适了。先打发她去庄子,再行处置。咱们这边来说她就是个死人。回头等孩子们都安置好了,就宣布消息。对外她是名义上死掉的填房,但对内不会让她入族谱,更不会入祖坟。她娘家那边自有人去交代,量他们不敢闹事。” “大老爷呢?”江清月比较好奇江宾璋的反应。 “你走那会子他还没回过劲儿来,后来被你祖父骂得幡然醒悟,回头他硬闯进了西厢房,因厌烦夏氏哭求她,对其好一顿踢打。愈打愈厉害,你二叔拦着都不行。夏氏被打断了两颗牙,连肚子里的孩子也都没了。那场面,啧啧,太吓人,地上床榻上都是血。” “她有身孕了?”江清月颇感意外,有些惊讶。 孙氏叹口气,摇摇头,“刚有的,谁都不知道呢。如此打掉了也好,免了一遭麻烦,省得节外生枝。” 夏氏的下场算很惨了。 而今正值秋冬交替之际,天气一天一变,庄子那边条件苦,屋子冷不说,一整个冬天连点炭都分不。夏氏身娇肉贵,本就受不了那样的苦,小产最容易落病,加之精神又受了刺激,一准儿拖不了几日。她人到了庄子之后,是死是活,卿侯府这边肯定不会再管了。夏氏的娘家被捏了把柄,肯定不敢造次。 看来这件事儿就算这么了了。 但是当年的事,也有江宾璋的问题。 江宾璋这人特喜欢在人前悲伤春秋,怀念旧人。夏氏也是因此被引发嫉妒之心。若说江宾璋怀着真诚之心怀旧,属无意之言也就罢了,偏他并非出自真心。 若真的怀念已亡的柳氏,真心关心女儿,江宾璋早就该发现清月身上被虐所致的伤。 江清月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她知道一个共通的道理。孩子被人欺辱之后,就算胆小不敢说出实情,但其情绪也会有很大的变化,比如怯懦,恐惧……可江宾璋却什么都没发现。这并不能说明夏氏那些人有多能耐,反而恰恰证明江宾璋对女儿的‘足够忽视’。 所谓的忆旧人、念旧情,不过是演深情戏给别人看。 江宾璋装得像个情圣,实则就是名沉迷于声色的*之人。看似多情仁义,容易为情所困,其实不过就是个见了女人就腿软滥情的蠢货。这种人一旦无情起来,比谁都残暴凶狠,才刚他如何对待夏氏就是个例子。 孙氏见江清月一直发愣,心料她一定被他父亲的行径吓着了。“好孩子,她是罪有应得,你父亲也是气急了。” 孙氏话虽这般说,自己却也被吓得够呛。她现在一闭眼,满脑子还会浮现那血淋淋的场面。吓死人了,真叫人害怕!大哥平日在众人眼中是个十分斯文儒雅的人,而且他一直很疼夏氏,万没料到他动起手来对付女人竟如此凶残。 “她是恶有恶报。”清月想到江宾璋便眉头紧蹙,厌烦的很。 “好孩子,你父亲明儿个就走了,你以后有事尽管来找二婶子。”孙氏说这些是有自己的私心,她想在清月出嫁前好好拉拢她一下,让她念着二房的情分。毕竟清月以后就是王妃了,地位超群,自不一般。 清月特意起身,送走了孙氏后,她整个人松口气,但却并没有感到很爽快。终究都是人命,以后她不想再遇到这类事了。 人活着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不是不停地陷入仇恨之中。 她盼着能和知心人好好过日子。相携相知,白头到老。 清月沐浴更衣后,便预备睡下,门外突然响起吵闹声。 章嬷嬷为难地跑来告知:“大老爷喝醉了,敲门闹着见您。” 清月披着衣服出去,就见院门口围着一堆下人,门外不时地传来大老爷的叫喊。 江宾璋几番敲门见不开,便直接上脚踹,把门板震得哐哐作响。“女儿啊,父亲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 “都散了。” 清月只留下章嬷嬷、问秋。她叫问秋去柴房取几个棒子来,放在门口。章嬷嬷从侧面抽一下门闩,门一下就被江宾璋踹开了。 就见江宾璋晃着身子进来,一脚踩到了圆滚滚的木棒上,头朝后摔个四脚朝天,脑子正好磕在了门槛上。江宾璋嚎叫一声,晕了过去。 江宾璋身后跟俩嬷嬷,见状吓得忙扶起老爷。俩嬷嬷看眼地上的木棒子,惊诧的看着江清月:“大姑娘,您——” “你们怎么伺候老爷的?愣着做什么,扶回去,请大夫。”江清月横道。 俩嬷嬷不敢造次,忙搀着江宾璋回院。江清月跟着去了,叫人请了大夫。 “不过摔一跤,后脑磕破了皮,没什么大事。”大夫说罢,开了外敷药。 不多时,江宾璋醒来,摸着疼痛的后脑问:“我怎么了?” 俩嬷嬷偷偷看眼江清月,支支吾吾跟他说了经过。 江宾璋皱眉看着江清月:“好端端的,你院门口放木棒做什么?” “防贼用的,谁曾想大老爷那么晚了还到我那儿。”跟江宾璋说这种话,江清月眼皮都不需要眨一下。 他活该! “你倒心眼多,这么大的府邸哪来的贼。”后脑的疼痛令江宾璋酒醒了大半。 江清月冷眼看他:“大老爷酒喝多,话就多,言多必失。弟弟妹妹们还都不知道那件事,您这一闹,若是顺嘴说出去,该如何收场?” “那还多亏了你的木棒子摔晕了我。”江宾璋无奈地叹一句,转而怀疑的看向江清月,“说起来,你不是故意的吧?” “哪里。”江清月笑了笑。 江宾璋发现女儿笑起来特别的甜美,比当年的柳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心里泛甜,颇觉得美好,也跟着笑了。“好孩子,你以后就像现在这样,多对你爹笑一笑多好。” “早点歇着吧,”江清月转身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回头看江宾璋,“圣旨不可违,大老爷明天要照常启程,早些歇息。但二妹妹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江宾璋捂着后脑,揉了揉,挑眉看眼江清月,“还能怎么办,答应王爷的事儿就得办。人我会带走,夏氏那边随便编个理由交代了就是。” 江清月没作声,心想如此也好。托王爷的福,她耳根子倒能清净几个月了。 次日天刚亮,一家子就都在正厅凑齐了,送江宾璋。 卿侯翘着花白胡子心情不错,一脸笑眯眯的,好似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江琬打扮一新,婀娜迷人。她带着疑惑扫视在场众人,果然没有见到她母亲。虽然她听父亲解释母亲是因有了身孕才要去庄子里养胎,可她怎么都弄不明白母亲走之前为何不见她一面。 江琬扯着江宾璋的袖子哀求:“父亲,走之前能不能去见母亲一眼?” 江宾璋一听她提起夏氏,整张脸露出厌恶之色,连带着瞧江琬也不顺眼,嫌恶地白她一眼,冷哼道:“今早不是跟你解释了,你母亲怀孕撞煞,道士说了,若想保住胎儿,她生产前就不得见外人和‘小’人。你未满十六,还是个孩子,自然算‘小’人。” 江宾璋先用这个谎稳住江琬拖上一年,等是时期到了,再说夏氏生了个死胎,心灰意冷一心向佛。再等个两三年,等孩子们的事儿都定了,便叫她“死”。至于夏氏在庄子上是不是真死,他不甚关心。 江琬见父亲脾气不好,不敢多言,悻悻的点头,老实的跟在父亲身后,与祖父、叔父、婶子和兄弟姐妹们告别。江琬到底不放心母亲,悄悄地跟她的弟弟江和正嘱咐,让其得空去庄子看望母亲一回。 江和正点头应承,目送二姐和父亲离去。 江宾玖骑着马一路送大哥江宾璋到东城门,便回府知会众人。 卿侯打了个哈欠,露出一脸恹恹的神态,转而低声问身边的嬷嬷:“那边的事儿办好了?” “妥当了,连夜到了庄子。只怕她身子骨受不住,挺不了几天。” 卿侯“嗯”了一声,再没表态。 嬷嬷们闻言便知老太爷的意思,大夫自不必请了,就让夏氏在庄子那边自生自灭。 府里安生了两日,嫡长子江和正便来求老太爷,表示要去庄子里探望母亲。 卿侯一口回绝了他,倒是允准他写信与夏氏。 江和正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心思十分单纯,自不怀疑其中的问题。他乖乖听老太爷的话,写好信便交上来。过了几日,真有人回信。 江清月为防不备,叫人去打听了一下。听说回信的内容无非是嘱咐大爷照顾身体好生求学之类的话,江清月便知是人代笔瞎编的。 江和正却深信不疑,书信一封与二姐江琬,让她安心。 卿侯府的子孙们皆有一个惯例,自五岁起便受先生启蒙,养在前院。许是因此缘故,夏氏的两个儿子性子倒都算正直。江和正是长子,教导严格,颇有世家嫡长子的风范,才德兼备,勤奋刻苦。江和义虽只有五六岁大,却善良懂事,性情醇厚。 卿侯当初决定对夏氏进行隐秘处置,多少也是顾忌到两个孙子的将来。 烦心的事儿都了了,烦心的人也都不在眼跟前。 江清月在卿侯府的日子安静的不能在安静。 平日除却给三妹妹江瑶指导女红,江清月便是跟二婶子学习管家。偶尔得闲的时候,她便裁些布料,绣花做衣裳。而今她是的待嫁的姑娘,除却给亲戚做衣,也便只有给他了。 “姑娘再不用靠这手艺挣钱吃饭,我倒松口气呢。”章嬷嬷高兴的坐在江清月身边,看着她一针一线仔细地缝制锦袍。她身边还有一件未做完的莲蓬衣,用得是酡红色锦缎,艳而不妖。另有白狐皮毛叠在旁边,八成是要用来做这件莲蓬衣的里衬。两样料子如此相配,必然美得很。 章嬷嬷稀罕的把莲蓬衣拿起,用眼睛量一下多长。 问秋正端着茶点进屋,一见此,高兴地赞道:“倒衬你脸色好。” “这可是好东西,我摸着这料子可是宫里的贡缎?”章嬷嬷转而问江清月。 江清月点头:“正是,我托二婶子帮忙弄的。据说此布一丈,千金难求。” “那真太难得了。”问秋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摸了摸那狐狸毛,惊叹道,“这白狐皮也是好东西,比姑娘柜子里那件不知好多少倍。” “肯定是好东西。你忘了?这是太后赐婚时赏赐的。”章嬷嬷解释道。 问秋笑道:“我说怎瞧着这么眼熟。” “姑娘这莲蓬衣若是做给自己的,颜色可以再艳丽些,绯红正合适。”章嬷嬷建议道。 “才刚听问秋那么一说,我就松口气,这颜色正合适她。”江清月拿起来在章嬷嬷跟前比量一下,满意的点点头,“是衬老人家的脸色,显得又精神又年轻。” 章嬷嬷纳闷如此贵重的东西姑娘要送给谁?转即章嬷嬷突然想起来,下月八日便是太后的千秋大寿。“姑娘,难道这是给太后的?” 清月笑着点头。太后一直对她不大满意,这次过寿若能想办法讨好一下,稍微改变她对自己的态度,怎么说都对自己的将来有好处。贵为祁国太后,她自然什么都不缺,他老人家过寿收礼要的不过是一份热闹和心意。江清月能拿的出手的唯有女红,只能靠这门手艺取巧了。 “只是这绣纹我还没想好。”江清月笑着自嘲道,“可不能白费了心思,最后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姑娘有这份儿心就难得了。”章嬷嬷觉得还是自家姑娘心宽,当初老太后几番难为她,她还能这般费心的孝敬,已是很难得了。不过也是,对方到底是太后,总得臣服。 “人在其位谋其事,太后所顾虑的方方面面比较多,与我们这些人想得不一样。”太后既然能教导出晋阳王这样的人出来,处世必定十分厉害。清月觉得自己与其和这样的人斗,不如想办法和谐相处。退一步海阔天空,尽量给自己和祁连修少添些麻烦,总归有好处。“还不知绣什么花样好,你们给我出出主意。” “凤!”问秋立马回道。 “太后确实适合配凤,不过擅自绣这东西送上去可不大好。凤岂是谁都能随便绣的。”章嬷嬷道。 这就好比龙袍,没有宫里尚衣监的允准,别人岂能擅自私做,往大了说这叫欺君谋反之罪。绣凤跟这个道理差不多。 “嬷嬷说的极是,我也顾虑此事,凤绝不行。要选个合适的又能刚好讨巧的图案才行,是有些难了。”清月发愁道。 章嬷嬷转念一想,笑道:“倒也不难,问对人就是。” 江清月明白章嬷嬷的意思,红了脸,侧过头去。虽说他们已经订亲了,她和王爷也不能擅自联系,唯有托三弟江北代为询问了。 隔日,江梧桐带着三弟的话上门:“王爷说孔雀最合适,若是能稍微花些心思,把这些珍珠弄上去,太后会更喜欢。”说着,江梧桐把装珍珠的匣子推给清月。 清月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装着的都是上品的东海珍珠。清月回忆上次见太后时,太后的脖子上确实戴了两串珍珠,头饰上也有不少用珍珠壮点缀的。“孔雀确实合适,正好昨儿个我清点母亲生前的嫁妆,发现有不少孔雀丝线。” 江清月又将夏氏的事儿告知了江梧桐。 江梧桐听得直拍手叫好,大赞道:“恶人有恶报,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只不过这斩草不除根,只怕将来这仨孩子知道了会记恨你。” “当事者皆是口风极严的人,倒不怕泄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是夏氏的错,是夏氏谋害人命。稍微明事理些,巴不得不跟她扯上关系。不然这件事被挖出来,被人嘲笑最吃亏的还是是他们。”江清月解释道。 江梧桐想想也在理,有谁好日子不过非跟自己过不去。再者说,就算他们想斗也都不过清月。过几月二妹妹就是晋阳王妃了,还有整个柳府给她作保,一般人根本撼动不了她。 江梧桐想想就觉得高兴,拉着江清月欢喜道:“好妹妹,好人有好报,你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大姐真替你高兴,这些年我和三弟拖累你了,叫你受了那么多苦。大姐真过意不去,在这先给你行个礼。” “又和我外道,你再这样我以后不见你了。”江清月嗔怪江梧桐一句,转而又和她嬉笑起来…… 太后的岁数不作整,特意嘱咐皇帝不必大肆操办寿诞。她也不愿见那些世家命妇的朝拜,不过是些场面寒暄的祝寿话,听都听腻了。太后就巴望着子子孙孙凑到一起热闹便好。祁连修自在其列。 因江清月未过门,加之其婚前也不能见祁连修,太后便没让她过来。不过太后听说这孩子给她做了贺礼,倒颇为好奇此女子会以何种态度待她。 太后板着脸,叫人第一个开了江清月的贺礼。锦盒里装的竟是一件酡红色莲蓬衣。此衣用料讲究,一瞧全都是宫里的东西,可见这孩子在宫外没少费心搜罗。 太后再瞧这莲蓬衣上绣的孔雀。 孔雀傲然侧首而立,尾羽华丽,以珍珠相缀;整只孔雀看起来端方高贵,栩栩如生。 众人皆赞叹衣裳精美,劝太后披上试一试。 太后板着脸扫一眼祁连修,见其笑着对自己点头,回首吩咐宫女伺候她披上。太后在祁连修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抿起嘴角,笑了。 莲蓬衣一披,衬得太后整个人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众皇子皇妃们连番称赞,直说好看,自然顺便夸赞未来王妃的用心之处。 太后活了一把年纪了,好赖话听得明白,见大家都出自真心赞她,倒也信这衣裳她穿着好看。太后笑着解开领口的短带,命宫女将斗篷收好…… 是夜,太后允准祁连修留宿慈安宫。 祖孙俩前些日子生了隔阂,太后早打算跟这孩子聊一聊。 “而今事情都遂了你的心意,便别再跟哀家闹小孩子脾气。” 祁连修浅笑着点头,“全依皇祖母的意思。” “哀家听说你处置了高德禄?” 祁连修脸色冷下来,反问太后怎知道此事。 “回哀家的话。”太后强调道。 “一个奴才,不从主命,留之何用?”祁连修冷言反问太后。 高德禄是她千挑万选甄出来,专门伺候祁连修。祁连修自小失了双亲,性子孤僻,得幸有这么个奴才在他身边唠叨,不然太后还真怕这孩子干出什么傻事来。 太后教训祁连修道:“你啊,好容易有个真心伺候你的,你竟不知珍惜。哀家看他不错,话虽多了些,但谁叫你话少,他最合适照顾你了。若说这宫里的奴才们千千万万,能真正合主子心意的未必能有一个。你就知足吧!” 祁连修应和:“那就随您的意思,留下他。” 太后见他这样顺着自己很高兴,接着又聊别的,“哀家还听说你这段日子一直在外花天酒地,不回王府?” “孙子并没花天酒地。”祁连修否认道。 “那不回王府的事儿是真的?” 祁连修愣了下,点点头。 “因何故?”太后追问。 祁连修蹙眉,默了会儿,摇摇头。“皇祖母不要听信谣言,什么事儿都没有。” 谣言?太后心中起了警惕,又见他执拗不肯多说,便打发他退下。 桂嬷嬷见太后忧愁不已,凑上前来劝慰太后。 “你是哀家身边的老人了,哀家不跟你避讳。你说这孩子一直住在相国寺,跟那些小和尚们走得那般近,该不会是——”那话太后说不出口,早年先帝未亡前就出过这档子事儿,谁都拦不住。 桂嬷嬷自然懂太后的意思,只好劝慰太后别多心,“哪有这般巧的事儿。” 太后瞟眼桂嬷嬷,随口道:“可就有巧事儿!你姓桂,那个弄丢卿侯府大小姐的奶娘也姓桂。这一查,哀家才知道她竟是你的亲姐姐。” 桂嬷嬷惊讶的看着太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怕是你自己都忘了,哀家可记得这件事。” 桂嬷嬷想起来,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偶有一日她是提过自己的身世。当年她大姐为了谋几两银子给她自己做嫁妆,骗她上街把她卖进了宫。她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后来得机会告知太后,太后要给她做主时,她大姐早不住在那地方了。 桂嬷嬷一直当那件事儿了了,没想到太后这么多年一直记挂在心上。桂嬷嬷感动的无以复加,哭着给太后磕头谢恩。 “算了,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说。倒是修儿这边,断不能由着他任性下去。你明日把灵台郎叫来,哀家要把他们的婚期提前。”太后目光坚定道。   ☆、第67章 太后寿诞之后,江清月还在忐忑她的贺礼是否能得太后欢心。宫里忽来人传旨,另择婚期。 日子定在明年三月初七,距今只有不足五月的时间。 卿侯府上下被惊动,二太太孙氏忙向老太爷请示筹备嫁妆的事儿。 “既然如此,你尽快准备妥当。这婚期突然提前,莫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卿侯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眯着精明的眼睛仔细思虑一番。与其叫人耗费人力去外头打听,捕风捉影,不如直接把晋阳王请来问一问。 如此孙氏便全权负责清月的婚事的筹备。孙氏乐得拦下此活,却又有些瞻前顾后,颇为顾虑。她既想在这门婚事上给自己记上一笔功劳,又想从中捞些油水。若换做别的姑娘,孙氏没什么可发愁的,偏这人是江清月。这孩子心思沉稳,异常聪慧,并不好糊弄。孙氏怕自己因小失大,被清月看穿她的把戏,得不偿失;但又不甘心白白经手这么大的活儿,什么好处都不捞。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孙氏心里不停的打着小算盘,最后决定先去找江清月探探口风。 孙氏叫人大概罗列了个嫁妆单子,递给江清月。“这都是我和你祖父给你预备的嫁妆,你看还缺什么,婶子再给你置办。” 清月笑着把单子退回去,看都没看。“有婶子安排一切,我自然放心。” “你这孩子未免太信得过我了。女人的嫁妆可不比别的,这东西在夫家可顶着半张脸呢。嫁妆丰厚,地位就高些,低了,人也跟着低下去了。” “我信婶子会给我安排一张好脸。”清月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满含笑意的对上孙氏的眸子。“婶子知不知道,大老爷奉命巡查江南,是由太子爷举荐的?” 她丈夫也在朝堂之上,孙氏当然知道此事。凭清月的聪慧,不可能不推测到这点。谁不知晋阳王效力在太子爷的军前,她现在跟自己强调这个,无非是在暗示自己晋阳王在朝堂中的效用。 孙氏的脑子里迅速转了两个弯儿,心中定下了主意。她讪笑了两声,冲清月点头作保证,一定会把她的嫁妆置办到最好。 “我信婶子。”江清月笑着抓住孙氏的手,又一次强调。 孙氏心里计较了一下,总觉得江清月的话像是第二次警告。她笑了笑,装作不在意,心里却免不了把江清月的话铭记在心。这孩子太聪明,若因自己贪一点便宜而得罪对方得不偿失。 孙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该安安分分的把事儿办了,让对方看到她的诚意,好处自然而然就来了。 孙氏既然做好决定,便一心一意的开始为江清月的出家着想。她琢磨了会儿,询问江清月:“新娘子要自己亲手做嫁衣,咱们这日子提前了,你一个人做这个必定赶不及,回头我找两个好绣娘帮衬你。” “这倒不用,衣裳我差不多备好了。还要劳烦身子帮忙,把王爷的喜服送过去。”江清月话语刚落,章嬷嬷便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喜服来。衣裳叠放在一起,孙氏也只是扫一眼。有外穿的大红袍服,内穿绣着并蹄莲花样的亵衣,看样子该是全都预备全了。 孙氏打发身边的嬷嬷收好,去办理此事,转而笑着赞叹江清月:“你倒是手脚麻利,我还未来得及提醒你,你便都做全了。” “这是我分内的事儿,不好再麻烦婶子替我操心。婶子教我管家,帮我筹备嫁妆,已感激不尽。” 孙氏点点头,见清月思虑的这样周全完备,更加坚定自己先前的决定。她绝不能在这孩子身上动手脚,否则将来吃亏的肯定是她自己。夏氏就是个例子,前车之鉴一定要牢记。 江清月送孙氏到院门口,方移步回屋。章嬷嬷有些不安心孙氏置办嫁妆,“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娘,大家之中睡没些小心思。只怕她会图些利益,不会真心为姑娘您办事。” “无碍的,”江清月两次委婉警告了孙氏,瞧她那反应一准是听懂了。不出意外,江清月觉得孙氏必定不敢大贪,弹小钱倒无所谓,就当是付她酬劳了。若孙氏一心一意的帮她,也算识趣儿,以后还依靠,清月自然会记得她的好。 好端端的婚期突然提前,清月也有疑惑。照理说旨意一下,非及特殊情况不会更改。朝令夕改是共中主子们最忌讳的事情,更何况是尊贵的太后。比起关心孙氏如何给自己筹备嫁妆,清月反而更好奇是什么原因令顽固的太后改变主意。 清月让章嬷嬷好生彻查此事,“你若实在查不出来,就去找王二牛。市井之中最容易传流言,他打探消息或许更灵通。” 章嬷嬷一一应下,转身照办。 清月每日上午跟孙氏学管家管账,下午跟宫里的嬷嬷学规矩礼仪,晚上除了缝制嫁衣之外,清月又着手画一幅山水图。 章嬷嬷起初没看出什么特别,等了几日瞧出画中进屋大概的轮廓了,才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那副泰山图,姑娘还打算再绣一幅?”章嬷嬷有些奇怪,当初可是姑娘自己签了契约,保证不会有同样的第二幅。 “不绣,只画。”清月一笔一画下的极为认真,勾画十分细致,用尽了心思。 章嬷嬷见她这般投入,竟不愿再出声打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夜深了,清月放下笔,伸了懒腰。洗过手,清月方问章嬷嬷:“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算……有吧。”章嬷嬷尴尬的看一眼清月,不知该不该讲。许真的是个留言呢!可若是流言,太后又怎会突然提早婚期。 唉! 章嬷嬷无奈地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王爷又有什么不清白的传言了?”清月笑问。 章嬷嬷诧异的看着她,反问清月怎么猜到的。 清月微微扬眉,托着下巴看她:“能叫你这般替我发愁的,除了他还有谁。说罢,我听着呢。” “王爷这段日子一直住在相国寺,不曾回府。听说他好像跟寺里一个叫道园的和尚甚为聊得来。听说这和尚长得好似女儿家一般,眉目清秀,比女人都好看。”章嬷嬷声情并茂的讲述,这也是她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 “无趣的传言罢了。”清月一笑置之,懒懒的躺在榻上,继续伸懒腰。 “姑娘,这事儿也说不准。您还真信太后改婚期是为了避开什么祭天祈福?” 清月又笑了笑,突然将深了,做起来看着章嬷嬷。“你提太后倒提醒我了,前段日子她可往王府里放人了,那个理国公府的表姑娘就在其中。” 章嬷嬷愣了下,哎呀一声,狠狠地拍大腿。“是是是,这件也是大事。她可是太后御封的庶妃!哪像平常家那些姨娘小妾,说处置就能处置了。” “嗯。”清月夸张的点点头,脑子里好似有千万头野马跑过,震得她脑仁嗡嗡的。“也不知王爷跟她有没有?” 章嬷嬷忽然起了戏弄之心,挑眉笑看清月:“姑娘要说什么?” “那个,就是那个!”清月两手握拳,单单伸出食指,指尖互相碰了碰,会意章嬷嬷。 章嬷嬷掩嘴笑:“姑奶奶个一个姑娘家说这话也不害臊?” 江清月不停的眨眼皮道:“害臊什么,我眼看就要嫁人了。这种事情总免不了的,对吧?” 清月觉得屋子里有点冷,把锦被围在了自己身上。 章嬷嬷见状,忙叫人上两盆炭火,将窗户留出缝隙。“今晚是有些凉。” 清月点点头,直接倒下钻进被窝里,露出个脑袋瓜儿冲章嬷嬷调皮的笑:“那就早点睡吧,嬷嬷也早些安歇。” 章嬷嬷乐呵的凑到床边坐下,跟江清月道:“别呀,姑娘,才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困了。”清月红着脸的打个哈欠,转身面对着床里。 章嬷嬷乐呵的看着姑娘撒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其实姑娘早该这样了,只可惜前些年太苦,她为了撑起那个家跟根本没机会像个孩子一样活着。 清月等了半天,你没听到章嬷嬷起身,用被捂着嘴压低声音道:“嬷嬷不累?” “我在想姑娘先前说的事儿。姑娘是希望王爷碰了她,还是没碰?”章嬷嬷到底问出了清月心里的犹豫。 清月听这话心里更闹腾了,蹭的坐起来,看向章嬷嬷:“你说呢?” 章嬷嬷抿嘴笑:“瞧姑娘现在这模样,倒真像个小醋坛子。得了,奴婢晓得答案了。” 清月假意冲她瞪眼:“快下去,不然真想打你。” 章嬷嬷忍着笑,连忙告退。屋里所有的火烛熄灭了,只留一盏油灯,微微照亮屋子的一角。 清月躺在榻上干瞪眼,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着的全是祁连修和周天巧。他当初怎么说的,“白头到老,誓无异生之子”。清月仔仔细细琢磨这句话,觉得有漏洞。没有异生之子,并不能说明他不可以跟别的女人那个。只要喝避子汤,那他岂不是跟谁都可以了。清月忽然想起之前章嬷嬷说的那个和尚,她顺便就想歪了,如果还成男人连避子汤都不用了。 当然这一切还只是在假设祁连修的承诺靠谱的情况下。章嬷嬷说过,男人发誓跟吃饭一样多,不一定守信。 清月越想越头大。果然对一个人上心是一件很心烦的事,容易让人丧失理智。清月合上眼,深吸口气,此刻她还是先好好睡觉比较理智。 一转眼,到了来年三月初八。春暖花开,晴空万里,正是婚嫁办喜事的好日子。 大婚前三天,清月天天被老太爷叫去耳提面命。今日清月穿戴好之后,便去跟老太爷辞别。卿侯又是一顿啰嗦,嘱咐她婚后从夫,一定要伺候好王爷,安稳后宅,贤良淑德。卿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清月保住身份和留有子嗣的重要性。好像她不失去嫁人,只就是去谋了个王妃的地位。 卿侯从来没这么啰嗦过,这几日却对她的嘱咐格外多。清月觉得老太爷有些怪,八成他老人家也听说那个不好的传言了,担心她嫁过去太失望,故而几番对她强调王妃之位的好处。 可她嫁给祁连修,从来都不是图王妃的位置。她图的是人! 往常不懂动情动心的时候,清月瞧着那些男人三妻四妾也不觉得如何。而今真喜欢一个人了,特别是当她听到这个男人还给了那样承诺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很贪心。她从没这么渴望的将一个人占为己有,如果可能,她希望任何其她的女人都不要碰她。 清月记住他的承诺,也当真了,也打算按照他这个承诺去履行。不过对方毕竟是个王爷,王府的那些规矩清月也明白。她的确还持有保留态度,但她愿意为此一搏。她会一心一意待他,但若他打破了约定,她或许会像那些世家的正妻一样,继续尽职尽责,但她绝不会再保留初心了。 人面临选择的时候像是赌博,其结果可能输可能赢。但若能碰见一个能让你心甘情愿去选择一条路的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不管这幸福是长是短,至少她幸福过。 轿子晃晃悠悠到了王府,清月乱七八糟的思绪也停止了。婚礼的过场她在脑海里演练了不下百遍。而今虽然紧张,但都在她预知之中,对她来说还算稳当。 跨过火盆和马鞍之后,清月便在媒人的搀扶下进了王府正堂。这是她第一次从王府正门进,也是第一次来到前院正堂。这种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心情确实和往常走小门的时候不大一样。 清月一路忐忑的走了好久,才听到耳边的媒人告知她可以停下,可见王府的正厅有多大。清月接过媒婆递来的大红锦缎,下跪的当口,她感受到缎子另一头有人在拉扯,心知对方是祁连修后,她的心情莫就名的飘忽起来。 太后和皇帝移驾晋阳王府,在原本高堂父母的位置坐着。媒婆口里的二拜高堂也变成了拜皇帝和太后。 在皇帝和太后面前,清月更加不能出差错。她步步小心,力求完美。 礼毕,媒婆大声宣告入洞房,锣鼓鞭炮突然想起,四周又开始热闹起来。 清月我进了红绸,微微颔首,只在盖头下目光所及的巴掌大的地方迈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得小心,落得踏实。 祁连修似乎知道清月难走,一直放缓脚步。媒婆搀着清月,低低地直笑,小声跟清月说王爷多贴心。清月听得脸红,不自觉加快脚步。身边的人也很配合地走快了。 清月听媒婆说快到了新房了,一直悬着紧张的心终于松懈下来。许是她太她着急了,媒婆提醒她抬脚的时候,清月不小心抬晚了,脚尖擦过门槛,险些将她绊倒。清月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到招惹左右两边的人同时扶着她。媒婆一见王爷上手了,忙松开手让地方。 祁连修见清月站稳了,方拿开手,低低地对她笑道:“不用着急。” 清月闻言,脸颊一下就发烫起来。王爷这话说得好像她多着急入洞房似得。清月在心里小小的叫屈一下,动了动右胳膊,示意让媒婆继续扶着她。 媒婆小心地冲王爷弯腰,似有道歉的意思,见王爷点头了,她方敢扶着新娘进屋,让清月在榻上坐好。 媒婆等了半晌,见王爷坐在桌边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新娘,忍不住弱弱的出声建议:“王爷,您可以先去应酬宾客,晚些再归。” “不想去。”祁连修不厌其烦的上下打量江清月,虽然她蒙着盖头,虽然全身上下她唯一裸露的地方只有那一双手,只要是她的就好看,怎么都看不够。不过……祁连修的目光最终上移,从请月的领口挪到胸口又挪到领口。 “王爷,圣上和太后还在呢,您总该去照一面,谢恩。”媒婆温言劝道。 祁连修的目光依旧,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媒婆见状大骇,还以为王爷要发火。她微微屈膝,正打算要跪地求饶,忽听王爷说话了。 “凤冠霞帔,缨络垂旒。美是美,太繁复了,不好脱。”祁连修语气淡淡,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他说得就是些稀松平常的话。 媒婆还沉浸在前一个惊吓中没缓过来,忽听王爷这么直白的表达‘情愫’,恨不得一头磕进地里去。   ☆、第68章 清月抖了抖嘴角,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媒婆尴尬的看一眼王妃,见其不为所动,心下松口气。幸好王爷说话声不大,王妃没听到,不然可就尴尬喽。媒婆觉得不能让王爷继续呆下去,否则一准会出什么事儿。等到王爷真抱着王妃滚上了床,那人可就真拉不出去了。 “王爷,您还是先去宾客面前露个脸儿,送走了皇上和太后再行……要事。” 高德禄守在门口等了半晌不见王爷出来,才惴惴不安的进屋瞧怎么回事。 媒婆正为难,一见高德禄来了赶紧求救:“王爷怎么像听不到奴婢说话似得?” 高德禄见王爷眼勾勾地直盯着蒙着红盖头的新王妃,也不敢乱说。他这张嘴先前就惹出事儿,险些被王爷给废了。但是此刻他若是不能把王爷劝出去,太后回头就会废了他。 高德禄眼珠子一转,想了个委婉的办法。提王爷妹妹,一准好用。“王爷,郡主等您过去呢。” “让她等去。”祁连修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动了动眼珠子,微微偏了下头,换个角度看江清月。半年多未见,她还是那般纤瘦。果然早些把她娶进门是明智的。媳妇儿还得自己养着靠谱。 高德禄见这招不好用了,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凑上前,跟王爷小声嘀咕:“王爷,这会子不去给太后谢恩,只怕回头太后又会难为王妃了。王爷您也知道,这门亲来之不易,太后对新王妃原本不甚满意。” 既然为了妹妹不行,王爷您好歹为了自己媳妇儿去一趟! “麻烦!”祁连修起身,背着手匆匆离去,像一阵风突然刮走了。 虽隔着红盖头,江清月能感觉到有束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祁连修一走,她倒松口气。两颊的*渐渐退却,心跳得也没那么快了。 江清月正准备平心静气,尽量让自己放松,忽听外间的门又被打开,有脚步声传进来。屋内原本立在两侧的丫鬟们再见王爷,皆附身行礼请安。 江清月意识到:人又回来了! 江清月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俩只手互相握紧。她感觉到黑影突然压过来,尽管隔着红色的盖头,她仍可以感觉到对方炙热的气息。 “本王去去就回。”话毕,不及清月反过神儿,便听见远去的脚步声。 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清月慢慢地松口气,紧张的情绪终于可以缓一缓了。不过一想到马上就要行房,清月免不得又开始紧张的多想。 祁连修谢恩之后,便要亲自恭送皇帝和太后回宫。太后那允许他折腾,笑着嘱咐他道:“晓得你孝心,倒不用管我们。今儿个是你的大喜,好好做你的新郎官。” 祁连修安顺地应承,送走了皇上的太后,他转身直奔新房。 高德禄壮着胆子拦住王爷,劝道:“王爷你别忘了还有满朝的文武大臣要应酬呢,他们都是本着王爷您的新婚之喜来的,王爷哪能一句话不说,让宾客们晾干。” “跟他们说,本王这是奉太后懿旨行事。” 高德禄不解的挠挠头,他一直近身跟着王爷,可没听太后下什么懿旨给王爷。“王爷,咱可不能假传圣旨啊。” “本王问你,新郎官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大婚,娶妻。”高德禄不解的答道。 “太后刚说让本王好好做新郎官。”祁连修敲一下高德禄的脑袋,反问他,“本王去找新婚妻子做该做的事儿,这才算是做新郎官。此为奉旨行事!” 高德禄想了想,无奈地让开路 祁连修嫌弃的瞥一眼高德禄,背着手一路朝新房奔去。 高德禄傻站在原地,欲哭无泪。王爷把借口都圆到这地步了,他还能说什么。 “公公,前院那些大臣们还等着给王爷敬酒呢?”小太监们赶来汇报。 “你们问我,我问谁去!”高德禄然不住抱怨两句,随后厌烦的摆手,打发他们道,“去跟那些大臣们说,王爷奉旨和新王妃办事,没功夫搭理他们。” 高德禄说罢,甩了甩手里的拂尘也潇洒的走了。留下的这些小太监们都站在原地发愣,个个都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不过王爷好歹是奉旨‘办事’,也算是跟那些大臣们有个交代了。 …… 江清月没想到祁连修这么快就回来了。照理说他有皇上和太后要谢恩,还要应酬满朝大臣,怎么也要深夜才归。 怎么会这样快? 清月还不及多想,突然感觉迎面一阵风,眼前变得通亮。 盖头被掀开了。 盖头掀得猝不及防,清月惊讶地抬头,正好与眼前的祁连修四目相对。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玉带束腰,头戴红宝石金冠。面目清冷,棱角分明。 祁连修寒潭般的眼眸对上清月的眼眸时,突然转为柔情,嘴角随之挂起淡淡的笑意。 对方明明看起来很温柔,江清月却被他盯得莫名地忧心。明明是大喜的事儿,为何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好像是送入虎口的羔羊? 喜婆本来要请王爷掀开盖头,不曾想王爷的动作比她的最快多了。她嘴巴刚刚张起,话还未出口,新娘子一张俏丽无双的脸已经显露出来了。喜婆看到这一幕才缓过神儿,闭上嘴嘿嘿笑起来,接着道:“请王爷王妃共饮合卺酒,夫妻永不分离。” 匏瓜剖成两个瓢,以红线相连两个瓢柄。祁连修和清月各拿一瓢饮酒,是为共饮一卺。瓢中的酒与平日所饮得不同,会难喝些,酒中有糟有糠,口感辛辣苦涩,寓意夫妻今后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喜婆又请王爷和王妃相携坐在一起,她拿起绑着红绸的剪刀,各剪下二人的一缕头发,用红线绑在一起,有结发为夫妻的意思。 喜婆又笑嘻嘻的说了许多吉祥话,方带着人退下。 屋子里留下八名丫鬟,专门伺候王爷王妃就寝。祁连修坐在桌边喝酒,吩咐丫鬟们先将清月头上的凤冠拆卸掉。 祁连修坐在一旁着看她,不知不觉喝得微醺。清月本想透过铜镜观察身后的祁连修,每每一抬眼,总能与镜中的他四目相对。清月便垂下眸子躲闪祁连修的目光,任由丫鬟们摆弄她的头发。 她这身打扮花费了一上午的功夫。穿戴的时候繁复耗时不容易,卸下更不容易。几个丫鬟忙活了小一炷香的功夫才将她头上凤冠和发饰卸下掉。清月的长发顺势散落在后背。丫鬟们小心的将长发梳顺,再拢起清月两鬓和额顶的长发,用红发带束在脑后,方停了手。 王爷没有吩咐下一步该如何去做,丫鬟们是万万不敢随意乱动。 祁连修看着镜中的清月,笑了笑,打发丫鬟们都退下。 众丫鬟颔首领命,面对着二人,慢慢地朝门口倒退。过了红木雕花隔断,便有两个丫鬟走向一左一右,放下了帐幔。至此,众丫鬟们方敢转身退出内间,转而关好外间的房门。门外尚有几个太后派来的嬷嬷守着,丫鬟们自不管这些,各自安分地离开。 清月尴尬的坐在原处,正琢磨着跟祁连修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 祁连修直接走到了清月的身后,修长的手落在她的肩头。 “王爷!”清月站起身,反应过来自己该先行礼。她忽觉得自己肩头一轻,就见祁连修手上多了件霞帔。 这算被脱衣服了?清月感觉自己的脸像炸开了一样,火辣辣的,没处见人了。 祁连修浅笑着伸出右手,示意清月跟他牵手。清月犹豫了下,忐忑的把手放上去。祁连修拉着她,微微勾起手指,在清月的手心划了一下。清月痒的笑出声,下意识的缩手,反而被祁连修紧紧地握住,连带着人也被他拽进怀里。 江清月再一次近距离的靠着他的胸膛,闻着她身上独有的甘松香,脸颊瞬间红成了苹果。 祁连修抱紧了江清月,悠长一叹:“本王总算娶到你了。” 清月抬手看着他。他嘴角挂着轻柔的笑意,很小心的看着她,似乎在顾及清月的情绪。 清月还是头一次见祁连修有这样拘谨小心的眼神儿,心里有些感动,紧张的情绪也莫名地平静下来。 清月觉得自己也该顾及一下王爷。她本想表达自己不那么紧张了,岂料话说出口就变味儿了,怎么听都是一句恶意满满的调侃之言。 “听王爷的意思,似乎想念我很久了?” 祁连修放开她,惊讶地挑眉打量她:“才进门的时候还有些瑟瑟发抖,这会子倒是不怕本王了。” 江清月不得不承认祁连修的领悟能力很强,他竟然能读懂她虚浮言语背后的内涵。 了不起! 不过,有些事实她一定要更正。江清月很认真的看着祁连修,解释道:“王爷,真没有瑟瑟发抖。” “抖了。”祁连修毫不相让。 “没抖!”江清月再次认真道。 祁连修把住江清月的肩膀,附身直接亲了上去。两片唇在清月的嘴上厮磨一阵儿,方不舍地离开。 清月惊讶的看着祁连修,心开始扑腾扑腾地狂跳,整个人都僵在羞涩的情绪之中。 祁连修打量清月一眼,嘴角挂着浅笑:“你看,就是这样,你又抖了。” 他原来是为了证明这个! 她人根本没抖好不好,抖得是她的心! 清月懊恼的看一眼祁连修,快走几步,直接坐到床榻上。丈夫的观察力太敏锐也不是一件好事,他直接看透了自己的心,那以后自己有什么事岂不是没办法瞒着他? 江清月总觉得自己在祁连修面前时,脑子不够用,而且还像个孩子。 “好了,别生气。”祁连修笑着拉起清月的手,让其面对着自己,“不如这样,本王让你报仇,你亲回来。”祁连修说罢,坏笑着把脸凑近。 江清月也笑,伸手捧住祁连修的脸,慢慢地凑了过去。祁连修知足的笑了,情不自禁地闭上眼。 江清月放下右手,脑袋一偏,嘴巴凑到祁连修的耳边:“王爷您还真不知羞。” “你敢说本王?”祁连修转为一脸严肃,挑眉看着江清月。 清月转了转眼珠子,俏皮地看看周围:“谁说的,说什么了,王爷可有人证?” “想耍赖?”祁连修一笑,侧身突然压倒了江清月。“人证倒可以现生一个!”说罢,祁连修便‘咬’上了江清月的唇。修长的手指顺着清月的耳廓一路滑至脖颈,慢慢地再向下…… 听嬷嬷说女人的第一次都很疼,熬过就去就好。 江清月早做好了准备。祁连修却一直迟迟没有下手,反而饶有兴致地撩拨清月,慢慢地放大了她的渴望。等待她化作春水时,再徐徐而入,点到为止。 清月只在一瞬间感到了轻微的痛感,再无其它。 事毕,祁连修便将清月搂在自己的臂弯里,亲了她额头一下。 清月明白祁连修在顾及她的感受,故而一直动作很轻柔。他看她的目光一直很热烈,很明显他在自持。 清月很感动,又不知说什么好,便决定记在心里。她趴在祁连修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强而有力,一下又一下,很容易催人入眠。 许是太累了,清月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她强打起精神,把自己的脑袋挪到枕头上。祁连修反而又搂住她,轻声问她怎么了。 “我的头很重,怕压着你一夜睡不好。”清月迷迷糊糊的笑了下,合上眼,翻身去睡了。 等过了一会儿,等身边人睡熟了,祁连修复而伸手,把清月再次搂在怀里。 这一觉,睡到天亮。 江清月再睁开眼,发现身边人早就不在了。她惊得坐起来,见天色大亮,料知自己可能起晚了,忙找衣服穿。祁连修正坐在桌边看书,听见床榻上的动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清月一手用被角捂着胸口,另一手掀被,找到昨天穿过的旧衣也行。 清月翻了半天却没找到,地上也没有。昨天脱哪儿去了? “找衣服?” 清月看见祁连修已经穿戴整齐。绀色蟒袍,腰束玉带,衬得他整个人清贵无比。清月有点嫉妒他有衣服穿,而自己却没有!放眼屋里,静悄悄地没一个人。章嬷嬷又不在,也不知自己的衣裳是否有人预备。 “别穿了,左右一会儿还要沐浴。”祁连修道。 清月点点头,下意识地用被裹住自己。祁连修坐在榻边,看着她浅笑。 数十名丫鬟们开门而入,放浴桶、倒水、兑水,一气呵成。丫鬟们做好一切,麻利的退下,只余下四名大丫鬟在屋内候命。 清月有些不习惯被陌生人伺候,直接吩咐道:“叫章嬷嬷和问秋来伺候!” 丫鬟们领命,福身退下。章嬷嬷和问秋转而进门,给王爷王妃请安。 祁连修没什么意见,直接把被一把拽开,打横抱着江清月到浴桶之内。 章嬷嬷和问秋忙上前侍候。 清月泡在水里,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看着祁连修。 她刚才没、穿、衣、服! 祁连修挑眉笑了下,顺手理了理清月鬓角的头发,嘱咐她好生沐浴。他转而绕过屏风,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看书。 清月整张脸红了个透。 她泡了一会儿,便匆匆起身更衣,问章嬷嬷:“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 “那不早了。”清月微微蹙眉,幸好王府没有什么长辈需要奉茶,不然她可丢大人了。 “无碍的,这王府后宅您最大,还怕有什么人给您脸色不成。”章嬷嬷颇感骄傲,真觉得她家姑娘熬出头了,从此扬眉吐气。 清月梳好头,吩咐下去传早膳。祁连修便放下书,和清月一起坐下来用饭。饭毕,漱口净手之后,二人便一前一后来到正厅。 祁黛蛾早在那里等着了,见他们二人夫唱妇随,高兴地请安,给新嫂子奉了一杯茶。 清月接了茶,笑着要给祁黛蛾见面礼。 “可说好了,金银珠宝我不要。”祁黛蛾故作刁蛮道。 祁连修怕妹妹难为清月,嗔怪她一句。 祁黛蛾不高兴的撅嘴,凑到清月身边嬉笑道:“嫂子,你也看见大哥对我什么样儿了。大哥天天欺负人!我能长这么大,全靠自己活得好,以后你可得疼我。” 清月忙笑着答应。 祁连修不满的扫一眼祁黛蛾。 祁黛蛾对她扬眉,挽住了清月的胳膊,冲他吐舌头挑衅。 祁连修勾唇一笑,也不看她了,“随你。” “嫂子你看,他真不管我。”祁黛蛾指证道。 “你们兄妹别闹了,我有样好东西给你。”清月叫章嬷嬷把那幅画拿出来,递给了祁黛蛾。“你要的画。” 祁黛蛾打开一看,果然是她最喜欢的画师蒲松子所作的《十二仙人图》。画中仙女姿色各异,神态各有不同,却个个玉资仙容,颇有神韵。 “嫂子,这画儿你从哪里弄到的?我叫人寻了三年都不曾搜罗到。”祁黛蛾喜欢画儿,也喜好收集各类名家大师的画作。其中不乏有几位大师的画儿不现于世,令她颇感遗憾。 清月前段日子清点她生母嫁妆的时候,翻找到不少好东西,其中就包括这幅蒲松子的画。 “嫂子真好,比大哥厉害多了。”祁黛蛾再次冲祁连修吐了吐舌头,乐颠颠的捧着画儿告辞。她忍不住要立马回去,这般好的画作必要细细品鉴几日才行。 祁连修忽然觉得这丫头有些聒噪,人走了正好清静。他慵懒的抬手托着下巴,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江清月。 “王爷这是干嘛?”清月奇怪的看他。 “本王的呢?” “什么?”清月故作不知。 “她都有见面礼,本王呢?”祁连修有些吃味,对方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不行。 “王爷也要我的见面礼?那我岂不是也可跟王爷讨要一个?” 互通有无,倒也公平。 祁连修点点头,想了想,不知该送给清月什么好。“不如你说要本王给你什么?” “王爷先看看我的见面礼你是否满意。”清月命人取出那副泰山图,展现给祁连修看。 水墨画自有神韵,有针线表达不出的效果。远看整幅图山峦叠起,气势磅礴,近看各处细致精巧,婉转柔美。整幅画耐看、耐琢磨、耐品。 “这幅与那幅绣画不大一样。” “本有四方的景,何必拘泥于东方一处。”清月巧言回道。 祁连修看得出这幅画的细腻之处,连远处的山峰上屹立的松树尚可分辨得见枝叶,可见她作此画时极为细致用心。 “你倒懂本王的心。当初偶然得你绣画,确曾有私藏之心。不过本王知道,你目的不在此。便顺手促成你的事儿,没想到本王当初的无心为之,倒阴差阳错的给自己找了一门好姻缘。” 祁连修抬手疼惜的摸了摸清月的脸颊。“娶妻如斯,夫复何求。说罢,你要本王送你什么见面礼?,别太简单了,否则本王不会答应。” 江清月没想到她这幅画起的作用还不小,引得祁连修对她夸下海口。她正好有个过分的要求,还是说得委婉些比较好。“我本是一介绣娘,无权无势,却令王爷对我另眼相待,用情至深。想来想去,得便宜的是我。” 祁连修挑挑眉,示意江清月继续说。 “不过人总是贪心,我求王爷的事很过分呢。”   ☆、第69章 祁连修脸上的笑意更甚,挑眉示意清月说说看。 清月到底是个女人,也和那些已婚妇人们一样,心底里有对自己丈夫同样的期盼。男女之爱是自私的,没人愿意把自己的那份儿分给别人。她同样也渴望自己夫君的忠诚,希望自己婚后可以从丈夫那里得到独宠。 可在她眼跟前的人毕竟是王爷,尊贵无比。祁连修平日里就孤高惯了,骨子里更是异常的清贵自傲,他必然不会忍受别人对他有所威胁。现在,他或许会因为喜欢她而能为她破例,可谁能保证得了以后?清月觉得自己最不该恃宠而骄,更不该让对方因为自己缘故而被迫改变。万事难强求,唯有让对方自愿去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诸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话,她也只会在心里渴望,必定不会开口逼对方答应。王爷愿意说是王爷的意愿,她若用什么法子迫使王爷说,话就变味了。 祁连修见清月沉吟不语,料知她在认真忖度什么,祁连修故而半开玩笑道:“看来是个大事儿,本王得做好准备。不过倒也不怕,只要你要求的,但凡本王能做到,本王必会答应。” 祁连修盯着清月的眼睛,带着探究之意,好似要把清月看穿一样。 清月自信的笑了笑,她早在心中有了想法。她的要求不简单,也不是很过分;既能警醒自己,也在让祁连修能简单地范围之内做到。 “这事儿听起来简单,若坚持到老却不容易。我说说看,王爷不必一定答应我。” 祁连修浅笑,心中大概有了料想。“说吧。” “问必答,不隐瞒。夫妻之间坦诚相待,不知王爷可否同意?”清月笑看祁连修,不愿错过他此刻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祁连修微微愣了下,惊讶之色从眼底转瞬即逝。他转而稀奇的打量清月,接着大笑数声。 清月还是第一次见识祁连修这般爽朗的笑声,她觉得很稀奇,更觉得祁连修笑起来很好看。大笑过后的祁连修脸上没有丝毫的凌厉,温柔而富有柔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江清月看着他也跟着笑了,竟忘了开口问他为何笑。 祁连修看着自己的妻子一直仰头盯着自己,嫩粉的唇瓣散发着淡淡甜意,蛊惑了他的心。祁连修慢慢凑近了她,直接低头吻上了。 这个吻清月接的猝不及防,考虑到正厅之内还有十几个丫鬟婆子在,清月急得推了他一下,因见他不为所动,反而抱紧了自己。清月下意识的反咬了他一口,并不是很用力。 祁连修“唔”的一声,松了口,一边坏笑一边用手揉了下被咬过的嘴唇。 “王爷,好多人在呢。”清月尴尬的看看四周,确定屋内的人比她估计的数量还多,脸颊上爬满了绯红。 祁连修瞥一眼丫鬟们,面色转为冰冷,呵斥众人都下去。清月赶紧偷偷地拽一下他的袖子,紧张道:“王爷,事情还没完呢。” “怎么?”祁连修微微动了下嘴唇,感受到嘴唇咬过的地方感觉有些不同,自觉回味无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 咬了他,他还笑。清月总觉得祁连修这笑有些莫名其妙,还带点阴测测的危险的味道。果不其然,祁连修下一刻就凑到清月的耳边儿上,表示今晚一定要‘收拾’她。 清月的脸颊持续火辣辣的,绯红难消了。 高德禄当了半天的木头人,见时辰不早了,不得不出言问询:“王爷,王妃,府中的庶妃和美人们已在外等候多时。” 江清月又想起这茬,扭头看祁连修:“对了,才刚就要说这事儿呢。今儿个是我第一日接手王府后院,她们毕竟都是太后御赐的人,必要先见一见她们。王爷若嫌闹,可先去别处消遣,我这儿用不了多少工夫。” 自打太后赏了美人和庶妃进王府,也便只有管事的婆子负责安置她们。每日穿衣饭食照常供应,王府家大业大,从来不差养几个女人的钱。 祁连修本就不愿应对府中的那些脂粉们,且不说他平日里看都不曾看她们一眼,他甚至都懒得多问一嘴。好似王府里就多长了几颗草一般,不管别人是拔草还是伺弄花草,都跟他没干系,他也从没在乎过。 祁连修告诉江清月她要的见面礼,他答应。 清月笑着应承,这就足够了。只要祁连修能对她说实话和心里话,她能随时感受到对方的变化,便可及时应对了。这远比讨要那些虚无的承诺牢靠得多。 比起关于未来的承诺,她更愿意听一些踏踏实实的真话。 走之前,祁连修不忘戏谑的江清月:“快些处置,本王等急了会吃人。” 江清月含笑地看他一眼,催他快些走,不然真没时间处置了。 王爷毕竟是王爷,是太后的亲孙子,他可以任性,活得稍微恣意些。 清月就不同了,这王府后宅交由她手中管理,自该方方面面了解清楚、照顾到。不然外人问起来,她自己丢了脸,也就是给祁连修丢脸。 江清月没进门之前,便求外祖父和舅母们帮忙,搜集了不少关于王府的消息,另有几分管家的心得,江清月一一牢记下。 未嫁进门前,是祁连修力保她做上王妃。嫁进门之后,江清月觉得自己就不能给祁连修拖后腿,她势必要自力更生,稳住王府后宅,稳坐王妃之位。在其位谋其职,这是她的责任,更要做到最好。而且,她只有向外人展示她的才干和厉害,才可改了有些人对她的偏见,同时也可以免去很多后续的麻烦。比如周天巧,她原就是个有野心的丫头。而今尊卑颠倒,绣娘成了王妃,她成了庶妃,周天巧岂会轻易甘心? 江清月抿了两口茶,确认自己在极为冷静的状态后,方吩咐高德禄将这些人叫进门。 一声传下,十几名衣着各异的年轻姑娘们依照顺序进门。 王妃进门第一日,众美人们自要行大礼,全数跪地叩拜。其中为首者头戴珍珠宝玉,衣着桃红色百花穿蝶留仙裙,这群人之中唯她的打扮最为扎眼。虽然此人在跪拜时,江清月只看得见她的额头,但清月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周天巧。照地位来说,周天巧高出这些美人们一等,她在最前头也在情理之中。 光看这额头,清月可辨出她的肤色比往日白了几分,许是上等水粉功劳。 “都免礼吧。”清月一声令下,众美人们起身,自觉分站在左右两侧,个个颔首弓着腰,毕恭毕敬的面对着清月。 不愧是太后指派下来的人物,面上的礼仪规矩都还过得去,挑不出错儿。 清月命众人不必拘泥,都坐下,又叫人上了茶点,吩咐大家随意。众美人们才渐渐活泼起来,有几个不安分的抬起眉眼时不时地瞟新王妃几眼。 周天巧抬起一张芙蓉面,精致的妆容衬得她像牡丹花儿一样美艳。她含羞的冲清月点点头,带着亲和地笑。 “可巧了,我们会这样见面。”清月一言道出了周天巧的心里话。 周天巧心里刺了一下,面上却笑意绵绵。她赶紧恭敬的起身,回答清月的话:“妾身惶恐。” 清月笑了笑,倒没再客气下去。只招来管事儿嬷嬷问了问而今各位美人住在哪里,安排如何。 嬷嬷一一答了清月的话。 美人们而今都住在王府北面的三座院子,周天巧和其她六名美人住在庆南园,其余的十二名分住另两个院子。 清月听得蹙眉,不甚满意。 管事儿嬷嬷自然看出不对,忙请王妃示下。 “周庶妃与其她美人位份不同,又是皇后钦点给王爷的,你们岂能这般怠慢。”清月冷言震吓。 管事儿嬷嬷忙跪地赔错。 周天巧见清月拂照自己,还认她们之间的姐妹情,心里乐开了花。她高兴之余,心中又免不得鄙夷清月一番:到底是小户人家教养出得来的姑娘,心思单纯,蠢死了。 周天巧承认江清月长得比自己好看,不然她也不会把王爷迷得七荤八素从而到王妃之位。不过这男人变心比变天还快,得到了就不容易珍惜,况且江清月这人情趣寡淡得很,王爷过不了多久就会腻歪了,周天巧不信到那时王爷还不变心。 对方越蠢对她越有利,她正好可以利用江清月接近王爷。她渐渐地在王爷面前表现自己,如此早晚会得到王爷的认可。 周天巧想得满心欢喜,赶紧谢恩道:“王妃拂照妾身,妾身感激不尽,不过倒不必麻烦,再折腾姐妹们了。庆南园住得人虽多些,妾身与姐们挤在一起倒也热闹些。” 周天巧心里的算盘打得精:一方面她在王妃面前表现地以退为进,讨信任;另一方面她拉拢了同住的姐妹们,另他们与自己同仇敌忾。 江清月笑了笑,让周天巧坐下。她目光转而扫向姬红、姬绿等几个美人,清月对这几个美人颇有印象。她们是最早被太后赏赐到王府里的,颇有些资历,而且这几位美人恰好跟周天巧有宿仇。当初周天巧在王府的望月亭落水,正是拜这几位美人所赐。清月还记得当初这几个美人之中有两个领头的,叫姬红和姬绿。 姬红和姬绿都站在周天巧身后,二人见其气焰嚣张,心中都有些愤愤不平。俩人的愤怒面上虽不敢表现出来,可那一双眼却像一把刀似得能剜人。 管事儿嬷嬷看不下去了,美人们的住所当初就是她安排的,十分得当。嬷嬷听周天巧说什么“挤一起”的话就气,赶紧为自己说明:“王妃,庆南园不比其它两处院落,地方大些,一个院子顶两座小院儿。” 江清月摇摇头,笑道:“周庶妃到底有所不同,更何况她是太后御封。罢了,就让姬红和姬绿伴着周庶妃同住,既能陪她热闹了,也不至于拥挤。” 周天巧正自觉地得意,忽听江清月这话,吓得干瞪眼。 姬红姬绿听说这话,互看了一眼,转而带有敌意的瞥向周天巧。二人忙上前谢恩,有说有笑的感恩王妃。 江清月转而看向周天巧:“怎么,周庶妃对这个安排不满意?” “妾身不敢。不过只妾身和两位美人姐姐住在那么大的庆南园未免有些奢侈了。” “才刚不是周庶妃你说的“挤在一起”么,而今不挤了,你又不满意。本王妃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江清月无奈地叹一句,表情有些发冷。 管事儿嬷嬷立马呵斥周天巧不懂规矩,竟敢反驳的意思。 周天巧吓得胆战心惊,忙俯首赔错。 众人这才意识到新王妃的厉害,皆不敢乱言嬉笑,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处。 “都退下吧,我也乏了。”清月点到为止,打发了众人。 周天巧气呼呼的出来之后,便开始琢磨刚才的事儿。她肚子里转了十八道弯,怎么想怎么觉得江清月是故意的。当初是江清月从湖里救她,在这之前她一准儿看到了是姬红她们推自己入湖了。不然今天怎么会这么巧,她安排姬红跟自己住一起,这跟要她命有什么分别。 好歹毒的女人! 她这么安排分明就是想让她收排挤,让她活不安生。 周天巧气得匆匆而去,她找个四下没人的地方乱踢花草解恨。泄了火,她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庆南园。东西厢房和跨院里的美人们都开始忙碌搬家。周天巧想到自己平日跟她们处的不错,好心派身边人去帮忙。不料过了一会儿,她派的人都被打发了回来。 “主子,那些美人们都不识是好歹,说不敢劳动御封庶妃帮忙。” 周天巧气得推翻茶碗。 周天巧的奶妈郑妈妈刚收了理国公府的消息赶过来,见状忙过来劝慰周天巧消气。 周天巧红着眼委屈道:“我当她好姐妹呢,以前瞧着宁静安分,我还好心提携她几回,没想到养了个白眼狼,她而今得了势,反把我往死里欺负了去。” “姑娘,她是正王妃,您为庶妃。位份不同了,咱们不得不低头啊。姑娘且忍忍!再说事儿也说不准,不到最后分不出胜负。”郑妈妈别有意味的看着周天巧。 周天巧会意,问郑妈妈有什么办法。 “大太太那边儿传信过来,这回是老太太的意思,让你盯着点新王妃。” “盯着她,为什么?”周天巧十分不解。 郑妈妈摇了摇头,她动动眼珠子,有主意了。“我猜老太太要帮衬姑娘,有整个理国公府做您的靠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周天巧点点头,这确实是好事。她还以为姑母把她送进王府就不管她了,看来是她想多了。 “不行,你得传个消息回去,跟她们说说我现在的难处。新王妃可不像她们想得那样好对付!让姑母多帮我想想办法才是。再有让姑母去给老太太挺提个醒儿,新王妃那样精明,当初她在理国公府时保不齐被人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咱们都被蒙在鼓里。” 郑妈妈领命而去,一路小跑往王府的后门奔。郑妈妈手拿二十两银子,跟那几个相熟的看门嬷嬷聊了聊,便把钱撂下要出门。 章嬷嬷带着人突然现身,直接拿下了郑妈妈。 “去哪儿?”章嬷嬷打量她,冷笑两声。自家主子说的果然没错,这王府后门管理松懈,有人受了委屈就想法子去通风报信。 郑妈妈没料到章嬷嬷在此,她一看见章嬷嬷还当她是娘身边下贱的奴才,下意识地想发火反驳,转念一想,而今人家是王妃身边的掌事嬷嬷了。郑妈妈只有认命的份儿,撒谎道:“周庶妃想吃外头福记的百合糕,奴婢出去买办一下。” “去外事房报备了么?”章嬷嬷问。 郑妈妈心里惊诧万分,万没想到王妃身边的人才到王府第一天,就掌握了王府下人来往外出的规矩了。 王府里下人来往出府照规矩都要在外事房登记。郑妈妈走得急自然没有。 郑妈妈磕磕巴巴半天,解释说不出,只得认命的跟着章嬷嬷离开。 …… 邱老太君自从怀疑江清月的身份之后,便没有停止对她的打探。本以为她的堂妹邱氏会告知事情,不想这厮竟防着她,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邱老太君免不得唏嘘怅惘。谋划多年的事,没想到还未出手,竟败北了。枉费她这些年把三孙女教得那样好,老二媳妇儿一死,事儿办不成了。 虽说江绣娘后来认亲,身份高了,可她当初毕竟是凭着绣娘身份被王爷看上的。三孙女到底比不上一名绣娘,人家转眼就抓住了王爷的心。她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邱老太君对宁婉蓉不是一般的失望。不过这孩子到底可怜,刚死了娘,王府那边的事儿邱老太君便命人暂且瞒着她。 宁婉蓉专心写孝经数月,不问世事。而今她奉上厚厚一叠孝敬,终于得了祖母邱老太君的体谅,可以到邱老太君跟前侍奉。她见祖母心情不好,趁着奉茶的功夫便多嘴问了一句。 邱老太君隐忍数月之久,终忍不住对其泻火:“你瞧你,连个绣娘都比不过。告诉你,那个教你的江绣娘昨儿个晚上做了晋王妃了。” “什么!”宁婉蓉惊得摔了手里的茶碗,难以置信的看着邱老太君。 邱老太君责怪的看她一眼,好似在说:你就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宁婉蓉感觉自己好似被千刀万剐了一般,全身被割的血淋淋的,心更痛。她慌张的告别邱老太君,一路哭着跑回房。 闹腾了一下午,宁婉蓉没等来任何人哄她,又气又恨,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 宁婉蓉一直怀疑母亲的死,暗中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查到,但她始终觉得江清月可疑。母亲生病的时候是她侍奉母亲,母亲发病前也是她陪着母亲。宁婉蓉仔细回忆起母亲发疯时表现,母亲看江清月时眼神奇怪,似乎恐惧什么。会不会母亲的死跟她江清月有什么干系?或许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大阴谋。 总归都是她的错! 她本来有望成为王妃的,却被这个女人给抢了位置。一个绣娘怎会博得王爷的青眼?还不是城府深,心机歹毒。 宁婉蓉唤来五哥宁开远,告知其江清月而今的状况。宁开远表示他早就知道,不过老太太不许他告诉她罢了。 宁婉蓉气闻言道:“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再者说,你当初若收了她,哪有她今日的嚣张。她挡了你妹妹的去路不说,还把咱们母亲害死了!”   ☆、第70章 宁开远起初以为妹妹又发牢骚,有些不耐烦,忽听她说江绣娘害死母亲,一双眼瞪得比牛眼还大。 “你说什么?” 宁婉蓉见大哥来兴趣了,忙道:“还能是什么,母亲的死一准跟她有干系。母亲生病的时候一直都是她在身边侍奉伺候的,眼看着身子要好了,怎么会突然发疯?我特意问过丫鬟们,母亲发疯前一夜,唯有她单独陪过母亲。” “你的意思江绣娘,不,是晋阳王妃下药害死了母亲?”宁开远好笑的看着宁婉蓉。 宁婉蓉一脸认真地点头。 “别闹了,我还没听过有什么药能让人发疯的。再者说太太是死于上吊,当时她根本不在府中。一个绣娘,能有多大能耐。”宁开远不以为意,翘着腿依靠在椅子上,歪着嘴喝茶。 宁婉蓉跺脚跟宁开远急眼道:“你不信我,竟偏向那个外人!” 宁开远忙笑着哄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好好说话。“我是向着你才这么说。你当她还是当初那个伺候后你的绣娘?人家而今是卿侯府的大千金,刑部尚书的亲外孙女,昨儿个又刚刚荣升为王妃。她的地位远在你我之上,你岂能随意妄言?这话你就对哥哥我说说也就罢了,对外切不可透露半句。” 宁婉蓉气得咬唇,却不得不承认宁开远所言都是事实。江清月而今的身份今非昔比了,一般人根本撼动不了她。 宁开远突然想起周天巧,讪笑两声:“也不知她在王府过得如何。” “谁?周天巧?”宁婉蓉没好气的看一眼宁开远,伸手拧了他胳膊一下。“还说我!人都嫁了,你心里惦记什么?” 宁开远蹙了下眉,厌烦的摆摆手,托词有事,辞别了宁婉蓉。 宁婉蓉索性一个人躲在屋子里计较。回想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桩桩件件都有些蹊跷。比如从江清月来理国公府之后,府中就下人房就闹鬼了,之后崔嬷嬷犯事死了。还有,母亲去了那么多次相国寺都没事,偏江清月跟去那次出事儿了。母亲破例提前回府,当时她神色也不对‘后来邹嬷嬷失踪,母亲精神更加恍惚,再之后便疯了,悬梁自尽。 宁婉蓉始终放心不下,既然没人信她,她就自己查。她着急母亲生前院里的所有丫鬟婆子,从审问她们开始,一件件的将这些蹊跷的事儿查清楚。 邱老太君听到风声,把宁婉蓉叫到跟前好一顿训斥。 宁婉蓉不甘心,委屈哭一阵。等邱老太君心疼哄她的时候,她便趁机将自己心中的怀疑道给邱老太君听。 邱老太君见她颇为执着,还查了不少的人。她无奈地叹口气,也不说宁婉蓉了,只问她:“你有什么真凭实据没有?若有,尽管拿出来,祖母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给你做主。若没有,休要再提此事,也不要再去查。若被王府的人听到风声,我们一家子都得倒霉!” 宁婉蓉本还有一肚子的道理要说,闻言全都憋回了去。事情确实有可疑,她本以为自己能查出点什么来,可偏偏什么证据都没抓到,反而越查越能证明江清月的清白了。 真气人! 邱老太君见她一脸急色,就知道她查不出什么新鲜东西来。“安分些,别再让我操心了。过几日你父亲便回京城了,你好生习字,写两本孝经给他瞧瞧,叫你父亲高兴高兴。” 宁婉蓉心知这是老太君罚她了,她有些不服气,但看老太君态度强硬,她若再顶嘴一准被禁足了,只好乖乖的点头认命。 邱老太君打发走宁婉蓉,便沉下脸来,打发人再去细查,但愿过几日周天巧那边能有点消息。如果这个江清月真的犯下这么多事,不会做事不留痕迹,一定会有马脚漏出来。 邱老太君突然想到她那个堂妹,而今已经是晋阳王妃的外祖母了。或许能从她口中探听一二也未可知。 “来人!去给柳府下拜帖,三日后我要去瞧瞧我那好妹妹。” …… 章嬷嬷拿了周天巧的奶娘郑妈妈之后,便报与了江清月。 江清月没急着审她,只叫人把她关进柴房,等第二日再说。 府中的事自然瞒不过祁连修,他从书房里出来的功夫,便有人将王妃重新安排美人的事儿告知了他。 祁连修听得乐呵,背着手回房找人,却不见清月。听丫鬟说她去查点库房、账目,祁连修便坐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一碗茶喝完了,还不见人,他便溜溜达达的往库房的方向去。路走一半,他又觉得此刻去打扰清月不合适,而今正是新王妃立威的好时机,他不该捣乱。祁连修便转路去了后花园,在望月亭附近转了转。 他儿时,老王爷和王妃还活着的时候,便经常抱着他来望月亭玩儿。后来祁连修每每念及已逝父母时,就会到望月亭转一转。渐渐便养成了一到后花园必来望月亭的习惯。 祁连修没想到清月也在这,笑问她:“在这多久了?” 江清月也没料到会这么巧。“刚来,事儿办完顺路来的,这也能遇见王爷,倒真巧了。” “嗯,唬人精。”祁连修踱步到栏杆边儿,负手而立。 清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祁连修在说她,凑上前跟他分辩:“王爷一见面就诬陷我?” “没有。”祁连修侧首看他,面容至美,双眸一尘不染。 清月笑着眯起眼,不去看他,太炫目了,不如看向湖对岸的风景舒坦些,至少心不会跳的那么快。 祁连修见她不反驳自己,挑眉笑问:“怎不问缘故?” “妾身忽然觉得什么话在王爷面前都好没道理。与其辩白输给王爷,妾身倒不如不问。”清月突然转头冲祁连修眨眨眼,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祁连修抿起嘴角冷笑:“很好,你又惹恼本王了。” 祁连修一手搭在江清月的肩膀上,直接用力的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本王的府邸怎么样,要你操心很多事,嗯?” “那倒没有。”江清月摇头。王府的下人们都训练有素,十分规矩懂礼,账簿也没什么问题,田产库房等等都管理的井井有条,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祁连修闻言,浅笑,用另一双手的食指勾住了江清月的下巴。“那你还不快点回道本王身边?唬人精,才刚跟本王说什么‘用不了多久’。你的‘多久’是怎么算的,按天又或是按年?” 江清月才明白过来,原来王爷在跟她计较她刚才的话,在怪她没及时出现。江清月叹口气,仰头看看升在半空中的太阳。“王爷,您瞧,这还没到晌午呢。就算妾身的‘多久’久了些,最多也是按时辰算。” 清月冲祁连修俏皮的笑了笑,一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她的笑甜而不腻、美而不艳,仿若拨开层层乌云的明亮阳光直照人心。 祁连修抬手,怜惜地摸着清月的脸颊,附身下去。 清月笑着掩嘴,偏了下头,密长的睫毛刚好擦过祁连修的耳际,浅浅的撩拨了他一下。 祁连修顺势握住清月的手,把她搂紧自己的怀里。“小妖精,你再不老实些,本王可保不准下一刻会做出什么。” “王爷,光天化日之下。”清月刚才之所以躲开祁连修的吻,也是为了避免白日宣淫。她发现王爷对她的行为完全不顾及场合,之前在卧房也就算了,正厅也可以忍;现在是在外面啊,还是白天! 祁连修勾唇笑,一脸的温润如玉,嘴里出口的话却是毫无顾忌:“是有些忍不住,但这并不是本王的错,实在是王妃你太勾人。” 一整年,他日日夜夜盼着与清月大婚。好容易等到了,仅仅是昨夜那样的蜻蜓点水,他哪里能满足。 清月扫一眼湖对岸,忽觉得有些不对。祁连修也看向那头,挥了下手。 两名侍卫当即提着刀赶过去。不大会儿,侍卫回禀没看到任何可疑人。 祁连修冷眼扫过两名侍卫,没言语。他直接拉着清月的手往回走。 高德禄跟在后头,用拂尘指了指他俩:“去领罚,半月内不许在王爷跟前当值。” 俩侍卫领罪照办。 “明日进宫谢恩,你可害怕?”祁连修拉紧了清月的手,笑问她。 江清月看着祁连修,点点头,又摇头。 “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祁连修好笑的看着她,发现自己有时候还真弄不懂她。不过这样也好,反让他更觉得有趣。 “该是怕的,不过为了王爷和自己,就不能怕。”江清月回道。 “那便是不怕了。”祁连修笑,低头宠溺的看着江清月,“你不必怕的,没什么能阻止你在我身边。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清月仰头看他。春日离和煦的日光刚好照在他的脸,反而愈加凸显他精雕细琢般的脸。清俊中带着傲然如霜的凛冽,令人不敢直视。 清月转即收回目光,有些恍然。 祁连修发现清月有些不对,问她何故。 清月自嘲的笑:“庸人自扰罢了。” “正好得闲说来听听,保不齐能逗本王一笑。”祁连修半开玩笑道。 清月懊恼看他一眼,最终还是决定不计较了。清月也是想知道原因,便认真地回答了他。“妾身在想,王爷是因何看上我的?” 祁连修想了想,竟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怎么就看上她了?起初注意她的时候不觉的什么,后来因为妹妹的关系他曾想要打发她离开……可后来这个女人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进他的心里了? 若真深挖原因,连祁连修自己也不知道。 “爱与不爱本就因人而异,无迹可寻,此问无解。本王不需要知道此事因何而起,只把你攥在手里就是了。”祁连修道。 江清月顿住脚,举起被祁连修握住的手,看着祁连修。 祁连修侧首笑问他:“干嘛?” “王爷,妾身不是兔子,随便被你提在手里。”江清月转而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的掰开祁连修的手指。 祁连修拉她到自己身边,看了看身后十几个颔首而立的丫鬟婆子,轻声哄道:“乖,听话。” “我不!”江清月懊恼的瞪他一眼。 祁连修无奈地笑了,俯首凑到清月的而耳边道:“你总得给本王面子,这么多人看着呢。” “好……吧”清月点点头,乖乖的被祁连修牵着鼻子走。 “乖!”祁连修笑眯眯的用食指勾了一下清月的下巴,得意道一句,“本王是谦谦君子,会待你好的。” 江清月一见祁连修温柔如水的笑,便点头如捣蒜。 奇怪了,她刚才的反抗都哪儿去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直至夜幕降临,清月才领会到祁连修所谓‘谦谦君子’的真正含义竟是这一句。 江清月‘悲苦’地被祁连修折腾了四五回。直到她求饶声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祁连修才终肯放她一码。 江清月脱力的趴在榻上,连给自己盖被的力气都没有。祁连修抱着她去沐浴。江清月直摇头表示不用,不是她不想洗,实在是危险太大了。 祁连修笑着劝她听话,这回先打发走了屋里的丫鬟们,他才抱起未着一缕的江清月进了浴桶。 江清月赶紧抱胸,表示可以自己洗。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起了个大水花,眨眼间祁连修坐在他对面了。 鸳鸯浴! 江清月脑子里瞬间劈下这三个字,傻眼了。祁连修伸手,要清月到她怀里来。 清月摇头。 祁连修挑眉,别有意味的看着她:“你确定?本王可是谦谦君子,不会强迫你。” “王爷,我这就来!”清月赶紧回道。 祁连修用沾湿了巾怕,慢慢地给清月擦背。 还真舒服! 江清月放松了防御,疲乏爬上了身,渐渐的闭上了眼,顺势软软的靠在祁连修的怀里。祁连修的手顺势伸到了前面……其结果不言而喻。 屋地上湿了一大片,清月的俩条腿更加酸软了。 她恨鸳鸯浴! 江清月坚持自己更衣,包裹好自己之后,她才敢爬上床躺着。 祁连修坐在榻上等了她半天,也跟着躺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清月,慢慢地靠近她。 “王爷,来日方长。”江清月直接拽着起来祁连修的胳膊,一头枕在了上面,整个人半扑在祁连修身上,压着! 祁连修笑着摸清月的头,合上眼。 …… 天刚蒙蒙亮,清月便蹑手蹑脚的下床,穿好衣服。她转头见祁连修睡得正熟,下意识的笑了下,放缓脚步出了卧房,方敢大步走。 章嬷嬷已经押着周天巧的奶娘在西厢房等候。 “只问你一句,想好了再答,否则规矩伺候。”江清月坐在桌边,闲适地吹了吹杯中热茶。 郑妈妈惊恐的抬眼,扫一下新王妃,心中万分忐忑不安。她被关了一天一夜,这一整天她忐忑、恐惧、胡思乱想……郑妈妈料想到了自己的各种可能和下场,没一种是好结果的。她早吓得心肝乱颤,一碰就碎。这会子听王妃如此说,郑妈妈俩腿早抖软了,不必逼问她便愿实招供。 “老奴知罪,必定知无不言,求王妃宽恕则个。” “知无不言,你读过书?”江清月大量一眼郑妈妈,问她可是识字读书过。 郑妈妈点点头,道出自己的身世,她原是破落大户家的小姐。“不单单是奴婢一人,周庶妃身边的几名大丫鬟也都识字。” “哦?这倒稀奇。”江清月叹一句。 郑妈妈俯首,不敢乱言半句。 “你家主子叫你出府做什么去”江清月终于直奔主题。 郑妈妈卡顿了一下,颤着音道:“回王妃,周庶妃责命奴婢去理国公府给邱老太君传话。传话的内容是、是……”郑妈妈有些犹豫,事关王妃的清白,她不敢乱言。 江清月允她直说。 章嬷嬷立在一旁,听郑妈妈说周天巧怀疑王妃与钱氏的死有关,吓了一大跳,忐忑的看一眼江清月。 江清月稳稳地喝完提神茶,方抬眼扫向郑妈妈。“以后你便留在本妃身边伺候。” 郑妈妈万分惊诧,没想到会落得个这样的安排,既高兴又担忧。她颇为恐惧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周天巧。 江清月刚说完,便有丫鬟来报说王爷起床了,抬脚就走了。 章嬷嬷留下负责处理后续之事,领着郑妈妈去她的新房间。 郑妈妈忐忑万分,脑子里有千万种想法奔过,整个人都陷入嫉妒的忐忑中。 “我看你现在情绪不大好,就容你一日,打明儿个开始就去伺候王妃。” “章嬷嬷,我的卖身契还在庶妃那里。”郑妈妈说话的声音极小。 章嬷嬷让她不必担心,转头便去庆南园,直接告知周天巧王妃要留下郑妈妈。 周天巧听说奶娘被王妃拿了去,心里早怕得要命。她一整日如坐针毡,情绪紧绷到极点,忽听王妃要人,她吓得更是够呛,并且认定郑邹妈妈已经背叛她了。可是既然郑妈妈招工了,为什么王妃没来对她兴师问罪?周天巧心里奇怪,忐忑,又不能问,简直快要自己把自己憋死了。 “怎么,周庶妃不愿意?”章嬷嬷笑问,表示不愿意也没关系, “不不不,这是郑妈妈的荣幸,我替她高兴都来不及呢。”周天巧必须装作不介怀的样子,双手供奉郑妈妈的卖身契。 早饭后,清月穿戴好王妃的朝服,与祁连修一同进宫觐见太后。 二人同坐一车,祁连修非拉着请月的手,提及她昨晚的表现,弄得清月脸颊绯红。 “王爷说些正经事可好?”江清月好心建议道 “本王就是个闲王,很闲,哪有什么正经事。”祁连修淡笑自嘲道。 清月听出他言语中的无奈,岔话道:“今儿个刚听说,周庶妃身边的几个丫鬟皆识字,会些文墨。” “哦?”祁连修略惊讶,眯起了眼睛。   ☆、第71章 清月点了下头,既然祁连修和她一样惊讶,便不是她自己多想了。算上郑妈妈,周天巧身边识字儿的人也忒多了,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哪有多余的钱财供孩子读书识字。男娃尚且供不起,更别说卖给别人为奴的女娃了。 庶妃的人选很多,偏偏是周天巧被太后安排进晋阳王府,这必定不是巧合。仔细想想其中因果,倒不难推敲出其起源因何。 清月对宫中的争斗了解不是太多,此番进宫谢恩,谨言慎行方为上策。 到了慈安宫后,清月冲太后行叩拜礼,便被太后叫到跟前去问话。她半颔着首,嘴角微微含笑,快步上前,走的轻柔稳健而不失风仪。 太后甚为满意,笑着点点头,拉着清月的手,让其在自己身边坐下。清月哪敢,规矩的坐在太后的脚边,侧身面向着太后。 不仅懂事,还懂规矩。 太后甚是满意清月的表现,特意命人取来一对龙凤玉镯。“这是先帝当年送给哀家的信物,而今哀家就转交给你。” “然后,这对镯子太贵重了,其承载的情意更加难能可贵,妾身万不敢收。” 清月对于太后的转变有些惶恐。先帝的定情之物必定贵重,保管起来切不可有闪失,而今王府之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清月收了这宝物,就会给自己凭添一份危险。再者说,如此圣物唯独赏赐到她这里,少不得被宫里头其她人嫉妒。清月可不想刚当上王妃脚下的路就不平了,故而万万不敢接受此物。 太后笑称清月太客气:“什么贵不贵重的,就是个死物。你不必惶恐,哀家总要送孙媳妇儿一个见面礼。” 清月瞟了眼太后手上攥着的翡翠佛珠,故作俏皮的笑道:“妾身斗胆请太后舍一件随身之物,以后妾身日日戴着是个念想,又能蹭一蹭您的福气。” 太后愣了下,哈哈笑起来。好东西不要,只要她一个贴身物件。太后指着江清月,对下首的祁连修道:“你这媳妇儿倒有趣。” 祁连修起身对太后行礼:“她早巴望着沾您的福气呢,皇祖母还是遂了她的意吧。” 罢了,太后看看自己身边的东西,随后把手里的佛珠递给清月。“就把这串佛珠送给你,保佑你岁岁平安,子孙千秋。” 清月捧着佛珠谢恩,方站起身。 太后还未用早膳,令他们夫妻二人陪同。清月和祁连修虽用过了早饭,少不得装装样子吃几口。 饭毕,太后打发祁连修去皇帝那儿谢恩。她则拉着清月话家常,问了问府中的近况,又突然提起夏氏。 “哀家听人说她有了身孕,去被送去在庙里养胎?”太后盯着清月看。 清月没想到太后会念叨起夏氏,心中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冲其点头道:“道士批命说她这一胎不好下。父亲唯恐她出事儿,当天夜里便照着道士的批复护送她去庙里养胎。因走得急,我们姊弟几个都不曾得见她。算起来,从那时至今也有小半年了。”清月不想编谎忽悠太后,她就照着当时的情况说。左右这些都是江宾璋的安排,这般说也不会出纰漏。 “竟是这样,倒苦了她。女人上了年纪产子可不容易。”太后随口叹一句,也便把这事儿忘在脑后了。 昨儿个太后遣去王府看事的嬷嬷回来跟她汇报,说了些新王妃对待御封美人们的事儿。故此,太后对清月的态度颇有改观。加之她先前孝敬自己的孔雀莲蓬衣甚为用心,太后对清月的印象更好了一些。 太后觉得以前是太计较修儿的婚事,才会看不惯清月从前的出身,后来也就没正眼瞧过她。遥想当初她受皇帝御封的时候,自己还曾夸赞过她聪明稳重,贞娴淑徳。 太后觉得自己前段日子确实有失理智。于清月来说,那些受苦受罪的过往她自己也不想经历,奈何造化弄人。 江清月见太后对此事颇为感慨,赶紧附和道:“只盼着她能逃过道士所言的这一劫,别有什么事儿才好。” 过不了多久,夏氏就得生个死胎了。她提前暗示一句,回头再有什么人给太后报这方面的消息,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也不至于让太后继续好奇。 清月觉得今儿个有些不顺,倒都怪了。周天巧身边有一群识字的丫鬟就够奇怪的了;而今太后竟关心起夏氏的情况,更奇怪。 清月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两件事的背后是同一个人在推动。 “哀家听说你当家第一日便善待了那些美人们。你做得对!咱们女人本就是依附男人而生,理该一心为自家男人着想。你帮他把后宅打理好,叫别人伺候好了他,他的心自然就向着你。你有此等宽厚和美之心,值得褒赞。” 清月听出来了,太后是在夸奖她之前把庆南园腾出来给周天巧的事儿。她笑了笑,心里极为不赞同太后的话,却也不好说什么。太后她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地位尊贵无比,她认定的事儿一般人改不了。清月倒不在乎太后怎么想,只求不打搅自己好好过日子就好。 太后见清月很是乖巧听话,笑眯眯的拉着她又道:“那些美人们的事儿到不着急,你先好好地伺候王爷,等你怀上了再用她们也不迟。” 清月听得心寒,却也得讪笑着点头去应和太后。她是不能搞什么善妒和专宠的招数,否则必定刺激太后赏赐更多的美人进王府。 她得委婉着来,尽量减少太后对晋阳王府的影响。太后也是有软肋的,便是祁连修。 江清月心里坐定主意,便含笑看着太后,目光真诚动人:“太后赏赐的美人们都极好,周庶妃更是不错,不仅样貌秀美,而且才德兼备,能歌善舞,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审视地看着江清月,心料她八成是想跟自己告小状。到底是新婚女人,心思嫩了些,在心里头吃味了,不愿把自己的男人让给别的女人。若真如此,这丫头还真是欠教导了。 “王爷对她们似乎并不上心。”清月动了动眉毛,心里顺便跟祁连修道了句抱歉。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祁连修确实对那些美人不感兴趣。清月昨儿个趁着查账的功夫,特意调查了一番。大婚前祁连修从没碰过府中任何一名美人。 原是自己误会她了! 太后听更觉得清月懂事了,故对其和善的笑道:“修儿这孩子性子倔,你得慢慢引导他。此事倒不急,切不可因这些小事儿离间了你们夫妻感情。” 太后说最后一句话倒还算中听。许是觉得清月很懂事的关系,太便没再为难她。 宫中嫔位以上的妃子们皆需每日卯时到慈安宫定省。今日时辰到了,宁贵妃便引领众妃子们进慈安殿请安。皇后因病卧床,故来不了。 宁贵妃穿着一身靛蓝裙裳,妆容精致。宁贵妃打扮的貌美庄重却又不显得那般奢华,纵然是站在衣着各色鲜艳的年轻妃子们之中,她仍格外显眼,自带一股风韵柔情。 宁贵妃率众妃起身之后,便笑着给抬手奉上今日她熬得养胃汤。此汤口味十分清爽酸甜,又能补身子,太后倒还算喜欢。 太后喝汤的功夫,宁贵妃便拉着清月的手仔细打量赞美。“没见着找你之前,本宫就好奇你长什么样。后来见你先给太后那件孔雀斗篷,美得很,本心里就想:‘这得是个怎样温柔貌美的女子能绣出如此精美的东西!’那孔雀绣的精致,穿在太后身上借了太后娘娘的仙气儿,真跟活了一样,看傻了我们呢。” 太后放下手里的汤盅,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转即笑骂宁贵妃:“平时没见你顶用,就剩一张嘴甜了。” “好歹有一处有用不是,也不枉臣妾这这张嘴吃了那么多太后赏赐的好东西。”宁贵妃八面玲珑道。 太后被宁贵妃逗得笑开了怀,倒愈加纵容她。 江清月记得第一次受封进宫时,还听说些传闻,太后很看不上新晋升的宁贵妃。如今也没过多少日子,大概有两年,宁贵妃已经被太后此般宠信了。 宁贵妃虽美,但女人再美也抵不过岁月流逝。她先得了皇帝的恩宠,又得到太后的青眼,没些手腕是不可能的。宫里头的女人争权夺势,说白了都是为了自己的以后。宁贵妃之子刚满尚且年幼,注定与皇位无缘。她而今锋芒毕露,四处争宠,风头甚至盖过了皇后,她身后八成另有支持者。 许是受宁贵妃每日献汤的影响,其余宫妃们也都开始各现手艺讨巧太后。太后倒是来者不拒,只管收下,至于之后怎么处置这些东西便无人可知了。 宁贵妃识趣儿的退下来,由着别的妃子去折腾。 她见江清月安静地坐在那儿,笑问她:“本宫的表妹在你府中可好?” “一切安好。”清月淡淡笑道。 “那我便放心了,虽说她是跟着本宫继母到宁家的,却也是跟本宫的几个妹妹一起长大的,情深义厚。本宫一直惦记着她,得空还真希望再能见见她。”宁贵妃忆起当年,仿若很回味,笑容更柔和亲切了。 江清月却不认为宁贵妃是真心的。她儿时在理国公府住过,各房亲厚程度她自然清楚。宁贵妃进宫攻前,只跟她同父同母的兄弟们亲近,与继母自然是疏远。听说当时她连继母之子宁开霁她都不愿正眼多瞧一下,更何况是他继母带来的内侄女。 而今宁贵妃和她的继母周氏不过是面上做功夫,互相利用而已。今天她突然说她顾念周天巧,必定是因为她有想利用周天巧的地方。 江清月心里清楚,宁贵妃跟自己故意提及周天巧,无非是变相的提醒她:以后在王府不可以随便排挤周天巧,要给她这个贵妃娘娘的面子。 清月早料到而今的情况,所以郑妈妈的事儿她并没有立即追究周天巧的责任。成功打发了周天巧出府又如何?太后保不齐觉得她嫉妒,故意找茬。而另一位有心人必定不会撒手,还会继续想办法再插人进王府。与其两边不得势,江清月倒不如捏这个犯错的庶妃周天巧,令其受制于自己,不敢造次,同时也牵制住外面的势力。 清月相信周天巧为了不让宁贵妃和理国公府的人放弃她,肯定不会主动说出郑妈妈的事。如此,便给了她一条便宜的路可走。 “本宫这里有几样首饰想捎给她,可巧你今日来,本宫便派个宫娥随你们一块回去。”宁贵妃斟酌道。 清月忙笑道:“哪用劳烦您身边的人,娘娘若信得过妾身,便交由妾身带回去就是了。” 宁贵妃愣了下,转即笑着点头。“瞧你说的,本宫自然信你。你在本宫面前不必谦称,咱们品级差不了多少。” “多谢娘娘!”清月依旧客气道。贵妃的位份高,那就是高,在宫里,该有的规矩绝不可疏漏。 宁贵妃不自然的笑了笑,拍拍江清月的手背。 不一会儿的功夫,妃子们都退下了,转而由太子妃带来了两位皇子妃来请安。 “照理说她们不必日日来哀家这请安。今儿个特例,你来了,哀家便把她们都叫来,引荐给你认识。”太后指着其中一名长着银盘脸、身材高挑的年轻妇人道,“她是你大嫂。” 清月忙给太子妃请安。 孙氏赶忙拉着清月笑,顺势挽着她的胳膊亲昵至极。“弟妹的模样真标致,瞧得我不禁心情愉悦呢,心里欢喜极了。” 另两位皇子妃都跟着附和。 太后又依次介绍其她两位皇子妃。分别是三皇子妃李氏以及七皇子妃佟氏。三皇子妃自生产之后,便身材精瘦,再没胖起来。整个人娇小玲珑,却偏偏长了一双灵活的大眼,眼珠子时不时地转一转,显得她很机灵精神。七皇子妃佟氏就沉静一些,清婉温柔,让人瞧着禁不住心疼。 宫里头论皇子妃,也就只有这三位。 从八皇子往后,便皆是年幼,尚未成亲。而二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皆是成年前便早夭折了。四皇子到还在,却因前些年犯错被圈禁在岭南,四皇子妃一并随她去了。这些年宫中鲜少有人提及四皇子夫妇,主子们忌讳,下人们便都就当他俩不存在了。 太后有些乏,便笑着让太子妃她们招待清月去后花园,她则先去歇一歇。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带着清月先去御花园里逛一逛,让她先认个路。这对清月来说有些难,幸好皇宫内不让人随意走动,身边总要跟几个宫娥陪着,省了她许多麻烦事。不过却也要尽量记住特别的地方,有胜于无。 四人走乏了,就近选了个亭子歇着。 三皇子妃李氏一路暗观清月的性格和规矩,晓得她不简单,便转着机灵的大眼睛对清月笑,建议道:“不如去我哪里摆上一桌,咱们几个妯娌凑个热闹?” 佟氏很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二嫂,七皇子那里还需要我照顾,我就不去了。” 李氏不高兴的扫一眼佟氏:“每次你都扫兴。倒也罢了,七弟身子骨儿不好,劳你日日精心伺候他,我们都佩服你。” 太子妃孙氏也点头:“七娣妹不容易,咱们就别为难她了。” 佟氏忙起身告辞,又跟清月道了歉。 清月站起来送了送她,又被李氏拉回去坐下。“她常这样,你别见怪。” 清月笑着摇头,表示不介意。 这功夫有嬷嬷凑过来,跟李氏耳语一番。李氏面色不大好看,不好意思道:“刚巧我那宫里有急事,那我也先走了。” 清月和太子妃送了她,便折路往回走。太子妃带着清月指认了去东宫的路,便笑着引她回慈安宫。凭着晋阳王和太子爷的交情,她二人自然更容易亲密些。 太子妃也不跟清月忌讳,直言道:“三弟妹宫里有个麻烦货,恃宠而骄,没少给她添麻烦。这不,才刚不知又闹哪一出呢!” 清月茫然的点点头,也不是很懂。看来她还得继续恶补宫里头的关系。 太子妃笑了笑:“也没什么打紧的,不过是个皮相好的蠢女人罢了。就算她长得再美,男人们的宠爱也不会一直持久。等着吧,三皇子一撒手,有她受的。你三嫂子可不是个孬的,厉害着呢!” 清月见太子妃一脸讽刺和厌恶,料知她二人才刚的和善关系不过是面上做戏。早听说三皇子在朝中势力高涨,几乎和太子爷平齐。故此,太子爷和三皇子素来不对付。 看来传言确实不假。 清月随太子妃到慈安殿时,祁连修已等候多时,太子和三皇子也在。二人跟清月照了个面,熟个脸,便立即离开。清月心料这是太后故意安排的‘认脸’,心里也就不奇怪了。 太后留祁连修和清月用了午膳,方允他们夫妻俩离开。临走时,太后不忘嘱咐祁连修:“明日陪你媳妇儿回门,多备些礼。”   ☆、第72章 江清月回府时,卿侯府的小厮已等候多时。 “王爷王妃吉祥!大老爷今晨刚回府,差小的前来报信儿。” 清月打发了他,转而对祁连修道:“没想到这么快。” “倒不奇怪,改婚期的事儿他年前就知道了。” 清月挑眉看祁连修,试探地问他:“江南政务就那么好查?算上来往的脚程,他在江南停留也不过两个来月的工夫。” “单单巡查扬州杭州这两处地方就不止。许是听说你大婚了,他心里着急,自然想法子早回。”祁连修如实答道。 清月想了下,蹙眉道:“那他这一趟去的岂不是马马虎虎,什么都没查到?” “不止。”毋需多加思索,祁连修便立即回答了清月。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笑中带着些许的讽刺意味。 没有不偷腥的猫,没有不贪污的官。江南地区的官员上上下下总计数百余名,其中藏污纳垢的官员不在少数。此次皇帝下旨指派钦差巡查,这些官员们风声鹤唳,必定拿出私藏的金银宝贝奉上。江宾璋这一行,必定挣了个满盆金。 清月立马明白祁连修“不止”二字背后的含义了。她忖度一会儿,转而道:“如此他倒授人以柄了。” 祁连修惊讶的看她,笑问清月此话何意。 江清月不喜江宾璋不是一天两天了,王爷自然知晓,故而她此刻说话便就不那么忌讳了。“他多惹一桩事,便多给家里头添一份风险。既然好好的官他不愿做,倒不如叫他赋闲在家安心享福。” 江清月刚好道出祁连修心中所想。 祁连修浅笑,用食指轻轻地刮了一下江清月的鼻子。“吾妻所言甚合吾意。” 江清月赶紧捂着鼻子叫疼。 祁连修顺势搂着她的腰,薄唇凑到她耳边言笑:“本王再好好疼你一番,如何?” “不疼了!”江清月放下手,一本正经道。 “晚了!”祁连修打横抱起清月,直接把她放到了榻上。他的目光从清月的脸颊一路下滑至衣带所在,再到束腰的腰带。 清月赶紧护住自己的衣衫,摇头。祁连修脱衣绝对有一手,还记得大婚当天他还说什么凤冠霞帔穿的太繁复不好脱。他明明在撒谎啊,那天他把自己压到身下之后,手指动了三两下就把她的衣衫全剥光了。其速度快到她都没来得及感受到男女脱衣时的羞耻心。眨眼的工夫,她人便被祁连修扑倒了。 那天之后,王爷剥掉平常便服的速度就更快了。 今天穿的是朝服,多少繁复些,清月觉得她还能守住自己。 她试探着拨开祁连修的手,捂着胸襟坐起来。“王爷,说了多少回,咱们白日宣淫不好,不好!” “嗯。”祁连修紧盯着清月,墨眸里满是情热之欲。 “王爷,惜福养身,方是长久之道。”清月握着祁连修的手,真诚地建议道。 “是么?”祁连修蹙眉看她,等他把江清月看毛了,才缓缓出口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江清月尴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顺口说了什么不要脸的话。 羞耻心满满的无处安放了。 清月捂着火辣辣的脸下地,一溜烟去了耳房。 祁连修见她窘迫的样子十分好笑,托着下巴,躺在榻上看她折腾什么去。 不一会儿,江清月捧着个本子回来,递给祁连修。 祁连修扫一眼册子上的图案,不过是画些花花草草。“做什么?” “最后一页,写的。”江清月解释道,以表示自己的‘清白’。 祁连修奇怪的看她一眼,打开册子,眼睛微微睁大。 江清月赶忙盖住内页里面的图案,翻到最后一页让祁连修看。 祁连修挑眉一看,后页上是有一句警告的话:惜福养身,方为长久之道。 “你这本图倒有意思,哪儿来得?” “在大婚前一夜,宫里的嬷嬷给的。”清月磕巴地回道。 “宫里的东西,怪不得。”祁连修顺手丢到了榻上,从床下的抽屉里翻出几本来给清月。“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江清月惊讶的看着那个抽屉,张了张嘴:“还有暗格!” “这不算暗格,里头那个才是。”祁连修指了指西北角,笑着跟清月开玩笑说,“你可以藏些私房在里头,本王保证不看。” “我哪用藏什么私房。”她的嫁妆足够,再说嫁进皇家之后,她身份一辈子都变不了,也没机会另谋它处,根本没必要偷偷攒银子了。 祁连修伸出修长的食指戳了一下江清月:“本王看你的神情怎么一脸失望?” “没有没有!妾身高兴着呢。”江清月慌张地解释,她突然回神儿,捂着自己的胸,“王爷,你刚才戳哪儿呢!” “这里。”祁连修理所当然的指了一下,然后直接上手。 握住了! “王爷!”江清月无奈地喊一句,又见祁连修笑得十分得意,害羞的扭头不理他。 祁连修从背后抱住江清月,一边低低的笑着哄弄,一边用双手握住那两个肉团,顺势揉了揉。 火辣辣的红晕从江清月的脸一直蔓延到脖颈下方。她涨红了脸,正恍惚的工夫,便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祁连修果然手快的脱了她的衣服! 祁连修翻开册子的第一页给清月瞧。“这个姿势不错,本王要试一试。”说罢,他修长的手指在清月身上的某一地方划过,低声道吩咐道,“乖,这里,再抬高一点……”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江清月穿好鞋,顶着红扑扑的脸出去透气。 祁连修沐浴之后,见榻上的人不见了。勾唇笑了笑,料知清月必定害羞地跑了。也怪他,怎么就忍不住了,说好了惜福养身的。 祁连修坐在榻上仔细想了想,召唤人吩咐道:“晚上多做些滋阴的补汤。”他得让清月好好补补身子。 祁连修摩挲了下下巴,回味刚才的场景,有些意犹未尽。反正他的王妃还要等一会儿才回,他索性躺在榻上,再好好欣赏一遍画册,保不齐还有什么新姿势被他落下。 清月一路直走,身后跟着章嬷嬷和问秋等六人。清月本以为自己是一路乱走,没想到竟走到了庆南园附近。 章嬷嬷还以为王妃就是要来这边,见她停住脚,奇怪道:“主子不去那边了?” 清月愣了下,想到周天巧那副样儿,便没什么好心情。“回吧。”清月转身的工夫,就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后面扑过来。 姬红、姬绿二人双双给清月请安,高声喊:“王妃大安!” 清月刚让她二人起来,便见周天巧匆匆忙忙赶来请礼。 “周庶妃可真够慢的,胆敢让王妃等候你!”姬红冷嘲道。 周天巧吓得忙将半身礼改为下跪,跟江清月赔错。 “无碍的,本来就是随意走到此处。”江清月可不想让这些人认为自己是亲自来这地方。哪有正妻跑小妾房里溜达的,岂不是自掉身价。更何况她是王妃,丢了架子,这帮妮子们一准儿反了天。 “原是如此,我还纳闷呢,王妃怎会来贱妾们这里。本以为是要见周庶妃呢,竟是贱妾多虑了,求王妃赎罪。” 姬红话里另含一番讽刺:你周庶妃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人,别自觉高人一等。 周天巧脸色白了白,头低得更深。 “见了你倒想起来,今儿个宁贵妃跟本妃提起你,要本妃好生照应你呢。”清月笑了笑,转而吩咐丫鬟去将宁贵妃给周天巧的赏赐拿过来。 周天巧本以为江清月是耐不住了跑来挑衅她,什么“偶然走到此”的话不过是唬人的。可这会子见她让人特意去取赏赐,又觉得她先前说的是真话了。如果早准备好要来,她一准儿会把那些东西顺便带过来的。 周天巧心里说不出的失望,比起对方的满不在乎,她倒宁愿江清月把她看成眼中钉肉中刺。 姬红和姬绿听说周天巧有宁贵妃罩着,心中更加妒忌生气。恭送王妃走后,姬红和姬绿斜眼瞪了周天巧几眼,回头就把这事儿告诉别的姐妹们:“你们呐以后都小心着些,可不能得罪周庶妃,人家地位尊贵,后头的靠山大着呢。” 众美人们听此话更加愤慨。 “狗屁尊贵,说白了不就是王府里的妾么,还指望翻身?她尊贵能贵得过王爷王妃?” 姬绿更是个直肠子,故意不指名道姓,直接开口骂:“不要脸的小妖精,在王妃跟前告小状,独霸了庆南园,这会子又显摆宫里的靠山。真以为自己长了个香腚,王爷上赶着骑她呢。” 众美人闻言一顿哄笑,接着都发出唏嘘唾弃的声音,发誓一同对付周天巧。 清月没想到自己随便溜达一圈,解决了个小麻烦。至少未来的一段日子,周天巧有的忙了,不会到她跟前碍眼。 清月顺路去瞧了瞧祁黛蛾。祁黛蛾正在学作画,练得很认真。她一见清月来,就开心的唤她嫂子,让她看看自己的画作如何。 清月扫一眼,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猛然想起这幅画的景色跟她送给祁黛蛾那幅蒲松子的画是一样的。 “你在临摹?” “嗯,嫂子你觉得像么?”祁黛蛾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 “像!”除了有些神韵模仿不来,几乎一模一样了。清月转而看桌上其它做完的画纸,上面竟都是跟这幅一样的风景,有画一半的,也有全画完的。“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画了这么多张?” “这张柳枝画歪了,你看,就这根。”祁黛蛾挑错道。 清月又拿起另一幅。 “这里着墨多了。”祁黛蛾继续道。 江清月往日见她活泼开朗,心情高阔,还以为她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没料到祁黛蛾认真起来竟这般苛求自己。清月看桌上这幅刚画好的,笑叹:“这幅很不错,一模一样的,该可以了。” 祁黛蛾笑着点点头,仔细观赏一遍,突然哎呀叫一声,指着本该落款的留白处:“留少了!” 江清月跟墙上的原作对比了一下,留白是少那么一点点。“这就可以了,你不必苛求。”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画好。”祁黛蛾把桌上的画窝成一团扔到地上,转而重新铺纸开始画。她一着笔,便进入忘我的境地,完全注意不到四周的情况。 清月退到外间坐了一会儿,召唤郡主身边赵嬷嬷问话:“郡主这样多久了?打从昨儿个拿到画就这样?她以往得到名家画作也会如此?” 赵嬷嬷要摇头,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回王妃,郡主从来没这样过,以前就是碰见个喜欢的画,也不过多欣赏一会子。昨儿个一早儿拿画回来的时候郡主就万分高兴,蹦蹦跳跳好一阵儿,终于停歇了,便开始临摹此画。这一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就一心作画。” “那可不行,你们多劝劝她,饭总要吃的。再等两日吧,她依旧如此,速来禀报。” 赵嬷嬷激动的领命。 清月觉得祁黛蛾痴迷作画有些过分,回去见到祁连修便把此事说了。 “你妹妹平日什么样你心里最清楚,和我说说她这是为什么,也省的我替她担心。”清月道。 祁连修放下手里的画册,疑惑地看着清月:“本王哪里知晓。” “王爷,全大祁国都晓得您最偏爱妹妹,为什么不知道?”江清月见他不上心,有些着急。 祁连修认真想了想,蹙眉道:“是么?看来本王要改掉他们这个习惯。本王最偏爱的是你,我的王妃!”祁连修伸手勾了清月下巴一下,嘴角噙着*的坏笑。 “王爷,和你说正经事儿呢。”江清月拦下祁连修的手,和他正经道。 祁连修慵懒的躺在榻上,头枕着胳膊,眯眼道:“那本王就正经回答你:本王真不知道。画是你给她的,事儿是你惹得,你负责。想让本王帮你也可以,求我!” 清月讶异的看祁连修:“王爷,她是你亲妹妹,你就不担心?王爷还是快起来,去看看她。” “黛娥现在跟你更亲。”祁连修伸了下懒腰,嘴上如此说,还是起身出门去了。 不大会儿,祁连修回来,冲清月摇摇头。“本王管不了她。” 清月叹:“罢了,等几日看看吧。” 郑妈妈端着人参乌鸡汤进门,小心的将汤盅放在桌上,请王妃享用。 清月纳闷的看这东西,扫一眼郑妈妈:“谁让你备这个了?” “嗯,本王。”祁连修笑着打开汤盅闻了下,觉得味道还不错,伸手召唤清月过来坐。 清月纳闷的坐下,就见祁连修把汤盅推过来。 “喝下去。” “?”清月更加纳闷地看着祁连修。 “滋阴补汤,对你身体好。”祁连修解释的很认真。 清月辩白:“王爷,妾身身体很好。” “才刚本王忍不住和你……嗯,你都说了,你要惜福养身,乖,喝下去。”祁连修哄道。 清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王爷以为她说的惜福养身的话是说她自己。她分明是在劝诫王爷! 清月想告知他真相,不过见祁连修一脸关怀自己的样子又不忍心。如果真告诉他了,保不齐他还会奋起证明自己,那样受苦的更是她。清月想了想,还是端起汤盅,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祁连修满意的笑了,一脸知足。 清月羞涩的笑了笑,好歹这也算是王爷的关心,她该感动的。 “黛娥的事儿还是该你操心,”祁连修突然转到正题。祁连修笑着理了理清月耳边的墨发,低声对其耳边吹起道:“想本王帮忙,你得用身体换。” 清月心里刚刚燃起的感动之情瞬间烟消云散。她窘迫的再次红了脸。 王爷果然是‘某’虫上脑了,还是先让他冷静冷静为好。 “我去准备回门的礼品。”清月托辞离开。 回门的东西章嬷嬷和管家高纵横已经商量妥当了,列了个单子让江清月先过目。 江清月扫了一眼,觉得没什么大问题,让高管家再称十斤上好的贡茶。卿侯爱喝这个。 高纵横有些犹豫:“王妃许不知晓,王爷爱茶,这王府里每年的贡茶皆是有数的。一下子送出去这么多,恐怕……” “王妃发话,岂容你一个奴才多言!”章嬷嬷气道。 高纵横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口里直称是,面上却并不大害怕。 江清月暗观他表现,笑了。 高纵横见状,忙伏地磕头赔错:“小的多事了,还求王妃责罚。” “哪里,高管家心系王爷,好心提醒本妃,也是好意。罢了,本妃便就此事请示王爷之后,再来劳动高管家。” 高纵横一听这话,吓得屁滚尿流,忙给王妃赔不是,一边打自己的嘴巴一边认错:”小的烂嘴巴,乱说话,真该死!真该死!” 嘴巴打的啪啪响,听得出很用力。 江清月心料这个高纵横不简单。此人够精明,脸皮够厚,还对自己够狠,难不得他能做的上王府的管家。 “罢了。”清月总不至于为这一点小事把他处置没了。苛责下人的名声传出去也很难听的。这个高纵横看似像对她乖顺,实则心里对她很不服气。若想要管住这个高纵横,还需耗费些时日。 次日一早儿,天还未亮,祁连修便把清月叫醒了,让她穿戴好出发。 清月才不愿在那个娘家多呆一刻,本来是打算晚些出发的。她看着还没大亮的天儿,纳闷地问祁连修:“为何这么早出发?” “早点去,多说说话。”祁连修轻柔的笑道。 清月还是不情愿,故意拖拖拉拉的选衣裳。祁连修直接帮她选了那件百花穿蝶纹样的。 清月穿了一身绯红色的裙衫,打扮一副新媳妇儿的样。因走得早,天有些凉,出发前清月又披了一件莲蓬衣。 二人急忙上车,连早饭都没吃。 清月很纳闷祁连修的勤劳,捂着肚子哀怨的看着他。 祁连修笑着搂清月在怀里,命车夫快些驱车。 清月心里就更苦了。 马车一路向东行驶,约莫两柱香的工夫变缓慢了。清月顺手撩起帘子,隔着窗纱往外望,瞧见的竟是一条她最熟悉不过的街。她往前瞟去,一眼看到了宅院的大门。 清月难以言喻心中的激动,她高兴地看着祁连修,抿嘴惊喜的笑,也不知为何眼角竟淌出两行热泪。   ☆、第73章 江琬不甘心,皱眉瞪她父亲,抓着江宾璋的衣袖不放松。“父亲,你这是怎么了?母亲怀了您的孩子,而您这半年来竟对她不管不问。先前在江南就没听您提她一句。而今咱们回京了,你见都不去见母亲,却等着那个下贱女回门。” “你说什么!”江宾璋挥手就打了江琬一巴掌,横眉怒瞪,“往常你娘就这么教你说话的?谁是下贱女?论出身她比你高出一截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不得你性子这样,全摆你母亲所赐。给我改改你的臭毛病。再有第二次,有你好看。” 江琬不敢相信的捂着脸看他。父亲竟然打了她,从小夸她爱她疼她的父亲打了她! 江琬眼里当即起了水汽,眼泪跟串了线的珠子直劲儿往下掉。 若在平常,江宾璋一准儿哄她。可而今江琬在他跟前闹惯了,他也懒得管。左右哄好了她,回头她还是不甘心的继续闹。 “来人,送二姑娘回去。” “我不走!”江琬甩了下胳膊,打走了来身边的俩丫鬟。 江宾璋见她又骂人又动手,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想干什么,啊?反了天了,在你爹跟前你还想动手打人不成?姑娘家的贞淑安顺你身上有一点么?” “我要见母亲。”江琬皱眉哭起来,五官几乎扭曲在了一起,哭相难看至极,却也在证明她真的太伤心了。 江宾璋见她哭得后背一抽一抽的,气儿都喘不匀,无奈地哄她两句。 江琬料见好就收,口气轻柔的劝江宾璋:“父亲,女儿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让女儿探望母亲。女儿去孝顺她,这不是应该的么?” “早和你说了,道士批挂不许你母亲见外人,否则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你想害死你母亲么?” 江琬怀疑的看着他:“父亲,你真信那道士的话?母亲一人度日,还怀着个孩子,身边竟没半个亲人相伴,您于心何忍啊。” “你想怎么办?”江宾璋见她怀疑这事儿,警惕的眯起眼睛打量江琬。他沉思了一下,审视江琬,“为父公务繁重,陪不得她。你两个弟弟要读书,功课耽误不得,总不能叫你婶子去陪她。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怎么你不学女红管家了?以后你就留在府里做老姑娘?说了多少遍,你只管信道士的话,安心呆在家什么都别想!” “我——”江琬蹙起眉头,想起自己的婚事就烦躁的要死。原本好端端的一门亲,全被那个下贱女给搅和了。父亲更偏心,一门心思全向着她。“既然提起议亲这茬,我不避讳了。先前外头传什么王爷不能人道的话是不是唬人呢?” 江宾璋惊讶的看着江琬,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起初太后看好的是我,父亲那会子拒婚根本不是因为那个原因。您是早知道了大姐的存在,偏向她,对不对?”江琬赤红的双眼暴突,充满了愤怒。 江宾璋耐心耗尽,气得恨恨拍桌骂她。“别自作多情,那门亲你根本高攀不上。偏心?”江宾璋顿然让想起当初祁连修对自己的威胁,自嘲的笑了,“你老子我还没那个能耐!” 江宾璋没心情再跟江琬讲道理,打发两个嬷嬷直接把江琬架走。江琬还不甘心地哭闹,江宾璋心一横,直接爆吼:“你再敢哼唧一声,老子就把你丢到家庙里去!” 江琬吓白了脸,抖了抖嘴唇,硬憋住了哭声。身子抽搐了两下,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江宾璋心烦得很,摆摆手,命婆子给她抬下去,随便给她请个大夫就是。 江宾璋静心在端坐在正厅等待,五六碗热茶喝下去,日上三竿了,还是不见王府的人上门。江宾璋有些坐不住,几次三番打发小厮去看,仍不见人影。 “该不会是记错日子了?”江宾玖被无聊的大哥叫来,也不知说啥,索性就问些没用的话。 江宾璋摇头,打发小厮去晋阳王府瞧瞧去。 人走了没多久,便听看门的婆子欢喜的来报:人到了! 江宾璋忙理了理衣衫,同二弟江宾玖一起找父亲卿侯汇合。父子三人伙同二太太孙氏以及江家的小辈们前往仪们迎人。 免礼之后,新人夫妻被请到正厅上座。卿侯与江宾璋坐左下首,江宾玖和妻子坐右下首;其余小辈们则在后头站着,没有坐的资格。 过了礼之后,祁连修扫眼清月,没说话。 清月笑着告知众人不必拘泥。 卿侯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大孙女的厉害,转头看向江宾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江宾璋立马明白老父亲的意思,瞧而今这架势,晋阳王似乎很听大女儿清月的话。江宾璋颇觉得骄傲,女儿不但嫁得好还驭夫有道,卿侯府以后的路总算是铺得平坦了。他们卿侯府从今以后便多了个听话的王爷女婿,以后还怕有什么事儿办不成么?必定万事顺遂,无往不利。 卿侯招来大孙子江和正到跟前,令其好生拜一拜大姐夫。“这孩子还算稳重,若得幸让王爷指点一二,便是他的福分。” 祁连修扫一眼江和正,眸光淡如冰霜。“上前来,本王问你。” 江和正略有些拘谨,挪着小步子走到前头来,他半垂首面对着祁连修,眼睛只敢看着祁连修的衣襟。江和正到底有些胆量,话说的稳重:“请王爷考校!” 祁连修淡淡一笑,随口便道:“《孟子》言:‘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何以区之?” 江和正踟蹰许久,起初以为此题出自他最熟读的《孟子》,自己必定答得出来。可仔细分辨其题,又觉得有些难,再细细去琢磨,反而是难上加难。长辈们都看着,他越是忐忑越想不出好东西来。 江和正一着急,便想起昨日自己刚看得《晋书》,遂脱口而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 祁连修一笑置之。 江宾璋尴尬地呵斥江和正一声,责怪其平日不好好读书。“回去把《孟子》抄百遍。” 江和正偷瞄一眼祁连修,认命地点头。 他原以为大姐夫不过是投胎投得好才混了个王爷,没想到他还真有真才实学。 传言不假! 那之前京中传言说他不能人道的事儿会不会也是真的……江和正脑子里浮想联翩,又瞄了眼令他倍感生疏的大姐。倾城脸上挂着美笑,看似十分幸福,可那双发红的眼却刚好证明她刚哭过。 莫不是那传言真的是真的,才害得大姐背地里偷偷的哭。 好可怜! 江和正心揪了下,再看江清月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同情。 清月正琢磨祁连修所出题目的答案,却发现江和正眨着亮晶晶的眼眸看着自己。这是? 江和正与大姐四目相对,愣了下。他像个老大人一般,冲其安慰地一笑。 大姐的苦,他懂了。 清月以为江和正被祁连修吓着了,竟有些不忍心,转头跟江宾璋道:“还是个孩子,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哪懂那般多。王爷,您说呢?” 祁连修眼底闪过一丝迟疑,还是点点头。 这题他八岁就会了。 “那就写三遍!以后好好给我好好读书!”江宾璋忽想起江琬,恨恨地呵斥道。 清月看不惯江宾璋这样,插话道:“教子该晓之以理,父亲不如先告知大弟弟此题答案为何,也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祁连修也好奇江宾璋会不会,挑眉看他。 江宾璋尴尬了下,变了脸色。 卿侯咳了两声,嘿嘿笑起来:“今日是大孙女回门大喜,你们何必一直讨论学问,我这老头子都听不下去了。哎呀,乖孙子到老夫这儿来。还是年纪大了好,不用读书,不用操心杂事,一心享福咯。” 众人忙附和这是应当的。 二太太笑着让清月尝一尝新上来的芙蓉糕。 清月捻了块放进嘴里:“味道很好。” “难得王妃喜欢,是宫里头出来的厨子,最会做这个。可巧王妃您喜欢吃芙蓉糕,让他随您回府正合适。”二太太乐呵道。 清月点点头,也不推拒孙氏的好意。她想了下,转而笑问二太太:“倒想起来了,太子妃跟二婶子挂着亲戚?” “是是是。”孙氏笑着点头,。她神情看似十分荣耀,却掩不住眼中的尴尬。 世家大族都分嫡派支脉,二太太在娘家地位自比不过嫡系出身的太子妃。清月心料她二人的关系并非十分好,笑了笑,也就不提了。 孙氏感激地看清月一眼,便借口去宴席。 江宾璋趁机想和祁连修聊聊先前的误会。既然他二人已经成亲戚,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江和正一脸难色,在江宾璋身后戳了戳。 江宾璋以为他闹小脾气,皱眉瞪他。 江和正赶紧低声道:“父亲,门口。” 江宾璋顺势扫一眼,见门口站着一嬷嬷。江宾璋一眼就认出这嬷嬷是江琬身边的,见她一脸急色,怕是出事儿了。 江宾璋忙托词告退,将嬷嬷领出门来。 “老爷,大事不妙了。二姑娘硬是闹着要出府去找大太太,她拿着剪刀逼自己。奴婢们怕二姑娘伤了,不敢拦着。” “混账!” 江宾璋急忙跑到梅红苑。江琬已经拿着剪刀走到院外。她一见江宾璋,赶紧退到院中央。 “你闹什么,快把剪刀放下!” “你们都不理我,只有母亲最疼我,我去找母亲。”江琬痛哭流涕道。 奶妈忙在江宾璋一边儿解释:“才刚二姑娘想找大爷,小的们去了,大爷因忙着拜见王爷王妃没法子来。二姑娘一听这话,心里就难受,便闹起来了。” “你不理我就罢了,和正跟我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他竟对我也不管不问。我才是他亲大姐!” 江宾璋气得无话可说,抖着手指江琬。“素日我太惯着你了!琬儿,你以前的乖巧、善解人意都哪儿去了?” “我要见我娘!”江琬将剪刀的尖峰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不会想见。”一记凛冽的女声划过。 江琬愣了下,往外看,身着一袭绯红色华服的江清月格外显眼。人比花娇,说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人吧。 江琬嫉妒心四起,疯一般地指着江清月喊道:“让她走!” 江宾璋尴尬的看一眼清月,埋怨她来添乱,却又没法子将她赶走。她而今是王妃,满院子的奴才皆为她叩首行礼。 江宾璋觉得这回完了,俩姐妹本来就不对付,这一闹一准儿闹大了。 “你若想寻死,早不会在人前这样闹了。既然不想死,又何必如此,明智地选择后路岂不更好?”清月上下打量江琬,见其清瘦了许多。看来江南一行,她受了许多煎熬。 江宾璋慌张的往清月身后瞧,没发现祁连修的身影,大大的松口气。幸好王爷不在! 江琬愣了下,哭得更凶。她是不想死,这么闹下去只会让父亲更嫌弃她。可是她忍不住,她受够了父亲的忽视,她想念母亲。 江琬拿着剪刀的手抖了抖,泪眼婆娑地看着江宾璋。“我只想见我娘。” 清月转眼看向江宾璋:“告诉她真相。” 江宾璋大惊,不知所措的伸手,哄江琬放下剪刀。 “什么真相?”江琬瞪大泪眼。是了,一定有什么隐情,不然父亲怎么可能把怀孕的母亲一人丢在庄子上。真相到底是什么? 江琬心中又不好的预感,惊恐的看向江宾璋,又看向清月。都怪她,她一回来母亲才出事的! 江宾璋没好气的叹息一声,打发院中所有无干人等退下。 院子里几十号人呼啦啦的退了出去。清月反而直接走进屋,坐下来。 江宾璋想让她避开,但看清月冰冷地看着自己,又把话咽了回去。他这是生女儿还是生的祖宗,就两个女儿,没一个是省心的。 江宾璋叹口气,跟着进屋了。江琬做戏没人可看,愣了愣,也跟着进屋。江宾璋以放下剪刀为交换,与江琬道出了实情。因有江清月在,他的解说自然要不偏不倚,甚至忽略了清月在这件事中的关键作用,只说是自己发现实情的,顺便以此来讨好清月。 江琬不敢相信这些话,看眼清月,疯狂的摇头。“这不可能,”母亲怎么会杀人! “不管你怎么认为,她自己已经认下了。”清月面无表情地盯着江琬,冷笑,“按理说伤心愤恨的该是我,你委屈什么?你可曾想过,这些年流落在外的人换成是你,你会什么样。凭你手拿一把剪刀,靠威胁人过日子么?” “我……”江琬哽咽了半晌,什么话都说不出。虽然她这段日子也曾预想过母亲可能出事了,但事实真相真摆在她的眼前时,她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巨变太令人难以承受,她好绝望。 “为父瞒着你,也是想让你好过些。”江宾璋悠长地叹气,一脸无耐,又摆出一脸慈父相。 清月觉得很可笑,冷笑两声。 “你就笑个够吧,我比你惨了。”江琬哭道。 清月转眸看她:“笑你?你还不配。” “你说什么?”江琬气得拍案而起。 “这么点事儿你就要死要活的,怎可能入得了我的眼。”清月冷冷地扫一眼江琬,站起身,“我确不喜你,但你母亲犯下的罪过与你无关。你活得好与不好,亦与我无关,好自为之。” 清月说罢,便拂袖离去。 江琬哭得稀里哗啦,恨得直拍桌。江宾璋哄不好她,就在一边看着。江和正赶过来的时候,江琬已经哭得岔气了。 清月一路匆匆走过竹林,在水榭处与祁连修汇合。 祁连修见她面容略显哀伤,浅笑着拉起她的手,与其十指相扣。“你又何必呢。” “她是无辜的。”如果当年有人肯放过她们姐弟,何至于落得身死的下场。斩草除根,她最厌恶这个词,也不可能那样去做事。尽管她知道江琬以后可能会恨她入骨,但她此刻是无辜的,便不该受到无谓的报应。 祁连修发现清月身子有些簌簌发抖,轻轻地揽她入怀,抱紧了她。 “王爷是不是觉得我过于心善了,甚至有些假慈悲。”清月无奈笑道。 “不,”祁连修浅笑,略带凉意的指尖划过清月的脸颊,令清月的整颗心都跟着波动不安了。 “你像个栗子。”祁连修语出惊人。 “栗子?”清月不解。 “壳斗带刺,皮硬,煮熟了剥开,却是香甜软糯的里子。”祁连修微微颔首,浅笑着捧着清月的脸颊,百看她不厌。 清月仰头看着祁连修,眸光点点,情生意动。她本要说些感谢他的话,却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清月转眼一看,是江和正带着人来了。她含羞地拉住祁连修落在她脸上的手,避免他二人亲昵的举动被弟弟看到。 “原来王爷喜欢吃栗子。”清月眼看着往这边奔的江和正,继续道,“妾身回去就让厨子给您做一桌栗子宴。” “你做的本王才吃。”祁连修低着头,与江清月的距离恰好合适,再一点点,他的唇便可抵在清月白皙而饱满的额头上。 “王爷,王妃。”江和正刚过来,忙请安喊道。 “快免礼。”清月道。 江和正暗自打量江清月的神色,见其态度还算和善,心里好一顿松口气。 “二婶子在北园摆了戏,请王爷王妃去瞧瞧呢。”江和正笑道。 祁连修点点头,让人带路。江和正随后跟着,看着清月的表情有些为难,似有话说。 清月放缓脚步,和江和正走在后面。“有什么话说吧。” “太太的事儿我知道了。”提起母亲,江和正有些哀伤,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愁色。但江和正明白是母亲错了,她容不下大姐,甚至差点害死了大姐。他替母亲羞愧,父亲把她圈禁在庄子里也属常情。 “嗯。”清月应和,暗观他的神色。 江和正迟疑了下,又道:“二姐平日被爹娘娇宠惯了,母亲不在身边,她一时间难以接受。求大姐恕罪,别怪罪她。” “好。”清月答得干脆。 江和正眸光闪烁,惊讶地看着清月,心里有些感动。“才刚大姐其实是为了劝她的,对不对?”如果大姐真的憎恨二姐,尽管由着她自身自灭,她根本不必用话讥二姐,迫使二姐冷静下来。 清月看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不重要,让她恨吧。” 江和正愣住,下意识的放缓脚步。看着此刻风华万千的大姐,他忆起父亲曾说的那些关于她的过往,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发酸。 “你过来!”祁连修背对着江和正抬了下手。江和正忙追上去,忐忑的看着祁连修。 “本王先前所问,你此刻可知晓答案了?” 江和正摇头:“想了很多,却把自己绕进去,更糊涂了。” “性有来脉,可求源头,命为性之源头;命有落脉,不能舍却实际,命为性之实际。”祁连修回他道。 江和正停住脚步,原地踟蹰半晌,恍然大悟,高兴地跑上前跟祁连修谢恩。 江清月完全听不懂,她果然书读少了。 回门的新娘要赶在黄昏前早早的归家。二人看了一会子戏,便就告辞了。 临走前,江宾璋面带薄怒赶过来。他只敢跟清月说此话:“你来这之前去看你那边的姐姐弟弟了?” 清月扬眉浅笑:“不仅去了,还开心得掉眼泪,如何?” “你?”江宾璋恨得攥紧拳头,因见祁连修立在不远处用冷眼刮他,故才没有下话。“这次就罢了,愿王妃以后能拎得清轻重。” “本妃就是拎得清,才会先去那儿。”清月冲江宾璋粲然一笑,转身上车。 一行人消失在街口,江宾璋还气呼呼的站在卿侯府的大门外咬牙。 回去的路上,祁连修特意跟清月提起江和正:“你这个弟弟倒有些意思,年纪不大,心思老成。” “是么?”清月觉得祁连修难得夸人,江和正毕竟算她的弟弟,替他高兴一回。 祁连修却及时补了一刀,口气惋惜:“只可惜脑子笨了点。”他八岁就会的东西,这孩子十二岁了竟然还不知道。 江清月:“……” 祁连修侧头看她:“王妃,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爷,您到底是想夸他还是贬他?” “本王只说实话。”祁连修忽然半倾身子,把清月压制在车厢一角。他搂着清月的腰,薄唇勾笑,嘴唇轻轻擦过清月的耳垂。 “本王身在,情便在。”   ☆、第74章 清月用食指堵住祁连修的嘴唇,坐正了身子。“和王爷商量一件正经事儿,咱们择日去祭拜老王爷和王妃可好。让妾身这个新媳妇给她们二老好好磕头奉茶一会。” 祁连修早知道清月会有此话。她办事素来周到,自不会落下这桩事。 “也好。老王爷的墓冢在晋阳封地,路途遥远,咱们不必去。择日去一趟相国寺便可。” 清月点头,一切都听祁连修的。 祁连修无奈地笑了笑,垂眸道:“其实就算去墓冢也拜不着他,父亲的尸身一直没有找到,唯有母亲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江清月以前就听说过关于淮南王的事儿。 听说当年淮南王在抵抗突厥番浑部落时,被包抄夹击,围困在秃鹰岭,当时援军未到,他率众军誓死抵抗,故此殉国。淮南王生前保家卫国,战功赫赫,威名远震四方,那些野蛮部落原本对淮南王几乎闻风丧胆。只是秃鹰岭那一战,却不知为何败了。谁曾想到淮南王这一败便是身死异乡,尸首无存。 “我听说后来援军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没想到尸首也没能找到。首将统领不同于普通士兵,找起来应该更容易,怎么会找不到呢?”江清月禁不住奇怪这件事。 祁连修何尝不觉得奇怪。“其它将士的都在,唯独不见他。倒是那一身金衣盔甲留下了,带着血迹。” “会不会是被敌军劫走?”清月问。 祁连修摇头:“若被劫,那些番浑蛮夷早用他来换封地。” 清月第一次看见祁连修面露神伤,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不放。 祁连修微微挑起唇角,把她抱在怀里。“事情过去这些年了,我本王也不抱什么希望,只当他死得其所。”还好,在他绝望的时候,找回来活得感觉,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 马车往东拐,清月隔着窗纱看见街上有不少行乞的乞丐,其中不乏有女人孩子。 祁连修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今春皇帝四十大寿,大赦天下,放出来不少人。少不得有无家可归的,四处乞讨。” “原来如此。”清月又看了两眼,见有不少孩子混在其中,回府便吩咐章嬷嬷弄些米粥馒头接济这些人。“只帮病弱、女人、孩子。身强体壮的,一律不管。” “主子心善,是极好的事儿,可是总这么帮她们也不是个头。”章嬷嬷为难道。 “这我想到了,而今正值春种,庄子里也需要人帮忙,你挑些问题不大的带过去。人若多了,就来我这再领些钱,大不了多置办两处庄子。于她们于我都有好处,各取所需。”清月盘算了一下,她嫁妆里的钱还够买几个庄子的。 章嬷嬷豁然开朗,赶紧代那些人谢过王妃。她情绪有些激动,想起当年她流浪时主子对自己的恩赏。真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恩情! “舍粥的时候别以王府的名义,找座庙或是尼姑庵,以他们的名义办,咱们就算是帮忙的。”清月特意嘱咐道。 章嬷嬷不明白,这明明是让王府立名的大好时机,为何不做? “赈灾、施舍、救济之类的活计只该朝廷去做,外人代劳,往小了说是多管闲事,往大了说是欺君罔上。”清月回道。 章嬷嬷惊诧地看着她:“欺君罔上?以前奴婢家乡有个叫张大善人的,是个地主,他就时常拿米接济穷人。那么多年,奴婢也没见他被朝廷抓。” “天高皇帝远,这等小事儿自然没人追究。但若换成皇城脚下,世家大族那个敢犯忌讳?更何况牵扯到皇族血脉的王府。自古皇族是非猜忌多,尽管王爷并非皇子,但若大肆得了民心,皇帝怎可能不忌讳?”江清月这些天想明白一些事。一直以来祁连修为何愿意委身做个闲王。闲王并不是他想做,若想偷闲,他大可不必关心朝中事,也不必伸手帮助帮太子爷成事儿。而今朝中很多事儿由他去做,他却不揽功,把功劳全都归在太子的身上。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避开皇帝的猜忌,表明他无心名利权势。 祁连修本是有封地的藩王罢了,并不能继承皇位,他为何会如此忌讳在人前使用他的权力?说白了,在乎此事的人不是他,是另一个的作为逼迫他忌惮。 这个人必定不是太子,只能是当今皇帝。也唯有他令祁连修不得不掩藏锋芒,退而求其次,以不问世事的闲王自居。而相对的,皇帝对祁连修的‘识趣儿’给与了补偿,比如皇帝对祁连修表现格外的‘恩宠’。实则皇帝的宠爱只不过是表现给别人看的,并非出自真心。 皇帝对祁连修的态度,更像是一种捧杀。只不过被捧的这人比较聪明,识趣儿的知道退步,故才有而今他二人和谐相处的方式。 清月仔细琢磨过,皇帝之所以忌惮祁连修,其根本原因只怕是源于淮南王。 当年的淮南王战功赫赫,英姿飒爽,在朝中颇有威信,而他在百姓之中威望很大,加之太后对小儿子独有的偏爱……这些足以让当今的帝王对他百般忌惮。 清月想到这,心里顺势就有了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当初淮南王的死,会不会有人故意为之……如果淮南王一死的背后主使是皇帝,那这一切就太可怕了。但凡涉及皇族的阴谋,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清月宁愿这一切是自己多想了。 祁连修处理完太子打发过来的杂事,便回屋来找清月,却见她愁眉不展的坐在贵妃榻上。她手上拿着花绷子,针线扎在上面,眼睛却看着她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 祁连修无奈地笑了笑,凑上前,低首见花绷子上绣错了的飞鸟。“什么时候鸟长三条腿了?” 清月吓了一跳,见识祁连修笑了笑,低头看自己手上的东西,果然鸟腿的地方被自己绣错了。“哎呀,走神儿了。” 清月无奈地拆下花绷子上的布,重新换上一块。 “第一绣娘能绣错东西,想必是大事了。”祁连修淡言,目光轻轻浅浅的掠过清月的双眸,在她错愕的瞬间,他看穿了她的心。“为什么发愁?” 清月笑着摇头:“哪有什么事儿。才刚倒是嘱咐了章嬷嬷,得空去接济一下外头的乞丐们,怪可怜的。” “找两个和尚帮忙。”祁连修笑握清月的手,随口嘱咐一句。 清月点点头:“倒是想到了。” “你想到了?”祁连修微微挑眉看她,眼中有说不尽的言语。 清月愣住,点点头,她抽出手,低头继续摆弄花绷子。 “王妃好似在怕什么?”祁连修一头栽在榻上躺着,眼角带着倦怠,慵懒至极。昨夜未眠,困倦此刻全找上来了,他有些睁不开眼。 清月支支吾吾半晌,终于下决心跟祁连修说清楚,回头却见祁连修合着样,睡得一派安详。 清月看着他的宁静的睡颜发愣,呆滞了许久之后,她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清月拿着貂绒毛毯给祁连修盖上之后,便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账本。 …… 去年京城两大世家潘府和窦府因涉嫌贪污弄权而相继被抄家,除却判罪徒刑的主犯,二府中有上千口人沦为官奴。因皇帝大寿时格外特赦,今春结案时,这些罪名较轻的官奴们便恢复了自由之身。两世家被抄,多数沦为无家可归境地,以至于一夜之间皇城之内乞丐暴增。 章嬷嬷带着人走访几处地方,便回来禀告清月,依照先前她们商量好的办法处置。“寺庙就选定相国寺,住持大师已经答应下了。” 清月想到过几日正好要去相国寺祭拜老王爷和王妃,点头同意,她想到江梧桐和三弟江北,跟章嬷嬷道:“回头捎信给她们,等我回来,我们三姐弟再见上一面。回门那天也就去坐了一会子,气儿还没喘匀呢,又得走。” “却惹了江大老爷不高兴呢。”章嬷嬷回道。 清月想起江宾璋便没好脸色:“管他!若以后不在我跟前挡路,懒得去管他如何。” 清月把最后一本账看完,没发现什么问题。至少账面上大体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和过错。“看来这个管家高纵横确实不简单。” 章嬷嬷点头:“这位主儿可不好糊弄。油盐不进,只听王爷的吩咐。一见我们后宅这几个娘们就耍横,多喝口水他都是极不愿意的。” “哦?这倒有趣儿。”清月失声笑了。她本以为抓不着这个管家的把柄了,不过听章嬷嬷这么一说似乎到有戏了。“我还想是不是自己错看他了,当他是个忠仆。就算不忠于我,忠于王爷也极好。不过才刚听你一说,他这样针对咱们院里的下人,怕是有什么缘故。这就好办了,这几日你派人看紧了他。” 章嬷嬷一脸难色:“主子,他一个爷们哪儿能都去,奴婢本就被他盯着,行动受限,一准儿看不住他” 清月想了想,对章嬷嬷道:“你不必管了,我再想办法。” 傍晚,清月一见祁连修回来,便笑着跟他讨要两名侍卫。 “做什么?”祁连修一边脱衣一边笑看她。 清月不打算蛮着他,直接道:“看着高纵横,我总觉得他肚子里有什么弯弯肠子。王爷可愿意借?” “哟,查人查到本王身边了。”祁连修笑着勾一下清月的下巴,附身轻轻吻了她一下,“报酬已取,人随你挑。” “王爷待我最好!”清月一乐,点脚在祁连修的脸上啄了一口。 祁连修受宠若惊的看着清月笑:“看来本王这位管家身上的问题很大。” “可未必,或许是我自己闹腾玩儿呢,王爷可别抱期望。”清月笑了笑,告知祁连修明日去相国寺的行礼都已备好。 …… 宁开霁这两日不得闲,好心替三妹妹宁婉蓉查探消息。照理说,凭他大房和二房的立场,他不应该帮宁婉蓉的,偏他这个人见不得女人眼泪,宁婉蓉一哭,他便心软的应下来。 其实宁开霁在心里头多少也好奇晋阳王妃的身份。当初的江绣娘,神似二妞儿,便令他恍惚了不知多少回。才多久的功夫,此女子一转眼变成了卿侯府的大千金,大齐国尊贵的晋阳王妃。 宁开霁想到她嫁人了,心里总是禁不住泛酸,对她的好奇对她的爱慕悉数占据在心头。除了当年待二妞儿时,他心里特别在意过一个人,之后便从没有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虽然时隔这么久,纵然是当初在理国公府对她的匆匆一瞥,他而今再回想起来,还是能清楚地能记住她的五官,她那张绝美到令人窒息的容颜。 帮助三妹妹,加之他内心本来的渴望和好奇,令宁开霁对这次调查格外上心。 宁开霁领着贴身小厮四处打听了一番,别的消息没得到,却只得了一个有用的。王妃认亲前原本有一个大姐,这位大姐的丈夫名叫牛大郎,而今在城门口开了个茶馆,生意还算不错。宁开霁去了几次,一直没见过掌柜。今日闲来无事,他又逛荡到茶馆。因他出手大方,茶馆的伙计早认识他这张脸了,人一来,伙计便热情的让他上二楼的雅间。 宁开霁还是照例选在朝北最僻静阴冷的那间。窗户一开,便可看到茶楼后院的情景。 宁开霁倚在窗边,接连饮了两杯茶,终于看见后门开了,驶进来一件马车。宁开霁紧张的放下茶杯,脸贴着窗边,仔细看车上下来的妇人,年纪不大。 妇人被丫鬟搀扶下车之后,回身面向马车,车里又探出一个男人的身子,男人将怀里的布包递给妇人。宁开霁挑眉仔细看,妇人借过布包在臂弯里晃了晃,宁开霁才意识到她抱着的是个婴孩。 夫妻二人说笑了两句,妇人抬手看了眼天,方在丈夫的搀扶下进屋。 宁开霁几番确认那张脸,整个人惊得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宁开霁确定自己认识那妇人。银盘脸,微微偏八字的眉毛,眉下长了一颗痣,模样简直跟巫嬷嬷一模一样。 她会不会真的是巫嬷嬷的大女儿?这个想法在宁开霁的心中生了根,便再也挥之不去。他惊讶于这个答案,但心中也在暗暗窃喜这个答案。如果他推测属实,正好说明江绣娘真的是二妞儿,而他当初的怀疑就是对的。 二妞儿就是江绣娘,江绣娘就是他当初心心念念的二妞儿。 宁开霁赶紧换来身边的小厮来旺,令其隔着窗仔细看好了茶楼后院停着的这辆马车。 小厮看了又看,点头表示记住了。 “你此刻就出去,骑马在外头等着。若是这辆马车从后门驶出去,你就跟上,切不可跟丢了。跟到地方,立马回这里报我。切不可耽误一刻。”宁开霁再三嘱咐道。 来旺点点头,一路小跑下楼。 宁开霁将窗户开了个缝儿,搬了个凳子坐在窗边,他就坐在那里守着。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见他们夫妻抱着孩子出来。店小二手捧着账本,点头哈腰的送她们夫妻二人上车。 宁开霁急忙忙下楼,站在门口。不多时,马车果然从茶楼正门驶过,他派的小厮骑着马紧随其后。 宁开霁确认好一切后,松口气,索性坐在楼下的大堂内喝茶。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来旺骑着马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宁开霁立马叫住来旺,听说那对夫妻回到城南一处宅子里。 宁开霁回想当初,那会子妻子帮他母亲拉拢江绣娘的时候,妻子往江宅送过礼。当时妻子分明说她的住在城西,而此刻来旺却说那对夫妻住在城南。 难道是他打探的消息有误,这对夫妻跟江绣娘根本没干系? 宁开霁有些不甘心,上了马车,命来旺照原路驾车带他去看看那座宅子。 不多时,马车停在江宅门口。宁开霁撩起帘子看,“江府”两个大字赫然写在门头挂着的牌匾上。 也姓江! 宁开霁心中又恢复了希望,却又失望。就算真找到了二妞儿又如何,就算他证实了江绣娘就是二妞儿又如何。她而今是晋阳王妃,双思院已经不能请她入住了。他的思念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年他的企盼都成了空盼,他的谋划都成了白算计。 此时此刻,宁开霁又开始希望他预料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他宁愿这世间还有一个二妞儿可以让他惦记,江绣娘不过是让他另外动心的女人罢了,他最终挂念最在乎的还是他的二妞儿。 宁开霁自欺欺人好一会儿,忽听到马蹄声。他命来旺慢慢地驱车,往街口走,假意他们只是路过。 宁开霁透过窗纱往外,起头骑马的是一名少年,长得高大壮实,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看他衣着一身官服,该是个四品武官。宁开霁转而看后头抬得那顶轿子,抬轿的小厮们走得很轻松,看来是这位小将军耐不住坐轿子,骑着马回来的。 看他年纪、长相和官品,宁开霁瞬间想到了去年刚刚晋封的正四品虎翼将军。此人是大将军柳厚才一手提拔上来的,而柳厚才刚好是江绣娘的亲舅舅,刚好这位提拔上来的将军正是江绣娘养母之子。 三姐弟,相似的长相,相似的年纪,同姓江…… 宁开霁脑子里瞬间劈了个大雷。他忙命来旺听下马车,激动地一路冲下车,果然见那名少年将军进了江府。 宁开霁至此方彻底醒悟了,明白江绣娘的身份到底为何。 她就是二妞! 果然女大十八变,他竟然没认出她就是当初那个二妞儿。 宁开霁悔恨至极,气得挥臂狠锤马车。早知道他是二妞儿,他绝不会放任她出府的。那个晋阳王更不会有机会娶她! 气死人了! 宁开霁气得吼一声,一脚踢在了车轱辘上。 “四爷?”来旺看着主子不停的发飙,傻眼了。 宁开霁红着眼瞪他,吓得来旺缩脖子直哆嗦。 “回府!”宁开霁从嘴里狠狠地吐出这两个字,满心愤怒。这件事越想越让令生气。二妞儿明明可以认他的,寻求他的帮助,她却只字未提,只当自己是个陌生的路人。好生叫人寒心,枉他苦恋她那么多年!可一想到他的二妞儿而今安好地长大成人,她不仅风华绝代而且身份尊贵,宁开霁又不禁为她高兴。 宁开霁气得眼眶湿润,又哭又笑。这一路回府,宁开霁坐在马车里不停的变换情绪,反反复复,感觉自己就像疯了一样。 宁开霁愁容满面的回府,满心都在计较刚才得到的真相。宁婉蓉这些日子等急了,得到四哥回来的消息,便立马来找宁开霁询问。 “四哥,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 宁开霁情绪复杂的看着她,哀伤地眨了下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四哥并非真心帮我,对不对?”宁婉蓉失望之极,委屈的拿帕子擦眼,她余光时不时地观察四哥宁开霁的反应。奇怪了,他今天没像往常那样哄着自己,反而皱着眉摆出一脸苦涩的样子。宁婉蓉故意抽了抽鼻子,才问他,“四哥,你怎么了?” “你的事我办不了。”宁开霁蹙着眉头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天夜里,宁开霁甚至不愿回房与妻子李氏同榻而眠,托词在书房睡下了。   ☆、第75章 邱老太君听说宁婉蓉这两日总见宁开霁,心料她八成又在查晋阳王妃,就怕这孩子办事没谱儿。邱老太君把宁婉蓉就到跟前来耳提面命一番,却见宁婉蓉不过是跟自己做戏敷衍。邱老太君气急,直接动手打了她一巴掌。 宁婉蓉嘤嘤抽泣了会子,乖乖地给老太君赔错。“孙女儿用自己性命发誓,孙女再不查她了,再不惹事儿了。”宁婉蓉给邱老太君连磕了三个头,复而主动请示。“孙女甘愿去相国寺礼佛三月,认真思过,静心平气。” 以往宁婉蓉认错,也不过是说说,鲜少有实际行动。邱老太君见宁婉蓉一改常态,觉得她这次是认真赔错,颇为欣慰,遂点头应允。 宁婉蓉感激不尽,再一次磕头谢恩,几番跟邱老太君表明自己改过的诚心,方悻悻退下。 老太君转而召唤宁开霁道跟前来,嘱咐道:“好生读书,休要管你三妹妹的闲事。” 他这些日子脑子里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人,哪还有心思管其它。 宁开霁点头答应了老太君,恍然出门,转头就栽进书房里不出来。如此倒也有了应付李氏的借口,只说是奉老太太的意思要认真读书。 四奶奶李氏听这话也只有干生气的份儿,没法子说别的。这些天宁开霁什么样,她作为女人感受的清清楚楚。宁开霁整有一个月没有跟她行那事儿了。本指望着春暖花开时播种,再索得男。偏自家爷们不争气,根本不给她机会受孕。一准儿心里有人了! 李氏这几日留心宁开霁是不是养了外室,结果却连个女人的头发都没找到,只看到他整日酗酒。 李氏欲求不满,整天没个好脾气,见人就呛,搞得府中下人都人心惶惶。大家怕四奶奶就跟耗子见猫似得。 宁开霁不巧听人议论自己的媳妇儿是母老虎,心里更烦。泼辣的李氏果然跟沉静如水的清月根本比不了。宁开霁怎么想怎么觉得李氏配不上自己,这桩姻缘大错特错! 宁开霁有时憋得难受,就随便抓个丫鬟通房泻火。办完事就嫌人家恶心,把人打走。宁开霁觉得自己时运不佳,他与二妞儿的好姻缘不巧的错过了。如果能有机会补回来该有多好…… 宁婉蓉此去相国寺其实有准备。听说王爷要去相国寺后,她为了忽悠邱老太君,故意演了一出悔过认错的戏码。她把吃奶得劲儿都使出来哭。总算骗过了邱老太君,赶在晋阳王夫妇前一天到了相国寺安置。 宁婉蓉来相国寺几次,都不曾上心过。这次她还是头一回听说相国寺里头还有个隐蔽的院子,而这座院子正好就是专门备给晋阳王祁连修的。 宁婉蓉身边有个丫鬟唤作荷花的,长得有几分姿色。寺庙里负责打扫那座院子的和尚刚巧都年纪不大,自小在庙里长大。少不得有六根不净,对女人心存好奇的。 荷花趁机找到一名合适的小和尚,甜言蜜语再辅以茶点引诱,很快就和他搭上关系。 宁婉蓉在傍晚便得了机会观瞻那座院子。 宁婉蓉走进正屋,绕到寝房,最后驻足在雕花镂蝶的红木榻前。 明天晚上那两个人就会在这张榻上同床共枕。 宁婉蓉想到这些,就说不出的嫉妒。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当初明明是她最有机会得王爷的青睐。 自打三年前宫廷灯会开始,她心里就一直有他,从不曾忘过。宁婉蓉还记得那晚她初见祁连修的光景。他衣着一袭玄衣蟒袍站在桥中央,黑夜就那样笼罩在他身上,几乎和他融为一体。他静静的站在那里,萧疏轩举,带着薄凉气息,与碧绿的湖水一样沉静,俊美得令人窒息。当时岸上有很多世家女望着皇子们发痴,唯有她发现了桥上的他,欣赏他。 他应该找她这样的女子,一直默默注视着懂他的女人。这世间女子之中也唯有她才能配得上他。那个在贱民窝里长大的下贱女根本不配! 宁婉蓉咬牙瞪着眼前这张床榻,眼眶发红。那个女人给王爷提携都不配,怎可以跟他那样清贵的人同榻而眠。 一想到这些,宁婉蓉整颗心就痛得要命。 “荷花!” 荷花看眼宁婉蓉,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榻上…… 安排妥当之后,宁婉蓉用布蒙住了脸,尾随荷花出来。 小和尚正挑着灯楼在外头跺脚,看见她俩急忙道:“二位姑奶奶可瞧好了,快走吧,我两个师兄吃完饭比喝水都快。” 荷花点点头,忙搀着自家主子离开。 二人一路匆匆往回走,本路却偏偏被个婆子撞个正着。 “哪儿来不长眼的瞎子!”荷花斥骂道。 宁婉蓉不想引人注意,拉荷花一下,急急地走了。荷花瞪眼全身脏兮兮的婆子,啐了一口,方去。 本书由(悠悠药草芬芳)整理 ☆ 由http://www.3-eat.com 为您提供分享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请支持原作者,版权归作者所有 ☆ 更多TXT好书敬请关注三茶TXT电子书论坛 金氏恍恍惚惚的站在原地半晌,才挪步。她恰巧往假山林的方向去。俩和尚吃过饭来换师弟,半路碰见个脏婆子,忙拦她去前头。 “施粥的地方在大雄宝殿外,此处是禁地,施主切勿乱闯。” “我……我来找人。”金氏伸脖子四处瞧。 “施主要找谁?”和尚问。 金氏犹疑了下,抓住其中一个和尚的胳膊:“我听说晋阳王妃以前是个绣花的,她来相国寺了?你们能告诉我她住哪儿么?我要见她,我有话说。” 俩和上互看一眼,本以为这婆子是个正常人,原来回个疯子。俩和尚打发婆子快走。 金氏突然面目狰狞,发狠的掐着一个和尚的脖子,瞪眼放狠话道:“告诉我她住哪儿,不然我掐死你!” 另一个和尚见情况不妙,一边拉扯金氏,一面喊人。 宁婉蓉听到后面有吵闹声,打发荷花去瞧瞧,她则快步先回自己的房中。 不多时,荷花便回来禀告经过。 “你确定?有个疯婆子找王妃。”宁婉蓉念叨一句。 荷花点头。 “去,快去把她找来!”宁婉蓉激动道。 荷花很不解主子的决定,皱眉道:“姑娘,疯子您理会她做什么,一旦伤了您可怎么办。” 宁婉蓉转了转眼珠子,摇头,“她若真疯了,为何要找跟她素不相识的王妃。我看她不像是傻的,八成和晋阳王妃有什么干系,保不齐是以前认识的熟人。不管怎样,我们多留了个心眼,你先把她领回来了,问清楚经过,再决定她的去留。” 荷花点头,再去寻,却因天色大黑不好找,只得作罢。 …… 清月和王爷正用晚饭的功夫,庆南园突然闹一出晕倒的戏码。 为祭奠王妃忌日,周庶妃不眠不吃三日,抄写孝经。 周天巧祭奠王妃这招出得极好。她是太后御赐的庶妃,又是宁贵妃亲口嘱咐要照顾的表妹。而今在王爷和太后重修旧好的紧要关头,势必不能动她。周天巧这会子为了孝敬已故的王妃干出这么惊人的事儿,清月若没有表示,保不齐会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还会给王爷添个不孝名头。 清月知道周天巧想趁机见王爷,却没让她如愿,大肆赏赐了她,又特意请宫中御医为她诊治。 周天巧不甘心,第二日直接跪在正厅内,带病跟王爷王妃表心迹。 清月看出来了,周天巧这是在玩命跟她斗,无奈地笑了笑。 祁连修突然道:“念你仁孝,允你随行。” 周天巧欢喜的点头应下,特意瞟一眼清月。 清月精准抓到祁连修看周天巧时眼底闪过的厌恶,她心料此事不用她操心,索性不管了。才刚周天巧揽人的功夫,清月得知管家高纵横也在随行之列。未免太巧了!清月担心人多眼杂会出事,立即唤来高纵横询问。 “王妃,而今外头的乞丐流民极多,小的随行能照顾得周到些。”高纵横语气老辣,丝毫没有掺杂其他情绪。 “府中无人坐阵,本妃更加不安心。高管家掌管王府二十多年了,王爷都你看着长大的。你说,有谁比你更适合留在王府?” 高纵横忙躬身:“小的不敢。” 清月打发完这些烦人事儿,才坐上马车,重归祁连修的怀抱。马车晃晃荡荡一路,她竟睡得十分熟。 因王爷王妃驾到相国寺。以免流民惊驾,相国寺原在大雄宝殿的粥棚改设在山下。 探看小和尚回来报说王爷快到了。方丈赶紧携寺内众僧在寺门等候。马车一路驶上山,停了下来。 高德禄先下了马车,拍拍自己的袍子,转而手持拂尘,面冲王爷王妃所乘的马车而立。只等车内二位主子出点动静,他就高喊一声通传。结果高德禄等了半晌,仍不见里头的人有声音。 高德禄也就站在那里不动,继续竖着耳朵听,静静地候着。 众和尚等了半晌,不见人下来,都有些奇怪,互相张望。 周天巧乘坐的小马车在最后面,她有些耐不住,偷偷地挑起窗纱看了看外头的情景。丫鬟素琴跟周天巧同乘一辆车,悄悄地挑起帘子探头往外看,转而坐回来,小声跟主子汇报:“王爷王妃的车里没动静,众人都不敢动。” “没动静?”周天巧皱眉瞧她一眼,脑子转了转,嗤笑一声,“那般恩爱,哪里会没动静,只怕是动静太大了。”   ☆、第76章 清月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祁连修正俯首冲她笑,清月也跟着笑了笑。突然她意识到车不动了,顿然精神,挑开窗纱一看,果然到了相国寺。 “多久了,怎不叫醒我。”清月口上发牢骚,心里却暖融融的,感动于祁连修的体贴。 祁连修浅笑:“你睡觉的样子太丑,本王看得高兴,就想多欣赏一会儿。” “丑?丑还要多看,王爷的心思真难揣测。”清月发现自己的衣襟松动,赶紧整理好衣裳。 祁连修拉着清月的手,一边引她下车一边小声道:“因你平时的样子太美艳勾人,本王多瞧瞧你的另一面,有助于本王节制。” 清月忍不住掩嘴笑,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衣襟,“妾身才刚发现衣襟有些松,不知王爷蠢蠢欲动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被妾身的丑样子遏制住了。”清月说罢,纤细白皙的食指便点在了祁连修的胸膛。 祁连修挑眉,抓住她的手一笑,转而拦腰,几乎半抱着清月下车。他背对着众人,动作隐蔽,也就是眨眼间的事儿。在外人看来,王爷的行止不过是丈夫搀扶妻子的恩爱之举。 高德禄离得近倒看得清楚,但这么一丢丢事情在他眼前算不得什么,根本不值一提;王爷平日在王府里做的那才叫‘惊天动地’。高德禄也习惯了,他家王爷做起过分而事儿来向来是目中无人,眼中只有王妃。 此刻,高德禄就跟什么没看见一样,板着脸淡定地喊:“王爷驾到!” 方丈等得有些恍惚,闻声定了定神儿,方面带笑容带着众人迎接王爷王妃入大雄宝殿,请二位贵客上今晨第一柱香。 周天巧略等一等,待众人进寺之后,才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由婆子引领从侧门进寺,安置在密院西厢房内。这便是妾和正室的区别,正经场合根本由不得她们露脸。 周天巧是硬挺着羸弱的身子骨儿来寺里的,一进屋,强装镇定的身子就开始打晃儿,站不稳了。 素琴扶着她坐下,一边为她奉茶,一边从包裹里拿出早准备好的枣糕阿胶等物,用于给周天巧补气补血。 “主子饿了三日了,身子骨虚得很。若是能有一盏燕窝给你补血补气便好了。” “燕窝哪是我这位份人想吃便能吃的。”周天巧动了动苍白的唇,到底咽不下这口气。以前在理国公府做姑娘的时候,虽说寄人篱下,但因姑母管家,她能受几分照应,吃食用度一如其它小姐一般。而今在王府,确是各守各的位份,不许多用一毫,多穿多戴一样。 “听说王妃上次进宫,带回来的赏赐里就有几十斤的贡品燕窝。”素琴不高兴的嘟囔,暗观周天巧神色愤恨,心知她不怪自己,便说的更多。“她一个人吃,几年都吃不完了,怎么就不能给主子匀点。” 周天巧愤恨的攥着手帕掉眼泪,“人家就是吃剩了扔了喂狗,也未必能想得到我。” “主子!”素琴忙跟着落泪,蹲下身来握住周天巧的手。与她一同的还有碧云和红烛巧,皆个个抹起眼泪,替主子不值。 周天巧感伤了一会儿,想想而今的变化,忙笑着劝她们都别落泪了。“伺候我算你们倒霉,是我对不起你们,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且受我一拜!”说罢,周天巧便摇摇晃晃的起身,要给素琴她们行礼。 众丫鬟哪敢受礼,赶忙阻拦。几个人一起跪下给周天巧磕头,哭着表忠心。 “奴婢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碰见您这样的好主子。奴婢们不过是一条下贱命,或死或活都跟阿猫阿狗一样。主子不计奴婢们卑贱,待我们如亲姐妹一般,对奴婢们嘘寒问暖,这些奴婢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素琴带头说到,转而打眼色给其她人。 众丫鬟忙附和,激动地向周天巧感恩。 “还好有你们。”周天巧欣慰的笑了,让她们快起来。 素琴扶着周天巧卧床歇息,劝她好生养精神。“保不齐何时,王爷便会来宠幸主子。主子的身子可别拖了后退,尽早养好才是。” 周天巧点点头,欣慰地看着素琴。 素琴又喂周天巧喝了补汤,方服侍她躺下。“一会儿王爷王妃忙于安置,估摸不会来问您。这会子您好生歇着,到了晚上,保不齐还得去请安。” 周天巧再次点头,素琴提醒的极是,她一定要按时请安,而且绝不能被王妃看出身体孱弱。不然王妃八成会以此为借口讽刺她一番,又或者直接打发她回了王府。在不在相国寺留下不重要,要紧的是自己不能在王爷面前失了脸面。 周天巧喝过汤之后,就觉得眼皮发沉,很没精神,身边的素琴笑着而跟她说什么,她却只依稀听到零星的声音,好像对方跟她隔了很远很远。 素琴见周天巧合上了眼,试探着抓住她的手晃了晃,又叫了两声。 碧云和红烛进门,凑上前来。素琴撂下帐幔,把床里的周天巧挡个严实。几个人走出西厢房,绕到屋子后面,小声嘀咕。几个人最终决定让红烛出去一趟给邱老太君报信。 事情安排完之后,碧云禁不住叹口气:“初见她时,还以为我们姐妹跟了个厉害主子,原不过如此。” “休要胡言。”素琴皱眉道。 碧云凑近了素琴,小声辩白道:“怎么胡言了?你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儿,连娘娘的半个手指都赶不上。我当她长得美性子柔和,心机也有些,总能有法子勾王爷上她的床。结果呢,大婚前几个月,她连王爷半个影子都没见着。到现在大婚后多少天了,若不是接连饿了三天,咱们恐怕至今连王爷的影子都见不着。” 素琴警告地瞪碧云:“你有完没完!”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了。”碧云忙摆手推开素琴,口气万般无奈。 素琴眉头紧锁,想了半天,也跟着叹口气:“红烛已经去送信了,若是娘娘不打算弃她,还会有办法帮她。” 碧云点点头,谁叫她现在倒霉的跟了这个主子,是死是活总要拼上一拼。不过,她心里头是不报什么希望了。以前她觉得周天巧长得好看,就算是纯用美色勾引王爷也可行。可后来她见识了王妃的倾城美貌,人家王妃又把王爷抓的死死地,怎么看都觉得自家主子没戏了。主子的性儿比不过王妃沉稳,样子也没她好看,连家世都矮人家一截子,上哪儿翻身去。 除非,王妃死了。 …… 郑妈妈和章嬷嬷带着人先行来到正房打扫一遍,将房内布置一新。待王爷王妃礼佛归来时,正好赶得及。 清月昨儿个晚上就没睡好,虽然先前在车上小眯了一会子,她到底还是太过困乏了。一进屋便叫人更衣,伸个懒腰躺在了榻上。 太子爷突然传信给祁连修。祁连修来不及抱媳妇儿了,便带着侍卫们去前院书房内处理事务。 章嬷嬷有几分警惕,凑到清月跟前道:“主子,您最近有没有发觉太子爷派人来得很勤?” “嗯,”清月强睁着眼皮,眨了眨,“听说朝里局势不好,太子爷和三皇子为争一个兵部侍郎之位,闹得很僵。” 章嬷嬷眼珠子动了动,明白了。“明白了,两方都想安插自己人。” “简单来说,是这个理儿,外祖父那边也受波及。皇上命六部尚书参审太子爷和三皇子推荐的两个人,由这六位尚书决议留谁。” “那可麻烦了。”章嬷嬷作为一名不懂朝事的粗妇都明白这其中的道道。“不管推举谁出来,都是得罪人的活儿。您早说过,两位皇子势力不相上下,如同水火。若真得罪了其中一个,那还了得。” “不管怎么闹下去,赢家只有一个。”清月笑了笑,踏实的躺在榻上。“世事纷乱,不如合眼好好睡觉来得自在。” 章嬷嬷宠溺地看着清月,笑了。“难得清闲,真好。” 清月迷迷糊糊的点点头,缓缓地吸一口气,再吸一口,蹙起眉头来。 章嬷嬷刚放下纱帐,隔着薄纱清楚可见主子的神色有异,忙问怎么了。 “嬷嬷,你闻这屋里的味道是不是有些不对?”清月突然睁开眼,面色严肃的看着她。 章嬷嬷使劲儿抽了抽鼻子没问出什么异常,又问门口那几个丫鬟可闻到什么没有,众人皆摇头。 清月吸了吸鼻子,还是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难道又是她的嗅觉出了问题?不对!如果她真的是嗅觉又变灵敏了,她离章嬷嬷这么近,不会辨别不出她身上的味道。 所以说这味道是在她附近散发出来的。清月闻了闻,穿鞋下榻,往地中央走了走,她便再也闻不到那香味儿了。 王府衣物的熏香素来用的甘松香,绝无其它的气味。她刚才闻到了香味儿有些熟悉,这位香料的名字就在嘴边,清月却一时想不起来。 章嬷嬷对着床榻仔细闻了闻,恍然大惊,冲江清月点点头。“是有!”章嬷嬷赶紧翻被,仔细查看床榻四周,却并没有找到任何散发香味的异物。   ☆、第77章 章嬷嬷分辨出这股子味道是麝香。 “麝香?怀孕女人最忌讳用的东西。”清月顺口说道。 章嬷嬷点头:“这东西后宅里的女人几乎人人都知道怎么避讳。主子正是新婚,按理说最不该用这东西。我看是哪个包藏祸心的故意为之,意图想谋害主子不孕。” “不孕?只听说这东西或会致孕妇小产,会致不孕么?”江清月显然不怎么在意,言语淡淡,嘴角还带着微笑。 “王妃您就不气么?”章嬷嬷不解看着清月,皱眉道,“民间是有这么个传法,麝香会致不孕。至于是真是假,奴婢便不得而知了。” “必然是假的,不然此等香料哪还会这般金贵,贵族们都不敢用了。孕者是忌讳这个,但于我来说没多大用。像你说的,我才新婚几日,哪那么快就怀上。”清月见章嬷嬷和众丫鬟怎么都找不到,便让她们都闭上眼,循着气味儿找。 几个丫鬟都跪在地上,冲着床下闻。 丫鬟们探头伸向床下,四处看了看,转而起身跟清月道:“王妃,奴婢们并未找到异物。” 郑妈妈看不下去了,把她们都扒拉走,仰头趴在地上,观察床板,她抬头嗅了嗅,复而用手扣了扣板子。“撕拉”一声,有什么东西被郑妈妈撕了下来。 清月挑眉,有些惊讶于郑妈妈的表现。本来养着她,不过是故意用来刺激周天巧的,没想到她还有点本事。 郑妈妈将撕下来的东西呈给清月和章嬷嬷瞧。 清月皱眉打量一下,像是一块膏药,膏药的一面带着浓烈的麝香味儿,另一面却漆成了红木色。难不得才刚那几个丫鬟趴在床下没瞧出来异常,原来是这膏药的背面‘穿了衣裳’。 章嬷嬷惊叹:“必是有心为之,这招真够厉害。” “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清月说话的功夫,丫鬟们已将床下的‘膏药’撕干净,转而又用清水擦洗两遍,几番确认没有味道了,方罢手。 章嬷嬷气愤交加。郑妈妈跃跃欲试。 清月没想通透,打发她们先下去。“容我在仔细琢磨琢磨。” 郑妈妈出了门,便转头对章嬷嬷道:“好姐姐,你能咽下这口恶气?竟敢有人算计咱们王妃!对方摆明了有恶意。” “我在想这人到底是谁。”章嬷嬷皱眉道。 郑妈妈拉着章嬷嬷到一边,小声嘀咕:“还能是谁?才刚我带人去打水,见着理国公府的丫鬟了。我嘴贱多打听了一句,才知昨儿个一早宁家三姑娘来寺里住下了。那会子我听说她是来礼佛的,没当回事儿,就当她被老太太罚思过的。不过这会子咱这边除了这档子事儿,我看她是故意来谋害咱们王妃的!” 章嬷嬷讶异的看着郑妈妈。郑妈妈不愧是邱老太君钦点给周天巧的人,果然有几分厉害。 “你说的有理。” “王妃受了委屈,咱们做奴才的哪能眼睁睁的看着。既然王妃当初不嫌弃奴婢,给了奴婢一次重活的机会,奴婢自然要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啧啧,读过书的就不一样,还犬马之劳。”章嬷嬷笑起来,她见郑妈妈确实出于真心,也便对她热情了些。“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自然要找她算账,叫她知道咱们晋阳王府的厉害。”郑妈妈挺起胸脯,十分骄傲道。 章嬷嬷觉得她说的有理,便依从郑妈妈的意思,一起去找宁婉蓉算账。 宁婉蓉正在询问金氏有关江清月的过往,没查出什么能毁她清白的证据,宁婉蓉转而追对清月的身世问询。“我猜你也听说了,她是卿侯府的千金。这身分是否可靠?你可知她先前的来历为何?” “听说是从云州逃难来的,她养父母皆死于洪灾。不过我听着她说话倒没什么云州味儿,反而带点子京味儿。”金氏回忆道。 “京味儿,那就是说他们三姐弟实则是从京城逃难去的?”宁婉蓉惊讶的站起来,想到这三人都姓江,还是没了父母的,难道她们是……宁婉蓉心中大惊,吓得小心肝都快蹦出来了。如果她猜想是真的,那江清月谋害她娘亲的动机就足够了。还有崔嬷嬷,她也被害死了。 如果是巫嬷嬷是被冤枉的,她作为巫嬷嬷的养女回来复仇,那么这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宁婉蓉太惊于自己的发现,感觉自己在下一刻就能将江清月虚伪的面皮扒下去。不行,她要回家,她要立马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祖母! “三姑娘,王妃那边来人了。”荷花紧张地报道。 “什么?”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宁婉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打发金氏藏好,此时此刻她还不能让江清月知道金氏在她这。 章嬷嬷和郑妈妈气势汹汹的走进来。 宁婉蓉一见郑妈妈,十分惊讶:“你不是老太太给周表姐边安排的嬷嬷,怎么会在这?” “这有什么奇怪,周庶妃也来了。”章嬷嬷冷冷的打量一眼宁婉蓉,将手里的一块膏药扔到地上。“三姑娘怎么解释这个?” “这是什么,我不认识。”宁婉蓉立马否认。 “三姑娘看都不看便急于摆脱责任,怕是心虚了吧?”章嬷嬷冷笑嘲讽,“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没有。”宁婉蓉到底有些心虚,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二人直搓手。 郑妈妈好言劝道:“三姑娘若真做了什么,趁早说清楚,我们还能替您在王妃跟前求一求情。不瞒姑娘,章嬷嬷已经派人去查问寺中昨夜负责守院的和尚了。若一不小心问出些什么,姑娘的脸上也无光,老太君那边恐怕更难交代。” “你威胁我?”宁婉蓉定了心神之后,气势大增。她挑眉看一眼她二人,嗤笑两声,“你们大可以去查,我不怕。” 这时忽悠丫鬟跑来传话给郑妈妈和章嬷嬷:“王妃请二位嬷嬷回去!” 宁婉蓉闻言又笑两声,一脸得意之色。她眼见着俩嬷嬷气急败坏的走了,禁不住哈哈笑起来。 金氏从内间出来,跟着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爽快。 宁婉蓉一见她,打量她新换的这套衣裳,又从自己的头上扯下一根金簪子簪在金氏的头上。“这样就更显精神了。才刚多亏你提醒我,不然那和尚被她们找见了,我真就完了。” “她这个人心思极其缜密,姑娘与她斗法,切不可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金氏戴好金钗之后,忙躬身感谢。她一笑,眼角有无数褶子堆起来,脸上的皮肤干得翘皮,人也比以前黑了不少。其实才刚就算宁婉蓉不让她躲起来,只怕她而今这副苍老的面容也不会被认出来。 曾几何时,她也是富贵人家做主子的,就因为那个女人,她一朝身陷囹圄,成了受苦受累的犯妇。婆家抛弃她,娘家不认她,她一朝成了个无依靠无身份的老孤儿。 “别见外了,以后你就跟着我,自有你的好处,我这人心善,从不苛责下人。”宁婉蓉笑了笑,让金氏坐下。“才刚说到哪儿了,对,你儿子,他而今在哪儿呢?” “死了。”提起怀永才,金氏的心疼的撕裂八瓣,她愤恨地瞪着眼睛,泪珠子直掉。 宁婉蓉看她这样,觉得好吓人。“快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全怪那个女人,勾引你儿子在先,反将你们母子害得家破人亡。你要记住这个仇恨,一定要把失去的全从她身上找回来。” 金氏点点头,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坚定的看着宁婉蓉:“奴婢啃草吃屎,苟活到今日,全都是为了她!” “那我就放心了。”宁婉蓉拍拍胸脯,高兴地笑了。 …… 江清月送走了方丈大师,转而看向在一边候命的章嬷嬷和郑妈妈。“瞧你俩干得好事!” “主子,分明是宁三姑娘陷害您,奴婢们岂能容她这般嚣张。”郑妈妈不忿道。 “证据呢?”清月瞟向二人。 俩人互看了一眼。章嬷嬷低声回道:“奴婢查过,昨日守夜的和尚确实少了一个,八成就是那个找不见得小和尚出了问题。” “咱们是来寺里礼佛的,不是来找茬的。你派人大肆审查寺中僧人,弄出这么大动静,早已引起寺中人的不满,连方丈大师都来找本妃‘说情’。这种事儿传出去,王府会有什么好名声,嗯?”清月语气有几分厉害,没有给她二人半分情面。 不是她不想跟宁婉蓉算账,但是这样简单的毫无实质证据的去责问对方,只会打草惊蛇,以后更难抓到她的把柄。 章嬷嬷和郑妈妈二人忙跪地赔错,称以后不敢了。 清月扫一眼郑妈妈:“你倒是个厉害的,以前本妃低看你了。以后切记谨慎行事,万事皆听本妃的吩咐。以后你不必再做粗使的活儿了,跟着章嬷嬷行事。” 郑妈妈感激不尽,忙磕头谢恩。 清月打发她去了,跟章嬷嬷嘱咐道:“有点能耐,但不能重用。要事不要说与她,只叫她干些不要紧的活计。” 郑妈妈毕竟背叛过原主子,要谨慎用之。 章嬷嬷一一应下,转而问清月:“宁三姑娘那边怎么办?” “罢了,闹这么一出,找不得什么有用的东西,况且麝香也没伤到我。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绕过她。”清月看着地上撕下来的膏药,命人不许撤走,就那么放着。 祁连修刚刚打发走太子的人,便收到柳庭奉的来信,邀他们夫妻择日在柳府一聚。祁连修拿着信回来,交与清月的同时,看见地上那一堆颜色奇怪的膏药。 “哪儿来的?” 清月朝那边努了努嘴,示意祁连修看向被褥掀开的床榻。 祁连修眼中立即起了冷意:“什么时候的事儿?” “才弄出来,这不还没来得及收拾出去。倒也没大碍,不过是些麝香之类的膏药。知道王爷不喜这味儿,妾身已叫丫鬟洗干净了。”清月解释道。 祁连修转而看着清月,言语温润:“傻姑娘,这会子还想着本王,这东西是有人针对你而来。谁不知麝香这玩意儿会致女人小产。真是处处有人找死,本王会成全他们。” 祁连修面目突然肃冷,整个人散着出萧杀之气。   ☆、第78章 “王爷不必气,这东西于我用处不大。我看不过是小孩子赌气而为。”毫无用处的冒险并不是明智之举。清月猜测宁婉蓉该是查出什么了,不然不会这样冒险的跟她置气。宁婉蓉如此故意针对自己,说明她心里早认定自己的罪名了。 宁婉蓉毕竟是府外的人,想谋害她还欠缺点条件。只要稍加防备,对方就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江清月对于她倒并不太担心,倒是府里这个并不像表面瞧得那么简单,说不定她以后还会有什么后手。 祁连修还在思虑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忽听清月这话,心中大概有数了。既然说成是小孩子赌气,那八成就不是周庶妃了。况且周庶妃与他们同来相国寺,她根本没时间做手脚。 祁连修只需派人大打听一下在他们之前入住相国寺的‘小人’,便很容易晓得是谁了。 清月看见祁连修手里的帖子,笑问:“外祖父叫咱们去?” “嗯。” 清月见祁连修兴致缺缺,猜了下,“他老人家必然是想和你探口风,听说兵部侍郎的人选还没定下呢。” 祁连修笑看清月:“你知道不少。” “那是!什么都不了解,怎么敢做您的王妃呢。”清月笑得如沐春风,婉如袅袅绽放的秋兰。 “好,你最厉害!”祁连修刮了清月鼻子以下,扬眉看她,“那你倒说说,本王该怎么办?” “妾身一介妇人,哪懂朝事,绣花都绣不好呢。”清月晃了晃手里的花绷子,花绷子上的牡丹花好像要长出来一般,已散发出迷人的芬芳。 “这花样好,留着给本王做衣裳。”祁连修评判道。 “这个?”清月停了手,故意送上前,硕大的一朵牡丹花绽放在祁连修的眼前。“王爷真打算要?” “只要是你做的本王便敢穿。”祁连修对上清月的双眸,眼里充满了肯定,“本王相信你。” “王爷再信妾身,这上头绣着的还是一朵牡丹花,不是梅兰竹。牡丹花在男人衣服上,可不见得能穿出去。”清月抿着嘴憋笑道。 “你在警告本王?”祁连修眸光骤然发冷。 清月忙摇头,假意服软道:“不敢,妾身可没那个胆子。王爷喜欢,妾身这就做。” “若真穿出去丢人,罚你十回。”祁连修道。 “十回,什么十回?”清月怎么觉得祁连修的话好像没说完。 祁连修似笑非笑的看她,本要明说,转而一脸憋笑:“罢了,回头说,而今在庙堂,不宜宣淫。” 清月惊讶的瞪着祁连修,什么回头说,他后半句话分明已经表明是什么意思了。不过瞧他憋一脸坏笑的表情,只怕这十回不是一般的十回了。“王爷,您——” 祁连修挑眉:“嗯?” “臣妾拜服!”清月乖乖的捧起花绷子示意祁连修,“妾身绣花。” 祁连修正有事交代,也不拦着清月,言笑两句,便转身出门,吩咐高德禄细查相国寺留宿的所有香客。 不多时,‘宁三姑娘’四个字进了祁连修的耳。 “谁?”祁连修不耐烦的皱眉。 高德禄忙解释:“理国公府的宁三姑娘。王爷,您还见过呢。” “什么时候?”祁连修可不觉得自己见过。 “先前郡主请王妃做女红先生的时候,宁三姑娘曾托宁贵妃的面子来府里小住了一段时日。王爷去瞧郡主时,瞧过那么一回。日子倒是挺久了,王爷记不住也实属正常。”高德禄解释道。 祁连修眉头依旧展不开,“不记得。” 高德禄在心里叹口气,面上还得继续解释:“总归这位姑娘就是理国公府二老爷的大女儿,在理国公府里的千金中排行第三。” “宁二本王倒是有印象,是本王打发他外调的。”祁连修的眉头稍稍舒展开,“原来是他的女儿,也难怪了。” 高德禄识趣儿的闭嘴,眼巴巴的看着王爷。 “别让她住舒坦了,否则本王让你不舒坦。”祁连修冷冷的睃一眼高德禄,拂袖而去。 高德禄独立院中欲哭无泪。 王爷每次派任务说的都这么飘渺。什么叫别让她住舒坦了?这是让她死还是让她生不如死呢? “公公,请示下!”卫一卫二冲高德禄拱手,齐声道。 高德禄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害怕的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哎呦喂,咱家的心肝肺都要被你俩震碎了,以后说话声小点。” “公公,请示下!”卫一卫二再次道,声音比先前低了不少。 “住不舒坦,不舒坦……”高德禄琢磨了一会子,瞧见地上有只黑色的爬虫。“每晚抓些耗子、蜘蛛、蜚蠊之类的丢过去,别重样了,否则那多没意思。” 两名侍卫点头,眨眼的功夫就翻墙而去,先抓耗子去了。 高德禄后怕的拍拍胸口,又叹气:“好好地门不走,不就想显摆那一身功夫么,德行!” 高德禄立在原地翻了两个白眼,才挪步回屋,看看王妃有什么吩咐。 江清月绷着绣好的牡丹花正发愁,她一见高德禄进来,忙唤他出主意。 高德禄一见这玩意儿就更傻眼了。王爷的招数真是一年比一年高,难为人的程度也是一次赛过一次。这么大个儿又鲜艳的牡丹花绣在男人的衣服上,能好看就怪了。王爷本来就长得俊俏,别穿一身错衣服显得娘气。高德禄转即想到王爷冰冷的模样,打了个哆嗦。他家王爷应该还不至于,就是穿一朵牡丹花,王爷也能把花给冻蔫了。 “奴才没什么好主意。王妃最擅这个,一准儿能想到好办法。”高德禄嘿嘿笑道。 清月看着红艳艳的牡丹,动了动眼珠子。“罢了,先放在一边儿,这会子也没合适的料子,回府再说。” 高德禄连忙附和。 “险些忘了,你叫人去后山砍两段新鲜的竹子给厨子。” 高德禄立马明白了,歉疚地点头答应。他倒是忘了,王爷最爱吃竹筒蒸饭,寺庙后山的竹子沾了佛气的,自然更好。 清月翻选定要抄写的经书之后,便沐浴更衣,端坐在岸边仔细誊写。待第二日纪念亡人之时,便将这些抄写的经书焚烧给已故的老王爷和王妃。 祁连修会来的时候,见案头上一落着一叠字。清月正俯首撰写,一笔一划,极为用心。祁连修满满的靠近,随手拾起一张,见其内容,不禁心疼的瞧一眼清月。他便也默默地坐在案边,与清月一同抄写。 清月写好最后一篇之后,放下笔,大大的松口气。脖子却僵疼的没法动了,清月赶紧捂着脖子唤人:“问秋,快帮我揉揉。” 清月之间一个身影从她身侧晃过,接着一双大手落在她的颈后,一会儿揉一会儿捏,力道恰到好处。清月很享受的闭着眼,晃了晃脑袋,表示很舒服。 “肩膀也痛,腰也是,这里,还有这里……” 祁连修尽心伺候媳妇儿半晌,才反应过来,嗤笑一声,伸手捏了她脸蛋子一下。“早知道是本王了?还敢戏弄。” 清月把头往后仰,看着在自己身后站着的祁连修。她的角度正好可以仔仔细细的观瞻到他的下巴,线条硬朗,竟带着几丝冰寒之气。 清月还想再看,眼前一片黑影压下来,接着便感觉到自己的唇触碰到柔软。“唔——” 清月推开祁连修,转身站起来,面红耳赤的看他:“王爷,你早说过在庙堂不宜做这等咳咳……之事。” “是王妃勾引本王在先,再说,本王遭警告过你,不许勾引。”祁连修伸出食指抵在清月濡湿的双唇。他淡淡一笑,像轻云拂过。 清月看傻了,回了神,一把拉下祁连修的手。“妾身倒觉得王爷更像是勾人的那个。” “有么?”祁连修开心的揽住清月的腰。 “王爷别闹,咱们正抄经书呢,这是多呢端庄正经的事儿。”清月解释道。 “刚好我们抄完了。”祁连修挑挑眉,他低着头,整张脸很靠近,鼻尖还差一点点的距离就抵在了清月的眉心。“再说,九泉之下的老王爷和王妃知道我们夫妻如此恩爱,自然会深感欣慰。” “王爷说什么好像都很有道理。”清月抬眼看他,一双墨眸清澈见底。 “听着像在夸本王,又像在抱怨。”祁连修紧盯着她浅笑。 祁连修一句话正中她心思。清月下意识的垂眸,躲避对方的审视。她把手落在祁连修的腰际,而后慢慢地上移。 祁连修还以为清月在迎合他,高兴地俯下身去,准备继续。 “你……”祁连修感觉到腋下发痒,忍不住低声笑了两下。 清月弯腰从祁连修腋下逃过,转而对其眨眨眼,吐了下舌头。“王爷,咱们该吃晚饭了。” 祁连修眼见着清月离开,心里带着丝丝痒意,有些失落又有些欣喜,更多的是渴望。 他似乎,有些,患得患失。 …… 当天夜里,寺院北园有一处院子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各有不同,一声接着一声。 “耗子,哪来这么多耗子!啊——” “啊啊啊——” …… 次日一早,宁婉蓉求见王妃。 江清月正想探宁婉蓉的底,便允她觐见。 宁婉蓉板着一张死人脸进屋,她脸色惨白,双眼发黑,眼里含着泪。 虽然她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清月仍然可见她目光中袒露出的恶狠、怨气以及愤怒。   ☆、第79章 江清月好似什么都没看到,表情淡淡地看着宁婉蓉。 宁婉蓉一脸不服气,甚至还想和江清月对视。岂料章嬷嬷突然发话,呵斥她立即行礼。 下跪?宁婉蓉狠狠地皱眉,才意识到江清月而今尊贵的身份。她以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给一个绣娘行礼问安。宁婉蓉有些犹豫,很纠结。 章嬷嬷冷笑一声,两只手放在身子前头握着,摆足了气势。今儿个宁婉蓉若敢对王妃公然不敬,她一准而要下狠手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宁姑娘小心了。”江清月淡淡一句讽刺,将宁婉蓉推到愤怒的边缘。 荷花在一边焦急地给宁婉蓉使眼色。宁婉蓉恍若醍醐灌顶,对!她不该中计。此刻若失了礼节,被眼前这个恶毒女人拿了错处,岂非枉费她你当初缜密求全的心机。 宁婉蓉一咬牙,抖着腿,给江清月行了半身礼。 江清月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侧首慢悠悠的端起茶杯。 章嬷嬷呵斥道:“宁三姑娘,你可有诰命披身,可有位份品级,初见我们王妃竟简简单单行个半身礼了事。敢问姑娘哪学的规矩,这就是你们理国公府的教化?” 宁婉蓉委屈的咬唇,一边气一边下跪给江清月行礼赔罪。“小女鄙陋,疏忽了规矩,还望王妃体谅则个。” 江清月转而扫她一眼,便悠哉的喝茶了。 宁婉蓉跪了半晌,不见对方让自己起身,心知江清月趁机拿身份羞辱压迫自己,心里头又气又恨,颇觉得耻辱。她委屈地鼻子发酸,眼角生泪。 “呦,才多大点事儿,宁三姑娘就要哭了。你哭不打紧,可别在人前呀。王妃最不愿见眼泪!好端端的心情被你一哭全散了,谁但这个责,你么?”章嬷嬷早恨不得把宁婉蓉扒了皮,而今又此等好机会,她哪里肯放过。 宁婉蓉哪受过这种委屈,而且教训的她的人还是位份底的奴才。她宁婉蓉乃是堂堂理国公府的三千金,身份高贵的很,她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江清月开口?江清月一定死故意要侮辱自己!她甚至都不愿亲自跟自己开口说话,就打发了个那么个奴才招呼自己。 贱人,真能装架子! 宁婉蓉跪的膝盖疼,心中更增一层怒气。 “行了,你起吧。嬷嬷也不必苛责她了,毕竟是个不懂事孩子。”清月轻描淡写一句,将宁婉蓉的怒火燃烧到极点。 宁婉蓉只比江清月小一岁,自己被对方说是不懂事的孩子,这跟骂她是弱智有什么分别。 章嬷嬷又对宁婉蓉吼:“王妃叫你免礼,还不快谢恩。” 宁婉蓉刚站起身,俩腿儿有些打晃。听这话又得咬唇,隐忍的为江清月行半身礼再次谢恩。 清月眨了下眼,没说什么。 章嬷嬷又道:“宁三姑娘此来何事?” 昨晚宁婉蓉屋子里闹耗子,折腾到后半夜才完事儿。害得她吓个半死不说,她屋里根本没法睡人了,丫鬟房她又嫌脏。宁婉蓉眼睁睁地坐到天亮,这份儿怒气难消,故而一早她就冲冲地来找清月算账。 宁婉蓉本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此刻她醒悟了了,先前是她太冲动,想简单了,才刚单单行礼就闹出这么大的委屈。只怕她开口问责,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一肚子的火气泄不出来,宁婉蓉只能强忍着。她低着头,咬唇,揪着帕子。满肚子的骂人话到嘴边就成了低低地问安语。 “劳你这样费心,还想着来问候本妃。”清月笑了笑,打量宁婉蓉已经气得发紫的嘴唇,故意挑眉惊讶道,“瞧你气色不大好,早些归家为好。毕竟是个受不得苦的千金小姐,一旦在庙里住个好歹来,你家老太太该担心了。” “小女心中自有分寸,劳烦王妃费心了。”宁婉蓉垂首隐忍道。本来她是打算回家的,不过听江清月这句话后,宁婉蓉今天就是死在庙里也不打算回去了。她绝不能向一个下贱女低头! 清月见她这副憋屈样儿,心情便莫名的爽快。她为人处世从来如此,不管是好事儿或坏事儿,别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恩情是这样还的,仇也是这样还的。 “王妃,江大人求见。”郑妈妈麻利地迈着步子进门,凑到江清月耳边小声道。 宁婉蓉看见郑妈妈,恨恨地攥紧手里的帕子。江清月果然有几分厉害,连周天巧身边的人都给收服了。 哼,她就知道那个周天巧是个没用的东西,她才进王府几个月就这么快成废物了,没用! “哪个江大人?”江宾璋和她的弟弟江北而今都可以被称为江大人。不过江清月心里清楚,此刻能出现的人肯定是江宾璋那厮。江北办事儿从不这么莽撞和不靠谱。 “正是江大老爷。”郑妈妈解释道。 “热闹了!”江清月看一眼宁婉蓉,吩咐道,“让他来。” 郑妈妈犹疑了下,继续补充道:“跟他一块来的还有宁五爷。江大老爷让奴婢只通报他一人,奴婢觉着还是该跟您全说清楚了。” “做得好,回头自会赏你。”江清月发现这个郑妈妈办事越来越周全麻利了,倒是不错。 不多时,江宾璋进门,身后果然跟着理国公府的五爷宁开远。 清月一见此状,不禁笑了。江宾璋果然不辜负她的期望,做事就是这么不靠谱儿,甚至没谱儿到恶心死人的地步。 二人拜过清月,皆看见立在一边偷偷落泪的宁婉蓉。如此一看,谁欺负谁就显而易见了。 宁开远忙站在妹妹宁婉蓉的身前,温言向清月求情。 江宾璋皱眉,用略微失望的眼神看着江清月,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语重心长地跟江清月道:“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丫头,还请王妃别为难她。” “你问经过了么,还是亲眼见了?不问是非,便说本妃为难他,江大人长得好一双慧眼。”江清月冷笑,扫一眼宁开远,“你带他来,可先行让人通报了?” 江宾璋尴尬的看着清月,这一回他眼神里的不是一点点失望而是大大的失望。“王妃,我是您的父亲,带个孩子进来算不得什么,您该不会连这都要跟我计较吧。” 江清月瞪一眼江宾璋,打发宁婉蓉和宁开远兄妹下去。宁婉蓉已经开始嘤嘤啜泣,几乎贴在宁开远的怀里。宁开远更是一脸难色,摆出苦瓜脸求救于江宾璋。 江宾璋看他们兄妹可怜得紧,心揪揪的疼。他目送他们兄妹二人离开,便长吁短叹几声,好像难受得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样。 “江大人刚才说什么?‘算不得什么’,呵呵。”清月冷笑,目光藏冷,“不如你让宁五爷进你二女儿的闺房试试,看看众人是不是也同你一样觉得‘算不得什么’。” “你!别闹了,你这样说话毫无道理。”江宾璋被清月气得两唇发抖,有一瞬间他真有些后悔认这个女儿了。 “此话甚合吾意。”清月言语冷冷。 她这是在埋怨自己不讲道理? 江宾璋气得竟无言语以对。想骂,但碍于女儿身份比他高,他骂不出口;想教训,还是因为女儿的身份比他高,说出来也只会引得对方更多辩驳,令自己更气。 他确实后悔认下这个女儿了。 “现巴巴的跑来给别人的女儿求情,江大人,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啊。”江清月冷嘲一番,转而丢了手里的茶碗。她脸上没表现的多生气,但碎地的茶碗足以说明她的愤怒。 江宾璋吓了一跳,看着地上的东西,反而愈加皱眉厌恶现在的清月。大女儿的脾气太硬,性子尖酸嘴巴刻薄,没有遗传她娘柳氏的半点温柔。她们母女二人怎会相差这么大呢! “是宁开远引你来得?我猜一猜,他发现妹妹苗头不对,跑来求你。而你更是个好使唤的,为了重情重义,二话不说跑来这里责问我。好一个爹爹!”清月再次嘲笑。 “罢了,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好歹算你的父亲,你就算念及亲情也会给我个面子。” 江清月看着江宾璋这副理所应当的嘴脸便觉得恶心。他哪来的自信,莫不是脸皮太厚所致? 清月本不打算多事。不过既然江宾璋愿意惹事,她再给他添一件烦恼也没什么。“你真以为宁开远是你的骨肉?” 江宾璋惊诧地看着江清月,转而目光闪烁,转头侧对着她,“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钱氏曾向我亲口承认,她是骗你的,为了留住你。”江清月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江宾璋,恨不得将其凌迟处死。 江宾璋被盯得不舒服,内心被巨大的震惊侵袭,神色慌张地告辞。 章嬷嬷立在一边旁观整个过程,恨得险些咬破唇。她是个奴才,按理说没资格评断主子什么,但江大老爷真真不配做她家姑娘的父亲。 祁连修得知宁婉蓉今日来访,很不满意。他勾勾手,招来高德禄,上去便踢一脚。 高德禄周正自己的身子后,立马伏地给主子赔错。 “本王吩咐过你!” “奴才昨儿个叫人放了上百只耗子在她屋里,宁三姑娘一整夜都没睡啊。”高德禄辩白道。 “她若真不舒坦,哪还有力气跑到这儿来。”祁连修的目光仿似无数个冰锥子一样刺进高德禄的身体。 高德禄哭丧着脸认错。他明白了,力度还不够。 今晚,他一定叫人备了三大筐青蛇,外加一食盒的蛆虫;这些东西一定会仔仔细细的散布在宁婉蓉停留之处。 宁开远劝阻宁婉蓉未果,只得与其一同留下。不想夜里忽听隔壁的嚎叫,宁开远披了件衣裳就跑过去,一进门就踩到什么滑圆的东西摔到。他倒下的同时看见散布满地的青蛇,惊得瞪圆眼。宁开远倒下时,压到两条蛇尾。两条青蛇回首就咬了宁开远一口,宁开远捂着屁股和大腿嗷嗷直叫。 因宁婉蓉睡前恐惧,众丫鬟全被留下来守夜。此刻宁婉蓉并着这些丫鬟婆子们全被青蛇围困在内间。 宁婉蓉顿坐在桌上看着满地的青蛇嗷嗷大哭,嘴张得老大。就在这时,房顶传来瓦片挪动的声音。宁婉蓉及时察觉,下意识地抬头看。一大片白白的小东西从房顶散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更有一部分落进她半张的嘴里。   ☆、第80章 宁婉蓉意识到嘴里的东西在蠕动,弯腰使劲儿咳出来。当宁婉蓉意识到自己吐出的是什么东西时,恶心地吐得更多。 “姑娘,身上也有!”丫鬟们自顾不暇,听见宁婉蓉的呕吐声,才想起来照看她。众丫鬟意识到三姑娘吃了蛆虫,也跟着恶心,有几个也跟着吐了。荷花到底是大丫鬟,还算受的住惊吓,一边用帕子掸掉宁婉蓉身上的虫子,一边高喊救命。 宁开远被小厮扶起身,查看了下自己的伤口,幸好没有毒。他带着人用木棍和扫帚先将屋地上的青蛇挑走。宁开远随即冲进里屋,快步背着宁婉蓉出门。寺里的和尚另开一间院子给她们。宁开远放下宁婉蓉的时候,宁婉蓉已经吓得晕厥过去。 宁开远听荷花说自己的妹妹吃了蛆,喉咙里下意识的恶心。 荷花楚楚可怜的看向宁开远:“五爷,奴婢们该怎么办?” “问我怎么办,你们都干什么吃的,就这么伺候你家姑娘?赶紧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伤口,替其备水沐浴。”宁开远避嫌,背着手气呼呼的往外走。刚到门口,他转而侧脸又嘱咐一句,“记得多洗几遍。” 宁开远自己出来之后,拍了拍袍子,就见几个小白点掉了下来,仔细一瞅是蛆虫。宁开远想起刚才的经历,下意识地捂住嘴往院外跑,扶着门口的梧桐树干好一顿吐。 他也嫌脏,觉得用木桶沐浴洗不干净,他索性骑上马,就近找一条河清洗。 宁婉蓉苏醒之后,发疯地用手拍打自己的头和肩膀等处,她还觉得自己嘴里脏,用手抠嗓子要吐。奈何肚子里的东西早吐干净了,她再呕也不过是些酸水。 宁婉蓉吐到虚脱,俩眼哭的通红,哑着嗓子也不忘追究罪魁祸首。“一定是她!”宁婉蓉恨得几乎快把满口的牙给咬碎了。 相国寺她是再呆不下去了,第二日一早,宁婉蓉便随宁开远气冲冲的下山回府,找邱老太君告状。 邱老太君听说经过之后,确认这一切没有实证,不过是宁婉蓉的猜测,恶狠狠地斥责她一通。 “无凭无据,休要诬陷皇族,除非你不想活了!”邱老太君心里清楚整件事跟晋阳王府脱不了干系,但面对宁婉蓉她不能这么说,绝不可以在姑息这孩子的宁婉蓉任性。 “瞧你老大不小了,性子却一点都没长进,是时候找个人好好教教你了。”邱老太君捻了捻手里的佛珠,眯起眼睛。 宁婉蓉不解的看向她:“祖母,您要给孙女找先生?” “给你找继母!”邱老太君“啪”的一下,将佛珠摔到桌上。 “继……母?”宁婉蓉脸色惨白,嘴巴更磕巴了。她刚在相国寺受了刺激,此刻还未缓过劲儿来。祖母不安慰她也就罢了,竟然还刺激她,要给她找继母!宁婉蓉无法想象她以后称为母亲的人是一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女人,她受不了! 宁婉蓉赶紧交出金氏,希望老太太由此对她改观。 邱老太君听说经过,心中却是有疑窦,直接把金氏留下来。宁婉蓉领回金氏这点功劳根本抵不过她犯下的大过错。邱老太君毫不犹疑地命婆子将宁婉蓉架走。“好生看管她,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别叫这丫头再惹是生非。” 俩婆子领命,不顾宁婉蓉的挣扎,拉着她出门。宁婉蓉还要闹,俩婆子便苦口婆心劝她。 “姑娘乖一些,讨老太太欢心了,他老人家在二老爷的婚事上或许还有个商量。您再闹,对谁都没好处。” 宁婉蓉一听这话,什么脾气都不敢有了,乖乖跟着两位老嬷嬷走了。 …… 正值老王妃的忌日。 清月和祁连修二人祭拜在牌位前祭拜之后,随寺中众僧一同念经超度。清月把先焚烧了抄写的经书,另拿出写给老王爷和老王妃的两封信,一并放进火盆里烧了。 祁连修倒不知这两封信的事儿,看见的时候还真有些惊讶。照理说,做儿媳妇儿的给九泉之下的公婆捎话,确实算是应该的。不过这种事儿一般人可想不出来,谁会对死人认真?可见清月是费了心思,真心想祭奠他们二老的。 周庶妃当初就写个经书,非闹到他跟前来,虚伪做戏。 再看清月,她办什么事从来都是默默地去做,不刻意表现,她的举动全凭自她的真心实意。 周天巧根本没资格跟她比。若非她是太后赏的,身后还有个理国公府和宁贵妃,祁连修早把她打到终南山去做尼姑。 不过就算她逃得了一时,早晚也是做尼姑的命。 祁连修还真好奇清月烧掉的那两封信的内容。事后回府,祁连修便找机会开口问了问清月。 清月当时烧经书时顺手烧的信,她没想到会被发现。信上不过是写一些媳妇儿拜见公婆的家常话,没什么特别可说。既然对方问了,便逗逗他也无妨,谁叫他平日总逗弄自己。 “王爷真想知道?” 祁连修看出清月的意图,故作云谈风轻地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原来王爷不想知道,那妾身绣花去了。妾身哪儿还有一朵难处置的牡丹花,尚且不知该怎么安在男人穿的衣裳上呢。”江清月特意瞄一眼祁连修,见其笑意正浓,回身就去耳房坐下,拿着那朵花认真琢磨着。 祁连修转即跟了进来。他的身子随意倚在门框上,反衬托出他愈加修长的身材。“你要好好想想了,别忘了我们打过赌的。你输了,就是十回。”祁连修满眼笑意,心情很好,随手展开白玉骨扇,扇了扇,他胸前的墨发随之微微摆动。少年慵懒,俊俏,眉宇间带着淡淡的薄凉之意,仿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令人见之忘俗。 “若赢了呢?”江清月忽然想起上次打赌的时只说输了如何,倒忘记赢了这茬。她回首看他,却见他眼中闪烁着更多的兴奋。 得了,一准儿不是什么好事儿。 “赢了还是奖励你十回。”祁连修挑起俊眉,一双丹凤眼里透着心满意足的喜悦。“说清楚,此十回非彼十回。先前所言的那十回可不是你想得那般简单。本王想过几个地方了,都不错,先和你说说,比如厅堂,柴房,后花园,马车……” “那还赌什么,全凭王爷一人说的算了。”清月脸羞得通红,故作懊恼,丢了手里的花绷子。 祁连修以为清月真生气了,笑了笑,踱步进门,凑到清月的身边。因清月是迎窗而坐,矮了些,祁连修见边上没有多余的凳子,所幸就蹲下来,歪头抬眼瞄清月。 “闹脾气呢。” 江清月用余光扫他一眼,故意板着脸,侧过身去。 “本王逗你呢。”祁连修站起身,复而又弯腰,面冲清月。 江清月抿起嘴角,颔首,尽量憋住。她本想说两句话吓一吓祁连修,奈何自己隐忍的不够好,只怕一张嘴就破功了。她几次试图说话,最后还是决定闭嘴沉默比较保险。 祁连修见江清月的嘴角一会儿动一下,自然瞧出端倪。他也不戳破他,回首拿起花绷子放在清月面前。“这东西于第一绣娘来说有何难,本王信任你。不仅如此,本王还跟太子爷打了赌,再见他时必就穿此物。” 江清月愣住。这玩意儿让王爷在家里穿就已经够丢人的了,王爷还打算丢人丢到宫里去? “您这是在逼妾身赢?”清月看着这朵鲜艳的牡丹花,发愁至极。 祁连修淡淡一笑,修长的食指掠过清月的下巴。“只要是王妃绣的,本王都喜欢。” 江清月抬头瞧祁连修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儿,心里就猜出个七七八八来。王爷不可能无聊的拿这种事儿跟太子爷打赌。江清月眼珠子一动,将牡丹花从花绷子上拆下来,在自己胸口比量一下。 “我看着东西给我做亵衣正合适。胸前有这么一朵牡丹花,外罩红洋纱,半遮半掩,正有韵味。” 祁连修盯着牡丹花所在的地方,眼里着火。“行!”他答应的很干脆。 江清月看着祁连修,低声浅笑,把牡丹花塞进祁连修的怀里。“不绣了。” 祁连修意识到江清月看穿他了,点了下她的鼻头,“怎么,真生气了?” “嗯。”清月转身出了二房,坐在贵妃榻上,心不在焉的拿着账本看。 祁连修跟着出来,咳了两声。打发走外头的丫鬟们之后,他凑到清月身边歪着身子。 “为这点小事王爷编谎戏弄我,不打算理你了。”清月瞄一眼祁连修,特意说道。 祁连修言笑淡淡:“编谎?小瞧本王。” “还不认?这玩意儿咱俩在是在相国寺说的,这才回来,你还没见太子爷呢,哪有工夫跟他打赌去。”清月戳了戳祁连修手里的布块,挑眉看他。 祁连修也不恼,笑着看她:“你说的倒有些道理。” 让王爷服软不容易。清月觉得祁连修能说出这话就相当于正常人的认错了。 “不为难你了。”清月抽走祁连修手中的牡丹花样,转而把账塞进祁连修的手里,她则回身去耳房继续摆弄针线。 祁连修正乏着,也知道清月此刻不需要他打搅,便动了动身下的软垫子,顺势窝在贵妃榻上合眼睡了。等他再睁眼的时候,身上多了一张丝被。 祁连修把手臂放在额头,睁眼向上看了半晌,方起身坐起来。门口一直有丫鬟伸脖子瞧屋内的状况,一见王爷起身,忙转头通报清月。 清月端着醒脑茶进来,笑着喂祁连修喝两口,拉着他出去走两步。二人方转路去了凝心苑,与祁黛娥一同用晚饭。 饭后,祁黛娥听清月说大哥要用牡丹花绣样做衣裳,兴奋地站起来,直接拉着祁连修道:“大哥,快穿给我看!” “嗯?”祁连修瞄眼清月,对方正挑衅的冲自己笑。祁连修来者不拒,对祁黛娥道,“当然可以,大哥跟你嫂子打过赌的,大哥相信你嫂子输不起。”这回改为祁连修用挑衅地目光看江清月了。 祁黛娥不知其中的奥妙,只管高兴地拍手凑热闹。“那敢情好,大哥现在就穿给我看吧。” “现在?”祁连修微愣。 江清月笑眯眯的拍了三下手,果然有一小丫鬟捧着一件长袍进门。锦袍叠的整齐,最上的面儿露出的绣纹正是牡丹花。 说实话,祁连修是等着江清月输掉的。他宁愿牺牲掉自己清贵优雅。不过这件锦袍上身之后却一点不显女气,原本朱红的牡丹花驻几乎融进朱红色袍底,红色的花瓣用银线勾边儿,勾勒出一朵极为漂亮富贵的银边儿牡丹花。整件袍子美艳高贵又不失风雅,一身朱红更是把祁连修这张俊脸衬托得格外丰神俊逸。 祁黛娥惊讶的打量祁连修:“大哥,没想到这样适合你。大哥竟比做新郎官时还要意气奋发三分。” 祁连修想过清月有这样的本事,但没想过她手法这么快。前一刻绣着牡丹花的纱布块还在他手里,转眼间就成了一件衣服。 “衣裳本是现成的。先前给王爷做喜袍,顺手做了件朱红样的,却一直没想好花样。在相国寺时,正好由王爷替妾身做主了。”江清月笑道。她随即再次打量祁连修这身衣裳,得幸他人长得好,若换个黑胖的,只怕这身衣服穿出的效果会吓死个人。 “看来本王明日可以赢过太子了。”祁连修温润的笑着,款款情深地看着清月。 “羞!”祁黛娥捂着脸笑话道。 祁连修乐了,“趁早把你嫁出去,免得碍事!” “嫂子救我!”祁黛娥撒娇的躲在清月的身后。 清月笑着拉住祁黛娥的手腕,觉得十分的纤细轻巧,她仔细看祁黛娥,比她先前想象的还要清瘦。 祁连修夫妻二人哄祁黛娥去睡了,方相携离开。 “跟太子爷打赌的事儿是真的?”清月问。 祁连修点点头。 江清月没想到是自己误会了祁连修。她刚才还说他编谎……清月偷瞄一眼祁连修,见他满眼笑意丝毫不在意,也跟着笑了。 “黛娥最近茶不思饭不想,清减了很多,有些奇怪呢。” 祁连修显然也注意到了,跟着点头。“此事本王会查清楚。你也多留心,这几日多陪陪她。” 清月深深地看一眼祁连修,商量道:“既然妾身赢了,王爷就该给妾身一个实实在在的奖励。” “可以。” “妾身希望王爷帮个忙。”江清月想到江宾璋,眯起了眼睛。 “多少个都可以,不过那十回本王要保留。”祁连修‘据理力争’。   ☆、第81章 江清月微愣,转而红了脸,“保留可以,但要王爷下次打赌赢了妾身才行。” 祁连修惊讶地看江清月,没想到她真的同意了。祁连修高兴地揽住清月,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的摩挲着清月的下巴。“看来王妃很愿意为本王牺牲。” 清月浅浅的笑,点了点头。她是牺牲蛮大的,自今日以后她一绝不跟祁连修打赌。没了赌约,那所谓的‘下次赌赢’就不会实现了。 祁连修被哄得很开心,笑问清月的请求是什么。 “烦劳王爷叫人看住江大老爷。”提起江宾璋,清月脸色微微变得尴尬。江宾璋毕竟是她的生父,从她身份揭穿那一天开始,不管认不认亲,其实她和江宾璋就脱不了干系了。单从他对待夏氏和宁婉蓉处事态度来说,他并不是个明智的人。 江宾璋官拜吏部侍郎,他一旦犯错将会是惊动朝堂的大事。在其位谋其职,江清月只怕他依旧爱犯糊涂,总有一日给她惹出麻烦。他下场怎么样江清月不在乎。但若因一个江宾璋连累了祁连修或是其它她在乎的人,江清月一定会后悔的。 祁连修眼底闪过探究之色,疼惜的摸着清月的脸颊。“怎么突然提起他来,担心他?” “丝毫不担心,倒是担心可能被他连累的人。”清月睁大眼,目光闪烁。当她与祁连修四目相对时,她忽然垂下眸子。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发颤,恰好遮住了她的眼眸。 清月迟疑了很久,终于把那句压在她心底的话说出来。“我最在乎的是王爷的安危。” 祁连修心中一滞,他看着清月含泪的眼眸,禁不住心疼,猛然抱住她。祁连修紧紧的将清月搂在自己的怀里。不知为何,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幸福感。是一种带着欢喜和庆幸的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像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流淌,最终满溢全身。 清月被祁连修突如其来的拥抱压得喘不够气,她禁不住咳了两声。对方似乎才注意到她的感受,微微松开怀抱。 清月有些迟疑的看着祁连修,有些埋怨自己,“他是我的生父,不知为何,我却对他没有一丝亲情可念。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他做我的父亲。不过我能嫁进王府,到底是凭借了卿侯府之力,我该心怀感恩,但我心里却根本找不到感恩这东西。” 江清月对江宾璋一忍再忍,已经快到极限了。 祁连修心疼的捧着请月的脸颊,微微俯身把他温热的唇印在了清月的额头。“并不是你无情,不必自责。是你的生父,他不配。” 清月点点头:“可如今已认他做父,便不得不在外人跟前敬他。总不好现了家丑给外人看,于我们也没好处。” “所以说当初你是多等不及,非要认他。”祁连修揪起旧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表情似笑非笑。 清月挑眉看他:“王爷这是埋怨我了?” “嗯。”祁连修清浅一笑,萧疏轩举,周遭因此都变得黯淡无光。 “这么说,王爷当初有计划?”清月歪头看他。 祁连修点头:“本王娶妻,何须假借他人之力。不过这位‘他人’若是你,本王倒心甘情愿。你为本王做任何事,本王都心怀感激,而且兴奋不已。” 祁连修说话的时候,神色骄傲,特意扬眉,用指尖勾了勾清月的下巴。 清月显然看出了他的兴奋,禁不住笑了。才刚她还以为祁连修会责怪她那个决定有多鲁莽,结果他却在鼓励自己,他在变相的告诉自己:当初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该后悔。 她是不该后悔,至少她得以提早嫁给他了。江清月对上祁连修的眸子,可见对方眼中满满的全是对自己的宠溺,这就很值得了。 江清月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始眷恋有关祁连修的一切。 江清月突然伸手环抱住祁连修的腰。 “怎么了?”祁连修没见过江清月这样,有些紧张她。 清月抬首,嘴角抿着笑,复而松开了他。 祁连修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明白了。他愉悦地勾起嘴角,把两只胳膊伸开,将他的腰特意露给江清月。“继续。” “不要!”江清月冲祁连修调皮的眨了下眼,转身坐在桌边,端起茶杯。茶碗刚送到嘴边,突然没了。 江清月抬头看向抢茶杯的罪魁祸首祁连修。 祁连修眼含坏笑:“本王喂你。”说罢,他饮了一口茶,便附身下去…… 江清月感到唇际濡湿时,已经晚了。她欲开口阻止祁连修,偏偏恰好给了对方攻城略地的机会。清月的脸颊红了个透,她急忙推开祁连修,却弄湿了衣襟。 祁连修用手背擦了一下嘴,拉着清月到身边。清月慌忙让屋里的丫鬟们都退下。幸好她平日里了解了祁连修的癖好,而今留守在屋里的丫鬟寥寥无几,不然她这张脸真要羞愧到爪哇国去了。 祁连修见丫鬟都退下了,故意挑眉调笑清月:“王妃,你在暗示本王?” 江清月颇受冤枉的看他:“跟王爷真没道理可讲了。” 祁连修的指尖勾住清月的衣襟,笑得魅惑众生:“那就用身体说话。” …… 在相国寺不过四五日的功夫,祁连修却好像多久没吃肉了一般。折腾一遭儿后,清月连晚饭都没力气吃,捂着腰在榻上躺尸。 祁连修叫人熬了燕窝粥给清月。 清月不想吃,垂着眼皮说累。 祁连修便亲自舀了一匙送到清月的嘴边。 江清月眯着眼,晃头。 “别任性,你不好好吃饭,明日怎有力气去见你外祖父。” “那要怪王爷,妾身几乎被榨干了。”清月翻个身,打个哈欠。 祁连修饶有兴致的打量清月:“本王发现一件妙事,每次事毕之后,你必犯困。” 清月想了想,还真是这样,转身惊讶的看着祁连修。“该不会是我身子有什么毛病?” “别瞎想,”祁连修笑了笑,抬高手里的碗,“吃不吃?不然本万王亲自喂你。” 清月当即想起之前祁连修喂她茶水的光景,红了连,当即捂着腰坐起来,表示她自己吃。 “乖,吃完再喝一盅参汤。”祁连修补充道。 “还喝?”清月连忙叫苦。上次她就不该跟祁连修说什么惜福养身的话,结果害得她自己天天喝补汤。 “你说的,惜福养身。”祁连修及时强调。 清月彻底服了他了,脸苦地点点头。 …… 次日,夫妻二人相携到柳府。 柳庭奉一见外孙女婿,就激动地请祁连修去前院商议。这兵部侍郎的人选还没定,六大尚书各抒己见,争议颇大。其实所谓争议的源头,不过是因为大家既不愿得罪太子爷也不愿得罪三皇子的缘故。 而今皇帝龙体尚且康健,两派皇子的势力对峙,谁胜谁负无人料知。稍微有些头脑的大臣们,都不愿意在此刻随意站位。 柳庭奉为官数十年,早养成了圆滑处世的个性。这浑水他可不想趟,不禁是他,另有四名尚书跟他持同样的态度。 “王爷,您可得给老臣出个主意。”柳庭奉留着胡子,面色焦躁。 祁连修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位,好似没听到什么,一语不发。 柳厚才见状急得站起身,跟祁连修道:“都是自家人,王爷不必忌讳,求您给个痛快话!” 柳庭奉忙责怪大儿子鲁莽,话虽如此,不过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你们父子俩在本王跟前装糊涂,此事还用本王言说?谁人不知本王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柳庭奉忙拱手道:“既然有求于王爷,老臣便不需再隐瞒了。伴君如伴虎,老臣能在朝中安稳做官这些年,自然在宫中有些耳目。老臣眼中的王爷乃性情中人,您有惊天之慧,却常怀仁善之心。不论是太子爷或是三皇子,哪怕是卧病在榻的七皇子,您皆曾暗中帮扶过。”这也是太子爷和三皇子斗了这么久,一直没有波及祁连修的缘故。 “老尚书有点能耐。”祁连修笑了笑,眉目清冷,“懂太多,对你没好处。” “王爷教训的极是,只是这次的事情况危急,还望王爷能帮老臣分析一二。”柳庭奉谦善道。 “新科状元,张锦。”祁连修道。 “张锦?”柳庭奉吸口气,惊诧的看着祁连修,“他可是文状元,没什么做官的资历,令其任兵部侍郎的位置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 “既然皇帝交由你们六部尚书选定人选,尔等自该操好手中权力,何须多虑。本王倒觉得这个张锦是可造之材,甚为合适兵部侍郎之位。最要紧的是他新,什么皇子跟他都不沾边儿。” 柳庭奉起初不懂祁连修的用意,听到最后一句话是恍然大悟。圣上把这件事交给他们,无非是想探测两位皇子在朝中的势力如何。在这个关键时期,他们几位尚书向任何一方倒戈,都极有可能惹来帝王的不满和压制。与这件事相比,兵部侍郎书的人选到合乎资历便不重要了。要紧的是此人根本纯白,不参与皇储争斗。只要能避免了举家被抄的大灾,惹皇帝几句谩骂根本不算什么。 柳庭奉如此一想,豁然开朗,忙命人备一桌酒菜,他要亲自为王爷斟酒致谢。 江清月这边却没什么事儿,听听二位舅母话家常,又见了见几位表妹。 老太太邱氏没让姑娘们多呆,令其请安之后便退下。邱氏又支走二位儿媳。 显然老太太有话要说。江清月认真倾听。 “前两日我那堂姐来了,胡乱打听一遭儿,话倒是说的全,谁都问候了。可我老婆子听得出来,她来我这就是冲你的。一提到你她那两双狐狸眼直发亮,我真想扣下来扔去喂狗。”邱氏不爽道。 看来她不打算放手了。 清月早就猜测有理国公府的人盯着她。邱老太君异常精明,知道她的身世之后,不可能不调查。而今她几次三番亲自来柳府这里探听消息,不仅仅说明她对自己的好奇,还有疑心。 江清月在心里翻了翻自己以前做过的事儿,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没什么铁证让邱老太君去抓。唯一一个能让她怀疑的理由,便是她真正的过去:她是巫嬷嬷的女儿。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清月知道这件事早晚瞒不住。不过邱老太君想查明当年的人和事,并不容易。 “还有,我听她那个意思,似乎对她家三丫头的婚事很有安排了。”邱氏道。 宁婉蓉?江清月看向外祖母:“她可透露了人选?” 邱氏特骄傲地看清月:“你外祖母是谁,厉害着呢。我一夸你,说你身份多高,她就受了激将把持不住了。到底是谁没说,估计还没定下来,但可以作准是皇族的人。”   ☆、第82章 清月盘算了下,而今京中倒是有两名世子到了年纪,这人虽未婚却早已订下亲事。再有的未婚人选都是些年少的,念及上和宁婉蓉不合适。这些人不可能在邱老太君的考虑范围内,如果她真要把孙女嫁给有权势的年轻皇族,最合适的人选也只有三位已经大婚过的皇子了。凭宁婉蓉的家世,给皇子们做姬妾属自降身份,但对方若是太子就不一样了。太子是储君,身份高,有内宫。内宫主子红除却太子妃之位,还下设了良娣、良媛、奉仪等妃位。良娣地位仅次于太子妃。宁婉蓉若被送去东宫做良娣,还算将将可以。 清月觉得邱老太君所谓的宁婉蓉的出路八成是这条路了。 柳府老太太邱氏见清月陷入沉思,也不扰她,静心喝了两口茶。待清月抬眸瞧她时,邱氏方继续说道:“晋阳王年少痛失双亲,性子难免薄凉了些,但王爷并非无情之人。你瞧他如呵护松山君主便可知了。平日里稍稍顾念他一些,总是他冷淡你要多忍耐些,将来他自会体谅你的好。” 清月知道外祖母是在关心自己,她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关心了。虽然她现在没有邱氏所言的烦恼,但她依旧很感动,鼻子有些发酸,乖乖地冲邱氏点头。 邱氏又备了些滋补的药材让清月带回去。“虽说王府什么都不缺,但这些是我老婆子的心意,你不能推辞。” “有好东西白拿,外孙女才不傻呢。” 午后申时,清月和邱氏惜别之后,便同祁连修同乘马车回府。 祁连修半路被东宫的人截走,八成又是太子爷有要事和他商议。清月便一个人先回,她一进门便直奔凝心苑找祁黛娥,半路却被庆南园的人拦住了。 小丫鬟急忙忙的报告:“王妃,周庶妃又晕倒了。” “她又怎么了?”清月淡淡问一嘴。 小丫鬟眼珠子动了动,见王爷没同王妃一起来,态度有些迟疑。 “王妃问你话呢!”郑妈妈看不下去这个,上去就那丫鬟踹一脚。 小丫鬟委屈的掉眼泪,趴着地上给清月赔错。“奴婢该死,请王妃恕罪。” “反应迟缓,轻忽怠慢。看来高管家将府里的丫鬟调/教得很好。”江清月冷嘲一句,也不多说。 郑妈妈当即叫人将小丫鬟架走,至二级送到管家高纵横那儿去。 章嬷嬷一听周天巧的事儿就心烦,厌恶道:“晕晕晕,天天就知道晕倒。前两日是抄经晕倒,这两日又是念经晕倒,再过几日不知她还拿什么由头晕倒。” “周庶妃身子是个娇贵的,吩咐下去,仔细伺候着。既然身子骨儿不好,便叫她静养吧。姬红姬绿都搬出来,另寻个院子住着。庆南园便留给她一人。大夫每日请脉不可少,人参燕窝也要送过去。”清月仔细吩咐道。 章嬷嬷听得一肚子火:“主子,她分明是冲您挑衅,咱还这么供奉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王府的女主子了呢。”章嬷嬷一时生气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忙跪地赔错。 江清月拉她起身,笑道:“她这样做无非是想激怒本妃,让本妃争风吃醋,败坏名声。此刻不给她想要的,她反而更不好过。” 章嬷嬷顿然领悟,麻利的办好王妃吩咐的事儿,随后就带着大夫她去庆南园。 姬红和姬绿听说周天巧又晕了,都跑来凑热闹。她二人来此自有目的:若周天巧是做戏,看看可否有把柄可抓;一旦是真晕了,她们俩也不亏,光看着她生病就叫人高兴了。 姬红姬绿二人见王妃派亲信章嬷嬷来,都不大乐意。 “姐姐,早知道生病有这等好处,我也该头晕了。”姬绿假意扶着额头,快人快语。 章嬷嬷就在她二人跟前,干听着,没言语。 姬红见状,料知王妃并不是真心赏赐那个周天巧,估摸就是碍于周天巧宫里头那个贵妃表姐的面子。她忙夸张地搀扶姬绿,瞄一眼王妃赏赐的各等精贵补品,酸道:“就是!好妹妹,明儿个咱俩也去抄经书,叫上其余的姐妹们一块儿。” 姬绿乐呵地答应。 周天巧此刻已经被老大夫的银针弄醒,忽听姬红说这话,气得俩眼翻白,差点又晕过去。她恍惚间看到章嬷嬷在,为了多见王爷一面,她硬咬牙挺过来,强逼着自己再精神些。 丫鬟素琴扶起周天巧,用软垫子垫在她身后。周天巧身子半倚着,虚弱的张大眼环顾四周。除了她房里人,就只有有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章嬷嬷、姬红和姬绿。周天巧蹙着眉头,再次环顾一圈,确定自己没看漏。 “王爷呢?”周天巧微微蹙眉,低着头,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做足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周庶妃身子弱,好好养病就是,王爷那里无需你多操心。”章嬷嬷冷言相告。她不管怎么看周天巧,都觉得很不顺眼。她总觉得这厮在王府后院早晚是个祸害。 “嬷嬷哪里的话,贱妾是王爷的庶妃,凡事自该以王爷为重。”周天巧谦虚道。 “瞧你这身子骨儿自己都照顾不了,如何照顾王爷?”章嬷嬷冷冷的瞟她一眼,转而看向姬红姬绿,“正好你们也在,便一遭儿听吧。王妃说了,周庶妃身子骨儿不好,如此连日病着该仔细养着身子才好。二位美人打今儿起便不住庆南园了,另给二位安排院子。病人须得静养,咱们就让周庶妃在庆南园好好静养吧。” 姬红姬绿互相看一眼,赶紧给章嬷嬷行礼道谢。 俩人走到周天巧的床榻前,脸上酸意十足。“周庶妃就是个厉害的,先前姐妹们在这的时候您嫌弃这里挤吧,王妃打发了好几个姐妹给你腾地方;而今你又病了,王妃顾念你孝顺,又把我们俩打发出去。您这幅身子骨儿可真真是金贵呢,惹不得,碰不得,全王府的人都得给您面子,供着您。” 周天巧听此话,才意料到事情的严重。她吓得够呛,屁滚尿流的爬到地上,跟章嬷嬷陈情。“嬷嬷,您跟王妃说说,贱妾并非——” “休要说话!”章嬷嬷一声斥吓,震得周天巧将后半句话噎住了。章嬷嬷吩咐丫鬟们将周天巧扶到榻上,她板着一章冷脸,猛地上前掀起被,直接盖在了周天巧的身上。“周庶妃病着就别下地了,再着凉了,病又不好了,王府可没那么多金贵的药供着您。” 周天巧听出章嬷嬷的冷嘲热讽,气得嘴唇发抖,却又不敢哭出声,只能眼含着泪咬唇作委屈状。 “可不是,见天的生病,七皇子也没你这般娇贵呢。七皇子是出了名的身子弱,这些年给太后晨定,七殿下却一天都不曾落下过。你呢?什么贫贱身子,还巴巴的指望王爷来瞧你!”姬绿实在是看不惯周天巧装柔弱,嘴巴就跟一把剜刀似得,句句刮割周天巧的心。 周天巧憋气至极,抖着发紫的嘴唇看着她,最终翻白眼晕了过去。 章嬷嬷冷眼旁观这一切,默了会儿,方叫大夫再来施针弄醒周天巧。 这回周天巧没吭声,谁也不看,默默地瞪着眼看屋顶,眼角不停的滑落眼泪。 章嬷嬷将药补等物交接出去,并嘱咐丫鬟素琴道:“既然血气不好,多用些人参燕窝给她补身子。” 素琴看着桌上的东西,点了点头。 章嬷嬷看眼周天巧,转即大声对素琴道:“伺候王爷是大事儿,姬妾们切不可因身子缘故冲撞了王爷。我看周庶妃伺候王爷的事儿暂且搁置了吧,等周庶妃再养三五个月把身子彻底养好了再说。” “伺候王爷的事儿?”周天巧听这话慌了,挣扎着起身,紧张的看着章嬷嬷,求章嬷嬷把才刚那话说清楚。 “本来在寺里的时候,王妃已经定好了明儿个晚上让你伺候王爷。谁知你……唉,说你什么好。”章嬷嬷特意打量周天巧身体一下,叹口气,摇摇头。 周天巧懊悔的眼睛都绿了,她请着脸看章嬷嬷,很想说她没病。可是这话她不能说出口,她说了势必就被怀疑撒谎。可是她真的是太想得到伺候王爷的机会了,没想到偏偏是这时候,早知道她就不折腾自己装病晕倒了。此举没招惹来王爷不说,反而把好机会硬生生的给丢掉了。 姬红姬绿闻言,幸灾乐祸的瞧一眼周天巧,乐呵呵的跟着章嬷嬷出去。 周天巧跟发了疯似的,狠狠地捶床大哭。眼看着到手的东西,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错失,她恨,好恨自己!此时素琴给她端来燕窝粥,她憋了一肚子的懊恼,哪里还吃得下。为了博取王爷的怜惜,这幅身子骨儿她是硬给糟蹋弱了的,这会子饭又不吃,干生气,周天巧硬是把自己给饿了晕过去。 章嬷嬷听说此消息,心里笑开了花。果然还是自家主子厉害,治人有一招。 叫你装病,一个人在庆南园悔死吧! 章嬷嬷安排好姬红姬绿的住处,又按照王妃的吩咐给了她二人些奖赏。姬红姬绿感激不尽,请章嬷嬷代为谢过王妃。 “宅子里御赐的美人不少,属你二人最出挑,资历也老。王妃说过,近日会在你二人之中选出一名来伺候王爷。不知你二人可愿意?”章嬷嬷笑问。 姬红看一眼姬绿,犹疑了。 姬绿心中却是极为高兴,不过看姬红姐姐神色不对,她想起之前对方骂过自己最快的毛病,也不敢乱言。何况有周庶妃那个例子在,她心里还真有点怕。 “怎么不说话?”章嬷嬷挑眉打量她二人的神色,才刚她确实有意试探她们。 姬红迟疑了下,转而笑道:“说了只怕嬷嬷笑话我,能从深宫里走出来,安安静静的在王府度日,我别无她求,万不敢有什么别的奢望。 贱妾一心盼着王爷王妃鸾凤齐鸣,白头相守。” 姬绿听此话脸都绿了,她红姐姐何曾有这样的胸怀,她怎么不知道? 章嬷嬷满意的点点头,另嘱咐她二人只要安分守己,将来自会有王妃为她二人做主寻个好出路。 姬红听此话,心料自己先前那话是说对了,笑着恭送嬷嬷。 章嬷嬷人一走,姬绿就忍不住抓住姬红质问:“为什么要那样说?红姐姐不是早盼着王爷临幸你么。” “你懂什么,那是王爷大婚以前。自打王爷大婚之后,我见王爷待王妃呵护备至,我早死了那条心。王爷若想碰咱们,早在去年太后赏咱们进府的时候就碰了,何必等到现在。王爷是个痴情种,一直在一心一意待王妃,你还没瞧出来?” 姬绿惊讶的抖了抖眉毛,仔细想想姬红所言,还真是那么回事。姬绿愁成一张苦脸:“若不能伺候王爷,我们姐妹怎么办?” “怎么办?”姬红挑眉看姬绿,才刚经章嬷嬷那一番提点,她脑子里终于想通透了,“好生归顺王妃,只能求她给咱们一条好出路了。” 姬绿皱眉,脸色有些不快。 姬红伸手狠狠地点她脑壳一下,骂道:“不然呢,就算你能伺候王爷了,你以为自己能有什么好果子。到底是个妾,在王府里上不得门面,就算能生个儿子,还不是畏畏缩缩的活着,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俗语道宁做穷□□不做妇人妾,懂不懂?” “啊,懂!”姬绿点头。 姬红又道:“更别说而今王爷根本瞧不上咱们!” “懂了懂了!”姬绿直点头。 …… 次日,清月进宫面见太后。可不巧太后昨夜贪嘴多吃了一块西瓜,夜里起了几趟,今晨便疲乏的见不得外人。清月请安之后,便被太后打发了,她本想直接出恭,却被宁贵妃传唤到她宫里去吃茶。 清月猜知宁贵妃另有所谋,备足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清月刚被太监领进厅,便见一老妇人垂首直接上前请安,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理国公府的邱老太君。   ☆、第83章 “许久不见,老太君依旧红光满面。”江清月免了邱老太君的礼,淡然地笑了笑,转而对紧随其后的宁贵妃行礼。 宁贵妃忙上前搀扶清月,热情的拉她坐下,并命人将准备好的尚好芙蓉糕端上来。宁贵妃态度谦和,笑起来极为温柔妩媚,丝毫没有贵妃的架子。 “晓得你喜欢这个,特意叫人备着呢。”宁贵妃的口气很随和,自带着一股子亲昵,好像她和江清月是相识已久的好姐妹一般。 清月瞟一眼盘子里切成花朵形状的金色点心,却没什么胃口,笑道:“瞧着便知是极好的美味,多谢贵妃娘娘。” 宁贵妃特意拿起一块,递给清月:“先别夸了,尝一尝,才知宫中御厨的手艺到底如何。” 既然贵妃出手了,清月哪有拒绝的道理。她微笑着结下芙蓉糕,放进嘴里咬一口,确实松软香甜,和往常她吃的味道更胜一筹。却不知为何,情越觉得十分恶心,只消一口,肚子里翻江倒海,令她阵阵作呕。 清月暗自咬下唇,令轻微的疼痛遏制自己的呕吐。在宁贵妃面前失礼,只怕等不及明日她的名声便没了。 清月笑赞好吃,放下手中余下的点心,端起茶杯不动声色的饮用。 宁贵妃以为清月顾着端庄的仪态才会如此,自是没看出什么特别。“妹妹喜欢便好,本宫已知会下去了,那厨子今日便随你回府。妹妹以后便不愁日日有芙蓉糕吃。” “多谢贵妃娘娘。”清月知道宁贵妃和邱老太君此番叫她来不仅仅是赏赐厨子,后头还有事儿。 “本宫今日叫妹妹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闲聊罢了。妹妹好容易来一趟宫里,太后不巧身子不舒服,皇后的病也一直没好利索,本宫代为招待妹妹,妹妹不会嫌弃吧?”说话间,宁贵妃瞟转一双杏仁眼,风韵十足,美艳至极。 不愧是被皇帝荣宠不衰的女人,论容貌气度更胜皇后一筹,表面功夫也做得足。 “娘娘太客气了。”清月扫一眼邱老太君,见其笑眯眯的坐在宁贵妃的身边,有种不安的预感。 果不其然,邱老太君开口了。 “老妇听说您将郑妈妈提拔到身边,这奴才是老妇一手教导出来的,能有今日是她的造化了,老妇代她谢谢王妃。”邱老太君谦卑道。 对方突然提起郑妈妈,必定目的不纯。清月不打算多说话,多说多错,容易被对方钻空子。 “一个奴才而已,那容得你替她谢恩。” 邱老太君愣了下,没想到江清月这回口气不像先前那么客气了。她忙起身,恭敬地应和她的话。邱老太君此举自然引得宁贵妃瞧不下去了。 那是她亲祖母,晋阳王妃竟不给半分面子,亏她刚才还费心讨好她的喜好。真是白惹一身骚! 宁贵妃面上依旧挂笑。她看江清月的目光不再亲和了,变得冷冰冰的。“看来妹妹的府里缺奴才啊,可是朝廷发得俸禄不够,惹得妹妹抢庶妃的奴才。” “府中奴才倒很多,十个八个的都不在乎,何况是个无足轻重的嬷嬷。娘娘和邱老夫人若计较这奴才,倒没什么,哪来拨回哪儿去就是。”清月毫不畏惧宁贵妃的恫吓,对方就算是贵妃娘娘她也没资格管王府的家事。跟她客气是给她面子。宁贵妃若冷淡态度公事公办,反而是她自己不要脸。 宁贵妃眼里闪过尴尬之色,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没吓着这名在市井里长大的丫头。 看来祖母说的不错,这丫头不简单。 “瞧,本宫不过是开句玩笑。你能看得上周表妹的奴才,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宁贵妃淡笑,转而看眼邱老太君,继续道,“她到底是宁家养大的姑娘,大太太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妇道人家么,有操不完的心。这不,她硬求着外祖母来说情,让本宫跟您说个软话,让她再派个嬷嬷伺候表妹。表妹身边有个娘老嬷嬷陪着,心里会更踏实些。周表妹自小无父无母的,可怜见的,她活到如今全仰仗着大太太成全,实不容易。你瞧在本宫的情面上,就可怜她一回,如何?” 清月笑着点点头:“周庶妃有娘娘做表姐,才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更何况这表姐还是个没血缘关系的。说宁贵妃真心担忧周天巧,鬼都不信。 宁贵妃讪讪笑了,总觉得清月在暗讽她,偏偏她的话叫人挑不出错来。宁贵妃干憋了一口气,再留清月吃会子茶,便将她打发走了。 邱老太君也打算走,宁贵妃叫住她。 “周表妹身边的那个郑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邱老太君没想到宁贵妃还会关心这等小事儿,忙解释道:“本没什么大碍的,倒让娘娘操心了。” “能不操心么,事关本宫和理国公府的利害,自要小心为上。本宫瞧她可不是个好惹的,精明得很。你们再没点心思,叫她占了上峰,以后后还真说不准本宫会因此吃亏呢。”宁贵妃毫不客气道。但凡有人给她扯后腿,她绝不会轻饶。“若是周表妹不得用,何必再管她。本宫乃堂堂贵妃,本不该插手王府的事。低三下四的求她,本宫心里憋着气呢,这都为谁啊。” 宁贵妃想起刚才江清月那遭儿的话,便气血上涌。 邱老太君眯着眼赔笑道:“罪该万死,老妇先前忘了跟娘娘交代清楚郑妈妈的情况。她是你表妹故意安插到王妃身边的。你周表妹若没点能耐,我老婆子哪里会管她。娘娘放心,老妇心里分得清轻重,必定不会让个外姓女拖了您和咱们宁府的后腿。” 宁贵妃听说宁婉蓉还有两手,稍微满意了,高傲的挑起眉梢,终于点了点头。 邱老太君这才敢告辞。 出了宫,邱老太君乘轿回府,刚进家门,便被告知有位王府的嬷嬷已等候她多时。 邱老太君立即召见,见是章嬷嬷,笑了,问询对方:“可是王妃有话交代?” “王妃说既然那位金嬷嬷而今是王府的奴才,自该把她的卖身契交过去。府中的奴才们都要在杂事房画押备案,从哪儿来的,家人有几个,皆要记录在册。本来这事儿不必麻烦老太君,老奴与贵妇的管事交接即可。不过那管事说并没有金嬷嬷的卖身契,得等您老人家回来做主。” 邱老太君一听对方要金嬷嬷的卖身契,心料不好。金嬷嬷是宁婉蓉从寺庙里领回来的流民,还没有卖身跟宁家,哪里有什么卖身契。这点倒是她疏忽了。没想到晋阳王妃倒是心细,一回家就处理上这件事,莫不是她已经有所怀疑? 邱老太君转念一想,此事必须尽快办理,而且要滴水不漏,不然真被晋阳王妃抓了把柄,先前谋划好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邱老太君咳了两声,扶额说头疼。众人忙围着她转,扶着她进屋。 邱老太君身边的丫鬟大青来和章嬷嬷商量:“卖身契是有,管钥匙的丫鬟今儿个去道观给老太君求符去了,还得等一会儿子才会。您不如先回去吧,保准儿今个晚上前就给您送过去。” 章嬷嬷想了想,方点头告辞。章嬷嬷回王府前,便早有理国公府的小厮骑着快马来到王府侧门。管家高纵横得知消息,立即去寻周天巧身侧的丫鬟素云,现起草好两份卖身文书,令金氏签字画押。 等章嬷嬷回府报完这事儿不久,理国公府那边便来人奉上了卖身契。 江清月拿着卖身契瞧了两眼,笑了笑,便随手放在桌边儿。 章嬷嬷凑过来瞧,依稀可认得上头几个字。章嬷嬷跟清月报了报她在理国公府打探来的消息:“她原来老家就是京城的,自小被卖进了周府,跟着大太太陪嫁到宁家。跟郑妈妈一样,都是主子身边的老人。” “是么?”江清月抬眼看向郑妈妈。 郑妈妈及时反映,赶紧跟王妃点头:“奴婢以前听说过这位金嬷嬷,她是大太太陪嫁来的丫鬟,大太太当家的时候,被派去京郊庄子里管事儿,偶在年末的时候才来府里走一趟。后来她儿子大了,她自己就不怎么来了,只让她儿子跑腿。” “看来这金嬷嬷是大太太的亲信。”章嬷嬷叹了句,心里倒是松口气。不过是一般的嬷嬷,虽然以前得宠些,但进了王府也够不成什么威胁。 清月捻了捻手中的卖身契,复而问郑妈妈:“你可曾见过她?” “以前给老太太跑腿的时候,瞟见过一回。”郑妈妈回忆道。 清月当即让章嬷嬷带着郑妈妈去见一见那个金氏,命令二人若发现什么异状立即汇报。 不久,章嬷嬷和郑妈妈回来。郑妈妈神态有些呆,眼中茫然疑惑 清月手里还拿着那份卖身契,她打量一遭儿郑妈妈,笑问她:“为何满眼疑惑?” 郑妈妈迟疑着不敢说,在王妃再次开口允许的情况下,方敢把肚子里的废话吐出来。“奴婢记得她以前好像长了个刀条脸,而今这模样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许是人发福了,又或者过了这么多年,奴婢记不大清楚了,给记错了。” 章嬷嬷脸色也不大对劲儿:“主子,老奴总觉得她有些眼熟,仔细想想却又说不出她到底是谁。像见过,又像没见过。” “王妃破案呢?”祁连修左手扶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清月,言语中带着淡淡的温柔。   ☆、第84章 “王爷!”江清月笑着起身迎他,趁着祁连修走过来的功夫,使眼色给郑妈妈和章嬷嬷,令二人就此事上点心。 俩嬷嬷素来聪慧,立马领回王妃的意思,先行躬身告退。 祁连修本无心过问府中事,他自是相信清月的能耐。不过料想到先前在宫里宁贵妃的特意宣见,祁连修怕清月受委屈,遂问了问经过。 “不是什么大事儿,帮她继母求个情儿。宁家大太太想送个嬷嬷到周庶妃身边。”清月心里是计较这个嬷嬷的,但这么大点的事儿没必要惊动祁连修。 原不过是送来个下人。 祁连修笑了笑,表示不在意此事,任由清月处置就是。他轻轻地覆住清月的手背,终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本王命太医给你调配的滋补汤,可都喝了?” 清月淡笑着点头:“按时喝了。是有些体寒,调理要慢慢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要王爷费心亲自过问这事儿了。从前我也调理过,许是方子不对,倒不大见效。” 祁连修特意瞥一眼清月,眉眼中带着夸张的意味。“本王听说体寒者不易生育。” 清月心中一紧,抬眼笑看他。“王爷是指?” “说起寒凉,本王的手比你的更凉。”祁连修顺势举起握住清月的手,他晃了手臂一下,示意给她看,“和你握在一起,才有热度。” 清月宽了心,不解的打量祁连修。“越来越听不懂王爷的话了,您这是在怪妾身,还是安慰妾身呢?” 祁连修修长的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清月的胸口,垂眸浅笑,目光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温柔,“本王说的是自己,本王才是需要被安慰的人。王妃举世无双,无可挑剔,本王可寻不出你的错来。” 清月惊讶的对上祁连修的眼睛,转而参透他话里的意思了。这些时日,她几次进宫面见太后,总要被御医诊脉是否有孕。太后盼曾孙心切,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却在无形之中给清月不小的压力。清月本也盼着能早日怀上她和王爷的孩子,奈何喜讯迟迟不来,她心中确实暗暗有些着急。 祁连修从来没有多言,一如往常般待她。前些日子,清月在乎起自己手脚易凉的事儿。祁连修似乎看穿了清月的小心思,特意请御医为她调理饮食。照理说也该见效了,奈何清月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清月心中着急,嘴上却不好说什么。 今日面见太后前,清月心中稍有些忐忑。也怪了,明知自己的身子骨儿没有问题,却偏偏在每次进宫被御医诊脉的时候心中打怵。 或许是她心中太过在乎一件事,便害怕失去,于是就容易心发慌。 不过这些微小的恐惧只存在于她的心底,清月从没表现出来过,甚至对自己身边最贴心的章嬷嬷她也不曾言语一句,没想到却被祁连修看穿了。 祁连修一直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请御医帮她调理。见她心结难解,便牺牲自己来安慰她。祁连修那一席话意在表明:就算是清月真的不孕了,问题也出在他身上,因为他的体寒更重。 听闻此言,一股暖流满溢在清月的心口,瞬间涌出,席卷全身。 清月不知说什么好,她反握住祁连修的手,吸了吸鼻子。“妾身似乎一直在连累王爷。婚前那些传言已然损坏了王爷的声望,而今王爷又说自己身体的不是……难不得太后先前不喜我,确是我一直拖累王爷了。” “本来手脚生冷就不是什么大病,十人之中有半数由此状。你瞧瞧她们,哪个没留后?你是因为嫁给本王,才会顾及这些本不该顾及的事。若说拖累,也是本王连累了你。”祁连修紧紧地握住清月的手,笑得温润,“换做平常人家,哪需你这样劳心费力。府中事,宫中事,京城之内的世家事,桩桩件件都需要你操心。比起普通人家的妇人,你多了多少操心的活计。” 清月听得直笑,鼻子却略微觉得发酸,眼角终忍不住闪烁出泪花儿。“王爷再别这样说了。您如此体谅妾身,妾身待您却不如您的十之一二,真让妾身无地自容了。” “你待本王如何,”祁连修挑眉轻笑,突然打横抱起清月。他勾着嘴角俯首到清月的嘴角,轻轻地呢喃,“全看你一会儿的表现了。” 两抹红霞迅速显现在清月的两颊,慢慢地向雪白的脖颈蔓延…… 事毕,清月用被裹着胸口,起身从床头的暗格中翻出一张绢帕来。她看了眼祁连修光洁的额头,转身躺下来,挥臂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细汗。才刚的动作太高难,时间又长,她累得骨头快散架了,祁连修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周天巧和那几个御赐的美人们,你大可都不必理会,关在庆南园就是。刚闹过太后,不好再动她们,再等个一年半载,随意打出府便是。”祁连修随口叹道。 “怎么打发?”据她所知御赐的美人可没那么容易打发,但凡御赐的人或物,若有变动,皆要通告宫中的殿内省备案。这几个人是太后赏赐来的,一并处置了,抹了太后的面子不说,到头来保不齐还会怪到她这个王妃的头上来。多少人等着她坐实恶毒善妒的名声。 祁连修素来没耐心应对后宅那些女子,对付的法子一直简单粗暴,清月这么一问,他才意识到而今的状况和以前不同了。“也罢,你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本王听你的。” “王爷真乖!”清月故意高兴的拍了拍祁连修的头。 祁连修错愕了一下,惊讶的看着清月:“王妃倒是胆子大啊。”说罢,他整个身体便作势要压了下来。 清月忙捂着脸认错。 祁连修找对了位置,先亲一口清月粉嫩的双唇。“比起‘我错了’,本王更喜欢听你说‘我要’。” 清月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平日伶俐的嘴突然笨拙的磕巴起来。“王爷……别、别……欺负人了。今天的够了!” “王妃不是急着要孩子么,本王自该加倍努力才是。”祁连修说罢,便埋首‘努力’。 清月原本到嘴边的求饶的话语,全化作一声声清浅的嘤咛。要怪就怪她太着急了,孩子什么的可以晚一点再生,真的! 彻底折腾够了之后,便要沐浴。清月再回到榻上的时候,疲乏全爬上身,再没什么心思想别的事儿,两眼一合便睡熟了。 祁连修侧身躺在她身边,替其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安静的看着她熟睡的样子,禁不住轻轻勾起嘴角笑了。祁连修看着清月平静祥和的睡颜,竟让他忆起在青州第一次见她的光景。她容颜俏美,倾国倾城,看似从容淡定,但那双宛如黑夜的眼却仿若会说话一般,因迷路而略显慌张。 倒也是巧了!看来是他平日少让人伺候的习惯,促成了他和她那次的相遇。第一次虽是巧合,并无太多言语,那场景却一直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以前他还不自知,知道后来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喜欢上这个女人的时候,才发现所谓的爱是多么的可怕和强大。 清月突然侧身面对着祁连修,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祁连修笑着勾住请月的手,微微侧头向里,和清月头碰头,面对面。 祁连修方合上眼,睡了。 次日,祁连修赶早出京办事。清月一人用早饭,才放下筷子的功夫,郑妈妈便脸色尴尬的进门。清月正喝茶,眼没抬一下。章嬷嬷代为询问何事。 郑妈妈这才敢如实报告:“高管家在门外已等候多时了。” “什么事?”章嬷嬷看眼王妃,又问。 “还是那个金嬷嬷的事儿。这不刚进府么,她的儿子儿媳带着孙子赶早来看她。这俩人说她娘有些年不在府中伺候人了,有几句嘱咐话要说。本不是个大事儿,不过因金嬷嬷刚进府,高管家不敢做主,特来问一问王妃。”郑妈妈道。 章嬷嬷做不得主了,转而向江清月求主意。“王妃,咱们正好派个人瞧瞧去,看看这个金嬷嬷有什么破绽?” “此事未免太巧了,若是她们故意做戏,哪还有什么必要去。”清月抬眼,打发郑妈妈去回高纵横,“本妃允了。” 高纵横得了意料中的消息,并不奇怪,冲郑妈妈嬉笑了两声,转身让路,请郑妈妈同他一同前往。 “高管家这是什么意思?”郑妈妈奇怪地打量高纵横。 高纵横有些奇怪,惊讶的看着郑妈妈:“怎么,嬷嬷不随小的一同去?” 郑妈妈冷笑,稀奇的看着他:“不过是个下人和亲戚见面,屁大点的事儿,老奴可没有高管家那么有闲心操心这等小事儿。王妃那儿还有许多活计等着老奴去领呢,告辞!” 你!高纵横心里哼一声,眼瞪着郑妈妈回院儿,一脸失算的背着手往后门去。 金氏和一对农家夫妇正等在那儿,三人早遇酿好了情绪,一听见脚步声,便互相问候个不停,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高纵横一听哭声,快步上前,领着她们去了一间下房。“行了,装装样子就得了,王妃压根就没上心。” 金氏听说自己白演了一场,憋一肚子气,她匆匆回了庆南园向周天巧禀告。 周天巧自从得知金氏的真正身份,便十分看重她。她身边就缺一个像金氏这样为了报仇死不要命的人。为了伪装金氏的身份,周天巧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待高管家一通打发了那一家三口,周天巧便不爽的和高纵横发牢骚道:“你不是说王妃怀疑金嬷嬷的身份么,怎么这现成的机会她倒不用了。” 高纵横也纳闷,摇摇头:“或许是小的多虑了。” 周天巧撇嘴冷笑:“我就说,她哪有你说的那么神。” 高纵横嘿嘿笑两声,神态比往日少了几分奸猾,目光却有些游移不定。 素云站在周天巧的身边,紧咬着唇,时不时地瞟周天巧一眼。 金氏到底是做过大家太太的,见过世面,瞧这二人的架势便觉得奇怪。眼神故作夸张的在二人之间来回瞟,故意让周天巧发现。 周天巧意识到不对,皱眉看高纵横:“高管家,你有事瞒我?”   ☆、第85章 高纵横立即摇头否认。 周天巧目光冷下来,转而怀疑地看向身边的丫鬟素云。素云怕得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天巧。 周天巧目光更加冷漠,甚至发狠起来。她瞟一眼目光不定的高纵横,低声唤素云到她跟前来。素云迟疑了下,扭捏的迈着碎步走到周天巧跟前。 周天巧眯起眼睛,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抬手扇了素云一巴掌。素云挨个正着,有些猝不及防,左脸接下周天巧的一巴掌下去之后,整个身体便失衡,侧身栽倒在地。所幸她到底的时候脑子反应快,手先着了地,到底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高纵横见状大呼:“素云!”随即扑上前去,扶住了素云的胳膊。他转而面带怒气的看向周天巧。若不是以为她,他堂堂王府的管家跟本没必要跟个庶妃唯命是从。 素云忍住眼中的泪,冲高纵横唯唯诺诺的摇了摇头。 高纵横看不下去,皱眉埋怨:“你平时的机灵劲儿哪去了?” 素云颔首,默默掉下几滴泪来。 周天巧瞧不惯她这样,冷哼一声,转而坐下来。“留着你这套给别人用去,少在我跟前装可怜!你二人是福是祸,全凭我一张嘴。” “周庶妃,您别忘了这是在王府,还由不得您一位庶妃做主。这儿可不是您的一言堂。”高纵横怒气冲冲看她。 周天巧瞟一眼高纵横,冷笑道:“这话你当初睡我丫鬟的时候怎么不说?早说了,我何至于包庇你至今日,一早儿就把你绑了送王爷跟前讨说法的!” 高纵横被周天巧戳到软肋,再大的气也得憋着,再不敢吭声。 周天巧扫一眼素云,素云继续低着头嘤嘤哭泣。 高纵横被素云哭得心发软,俩手抱着她不撒手。 素云反而哭得更凶,她挣脱高纵横的拥抱,爬着到周天巧的身边,哀戚的扯着周天巧的裙角哀求。“求主子开恩!奴婢……奴婢已经怀了高官家的孩子。” 素云说此话时,特意看了眼高纵横。 高纵横一直使眼色给素云,本想让她再瞒一段时间。没想到她到底是没忍住。“唉!”高纵横在心里大大地叹一口气,无奈地认命,该来的还是来了,总归要面对。 “什么!你怀了他的孩子了?”周天巧惊叫,一脸震惊。 高纵横认命的点头,认下了。 周天巧摆出难以接受的表情,转而一屁股坐下了。“距离那次已有小半年的时间,她才怀上,岂不是说你们平日里就偷偷……高管家,你好大的胆子!” “您说吧,小的怎样做您才能放过我们。”高纵横不是傻子,先前他为周庶妃办了多少事儿,全因这个把柄。而今她几次三番强调,无非还是有所要求。只怕此事能早点解决,他以后能离这个恶毒女人远点。 “若说成全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周天巧态度转变很快,满眼精明的算计。 高纵横扶起素云,劝其先回去歇息。他则一人留下来与周庶妃商量具体的解决办法。 素云看眼周天巧,在周天巧的点头示意之下,方敢低头默默地退下。 金氏也要跟着退下,却被周天巧叫住了。 “确有一事要麻烦高管家。这件事如果顺利解决了,我周天巧愿意拿自己的后半生起誓,绝不会再拿素云的事儿威胁你,而且我还会成全你们,求王爷把素云嫁给你。素云也算是我身边第一得用的人,有样有貌,能歌善舞,还写着一手的好字,而今她又怀了你的孩子。高管家能娶得她这样的女子,可谓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高纵横料知周天巧所谓的‘这件事’必定不简单,不过若是因此能摆脱这女人的威胁,留得住素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倒也算值得了。 高纵横只思虑了半刻,便点头干脆答应了周天巧的要求。 “这是金嬷嬷,你早识得了。以后,你一切便都听她的吩咐,直到她办成事儿为止。”周天巧吩咐道。 金氏听到自己得机会,双眼发亮。兴奋和痛恨两种情绪交杂于她的眼中。 高纵横被金氏的表情吓到了,他迟疑的看向周天巧,询问她到底所谓何事。 周天巧甩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想活命,便不要多问。” 高纵横心中震了一下,多少有了些猜测,却不敢再多想。他皱了皱眉,想到素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点头应承下了。 高纵横探望过素云之后,便从庆南园离开,转而直奔王府的后厨。 素云卧在榻上等到高纵横离开的消息,方下地穿鞋,她本预备去见周庶妃,不想刚走到门口,跟周天巧撞了个正着。 素云惊了一下,忙给周天巧行礼。 周天巧赶忙扶起她,满面带笑,怜惜的拉着她回床榻上坐着。 “主子怎亲自到奴婢住处,这里腌臜的很,奴婢罪该万死!”素云还要行礼,又被周天巧挡了下来。 “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从没把你当们奴婢看。你们都是我的知己,我的好姐妹。”周天巧笑着拉素云的胳膊,令其坐在自己的身边。周天巧特意抓住素云的双手,亲自查看。“瞧,都红了!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化瘀膏来。” 素云忙推辞。周天巧根本不容她拒绝,笑着握着素云的手,满脸堆笑致谢她。“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那可能这么快收服了高管家。要谢也该我谢你才对。素云,为了我,你受苦了,我这心里真过意不去。” 素云被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颔首,瞧着嘴角跟周天巧推辞。 “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妹妹,比亲妹妹还亲。你放心,有朝一日我翻身了,一定会为你寻个极好地人家。若你愿意,我们姐妹一起伺候王爷也可的。”周天巧大方许诺道。 素云忙起身道不敢,她黯然垂眸:“素云已非完璧之身,别不它求,以后能度个安稳日子便成。” “那个人在,是不行。但若你助我成了大事,我说行便就是行了,你懂么?”周天巧暗示她道。 素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面上却不敢造次,只安分的点点头。 周天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扫一眼素云的肚子。“装得像点,暂且不可让他发现了。” 素云又点点头。 周天巧又嘱咐了两句,允诺素云可以一直在房中修养,而后她方带着人出门。周天巧想起刚才高管家那副在乎素云的模样,左手下意识的挡在自己的肚子上。 “金嬷嬷,你说男人都那般在乎自己的孩子么?” 金氏案子瞟一眼周天巧,忽想起自己的儿子怀永才,心里恨得直滴血。“虎毒不食子,哪有父母不在乎自己孩子的。何止在乎,甚至重过自己的性命。” 周天巧听此言,踟蹰了一会儿,心里嘀咕:“我若能怀个孩子便好了。” …… 章嬷嬷把从庆南园打听来的消息传给江清月。“王妃,那个金嬷嬷平日少言寡语,一直近身伺候周庶妃,很老实本分。她不爱闲聊,也不喜跟外人多接触,奴婢没打听到太多东西。倒是那个高管家,确实奇怪得很。今儿个他去了庆南园,周庶妃留着他和两个亲信在房内说了好一会子话。” “少言寡语,老实本分,换言之,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江清月觉得这个金嬷嬷确实有些奇怪。邱老太君亲自出马,特意麻烦宁贵妃说情送来的,此人绝不会只是个普通嬷嬷那样简单。先前郑妈妈见她十分不打准这个金嬷嬷的身份,就该重新彻查她一番。至于那个高纵横,江清月一早儿就看出他有问题。清月其实随时都可以处置他,留他到现在就是为了将这拨人全部连根拔起。 若是她能抓到周天巧犯错的证据,便可以干净利索的处置了她,也不至于在太后那边无法交代。如果可以借此堵住太后的嘴,便更是好上加好了。如果周庶妃闹出丑闻,太后以后断没有脸再对晋阳王府的后宅指手画脚。 江清月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坚守“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是时候出手探探风声。至少这个金嬷嬷到底为何,她要亲自见识一下。此人混过了郑妈妈锐眼,逃过章嬷嬷的查探,想必极为不简单。 “吩咐下去,明日一早,令庶妃美人们悉数来此请安。周庶妃那儿,命其带上金嬷嬷。” 郑妈妈应承下去,这就去打发小丫鬟去传话。 章嬷嬷奉茶上来,探究的问:“王妃还是担心这位金嬷嬷?” 清月摆手,示意问秋将那份金嬷嬷的卖身契拿来。她将纸张递给章嬷嬷,令其仔细摸摸看。 “不过是张纸罢了,奴婢看不懂这里头有什么稀奇。” “嬷嬷合上眼,再仔细摸,触感是否‘滑如春冰密如茧’?”清月嘱咐道。 章嬷嬷惊讶的张大眼,不好意思的笑道:“经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确实比平常用的好很多。” “以前常练描样子,多少了解些纸质。这种纸叫绵连,乃是纸中贵族,非常人可用。王府中也有,多用在王爷的书房,或给郡主绘画之用;无论如何,断没有留这种纸给下人们写卖身契的道理。再说,宁家大太太是个继室,家世并不显赫,她娘家父亲尚无可能用到这种纸,更别说金嬷嬷一个陪嫁下人了。”   ☆、第86章 章嬷嬷料知王妃肯定是怀疑这位金嬷嬷的身份了。确实如王妃所言,金嬷嬷的卖身契很有可疑。以后自己更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地盯住这个金嬷嬷。 “不过,这卖身契若是假的,她若不是宁家大太太身边的金嬷嬷,又是谁?邱老太君特意安排她进王府,又有何目的?”章嬷嬷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事。若说送个漂亮的丫鬟进来,存着想把王爷留在庆南园的歪心思,还在情理之中。但这个金嬷嬷年纪四十多,已经是半老徐娘了,根本谈不上什么样貌,听说做事儿也不够利索,甚至有些笨手笨脚。邱老太君现巴巴地送个这样的老婆子进王府到底作何用? 江清月摇摇头,她此刻同章嬷嬷一样疑惑。“待明日见一见再说。” 天至黄昏,卫一从京外赶回来捎消息,告知王妃:“王爷被杂事绊住了脚,最快要等明儿个一早能回。” 卫一告完话,还要回去。 江清月叫他带上王爷的换洗衣服、一张薄毯,又备了些祁连修爱吃的点心,让卫一一道带回去。 丫鬟婆子们手脚都麻利,只消半柱香的功夫便备齐全了,完全不耽误卫一赶路。 江清月这厢才打发走祁连修的侍卫,那边宫里就来了个小太监,代太子召唤祁连修进宫。 江清月闻言心中一惊,忙将此太监叫到跟前。高德禄并未随王爷出京,听到风声,急忙往这里赶。江清月正跟小太监探口风,“王爷此刻不在府中,不知太子爷寻他可否是着急,本妃这便派人寻他回来。” 小太监想了下太子爷的交代,微微摇头。“奴才也不知。不过瞧太子爷的神态,奴才斗胆猜测,该不是什么急事,等到明日也无碍的。具体如何,还要等奴才回去禀报了才知。” 高德禄目光漂移不定,呵呵笑着附和王妃的话。 “不知王爷此番出京所谓何事?”小太监又问。 江清月看眼高德禄。高德禄原本面色就有些迟疑,听闻小太监此问,脸色略显慌张了。 在江清月看来,高德禄的慌张倒并不是因为小太监的问话,而是因为有她在场的缘故。祁连修此番出京,似乎有什么隐瞒,故意不想让她知道。 原来江清月以为祁连修此去办事儿是为了太子爷,故没有多问。而今见太子爷派人来寻人,也便说明了祁连修此番出京另有因由。不是太子交代的事,那会是什么事?他不是一直说自己是闲王么,平日里有事也都是在为太子爷忙活…… 王爷临走时,确实有过交代,一旦东宫来人找他该怎么回。 高德禄偷偷瞄一眼王妃,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到底狠下心来跟小太监交代,许是因为心虚的关系,高德禄说的声儿下意识的变小了,好似说悄悄话一般。“王爷去庙里了。” 小太监不懂高公公的态度变化,愣了一下下,转即他想到王爷大婚前有关他跟和尚的传闻,脸蛋子不自觉的红了,他尴尬的点点头。小太监不敢抬眼看王妃,低着头急忙说告辞。 高德禄跟王妃拜了拜,借口送那个小太监出门,跟着出去。 小太监颔首一路走到仪门外,才敢侧身给高德禄下跪,解释:“奴才该死,多嘴问话,求公公饶命。奴才本寻思回头若是太子爷问起来,小的也有话答。不曾想王爷是去……庙里。” 高德禄被小太监这一跪吓了一跳,本是不解,忽听他此话才明白对方误会了。“真该打!”高德禄踹一脚那太监,拉其起身,“王爷只是去庙里祈福,知道么?” 小太监点头如捣蒜,立即露出一脸会意的表情。“公公放心,奴才不会乱说,是祈福,祈福。” 高德禄被气得不轻,想想还有王妃那边无法交代,也不解释了,急忙打发走小太监。 他一路慢慢吞吞地蹭到正院,人就守在院门口,不敢进了。 章嬷嬷出门吩咐丫鬟舀水,正好见着高德禄,高喊他一声,叫他进来。 高德禄心一横,耷拉个脑袋进门。 江清月沉默地打量高德禄一遭,出言命其坐下。 高德禄不敢,怕的直接跪地,主动交代:“奴才真不知王爷此番出京去做什么。王爷临走前只交代奴才,若有太爷的人上门,只管说他去庙里便可。奴才只是依命办事。”怪就怪他精神头不够,让王妃撞见了太子爷的人。 江清月思虑了会儿,抬手示意高德禄可以退下了。 她没说话,微微蹙眉,喝着茶。 章嬷嬷在一边瞧不下去了,忍不住嘟囔两句:“王爷可头一回这样。办事儿就办事儿呗,也没什么好瞒的,为何瞒着主子又瞒着太子爷呢。” “皇家向来秘密多。走之前,他倒没说是替太子爷办事儿,只说宫里头的人指派下的。细想想,倒是我们误会了,宫里的人多着呢!”江清月心中有数,料想此事必定和宫中几位皇子有关联。其中具体事宜,不好妄加猜测。她信任祁连修,既然他不说,那就必定有不说的理由。清月也不准备把此事放在心上。 章嬷嬷见主子宽心,也高兴。心想王爷给宫里人办事儿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也就不去操心是什么了。 “不过瞧高公公那架势,他可是怕得很呢。” 江清月淡笑道:“他素来如此,王爷交代他的活计他又给办岔了,怕被骂呗。” 章嬷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笑个不停。回头等王爷回来,高德禄一准儿又得挨罚了。“他们主仆倒有意思,不管王爷怎么罚他,他都愿意受着,往后还一日比一日地忠心去孝敬王爷,王爷也宠信他。满京城离恐怕找不见第二对这样的主仆了。” “这才是真正的主仆情深。”江清月半开玩笑一句,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早点睡吧,明日好有精神应对。” 章嬷嬷应承,立即带人去铺床。 次日用早饭时,清月的胃口很好,荷叶粥连喝了三碗,还吃了两个红枣蒸糕。 章嬷嬷见她胃口大好,忙吩咐厨房再准备两盘新鲜的刚出锅的芙蓉糕备着。王妃素来好这口,章嬷嬷觉得王妃一定喜欢这个。 因今日要见那几个御赐的美人儿,江清月饭后又重新梳了发髻,更衣。章嬷嬷见她没工夫用,便直接把点心端到堂上,等王妃见了那些人之后再吃也不迟。 章嬷嬷带人去的时候,厅堂内的美人们早已等候多时。章嬷嬷特意瞟了眼最前头的周天巧,瞧见她身边果然跟着个脸生的嬷嬷。圆盘脸,杏仁眼,模样长还可以,穿着一身驼色配青花的素服,衬得她那张脸十分土黄苍老。章嬷嬷只看一眼,就觉得这妇人衣裳颜色选错了。 章嬷嬷回去跟王妃禀告一二,便扶着她来到前厅。 众美人纷纷行礼、请安。 清月坐下之后,便有些觉得反胃。她瞟一眼桌上的芙蓉糕,看向章嬷嬷。 章嬷嬷忙解释道:“刚做好的,王妃尝一块?” 江清月右手肘拐在身侧的桌上,手指微微掩住鼻子,蹙眉道:“快撤下去。” 章嬷嬷愣了下,忙亲自动手断了下去。回头洗干净手,才敢再近身站在王妃身边。这工夫江清月已经打发了多数美人,只留下周天巧和姬红、姬绿三人。 江清月言语温和,笑问姬红姬绿在新住处可习惯。 姬红姬绿特意看眼周天巧,忙起身谢恩说一切都好。 “王爷鲜少去园北,倒苦了你们。”江清月道。 周天巧忙说不介意,心里去直吐口水,埋怨江清月一直独霸王爷。什么‘鲜少去’,是‘根本不去’才对。 江清月笑了笑,转而看向姬红姬绿二人。 姬绿也要学周天巧说。姬绿抢先她一步,先行给王妃行礼回话了。“说了王妃切莫笑话我们姐妹呢。近些日子,贱妾和妹妹迷上侍弄花草,十分乐在其中。” “侍弄花草?”江清月挑眉,稀奇的打量姬红。倒没想到当初挑头争风吃醋的姬红,而今竟有此领悟和肚量。 “正是,贱妾和姬绿妹妹昨儿个刚在院墙边儿上种了青鸾、朱藤,前些日子还在后院移栽了两颗桂花树,等初秋时节摘下来做桂花糖极好。” “本妃可贪嘴,先说好了,你们的得给本妃留几块。”江清月笑道。 王妃竟然愿意要她们做的桂花糖! 姬红、姬绿受宠若惊,忙感激的行礼谢恩。 姬红、姬绿此举意在表明他们无心争宠,也是自爱变相讨好王妃。 马屁精! 这时候不争,难道要任凭青春流逝,老死在王府一辈子么。 周天巧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颇为不屑,脸上却还得赔着笑。 姬红、姬绿本想尽快退下了,但见王妃直接将目光转到周庶妃身上,也便不敢多言造次,默默坐在原处,纹丝不动。 江清月故意留下姬红、姬绿,有意叫她二人做个人证。她现在莫不清楚周天巧下一步的路数,留一两个‘外人’在有备无患。免得真事发生时,陷入双方人各执一词的僵局。 不过周天巧应该还没有当面害她的胆量。 江清月扫一眼周天巧身后的金氏,模样果然如章嬷嬷所说,这身衣服确实衬得她那张脸老上几岁。当然,这都不是紧要的,令江清月觉得奇怪的是眼前这妇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一时间,她又说不清在哪儿见过。待她要细看,那妇人却把头低的更深,只露着额头。 周天巧见江清月紧盯着金氏不放,忙笑道:“王妃,她便是我姑母打发来的金嬷嬷。您昨儿个叫人捎话,让妾身带她来的。”周天巧故意用言语暗讽江清月。身为王妃竟关心庶妃身边的下人,未免太自降身份了。周天巧见江清月没说什么,自觉占了上峰,心中颇有些得意,转而愉悦的转动眼珠子看向金氏,故作厉害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王妃行礼。” 金氏乖顺的附和,赶紧上前给江清月磕头,带响的。磕完了,额头还抵着地面,弓着腰不起身。 江清月总觉得她在故意隐藏她那张脸。而且她刚刚磕头的动作未免有些太狠了,乍看好像是在表忠心,仔细观察之后,清月倒觉得她此举更像是因为激动和愤怒所致。 江清月为弄清其中的蹊跷,也不顾周天巧如何暗讽她,快言命金氏抬起头。 金氏哆哆嗦嗦半晌,方慢慢地抬头。 看清金氏的容貌之后,众人皆睁大了眼睛。姬绿见状,甚至禁不住笑出声。她忙起身跟王妃告罪,嘴里忍不住推脱道:“贱妾真没见过有奴才这样磕头的,别人用额头咳,她竟用脸,啧啧……瞧她脸肿的那样。” 姬绿说罢,就听那金嬷嬷咧嘴忙赔错,又狠命的磕了两个头,这回直接撞了鼻子,流下了两行鼻血。   ☆、第87章 金氏额际发丝凌乱,脸几乎撞变了形。加之她畏畏缩缩总是颔着头,根本叫人瞧不着正脸。 江清月见她如此,也在没有查看问话的必要了。她眯起眼,靠在椅背上,没吭声。 章嬷嬷自不许这奴才冲撞了主子,呵斥其几句,让周天巧给个说法。 周天巧忙跪下来,一脸无辜地跟江清月解释:“她本就是个胆子小的,而今才进王府,规矩还没学全,实在是不配在您跟前露脸。贱妾本没打算让这个狗奴才冲撞您的,谁知昨儿个有人特意捎来消息叫贱妾今日一定要带上她。贱妾不敢不从,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都是贱妾的错,贱妾这就给你磕头赔不是。” 周天巧一番巧辩,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说,还把罪责利落地推到清月这边。 江清月岂能饶她,就算是呈口舌之快,也不能叫周天巧这样的人把舌头伸长了。此人最爱得寸进尺,该扯断的时候就是要扯断。 “她既是格外允准进府的,已然破了例了。她自该心怀感激,更加勤奋守规,胜过府中其他人。本妃今日只不过要见她一面,她为此就怕的把头磕进土里去。将来若是本妃训她一句错,本妃岂非还要为她的性命负责? 你这位金嬷嬷未免太胆小了。若说她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也就罢了,偏偏来自理国公府,你说是她没能耐,还是你姑母压根就没把她调教好?” 江清月看似说的是两种选择的问句,实则她把这两边人都给骂了。宁家人丢脸了,周天巧自然也跟着丢脸。 周天巧气得暗自咬唇,老老实实地跪在江清月跟前赔错,再不敢多言半个字。 江清月冷笑着瞟她一眼,目光扫向姬红姬绿二人,转而无奈地叹气。“本以为你是太后御赐的美人之中最识趣儿的,原还打算等本妃怀了孩子,就让你去伺候王爷。今见你行事如此毛躁,连个下人都训管不好,倒叫我心生担忧了。” 周天巧一听说江清月有意让她伺候王爷,俩眼都发绿了。她眨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江清月,满脸恳求,乖乖地向前爬两步,额跪下时头刚好停在江清月的脚边。她哈腰伏贴地跪着,一再跟江清月赔错。 “贱妾原拿性命作保,发誓以后再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了。请王妃给贱妾一次机会,求求您!” “你很想伺候王爷?”江清月垂首看她。 周天巧微微抬手,抬眼瞄了江清月一眼,目光中袒露着*裸的渴求。在与江清月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立即收了目光,谨小慎微,颔着首,乖乖地跪在那里,看起来倒是十分规矩。 “奴婢不敢,奴婢若有幸能为王妃分忧,是奴婢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姬红、姬绿听‘分忧’这话暗自冷笑两声,若非王妃在此,她二人恨不得当场伸腿踢死她。 “本来呢,是可以。”江清月端起茶,吹了吹,抿了一小口,复而再品。等一杯茶慢悠悠地品完了,她才看着跪地有些瑟瑟发抖的周天巧,方开口继续说话,“不过,看你手下人如此没规矩,便真不合适了。一旦出了岔子,可怎生好。你身边的人冲撞了王爷,若传到太后耳里去,到头来挨训地一准是我。这个家是本妃在管,后宅不宁,本妃岂能逃脱干系。” 周天巧的希望破灭,整颗心都碎得滴血了。这会子她才后反劲儿地意识到才刚江清月说的那些是逗弄自己。周天巧气得七窍生烟,心肝肺在胸口内都快炸了出来。 给她希望,又把这些希望狠狠地打碎。好歹毒的妇人! 周天巧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只能装柔弱,无辜的摊在地上,神情悲戚。周天巧想让将清月觉得她得逞了,占上风了,然后放自己一码。她已经跪的腿发抖,只想尽快结束眼前的一切。毕竟而今自己位份和她的尊贵身份有天壤之别,明争肯定斗不过。此刻若再继续下去,她只会更吃亏。 “庆南园那儿你也不必住了。那院子太大,操心的事儿也多。你既然管不好下人,索性挪去个小点的院子住着,人少些,简单明了,自然会免去你不少的麻烦。”江清月显然没有被她的哀戚模样蒙蔽,依旧神色淡淡,语气平静。似乎周天巧做什么,都不会阻挡她冷静的思考。 周天巧气得快咬碎了牙。江清月才刚打碎了她的希望不说,竟连点渣渣也不给她留。她做得太绝了! “府里西北角有个小院儿,正合适你。恰好那院子还没起名呢,你随便想个名儿,回头叫管家立个匾额就成了。”江清月嘱咐道。 西北角?周天巧可不记得那边有什么院子,庆南园本就离王爷的住处远,西北角便就更远了。连个名字都没有的院子,一准儿不怎么样。 周天巧十分不服江清月的安排,她可是太后御封的庶妃。怎么说她也是有位份的人,江清月怎么能这样公然刁难自己? “人嘛,最要紧的是清楚自己的位置。无知可是会害死人的。”江清月瞟眼周天巧,命人将其扶起。她又安排姬红、姬绿俩姐妹搬回庆南园住。 姬红、姬绿开心不已,谢过王妃恩典之后,便心满意足的退下了。 周天巧才将将被扶起身,告退时,她要再次给江清月行退安里。两只腿不留神的一抖,整个人又倾倒在地。再跪地赔罪,再起身行礼,方挪着发抖的腿一步一步往门外退。 章嬷嬷见清月恶心那盘新做出来的芙蓉糕,格外留心去厨房验查一番。她担心厨子擅自改了糕点的配方,以至于主子不喜。这回把关所有步骤之后,章嬷嬷端着新出炉的芙蓉糕进门。 芙蓉糕还带着热气儿,香气四溢。 江清月见着拿东西,立马掩住鼻子,到底没来得及,捂着嘴干呕起来。章嬷嬷忙命人将芙蓉糕端出去,奉茶给清月饮用。 祁连修刚好归家,见这一幕,忙将清月抱到床榻上。 “本王才一日没回家,你便不舒坦了。”祁连修坐在床边,弓着腰靠近清月,紧紧地握住清月的右手。“去请御医来!” 清月想想自己刚才的反应,心中有些欣喜,但又怕自己猜测错了,闹出动静自找难堪。 “还是先找个大夫吧。” 祁连修微微扬眉,惊讶地看着清月,与她四目相对时,已然明了她眼中所要表明的意思。祁连修惊喜的目光转而移到清月的肚子上,他松开清月,手试探着伸向她肚子的方向。 清月忙笑着用双手眼珠子肚子,对祁连修吐舌头道:“保不齐还没有呢!” “不白摸,没有也可以有。”祁连修指尖划过清月腹部,一路向上,最终捧住了她的双颊。黑曜般的眸子随之眯成一条缝,凑近了。“正好本王还没吃够你呢!” 清月笑着侧开头去,躲掉了祁连修的吻。 “王爷此去所为何事?若肯交代清楚了,才有奖励。”清月说罢,用纤细的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祁连修被清月勾地一笑,眼神里的*滋长的愈发强烈。“宫中事,说不清道不明,连本王也逃不过,置身迷雾之中。” 新婚之夜,清月曾让祁连修答应他做到一件事——有问必答。今日她出口相询,得到的却是个模糊的答案。祁连修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清月相信他才刚所说得就是他了解到的,他不会隐瞒自己。如果这件事连祁连修都弄不清楚,涉及到宫中皇权争夺,必是一件大事儿了。 “若在迷雾中,王爷可要尽快点燃引路明灯了。”江清月淡笑道。 “本王的明灯就是你。”祁连修勾一下江清月的下巴,凝视着她,不曾眨一下眼。直到清月的脸被他看红了,他才淡淡笑起来。 门外传来高德禄低声:“王爷,王妃,大夫到了。” 因不想惊动宫里,此番亲来的只是普通的民间大夫。 老大夫年纪五十往上,面容沉稳,不卑不亢,看起来是个厉害的。诊脉片刻之后,老大夫万分肯定地向祁连修行礼。 “恭喜王爷!王妃有喜了!” 祁连修虽然有所准备,但亲耳听大夫说出这消息,还是喜不自禁。平日面对外人时,素来不苟言笑的他,脸挂着十足的喜悦。 “再说一遍。”祁连修命令道。 老大夫嘿嘿笑两声,再次重复刚才的话。“恭喜王爷,王妃有身孕了。” 祁连修大喜,特命高德禄赏黄金二十两给那老大夫。 清月再问那大夫她怀孕的日子。 老大夫笑答:“刚足二十日。” “二十日?”江清月微微蹙眉,担忧地看向祁连修,“我听人说,女人怀胎四五十日始有呕吐之状。为何我才二十日便如此?” “凡事不好一概而论,因人而异。王妃所怀之子奶人中龙凤,并非俗人凡胎,症状有异也在情理之中。”老大夫安慰道。 江清月笑了笑,“老人家倒会说话。罢了,依你所言。” 老大夫一去,江清月便跟祁连修商量,再请一位御医来诊脉,太后那边自然就晓得了。 “也巧!每次进宫,太后都不忘命太医为我诊脉。偏上次赶巧落下这事儿,偏偏就有了。”清月说完话就合上嘴,但却感觉自己好像还在笑一样。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沉浸在喜悦之中,高兴地甚至有些飘忽了。 御医诊脉再次确认了喜讯。此等喜人的消息自然传达的飞快。不多时,宫中太后便得了消息;卿侯府、柳府相继得到传信儿。到了傍晚时分,喜讯甚至穿到了理国公府邱老太君的耳里。 一家子的姑娘媳妇儿正在邱老太君花厅内请安,听闻此消息,皆禁不住唏嘘感叹江绣娘好命。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江绣娘有如今的富贵锦绣。 别人不过是无心酸唧几句罢了,这消息传到宁婉蓉耳力跟撕心裂肺没什么分别。在她眼里,晋阳王本来就该是她的,王妃之位也该是她的,还有江清月而今怀上的孩子,本来也该是她的!   ☆、第88章 宁婉蓉气不过,却因还在孝期之中,没法子对外撒火。她便躲在屋里头,拿着桌上的字画作撒气。桌案上所有的书本纸张全都被她撕得粉碎。 丫鬟劝了几拨,就是劝不好她。 起初,宁婉蓉对祁连修确有几分企盼,但也不到‘非君不嫁’的地步。怪就怪在当她觉得能得到他的时候,便还不觉得他在自己的心里有多重要;偏偏等到自己错过了,真的没几回得到的时候,宁婉蓉看着别人拥有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便会膈应、介怀、满心怨气。 她就算是嫁不成祁连修了,也见不得那个江清月跟他好。论出身,伦教养,那个女人根本就不配他! 宁婉蓉气得面儿红齿,眼睛闪着泪花儿。她到底是个美人儿,连生气的模样都有几分娇柔可依。 “我不服,不服……”宁婉蓉撕碎了手里的画,任性至极。 “蓉儿!”宁二老爷站在门口半晌,见女儿此般任性,眉头紧皱。 “爹!”宁婉蓉见到父亲,大喜,含泪扑进他怀里。自母亲走后,她身边便每个可亲的长辈,每日还要提心吊胆的去讨好老太君,她真的活得好累。 “听你五哥说,你近日不肯用饭?”宁二老爷进屋,看着满地的纸片,叹口气。 “我没有。”宁婉蓉不想让父亲知道她不乖,故作俏皮的冲他笑,尴尬的解释眼前的情况,“那些纸本都不用了,我边撕着玩的,哈哈,你看,多像下雪了。” “行了,你没必要找借口糊弄我。”宁二老爷厉害道。 宁婉蓉委屈的撅嘴,垂眸不语。 宁二老爷拉着宁婉蓉坐下来,打发走屋内闲杂人,试探问一句:“你……还惦念那个人?” 宁婉蓉皱眉否认:“不知你说什么。” 宁二老爷沉默了一会子,忽然道:“你可知我这次调任离京,因何缘故?” 宁婉蓉不解的摇摇头,她哪里懂朝堂上的事情。 宁二老爷紧盯着宁婉蓉的眼睛,直到对方对方胆怯的低下头去,他方慢慢地说道:“晋阳王。” “什么,”宁婉蓉惊讶之余,眼珠子转转,有了想法,“您是说晋阳王当初有意算计您离京?” 宁二老爷眯着眼,点点头。“现在咱们和他是对立的,两年前,可不是这样。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他,叫他当初那般在背后使绊子。而今想想,幸好你当初没能嫁给他。不然,咱们这一大家子还被他当枪使,到头来保不齐咱们还得傻兮兮地对他感恩戴德呢。蓉儿,您要明白,这是件好事。于你,于宁家,皆是件好事。” 宁婉蓉听得难受,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就是想嫁给晋阳王。 “你大伯而今风光无限好,自己袭爵做官不说,尚有宫内的贵妃娘娘做保靠。咱们虽说和他是一家子,但总归是两房人,关起门来还是要分个你我。他们指靠着三皇子,自以为风光,殊不知早已违背了天命。皇子之中唯有太子爷继位,方名正言顺。太子爷相貌朗朗,心机深沉,颇有帝王之相,加之有晋阳王的辅佐和皇后一族的支持,太子爷继承大统已然是天命所归。”宁二老爷提起这件事儿,连眼放光,话语里激情澎拜。 宁婉蓉听父亲的话锋有所转变,预感不妙。“父亲,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一个女儿家哪懂这些。” “不,你要懂。父亲,你大哥,咱们二房的以后全都只靠你了。”宁二老爷激动的说道。 宁婉蓉眉头皱的更紧:“我累了,不想听了。” “蓉儿!爹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么?”宁二老爷冷面,言语厉害几分,他见宁婉蓉被自己呵斥怕了,话锋一转,言语又温柔了。“凭你的身份,何须在乎那个没实权的王爷。乖孩子,你听父亲的话,好生学规矩进宫伺候太子爷,等为父辅佐了太子爷继承大统,你就是贵妃娘娘,不,皇后娘娘。天下之人皆要向你朝拜,连那个晋阳王也不例外。到那时候,他在你眼中便如蝼蚁一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心里还有什么不爽快的?” 宁婉蓉愣住,脑子里回荡着宁二老爷这一番话,陷入沉思。 宁二老爷拾起地上一片纸,撕了两下,“撕这个有用么,若有用,父亲大可以天天撕这个就好了,也不必出去官了。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面子,为了功名利禄。你有了这些,别人才会敬你伺候你。而今趁此机会,咱们好生讨好了太子爷,日后他登机,咱们就是功臣,还有什么可怕。女儿,你就不想尝一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么?” 宁婉蓉抖动着睫毛,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宁二老爷,几番犹豫之下,终点了点头。 “乖孩子,真是父亲的乖孩子。”宁二老爷哈哈笑起来,当即召唤丫鬟进屋,将屋内的一切都收拾好。他则带着女儿出去走走,看看府中后花园内的风光。 “老太太已经同意我的安排。自今日以后,便会有嬷嬷来你院中教导你规矩,告知你太子爷的喜好。但凡他爱吃的东西,你一定要会做,而且要做的好吃。男人嘛,总是爱惦记心爱女人做的美食。”宁二老爷顿了顿,捋了下自己的胡子,接着道,“要守住男人的心,光讨好他的爱好还不够,有一方面的事儿要特别放得开。” “什么方面?”宁婉蓉不解地反问。 宁二老爷尴尬的咳嗽两声,“到时自会有人教你,你乖乖学会就是。” 宁婉蓉懵懂的点点头。父亲嘱咐的总不会错,她这般聪明,自然能学会,不,她一定会学会。她要坐上皇后的位置,坐在殿堂之中最高高在上的位置威仪天下,她要叫那个人好好看看,他到底错过了何等优秀的女人。 宁婉蓉咬牙切齿,下狠了决心。 “父亲,不要等明日了,从现在,今天便开始。” 宁二老爷惊喜不已,直摆手道:“好好好,为父这就去安排。乖女儿,我就说嘛,你是咱家姑娘之中将来最能有出息的。好好努力,咱们扬眉吐气给你祖母看,给你大伯他们看。” 宁婉蓉点头,辞别父亲,匆匆回房。这时,正好有她打听来的消息传到。 “江家大太太跟咱们这边的大太太一样,是个继室。那位太太有个女儿,年纪与王妃相仿。听说当初她颇讨太后的喜欢,太后甚至有意立她为晋阳王妃。后来好像是因为晋阳王那方面无能的传言,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无能?哼,他若无能,而今晋阳王妃肚子里怀着的是谁的孩子。不过是糊弄人的流言蜚语罢了!”宁婉蓉冷叹两句,转即道,“不过这正好给我机会了。姐妹俩当初可都是想要嫁同一位夫君,关系会好哪儿去?” 丫鬟荷花忙道:“他们还打探一个消息,下月初,也便是四天后,江二姑娘回去庙里上香祈福。” “哦,这等消息也能打探得来?”宁婉蓉意外道。 荷花笑了笑:“可巧江府里头有个妇人跟赵保全是相好,由此探听来的。” “父亲心情正好,我这就去跟他说,四日后我也要去相国寺。” …… 清月自从被诊断有孕之后,便受到极高级别的保护。太后直接免了她孕期进宫的请礼,又特意拨了十几个宫女嬷嬷来伺候清月。每日吃饭饮茶,都需严格的检查。 祁连修则更加紧张,那些宫女嬷嬷和他比起来,才是小巫见大巫。 清月说想出去走走。祁连修不管做什么,便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务,一定要亲自搀扶陪着清月出门才行。临走时,祁连修总要让丫鬟们备足了暖炉,大小毯子,还有各种吃食。鉴于清月孕期口味变化大,祁连修每次都叫人备齐了酸、甜、辣几种口味的小吃。以备清月每次口味变化的时候,吃的都能及时供应上。 有几日,清月说喜静,不爱听人吵闹。祁连修直接禁了府中所有人的言。任谁想要说话,都要提前举手打声招呼,得了主子或管家婆子的允准才可以。清月起初不知这事儿,还纳闷近来屋内外的怎都变得死气沉沉了。后来从章嬷嬷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儿了。清月请求祁连修撤命令时,府中上下一片欢腾,下人们三三俩俩的凑在一起嘀咕,非要把那三日憋下去的话都吐出来才好。 鉴于祁连修的过度紧张。清月决定不再随意透露自己的喜好。 祁连修便渐渐学会了观察清月的神色,清月吃什么,一皱眉,这东西便再不会在桌上出现了。清月见园中花开得好,笑了笑,第二日窗棂下一准移栽一排同样的花。 一日,清月同祁连修来到湖边喂鱼,清月看着湖中有一条肥肥的黄鲤鱼游过。此鱼少说也有十几斤重,算是她在这湖里见过最大的鱼了。清月禁不住高兴,忍不住叹了句那鱼又肥又漂亮。 祁连修在一边淡笑着点头。他微微抬了下手,身后的四名侍卫相继跳进水里。   ☆、第89章 清月慌了,忙让水下的侍卫们上来。 祁连修阻拦道:“分内之事,你勿需担心。这任务跟其它的比起来,简单地不值一提。” 清月挑眉瞪一眼祁连修,转即道:“谁说我心疼他们了,我是心疼那条鱼。鱼好好地在水里活得自在,王爷何苦抓他上来。” “你喜欢,养在缸里,给你天天看。”祁连修自傲道。 “王爷不懂我了。不管是鱼,还是人,唯有活的自在才快乐。”清月扯了下祁连修的衣袖,挑眉示意他看湖里那四名侍卫。 祁连修笑叹一口气,下令命侍卫上岸。 “王爷,你不可能满足我所有的需求,完全没必要这样。我只是怀个孩子,是身子不便,需要人照顾,但只需微微照顾一下便好。是个女人都要怀孕的,没什么大不了。”其实怀孕于清月来说,确实有些让她心慌。不过她看祁连修逼自己还着忙紧张的样子,反倒安心了不少。 “谁说的,生产可最容易要女人的命。”祁连修早就做好了功课,问询过御医关于女人怀孕生产的各类知识。一想到清月极有可能因为给他传宗接代而丧命,祁连修便觉得心中有愧。他必须为清月做点什么,来防止自己每天去乱想。 “好啦,我一定会好好的。”清玉拉住祁连修的手,认真地保证。“我们只要按照御医吩咐的去做,安心养胎,不会出问题的。” “本来该本王安慰你的,倒反过来了。”祁连修瞟眼湖面,刚巧看见那只黄鲤鱼浮出水边,张着大嘴。祁连修转而笑问清月,“确定不要那只鱼?” “不要,我只要你。”清月靠近祁连修,依偎在他怀里。 “咯咯……快别闹了……”湖边的林子里隐约传来女人的笑声。 清月听得清楚,却没言语。 祁连修似乎也听到了,微微蹙眉,本欲打发人去查看,却见自己随身侍奉的那四名侍卫如同落汤鸡一般站在桥头。他们虽个个腰板挺得笔直,面色刚毅。但此刻看来,还是有些可怜。 清月笑道:“许是府中那些调皮的小丫鬟们。年纪都不大,闹一闹没什么的。听着倒热闹,不用管,咱们走吧。” “王妃不喜静了,到喜欢热闹了。孕妇的心思,果然难猜又善变。”祁连修心知清月心善,不想见血腥,自己也便随了她的心愿,不提那茶,故意跟她开了句开玩笑。 清月愣了下,嗔怪地看着祁连修:“王爷嫌烦了?您不是总说自己是个闲王,平日无所事事,而今正好有事可忙了。王爷只需天天猜我变幻莫测的心思便够了。” “鬼灵精。”祁连修伸手刮一下清月的鼻子。 回房之后,清月便问章嬷嬷:“去年,松山郡主随手给我一袋豆子,你放哪儿了?” 章嬷嬷想了半晌,只确定自己放进某一个匣子里,具体在哪儿,因为时间久远她真记不清了。为了王妃要的那颗豆子,章嬷嬷指使所有丫鬟去西厢库房,挨个木匣子搜寻。 祁连修躺在清月身边看书,听说她叫人折腾找豆子,趁机笑她:“还嫌本王这几日折腾,王妃也很像本王嘛。” “王妃,找到了!”章嬷嬷欢喜的将装豆子的小荷包递给清月。 清月打开荷包,将红色的豆子倒在手里,数了数,共有八颗。她将豆子悉数放在了祁连修的手里。 祁连修纳闷的抬眼看她。 “开春便中下,等他破土发芽时,他也该瓜熟蒂落了。”清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祁连修愣愣地看着手里的豆子,再看清月。“你是怕本王太闲了,给本王找事儿做呢。” 清月憋着笑,点点头,干脆利落的回他“是!” 祁连修垂眸,认真地扒拉手里的豆子。“本王还真没种过豆子,倒可试一试。反正,本王确实闲得很。” “这豆子是郡主送我的。”清月笑道。 “哦?她还有这等情怀。”祁连修想到自己的妹妹,笑了笑。“近来她倒是安静乖巧的很,不黏我了,也不怎么找你。” “女孩子长大了,渐渐就变得恬静贞淑。”清月解释道。 “也对。”祁连修想到有朝一日黛娥会嫁作他人为妇,心里禁不住有些酸楚。 “她近来一直很迷作画。”清月瞄一眼祁连修,特意说道。 祁连修“嗯”了一声,不以为意。 清月用纤长的手指拾起一颗豆子,豆子圆而稍扁,颜色鲜红,极美。“王爷可知这豆子叫什么?” 祁连修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相思子,又命相思豆。”清月小声试探着说道。 “相思豆?”祁连修猛然皱眉,警惕地看一眼清月。她刚说这豆子是妹妹黛娥送给她的,怎么会这么巧,正是寓意相思的豆子。难道黛娥她有了意中人? 祁连修心中一震,紧盯着清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清月摇了摇头,并不回避祁连修的注视。 “那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祁连修蹙眉,看着手里的豆子,情绪复杂。 “不想乱猜,就算有什么,也是好事儿。女儿家大了,自有她的心思。若非如此,王爷怎会娶来妾身。”清月解释道。 祁连修看向清月,愁容不减,“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查清楚。本要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王爷行事轻柔些,别伤了你妹妹的心。”清月温言劝道。 祁连修没言语,算是默认了清月的话。 清月把豆子装回了袋子里。“王爷还种不种了?” “种,自然要种!”祁连修肯定道,心里却还在想祁黛娥的事。此事往大了说,关系到黛娥的终身大事,他必须代九泉之下的父母好生审察。如果那个人不能过他这关,休想碰他妹妹一根毫毛! 清月见祁连修心不在焉,知他有事想忙,也便不打搅她。正巧这些日子因她怀孕,府中管理松懈了不少,高管家那边便有小尾巴露了出来。 章嬷嬷回报说高纵横与周天巧那个丫鬟素云来往密切。一男一女来往密切,自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今又有人亲眼见素云那丫头晨起呕吐,不得不让人怀疑她。 自从清月怀孕之后,祁连修便免了府中美人们的请安礼,避免一切杂事干扰清月。府中各种事宜全交在了章嬷嬷手中,唯有大事才会请示王妃做主。 高纵横眼见着素云日子长了,不得不寻机会去求王妃恩典。偏这些日子,王爷一直伴在王妃身边。高纵横不敢断然去叨扰王妃,王爷性情冷毅,若是他一旦迁怒自己,别说求娶素云了,他连管家的位置都不保。而周天巧那里,也是没机会找清月说道这事儿;她本来也不急,就想趁着这紧要关头,逼高纵横就范。 此时,清月故意趁着祁连修心烦的时候,带着丫鬟前往园中赏花。高纵横果然觉得这是个机会,现巴巴的跑来给清月请礼,故作讨好的交代府中各项事宜。 “高管家办事,本妃自然放心。”清月淡淡一句敷衍,转身便要去别处。 高纵横果然着急了,忙叫了一声“王妃!”。 “还有事?”清月回头问他。 高纵横支吾了一下,终下定决心说出来。“小的看中了周庶妃房里的丫鬟素云,斗胆求王妃赏赐给小的为妻。”高纵横一直以为王妃不会把素云这等小人物看在眼里,故才有今日的请求。她以为就算王妃拒绝了,应该也没什么。 “去,把素云叫来。” 高纵横一听,感激不尽的给王妃磕头。 “先别谢我,要看素云愿不愿意才好。本妃最不愿强人所难了。”清月转身,一边欣赏着园中风景,一边暗中观察。当她见素云被带来时,忙看向园中开得正好的秋菊花,对高纵横道。“高管家,瞧这花多美啊,你去摘几朵最美的给本妃。那边的那几朵好!” 清月特意指向较远的地方。 高纵横乖乖的入了花丛,去采花。 与此同时,素云跪在清月跟前请安。素云看见了高管家,高管家也回头用余光瞥见了素云。 清月笑着扶起素云,和蔼道:“别怕,高管家已经把你们的事儿说了。当真感人,听得本妃险些落泪。此情此意,不禁叫人叹服。” 素云初听有些糊涂,转念一想,这些日子她一直催高纵横娶她。素云知道高纵横这人有些奸猾,鬼主意最多。他一定是编了什么动情的故事忽悠王妃,令王妃为之动容相信了。 素云心中一喜,一边叹服高纵横的手段,一边暗自嘲笑王妃的傻蠢。 素云面上却装作衣服感激样儿,赶紧冲王妃跪下。“素云谢王妃恩典。” “快免礼,伤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就不好了。”清月忙道。 素云大惊,眼珠子乱转。王妃什么意思,难道高管家连她怀孕的事儿都说了? “早和你说了,高管家已经告知一切。你不必担忧,本妃已被你们情深意切的故事感动了,自会成全你。”清月眸光闪烁,紧盯着素云。 素云迅速落泪,哭着点头谢恩。 高纵横摘花的功夫,见素云和王妃哭哭啼啼嘀咕什么,心里就担心,急忙扯下两朵花下来,便快步往回赶。 清月见素云承认,便松了手,忽然转头,横眉冷对高纵横。“高管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第90章 高纵横怀疑的看向素云,真想立马拉着她问清楚她刚才到底都说了什么。 因涉及到婚姻之事,素云是个姑娘家,面上自然要表现得羞涩些。她含羞低着头,只顾着害臊去了,并没发觉高纵横的态度有所变化。 “小的……”高纵横眼珠子乱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在他没有确认素云到底说什么之前,他绝不会鲁莽乱言。 清月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语气如常:“高管家,素云为你怀了孩子,你可要善待她。” 素云把头低的更低了。 高纵横大惊,看素云的情绪没什么变化,料知她真的跟王妃坦白了。怎么会这么傻!高纵横扑腾一声跪地,冲王妃磕头认错。 江清月冷笑:“你们还知道这是错的?” 一声“你们”,令素云如梦初醒。她惊诧的看向江清月,见其正面色凌厉的看着自己,方知自己才刚被耍了。素云急得要哭,转头看向高纵横,才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如剜刀一般。素云懊悔至极,只怪自己一时失察,竟落入了王妃圈套,都怪她随意暴露,坏了娘娘的大计,她真恨得不立马把自己弄死。 素云急忙要解释,却被两个嬷嬷强行架住,塞住了嘴。 “你二人在王府之中无媒苟合,竟还妄图本妃成全你们。”江清月冷笑两声,打量高纵横,“好一个墨守成规的高管家。本妃才嫁进王府的时候,你是如何在本妃跟前显摆的,严厉执法,刚直不阿,像个再世包拯。合着你喜欢暗地里的勾当,破了大戒不说,竟还因一个小丫鬟而受制于人?” “小的该死,王妃饶命!”高纵横也懊恼自己当初的失足深陷,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都一步看一步了。 “来人,把素云押下去,叫个大夫诊脉。”清月吩咐道。 素云疯一般的摇头,忙爬到江清月跟前。无果之后,她边哭啼着冲高纵横晃头,终被嬷嬷拖了下去。 高纵横紧张地看着被拖走的素云,整颗心被揪扯的生疼。他赶紧跟江清月磕头求情:“小的罪该万死,罪无可恕,只求王妃饶了素云和孩子一命。求王妃行行好,积德行善,给他们母子一条活路。我高纵横就是狗命一条,活该千刀万剐,绝无半句怨言。” “你倒是真喜欢她,情真意切。”江清月叹了一句,命高纵横随她来。至于周天巧那边,江清月随便找了个借口给她,令她以为素云不过是因为一些杂事绊住了脚。 “本妃做事尚没你们王爷厉害,你若肯如实招出来,本妃说饶她性命,就一定会做到。本妃也是个怀有身孕的人,就是为了孩子,本妃也不会说假话违背承诺。不过,但若你有一句话不真诚,又或是有意不坦白,便休怪我将此事告知王爷。结果如何,你自然料得到,勿需本妃多言。”江清月循循引诱高纵横说出实情。因为她知道周天巧谋划的,远比她现在知道的这些多得多。 高纵横到底是个老油条,心眼子多,防备多,一直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开口。 “为了个女人,毁了自己一辈子,值么?”江清月随口一问,不想高纵横却梗着个脖子,目光坚决地回答她值得。 江清月微微一愣,不禁另眼相看高纵横。不管他做了什么,这份痴情倒真难得。“世上难有痴情郎,素云遇见你,算倒她命好了。” 高纵横绝望的自嘲道:“是她命不好才对。若不是跟我,她日后被恩典出府,找个平常人家嫁了,多好。” “不想高管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素云就是个普通女子、平常丫鬟?她有样有貌,识字,通晓音律,通身带着气派。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丫鬟。这样的姑娘,其结果绝不会嫁给一个平常人的。” 看来这个素云是有些手腕,把高纵横的心收的死死的。 不过如此耗费财力训练出来的丫鬟,单单只用在一个下人身上未免太奇怪了。恐怕这个素云被送进王府,起初的目的是祁连修。奈何祁连修一直不愿女色近身,几位侍女迟迟起不到作用,她们才不得将目标转嫁到高纵横身上。 高纵横听了江清月的提示,立马想到了什么。他从前确实听说过一个传闻,说是宫里的娘娘们身边都会培养些使女,待妃子们年老色衰不得宠时,便通过这些使女留住皇帝的心。渐渐地,也有妃子将使女弄出宫去,用来收买大臣,收集情报所用。这些侍女被□□的和大家小姐一般,琴棋书画样样通,而且还会诸多闺房秘术,凭此来勾引男人。 高纵横想想素云的情况,稍微比对一下,便不难发现她就是个使女。 使女不过是宫中妃子们用来控制男人的工具。 素云骗了自己!她根本就不爱他,只是在利用他! 高纵横意识到自己被骗之后,恨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 “你还不说么?”江清月问他。 高纵横抖了抖嘴角,紧紧地握拳,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回王妃的话,小的先前确实受素云的蛊惑,为周庶妃办了不少的事。小的会日日观察王妃您的情况,给其通风报信,也会帮她出府办事,同理国公府传递书信。最近一桩,便是帮她通信给理国公府,弄了两张金嬷嬷的卖身契。” 江清月一听是两张卖身契,心中就明白了。“果然是假的。” 高纵横大惊,没想到王妃早看穿的这事儿。不过转念一想,王妃既然能看出素云的出身,诈出她的把柄,可见是经过多日监视观察过的。王妃素来是个管家能手,主意也多,她能察觉这些也不算奇怪了。 怪就怪他贪恋美色,自打周庶妃进府之后,便禁不住素云的勾引,起了色心。 “金嬷嬷是何来历,你知道?”江清月追问。 高纵横摇摇头,“小的知道的并不比王妃多。那次补卖身契,也不过是说原来的那个丢了,要重签一份。小的不信是因这个,但也没多问。” 江清月点了下头,继续问他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周庶妃心怀鬼胎,一直算计您。王妃,日后小心。”高纵横说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交代道,“近来,他还让我一切听从金嬷嬷的指示。三天前,金嬷嬷还问我能不能带她去正院的厨房,小的觉得难办,一直没答应。” 章嬷嬷闻言瞪大眼,来正院的厨房?这里厨房供应的吃食全都是专门伺候王爷和王妃的。那个金嬷嬷偷偷进厨房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偷个鸡蛋那么简单,八成是要下毒害人命! 章嬷嬷大骇,紧张的看着江清月:“王妃,这件事咱们不能姑息,一定要查清楚。奴婢这就去把那个金嬷嬷拿住,仔细审问。” 正在这时,问秋进门,对江清月耳语一番。江清月脸色骤变,蹙起眉头,目光转而落在高纵横身上。 大夫刚诊过脉,素云根本没有怀孕! 想想刚才的情景,江清月竟有些后怕了。幸好她审问人时,喜欢先让另一个闭嘴的习惯,早早地堵住了素云的嘴。不然她先坦白了没有孩子,高德禄哪里肯就范认错。 不过,此事少了孩子作证据,整件事就会变得很难办了。 江清月琢磨了一阵,对章嬷嬷道:“空口白话,毫无证据,拿了她若不肯认,她再转口死咬我们一通,怎么办!” 虽说周天巧不过是个庶妃,但因其身后头有理国公府和宁贵妃的照应,处置她就不像处置一般小妾那么简单。对付普通人,你只要有点证据拿出来,恫吓几下,对方也便就如实招供,直接可以处置了。但周天巧不同,证据不足,拿出来说她,保不齐会被对方扭转局势,反而自己备受攻击。 就比如高管家所坦白的事儿,如果直接去找她评理,周天巧认了一切都简单。就怕她不认,最后闹到宁贵妃那里去,三两句把江清月说成‘爱吃醋的正妻’,再诬赖她故意设计高纵横作伪证。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的结果,就是变相把她自己的名字弄臭了。于她们而言,牺牲一个周天巧就能搞垮一名晋阳王妃,太过划算了。 这些时日,江清月谨慎再谨慎,一忍再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她首先不能让宁贵妃的谋划得逞,其次也不能让周天巧遂了心愿。故而,她一直命人蛰伏,暗中观察周天巧的动向。 高纵横本以为王妃会让他作证,一举打垮周庶妃。而今听王妃之言,到真心提王妃捏一把汗。没想到身在尊贵之处的她,竟有如此艰难危险的境地。 高纵横磕头:“小的愿意戴罪立功,引诱那个金嬷嬷就范。到时,,王妃带人将她抓个正着,便无从抵赖了。” 江清月眯起眼睛:“你愿意冒险?” “小的心甘情愿,只求王妃开恩,能饶过素云母子。虽说她是宁贵妃的使女,利用了小的,但小的对他的情真真切切,而今已然没办法从心里抹掉了。”高纵横说此话时,在不停地流泪,却还是打算痴心到底。 “素云何德何能。”清月叹了一句,仔细考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下来。“你若能助本妃成功办下此事,本妃会赦免你的罪,亲自做主将素云许配给你,并会给你二人预备三百两银钱作为远走高飞之用。” 金嬷嬷是个关键人物,她是周天巧的属下,她的卖身契跟宁家大太太挂着关系,她又是宁贵妃亲自开口送到王府里来的。如果她真有谋杀陷害之嫌,罪名一旦坐实,便可以因此而重挫宁贵妃和理国公府两大势力。 这件事成了之后,会给江清月带来很多便宜。与此事相比,她才刚恩赐高管家那些条件根本算不了什么。   ☆、第91章 江清月答应了高管家的请求,事情既然由他去做,一切依他的主意行事。“你觉得何时便宜,通知本妃即可。” 高纵横感激于王妃的信任,心里更想把这件事做好。他十分急于从事件中解脱出来,更期待自己能尽快与素云双宿□□。再者说,时间越久,他越容易有暴露的危险。高纵横搓着手,仔细琢磨了一下,口气坚决地对江清月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再拖久了,只怕素云那边也不好交代,令她起了疑心。” 江清月觉得高纵横说的很有道理,遂点头同意。 “今儿个晚饭的时候,晓得边找机会跟金嬷嬷说,可以带她来这边的厨房一趟。到时,王妃派人趁机盯着她,若她真有图谋不轨之举,自然会抓她一个现行。”高纵横解说道。 江清月点头答应,一再嘱咐高纵横要小心。“素云这边本妃会派人照顾好她,你放心。” 打发走高纵横之后,江清月便得消息,王爷被太子爷叫进宫了。她便趁此时机提审素云。 素云毕竟是宫里头走出来的姑娘,受过训练,口风极严。特别是她先前被江清月诈过一次之后,已然提高了警惕性。无论江清月说什么,她只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早听说宫中的使女被训练成死士,本妃原是不信的,今儿个倒见识了。”江清月随口一叹,暗观素云的神态有无破绽。 素云意识到自己的本来身份被揭穿,便索性呆着一张脸,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江清月见她丝毫不为之所动,便先不说了,起身去内间喝了一会儿茶,又看了会儿书,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江清月才回来瞧她。 素云脸色略有些难堪,不过神态却未变,还是那副样子。 “你为何要假装怀孕,为了更好地控制高管家?”江清月问她。 素云看眼江清月,转即垂着眸子,不吭声。 “周庶妃身边的使女除了你,还有碧云,红烛吧。” 素云动了下眼皮,还是不吭声。 “啧啧,难为高管家至死还要为你求情,值得么。”江清月轻笑一声,摆摆手,打发人把素云带走。 素云这时猛地抬头,有些激动的看着江清月。她抖着唇隐忍半晌,终于开口问:“他怎么样?” “你骗了他,还有脸问。”江清月冷哼一句,不容她再多说了。嬷嬷们直接塞住素云的嘴,将她架到柴房内绑起来。屋内还留了一个嬷嬷看着,避免素云耍什么把戏逃跑。 章嬷嬷不解:“奴婢瞧她刚才有动容之色,保不齐会悉数交代了。王妃怎不继续审问了?” “她若肯说早说了。这种人不怕死,不然宫里头那位哪敢安心的把人送过来。”但凡涉及到宫里的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神神秘秘的,而且难抓证据。皇宫,那才是阴谋算计的聚集地,高手数不胜数。江清月有些厌烦这件事,本以为暂且养着周天巧,不算什么大碍。看来是她太低估事情的危险性。仅仅因为一个身份不高的王府庶妃,宁贵妃搭了三名使女进来,必定另有图谋。安插作为奸细传递消息?又或者帮助周天巧来摆平她? 江清月自打进门之后,便严格控制自己院内的人数,身边近身伺候的也多是原来带进府的亲信。周天巧起初一直被冷落在庆南园。王爷不去哪里,她更加不会去,于是这三名使女的作用便被架空了,直到今日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只有素云为了发挥作用,献身给了高纵横。 分析完这一切,江清月觉得她必须要根除周天巧这根刺了,不管用什么手段。留着她,就是变相地谋害自己。 午饭后,江清月便同章嬷嬷等人一同安排傍晚的事宜。一部分人拨去厨房,暗中盯梢,另一部分人则在房外四周监视,以免金嬷嬷脱逃会毁灭证据。 “金嬷嬷既然谋划着去厨房,八成是想在饭菜里下药。你们都要留意她的手和她走过地方,注意是否有纸包之类的东西。”江清月嘱咐完之后,便喝茶静等。 祁连修赶在晚饭前回来,见清月一脸疲惫紧张之色,心料她有事,问她怎么了。 江清月笑道:“没什么大事。今儿个饭会晚些,王爷若饿了,先用吃块点心提填肚。” 祁连修摇头表示不吃,他再次观察清玉,眯眼笑道:“不对,你肯定有事。” “没事。”清月又笑了。 祁连修抬手捏了捏她嘴边的肉,“别装了,这两块肉都快被你的笑容尴尬掉了。” 江清月嗔怪一眼祁连修,轻轻打掉他的手。“欺负孕妇。” “这是疼爱。”祁连修又抬手,轻戳了一下清月的脸蛋。 “不好了,不好了!”章嬷嬷一进屋就喊起来,忽见王爷也在,连忙噤声,行礼赔罪。 江清月紧张的看着章嬷嬷。章嬷嬷也看向王妃。二人眼神交流,都不说话了。 祁连修皱眉,章嬷嬷从没有这样不规矩过。她这样大喊,肯定出事了。“说!” 章嬷嬷再次向王妃求救。 祁连修瞥向清月:“你忘了我们夫妻早前互相答应过什么,有问必答。今日,我便问你,是否有什么事瞒着本王?” 清月点了下头,示意章嬷嬷说话。 “高……高管家,死了。”章嬷嬷瞪大了眼,磕巴道。 “死了?”清月蹭的一下站起来,满脸震惊。 章嬷嬷点点头。 祁连修蹙眉看着他二人。 章嬷嬷继续道:“奴婢等了半晌还不见他有消息,便有些心急,便让问秋先去探探路,看看高管家他们走到哪儿了。谁知那丫头一路走到周庶妃所住的院外,都不见他的人影。奴婢便又打发人去高管家的屋内瞧一瞧,正碰见已经倒地身亡的高管家。” 祁连修看向江清月,她还在震惊中。倒不如先给她些时间,祁连修则打发侍卫去了高管家房内查看。 不多时,卫一前来回报高管家的情况,高管家倒地而亡,脖颈血脉被切断,满地是血,匕首就在高管家的手边。 “回王爷,看起来是自杀。” “自杀?”江清月皱眉,绝不相信这个结果。 “自刎常用剑,切腹常用刀或匕首。”祁连修突然说道。 江清月反应过来,紧张的看着祁连修:“高管家手边的是一把匕首,这么说他不该是自杀?” “匕首常用作暗中偷袭之用。是不是自杀,还要看道口如何,请个验尸官看眼即可。”祁连修说罢,便将事情安排下去。 江清月紧蹙眉头,一屁股坐了下来,她呆滞了一会儿,方想起吩咐传饭。 “想来王妃没有胃口,罢了,等等再传饭。”祁连修吩咐完,便示意章嬷嬷等人先下去。 清月有些受惊,一则惋惜高纵横的性命,二则懊恼周天巧的凶狠。她从没想过,王府竟然可以是个血腥的战场。而今,竟然闹到了死人的地步。 “看来你知道高管家的死因。”祁连修道。 江清月点点头,她起身,愧疚的给祁连修行礼。“都怪妾身行事不当,给贼人下手的机会,令王爷担忧,更令王府蒙羞。” “死个人罢了,瞧给你紧张地。来,到我怀里来。”祁连修伸手,揽住了清月的腰,最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清月倚靠着祁连修的胸膛,抽了几下鼻子,最后闷闷道:“本来这事后宅的事儿,妾身不想让王爷分心操劳的。” “高管家是前院的人。”祁连修可以说明道。 清月一听,破涕为笑,“王爷还真会给自己找空子,担责任。” “连你都是本王的,就算是你的事,也是属于是本王的事。”祁连修强调道。 清月从祁连修的怀里探出偷来,眨着明亮的眸子看他。“不如我先问王爷一个问题,王爷答了,我就老实的告诉王爷我的事。” 祁连修宠溺一笑,对清月点头:“问吧。” “王爷是真的站在太子那边么?”这些天,清月观察祁连修的动向,心里总是隐隐有一种感觉,祁连修并不是真心为太子爷卖命的。 “太子好大喜功,有勇无谋,又爱急功近利,日后难成明君。”祁连修冷静分析道。 江清月心里还是小小的震惊一下,忙问他:“那王爷就不是真心帮他的了,你难道是站在三皇子那边的?”江清月一想到那个跟三皇子同仇敌忾的宁贵妃,便一个头两个大。 “也不是。”祁连修淡淡一笑,看着江清月,“你已经问本王两个问题了,现在换你交代了。” 清月抿起嘴角,想了想,到底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经过说给了祁连修听。所幸她先前审问高纵横时,准备了口供让他画押。这会子拿出来,不至于空口说白话。 祁连修看了口供,笑了笑。“早说由我处置了她,你不肯。你对她心软,她待你如何?”   ☆、第92章 江清月抿着嘴角,没说话。她从前教周天巧绣花时,跟她多少接触过一些,当时只觉得她虚伪了些,假装怯懦而已,倒并没觉得她心思歹毒。 好歹是一条人命,她竟说下手就下手了。 “使女训练有素,心狠手辣,唯命是从,她们并非凡人。你若想抓她的把柄,便必须用更厉害的人盯紧他们。本王身边到还有几个得用的侍卫,这件事就交给本王处置。”祁连修拍拍清月的手背,嘱咐她就算为了孩子也不许再操心了。 清月明白祁连修说的道理,遂将可疑人的名单告知祁连修,让其格外注意那个金嬷嬷。 …… 周天巧得知高管家身亡,开始坐立不安。余下的两个使女碧云和红烛就站在屋内,冷眼傍观周天巧。 “你俩真下得去手?”周天巧有些不敢相,自己眼前站着的两名美貌丫鬟竟会是夺人命的凶手。 事已至此,碧云也没什么好装得,大方承认:“这算不得什么,以前在宫里,有比这种事更厉害的。主子真以为贵妃娘娘能稳坐其位,单单就是因她受宠?” “王府跟宫里不一样。”宫中偌大个地方,里头装着上万人,偶尔死一个两个不算引人注目。王府却不同,突然死个管家,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你们真确定素云出事儿了?” “这朵踩烂的花就是证据。”碧云伸手,将手里的烂花示意给周天巧看。“我们姐妹早商量过,一旦出事身不由己时,便就地留下讯息。高管家素来是个谨慎的人。前些日子,金嬷嬷要去厨房,他一直没松口,今儿个却忽然传消息说可以了。算上素云给奴婢们留下的提示,这肯定是个圈套。” 周天巧皱眉,一屁股坐了下来,自觉无话可说了。 “留下高管家,会将主子置身于危险境地,甚至性命不保。杀他一个,保住了主子,很值得。”碧云继续解说道。 周天巧无奈地点点头,“但愿你们说的是对的。” 金嬷嬷立在一边,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她在王府蛰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她死去的儿子报仇。结果呢,她除了日日看着江清月那贱丫头过得潇洒,什么都做不了。 她恨! 周天巧知道金嬷嬷有些耐心耗尽了,忙劝她:“来日方长,为成大事,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金嬷嬷本要反驳周天巧,却被碧云威胁的眼神逼退。罢了,她也不打算不掺和其它事,她只要给自己的儿子报仇! 碧云紧盯着金嬷嬷道:“所幸高纵横并不知金嬷嬷的目的,你以后还可以行动。” “那素云呢?”金嬷嬷反问。 “她不会说。”碧云肯定道。 “如果素云真如你说被王妃拿住了,岂不是很危险,只要行刑审问,招供是早晚的事。”周天巧担忧道。 碧云目光坚决的看向周天巧:“她自己会解决。” 周天巧被她死气沉沉的眼神吓得一惊,再不敢多问了。 傍晚,碧云和红烛劝睡了周天巧,便退到院外,听小丫鬟们汇报今日打探来的消息。高管家死之后,王妃那边便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只叫人厚葬了他。素云依旧没回来,王妃却没有给个交代。 “看来明日要有一战了。”碧云叹道。 红烛眯起眼睛,有些担忧的咬着下唇:“事情越来越棘手了,我们不仅没将贵妃娘娘交代下来的任务办成,反闹了一团乱。” “别慌,越急越容易出错。”碧云强装镇定道。 次日一早,王妃果然派人来传周天巧。 碧云和红烛双双跟着。金嬷嬷坚持要去,遂也跟在后头。进院前,金嬷嬷发现有两个丫鬟抬着一桶水过来,显然是要搬进院里用的。她赶紧记在心上。 江清月端坐在正堂之上,冷着脸。祁连修则坐在他身边,埋首,一直悠闲的品着茶。 周天巧强装谈定,规矩的跟王爷王妃行礼请安。 “既然人来了,本妃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江清月将高纵横的供词丢了下去。 周天巧忙弯腰拾起,仔细一看,心中大震。她惨白着脸,微微侧首,用余光看向碧云和红烛。 俩丫鬟面色未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周天巧心里稍稍淡定了些,跪在地上,跟江清月叩首。“贱妾不明王妃的意思。” “你识字吧?”江清月反问。 周天巧点点头,看着手里的口供,解释道:“贱妾看出这是周管家的供词了。” “大声念一遍。”祁连修忽然抬手,笑着吩咐周天巧。 祁连修这一笑,尽显风流气派。 周天巧心中不禁一颤,只恨与他同排坐在上首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江清月那个臭绣娘。 周天巧委屈的含泪,一字一句读起来。她声声打着颤儿,充满了委屈。读完这些之后,周天巧竟还能保持泪光点点的姿态,眼泪含在眼中,悬而不掉,将其楚楚可怜之态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哭什么?”江清月冷冷瞪她一眼,嗤笑起来。 周天巧见状,更加委屈了,低头默不作声。 “王爷,你也听见了,她的婢女素云跟高管家无媒苟合,竟还怀了孩子!”江清月提高嗓音喊道,口气种满了愤怒,面色也十分狰狞。“说,你有什么目的!” “贱妾……贱妾真的不清楚。素云心地纯善,老实忠厚,她怎么能看出这种事儿呢。我不信,不信!”周天巧不停地摇头,呢喃着。 “你还装!你是她主子,竟会不知?周天巧,别以为我不知你的目的,你分明就是想害死我!”江清月激动地吼道。 周天巧惊恐的看一眼王爷,转而哭了起来。她一边给将清月磕头一边说自己冤枉。 祁连修蹙眉,冲江清月道:“好了,王妃。婢子干这种事,自然是私下里偷偷地,哪会知会主子。本王看,周庶妃她确实不知情。” “王爷,您怎么能帮着她说话?”江清月惊诧地看着祁连修,整张脸变得难看之极。 周天巧暗观一眼,面上还在抽泣,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在王府独守空房足足一年多了,今天终于等来了机会。什么伉俪情深,王爷待她也不过如此。 “王妃,你不要无理取闹。”祁连修冷下脸来。 周天巧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轻柔而沙哑,透着浓浓的委屈和悲戚,“贱妾是清白的,请王爷王妃相信贱妾。素云昨夜未归,想来是王妃留下她了。贱妾恳请王妃提审素云!”周天巧转而看向祁连修,激动道,“王爷一问素云便知,贱妾真的不知情。” 祁连修点头,表示相信周天巧。“去把素云带上来!” 江清月恨得不行,转而跟祁连修解释:“素云今早在柴房自尽而亡了。” “什么?”祁连修张大眼。 “怎么会?”周天巧也同时发声,惊讶的捂住嘴。 “看她的嬷嬷不尽心,打盹儿了,醒来时,素云已经将自己悬在梁上多时。也不知她哪儿来的能耐,能将自己松绑。”江清月蹙眉道。 祁连修闻言神情惊讶,却没说什么,只用手拖着下巴,似乎在凝神想什么。 周天巧故意看眼祁连修,哭得更委屈,他声音弱弱的跟江清月辩解:“素云只是个普通丫鬟,怎么可能将自己松绑……” 周天巧意在跟王爷暗示:是王妃有意谋害她的婢女。 “你在反驳本妃?”江清月冷言质问周天巧,目光凶狠至极,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周天巧赶忙摇头,跟江清月求饶:“贱妾不敢,贱妾知错,求王妃恕罪。” 周天巧狠命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首时,额头已经红肿了。 “你们主仆倒一个癖好。”江清月扫一眼金嬷嬷,冷嘲热讽。 金嬷嬷暗中咬牙,真恨不得此刻扑上去跟江清月同归于尽。 “你有身孕,别动气了。”祁连修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阻止江清月,转而对周天巧道,“既然当事者都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就算了,你们都退下吧。” 周天巧被碧云和红烛扶起,退了出去。 待江清月进了里屋,祁连修方出言嘱咐身边的高德禄:“给周庶妃请个大夫。” 高德禄不解地看王爷,愣了愣,才点头出去办事。 江清月进了寝房,才放下刚才端起的架子。发火儿真是个累活人,才刚她差点把嗓子喊哑了。 章嬷嬷赶忙倒一杯水送过来。 江清月喝个干净。 “难为王妃了。”章嬷嬷心疼道。 江清月放下茶杯,笑问章嬷嬷:“我演的如何,凶不凶?” 今晨她和祁连修得知素云深思的消息之后,便共同谋划了这一出戏。目的很简单,尽快促使周天巧露出破绽,然后一网打尽。 “嗯,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您真吃醋了呢。”章嬷嬷评价道。 江清月看见门口有祁连修的身影,笑道:“本妃是吃醋了。” 章嬷嬷愣了下,转即发现王爷来了,忙带着退下。 祁连修一手背在身后,笑着踱步到清月身边。“听说本王的女人吃醋了?” “嗯,一缸都装不下。”江清月偏过身去,故意不理会祁连修。 “你出的主意,不会是反悔了?”祁连修从后头抱住了清月,双手覆在她的腹部。温热的气息从他的掌心传到她的身体,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江清月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祁连修的慰藉。自打怀孕之后,江清月便发觉自己有些小小的敏感,情绪不稳,喜欢担忧各种事情。尽管她在极力控制自己,有时候还真有些憋不住。才刚那一出戏,刚好让她发泄出来,可发火带来畅快的同时,更令她有些心存不安。 她真害怕刚才那一幕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为现实。她若真讨祁连修的嫌弃了,该怎么办? “怎么不说话。”祁连修趁机咬了下清月耳垂。 清月忙偏头闪躲开,捂着耳朵瞪他:“算我白担心了。” “担心什么?担心本王和那个女人?”祁连修挑眉惊讶的看着清月,猛地笑起来。“不许你再这样侮辱本王。” 等祁连修把她抱到床上的时候,江清月才反应过味儿来,用手掩嘴笑个不停。 祁连修捏了她鼻子一下:“凶巴巴的你,很美。” 江清月错愕。 祁连修突然附身,深吻她。二人吻得正忘情时,江清月突然抽身推开了祁连修,俏皮地提醒他道:“好了,我被安慰的足够了。王爷去她那边瞧瞧?” 祁连修勾了唇角,伸脸给江清月,“再亲一下就去,回来之后,你还要奖励本王‘随便摸’十次。” “八次?”江清月试探着讲价道。 祁连修果断答应:“好!” 江清月:“……”她怎么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周天巧回房之中,便笑得开怀,感觉今日自己完胜江清月。就冲江清月那脾气,王爷离她越来越远是早晚的事儿。 适时,碧云、红烛和金嬷嬷三人在屋外就今天的事儿开始商量。 碧云比较谨慎些,担心事有蹊跷。 红烛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该不会。王妃有身孕,脾气自然会大些。王爷的反应如常,还是向着她的,不过态度上倒有些松动,是个好机会。” 碧云还是有些迟疑。 金嬷嬷早等不及报仇了,赶紧冲上前去附和:“红烛说的没错,当年我怀孕时,脾气比她大十倍呢,瞧敲什么都不顺眼。你就是想忍着,也忍不住,孕妇都这样。” “那好,我们尽早帮你找机会。”碧云看着金嬷嬷,她话音刚落,就听外头有人喊高公公来了。三人忙进屋服侍周天巧躺下,关切的为其忙碌。 高德禄扬着下巴,带着个大夫进门给周天巧诊脉。完事儿就带着大夫走,全程一句话没说。 周天巧不满高德禄的态度,气得摔碎了花屏。 “王爷来了!” 碧云等人闻言,急忙拾起地上的碎瓷片。祁连修进屋的时候,正巧见这一幕。 “这是?” “王爷万福。”周天巧下床行礼,被祁连修扶起之后,她转而愧疚的解释,“都怪我不好,才刚走路时头晕,撞翻了花屏。” 祁连修查看她的额头:“你的伤没事吧?” 周天巧受宠若惊,她盼着天盼了好久了!她内心彭盘不已,隐忍着内心的激动,楚楚可怜的冲祁连修点头。 “贱妾一切都好。倒是王妃怀着身孕,需要王爷多多关心呢。” “她?呵呵……”祁连修欲言又止,无奈道,“不提也罢。” 周天巧猜测江清月的性情一准儿跟金嬷嬷所说的一般,怀了孕就忍不住脾气了。 那么现在,真是自己的大好机会。 “哎呦!”周天巧扶着额头,一下栽倒了祁连修的怀里。她赶忙赔罪,“怪奴婢一时头晕——” “嘘,别说话,来,躺下来,好好养伤才是。”祁连修看着周天巧躺下了,又嘱咐两句方走。周天巧欢喜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她一遍又一遍摸着才刚贴到王爷胸膛的那半边脸,回想当时的情景,整个人都酥了…… 江清月见祁连修很快就回来了。刚要近身,却被祁连修示意让开。祁连修直接脱了衣裳,叫人备水沐浴。 那衣裳也不要了,直接拿去焚烧。 江清月特意瞅了一眼那衣服,并不是出自她手。 原来他早准备好了。 江清月趁着祁连修沐浴的功夫,凑到浴桶边儿上撩水。她明知祁连修不喜,故意逗他:“被投怀送抱的感觉如何?” “太多了,麻木了。”祁连修泡在热水里,合上了眼。有部分胸膛漏在水面之上,很紧致结实,上头还挂着水珠儿,诱惑至极。 江清月才想起来,喜欢祁连修的女人确实不在少数。“这个问题不算,换一个。王爷出卖男色的感觉如何?” 祁连修张开眼,看着清月:“能因此解决王妃的麻烦,本王很乐意。” “这么说你乐在其中喽。”江清月等一眼祁连修,转身就走。 祁连修无奈的笑了笑,继续闭目养神儿。忽然间,他感觉一双素环住了自己的脖子。祁连修睁开眼,感觉清月的气息就在耳边。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江清月猛然亲了祁连修脸颊一口,便笑着逃开了。 祁连修错愕之余,又被清月的调皮逗笑了。 他的王妃,总令他欲罢不能…… 三日后,正是松山君主十五岁生辰。 因年纪正赶上整数,加之松山君主也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故而此次生辰办的比往常热闹些。宫中的太后虽身子不好,却也特意下了懿旨嘱咐各世家夫人,都要携女前往。至于这些夫人们要不要携子,就看她们有没有其它的心思了。 照常理,庶妃生病或破相,是暂且不得与王爷相见的。这两日,祁连修丝毫不忌讳地去探望周天巧。虽说他每次不过是打量她一下,问候两句便走了。但这于周天巧来说,便是欢天喜地的大事儿了。她也因此自我膨胀了不少,自觉无所不能。 金嬷嬷早等不及下手。她极力劝服了周天巧和碧云、红烛,决定趁着松山君主寿宴之际下手。 此时人多眼杂,出了事儿也不好找到她们头上。 金嬷嬷选用了□□下毒。这种□□在民间也可随意弄到,比较常见,不容易追根溯源。 酒席之上,都是些世家贵妇。小妾之流自然凑不上去。像金嬷嬷们这等身份还不如小妾的,就更不得机会。不过,金嬷嬷也不打算在宴席上动手。 她知道王妃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女人怀了身子以后很容易疲劳。今日众多宾客临门,江清月必然疲于应对。王爷又是个极为心疼妻子的人,必定会让人劝江清月去歇息。费了一上午口舌应酬,江清月必定会口渴,歇息之前,她就一定会饮茶。 上次金嬷嬷去王妃院里的时候,正好碰见有两个小丫鬟搬水。事后她打探得知,原来王妃院后的井快干了。小丫鬟们担心井水不活,便从隔壁院打水过来。 午饭时,府中的下人们多在为宾客们的宴席忙碌。 金嬷嬷只要将□□抹在井边打水的桶上,待丫鬟们打水时,□□自然会融入水中。即便换了盛水工具,水已经含毒了。 王府冲茶做饭都有个讲究,只用现打上来的活水。换句话说,当丫鬟们舀水烧茶之后,会将剩下的水倒掉。如此一来,便更难追根溯源。 也就是说金嬷嬷只要下好药,便可静等时机到。到那时,丫鬟们将烧好毒水冲茶给王妃喝,一切自然就大功告成了。   ☆、第93章 到了午宴时刻,金嬷嬷拿着剪刀和竹篮子出门,假装到院子里剪花。一路上见丫鬟们来往忙碌,根本来不及顾及她,金嬷嬷这才安心地朝江清月住所方向奔。她提着一篮子花,一再确认前后左右,发现四周无人一切如常之后,金嬷嬷方钻进了院里,将□□悉数涂在桶壁上。 金嬷嬷很快涂好□□,将桶放在原处。她刚要起身走,却见眼前站着两名青衣侍卫。这侍卫她认得,正是王爷身边的四品带刀侍卫。 金嬷嬷心中大骇,下意识的转身逃跑,结果她身后早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四名侍卫。六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将她围堵,逼得她无处可逃。 金嬷嬷眼珠子要大喊,意图给不远处的碧云和红烛报信。 院外,清月正拉着松山君主祁黛娥往她的住所去。二人忽听金嬷嬷的叫喊声,都顿住了脚。 这时候,西南边的树丛里传来哗啦啦的声音。清月扭头看的功夫,章嬷嬷早带着四个粗使嬷嬷扑了过去。 五个嬷嬷将碧云擒个正着。 祁黛娥纳闷的打量这丫鬟:“她是谁?” 江清月笑着解释道:“周庶妃身边的丫鬟,你自然没见过。” 祁黛娥贵为郡主,她当然没必要见大哥的小妾们,更别说是小妾身边的丫鬟们了。祁黛娥系为嫡出,又与清月一般同为女人,她自是不喜大哥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 祁黛娥一心想着大嫂,觉得可以趁此时机帮大嫂打发走一个是一个。“瞧她鬼鬼祟祟的,必定没干好事儿。” 江清月见祁黛娥这态度,就知道自己麻烦对了。抓人这事儿还需第三人作证才好,如果只是她和祁连修的一面之词,被有心人挑拨几句,太后便极有可能怀疑他们夫妻是沆瀣一气。有祁黛娥作证就不同了,这孩子素来心思纯善,颇得太后赞美和宠爱。黛娥说一句话,比别人说十句话都好用。 江清月在宴席上故意弄脏了衣服,拉着小寿星陪她一块回来。清月心里对祁黛娥有些小愧疚的,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补偿她。 祁黛娥见嫂子饱含感激之情看着自己,有些惶恐,“嫂子,你今儿个可不比寻常,似乎特别喜欢我,对不对?” “我的乖妹妹又漂亮又机灵,我当然最喜欢你。”清月刮了祁黛娥鼻子一下,率先进了院儿。 “走错了,前头那个才是。”祁黛娥提醒道,说完,她又想起来,“瞧我,想起来了,才刚这院里似乎有人尖叫。嫂子,我们瞧瞧去。” 二人携手进院,刚好看见侍卫们押着金嬷嬷出来。卫一手提着花篮和水桶示意给王妃瞧。 “这是怎么回事?”祁黛娥惊奇地问。 “金嬷嬷在桶上涂了剧毒。”卫一解释道,说罢他手里不知怎么就变出一根银针,银针尖在桶壁轻轻擦一下,立即变黑了。 “天啊!”祁黛娥惊讶的掩住嘴,瞪圆眼看着金嬷嬷。 “这院子没人住,她为何要在这桶里下毒。”祁黛娥皱眉道。 章嬷嬷忙解释:“郡主可能不知道,王妃今日喝茶都用这院里的井水冲泡。” “好大的胆子,胆敢毒害晋阳王妃!”祁黛娥一声怒吼,声音几乎震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金嬷嬷早从震惊之中回过神儿来,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冷笑着盯着江清月。至于松山君主怎么吼,她都无所谓了,反正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她活该去死!”金嬷嬷咬牙切齿,憎恨的瞪着江清月。 “这就承认了。哼!让你猖狂,本郡主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祁黛娥冷哼道。 “哈哈哈……死我都不怕,管你是什么皇亲贵族,何惧你的威胁!”金嬷嬷瞪红了眼,发狂道。 江清月一直没言语,是因她发现这个金嬷嬷越看越眼熟,终于她想起了青州怀家,想起了那个被怀家老太太扫地出门的金氏。 当初本是她错在先,而今她竟有脸转过头来找自己复仇。 瞧给她恨得,未免太可笑了。 江清月这难理解金嬷嬷的想法。当初可是她带着她那个混账儿子要强娶自己,甚至不惜杀人放火。她们母子落得身败名裂发配边远的结果,是罪有应得。而今她倒装成一副无辜者的模样,跑来跟她复仇。 可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你不记得我了么?”金嬷嬷瞪眼,狞笑着看向江清月。 “金氏,”江清月勾起嘴角,弯眼打量她,“你变了很多。” “哈,哈哈哈!江清月,你真有脸说,就是你害得我如今这样。永才他死了,死了,都是你害的。”金嬷嬷大吼,似乎不怕把嗓子喊破了一般,“我们母女被发配福建,日日给人为奴,干着猪狗不如的活计。什么玉颜嫩手早没了,我变如今这样,全托你的福!” “彼此彼此。”江清月淡淡回一句。 祁黛娥听得有些糊涂,也有些明白了。嫂子大婚之后,时常找她说些贴心话,倒是提过以前在青州受过的苦。确实曾有个绣房的女主子设计陷害过她,难道就是眼前这人…… 思及嫂子当年受过的苦难,祁黛娥更气,咬牙道:“本郡主要将你凌迟处死!” 金嬷嬷愣了下。 江清月笑得更灿烂了:“金氏,你以为你不怕死就无所畏惧了么。这世上有许多比死更可怕的东西。比如凌迟,用小刀一片一片把你全身的肉割下了,偏偏避开你身上所有重要的血脉,不割完你身上最后一片肉,你不会死。据说行刑凌迟处死一人,需要一整天的功夫呢。” 金嬷嬷惊恐的瞪着眼看江清月:“江清月,你好歹毒!” “你最好规矩点,求我给你个了断。不然,还有更狠的法子。”江清月说罢,转头对祁黛娥道,“可知汉朝吕后当年如何对付戚夫人的?” 祁黛娥早看不惯金嬷嬷张狂,心知嫂子是在恫吓她,故意配合道:“人彘!断手脚,挖眼割舌,放进坛子里,然后塞进茅房。” 金嬷嬷大骇,当即吓得两腿发抖,噗通跪在地上,冲二人磕头求饶。 “也不过如此。”祁连修轻瞥一眼金嬷嬷,言语风清云淡。 清月和祁黛娥闻声双双回头,果然见祁连修站在院门口的石阶上。 “大哥!”祁黛娥高兴地扑上去,拉着他的胳膊告状道,“此人从前就算计过嫂子,而今竟要在桶中下毒意图谋害嫂子的性命。嫂子肚子里还怀着咱们皇族的种呢,你的种!” 祁连修听妹妹的解释,不禁哑然失笑。他抬手轻巧黛娥脑门一下,“才多大,说出这等粗俗的话来。” “粗俗么,嫂子,您说,“种”这字儿粗俗么?”祁黛娥转头,认真地问江清月。 江清月愣了下。这功夫,祁连修已经对江清月点头了。 江清月浅笑了下:“你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嫂子做不得主。” “嫂子,我不信,不然你点头试试?”祁黛娥劝道。 江清月点了下头。 祁黛娥高兴地扬起下巴,冲祁连修道:“大哥,你瞧,嫂子说不俗,那就是不俗。你得听她的!” 江清月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祁连修满含笑意地对上江清月的眼睛,答道:“好!” 祁黛娥高兴了,摆手叫好。 祁连修打发黛娥赶紧回去应酬宾客,这里的事儿由他们夫妻处置便可。 说话间,金嬷嬷突然站起身,手里握着一把剪刀,直奔江清月的方向。 “啊——哟!” 金嬷嬷刚开口发音,便被侍卫卫一和卫二发现,踹个正着。金嬷嬷摔得狗啃屎,剪刀也掉到了地上。 祁黛娥见这一幕更气,因祁连修一再劝说,才不得不离开。 “供出周天巧,你可以死的干脆点。”祁连修冷言道。 金嬷嬷心中一震,诧异的看着王爷。瞧王爷如此淡定的神态,他根本一点都不惊奇眼前发生的事儿,难道说他是早就知情了?那先前他日日来瞧周庶妃,难道都是在做戏? 原来她们都被骗了! 金嬷嬷恍然大悟,自我嘲笑起来。 祁连修看眼江清月濡湿的袖子,“你先回去换件衣裳。” 清月点头,看眼金嬷嬷,方带着人离开。 祁连修拾起地上的剪刀,冷冷的瞥向金嬷嬷。 金嬷嬷笑容僵在嘴角,心中不禁寒颤起来。未及细想,金嬷嬷突然觉得大腿侧面刺痛,她低头一看,那把剪刀正插在她的左侧大腿上。 祁连修手执玉扇,冲金嬷嬷微微笑了笑。 金嬷嬷正疼得呲牙咧嘴,嗷嗷大叫,突然被祁连修的笑弄得错愕了。金嬷嬷终于明白才刚江清月那种鬼魅的笑是从谁身上学来的。 “本王的耐心有限。”祁连修摇着手中的扇子,背过身去,眼忘院外的风景。院外,碧云正跪在地上,被两名侍卫看守。 祁连修的目光慢慢垂下,落在了碧云身上。 碧云虽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被王爷那样冷冰冰的目光凌迟,她心中也泛起了恐惧。 祁连修冲侍卫点了下头。 侍卫当即从腰中拿出匕首,在碧云的脸上挥舞起来…… 金嬷嬷看个正着,虽离得不近,但凭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就清楚了情况有多惨烈。 碧云甚至没有痛苦嚎叫的机会,她的嘴被枯草堵得死死地。 再后来,金嬷嬷的视线被王爷挡住,她只听到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再得机会看时,门外的人早已不在了。 “如何?”祁连修轻蔑地看她。 金嬷嬷吓得尿了裤子,哆哆嗦嗦的只跟祁连修点头。 “甚好。”祁连修话音传到金嬷嬷耳中时,人早已在院中消失了了。 金嬷嬷被侍卫们押送府中大牢,做口供画押…… 证据确凿,一切尘埃落定,但祁连修暂且并没动周天巧。 寿宴还如先前那样进行,十分顺利,直到傍晚时刻分才结束。 江清月送走了宾客们,与祁连修、祁黛娥兄妹用过晚饭,方着手周天巧的事儿。 周天巧从中午等到了下午,再到晚上,始终不见碧云和金嬷嬷的身影。从期盼到忐忑再到恐惧,她已经绷紧到极点了。 终于,王爷派人传她过去一趟。 周天巧心如灰死,将手帕塞进袖子里,惴惴不安的跟着去了。 一进门,她见王爷王妃说说笑笑,便已是恍惚了,还以为日子如从前那样,并不曾发生什么意外,才刚她担心的一切不过是她多想了。 但消失了的金嬷嬷和碧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事情已经犯下了。 周天巧请安时,祁连修方收了脸上的笑,冷眼扫她一眼。 “周天巧,认罪吧。”江清月道。 周天巧心中一颤,绝望地合上眼……   ☆、第94章 宁家人都知道三姑娘宁婉蓉仰慕晋阳王。老太太为了她,早早做全了打算。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宁婉蓉的母亲突然暴毙,因要守孝,原本为她谋划的婚事也被个绣娘抢了去。 正因如此,她才有了利用价值。 当宁贵妃跟她说进晋阳王府那一刻,周天巧觉得她这辈子活得值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晋阳王府的日子竟不如在宁家。她做了王爷的小妾一年多,却还是处子之身,见王爷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并没有得到王爷任何的宠爱,哪怕是一次深情的抚摸。她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的余生就这样老死在王府后院中。 周天巧知道宁贵妃在利用她。她明知自己谋害王妃的下场不会好,她更清楚就算江清月真的死了,她也没办法被扶正当王妃。可她就是甘心,哪怕此一搏只能换来王爷对她的厌恶和憎恨,她也算值了,至少她曾被王爷仔细瞧过、记住过。 周天巧满目泪水,她抬起头,看祁连修最后一眼。“既已有证据,又何须我多言。” 江清月见状。心中为之一惊,以前她竟没发现周天巧如此爱慕王爷。当初在湖边周天巧用琴声吸引王爷,她一直以为是宁家大太太的算计,难道周天巧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祁连修冷着脸,半垂着眸子,好似在看他手中的玉扇,又好似没看,在假寐。 周天巧见王爷竟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心中倍感悲伤苍凉。“为什么,为什么您不能正眼瞧我一回?” “周天巧,供出主谋,尚可饶你一命。”江清月道。 周天巧一听,哈哈笑起来,狰狞地看着江清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就是死么,你真以为我怕。我能在理国公府那样的地方都活下来了,我会怕死?” 祁连修转头,挑起凤目看清月。他好似在说:看吧,本王早说了,不可行。 江清月本来不信邪,还跟祁连修打了赌。这么快就见分晓,真让人有些懊恼。算上素云、碧云和金嬷嬷,周天巧这一窝人怎么都这么奇葩呢。 周天巧看着祁连修一脸柔情地看着江清月,心中醋意疯涨,发狂一般笑了两声,她憎恨地瞪着江清月,提出要求:“王爷若肯亲我一下,我就悉数招供,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进宫跟宁贵妃对峙,我可以指证她,指证理国公府。王妃,你觉得怎么样?” 祁连修的眼底当即浮现杀意。 江清月赶紧喝令道:“押下去!” 周天巧慌了,瞪眼看着江清月:“抱一下也可以,只要抱一下,抱一下……”周天巧嬷嬷用破布堵了嘴,再后来的话她根本说不出来。 周天巧人被架起来了,往外拖,却还是不甘心,一边蹬腿挣扎,一边面红耳赤的冲江清月瞪眼,口里不停地发出“呜呜”声。 拼了命的结果,便是被身边的两个嬷嬷当球踢。出了门,俩嬷嬷一脚把周天巧踹倒台阶下,紧接着五花大绑,将其抬进王府的地牢。 “可惜光凭金嬷嬷的证词,根本憾动不了宁贵妃和理国公府的地位。”江清月叹口气。宁家在京城扎根太深,想通过一个嬷嬷来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宁贵妃早弃了她这颗棋子。她把金嬷嬷送来,不过是顺手为之。见着本王内宅起火,更好;若见不着,她也不损失。”祁连修评断道。 江清月点头,转而又道:“金嬷嬷的供词虽不足以斗倒她们,但却可以令皇帝对其心生怀疑。只要皇帝对她起了警惕之心,咱们以后再对付她就不难了。” 祁连修闻言,笑了,他抬手捏住江清月的下巴,“说到本王心里了。” 清月俏皮地偏了下头,躲开祁连修的手,红着脸道:“王爷又拿我说笑。” “清月,记住你输了,今晚全听本王的。”祁连修收回手,端着茶杯,慢慢地品起来。 清月红了脸,尬尴半晌,她方回神儿想起另一桩事,“听说太子爷明年要选妃,宁家三姑娘也在候选之列。” “嗯,她明年出孝。宁二老爷也打算续弦了,娶得是他亡妻远房的表妹。” 清月一听,明白这个继室选肯定是钱氏的娘家靖侯府选定的。“选妃这事儿,是不是有什么?” “你说呢?”祁连修抬眼,眸子暗流涌动。 清月恍然,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不仅如此。”祁连修欣赏般的打量江清月,笑道,“前些日子,宁三姑娘与你的妹妹在相国寺见面了。” “我妹妹?江琬?”清月惊讶地反问。 祁连修眨了下眼。 怀孕之后,除了养胎,清月就光顾着忙活周天巧那边。这段时间,她倒真没注意卿侯府那边的动向。 …… 次日,祁连修进宫面上,直接将金嬷嬷的供词呈与皇帝。 皇帝看过之后,不解地问祁连修什么意思。 “侄臣并无它意。周庶妃谋害皇族子嗣,已然认罪。只是此人乃是太后所赐,太后正卧病在榻,侄臣不敢鲁莽叨扰,万般无奈下只得来求皇叔做主。”祁连修知道皇帝是个多疑的性子,与其直接告诉他事情经过,倒不如让他自己去查去琢磨。 “你这孩子,倒是懂礼。”皇帝叹口气,笑着让祁连修起身,“而今也不知怎么了,太后病了,皇后身子也不好。朕只能把后宫的事儿交给宁贵妃处理。对了,修儿,你这事儿大可以交给宁贵妃做主。” 祁连修别有意味的看眼皇帝,没说话。 皇帝感受到祁连修异常的态度,仔细想了想,方忆起他侄儿府上的这个周庶妃正是宁贵妃的表妹。 但这等小事儿还用避嫌么?修儿可从不是计较小事儿的人。难不成这件事的背后另有猫腻?谋害王妃,一尸两命……皇帝如此一想,大为震惊。 最近,皇帝确实听到些风声,说宁贵妃想要一心扶植三皇子为太子。谁都知道修儿他一直在太子身边做谋士,而今晋阳王妃险些被毒害,莫不是宫中势力有心为之? 又或者,这件事本来就是祁连修自己策划,来挑拨离间的? 皇帝转而又怀疑地看向祁连修。 “人证物证俱在,黛娥当时也在,吓坏了她。”祁连修简单陈述道。 皇帝闻言,立即灭了怀疑祁连修的心思。他决计彻查此事背后的一切,特别是有关宁贵妃的一切。 祁连修见事已成,及时告辞。 傍晚,皇帝便从他身边的密探口中得到了消息。原来这个金嬷嬷竟是宁贵妃和理国公府的邱老太君合伙推给晋阳王妃的。表面上,她俩人似有举荐不利之嫌,并不算大罪。可怎么就这样巧,正好这个被举荐的金嬷嬷就是下毒的凶手。 皇帝来了查案的兴致,命人去王府将所有涉案人员押至天牢密室仔细审问。 再后来,这些人都销声匿迹了。 直到来年开春,祁连修从侍卫的口中听说了周天巧的去向。 卫一受王爷之命,去军营给江北送信。正好碰见一名衣裳被扒光了从军帐里逃跑出来的军妓。卫一觉得眼熟,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是周庶妃。而今她没名字了,军营里的人都称呼她胭红。 “过两日,江大将军要率军南下戍守边陲。这批军妓都要随军而去。”卫一老实汇报道。 祁连修神色未变,并没做任何评价。卫一识趣儿的闭嘴,再不多说。 祁连修打开小厮刚送进来的帖子,放到桌上,吩咐丫鬟去把王妃唤来。 清月的肚子已然高高隆起,被两名丫鬟小心的搀扶着。尽管如此,她走起路来还是大腹便便,左右摇晃,笨拙得有些可爱。 祁连修一瞧她这样,便不客气的笑了。 “王爷!”清月懊恼的喊他一句,用眼神儿警告他不许在笑。 祁连修抿起嘴角,点头。 “答应多少次了,你下次看见了还是笑。”清月小声抱怨道。 祁连修用手微微挡住翘起的嘴角,“抱歉,每次都忍不住。” “我走路来有那么丑么?”清月忍了好久,今天她一定要问清楚。 “傻丫头,是娇俏可爱。”祁连修暖暖的笑着,伸手刮了一下清月的鼻梁,“王妃一直秀美机灵,可这种笨笨可爱的样子本王还从没见过。本王很珍惜这样的机会……”祁连修说着,嘴便凑到清月的耳边。 清月脸红个透,生怕在这样下去,祁连修又要压制欲火了。可巧她看到桌上有帖子,便拿起来瞧。祁连修见状,停止下一步动作。 江清月读了两遍,方去问祁连修:“江大老爷外调了,是你的主意?” 祁连修点头:“本王也算为他好。噶北的天气虽然差了些,但民风淳朴,此去倒可免于阴谋算计了。” 清月点头,很赞同祁连修的主意。她早盼着那个渣男离京远点,最好到没女人的地方,省得他继续祸害女人。 “放心,那地方很难找到温柔如水的女子。” “他正以此为借口,说要明日携女来瞧我。”清月看着桌上的帖子发呆,若只是单纯来告别倒没什么,只怕那个江琬会有其它什么心思。也不知当初她与宁婉蓉在相国寺碰头时都说了什么。江清月可以肯定一点,这俩女人凑在一起准备好戏唱。 “见吧,再见就难了。”祁连修在话暗示清月:江宾璋此去噶北之地一走就是一辈子了。 清月点点头,吩咐章嬷嬷将宴席之事安排下去,再请个戏班子,既然人来了,礼总要到位。   ☆、第95章 次日,江宾璋带着女儿来了,同时江二老爷也携着夫人孙氏一遭儿来了。本来江家二房的三姑娘江瑶也想来凑热闹,却因昨儿吃了个坏梨闹起肚子,一早儿爬不起来了。 清月闻言笑得不行:“二婶子家里可缺这东西,才叫她不得不吃坏的?” “打南边婆罗多国进贡来的香妃梨,清香甜脆,她最爱吃这个。因你二叔出门,她就偏要留着孝敬父亲。你二叔回来又舍不得吃,还给她了,倒把这梨给搁坏了。这孩子也傻,吃着变味了也不说,都咽进肚子里去。”孙氏笑着解释道。 “记住了,下次有这东西一准儿多送些给她。”清月笑道,转而看向江琬。从进门开始,她便一直面带笑容跟在江宾璋的身边。别人说笑时,她神态认真仔细的听着,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态度上叫人挑不出错来。 这回江琬的态度跟上次截然不同了。三五个月前,江清月见过她一次。她一直板着脸,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自己,那神态好像她恨不得用眼神把自己杀了。 毕竟江琬是同她母亲夏氏是一路的。夏氏被抓走圈禁,江琬愤恨难过,自然会将罪责算在清月头上。 清月觉着她先前那副对自己的态度才是正常的。突然态度亲和了,必定是有猫腻 “二妹妹瞧着心情不错,可是快有喜事了?”清月故意夸张地看一眼江琬,转而对着江宾璋说。 江宾璋一想到自己要远调西北,就禁不住唉声叹气,“哪还有工夫管她。这几日为调任的事儿伤透了脑筋。对了,王爷呢?”江宾璋此来本就是为了见祁连修的,他想好好祈求晋阳王为自己出个主意 “您还不知他么,尽为太子爷跑腿。他前脚走,你们就来了。”江清月解释道。 江宾璋一听这话,懊恼的看向二女儿江琬,恨她出门时扭捏耽误时间。若是早一点来,他正好能跟王爷够上话说。 江琬丝毫不让劲儿,回瞪她父亲一眼。 江宾璋捋着胡子呵呵笑了两声,好脾气的不计较。 吃过了饭,清月便带着众人去瞧戏。看戏时,桌上自然少不了摆设瓜果茶水。江琬走路时特意扯了下江宾璋的衣袖。 江宾璋愣了下,这才想起来,笑着对清月到:“你妹妹前些日子弄了些花茶,我尝过,味道极好,便叫她拿来送你一些,也算是聊表歉意了。” “歉意?”清月反问一句。 江琬忙凑上前,给清月行大礼:“以前是琬儿不懂事,错怪了姐姐。多亏这半年来父亲耳提面命的教导,琬儿才醒悟。只可惜琬儿醒悟的太迟了,曾对大姐姐说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琬儿真是心中愧疚至极,恨不得一头撞子柱子死过去,再不见人了才好。” “傻丫头,休要说这种晦气话。”江宾璋冷着脸训斥她一句,转而笑嘻嘻的对江清月道,“你妹妹话虽说得狠了点,但可见她的真心。” 孙氏见状也附和一句,劝清月原谅江琬一次。 江清月心里清楚,她要是点头原谅,就必定要收了江琬送来的花茶。倒也好,清月正好可以看看江琬到底有什么目的。 清月点头了,吩咐章嬷嬷将花茶收下,客气的跟江琬道一句:“有心了。” 江琬却手快的将身边丫鬟递来的绣袋接过来,打开袋子口,给清月好好瞧瞧她做的花茶。 “都是我趁着一大早儿天刚亮的时候采下的,采的时候花骨朵都带着露水。这花茶滋阴养颜,极好呢。” “好,我会仔细品。”清月笑着回她,既然江琬送她东西,她自然要给个回礼。便命人将宫里赏赐下来的那对蝴蝶玉佩与了江琬。 既是一对儿玉佩,自然有寓意。 孙氏见状笑道:“你大姐盼着你早日觅得好夫君呢,还不快谢恩。” 江琬眼巴巴的盯着玉佩,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抿着嘴角,冲江清月恭敬地行一礼,温言谢恩。 清月一边暗观她的反应,一边笑赞她果然乖巧了很多。 江琬闻言,眼底更加黯然。听她那话,好像自己先前从来都没怪乖巧过似得。若不是因她进了卿侯府认亲,自己而今还在做千金大小姐,有娘疼有爹爱。可现在呢,全府的人竟没一个把她看在眼里的,大家平日里张口闭口说着的都是晋阳王妃。江清月那厮成了众星捧月的人物了,而自己只能做陪衬的星星。 本来,当初该做月亮的人是她! 江琬恨得咬牙,垂下眼眸,隐忍着不作声。 江清月招呼众人落座看戏。 江琬突然上前,笑着跟清月道:“妹妹想亲自为姐姐沏茶赔罪,不知姐姐可愿意?” 江宾璋对江琬投以赞许的眼神,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孩子知道讨好她大姐最好,也免得他每次要尴尬的打圆场。况且今日他有要事求祁连修,他就盼着能一切顺遂。而今江琬的乖巧表现可就是好兆头啊! 江清月看着眸光闪烁不定的江琬,笑着点了头。“那边麻烦二妹妹了。问秋,你带着二姑娘去厨房。” 不多时,江琬带着四个端茶的丫鬟回来。她先端出来头一杯,敬给清月。 清月笑了笑,接下茶,打开瞧了一眼,茶汤下面正躺着一朵绽放的红花。 “晒的时候是骨朵,一泡便就开花了。”江琬笑着解释道。 “瞧着不错。”在江琬的注视下,清月江茶杯凑到嘴边,又放了回去。“有些热,等温了再饮。” 江琬忙道:“是!”转身,不动声色的为其它人奉茶。 江家二太太孙氏一抹这茶杯,倒不觉得太烫。她趁着江琬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抿了一口,热度正合适饮用。 孙氏立马想到其中的不对,沉眸,用余光暗暗观察清月。她容颜惊艳,嘴角含笑,坐姿落落大方。孙氏根本瞧不出清月的样子又有什么特别。 难不成王妃怀疑江琬给她下药? 这不大可能吧,当场这么多人,她若当众下药自己也没活路。 反正她早前都喝过一口了,再喝一口也没什么大碍。孙氏想到这又喝了一口茶,仔细品了品,觉得这花茶的味道很好,并没有什么怪味。 一直到瞧戏完毕,清月也没动桌上的茶。 江琬走过来,笑问清月觉得她做的茶如何。 “很可口,就是微酸了些。”清月评价道。 江琬惊奇的看着清月,怀疑她根本没喝。在她奉茶之后的那段时间内,江琬一直暗中盯着江清月,根本没见她动那杯茶。 “酸?我怎么没尝出来?”江宾璋惊讶的插一句话。 清月微微翘起嘴角,“许是我怀着孩子,口味变不同了。” “倒是容易这样,当年我怀瑶儿的时候偏爱吃辣的。你二叔吃一口就辣的嘴巴冒烟了,我还觉得不够辣。都说什么酸儿辣女,还真准了。” 江二老爷呵呵笑起来,忆起那段往事,倒颇为留恋,疼爱的瞧一眼媳妇儿孙氏。 孙氏回他一个眼神儿,便笑着走到清月身边,拉着她说些家常话。 江琬盯着桌上清月的那个茶杯,她必须要确定江清月到底有没有喝茶。 江琬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方追上前头的人,跟着孙氏一起和江清月说笑。 不多时,小丫鬟来报与江琬:“幸亏奴婢机灵,借口帮忙,正好顺便查看了王妃用过的茶碗,少了一半水,应该是喝过了。” 江琬安了心,脸上的笑容潇洒起来,一副轻松之态。 眼看快到黄昏,江宾璋还不见王爷回来,便有留在王府的心思。他口里只说:“等我见了王爷,嘱咐几句话便回去。二弟和二弟妹先走吧,琬儿,你也跟着一遭儿回去。” 江琬刚要点头,却听江清月道,“天儿都晚了,你们就留下住一宿。偌大的王府,还愁给你们父女准备房?” 江宾璋一听,正好遂了心愿,高兴地点头答应。至于江琬,留下就留下吧,反正也不耽误他的事儿。 于是,江二老爷和孙氏便先告辞了。 清月觉着乏了,便先到榻上卧着歇息。 江宾璋不好打扰,就带着江琬出来。 父女俩刚移步至院门口,正巧撞见刚归家的祁连修。江宾璋激动不已,赶忙快步上前行礼。 江琬看着越来越意气奋发的晋阳王,一时间脑子恍惚,呆住了,直到他父亲拉着她行礼,江琬才回神儿,慌张地请安。 祁连修免了这对父女的礼,笑道:“本王被宫中杂事绊住了脚,回来晚了,还望江大人不要见怪。” “王爷太可气了,都是一见人,不见外,不见外。”江宾璋嘿嘿笑道。 江宾璋还想着自己的正事儿,赶紧打发走江琬,跟祁连修提起他外调的事儿。 “本王知道,你在拜帖中已写了。”祁连修冷着脸道。 江宾璋表情尴尬,口气带着几分哀求:“我拖家带口的,自己突然去了西北,家中的父亲和子女都该如何是好啊。还求王爷帮忙,给出个主意也好,免我一遭罪受吧。” “本王帮不了,你外调的事儿本就是本王推荐的。”祁连修口气平淡的回答道。 “什么?”江宾璋惊讶的无以复加,半张着嘴看着祁连修。“你这是为什么?” “非要个理由的话,本王看你不顺眼。”祁连修说罢,留下一股冷风离去。 江宾璋在原地踌躇了半天,恨得直骂自己蠢笨,早知今日他当初就不该把清月交给他,真是陪了女儿又折兵。 江宾璋唉声叹气半晌,芳无奈的摇摇头,打算叫上女儿一起回府。晋阳王府这地方他们父女可住不起。 “江大老爷留步!”章嬷嬷忽然喊一句,转而又对身边的丫鬟道:“去,把江二姑娘押过来!”   ☆、第96章 江宾璋眼见着女儿被押进了正厅,他急忙慌张地追过来,面红耳赤的看着清月和祁连修。 “我们父女已打算离开了,王爷王妃何苦为难?” “为难?是她为难本妃吧,不,该说是谋害。”清月端起手边的茶杯,挑眉瞧向江琬。 江琬大惊,赶紧凑到父亲身边,眼里充满了惧怕。她死死地扯着父亲的衣袖,身体抖得厉害。 江宾璋发觉女儿不同,一下拉住她的手腕,瞪眼看她:“你干什么么?” 江琬委屈地眨着杏眼,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眼角滑下。 江宾璋用力晃江琬的胳膊,高声问她:“你到底干什么了?” 江琬摇了摇头,“哇”的一声哭起来,就是什么话都不说。 江宾璋放弃了,一把推开他,看向祁连修和江清月,用力解释道:“不管她做了什么,我真不知情。” 祁连修冷笑:“你倒撇得干净!” “我是真不知情,怎么能叫撇干净。她到底做了什么?”江宾璋疑惑的看向清月,紧张的解释,“不管怎么说,琬儿是你的妹妹。如果她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代她赔罪。你看在她是你亲妹妹的份儿上,就饶了她一遭吧。” “你怎么不问她,谋害我们母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本妃是她的姐姐?”江清月将茶杯放在托盘之中,挑眉看江宾璋。 江琬见状哭得更凶。 “母子?”江宾璋惊半张嘴,他疑惑的看向清月,再看那碗被清月放下的茶杯,转而将憎恨的目光落在了江琬身上。江宾璋恍然大悟,上前一下子就扯住了江琬的衣领子,高声问她,“你都干了什么!” 江琬被父亲的怒吼声震得耳朵发聋,吓得也不哭了,渐渐地表情狰狞,笑出声来。 “你做什么!”江宾璋见江琬这副样子,忽然想起他当初赶走夏氏时的情景。江琬现在这副样子就跟她母亲夏氏一模一样。 看来这孩子打根儿上就是坏了的,像她母亲。 江琬发现父亲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憎恶,哈哈笑起来。她太恼火,已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她的愤怒。反正事情已经穿帮了,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连亲生父亲都要撇清关系,不帮自己说话,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思。 “说!你都干了什么!”江宾璋爆吼,脖子上的青筋暴突。 江琬瞥向江清月:“你不是都知道了么,为什么不说?” 章嬷嬷将茶杯端到江宾璋跟前,倒出里面的茶底,有两朵红蔷薇,还有几个散落的红花瓣,针状的。 江宾璋皱眉看了半天:“这不就是普通的花么。大家喝得都一样,不知王妃和王爷喝没喝,我是喝了,而且喝了三杯,现在不是好好地,一点事儿没有。” 江宾璋还存着江琬没有犯错的幻想。他此刻只是不想被江琬拖后腿而已。调任的事儿王爷虽然不帮忙解决,但还没到恶脸相向结仇的地步。但如果江琬真做了什么谋害清月的事儿,他们两家日后必定交恶了。祁连修说到底是皇族,哪是卿侯府能得罪得起的。 江清月不愿再看这对父女闹下去。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厌烦了争斗。 “茶里掺入了红花。常人喝些并无害处,唯独对孕妇伤害极大。这东西妙妙在它不会像□□那般,立刻毒发。饮用之后,会慢慢地导致坐胎不稳,甚至小产。” 江宾璋瞪圆眼,转而怒气冲冲的看着江琬。她怎么这么蠢,竟干出这种事! “说吧,怎么处置?”清月开门见山。她实在是不愿意让这对父女在自己跟前犯恶心了。 “送去衙门,就是诛九族的死罪。”祁连修冷言添一句。 江琬闻言,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她绝望的自嘲两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被抓个正着,求情根本没用。 “诛九族?”江宾璋惊诧的大叫一声,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清月,“王妃,那可是您的娘家啊。且不说你怎么看待我这个父亲,你二叔二婶呢,还有老太爷,她们的情面您总不会不顾吧?” “就是顾念这点,你们父女此刻才会站在这里,否则早打发送去官府了。”祁连修道。 江宾璋紧皱眉头,垂首叹气。“那王爷王妃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祁连修托着下巴,看向清月。这事儿若他处理,肯定很绝到底。但毕竟都是清月明面上的她的娘家人,还得她做主。 江宾璋立马紧张兮兮的看着清月。 “放心,就是为了给孩子积德,本妃也不会要了你宝贝女儿的命!” 清月自从有了身孕之后,许多事都看开了,也看淡了。她只一心一意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安然出世。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再牵涉任何阴谋算计。偏偏事儿总往她门上找,出了一桩周天巧的事儿还不够,江琬也送上门来。 江琬听此话,震惊的看向清月。 “你送我的花茶并没有掺红花。只有今儿个看戏时,你泡的茶里掺了东西。倒也够聪明,只要能混过今天这一关,茶水一倒,证据便再也无可寻了。”清月语气平静,冷冷的看着江琬,问她自己说的可对。 江琬咬唇,点点头。 江宾璋气得又在一旁骂,被祁连修一眼给吓闭嘴了。 “你素来行事冲动,没有条理。这件事不是你想出来的主意,是不是?” 江琬愣了下,瞪大眼。 江宾璋再次忍不住爆吼:“还不快说!” 江琬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转即,她又突然改口,跟江清月和祁连修磕头。“是我想为母亲报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还想护着她,可见她没少说甜话骗你。命都要丢了还不知自己被人利用了。”江清月嗤笑两声,告诉江琬。“计算你不说我也只那人是谁,宁婉蓉。” 江琬抬手,神色复杂的看着清月。不知该信她的话,还是继续坚持信宁婉蓉的话。 “她而今已经在候选之列,不日便要进宫受封。从今以后,你跟她的路大有不同。”江清月解说道。 “候选?”江琬惊叹一句,忽想起最近是有太子选妃的传言,她恨得不行。宁婉蓉果然在利用自己!她说她恨江清月,却半点不动手,就把她当枪使,出了个破主意让自己害她。自己而今的下场,都是宁婉蓉给害得。 “是她,就是她!”江琬决定指认她。就算自己死,也得把她拖下水。不是说是好姐妹么,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空口无凭,而今受苦的只会是你。”祁连修冷笑一声。这时,高德禄忽然进门,附身冲王爷低语一番。祁连修闻言后,微微蹙眉,转而对清月道,“赶紧打发了事,我先出门一趟!” 说罢,祁连修径直出了门,脚步极快。 江宾璋一见王爷走了,倒是松口气,温言央求清月一定要留情。他也不是别人了,就一个劲儿的拿清月肚子里的孩子说事儿,求清月一定要积德行善。 “你惩罚这孩子我没什么可说。但卿侯府一众都是无辜的啊,不能罚。”江宾璋所谓的一众,自然也包括自己。 “我不明白,那茶时候我叫人查看过,你喝了一半。”江琬忽想起这事儿,直接问了出来。 清月轻笑:“茶的确没喝,章嬷嬷趁你给别人敬茶时,暗中倒了一半。趁早请了大夫来查验,果然把你抓了个现行。” 江琬认命了,跪在地上不吭声。 江宾璋忙祈求般地看着清月:“你看,父亲刚才跟你商量的事儿……” “别在本妃面前自称父亲!”清月厌恶道。 “呵呵,”江琬冷笑一声,看父亲的嘴脸越来越丑恶。 “只一次机会,没有商量,没有回转的余地。你若不答应,本妃二话不说,现在就将她送去官府。”江清月未免江宾璋废话,直接先把话堵上。 江宾璋无奈地点点头。 “让她随你去噶北,终身不许回京。”于江琬犯下的事儿来说,这种惩罚已经足够宽容了。 噶北?江琬听人说过,那地方气候极为厉害,风沙打在人脸上就跟毁容查不到。当地女人极少,剩下的爷们都是个个麻子脸,脸上坑坑洼洼的难看令人作呕的程度。 让她去那个地方,还不如让她去死。 “我不去!”江琬哭喊道。 “所以,你更喜欢去做官妓?”清月问。 江琬一听,恨得之在地上打滚儿,差点哭晕过去。 “王妃,你这……” 清月抬眼紧紧地盯着江宾璋。“敢求情一句,死路。” 江宾璋无奈地闭嘴了。 打发走她们父女,清月便一头栽倒榻上歇息。怀孕越到后期,她就越觉得乏。 清月想等着祁连修回来,一起睡。迷迷糊糊间,她竟先睡着了,忽感觉有人给她盖东西,清月突然醒了,见是章嬷嬷略觉得失望。 “王爷还没回?” 章嬷嬷摇头:“回是回来了,却一直在呆在前院的书房。王妃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了,他若想见我,此刻就不会在书房了。该是又有烦心的事儿扰他。他心里有事,就喜欢一个人去想,你们都不要打搅他。”清月道。 章嬷嬷应下,扶着清月坐起来。“江二姑娘的事儿,奴婢总觉得您罚的轻了。” “最苦莫过于活着。她心里满是憎恨悲苦,活着才是她的地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况且,噶北那地方甚至比不及这边的牢狱条件好,于她们父女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第97章 章嬷嬷还有些担心。毕竟江大老爷以前干过的损事儿在那儿摆着,她可不大相信江大老爷能听从王妃的安排。 清月明白章嬷嬷的顾虑,解释道:“他也无路可去。若他不上任便是渎职,连累自己被通缉不说,连京城这边的江家也会没面子。再者说,身边还跟着个江琬,她根本吃不了苦。更何况,这对父女俩养尊处优惯了,根本没法子适应亡命天涯的生活。” “难不得王爷将他调任到噶北,竟有这么多思虑,厉害,真厉害。”章嬷嬷禁不住赞叹道。 清月笑着点点头,也算是松了口气。突然,清月觉得腹痛,捂着肚子隐忍。 章嬷嬷紧张的不行,忙搀着清月问怎么样。“日子还差一月呢,不会这么快就?” “没事儿,是胎动。”清月勉强笑了笑,让章嬷嬷扶她到床上倒着,“这孩子腿脚真有劲儿,险些受不住了呢。” “小世子脚力活,将来必定生龙活虎。”章嬷嬷笑道。 清月点点头,稍微觉着好些了。她见外头的人还没动静,便让章嬷嬷吩咐人去门口等着。“我先眯一会儿,王爷一回来,你就叫我。” 章嬷嬷点头,小心的服侍清月睡下,另嘱咐问秋一定要仔细看着王妃,方退了出去安排其它事宜。 许是多日的紧张终于放松下来的关系,清月这一觉竟睡到了天亮。 她睁眼缓了半晌,方慌张的叫人。 章嬷嬷赶紧上前扶起江清月。 清月看着窗外的天儿已然大亮,不悦道:“嬷嬷,我不是让你等王爷回来的时候叫我么?” 章嬷嬷尴尬道:“王爷还没回呢。” “什么?”清月皱眉反问一句,陷入沉思。这是祁连修第二次彻夜不归,上次还是去年的事儿,他出京办事而,为的却不是东宫的太子。昨夜,他分明是朝着宫门的方向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宫里头出了什么大事。 等过了上午,清月才见到祁连修疲惫的身影。她忙起身,亲自给他奉茶。 祁连修一直若有所思,没注意,接过茶之后才发现是出自清月之手,他忙站起身,扶着清月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来。 “你呀,身子重,就别干这种粗活,家里没丫鬟了?” 清月笑:“适当活动活动总是好的。若整日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跟懒虫没什么分别了。王爷此去宫里,可有什么要事?” “太子联合太傅和三位尚书,意欲弹劾三皇子。”祁连修顿了顿,用白玉扇子敲了敲桌子,“腹中皆草莽,又不听劝,非要自作死。” “王爷不是说并非真心帮他么,既然如此,王爷愁什么,由他闹去又如何?”清月不解道。 祁连修笑看清月,用扇子点了下她的脑瓜儿,“说的没错,本王的确没发愁。只是觉得他在本王身边这么久,竟没有学到半点东西,真是够蠢的。” 清月头一次听祁连修这样说话,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祁连修不是不喜欢太子爷,而是已经到了厌恶他的程度。难道太子和王爷以前还有什么旧仇? “王爷你对太子爷……” “本王讨厌被人利用。”说这话时祁连修的双眸冰冷,如万年寒冰一般。 清月心下明白了,看来是太子爷心怀不轨,想要利用祁连修。“太子,三皇子……我听说朝中大臣都在忙于分帮结派,真不知这两位皇子斗到最后,谁会赢。” “哼,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祁连修叹一句,转而伸个懒腰,将清月亲昵的抱进怀里。“打今儿个起,本王便陪着你养胎。你产期也快到了,这段时日本王不忙别的事,就陪着你。” 清月自然高兴,俩手环住祁连修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胸膛:“那敢情好,从今儿开始,我就天天这样粘着你,就算你烦我我也不走。” 祁连修笑着刮一下清月的鼻子。他肚子里本有千言万语的甜蜜话,却忽然间觉得说什么都无法表达他的爱意。 他俯首,低低地一吻,虽然想索取更多,但还是蜻蜓点水,碰到为止。他害怕自己一时激动,难以自持,伤了清月肚子里的孩子。 清月和祁连修相拥的并不是很舒服,毕竟中间有个隆起的大肚子挡着。她索性躺了下来,头枕在祁连修的腿上,跟他讲昨晚上孩子如何踢她的。 “还没出生,便连累他父母受苦。以后出来了,一准闹翻天。”祁连修开玩笑道。 “父母受累?”清月故意挑眉,不解的看着祁连修,“你哪里受苦了,怀孕的是我。” “对,你怀孕,我也受苦,憋得。”祁连修别有意味地笑了。 清月看他那表情,瞬间懂了,脸红了个透。 …… 又过了二十五天。 清月眼看就要临盆了,来探望她的人反而络绎不绝。先是她的外祖母和大舅舅柳庭奉一家子,然后是江梧桐、江北兄妹,还有江家二老爷和二太太太孙氏、江瑶也都来了。 大家都怕清月投胎紧张,不停地安慰逗乐她。 清月觉得蹊跷,总觉得事情太巧,故招来高德禄询问。 高德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立马摇头表示:“王妃,这件事真跟王爷没关系。” “知道了,去,把他叫来。”清月吩咐道。 高德禄委屈的抽着苦瓜脸:“王妃,奴才刚不是说了么,跟王爷没关系啊。” “你心虚什么,本妃只叫你去叫个人罢了。怎么,本妃使唤不了你?”清月反问。 高德禄摇头,急忙忙转身去办。不多时,祁连修便手指一卷画进了门。他一见清月,便满面春光笑问她怎么样。 清月笑嘻嘻的点头:“刚打发走俩,说是隔天还要来再瞧瞧我。” “他们也是关心你,真是好亲戚!”祁连修故意感慨道。 清月挑起嘴角,目光发亮的看着他:“你确定该夸的是他们,而不是你?” 祁连修故作不解的看她。 清月嘿嘿笑起来:“我纳闷这些人怎么都跟商量好似的,扎堆来。我就顺口问了问高德禄,他答得好啊,说王爷跟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王爷,您觉得呢?” 祁连修也笑,突然转头送高德禄一记凌厉的眼神。 高德禄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一声不吭。 “别怪他,他也是同情我一孕妇。”清月笑道。 “哼,他更知分寸,知道本王在这事儿上不会跟他计较,才故意报信儿讨好你的。” “是么,我还以为是我够聪明才——”清月看向高德禄,正好看见他偷偷上扬的嘴角。 好你个高德禄! 祁连修在一边笑着,客观评判:“都说一孕傻十年,果然不假。” “王爷!哎——呦,疼,好疼……”清月突然变了脸色,捂着肚子,直流泪。 祁连修慌了,一边问她怎么样一边喊人叫大夫。王府里早备好了四个接受婆子,两名御医。 众人扶着江清月进了产房,便开始进进出出端热水。 祁连修被章嬷嬷请到厢房候着。他刚坐下,就听见清月叫一声,忙站起来,要去看她,硬是被章嬷嬷拉了回来。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男人不能进产房。王爷暂且先等着,头胎是难了点,有些疼,但总会熬过去的,请王爷放心。” “什么狗屁祖宗,定这种规矩。”祁连修从没听过清月这样撕心裂肺的叫,听着直心痛,一拳打在门上。 众人吓得不敢言语,只眼巴巴地看着产房门口进进出出忙碌的丫鬟婆子们。 祁连修就一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望着产房的方向。 这是小厮跑来禀告:“江大老爷来辞行。” “叫他趁早滚!”祁连修说罢,见小厮为难的还不走,目光发狠道,“他若不走,乱棍打出去,但不许见血。” 祁连修本不信这些忌讳,但为了清月和孩子的安危,他宁可信其有。 两个多时辰之后,祁连修终于听到孩子的啼哭声。他激动不已,甚至忘了擦拭自己的满头大汗,直奔产房正门去。 章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小世子来给王爷道喜。 祁连修看都没看,伸脖子往门里瞧:“她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王爷放心。”章嬷嬷将孩子往王爷怀里送。屋里头还没收拾干净,她怕王爷忍不住,便先逼她抱孩子。 祁连修这才低头,仔细看那孩子,虽然丑巴巴的,但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先问章嬷嬷该怎么抱,僵硬的伸手做出相应的姿势,托住软绵绵的孩子。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内心澎湃,通身暖融融的。 “瞧这孩子的眉眼,长得真像王爷呢。”章嬷嬷笑道。 祁连修抖了下嘴角,确认问:“我……们长得真的相像?” “当然,他是王爷您的儿子,自然像您啊。”章嬷嬷继续乐道。 祁连修挑眉看着自己怀中丑巴巴的儿子,点了点头。罢了,看在他是自己儿子的份儿上,就同意他长得像自己吧。 问秋带了十几个丫鬟出来,转而跟章嬷嬷说:“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章嬷嬷这才引祁连修进屋。 清月额头还有些湿润,半眯着眼睛,一脸倦意。 祁连修抱着孩子凑到她跟前,“清月,快瞧瞧,咱们的孩子。” 清月睁大眼,微微抬首看着他。这一眼瞧了好长时间,清月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蛋,笑道:“不像我,倒是很像王爷。” 祁连修仔仔细细看着这孩子。脸有些红,皮肤皱巴巴的,他紧闭着眼,五官好像也没那么清楚。 为什么都说长得像他? “听你的,你说像就是像。” 清月闻言忍不住笑:“怎么能是我说是就是呢,是真像。难不成王爷没瞧出来?” 祁连修尴尬了下。 “噗,原来王爷竟不会看孩子的五官。罢了,也不奇怪,等过两日的,长开了些,你就容易辨别了。”清月奋力起身,稀罕的把孩子抱在怀里。祁连修也脱了鞋,凑了过来。 一家三口凑齐了。   ☆、第98章 祁连修给小世子起名为恒,以喻他对清月持久不变的感情,同时也期盼着小世子将来会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和决心。 小世子这一辈的中间字为“睿”。 “祁、睿、恒!”清月清晰地读了一遍,很喜欢这个名字。 祁连修笑着搂住清月,让她给孩子起个乳名。“顺口的就行,好养活。” “从前和大姐三弟流落在外的时候,就盼着一日三餐有米,能吃饱饭就好。我不图儿子大富大贵,建功立业,只盼着他这一辈子能和和顺顺活得快乐就好。就叫福多吧,王爷觉得如何?”清月笑问。 祁连修哈哈笑了两声,直说好听。 清月想起什么,转而打量祁连修:“王爷小时候的乳名是什么,我似乎不知道呢。” “呃……本王看这孩子似乎饿了,本王抱给奶娘。”祁连修说着站起身。 清月笑道:“坐下!奶妈就在那边儿,用得着王爷动手?不许逃避,快和我说说。” “……”祁连修尴尬的看一眼清月,只笑不言。 “要听!”清月揽住祁连修的脖子,主动亲了他脸颊一口。 祁连修难得脸红了,抱着清月不肯撒手。一想到清月还没出月子,祁连修就不得不安耐下心中的□□。 祁连修喉咙动了动,嘴唇凑到清月的耳边,声音低低地:“你在挑逗本王?” 清月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俏皮的侧着脸,在祁连修的耳际蹭啊蹭。 王爷,您也有今天! “清月,停下来。”祁连修声音低沉地唤一声。 清月停下来,转头笑嘻嘻地看他,“王爷想说了么?” “好养。” “啊?”清月感觉自己听错了,又问他一遍。 “就叫‘好养’。”祁连修冷着脸尴尬道。 清月愣住,紧接着不停的抖着嘴角,最终忍不住掩嘴笑起来。“噗!” “很好笑么?”祁连修挑眉看她,双眸发亮。 “谁起的?” “老王爷。”祁连修口气无奈道。若是当时换作老王妃起,他也不至于有个这么丢人的乳名。 清月勉强忍住了笑,好心安慰祁连修道:“妾身虽然没见老王爷,但似乎有些了解他的性情了。你们父子倒还蛮像的!” “本王像他?别开玩笑了。本王可比他走心,儿子的名字打从你怀孕开始,我便费心琢磨了。他呢,随随便便。” “大名可不随便,很好听。”清月强调道。 “哼!”祁连修摆出一张冷面,显然不领情。 清月见他耍性子,又乐了。她没想到祁连修生气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卸下了大肚子,清月身子轻快了许多,少不得修养享受几日。不过坐月子久了,总闷得慌,想去外头走走。因有忌讳,她最多也只能在府中后院遛一遛,出不得大门。 太后见过小世子,万分高兴,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和稀罕物,还特意下了懿旨赞叹清月贞淑贤惠。 清月不得机会去看她,便问传话太监:“老太后的病情如何?” “时好时坏,身子不爽利的时候,连口汤都不愿用。比起太后,太子妃更厉害些,三日不沾一粒米了。” 清月皱眉:“这样严重。本妃怀孕那会子,还去瞧过她,当时气色还算好,御医也说了,再养个把月就能痊愈。” “是呢,那会子是那么说。而今病情却急转直下,宫里头的人都传——好不了了。”太监压低声道。这话他平日可不敢说,因晋阳王妃和善,素日给他的赏钱又极大方,他才敢吐露真言。 清月一惊,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她打发走了太监,便去书房找祁连修。祁连修正弯腰伏案绘画,宣纸边上还放着另一幅画,瞧着有些眼熟。 清月忽然想起来了,前两日祁连修也曾拿过一卷画进屋,后来去看祁黛娥再回来的时候,那画就不在了。 清月悄悄地凑近仔细一瞧,祁连修并不是在临摹那幅画。清月便转而看那副成品,一眼辨认出了是她当初送给祁黛娥的蒲松子的画作。 祁连修画得极为认真,一笔一划,线条恰到好处,十分到位。细看起来,清月倒觉得祁连修画的山水更有意境。 清月退到一边坐着,顺手拿了本杂记翻阅。 祁连修放下笔,随手拿起桌山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纵观整幅画作,满意了。他抬手跟高德禄要茶,忽见清月在,笑了。“你属猫的,走路没有声?” “王爷太入神了。”清月笑,她放下手中的书,凑上前去瞧,禁不住竖起拇指赞叹,“空谷清幽,意境深远,甚美!” “比这幅画如何?”祁连修挑眉问。 “当然是王爷画的好。” 祁连修更满意了,命人卷起画,拉着清月的手,直奔凝心苑。 可巧了,祁黛娥也闷在书房里作画。见他二人来了,她忙笑着搀着清月坐下。 “嫂子身子可养好了?我的乖侄子呢?”祁黛娥说罢,伸脖子瞅瞅,没见奶妈抱着孩子。“你俩也真是,怎不带我侄子来。” “他刚出世不久,不宜见风。要看你去看他,天天闷在屋子里做什么。”祁连修背着手,踱步到桌案前,见祁黛娥果然在临摹一副蒲松子的画。 祁黛娥笑着凑过来,问他大哥的意见。 “虽画的细致,却也不过是临摹,毫无新意。”祁连修冷言评断道。 “我喜欢。”祁黛娥撅着嘴,懊恼的把画盖起来,不给大哥看。 “大哥又作了一幅画,比上次用心,你看看。”祁连修说罢,高德禄便将画作展开,面向祁黛娥。 祁黛娥仔细瞧了瞧,点头:“不错。” 祁连修指着桌案上那幅蒲松子的画:“比他如何?” “大哥,你为什么非要跟他比?”祁黛娥脸色显然不好看了。 “为什么不能比,妹妹不是说这个人画技了得。大哥求进,也是人之常情。”祁连修解释道,口气已然有些发冷。 祁黛娥有些怕了,凑到清月的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问你呢?”祁连修的脸已然冷下来,口气很有压迫性。 祁黛娥委屈的撅嘴,靠在清月的肩头:“嫂子,你看大哥!” “吓着妹妹了。”清月尴尬的笑道。 祁连修看眼清月,眸光转柔,却依旧没放弃逼问祁黛娥。“大哥画得好,还是他?” “非要我回答么?”祁黛娥提高音量。 祁连修挑起凤眸,扬眉死死地盯着祁黛娥。这还是妹妹第一次跟自己这样说话。 祁黛娥见大哥这幅态度,更气,直白道:“你画的的确不如他。” “你、说、什、么?”祁连修慢悠悠地问,语气里带着威胁。 “还不让人说实话了。”祁黛娥躲到清月的身后,闭着眼睛反驳祁连修。 祁连修几步走上前,要拎出祁黛娥。 清月忙拦着,“好了,你们兄妹到底闹什么呢。” “嫂子,我真不知道,你问大哥去。”祁黛娥差点就开口说他大哥有病了。 “有病的是你!”祁连修一屁股坐下,爽利的开口指责祁黛娥。 “大哥,你说什么,我有病?”祁黛娥气得从清月身后探出脑袋来,决不服气。 “你没病,你成天跟疯魔了似得,天天临摹人家的画做什么。画就画了,还茶不思饭不想,连眼光都变差了。”祁连修显然还在气祁黛娥否认他画作的事儿。 “嫂子,你说,谁画的好?”祁黛娥推一下清月。 祁连修也看向清月。 “这……”清月为难了,她就知道她们兄妹俩吵架肯定会波及自己。 “嫂子,你说实话!”祁黛娥强调道。 “说实话,嫂子也是觉得你大哥画得好。”清月小声道。 祁连修一听,得意了,扬着下巴,整张脸洋溢着幸福之色。 祁黛娥不高兴的哼哼两声,埋怨清月不向着她。 “你俩总要得罪一个。”清月半开玩笑道。 祁黛娥愣了下,忽然有点明白了,她笑嘻嘻道:“嫂子欣赏大哥的画也没错。反正,我只喜欢我喜欢的。” “反了!”祁连修瞪他。 祁黛娥冲祁连修吐舌头。 兄妹二人又开始唇枪舌剑。 江清月皱眉沉思,看着祁黛娥,想了许多。 俩人吵累了,祁连修给祁黛娥使了个眼色,赶紧把祁连修拉走。 祁连修沉默一路,回屋时,才开口:“你别惯着她!太任性了,都怪本王以前太纵容她。” “王爷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清月之前就跟祁连修提过祁黛娥的情况,王爷当时并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王爷这几日的反常,必定是因为他查到那个真相了。   ☆、第99章 “你猜这个蒲松子年纪多大?”祁连修冷笑一声。 “十几年前便闻名天下,凭他娴熟精湛的画技,该有四五十岁,或者更老吧。”清月猜道。 “本王也这么想。”祁连修说罢,瞟一眼清月,“不过你擦刚不是说本王的技术在他之上么,本王可没那么老。” “王爷怎能跟凡人相比。”清月马屁拍得正好,令祁连修心里大为高兴。 “天下之大,本王做到的,一样有人能做到。”祁连修当然不服自己技不如人,但那个蒲松子的画功他还是肯定的。“他是三年前辛未科的状元,张锦。” 清月回忆了下,想起来了,“使了,就是那个百年难见的年轻状元。” 祁连修点头,接着说道:“金榜题名时二十一,而今年二十四,在翰林供职。他十七岁时娶妻,已生有一子。” 清月听祁连修说到他家中情况,自然反应过来他的暗指。祁黛娥痴迷蒲松子到了一定程度,应该是早就查过他的背景。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是先见了那个人,才迷上他的画。 “如已娶妻生子,便早早的和她说明便好。”清月觉着祁黛娥是个心思坚强的孩子,应该能挺住。总不能让她堂堂郡主委身给人做妾。如果硬要做正室,便更加名不正言不顺,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祁连修见清月面色难堪,叹一口气,“你该明白我的但有了吧。” 清月沉重的点点头。 “虽说他的妻儿都死了,但凭他的身份怎能与黛娥相衬。”祁连修叹道。 “妻儿都……死了?”清月纳闷的看着祁连修,斗了斗嘴角。王爷说话能不能不这样大喘气? “怎么了,难道你以为他妻儿死了,他就配得上了?”祁连修质问清月。 清月见祁连修正在气头上,便摇了摇头,等他冷静冷静再说。清月正好趁机叫人去查了张锦的情况,平日都做些什么,日常德行如何等等。 过了两日,祁黛娥主动来找清月,说是看小世子,却是一脸愁容,闷闷不乐。 清月问她怎么了。 祁黛娥鼻子一酸,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嫂子你说,大哥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发现什么?”清月反问她。 祁黛娥欲言又止,犹疑了半晌,才委屈的握着清月的手,“嫂子我错了,我不该瞒你这么久。” 清月看着她,等下文。 “去年太后寿辰,我在慈安宫中翻出一幅大臣的献礼,画的是寿星公送桃,我一眼辨认出这画是出自蒲松子之手,而画的落款却是……”祁黛娥说道最后犹豫了。 “张锦。”清月干脆帮她答了。 祁黛娥闻言,立马捂住脸:“嫂子果然知道了。” “事后你又见过他?” 祁黛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百官贺寿的时候,我请公公帮忙指认了。本是想瞧一瞧画出那样精妙绝伦画儿的人会是什么模样。不想这一瞧,竟……忘不下了。” 祁黛娥说到后面有些羞涩,脸红了,低着头。 清月起身,抱住了她。 祁黛娥很快察觉的大嫂的反应不对,忙拉着她的手,眨着善良的眼睛看着她。“嫂子,是不是大哥他……” “你大哥知道了,还不太理解。不着急,咱们可以慢慢来。”清月拍拍黛娥的脑袋瓜儿,笑着安慰她。 祁黛娥却脸色大变,哭着摇头说不可能。“嫂子,你该了解大哥的,他认准的事儿谁都拦不住。这可怎么办,我担心他会被大哥赶走。” 清月忙去安慰她不要多想。祁黛娥却放心不下,哭红了眼。清月见她似乎真心喜欢那个蒲松子,心里也有些犹豫不定了。 “两个人过日子,未必会有你想的那般好。我是说一旦你嫁过去了,他依旧心系亡妻,对你不管不顾,你该如何自处?又或者娶你是另有所图,你也愿意?” 清月问这些话并不是想质疑张锦的人品,她只是想通过这些问题来看黛娥的反应。如果她的回答冲动又任性,便说明黛娥并没有深思熟虑过现实的事情。如果黛娥对于蒲松子只停留在幻想中爱慕和喜欢,清月就不会打算帮她这个忙了。 “我想过这些,也劝过自己该矜贵自持,不要乱动妄念。可嫂子,我控制不了自己,总忍不住去想他,琢磨他,似乎只有那样我心里才会舒坦些。”祁黛娥皱眉解释完这些,才正面回答清月的问题,“既是我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我也不悔。毕竟这是我选择的路,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也不该去后悔。” 黛娥以前没少帮过她,她本就对自己有恩。而今男未婚女未嫁,黛娥如此痴心,清月哪有棒打鸳鸯的道理。 清月抓住祁黛娥的手,冲其点点头,表明自己的立场,她一定会站在黛娥这边。清月出了凝心苑,便打发章嬷嬷去查张锦的情况以及人品。得到这些消息之后,清月再次确认了张锦没有婚约,才叫媒婆上门。但此次说亲只是个幌子,只为了探一探张锦在婚事上的态度。果然不出清月所料,他连对方的家世问都没问便拒绝了。 章嬷嬷皱眉道:“状元郎似乎不愿意提及婚事。前两年他刚中状元,正春风得意,自有许多人家相中。听说当时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媒人去找他,都被他以同一个理由拒绝了,说是要吊唁亡妻。奴婢查了下,他的妻儿至今已经死了七年了。三年前,他早过了孝期,完全可以再娶。奴婢看,这个张状元还是个有情郎呢。” “什么郎他也配不上黛娥!”祁连修猛然一句,吓得章嬷嬷锁了脖子。 清月看着突然闯进门的祁连修,皱起眉头。看门的不会不报,除非祁连修受益。而且才刚她根本没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祁连修八成是听到风声跑来偷偷听墙角了。 祁连修吼完,打发屋里人散了,就把清月留下了。他眼盯着她,却不见她看自己,有些不爽快。 祁连修在清月身边坐下来,冷着脸:“你这是打算帮着她忤逆本王了?” “王爷当初为何要娶我?”清月反问他。 祁连修轻笑:“这其中的原因你早知,你还用问?” “这也是黛娥为何非他不可得缘故。”清月对上了祁连修的眼眸,却只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无情和冰冷。“王爷,你忍心看着她整日以泪洗面么?” “本王就是宠着她,才会管这件事。”祁连修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愿多提此事。 清月垂下眼眸,摆弄手里的帕子,不知声了。 祁连修也不说话。 之后俩人便各忙各的,一个瞧书,一个绣花。后来,清月放下了针黹,抱着小世子哄起来。 奶妈们在一边凑热闹,一瞧见小世子乐了,边都高兴地起哄。 “快瞧他,乐得直流口水。”清月笑道。 这会儿,祁连修独自一人倚在罗汉榻上看书。听此话,有些动容,也要来看儿子。 清月瞟一眼她,故意戳了戳儿子白嫩软软的脸蛋:“还是做孩子好,容易知足高兴。” “你暗示本王要求的多了?”祁连修凑过来,看着儿子可喜,直接抱在了怀里哄弄。 清月使眼色打发走奶娘,才跟祁连修呛声道:“不是么?” 祁连修轻笑,挑眉看清月:“当初若非本王要求多,又怎会把你娶进门。” 清月愣了下,忍不住笑了,她真气不起来了。 祁连修一手托着儿子,一手揽住清月的肩膀,“乖,以后别再为这事儿跟本王较真。” “那王爷跟妾身说说,您到底嫌弃他哪儿?身世、学问还是长相?”清月追问。 祁连修眯起眼睛,他不想回答,因为他已经预料到清月下一句话等着她了。清月是想拿她自己做例子来说服自己。 “王爷确实有些计较他不够优秀,但他是状元,还算专情,身世跟妾身当初比起来好太多。在妾身看来,此事根本没那么严重。比起张锦,王爷更放不下的是黛娥妹妹。你舍不得她离开自己,对不对?”清月继续追问。 祁连修眉头紧锁,好像被戳中了心事一般。 “王爷担心除了自己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照顾好她。” 祁连修忽然抬眼,紧盯着清月:“你这么看本王?” 清月犹豫了下,还是干脆地点了头。“王爷宠爱妹妹,天下皆知,这本是好事儿,算不得什么特别。但若因为一己私欲而耽误了妹妹的前程,那便是……” “是什么?”祁连修盯着清月的那张嘴,表情略有些悲凉。 “便是王爷的过错。” 清月终于把指责的话说出来了,却不敢去看祁连修的神态,她猜他必定是恼怒至极了。当初他为了迎娶自己,不惜忍辱负重牺牲名声,而自己而今这样‘反叛’他,会不会给他带来无尽地失望? 清月忽然觉得心痛,她闭上眼。她再睁眼时,祁连修早已不在屋里了。   ☆、第100章 祁黛娥得知清月和大哥闹了矛盾,第一时间跑来劝慰。 “嫂子都怪我不好,要不你别管我的事儿了,总有办法的。”祁黛娥蔫蔫的把话说完,便垂首黯然伤神。 清月一把抓住她的手,温言劝慰她不要多想。如果她和祁连修的感情仅仅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儿就生了间隙,也便算不得什么感情了。就算这件事不发生,以后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事儿产生分歧,她总不能一辈子违背心意,窝囊地去一味迁就别人。 祁黛娥见清月支持自己,不禁感动的热泪盈眶。祁黛娥心里是期盼着清月可以一直站在她这边,因为只有这样,他倔强的大哥才有可能回心转意。嫂子于大哥来说一直是特别的存在。不过,祁黛娥到底是善解人意,怕自己给大嫂和大哥的感情添麻烦。 “嫂子,我担心会因为我,离间了你和大哥的感情。若这样,我倒宁愿嫂子不站在我这边。我心里知道嫂子在乎我就足够了。” 清月想起祁连修那拗劲儿就气,她一面拿帕子给祁黛娥拭泪,一面铿锵有力的告诉她:“我是晋阳王妃,不是晋阳王的奴才。” 祁黛娥突然止住哭声,愣愣地看着清月。 清月擦干祁黛娥眼角的泪,笑着放下帕子,“怎么了?” 祁黛娥突然双手抓住清月的右手,激动道,“嫂子你说的太对了。我是她的妹妹,不是他奴才,任他左右!” “祁黛娥,你说什么?”祁连修跑去书房喝了会子茶,顾念着清月的情绪,这会儿特意来瞧,正好把祁黛娥的话听个正着。 祁黛娥一见门口站着的大哥,傻眼了。 祁连修很快就反应过来,听祁黛娥话里的意思,这话一开始应该是江清月先说的。祁连修目光流转,直接看向了江清月。 江清月瞪一眼祁连修,顺手拉住祁黛娥,“走,去你房里去。” 俩人坐定主意,互相点了头,便再看都没看祁连修一眼,互相拉着手走了。 房里有一半丫鬟们跟了去,屋里剩下的丫鬟们傻站了一会儿,受不住王爷冰冷的目光,都识趣儿的退下了。 祁连修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好久,一直没动。 高德禄刚替王爷跑腿,手里提着翠玉楼新出炉的芙蓉糕,乐呵呵的进门。他这一进来,就觉得私下气氛不对了。屋里没个丫鬟,这场面他太熟悉,以前王爷一人住的时候就这氛围。 得儿,不用问就知道,王妃不在这屋里了。瞧王爷那一张冰脸,高德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王爷王妃必定是怄气了。 高德禄提起手里的芙蓉糕,“王爷,您看这?” 祁连修看眼点心,面色阴冷异常。 高德禄识趣儿的把东西放一边,决计好好陪着王爷。一旦王爷需要人解闷,他正好可以劝一劝。 半晌,祁连修面不改色,却突然说“困了”。 高德禄忙去里屋安排,让王爷就寝。 祁连修换了身便衣,随便躺了下来,慢慢合上凤目。 高德禄慢慢地退到屋外,看着桌上的芙蓉糕,想了想,王爷没说这东西怎么处置,他擅自做主了应该不算是违背命令。高德禄随手唤了丫鬟来,吩咐其把点心送到凝心苑去。 “跟王妃说,这是王爷送的。”高德禄小声嘱咐道。眼看着丫鬟传话去了,高德禄在原地乐呵了一阵儿,自言自语夸自己聪明。这才他回身去屋里候着。一进门的工夫,高德禄见王爷从里屋出来了,满脸倦意。 “王爷,您这是?” 祁连修眨了下眼,一脸沉郁之色。他蹙着眉头,迈步直接去了书房。高德禄赶紧跟着去。 祁连修直奔书房的侧室,自己掀起床上的被,然后躺了下去。 高德禄想伸手,却没来得及。他看着已经合上眼的王爷,微微摇了摇头,将屋子里的火烛熄了,只留下一盏,方退下。 高德禄也有些倦,打算喝碗茶就去耳房歇着。茶还没来得及吹凉呢,就听见侧室有动静。高德禄赶紧站起身,就见王爷已经从侧室内走了出来。身上随意披了件黑斗篷,皱着眉头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高德禄回神儿的工夫去追,却也怪了,眨眼就不见王爷的身影。 高德禄派人找了一个时辰之后,还是没消息,高德禄不得已只好去知会王妃。 江清月正同祁黛娥卧在榻上,听祁黛娥讲她小时候和大哥的趣事儿。俩人聊的正欢,彼此笑得快肚子疼了。 外面高德禄一声求见,便惊得江清月收敛脸上的笑意。 祁黛娥有些担心,拉住清月的手,“嫂子,这么晚了,肯定有事。” 清月披了件衣裳,以屏风遮挡,召见高德禄进屋。 “奴才该死,弄丢了王爷。”高德禄哭道。 “弄丢了?”清月皱眉问。 高德禄慌忙解释道:“不是弄丢,是跟丢了,也不对……”高德禄磕巴半晌,才将刚才的经过讲清楚。 “既然府里的地方都找过了,许是他出府去了。”江清月想到祁连修那一脸倔样儿,便觉得气。一时不见了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 “奴才问过了,大门侧门小门,都不曾有人见王爷出去过。”高德禄担忧的表示。 江清月忽然有些担心,赶紧打发人再去找。有人做主了,高德禄也晓得做什么,带着人继续在王府四处搜寻。 清月穿戴好,亲自带着章嬷嬷等人出门寻人。祁黛娥放心不下,也跟着。 “嫂子,大哥不会想不开吧?你看,咱俩都跟他怄气,他真的伤心了,一走了之了?” 清月坚定地摇摇头:“谁都会,你大哥也不会。他自幼受苦,熬过了多少磨难才到今日,怎会那容易轻言放弃。况且,你我都在这,他不会撒手不管。”清月绝不相信祁连修是那种情绪和感情善变的人,如果能变,早在当初他娶自己的时候就变心了。 祁连修就是这样,宁肯自己吃苦也不会去伤他在乎的人。祁黛娥的事儿他只是已是没想明白罢了,他不会狠心丢下自己和祁黛娥不管的。 “也对,他那么铁石心肠的人哪里会伤心。”祁黛娥撇撇嘴,往前看,忽然俩眼放光,指着前头,嘴巴也抖了,“湖,湖,湖……” 清月抬手,看见前头湖边的水榭旁似乎站着一个人,那人正弯着腰,身体向湖水的方向倾斜。瞧那身形,还真有些像祁连修。 “寻短见?”祁黛娥转头问清月。 明知道前头人不可能他,清月还是紧张地跑过去。祁黛娥紧跟着来了,见是大哥身边的侍卫名唤卫一的,气得直跺脚。 祁黛娥指着给她跪地行礼的侍卫,骂道:“好端端的,你站在湖边做什么,吓死人了。” “回郡主,属下……在找王爷。”卫一尴尬道。 祁黛娥瞪眼:“水里?” 卫一垂首,一本正经的严肃回答:“高公公说了,府中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祁黛娥无语了,拉着清月,叫她说句公道话。 清月反而被卫一那种认真办蠢事的劲儿给逗笑了,摇摇头,让祁黛娥别计较。清月听了众人的汇报,再一次确定他们将府内各个地方找遍了。按理说,这些人连没想到的地方都去找了,该不会有什么遗漏。 “王妃,奴才连房顶上都派人寻了。”高德禄有些急,王爷到底去哪儿了。外有侍卫把守,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出府;而府内偏偏四处寻遍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清月也奇怪这点。清月信归信,但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担心祁连修,甚至有些后悔当自己把话说重了。 “罢了,都别找了,本就不会有事。”清月相信祁连修,就算是他真的生气郁闷,也只不过是找个清净地方思考,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儿。 清月先哄着祁黛娥回去睡觉,她则带着高德禄等人回正厅。 到了深夜,仍不见人回来。众人都劝清月先歇息。 清月拗不过大家劝说,便合衣在床上躺一会儿,嘱咐章嬷嬷和高公公人一回来就叫她。 她一个人躺下来之后,辗转反侧,忽然发现自己很难适应床榻另一侧的空荡荡。 清月沉着心思起身,想起了儿子,抬头问章嬷嬷。 章嬷嬷笑道:“奶妈早前就跟我说了,晚饭后,小世子早早地就睡下了,没哭没闹。” 清月觉得反正没事,又睡不着,便随身披了件头蓬去西厢房瞧瞧儿子。她怕吵醒孩子,悄悄地进门,外堂桌边儿伏案躺了俩嬷嬷。清月觉得奇怪,照理说该有一个在里屋陪着小世子过夜才对。 章嬷嬷叫醒她们。 俩嬷嬷赶紧来请安,小声跟清月汇报:“王爷正陪着小世子,奴婢们便被打发在外头等着。” 清月恍然,打量四周,突然明白祁连修的去处了。怪不得高德禄派的人找不到他,原来他转身来这儿了。小世子还是个婴孩,他在歇息,别人自不敢来打扰。 清月挑着灯进屋,瞧见床上那对父子,不禁笑着摇起头来。屋里静悄悄的,俩人睡得正酣。祁连修用左臂护在小世子的头上,他身子躺的随意,胳膊却一动不动保持那种僵硬的姿态。 小世子的脑袋贴着祁连修的身侧睡得正酣,口水横流,以至于祁连修的白亵衣右侧湿了一大块。不过看王爷的睡颜,似乎很享受。 清月悄悄地给祁连修盖好薄毯,便退了出来。 章嬷嬷见他们父子情深,会心地笑道:“瞧我们的脑子,把最不该忘的给疏忽了。” “当时的情景大家着急,都容易想歪了。行了,都散了吧,咱们也早早的歇着,明儿个再说。” 清月再次自己回到床上,却还是睡不着。她吩咐嬷嬷把灯全熄灭,还是睡不着,干脆就干睁着眼。半晌之后,她忽然听见屋内隐隐约约有轻轻地脚步声。她赶紧坐起来,问是谁。 黑影迅速扑了过来,把清月抱个正着。 感受到对方薄凉气息的刹那,清月心中便明了了。 “好媳妇儿,亲我一口。”祁连修黏腻地抱着清月,把脸凑到她嘴边。 清月一把推开他,嗔骂:“厚脸皮。” 祁连修低低的笑起来,修长的手指从请月的脖颈开始往下滑,一直到她的小腹。指尖饱含着暧昧,来来回回,打着转儿。 “等你出了月子,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厚脸皮。”祁连修说罢,便侧脸一口咬住了请月的耳垂,时而轻巧时而用力的吸允。 清月偏头,转而撞了一下祁连修的侧脸,“叫你惹我!” “好了,不气了,算本王的错。”祁连修紧紧地搂着清月。 “算?就是你的错,好么?”清月较真道。 “好好好,我的错。”祁连修耐心的哄道。 “那黛娥的事儿呢?” “我会考虑,只要那小子品德过关。”祁连修声音略微压低了。 清月点点头,她沉静了一会儿。 祁连修也没动静。 清月忽然就转身环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换我哄你,乖,别生气了。”清月顺势摸了摸祁连修的额头。 祁连修被她哄人的方式逗笑了,和清月闹了一会儿,才不甘心的抱着她纯睡觉。 次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册封宁婉蓉为良娣。 祁连修闻言蹙眉,“册封比预期的早了几日。” 高德禄赶紧汇报道:“听说昨儿个晚上,太子爷突然宠幸了待选的宁三姑娘。”   ☆、第101章 太子妃染恙未好,因太子宠幸新妃,病情愈发严重。清月与她虽来往不多,但与其每次相见,太子妃还算十分热情。清月对她的印象颇好,出了月子之后,于情于理都要去看望她。 清月进宫,先问候了老太后的病情,才来太子妃寝殿。 寝殿内静的出奇,四周死气沉沉,也不见一名丫鬟留守。若不是因为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她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才刚引清月进门的小宫女小声解释:“太医说太子妃的病要静养,不可生气。太子爷便将屋里人撤去许多,免得奴婢们碎嘴扰了太子妃养病。” 笑话!清月心中冷嘲,对于太子的命令简直无法理喻。宫中的奴才们向来训练有素,懂规矩,知进退。何来碎嘴一说? 生了病了,屋子里还没个人伺候,冷冷清清的,这算静养? 清月本以为太子还算是个重情义的人,果然是她想多了。 清月随宫女进了内室,看见卧榻不起的太子妃正抖着胸脯咳嗽。清月忙上前去扶她,从宫女手里接过水,喂她润喉咙。 “好嫂子,我才一月多不见你,你怎病成这副模样?” “没办法,我也想好,可惜这副身子不争气。”太子妃苦笑一声,强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清月劝她躺着歇息,她直摇头,转而抓住了清月的手。 清月看出她似有所求,蹙眉道:“嫂子有什么吩咐?” “帮我照看怀儿。”提起自己的儿子,太子妃禁不住落泪,嘴唇不住地发抖。 清月刚做了母亲,自然懂太子妃心疼之处,忙道:“嫂子,孩子自然是自己亲娘来照看的好,我哪能比过你。咱们慢慢的养好身子,好不好?” 清月说着违心的话,自己心里也难受。其实从刚才一进门,当自己看太子妃枯瘦如柴的萎靡模样,便知道她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太子妃激动要回她,却突然剧咳不止。终于消停下来,整个人像抽抽空了一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怀儿,我想看看怀儿。”太子妃躺了回去,伸手紧紧地攥住清月。 清月微微感觉到有点痛,但她知道这是太子妃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清月目光凌厉地瞪向大宫女奚落:“没听见你家主子的话么,请皇太孙过来!” 奚落赶紧跪地赔错:“并非奴婢不愿,是太子爷下令,不让……” “咳咳……好妹妹,你别为难他了。罢了,不见就不见吧。”太子妃微微勾起干裂的嘴角,苦笑一声。“这都是报应。” “嫂子,你为何这样说?”清月到底觉得她可怜,人之将死,能帮就帮吧。她使眼色给章嬷嬷,令其想办法知会高德禄。也不算什么大忙,今天她必要让太子妃见上自己儿子一眼。而今也都奇怪了,宫里头太后身子抱恙,皇后也病的不轻。而今后宫主事的是宁贵妃,清月跟她有宿仇,怎么也不会去找她帮忙。 “嫁给了位高权重的太子,生了皇长孙,婆婆是我的姑母……搁谁看来我这辈子该是风光无限了。以前被世俗富贵蒙在鼓里,争强好胜,自以为活得潇洒。到头来我才明白,我其实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最苦,最可怜。”大颗大颗的泪珠儿从太子妃的眼角滑落,她还是拉着清月的手不放,“妹妹,别叫男人有了权,早晚有一日他会弃你而去。” 清月听不大懂太子妃的话,只当她病糊涂了,便一直用帕子给太子妃擦眼泪。 “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太子妃再次苦笑。 忽听有人报传,说是太子、晋阳王和皇太孙来了。 太子妃忙拭泪,也不知突然间从哪儿来的力气,坐了起来,她笑着理了理两鬓凌乱的发丝,以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状态去见儿子。 “怀儿!” 祁睿怀已足七岁,是懂事儿的年纪。他本来站在祁连修的身后,一见母亲,便止不住泪下,扑进了太子妃怀里。 太子背着手看她们母子团聚,叹口气,跟清月和祁连修道:“倒是我心狠了,本以为叫她静养,会好些。罢了,咱们别扰了她们,出去走走。” 祁连修瞪一眼太子,拉着清月回身便走。 太子呵斥他一句,追问:“本宫交代你的话,你答不答应?” 祁连修回头看他,“本是要答应的,而今见太子爷如此对待妻儿,倒叫臣不敢应了。”祁连修用词看似尊重,但言语里却充满了对太子的讽刺。 太子看眼清月,也不顾她在不在场了,他激动的走到祁连修跟前,小声威胁他:“你什么意思?” 祁连修冷笑,嘴唇凑近了他的耳际,“太子爷如此不念旧情,他日成就大业,还会顾念我这等小人物么?” “你——” “我们走吧。”祁连修拉着清月,相携而去。 回去的路上,祁连修一直端坐在车内,眯着眼。 清月猜他气急了,便不去扰他,自己琢磨着。原来祁连修和太子爷不是十分交好么?怎么刚才那一幕看起来,像是结仇了。 清月还隐约听见祁连修说什么成就大业,成就什么大业?他已经身为太子了,若还要成就大业,那就只能是做皇帝。 难不成太子爷等不及皇帝驾崩,想要提前继承大统? 清月心中一震,惊讶地看向祁连修。 祁连修早睁开了眼,眼睛平视着前方,但他很敏锐的感觉到清月的变化,开口问她怎么了。 清月摇摇头,想到病重的太子妃,又叹口气。凭那宁贵妃的手段,再算上刚进宫的宁婉蓉,皇太孙以后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 可这些毕竟都是宫里头的事儿,她就算担忧,也没办法帮忙。 夫妻俩回府,各自避而不谈宫中事,该吃饭吃饭,吃完饭逗了逗儿子,便预备歇下。 今天是清月出了月子的头一天。祁连修许久没碰请月了,自然想念的紧。不过因清月今日心情不好,而他心里也有事情,夫妻俩人便心照不宣,相拥而眠。 次日早起,便听说了太子妃身亡的消息。 “今晨天没亮的事儿,人去的时候皇太孙一直陪着,也不算孤单了。”祁连修摸了摸清月的额头,看她不住地落泪,心疼至极。 清月有些懊悔,“我昨夜就该留在宫中。” “这不是你的错,”祁连修揽他入怀,垂下眸子看着清月的鼻尖,“早晚的事。” 清月蹙眉,仰头看祁连修,“什么意思?王爷是在说她该死么?” “昏君当道,奸妃掌权后宫,再加上一个混账太子,她能不死么。”祁连修嗤笑一声,也算是可怜过太子妃了。宫里的人其实都差不多,强者欺负弱者。当初太子妃风头正盛的时候,一样害死过不少人命,只不过这些暗地里的腌臜事儿清月不知道罢了。 清月还是头一次听见祁连修说出这样的话。他以前跟着太子,虽然自傲了一些,一直都算是规矩本分,对于皇帝也算尊重。清月万没有想到这俩人在祁连修眼里其实早就是混账了。 不对他眼睛里的不仅有蔑视,还有恨意。 清月心头一震,拉住了祁连修的手,“你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儿瞒着我?” 祁连修垂眸看她,一面抬手轻轻地刮着她的鼻子,一面淡淡的笑了,“新婚时,你我约定‘有问必答’。照这么说,该不算是瞒着,是你没问。” “现在还跟我耍赖。”清月瞪他一眼,伸手扯住他耳朵,“快说!” 祁连修冷冷的看清月一眼,吓得清月心悸,正当她慌神质疑自己的工夫,祁连修突然把她按倒,压在自己的身下。 “江清月,别挑战本王的忍耐力。” 清月慌忙捶打祁连修:“放开我!” 祁连修笑着坐起,顺便拉起清月。清月反扑倒了他,非扯着祁连修的两个耳朵,叫他老实交代。 “好好好,都交代,你快放手,本王在跟前毫无尊严可言了。” 清月这才松开,拉着祁连修坐好。 “本王先要告诉你,太子妃没你想得那般好,而今人走了,便不谈她是非。” 清月点头:“这个我懂,只不过她往日待我不错,而今人走了,可怜见的。”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祁连修嗤笑一声,盯着清月道,“如果我告诉你,当初周天巧进府有她的功劳,你还可怜她么?” 清月疑惑的看着他。 祁连修抿起嘴角:“外人都以为宁贵妃与三皇子关系密切,实则她与太子爷才是一伙的。” 清月蹙眉,有些不大敢信,“什么?宁贵妃和太子?据我所知,宁贵妃与皇后素来不对付,她们二人怎可能同时支援太子。” “太子虽浑,但不傻,有一颗狼子野心,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祁连修嗤笑两声。 清月听他这话的意思有点不对味儿。好像太子跟宁贵妃真有些什么似得,难不成太子爷为了收拢住宁贵妃,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如果过是真的,那他岂只是浑,简直是下贱到家了。 祁连修见清月会意,填补一句,“这其中少不得太子妃的‘功劳’。” “她?”清月震惊不已,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怎么能将自己的丈夫推给了别人。难道是因为宁贵妃的身份,所以太子妃完全不担心对方威胁自己的地位。可她也不想想,宁贵妃怎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清月想到这里,顿然清明了。难不得宁婉蓉一进宫便得了宠信,而太子妃恰好巧妙地病重了。太子这分明是要弃掉太子妃,另立嫡妻。他之所以会这样做,恐怕已经与宁贵妃做了什么交易。 “太子爷难道在筹划什么事?”清月恍然间,若有所悟,“今天他问你答不答应他,是不是就是那件事?” “小丫头,话你都听见了,心里自该清楚,不用我多说。”祁连修勾一下清月的下巴,紧紧地抱住她,“这回,咱是不是可以做正事儿了?” “别,还是再等等。毕竟太子妃今儿个刚去了。”清月红了脸,尴尬道。 “也对。”祁连修将薄唇凑到清月的耳边,笑道,“本王不急,有耐心等,等收拾你时再全找补回来。” 清月被说得脸更红了。她反抓住祁连修,问他如何处置这件事。如果太子爷真要造反,三皇子那边势必不会坐等,再加上皇帝那头,三方势力碰撞,到时只怕会闹得京城大乱。 “让他们闹去,我们不管。”祁连修淡淡地笑了笑,神态轻松,满不在意。 清月见状,虽心存疑虑,却也没多言语。若是能置身事外,自然好。不过祁连修自一开始便与太子爷牵涉很深,就算他想退出,太子爷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待太子妃出殡后,清月见祁连修一直安心在家陪她,倒也稍稍放宽了心。 适逢盛夏,绿柳成荫。 皇帝这一日心情颇好,特意叫来了祁连修,当其面考校张锦。祁连修深知皇帝用意,颇为嫌恶。归家后,祁连修二话不说,便直接去了祁黛娥房中。祁黛娥一听大哥气势冲冲而来,怕的跳窗逃了,躲到清月房里去。 祁连修折路回来,见着清月身后的祁黛娥,皱眉怒骂:“别以为这回你嫂子能护着你,今日本王若不教训你一顿,都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嫂子,救命啊。”祁黛娥捂着头,可怜兮兮的哀求清月。 “这到底是怎么了?”清月不解的看着他们兄妹。 祁连修冷笑:“亏你信她,帮她说话。本王也傻了,真考虑过你与张锦之事。偏你那小情郎太心急,妄图让皇帝赐婚于你们。” “赐婚,小情郎?王爷,你说的什么跟什么。”清月反问之后,听见身后的祁黛娥啜泣,有些明白了,她转头惊讶的把祁黛娥拉到她跟前,“你早和他相识了?你骗嫂子?” “嫂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若说了实话,你和大哥岂非都瞧不起我了。”祁黛娥瞅着鼻子直哭。 “如实交代。”祁连修扯下墙上的佩剑,丢到了地上。 祁黛娥吓了一跳,不敢相信的瞪着他大哥,“你要杀我不成?” “快别哭了,你大哥不是不讲理的。和我说说,你们怎么相识的,平日里可有传信?”清月试探祁黛娥的底。 祁黛娥忙摇头:“万不敢那样。上次和嫂子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我们后来又见了。嫂子可还记得今年元宵灯节么,我陪着太后在宫里过得,当时皇上和太后着急了文武大臣来凑热闹,各猜灯谜,我和他猜中了同一个。得了一对玉佩,他让了我,我不要,要了他一幅画,令其署名蒲松子。他有些惊讶我知道他是蒲松子,却也没说什么,当日便绘好一幅送了我。” 祁连修听说经过,气消了不少,却还是嘴硬地质问祁黛娥,“画上有情诗?” 祁黛娥红着脸低头:“没有。” “那是什么?”祁连修哼哼道。 “画的我。”祁黛娥把头低得更深了。 清月忍不住笑出声,拉祁黛娥一下。祁黛娥更羞,直接躲在了清月身后,小声跟清月说,她真不知道张锦请旨求婚的事儿。 清月点点头,惊讶的看着祁连修道:“明知你有这样的哥哥,还敢壮着胆子去求婚,倒可见其胆识和诚意。” “本王怎么了?”祁连修瞟一眼清月,满口不满。 “既然咱们黛娥心甘情愿,宁肯选错也不愿错过后悔,王爷又何必拧着他们二人棒打鸳鸯。” 祁连修眯着眼睛,转身坐下来,没说话。 祁黛娥捂着脸,慢慢地从清月背后探出头来,透过指缝观察他大哥的神态。祁连修还是跟她对视个正着。 祁黛娥忙缩回头去。大哥好可怕! “本王彻查过这个张锦,倒有点才华,品德尚可,年纪轻轻能高中状元,也算百年难见。” 祁黛娥闻言,高兴地露出脑袋,惊喜地看他大哥。 祁连修话锋一转,突然冷言道:“但出身不好,年纪轻轻就死了妻儿,保不齐克妻克子。” “大哥!”祁黛娥气得跳脚,感觉自己被耍了。 “不过,你既然心甘情愿,发誓不悔,也便罢了。”祁连修勉为其难道。 祁黛娥高兴地跳起来,扑到祁连修跟前跪下了,跟她大哥致谢。 祁连修抖了抖眉毛,喝令她起来。“为个男人,堂堂郡主竟没了气节?” 祁黛娥欢欢喜喜的站起身,看一眼嫂子清月,抿着嘴,小声冲他大哥嘟囔,“彼此彼此。” 祁连修瞪她一眼。 祁黛娥立马闭嘴,行礼告辞。 清月立在一边掩嘴偷笑。 自清月出了月子之后,祁连修便紧盯着她。今日因黛娥的婚事初步议定,看着清月心情不错,祁连修自不会放过她。吃过晚饭,天还未大黑,他便早早的打发走屋内众人,一心扑在了清月身上。 清月正在绣花,见祁连修正脱衣裳,笑问他为何睡这么早。 “累了。”祁连修躺在榻上,看着侧脸清月半天,让她坐在床上绣。 清月果然听话,坐了过去。 祁连修抬首看,绣的是苍紫色祥云纹,“给本王的?” “儿子的。”清月一想起儿子眼睛便眯成一条缝。三两下绣完,便收拾好针黹。 祁连修以为她会了意,高兴地坐起身来,可等了半晌不见人。祁连修后来再唤人询问,才得知清月去瞧儿子去了。 清月哄睡了小世子,才笑着回来,见祁连修已然面对着床里睡着了。她为其盖好被,自己也悄悄钻进了被窝。 丫鬟熄灯退下之后,清月忽然感觉身边人一动,自己的胸口突然凉了一大片,她还未来得及惊叫,便感觉有两片冰凉的柔软贴上了胸口,一寸寸攻城略地,颤栗感瞬间侵袭了全身…… 第二天,清月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记不清昨晚折腾机会了。似乎是好久没‘锻炼’的关系,她的腰真有些受不住了。 太子似乎一直秘密筹划什么,祁连修虽不愿插手,他偶尔还是会派人来府中骚扰一下祁连修。太子妃忌日刚满半年,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宁婉蓉立为新太子妃。 皇帝对此事虽有不满,不过在宁贵妃的身边风吹送下,倒也没多说什么。 等到年末,祁连修几番谨慎考校张锦之后,才将祁黛娥和张锦的婚事定了下来。 太后对此事十分欢喜,病也好了七分,趁着黛娥还未出嫁,接她到宫里暂住几日。 眼看到了年关,各家皆喜气洋洋的筹备过节事宜,宫内自然更忙。 太子几番催请祁连修,接不见效,今日突然登门。 祁连修倒不意外,简单行了礼,便让坐,请太子品茶。 太子心急正事,自然没闲情与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你不帮我,可是因心疼了你皇叔?” “你皇叔,说的好像那人不是你的父皇一般。”祁连修笑叹。 太子冷哼:“成大事者不惜小节,待我功成名就,成一代贤明君主,自不会有人论道这种小事。” “太子高见!”祁连修立刻回道,面不改色。 太子见他如此,更急,拍桌跟祁连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你可知你父亲淮南王当年身死的真正原因?” 祁连修抬眸,看着他。 太子冷笑:“他并非你认定的那般战死沙场。当年老王爷被敌军所困,乃是父皇所使得计谋,为的就是名正言顺的除掉他。淮南王当年战功赫赫,威震四方,在民间呼声极高,你觉得父皇会容忍一个功高盖主的亲弟弟存在么?你现在帮我,正好可以替你父亲报仇了。” 祁连修瞟一眼他,轻笑,“胡言乱语,无凭无据,你以为我会信你?” “跟我走,自然你看清证据。”太子接着告知祁连修他的两个人证的身份,都是当年留在王副将身边亲信。“王副将因此受封称现在的一等将军,我已经命人将王将军的首级拿下,作为送给你的贺礼了。怎么样?敢不敢跟我走?” 祁连修冷冷的看着太子,突然笑了,点头同意。 太子也笑了,有些得意,好在这招下去就好使了。不然,他还有更狠的招数,比如扣留祁黛娥和江清月母子。 江清月今日觐见了太后之后,便留在祁黛娥哪里说了会话,放走。除了慈安宫没几步,便被宁贵妃身边的丫鬟叫住了。 清月随之而去,在御花园内见到了正立于拱桥之上喂鱼的宁贵妃。 “江清月,本宫看你不顺眼很久了。”宁贵妃一把撒完手里鱼食,回头冷冷的看着她。 清月笑了笑,没说话。 “啧啧,瞧你这副态度,倒真和晋阳王有得比了,不愧是夫妻。”宁贵妃走几步,凑到江清月跟前,“如果本宫说,本宫要杀了你,你信不信?” 清月眨了眨眼,鄙夷的瞟一眼她,真觉得无话可说。 “它日本宫成事,必要将你弄死,再将那个在噶北已经身子破败的江琬弄回来,让她代替你成为晋阳王妃,可好?”宁贵妃说完,神采奕奕,凤目飞扬,兴奋至极。 清月知道自己一说话,一准儿会刺激的宁贵妃更发狂。她完全没必要和疯子一般见识。真不懂宁贵妃高兴什么,她再怎么折腾自己,跟她一点利益瓜葛都没有,她有什么好高兴的? “本宫就是见不得你好。”宁贵妃垂眸,嘴唇微微有些发抖,“这天下怎可能有真心人存在。男人都一样花心,朝三暮四。你的,也不例外。” “贵妃娘娘是见惯了始乱终弃,所以就见不得别人的好?”清月总结道。 “又如何?本宫有这个权利,只要本宫愿意。”宁贵妃呵斥她一句。 “娘娘真和太子……”清月皱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 “要你多嘴!”宁贵妃尴尬的喊一声,狠狠地瞪着江清月,“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它日事成,我便是母仪天下的太后,我看如何自处!” “太后?你难道还想把皇后——” “闭嘴!”宁贵妃环顾左右,命人将清月一行人全部扣押。 清月皱眉,仔细想了想,对方既然敢扣留自己,必定是决定今日起事了。清月先前留了个心眼,来的时候,特意让章嬷嬷远远地跟着,别走进。她早料到宁贵妃或许会为难她,所以留个人守在远处方便通风报信。这会儿,清月只能寄希望于章嬷嬷传递消息了。 她故意高声问宁贵妃:“你们难道今晚——” “闭嘴!”宁贵妃慌了,当即呵斥宫女将请月的嘴封死了。她把江清月关在了自己的寝殿之后,又派人控制住太后的慈安宫以及松山郡主,这才罢休,安心的地消息给太子。 戊正,天色大黑。 太子麾下的东宫侍卫于宫内起事,暗杀戍守城门官兵。与此同时,五万禁军于京城东华门破入,直驱宫门。东宫侍卫将东城门大开,迎接造反兵士。 太子命一队人马包围皇城,自己则同祁连修一同,亲率众禁军直奔皇帝寝宫。半路上,突然被三皇子带领的人马围堵,双方就在荣德殿前广阔平底互相厮杀。 祁连修背着手站在太子身边,面色苍冷,目光从容。 太子本就觉得意外,急得不行,忽见另一队人马冲了进来,显然是三皇子那边的。太子吓得不行,拉着祁连修直问他怎么办。 祁连修冷冷的瞥他一眼,没吭声。 太子气急,挤眉弄眼威胁祁连修,“你别忘了,你的妻子和妹妹还在本宫手里。” “呵呵,”祁连修眸光愈加冰冷,笑声刺骨,令太子更加站立不安,“凭这下三滥的手段能当皇帝?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你什么意思?”太子退一步,有些不大相信的看着祁连修,他激动地指着荣德殿,“那里头的人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祁连修淡笑,偏不说话。 太子忙对厮杀的兵士们大喊,“谁先杀了皇帝谁就是开国功臣,本宫立马封他为镇国公。” 皇帝一死,他太子之位就名正言顺了,三皇子再闹腾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众将士闻言,果然气势大振,挥刀冲着荣德殿方向拼杀。 霎时间,天空突然大亮,四周火光骤起。 太子抬手往周围一看,荣德殿四周的房檐上全站站满了禁军,个个手持弓箭,箭头带火,瞄准了他们。 太子慌了,他见对面的三皇子也慌了。 但三皇子反应明显快些,立马跳出来投降,冲着荣德殿的方向大喊:“父皇,儿臣听说大哥要谋反,不得已才派军前来镇压,儿臣冤枉啊!” 太子随即反驳,趁势想搅乱局面:“你胡说,分明是你想要谋反!”太子说罢,想转身问祁连修怎么办,却发现祁连修早不见了。 荣德殿大门突然大开,从里面涌出无数禁军侍卫,紧接着便有一位贵公子的身影出现。走进了,众人才发现,这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竟然是七皇子。 太子和三皇子震惊不已,二人齐声惊叹:“你竟然能走?” 七皇子祁连德面色肃穆,怒斥二人谋反行径,紧接着他转身,下跪,“恭请父皇。” 皇帝身着龙袍,在太监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出来。他抬首,果然见两个他最得意的儿子都在,气笑了。 “你二人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太子和三皇子见大势已去,纷纷下跪,互相推脱指责,哭求皇帝体谅。 “祁连修!”皇帝直呼祁连修的姓名,令其处置这两个不孝子。 祁连修冲皇帝作揖行礼:“按祁国律例,谋反之罪理当斩首。不过念在太子和三皇子知错的份上,还请圣上从轻处罚。” “知错?哪是知错。”皇帝苦笑一声,明白祁连修不过是怕他心软,给他一个台阶下。小的想杀老子,老子却忍不得动手杀儿子。“罢了,削爵圈禁,发配噶北吧。” 皇帝说罢,咳了两声,在太监的搀扶下回了荣德殿。他每走一步,都似乎耗费掉很大的力气,最终,在迈进荣德殿的那一刻,晕倒了。 皇帝病重,七皇子代为管理朝纲。他出乎意料的厉害,将朝堂内外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并将宁贵妃与太子暗地勾搭狼狈为奸的事情抖落出来。 皇帝难忍被自己带了绿帽子,特别是这个帽子还是他儿子给带的。气急之下,皇帝当即下命处死太子和宁贵妃,废了皇后,并将宁家一派全部抄家,男的坐牢发配,女的充为官奴,永生永世沦为贱籍,不得录用。 随即,皇帝便写好传位诏书,卧榻不起。 帝王日渐病重之时,忽然得知七皇子重用祁连修,公然令其在朝堂中称霸,他对此十分不满。 皇帝幡然醒悟,忽然看透了祁连修的计法。这孩子先前展露才华,锋芒毕露,有年轻人的傲气,又偏偏知进退不沾朝堂政务,皇帝便暂且放下了当年对他父亲的顾忌,放心地宠信了他。他一直以为祁连修不过是太子身边的棋子,故而几番纵容。而今瞧瞧,恐怕自己的儿子才是他的棋子。这孩子早就看透了一切,坐等而今皇子们两败俱伤的局面。 皇帝认准了祁连修的狼子野心,虽卧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还是想方设法叫来了七皇子。 七皇子听了半晌,终于明白皇帝表达的意思,却还是假装听不懂。 皇帝急得爬下了床,想用笔写给七皇子。 七皇子却态度略显薄凉,命人看好皇帝,便拂手而去。 皇帝气急,愈加急火攻心,颖挺了一日之后便驾崩西去。七皇子当日便登基称帝,加封晋阳王为一等亲王,世袭罔替,子孙永保福禄。 …… 江清月当日被宁贵妃圈禁之后,很快就被祁连修解救。她后来才明白,宫中与祁连修真正交好的人竟然是七皇子。 七皇子自幼丧母,体弱多病,年幼时曾受尽了兄妹的凌辱。他与当时父母双亡的祁连修颇的遭遇有些相似。不过后来,祁连修彰显才华,受到了皇帝的荣宠;而七皇子则选择继续装病蛰伏,以待时机。 七皇子之母被皇后所害,皇帝也有疏忽怠慢之责,多年来一直对其不管不问。而祁连修早就查明父亲的死因,自然要将这笔账算在皇帝头上。二人一明一暗,互相扶持,成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清月后来听祁连修这样解释,颇为惊讶,“没想到你以前进宫或是出门跑腿办事,多是为了他,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帮太子。太傻了!” “本王其实一直是在为了帮自己。认识你之前,我确实想假借太子之手报父仇,新帝那时也不曾有夺帝位的念想,他装病也不过是为了自保。不过后来本王认识了你,因太舍得不失去,便不得不想个万全之策。太子和三皇子心狠手辣,容易忘恩负义,跟我们牵扯太多,他们谁当皇帝,于我们来说都是不利。唯有七皇子,贤德纯厚,又颇具帝王的冷静和忍耐力,于百姓于我们来说,他都是最适合的郡主人选。” 清月笑着点点头,想想而今那些碍眼的人和事儿全都没了,确实心情开阔了很多。“我感觉我以后的日子,除了高兴,也就只剩下开心了。” “还真是个小傻子。”祁连修刮一下请月的鼻梁,笑她,“本王早厌弃了朝堂生活,擅自做主请旨做了闲王,你不会怪本王吧?” “王爷本就是闲王,只不过是不闲的闲王,只盼你今后能做真正闲下来的闲王。”清月眼睛弯成月牙形,笑看着祁连修。 “自然是真正的闲王。本王余下的人生,全都是你的了。”祁连修揽住清月的肩膀,轻轻的低头吻了她的额头。 清月笑得十分甜腻,窝在祁连修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我在乎的人皆能安好。” ——正文完——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