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绝嫁病公子 作者:卿汀月 ◆本文一对一,主角干净,男宠女女宠男。 ◆科场官斗,温馨种田。   ☆、001、迫嫁长安病公子 等顾九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前站着一个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男子,那人就站在床前,顾九感受得到他炙热的目光。可是僵硬的好像被白绫撕扯过的脖颈由不得她翘首张望,红帘被风轻轻吹拂着,让她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 再次看着这里陌生的陈设,还有一身绯衣的自己顾九瞬间懂了,方才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幻觉,她是真的穿越了。 还记得一个时辰前刚刚醒来的时候看着头顶上悬着的白绫,她吓个半死,身体软软的从白绫上垮下来,早已不知道如何自处,吓的昏了过去。现在看来是真的穿越了,而且身体里还被人下了药,只是不知道,照看着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仆从们去了何处。或许是因为下了药的原因她们都放心的离开了吧,只是,这个站在床前不速之客,他又是谁? “你是谁?”顾九哑声问道,直觉告诉她,他绝对不会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房间的主人不必穿夜行衣,更不必蒙着面。 多年未曾开口说话的身体,此刻的开口,对这具身体来说显得异常生疏。这一刻有些记忆也涌上脑海……告诉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个哑巴…… 男子的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显然察觉道与传闻中不符合,不是传闻晋侯府让一个桃阁的哑女代替了晋侯的嫡女嫁给阴寡月吗? “你……”他略吃惊道,转眼已闪身站在女子面前,他伸出手将她一揽入怀。 男子迎面而来带着淡淡酒气让顾九觉得头脑发昏,他个子并不高,甚至有些清瘦,半块黑色的精致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凉薄的唇,和天人般雕琢的下颌。 他伸手捏住顾九的下颌,让她面对他,面具下的墨色瞳孔折射出熠熠光芒。没有一丝属于风尘女子的气息,反而气息干净,而且还不是哑巴……真是有趣。 “你放开我!”顾九极力地避开他的触摸,可他的修长的手指却趁机进入她檀口中,还不经意间搅弄起她的舌。 黑衣人面具下的凤眸里闪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他的动作生涩而大胆让顾九身子不停的颤抖,口中也被他的手指戳破了好几处…… “我是采花贼你说我是谁?”他将唇贴在顾九的耳旁说道。 “嘶,小野猫!”突如其来的痛感,男子收回放在她口中的手。 “如果你是来杀我的我倒是愿意相信!”挣脱开他的束缚顾九说道。 只是一瞬,这具身体的本来的记忆源源不断的流入顾九的脑海, 顾九,长安城桃阁里的人都唤她阿九,是个哑巴,父亲曾是江南的大商贾富甲一方,在大雍与西凉一仗中负责给将士们制造过冬的棉衣,大雍惨败,不知是何人说军用的物资出了问题,将那棉衣拆开来看,那白花花的厚棉花却成了废纸! 顾家全族入狱,本是要秋后问斩的全族人,得皇上怜悯只斩杀了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和几个叔伯。而顾九则入了桃阁。 桃阁,是京城中最大的青、楼。是历代罪臣女眷的栖息之地,在这里苟延残喘着的有曾经的世家贵族女眷,里面的女子多为往昔身份高贵者,或家道中落,或罪臣女眷,甚至还有前朝公主…… 顾九也大致知晓自己来这里的原因,被一个来自这个朝代晋侯府的年轻男子下了药,被带到了这里还被迫穿上了嫁衣。 顾九从男子怀中挣脱出来,软筋散的药效将尽,力气也渐渐大了。 黑衣人错愕的望着眼前女子,心事被人猜中的滋味的确不好受,这一刻他想他或许不用杀她,可以和她玩玩。杀了她又如何,晋侯府还是会给阴寡月找来更肮脏的人让阴寡月颜面尽失无法立足。 反倒是这个女人,似乎不是那么让人讨厌,还有些有趣。 “还真是一个冷冰冰的女人!”男子暗哼一声,唇角微微勾起,慢慢走向顾九。 “你要干什么?”顾九望着渐渐靠近的男子,“我要叫人了!” “你叫啊,要是他们发现你会说话,第一件事是杀了你,难道他们会让你在明日堂还没拜的时候讲出所有的阴谋吗?”黑衣人笑道,又慢慢的靠近她,吐气若兰,“你不会是冒牌的哑女吧?还是被误抓来的良家子?那阴寡月那病秧子可真是好运了喔。” “……”顾九无话,垂首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臂膀。 绯色的衣袖一掀,一粒绯色的似胭脂痣的东西跃然于目。 “我原以为是我眼花了,原来真是这个。”他顿了顿望着顾九的凤目道,“真是有趣,桃阁之中还有你这么清白的美人,难为你了。” 他伸手在顾九的脖子上一点,顾九突然倒在了榻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作。 “……”那双凤眸死死地盯着男子,似要将他拆骨入腹。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要你明天老老实实的拜完堂,不要想着逃了。”他说完,对着顾九意味深长的一笑,没想到来时的心境与去时的心境会如此大相径庭,他当时可是是真的是来解决那个传闻之中代嫁的哑女的,只是没有想到会有如此意外的收获。 那男子正准备离去,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 “对了,这个守宫砂还是……”黑衣人从手中拿出一把匕首来。 顾九瞳孔刹时睁大,你小子要是敢剜老娘的肉哪日再见到你,阉了你! 黑衣人望着顾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把玩了一下匕首又摸着下巴道:“算了!” 他扛起顾九,往外面软榻上走去,轻轻将她放下。 “别恨我,我走了,下次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了。”他转身走到窗子前。 顾九死死地盯着那人,眸子里满是怨念。再见?再也不见! 男子轻笑:“小野猫,你舍不得我吗?那就记住我的名字吧,呃叫什么好呢?” 顾九无语,自己的名字现在来取?她信了才是猪呢! “叫我夜风吧,反正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且记住明日规规矩矩拜堂就好”那人笑着跃窗而出,无人知晓那面具下的羞赧神情。 —— 锣鸣阵阵—— 绯色绫罗绸缎装饰的花轿,美得人移不开眼,羡煞了一群街边少女。 几个高大的男人扛着轿子,跟在花轿之后的,是眼花缭乱的精美嫁妆,引得路人唏嘘。 而这么华丽的花轿与陪嫁队伍走向的方向竟然是长安城外的郊区,真是令人咋舌! 花轿最终在一破烂的乡间宅院前停下,宅院内已准备好了简陋的迎接程序,部分是这附近的乡里,而大部分是晋侯府派来的人,他们迎了花轿与随嫁的人们进屋。 搀扶着新嫁娘的喜婆脸上是诡异的笑容,目里的情绪复杂似乎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一处有多个不请自来的大人大口地喝着酒,打量着别院内一些乡亲们的表情,笑得十分奇怪。 “可是新娘子不舒服?”一个身穿棉麻衣衫,随意绾着发髻的中年农妇走上前来,看着几个由晋侯府丫鬟挽扶的软趴趴的顾九问道。 送嫁的青衫贵公子不悦地皱眉,他从来不屑于回答别人的问题,此刻却是惜字如金的答道:“舍不得家吧。”他冷声而言,又望着一群由阴家请来的帮忙打下手的人道,“准备好了吗?” “阴家公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那中年农妇操着浓厚的乡音答道,领着众人往破旧的宅院里走去。 红盖头遮住顾九的视线,她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加上晋侯府的人在天亮时又喂她吃了药。她完全依赖着丫鬟和喜婆的撑扶,想要挣扎,也使不上力气! 思前想后的顾九已从这具身体的记忆里知晓,这是晋侯计划的一场阴谋,这些日子,京城无聊的高官们正在筹备着一场好戏,晋侯府表面上将大小姐许配给多年不见的世侄阴寡月,可是私底下,却用桃阁一个哑女来冒名顶替,打算在拜堂后好好地羞辱阴寡月。 阴寡月,长安阴氏遗孤,独自一人,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在她脚下的院落里十六载。 如果不阻止他们,揭开她的面纱告诉阴寡月一切都是一场设计,她与那个阴公子在拜堂结束后都会受到世人嘲笑! 而且,这句身体的女主人,原来的那个顾九就是在知道结果后,昨夜一气之下上吊死了,所以她必须要告诉那个药罐子…… 况且她两辈子都还没嫁过人呢!她不愿意她一生仅此一次的婚嫁,被那些人看做一场笑话,即使是古代她也接受不了。可是她开不了口,说不了半句话!连呼吸都是如此的费力! 她顾九可不是好欺负的,她猛地晃动着脑袋,红盖头滑动,但凤冠上的珠宝绊住红盖头,硬是没让它落下来! 喜婆斜眼一看,附在她耳边威胁道:“你若再不安分,老婆子我给你扎暗针让你有苦不能言,若是事情败露了老婆子再给你找几个野男人!”她的话语恶毒至极,让顾九打了一个寒噤。 眼下还没拜堂,阴家公子若是发现晋侯送来的新娘不是晋侯嫡女,那些人的阴谋不是就不能得逞了?他们的主要目的不就是戏弄这个阴寡月吗?而且还连带着她一起戏弄了…… 顾九心如死灰,却依旧想着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她是手里被塞入一段殷红的绸缎,是古代嫁娶专用的绸缎,由新郎新娘牵着行礼,一个不稳又被人一把推到堂前。 那些丫鬟们都被叫的退下,顾九失去了支撑,又因为体内的药力,她的双脚软得几乎难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立住。 此时,一双苍白而修长手隔着温暖的锦缎,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出于本能的紧握住那双手,像是握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低下头才发现红绸结彩的另一端,竟被放在那人另一只手里。 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丫鬟和婆子的手。 这个…… 是阴寡月?那个全长安城被人讪笑嘲弄的药罐子?这具身体将嫁之人?   ☆、002、高堂许诺,一字千金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她耳边响起,顾九心下一惊。这具身体原来主人对于阴寡月的记忆涌上脑海:长安阴氏高祖建大雍时的开国功臣,阴氏一门世代功勋,可是阴氏居功自得,至阴寡月父辈的时候通西凉而叛国,先帝大怒将阴家人打入天牢问斩,却留了此遗腹子,传言此子打娘胎受毒,生下后就折磨死母亲,先帝怜他天生丧父丧母又一副破落身子,便任他在长安城外自生自灭。 阴寡月整日咳咳喘喘,一日三餐不离汤药。不但如此,他性子懦弱,就算是有人当面羞辱于他,他也会一边咳一边陪笑。 听说是有一个自来不喜晋侯爷的高官为了让晋侯难堪才翻出这桩婚事来,晋侯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别人这样戏弄他,他定是要戏弄回去的,不仅如此还要连带着阴寡月一起戏弄回去,这回还搭上了她。 “啊……”顾九全身不断颤抖,她也从没想像过自己会被逼着嫁给一个病重又懦弱的男人…… 顾九想逃,她没移动半步,身子便是重重的地往前一倾,在宾客席里,似乎传来几声不怀好意的讪笑声。怎么忘记了,他们这群人就是来看戏的! “身子靠着我,由我扶着你。”在咳嗽声之后,沉稳而温和的声音低低地传到她耳里。阴寡月扶着她,体温透过绯色的锦稠,温暖了她的双手,也让她平静下来。 她诧异着他竟会有那么温柔的语气,他应该是把她当成了那位风华绝代的晋侯府大小姐了,他所有的温柔都只是以为她是她吧。心里挣扎得更是厉害,她再也做不到欺骗这么温柔的人。 或许那些人嘲弄他,只是看不起他病弱的身体,和他父辈们令人不齿的行径。她深吸一口气,凝聚所有的力气握住他的手,急切地想要开口解释。 顾九使劲捏握住他的手,想要他的注意力停留在自己身上。 阴寡月顺势靠近她,听闻她浅浅的喘息,知道她似乎是想开口说什么。 “放心,不会有事的。”阴寡月扶着她到了龙凤双烛前。 “一拜天地。” 那喜婆赶紧念到,阴寡月扶着顾九跪在了地上。 就这样顾九完全无法反抗地拜了堂。喜婆迎上前来,一边恭贺一边催促着他们进洞房时,她的心已经凉透了。 晋侯府,我顾九与你势不两立! 一切都毁了!无力挽回! “慢着,我们要看看新娘子。”一声年轻男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他的嘴角还扬着一抹嘲讽的弧度了。 那年轻公子一呼,其他的人也跟着附和起来,那些附和的人多数是与晋侯交好的人。 “是啊,听说桃阁里丢了一个小哑巴呢。”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笑道,那笑容在那张脸上让人恶心。 顾九身子猛颤,可是阴寡月却一直握着她的手。 在大雍拜了天地却被抛弃的女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世人唾弃,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莫非阴家公子旁边站的是那个桃阁哑女?一个妓、女?不得了了!” “胡说什么,那是晋侯嫡亲的女儿。”一人又道。 这时有一侍卫走进破旧的宅院朝那个青衫公子说道:“大人,大小姐入宫了。”还有一句话仆从没有说,皇后已将大小姐许配给太子了。 青衫公子故作震惊,“呀!这莫非是新嫁娘在路上被人掉了包!” “是啊,这可得了!”一群人应声附和。 顾九咬牙,这些人,不觉得他们这副嘴脸令人作呕么? 那侍卫再道:“大小姐入宫去找皇后娘娘了,娘娘说大小姐不愿嫁,晋侯爷不能逼她,大小姐由皇后娘娘护着。” 全场人一听再也不说话了,没人想到连皇后娘娘都扯出来了。众人只是拿看笑话的眼神看着阴寡月,娶了个妓、女,晋侯嫡女也不愿嫁他,他这妻是休还是不休呢?众人期待着。 “哇,这年头妓、女也能娶回去做妻了!” “卖国贼的儿子果然不一样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在乎自己站在谁的地盘上。 顾九气得发抖,妓、女你大爷的,你们全家都妓! 她感受到握着她小手的手那样紧,紧得她想大叫一声。 这个弱懦温柔的人都受不了了。顾九突然在想他这么多年也没少听过这些话吧,突然觉得他其实也很可怜。 “药罐子娶个破罐子绝配啊!” “药罐子休妻啊!” 这几句话带着长安乡音,顾九虽然看不到人也能猜到是这附近的乡里。 真是……让人无法忍受,以顾九以前的脾性定要把这些刁民拿鞭子抽! 众人聒噪声中,那一身绯色喜服的男子却是紧握着顾九的手沉声道:“寡月不会休妻。” 全场人都安静下来,连顾九也愣住了。 片刻的宁静后,突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 “傻子,药罐子果然是傻子,还想考功名,哇哈哈。”一个少年大笑道。 阴寡月的确是要考功名的,十多年前明帝登基,大赦天下,他由罪臣之子降为庶民,获以科举考试的资格。 “二娃子你瞎说什么。”开口制止的是在顾九进门时与青衫公子交谈的妇人,这个乱说话的孩子是她的二儿子。 “死回去,阴公子的事是你能乱说的,吃饱了不死回去给家里的鸡把粮?你乱说些什么,看老娘不打烂你屁股。”那妇人追打着那少年,少年一溜烟的跑。 那妇人表面上是说他的儿子实际上却是在说那些吃饱了没事来这里看笑话的高官们。 那些高官一听脸一红,反正人也娶了,笑话也看完了都满足的离开。 那送亲的青衫公子忙走上前的对阴寡月说道:“阴公子,小姐的事本官也做不了主,如今皇后娘娘也发话了,阴公子就将……” 阴寡月轻抬手打住了他那句“将错就错”堵在了嘴巴里,这么冠冕堂皇的嘲弄,他听着恶心。 “咳咳咳……”他猛咳了几声,“阴某没那个福分,这辈子只愿伴拙妻一生一世。也不求什么高冠俸禄只求能混口饭吃,让日子好过一点。” 那青衫公子一听眉头一皱,莫非真是他们想多了?忙笑道:“那本官就不叨扰阴公子了,洞房花烛还祝阴公子尽兴,告辞!” 那人一说完转身离去,心里冷笑道:如花美貌又如何,终究是出自风尘。 只是他转身的刹那,却不见阴寡月窄长的凤眸幽深而阴蛰。 —— 喜婆们和丫鬟们都走了因为那是晋侯府雇的不是阴家雇的,价值不菲的嫁妆也被抬了回去,真是大雍朝史无前例的闹剧。 顾九觉得自己要自由了,没有这具身体以前罪臣女与风尘女的头衔,或许等下要顶上一个弃女的帽子,但是她要自由了吧,只要能逃出那不见天日的桃阁,就能改姓埋名重新来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那个男人却一直握着她的手,手心汗都可以滴出水来了。 顾九正欲伸出左手掀起开盖头的时候,阴寡月握住了她的手。 “还有人。”他的声音好温柔。 奇迹的,顾九竟然不动了,再想,他为什么要管在乎这个,难道他真要拿她当妻子? 姑且不论这具身体以前的身世,一个风尘女的身份他不觉得心里过不去么? 万般疑惑,她已落入他的怀中,他的手握着她的腰肢…… ------题外话------   ☆、003、交杯酒(修) 阴寡月咳了几声,却是撑着将她柔软的身子贴向胸膛向内室走去。 “没有喜婆,我们自己弄。”他温柔的笑道,将顾九放在床榻上。 他陪她坐在猩红的锦被上,修长白皙的手无意间摸到几粒花生,他望着手心的花生突然间笑了。 顾九觉得四周的气氛诡异,她的耐心似乎要被磨灭殆尽了。这男人到底要做什么?不会真的要跟她“洞房”吧? 平静下来顾九突然想既然他愿意演,那她何不陪她演? 阴寡月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顾九本能的一颤,想要挣脱却由他握着。 见她没有拒绝,阴寡月拿起一旁的喜秤,缓缓的站起,左手仍旧握着她的手。 喜帕缓缓落下,他凤眸对上一双平静幽冷带着淡淡锐利的眸子。 他薄唇微微勾起,笑道:“娘子真美。”不知是真心的赞赏,还是早已习惯这无关痛痒的赞美。 顾九有一瞬的错愕,抬眼望着他苍白甚至于惨白的面容,看着他的轮廓修眉长目,凤眼阴蛰,诚实道:“夫君也不差。”他的确不差,若不是这惨白的容颜,他可算得上一个美男子,只是少了些阳刚之气,多了几许苍白清瘦。 “为夫谢娘子的夸奖。” 没有惊讶于她突然的开口,也没有觉得她话语的唐突。只是那惨白的脸上,幽深的凤眸闪过一丝光亮,眼波之中掠过一疑惑,他似乎懂了那人不杀她的理由,那人说要送他一个清白有趣的女人报答他多年前的救命之恩,看来是真的了。 顾九诧异地望着他走向燃着龙凤双烛火的高台,取下两杯子交杯酒。 绯色衬得他的眉目更加温柔,顾九从不曾见过这么温柔的男子,与她往日里记忆中的男人有太多不同。只是毕竟太柔弱了些,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护得了她? 他端着酒走到她身前,眉目里的温柔不容顾九去破坏,对上他清澈的目,顾九竟然说不出一句伤害的话来。只是,明明娶错了人,他为何还要将错就错?明明该恨她的,为什么不愿意吝啬他的温柔? “还要演下去吗?”顾九冷声道,“我不是哑女,你不提防我吗?” 少年一怔,却是笑道,“你是我的妻子。” 他将喜杯递给她,眼里满是期待之色,分不清真假。 顾九望着近在咫尺的杯盏,又抬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新郎,唇瓣颤抖,十指紧握着身下猩红的棉被,他傻了吗? “放我走吧,从此以后互不相欠!”顾九说道。 阴寡月握着的喜杯的手一抖,有酒水荡了出来。 “你怎么了?不愿意吗?”他紧张道,声音有些颤抖,眼里满是受伤。 “我知道我很贫穷,我会努力让你过的更好的!”他将酒杯放下握着她的手说道,那双清澈的目里似是有泪水要落下来。 顾九,一瞬呆滞,从未见过一双凤眸可以静若古潭,又似有清泉涌动其中,这份美对于她这个现代人来说太过遥远,以至于她连声解释道: “不,我不是嫌弃你。”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我不想耽误你,你可知道?” “这样啊!”阴寡月凤眸略缩,淡淡一笑,“我没有觉得你耽误了我。” 他半蹲在她的面前,修长苍白的手抚上她的面颊道:“倒是我配不上你。”他说道,声音清润如水。 顾九心下一跳,似有些悸动,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平静却动人的情话,他和那些纨绔的公子真的不一样。 这么好的男人她为什么不愿意停留等他呢?可是他与晋侯家的过节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算了,我也不强求你了,只是还是希望留下来……”他突然松开抚着她的脸的手落寞道,“我真的很孤独。” 我真的很孤独…… 只是一句触动心弦的话让顾九的身子猛地一颤。 曾几何时这具身子也曾被孤独湮灭,扑面而来令她寒入骨髓的是夜的恐惧。迫入桃阁,在保娘的毒打下,她紧咬着牙关不曾发出一点声响,她本来就是个哑巴又要她如何取悦于人?当那涂着厚粉的中年妇人的手抚遍她的全身时她没有尖叫没有嘶声大吼,只是默不作声,一个不能勾起男人性味,刺激男人感官的女子,再美也不过是一个废物。 所以,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如愿被带到了下人房,却保全了她仅剩的东西。 回过神来顾九想想,真要和他过吗?会不会不习惯?一直以来独来独往惯了,生命之中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而且是个古人!要和自己一起过,真有些不习惯呢! 顾九的目光停留在木桌上的杯盏中,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发干,好渴…… 喜婆的水她一路忍着没喝,她知道那里面是下了药的,如今一看到杯子只觉得口干舌燥。 少女伸出修长的手抚上杯子,双目变得透亮几乎是一下就要将杯里的东西仰头喝下去。 “诶,且慢。”男子温柔地笑,伸手拿起另一杯道,“我教你喝。” 顾九错愕的看着他,似受了他的蛊惑似的,呆呆地举着杯子将他的胳膊肘一挽,学着他的样子将那杯子里的东西灌下肚。 阴寡月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狡黠。这下,赖也赖不掉了吧? 火辣辣的酒香在喉咙里停留这,顾九快被整出眼泪来。 阴寡月一见急了,看着她满面通红心里喜欢的紧更心疼的紧,拿着杯子走到喜桌前,用茶水涮了杯子,又倒了一杯茶水,递与顾九。 “喝点茶水吧。”阴寡月心疼道。 “嗯?”顾九怀疑又是酒,此刻已经有些晕乎了,猛地摇摇头。 阴寡月觉得她现在的样子还真是可爱,笑道:“不是酒,真的不是。”却亦有些黯然,她不信他。 顾九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接过他的杯子就是一阵猛灌。 “咳咳咳……”喝的急呛着了。 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脊背,温柔的给她顺气。 顾九好受了些,阴寡月将她手中的杯子拿了过来,伸手去取她头上的凤冠。 “你、你、你要干什么?”顾九警惕地问道。 阴寡月觉得有些好笑,他只是怕她带着太重而已。只是唇角一扬,胸肺部的不适感就猛地传来,一阵猛咳。 他捂着嘴,咳的十分吃力,以往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息,只为一时能起来正常的活动一下,只是今日的婚嫁显然是让他累着了的。 顾九有些担忧的望着这个病秧子,心里一紧,喂,他没事吧?可不要就这么一直咳下去,一口气踹不上来就这么挂了? 想到这里,顾九脸上已白,新婚夜夫君死了,这要是查起来她不是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想到这里缓缓的伸出手去抚上男子的脊背…… ------题外话------ 这一章我小修了一下。   ☆、004、他竟敢轻薄你 顾九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给他顺气。 可那病秧子依旧在咳,像是要把他的心肝肺都给咳出来才甘心。 顾九急了拉着阴寡月躺倒了床榻上,退了他的鞋袜,让他平躺着,又解开他胸前的束缚,给他揉按胸口。 真是的,她长这么大何曾这般碰过男人? “喂,你好些没?”顾九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像火烧一般,她想靠近身下的少年,想离他更近一些,再进一些。 阴寡月很满足于她此刻的温柔,躺在柔软的被子上,贴着她身体的感觉如此之好,让他贪恋着。 “你醒醒啊!”顾九见他没有咳嗽了,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平躺在床榻上。 她望着他苍白到有些透明的脸,还有轻闭的凤目,纤长的睫毛,心内新生异样,这少年生得真美,对得起他孤高的名字。 寡月,寡月,一听就是早夭之命…… 想到这里顾九指间一颤,猛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糟糕,如此微弱! 顾九试图去掐他的人中,待她一用力,少年便醒来,目光还有些哀怨。 顾九一头雾水,眨巴了两下清澈的大眼,怎么一碰就醒了?她还以为他昏着呢! “你,你若不舒服我先走吧。”顾九一抬脚准备离去,只觉得全身都是软的,身体内似火苗乱串。这具身体在桃阁生活了一年,现在就算是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你!”顾九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个清澈貌美的少年,真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 阴寡月哀怨的望着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她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呢?他就只差怀疑她是不是在桃阁那种地方待过的了。 半响寡月才平静道:“喜婆们会在新人的茶水里放入一些那种东西助兴,是为夫忽略了。” “为夫?”顾九气得眼睛瞪得老大,“哼!”一甩衣袖她撑着柔软的身体坐到了一旁。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离开走到半路就会被累死吧。 两人一个躺在床榻上一个坐在木椅上过了很久。顾九打量着周围的陈设,这间房并不华丽,陈设也有些破旧,只是该有的家具都有,看着像是用了很多年。 “我白日里堂前说的都是真的。”半响,床榻上的男人才淡淡的说道,他的眼波平静似水,只是仔细看他的脸颊已染上绯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之间这般说,只是觉得这个屋子,今日不该静得这么可怖。 白日里堂前说的? 顾九细想了起来。 “寡月不会休妻。” “阴某没那个福分,这辈子只愿伴拙妻一生一世。也不求什么高冠俸禄只求能混口饭吃,让日子好过一点。” 顾九狐疑的望着阴寡月,他是什么意思? 阴寡月望着顾九的表情有些想笑,又怕一笑又要咳嗽了,才给忍住,道:“别走了,如今你户籍已与我绑在一处,你若是要走也要拿着我的休书到官府去脱籍。” 顾九的眉拧得越来越紧了,总有股被人玩弄的感觉。 “你知道?”顾九撑着酥软的身子慢慢靠近床榻,“你事先知道他们要用一个桃阁的哑女笑话你?” 寡月诧异于她的聪慧,却又释然一笑,他当然知道,他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昨夜那人还要替他杀了她。只是她不知她的特殊反应,救了她的一命。 “看你这副样子就是知道,你与那个黑衣人是什么关系?”顾九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早已料到她会猜到,所以阴寡月并没有过于惊讶。 “哪个黑衣人?”他十分哀怨的望着顾九道。 “夜风,他说他叫夜风!” “为夫不认识什么夜风。”他淡淡道,轻咳了一声。 顾九狐疑地望着他,“真的和你没关系?不可能?他明明是来帮你的!而且……” 阴寡月扭头望着她,很认真的听她继续说下去。 “而且他还轻薄了我!”顾九回想起那黑衣人将他修长的手指插入她口中的场景便是一阵恶寒。 什么?阴寡月一听,刚要开口,一口气入肺又猛咳了起来。 “咳咳咳……” “他轻薄你?”待稍稍好些后阴寡月胀红着脸道,一脸紧张。 “……”顾九唇角一抽。 “实不相瞒,孩童时期我于他有一饭之恩,分隔十年后他再次回到这里找到我说要帮我完成三个心愿报答当年救命之恩。”阴寡月喘着粗气说道。 顾九眉头一挑道:“所以你就要他去杀我?” “不!”寡月否认,伸手去捉她的手,却被顾九给避开了,他眸光一黯,苦笑道,“我一个心愿也没有提,当初得我施舍之人又如何能帮我达成愿望呢?”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愿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完成。 “他是自己去的?你们古人还真是铭记恩遇,你那一碗饭到底是有多金贵?” 阴寡月只是笑:“你不会懂,那是长安最冷的冬季,那一年饿死冻死了好多人……”阴寡月有些不敢想那一年,就是那一年他相依为命的老仆也死在了那一年。 顾九不懂也不想去懂,反正现在知道昨日的黑衣人与他认识,或许杀她不是出于他阴寡月的本意,也与他脱不了干系。顾九一瘪嘴,抬腿正准备扭头离开床榻,殷红的绣鞋踩到了嫁衣,一个不稳倒在了榻上。 “唔……”突然而来的重量,即使这个女孩清瘦至极,但阴寡月的身体又是虚弱的可怕,他差点被她压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 顾九看着阴寡月惨白的脸,慌了神,绯红着脸,连连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阴寡月眉头一抽,吃力的扭过头十分哀怨的望着顾九,清澈的凤眸沾了些许水汽。 顾九这才意识道自己还压在他身上,恍若醍醐灌顶一般“呀”的一声站起来。 待平复下来,阴寡月指着案台上的龙凤双烛道:“灭了蜡吧。” “啊?”顾九一瞥案台烛火走过去想也没想的吹了蜡烛,对于阴寡月这种穷苦家庭来说这一对龙凤双蜡花了他很多钱吧。况且他既要生活又要看病他的收入来源来自于哪里? 顾九没有感受到突如其来的黑暗带来的不适,因为今日是七月初七。 窗外一阵连天的光亮袭来,是长安城内的贵族燃起的烟火,估计是有贵族向心仪女子示爱。 二人都望了过去,阴寡月看着站在窗前披散着发髻,一身殷红嫁衣的女子,心生一股异样。这样的唯美的景色,此生只能看到一次吧,烟火,皓月,伊人…… 半响,那璀璨的烟火才渐渐平息下来,屋内一室宁静。 “过来睡吧。”阴寡月将身子往里挪了挪,给她空出大半个空床来。 ------题外话------ 喜欢请收藏之!   ☆、005、他为她买了新衣 顾九望向屋内月光照射的床榻,她没打算今日离开,但也不代表要留下来做他的妻子啊? “怎么了?”男人问道。 “其他房间没有床吗?” 阴寡月笑了笑答道:“只有这间有,一间大堂一间房然后就是厨房没有了。” 顾九听着鼻头有些发酸,站在那里没有怎么动,也不想靠近床榻。体内残余的药力已经渐渐消散了,看来喜茶里面的药下得并不重。 挤挤吧,顾九对自己说,她可不想扒一夜的桌子,因为昨日的上吊事件这具身子的脖颈已被勒的僵硬死了,她可不想再遭罪了。 看着毫无生气的阴寡月,顾九叹了口气,都这副死样子了他还能对她做什么呢?想着顾九褪了鞋袜,爬上床去。 锦被里面的花生莲子还有一些在,顾九伸手摸了几个放在了榻旁桌子上,又伸手摸了摸,这时一双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手,突如其来的冰冷触感令顾九一颤。 接着一大把花生枣子塞在她手里,顾九唇角一抽,心道:难为她惹了这么久,被磕得疼得慌吧。 待顾九重新摸了摸床榻,觉得应该清理完了,颇有些筋疲力竭的躺下。 才听得身旁男人说道:“是林家的阿婶替我弄的,她对我很好,我三月参加乡试时就是她帮我弄得行礼,院子也是她帮我照看着的。” “乡试?”顾九偏过头去,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还有宛若幽兰的馨香,顾九嗅了嗅,嗅到一股脂粉的味道,再要靠近的时候那人已往里挪了挪身子。 阴寡月望着头上的红布帘幔,一颗心狂跳无比,苍白的脸上又抹上绯色。 顾九有些心虚,她方才确实是想靠近他些,她忙道:“不是在长安吗?怎么还要参加乡试?” 阴寡月笑了笑:“我是庶民要参加了乡试才能参加会试,只有长安城中的贵族才能直接赐予进士出身。” “呀,那你九月不是要参加会试了?”顾九按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关于科举的映像说道。 “嗯。”阴寡月微微颔首。 “只有两个多月了?你能行么?”顾九问道。 阴寡月心里一暖问道:“你在关心我么?” 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阴寡月摸到她的手一握,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顾九想甩开他的手,却又怕再弄疼他,只好道:“顾九。” 他紧紧地捏着她的手道:“九儿,你等我考取功名再做打算可好?” “你不是……”顾九正要开口问他,他不是罪臣之子吗?却又怕伤了他,只好住嘴了。 许是知道了顾九的意思,阴寡月勾唇道:“我是庶民。”他是获罪的庶民,所以有权利参加科举,只是摆不开阴寡月这个名字罢了。 顾九默默颔首,突然袭来的困意将她吞噬,她就这样靠着他昏昏然睡去。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虽然没做什么倒是睡在一张榻上,他们之间的关联再也剪不断。 阴寡月伸手替身旁的顾九掩好喜被,这才想到她身上的嫁衣还没有褪去,这样睡她不会舒服。 撑着疲惫的身子,寡月轻闭着眼眸,摸索着将顾九身上的嫁衣脱下,只留下一身亵衣,她很瘦,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也不知及笄了没有?这样脆弱的身子并不适合过早的经历人事…… 月光下他突然睁开眼睛突然很想认定一个事实,他缓缓的伸手半拉开她亵衣的袖子,女子雪白的右臂上一粒守宫砂跃然于目。 阴寡月微微震惊后,微笑着将她的袖子放下,又褪了自己身上的喜服。他猜得没错,那人说的也没有错…… 寡月将顾九额头的睡发理了理,掩好被子,复安心躺下。 次日,等顾九醒来的时候药罐子已经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书了,他一身素色衣衫,因为还未行冠礼他的发髻只是随意散在肩际,他一手执卷,一手执笔。他的手边还躺着一个碗,似乎是刚刚吃了药。 顾九望着自己一身亵衣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开口正想问点什么,却听见病秧子温温如如的声音。 “你醒来?砂锅里有粥先去吃点。”说着又是一阵猛咳。 顾九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守宫砂,又察觉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不适,反到很舒服,不由的笑自己多心。明明对方只是一个病秧子罢了,他连喝药都费力气还能做什么,她为什么要多想。 顾九起床看到床头摆着一套素色女装,不禁皱起眉头,难道这屋里还住着其他女眷? 阴寡月见她如此,忙说道:“清晨我进城去将你的喜服还有凤冠都拿去还给晋侯府了,又去桃阁将你的东西要了来。”说完了,他忍住猛咳的欲望,捂着唇,苍白的双颊隐隐发烫。 他伸手指着一旁桌子上的一包东西,顾九看着那包袱知道是原主人的东西。 “你的衣服太旧了,回来的时候我路过成衣铺给你买了件新的,你穿着看合身不,若是不合身我明日再进城给你换。”他略显吃力的说道。 顾九竟是想也没想拿起那衣服就往那破屏风后面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阴寡月一来一回的进城回乡的,现在很晚了吧! “现在几点了?”顾九一慌问道。 阴寡月一脸错愕的望着她显然没听懂。 顾九唇角已抽,忙改口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其实与古代人交流对顾九来说也并不困难,毕竟她还存在着关于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所有记忆。 阴寡月望了眼天色道:“将近午时了吧。” 顾九一惊这么晚了,肚子还真有点饿呢。 衣服正好合身,顾九不得不感叹阴寡月的眼光,这套衣服的上衣是米白色的绣着极淡的绿色小花,裙裾是浅黄色的,配以浅绿色的腰带,看着十分清爽。 阴寡月望着自己的买来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如此合身,虽然质朴却气质脱尘,看着他不由的高扬起唇角。 顾九见他盯着自己笑了忙道:“我饿了,我去吃粥。” 阴寡月微微点头,目光又落在了手中的书本上。 顾九喝了一大碗凉粥,待满足的舔了舔唇,抬眼望着认真的阴寡月突然有些舍不得开口打扰,更别说在人家给她买了衣服还做了早饭后跟人家说自己要离开,她再怎么也说不出口吧。 顾九悄声拿了他置于手边上的药碗,抱着砂锅往厨房而去。 待她掩好门,阴寡月才放下手中的书,唇角带着笑意。 对待顾九这类人要以真心换真心,只是,这个家里真的缺一个女主人,至于这个顾九他也到底知道些许她的身世:落迫的商家嫡女,流落长安,装聋作哑数年得以苟活下来。只是他却不知顾九已并非当初的顾九…… ------题外话------   ☆、006、决定留下 顾九端着砂锅和碗走出来,来到厨房,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厨房,只是一间木头搭着的屋子,不漏雨,也庇荫,勉强能称得上厨房。 她将砂锅和两个碗放到木盆里,打了水将碗洗了,她很难以想像一个病重到这般地步的人还要强撑着照顾自己,如今还要来照顾她,顾九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留下来照顾他吧,等他过了会试中了进士再走也不迟,再说现在大雍和西凉战事正紧,不如等她有了些盘缠再想着走也不至于饿死在半路啊。 记忆里这具身体的女主人那个阿九是江南人,那以后就去江南吧。其实有一点阴寡月猜错了,不是这具身体的女主人是装聋作哑,而是她是真的哑巴。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她穿到这具身体之后,这具身体的哑疾就突然间好了。 顾九将砂锅和碗妥善的放到碗柜的时候,才发现整个碗柜只有两只碗,一个砂锅,一双筷子,还有两个盖着盖子的钵子,钵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想是他清晨熬好的药。 原来他真的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一个人到山上拾柴,又独自一人生火做饭,又自己熬药,很难想像他是如何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的。 一股酸涩感至肺腑而生,她承认她不是一个太过好心肠的人,她心中所有属于酸涩的东西都源自这个人对她的温柔,或许他只是太需要一个人陪着他了。 顾九掀开他家里的米缸,几乎可以见底,整个厨房里除了柴米油盐还有草药,几乎连面粉和其他干货都没有找到。 那他是怎么空出银子给她买这身衣服的?顾九突然间觉得这身衣服十分的刺眼。 “阴家小娘子。” 一声中年妇女的声音从篱笆栏那头传来,顾九闻声望过去见是一个中年农妇,黝黑的面,炯炯有神的眼,她手臂上挽着一个竹篓子。 篓子里吱吱呀呀的传来一些叫声。 顾九低头望去,就见几只不大不小的鸡仔儿。 林婶望着顾九,心道这小娘子真美,眉眼还未长开,身上的气息亦宛若处子,一看便知是未经人事的干净人家。忙笑道:“阴家娘子,这是我家里的老母鸡上个月刚孵出的鸡仔,现今大了点给你送几只来,等着长大了下了蛋蒸了给寡月吃。” 顾九望着妇人,异常吃惊,给她鸡仔,这对他们农村人,尤其是古代农村人来说很贵重吧,她怎么好意思收呢?况且她又不是阴家的女主人,做不了主,顾九连连摆手,说不出话来。 林婶知道顾九是哑巴,心疼道:“这么水灵的姑娘怎么就哑了呢?真是造孽啊。” 顾九眉头一抽才意思到方才不说话或许是对的。 “你也别拒绝我了,如今这阴家有了你你就要为寡月多分担些,他无个父母兄长的一个人活的很累,以前我没给他鸡养是因为寡月老要往私塾里跑,现在这家里有了你,你多担待他些。”林婶边说边抹泪,“寡月是不同的,将来是一定会做大官的,所以你要多忍忍。” 竹篓子被塞到顾九手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鸡吵得顾九头都大了。 顾九在想她连她的养不起,怎么养这些鸡? “阴家有一片玉米地,以前是婶子当家的在照管,以后就交给你了吧!就在村头不远,你要去等下我做了饭带你去。”林婶笑道,“快去养鸡,我要去看娃子他们去了。” 妇人匆匆走了,顾九将竹篓子里的鸡仔一只只抓了出来放进墙角很多年不曾用过的鸡笼里。看来这里也曾经被打理的很好,看来阴寡月曾经也不是没有人照顾的,很多年前或许这里生活的还有一个负责照顾他的人。 整整一个时辰阴寡月都未曾从房里出来,等顾九再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午休了。 顾九皱眉他就不曾担心她要逃跑吗?他应该是料定她不会逃跑吧。 正当顾九一手准备打在门框上的时候,又听见林婶在外面喊。 “阴家娘子。” 顾九走了出去,原来是林婶要带她去摘玉米。 顾九只是匆匆拿过一个挂在墙上的布袋子就跟着林婶走了。 走时没瞧见房里窗口处站着一个人,正瞧着她,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林婶边走边问:“鸡都打理好了?” 顾九只是颔首。 这几日北地的玉米成熟,正值采摘的时日。 顾九将一个个玉米使劲掰下,放入布袋子里,不一会儿就满满一带。待站在田埂上歇息,顾九正欲用袖子擦拭汗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他买的衣服。她低头看着裙裾上沾染的些许泥土心下竟是一疼。 怎么可以穿着这身衣服做事呢?顾九提起装着玉米的布袋子,拉着林婶子要走。 林婶子看看天色笑道:“好,好,这就走。” 回村的时候正是很多乡里回家的时候,有几个从长安城里卖东西回来的姑娘还有小伙子瞧见顾九,开始戏弄起来。 “桃阁里的妓、子还会做下人活啊?” “瞧她那狐骚样子也只有姓阴的病鬼才会要她!” “卖国贼的儿子也只能娶这种婆娘!”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得顾九就要伸手打人,想她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林婶忍无可忍了,回了一句:“病鬼?卖国贼?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你们祖上谁不是受了阴老爷的恩惠?咱们这里哪一家不是得阴老爷的帮助才能挨到现在?要是没有那卖国贼,你们都他娘的能来这世上?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们有什么资格说!” 林婶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那群姑娘小伙身上扔。那群人一见,都发疯似的跑了。 顾九急了,扶着林婶给她顺气,方才她也吓到了,原来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难怪林家如此待阴家。林家当家的是这村里的村长,村里的事村里人不知道,村长肯定是知道的。 林婶握住顾九的手说道:“方才的事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阴家不是卖国贼,阴家是好人,你要相信总有一天寡月会将冤屈上达圣听的!”阴家老仆临死前拿出毕生积蓄托付林家照顾阴寡月,而他们林家却让寡月吃了这么多的苦。 林婶将顾九送到阴家破宅前就回自己家去了。 顾九提着一袋子玉米推开门就看到一身素衣的阴寡月。   ☆、007、鹌鹑 阴寡月苍白的脸上是顾九十分陌生的冷凌,即使这个人她前前后后才认识不过一日,她也能知道这种表情鲜少出现在这张脸上。 “你,你怎么在这?你喝了药没?”她略显慌乱地开口。 阴寡月摇摇头笑过接下她手中的布袋子。 “你放下,我来。”顾九一时紧张竟然大声呵斥道。 脸一红自知自己声音太大了又道:“呃,那个,我来吧,你快去喝药。” 顾九提着玉米头也不回的厨房走去。 待将玉米放好,顾九就去房里将包袱中的旧衣拿了出来,其实以前的那些衣服也不是很旧,只是多了些补丁罢了,没想到以前的顾九虽然身在桃阁,也是做着下人的事,难怪生的这么美还是个处子。 顾九换上旧衣服,打了井水就将寡月买的新衣洗了。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再穿了。 看阴寡月喝了药,又进房读书去了,顾九才安心的去做饭。她在厨房里找了一下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做,她想着回来的时候村头不远处有一处林子,林子里不知有没有什么活物或者溪流。 顾九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没有瞧见河流也没有瞧见什么巨大的活物,天近黑了,一个人逛着难免害怕,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正当顾九灰心的时候,传来几声嘤嘤呖呖的鸣叫声。 顾九听着有些熟悉,借着天还有一丝光亮朝着那树下凌乱的草窝里盈盈一望。 两个浑身羽毛如麻雀,个头与斑鸠相仿,只是尾羽异常短小的物体在那窝中乱动着,顾九不敢打草惊蛇,惊讶的大气不敢出。她竟然走运遇上了野生的鹌鹑。 这东西平时一点声音也不发,直到下蛋的时候才会发出这嘤嘤呖呖的叫声。 野鹌鹑善跳跃却不善于飞翔,顾九想着想方设法引开那鸟,再去掏那热乎乎的鹌鹑蛋。 它们很沉得住气,直至顾九脚步里那窝更近了,它们才“嗖”的一声巨响离开那草窝。 顾九唬得不轻,赶紧掏干净窝里的蛋离开了。她承认这样做残忍,可是她没有办法。她不贪心不会大胆的去捉那鹌鹑,只要蛋就足够了…… 回家的时候锅了玉米和米饭都大熟了,顾九望了眼寡月的房,看到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料到他没有看书想是睡下了。 这一天饥一顿饱一顿的亏他还活到了现在。 这一刻,顾九竟是暗自下决心要将他养得好些。 将淘来的鹌鹑蛋部分和着白菜煮了汤,没有肉弄不了三鲜汤,最终随意的洒下一点刚刚不知从哪家篱笆栏下摘来的葱苗。 又将打进门时就腌了半刻的小半碗鹌鹑蛋裹了些粉,炸成虎皮鹌鹑蛋,这一来,废了不少油,顾九吐了吐舌头,要是阴寡月知道了定是要心疼的。 顾九将剩下没做完的几粒鹌鹑蛋放回了柜子里,便将做好的饭菜装了盘。 再抬眼时发现房里的灯是亮的,屋内的少年早已开始攻读了。 阴寡月从她进门的时候就被菜香打断了思绪,真的好香啊,还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菜。 昨日当晋侯府的人告诉世人他所娶非晋侯嫡女后,他院子里属于晋侯府的东西都被人撤走了,那些招待高官们的酒更是一滴不留。阴寡月倒是不在乎,本来就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没必要在乎,就算他们将他院子里的东西全部搬走他也不会在乎的。 “阴寡月,吃饭了。”顾九轻声道,整个人显的有些疲惫还有狼狈。 寡月借着油灯的光亮看清顾九的小黑脸,“噗嗤”一声笑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替顾九擦拭着脸。 顾九有注意他的绢帕,是一条用了很多年的帕子,上面还绣着几朵寒梅。 阴寡月给他擦完脸又将帕子收好,望着顾九柔声道:“难为娘子了。” 顾九有些不自在,虽然她愿意照顾他,但是她还没有做好当他娘子的准备啊,可是他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好像认定了她是他的娘子,再也赖不掉了般。 “咳咳咳……”阴寡月又开始咳嗽起来。 顾九望着桌上满满的一碗药凝眉道:“还不吃药吗?” 阴寡月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唇,虚弱道:“药要饭后才能吃。” 顾九恍然大悟,一时心疼的紧,伸手就去给他盛饭。 “别说了,快吃饭吧!”她将一小碗饭递与他,又用碟子给自己盛了一碟,家里就两个碗,一个装了药,一个给阴寡月盛了饭,她就只能用碟子吃饭了。 阴寡月看着她拿着碟子和勺子吃饭心一紧,当下给她夹了一颗鹌鹑蛋递到她碟子里。 “……”顾九望着他弄好的鱼微滞了下,又开始默默扒饭。 阴寡月这顿饭吃得很香很满足,吃完了还喝了一大碗汤。 顾九目光灼灼的望着砂锅里的汤,她碟子不好盛,只得眼巴巴的望着。 “就用砂锅喝吧,我不喝了。”阴寡月笑道。 顾九望了他一眼,端过砂锅,用勺子喝了起来。 阴寡月侧过身从桌子底下地里的大洞里拿起一个瓷罐来。 铁皮盒子里叮当作响,阴寡月将瓷罐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顾九望过去,只见是一些零星的碎子,和许多铜钱和几粒不知名的珠子。 阴寡月捡起几粒银疙瘩递与顾九,道:“今日早上进城我走的急赶着回来怕你醒了见不到我着急,明日你同林婶他们去城里办置些吃的用的。” 顾九接过他的碎银,觉得小小的银子异常的沉重。 顾九望着他的书桌看着他娟秀的字,不禁皱眉,字写的这么好…… “你为什么不去卖字画呢?”顾九不禁问道。 阴寡月一怔,苦笑了笑道:“夫子不赞同这些。” 顾九这才明白,他是要考取功名的,自然不能明里做这些获取利益的事,这是文人之忌,可是文人都要饿死了为什么不能做呢? 顾九叹了口气,没注意到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握住他的。 “以前我总是背地里替人写信或者代写些牌匾之类,他们来找我,有时候会给我些钱,有时候也会拿了东西就走。”他浅浅道,那口气云淡风轻,经不起半点漪澜。 “明日多给自己买点用的。”他柔声道,抚了抚顾九的头发,“然后记得早些回来。” 顾九望着阴寡月温柔而灼热的眸,心下一惊,脸也开始发烫。 她“嗖”的一下起身,“我、我去洗碗,再给你把药热了。”   ☆、008、想做些小生意 次日,顾九起的很早,因为整个屋里就一张床,顾九还是和阴寡月挤在一张榻上,这样也方便她照顾他…… 天还蒙蒙亮,听着榻上男子浅浅的呼吸顾九已爬起来洗漱。 待将昨日两人的衣服洗干净晾好,把熬好的药端到里屋里的时候听见一声鸡鸣再瞧天快亮了。 门外林婶在唤,顾九料到是马车在村头等着了,林婶当家的是老村长的儿子,以每日载着乡里人进长安城赚路费为主业。 昨日她才听到阴寡月谈及林婶一家,原来林婶并不是什么中年妇女,她才二十七八的样子,可是同现代一些近中年的女人一般的容貌。想到这里顾九突然有些害怕,长期农村生活她会不会也老成那样? 林婶家的马车很大,由四匹马每两辆拉着一辆车,带的都是进城做生意或者赶集的人,每人收五文钱的路费,平均每天下来可以净赚百文。 每日天刚刚亮的时候启程,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都会有很多人带着行囊等着,其实这里离长安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那日花轿也是颠簸了半日才被送到阴家。 只是顾九奇怪,为何不曾见到晋侯府的人前来刁难?那时阴寡月对此只是浅笑,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无暇多顾。 顾九不明寡月所言,只知朝堂之事她身为女子不清楚也不愿清楚。只是,若是再遇晋侯府之人,彼时所受屈辱,她定会讨回! —— 听着几声急促的马嘶,阴寡月睁开阴蛰的凤眸,从榻上缓缓起身就瞧见窗前站着一个黑衣人。 “你找我,寡月。”黑衣人轻声道。这几日他可是一直躲着他呢,只因为他曾轻薄于寡月现在的娘子,谁叫那丫头有趣呢。 “求你一件事。”阴寡月淡淡道,一句话说得十分吃力,他其实并不愿意相信这个当年他给予他粮食的男子,但是想想他虽无财无势有时候甚至要到他这寒舍蹭饭,却能将长安城的一些大小消息摸得了如指掌,看来还是有一点能耐的。 黑衣人微微扭头望向寡月道:“你想让我帮你把病治好?” 寡月沉默的点头,自从他与顾九拜堂后他不止一刻在想他若有个好身体该有多好,她就不必受那么多苦,才一日就见她憔悴了不少。 黑衣人摸着下巴细细想想,他是该将皇宫里的御医抓来呢,还是应该去七里庙堂将哪个大仙给抓个过来,想了想觉得都不现实的很。 但是看着寡月哀怨的眼神他笑道:“药罐子,我会想办法的,你且记住九月中旬的会试一定要高中就行!” 说完,他逃也似的离去,深怕再见到那个小娘子。 阴寡月的本能告诉自己这个人不简单,虽然再见他只是经对方谈及当年旧事,只是世间铭记恩遇之人少之又少,如晋侯那般见利忘义随波逐流者众。他相信此人岁如他一般身在市井乡野,将来也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夜风”走在乡间路上,伸手摸了摸胸口,摸出几个破铜板和几个碎银子来,深叹一口气他将那几个碎子又塞了进去。袖子一甩,两个大补丁就晃了出来。 该怎么治好寡月呢,找大夫钱不够,把人给抓来对寡月也不太好啊,想了半天,突然心生一计,听人说白马寺的方丈有起死回生之良方,既然无钱请大夫亦不能抓人来,那救命良方借之一睹,不为过吧?况且佛家不是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江南万安寺凡羽大师言他这一生皆与少时对他有一饭之恩的人有不解渊源,能助他成事。阴寡月若是死了,那他岂不是完了?他真是后悔当初怎么不问问那个和他羁绊一生有不解渊源的阴寡月的流年呢?若是问问他的命格也行啊,要不找人帮阴寡月改命让他长寿? “夜风”摇摇头,想着朝长安城的方向走去。 —— 顾九坐着林婶家的马车缩在角落里低着头,努力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是即使如此那些人依旧会拿她打趣,虽然经过林婶昨天那么一吼她们的话稍微说的不那么难听了,却依旧让顾九觉得聒噪甚至面红耳赤。 有人会问她与阴寡月什么时候会要孩子,顾九大囧,她都还只是个孩子…… 也会有人说阴寡月身子那么差能要孩子吗?生出的来的孩子健康吗?顾九当然不会认为他们是在关心阴寡月的身体,因为任何第一印象都不会在一天之类改观。 顾九只是好好的当她的哑巴,即使那些妇人、姑娘们对她露出同情的眼神,或者是觉得她这么一张脸却生做哑巴可惜了,或许是觉得她的身份卑微身世悲惨,她统统都不以为然。 到了长安城的集市时,天才大亮了,集市上开始多了一些摊贩,听林婶说她们今天来晚了些。 顾九望着同一马车的人下来在集市固定的地点摆上摊子。 同村的有卖鸡蛋的,有卖菜的,也有卖做熟的面食的…… 更有几个同村子的女孩子用好看的绳子做了一些挂玉佩的穗子,顾九看了看觉得样子都很普通,并不新奇。若是她弄她定能弄出一些好看的花样来,不仅可以挂玉佩甚至可以做头饰。 想到这里,顾九心里一热,她为什么不想着做些小生意赚点钱给阴寡月看病,买药材,贴补家用,顺便自己攒点盘缠? 顾九看着钱袋里的两粒碎子,若是买彩线或者其他东西可以买很多吧?可是如果拿来卖米却只能买到一点。 “看什么看臭哑巴想偷师吗?”几个女孩子不怀好意的对她又吼又叫: “滚一边去!” 顾九就要一口还回去,却想到阴寡月昨日说的话外人面前还是装哑女比较好,便止住了。 顾九气急头也不回的往其他摊子转去,看看有没有新启发,看能不能有些小灵感。 大约转悠了半个时辰,她发现集市上卖吃食的还是比较赚钱,而且此处接近长安城门,往来的商旅不断,大多进城饿了顺手买些饼子包子之类的。 只是拿着这么一点钱买面什么的根本不够本,想来想去只有第一个办法可行。买些彩线来,既然她们弄的是玉佩上的挂饰那她就编有别于她们的东西诸如头绳、手链之类的。 顾九其实仔细瞧了一下,停留在那几个女孩面前的路人寥寥无几,顾九想了想便知道了缘由,她们卖的是玉佩的穗子,而平民家的哪有钱戴什么玉佩,她们几个姑娘这样做无疑是为了吸引一些贵公子,可是贵公子对她们这种手艺的东西又如何稀罕? 顾九决定还是编些有趣的头绳什么的卖给姑娘家比较好,女人的钱一般比男人的好赚。 想到这里顾九往一家绣阁走去。 ------题外话------ 极品就暂时不出来蹦跶了。   ☆、009、似是故人来(一) 绣阁的老板是个中年美妇人,顾九点了几种不同质地的绳带还有细线,只买了红、蓝、绿、紫四种颜色的线。 付钱的时候两粒碎银子都用完了,掌柜的给她包了线,她是一路失神的从绣阁走出。 她在想她花光了所有的钱却只带回这么一些彩线,那个病秧子会不会气到吐血?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如此在意阴寡月的想法了。 顾九找了一个阴处坐着开始编织她的彩线,一个人挨到傍晚未曾喝一口水,也没有用剩下的铜板去买一个饼。 林婶找过她却没找到人,急着拉了她家三娃子去找。 到了傍晚,顾九才从小巷子里走出来,熬了一天腰酸背痛,眼睛酸涩,她也才编织好十几条。 收好包袱,用剩下的铜板买了两个较劣质的碗,顾九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去等林婶的马车。 还没到一刻钟就见林家叔子驾着马车过来。 “哪里去了?你婶子找了你半天!”那男人吼道。 记忆里这是个不爱说话的男人,她以为他和她一样是个“哑巴”,原来他是会说话的。 “……”顾九连连俯身行礼赔不是。 “还不快上来,我们找你婶子去!”林家叔子督促道。 顾九上了马车,车内的乡里人都大眼瞪着她。 几个妇人不耐烦的骂道:“这下好了,害了一伙人,都他娘的要晚回去,我家猪到现在还没把粮呢!” 顾九很不好意思,但是想想她不是在约定的时间到这里的吗? 原来是这时候一群人要去找林婶要花费些时间。 这时候听得林家叔子道:“那今天少算你们两文钱吧。” 两文钱?两文钱可以买一个鸡蛋,这两粒马车挤着将近二十个人,岂不是二十个鸡蛋的钱? 哎,这个人情欠大了,这不是阴寡月的人情,真真是她顾九的人情啊。 没一刻钟林婶就找到了。带着三娃子挤到了后面一辆马车。 顾九推开门又瞧见阴寡月站在院落里,许是听到了马叫声,他才出来的。 看着只拿了一个小包袱的顾九,阴寡月开始也愣了一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我煮了饭和玉米。”他说道,“鱼我用盐腌好了,怕做坏了你吃不惯就没动,下午的时候去摘了点野菜,刚炒好。” 顾九鼻头一酸,镇定下来她望着阴寡月清澈的眉目说道:“我把你给的钱都买了彩线。” 她打开包袱,望着阴寡月哀怨的眉目又道:“但是,我发誓我一定会把她们变成更多的钱的。” 阴寡月面对她的信誓旦旦,不觉又“噗嗤”一声笑了开来。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轻拂她的眼帘,笑道:“没事。” 顾九却是不依,嘟着嘴道:“什么没事,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成功,不成功我们都得饿死了。帮我拿进去,我去做饭了!” 顾九将包袱放到他手中,往厨房走去。 她不懂她只是躺在沙滩上睡了个觉就睡到古代来了,既然冥冥之中如此,她又何必再纠结于古代的生活。加油努力的活着吧。 煎了盘鱼二人草草的吃了。 阴寡月的学业抓得越来越紧了,才吃了饭又燃了油灯开始默默看书。 他只是没想到,顾九是一个这般执著倔强又极富韧性的女子,这种女子本是不能轻易碰的,她不会如同三从四德的女子般好操纵,但这种女子亦让人心动,想到这里他微微蹙眉。 顾九到厨房洗了碗给阴寡月热了药,就抱着彩线包进了房和他共用一盏灯。 顾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很安静,阴寡月很喜欢和她共处的感觉,这么多年这破旧的宅院因为她的出现也多了许多生气。 顾九在记忆里搜索着她记忆里编手链的方法,有网上看的也有找别人学的,她弄了一晚上弄出一个她今天觉得最好的,连阴寡月看了也觉得好。 他说她竟然能将这么软的线编出一个镯子来,的确她花了足足两个时辰编成了一个四色的手镯,若是明日再拥针线改造一下穿上些银铃儿或者珠子,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以卖到半两银子。 将近亥时的时候,阴寡月洗了澡,就去榻上歇着了,顾九见他躺着了也忙随便洗洗,熄灯睡了。 顾九想若是有钱了最重要的事是赶紧买几床被子,分开睡…… 阴寡月的睡相极好,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的,呼吸也是极浅,顾九自然不会排斥他,只是她也不会因为这个长期和他共枕吧。 第二天早上顾九依旧起得很早,给鸡笼里撒了些玉米,又帮阴寡月熬了药,做了早餐,就拿着彩线开始编,昨天一晚上只做了一个,加上白天做的几个廉价的总计十二个,绣线还有很多,顾九决定今日再做几个头绳。 一天下来顾九做了七八个头绳,她想了想还是做几个挂在玉佩上穗子,若是卖的不好还是可以放在里面充充数,避免样式与品种太过于单一了。 阴寡月瞧着顾九那茶不思饭不想,成天埋头编彩线的样子只是无奈叹口气,虽是如此,他却觉得莫名的温暖,自少她逐渐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可是看着顾九磨红的小手,他又难免觉得心疼。 他放下书,走到床榻前挨着她坐下,信手拿起一根红绳道:“怎么编,也教教我。” 顾九本想回他一句“一个大男人学什么”,可是想到他能帮自己忙兴许可以多做几个,再想他一个要考功名的人,不安心读书做这干什么? 阴寡月知道顾九想说什么忙道:“我看书也有乏的时候,不如教教我,来帮你。” 顾九想了想,觉得是该劳逸结合,说道:“那我教你最简单的吧。” 阴寡月的确很聪明,一学就会,最后连最难的都可以做出来,而且手比她的还巧。 没想到这双苍白修长的手还有这种本事,顾九直道自己看走了眼。 这一连数日下来整大捆的线早就做完了,但是因为中元将至去林家的马车不进城了,顾九也不会在中元这个时候跑城里去卖东西。 七月十五那天,林家婶子塞了一包纸钱给顾九,顾九明了。 阴寡月的双亲都已故,可是阴家的宅院里没有牌位,顾九知道是因为阴寡月的父亲是罪臣,罪臣不得善终。 只是大雍朝没有规定罪臣子不得科举,既然阴寡月成蒙大赦降为庶人,就有参加科举的权利。 听闻当朝丞相亦是罪臣子,等丞相权倾朝野后他先人的罪不也得赦。她想阴寡月他考取功名的目的应该是这个吧…… 夜里顾九烧了纸钱,阴寡月一直站在后面,没有靠前。 待火光将尽的时候,他落寞的离去,顾九看着火光烧尽也跟着进去了。 这一夜,二人都未多说一句。 八月初一的时候,乡里赶车进城的人最多了,听说有庙会从初一一直到十五。 顾九正好赶在这个时候,百来样饰品全部修补完善,连放饰品的木架子也托林家叔子做好了。   ☆、010、似是故人来(二)修 一路上,乡里人看着顾九拿在手中、护在怀里的东西都莫名其妙,也有几个多嘴的问东问西。顾九但笑不语,这就是哑巴的好处,当哑巴往往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八月初一是庙会的第一天相当热闹,还好林家叔子的车子到得早,顾九站了个好位置,近庙堂门口。 是林家叔子帮她占的,林婶没来说是回娘家去了。 顾九将木架子摆好,又将自己做好的手链、头绳、穗子……一件一件摆好。 才摆出来就吸引了一些人的眼光。 四色的的彩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美丽,不时惹得一些人驻足。 不远处那几个卖着玉佩挂饰的姑娘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我说了,这臭哑巴偷师!”一个少女指着顾九说道,又特意伸手拿过一个穗子,“瞧,这就是仿的我们的!哼!” 说着她将那穗子扔到了顾九身上。 顾九忍无可忍,正要开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说石家姑娘,你这话说的,你看你你们做的如何跟阴家小娘子比?” 顾九一看原来是林家叔子。 那少女被说的哑口无言,周围也不时有人指指点点。 几个女孩一跺脚,回了自己的摊位。 顾九只是将每个样子的各摆出一色,那种多色的就只摆了一个,其余的都留在身上的包袱里。一旁林叔在嗑瓜子,顾九也没有嫌他打扰。 样式还没有摆完,就有几个姑娘过来问了,顾九有打听过普通的饰品那种只需要一根绳子就能做成的一般只卖二到三文钱,而这种的顾九准备了一百多根,然后是比较复杂的可以卖到五文钱,大概有八十个。再剩下的就是十多个做工繁琐的,她两个晚上才能做好一个,修整好一个。 顾九用手比划了价钱,那些姑娘一听只要两文钱,连着要了几根,顾九编的绳子做手链或者头绳都可以,姑娘们很是喜欢。 这样一半天下来简单的卖了四十四根,复杂的卖了十八根,只是更复杂点的一个都没卖出去,不是做的不好,只是顾九开的价格太高了些,也不是她开得高了,只是她觉得半两银子才对得起她的认真。 只是一个上午就赚了一百七十八文钱,在顾九看来很是成功。 要一旁的林叔帮着看着摊子,顾九抽身去马路对面花八文钱买了六个包子,硬是分了林叔四个,自己只吃了两个。 没有想到下午的生意比上午还要好许多,顾九连着收钱。 这时一群骑马的人打这条街走过,掀起一路风尘。人们赶快让出路来,顾九的摊子摆在最首,要撤也不好撤,顾九一时慌了神,伸手把木架子往自己身后拉,出手力度用的猛了些,那木架子正好往前一倒,顾九心急上去扶。 就在众人以为顾九要被马踏死的时候,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那马就在顾九眼前停下了。 顾九一抬眼就看到马背上那靛青色衣袍的男子,如画的眉目,俊美间却多了一丝深刻,顾九觉得身体里一股久违的思念涌上心间…… 那人看了他一眼,道:“姑娘没事吧。” 顾九摇摇头,克制住体内那股想落泪的奇异感觉,去收拾自己的“残局”,为什么觉得这个人如此熟悉,为什么看着他眼睛会那么酸涩?她明明不认识他…… 在顾九收拾好木架子的时候,一个长得机灵的小厮递与她一块银子,天啊,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银子,可以买很多东西吧? 顾九正想伸手,却想他又没怎么她干嘛要收他银子。 转她身的那刻,马背上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却是示意那小厮追上去。 “姑娘你就收下吧,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的!”那小厮为难的说道,既然是公子要他办的事他如何能不办好。 顾九望了他一眼,没打算伸手,那小厮见她执意不收,将银子塞到她怀里扭头就走了。 顾九回过神来望着那主仆二人的身影,不禁蹙眉,再细看那白马上的靛青色身影觉得十分熟悉。 “洛浮生……”绝美的名字,从朱唇间溢出,一股强烈的哀伤感袭上心头。 “吾将尽吾毕生之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彼时,江南,这样一个少年曾于她耳边喃呢过……春风沉醉,吹散了乱红,却吹不走春风面。 “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笑语盈盈耳畔却是暗香远去,幽人不复。 顾九将一切悲伤的情绪驱逐出脑海,她不允许自己被原来的主人的情感所操控。 她低头整理着她的木架,将银锭收好,心里还在想到时候怎么和阴寡月说,这是别人硬塞的,可不是她要的,可是,这可是足足一锭银子,十两啊,一个长安平民一年的俸禄,甚至是一个宅门中的小妾半年的月例钱。 木架架好了,顾九伸手拍掉了上面的尘土,又开始做生意。 街上有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人记得那个靛青色衣袍的贵公子,也没有人记得那个塞钱的小厮。 顾九的生意依旧很好,新鲜的花样受到人们的追捧。 顾九也难得幸运未曾遇到以前认得她的人,桃阁的风尘女子肯定不会逛什么庙会,所以她还不至于遇到什么麻烦。 因为庙会的原因,这天乡里人一直呆到了晚上,早就卖完了货品的同村人都去看免费的大台戏了。 只有顾九站在那里等着有人买她最后剩下的手工品。一天下来顾九包袱中的货物除了几个十分繁琐复杂要价较高的镯子外,几乎卖光,五百多文钱。 几个同乡的姑娘很是眼红,三个女孩怂恿着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的要她过去找顾九要一个手链。 小丫头委屈的望着三个女孩又不敢拂她们的意,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找顾九。 顾九却是难得好脾气给了她一串自己留的一条手链。小丫头像是得到宝似的跑去给她的姐姐们。 “你笨啊!不怕她们照着做吗?” 顾九吓了一跳,原来是林叔,她以为他也随他们去看戏了,没想到他回来了。 顾九笑了笑,她如何不知道他的用意,可是她不在乎,因为这些编织品本来就是很简单的,她如今卖给她们也不怕她们学。 因为她明日就不打算卖这个了,搞些吃食来卖,这样来钱比较坏,况且做这个极其费眼力,手也弄得千疮百孔的。 “你快去买你要买的东西一会儿也该回去了!”林家叔子督促道。   ☆、011、第一碗馄饨 顾九知道林家叔子是嘴冷心热的人,不然他不会多次帮她。 她笑着点头,将木架子交给林叔,就往一旁的面店走去,因为庙会的原因关门较晚,所以这些店子都还开着门。 顾九走进面店,面店里的老板娘正撑着脖子远远的看大台子戏,台上刚好演到仙女下凡的桥段,再看了眼突然出现的顾九,老板娘有些恍惚,心道:好一个妙人! 顾九感受到她火辣辣的眼神,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她本是腼腆性子,这会儿被人瞅着心里毛毛的。但是这是最近的面店,且听人说物廉价美。 顾九望着面店里用布袋装着的面粉,面粉里都竖着一根木牌写着价格。 顾九指了一下那个标着三十五文一斤的面粉,竖起三根指头。 “你是说要我三十文一斤卖给你?”老板娘会意道,顾九颔首。 那妇人打量顾九良久才道:“那你要多少?话可先说好了一两斤这个价钱我可不会卖的!” 顾九摇摇头笑着伸出时隔手指头——十斤。 “好吧,我算你三百文再送你半斤!”妇人笑道,“你这丫头生的颇讨喜,以后要常来照顾我生意。” 妇人将用几层布袋帮顾九装好面粉,顾九把面粉放到林叔车上后又去买了几斤猪肉,顺带将屠夫不要的猪骨头也要了回来。 屠户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就在马路对面,晚上剩下的肉不是那么新鲜所以价钱比白日里低。 顾九提了肉和骨头又去了油店买了几斤油,这样下来今天赚的钱只剩下十个铜板和那唯一的大锭银子。 顾九上了林叔回乡的车,上车的时候将手里还剩的铜板都给了林叔,林叔一愣正要塞回去,车里坐好的乡亲们都望了过来,顾九微微一笑,示意林叔收下,如今她有钱的怎么可以还坐霸王车呢? 林叔迫于那些乡亲们的眼神只好收下。 顾九的面粉还有油是林叔帮着提到门口的,她谢过林叔,门是阴寡月开的,顾九抬眼望着满脸焦急的阴寡月颇有些不解。 只是寡月听到了男人的声音以为又有乡里人在刁难顾九,见是林叔,他微扯出一个笑容,后者只是略颔首离去。 看到满载而归的顾九,阴寡月显然是惊讶的。 “生意很好!”顾九大笑道,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道:“那五百多文全用完了,这一份给你吧!” 以阴寡月多疑的性子肯定不会接,顾九望着他皱着的眉头道:“庙会里出现一个纨绔公子,他的马惊了我,差点踏道我的摊子,把我的东西都弄脏了,才给了我这么一锭银子。” 她说的轻巧而平淡,而阴寡月俊颜上秀眉越凝越深。 顾九望着他惨白的脸以为他是担心她惹上了什么权贵忙道:“放心,这是他陪给我的,不是施舍……”可是,越说越心虚。 “你留着吧。”寡月淡淡道,转身回了房。 不知怎么了,顾九觉得他似乎是生气了。她还憋屈呢,又不是她想要的,是人家硬塞的啊。 厨房里点了油灯,顾九随便炒了个菜煮了饭,就端了进去,今日也没有同阴寡月同吃。 整个屋子一片死寂,估摸着阴寡月也该吃完了,顾九才去送了热药,收了碗又去了厨房。 顾九舀了一碗买来面粉,放了点盐,和着水做起面团来。待揉到光亮,又将面团醒了一刻钟。 顾九拿纱布塞了些淀粉做了个粉包,等着面醒好了,将粉包置于两面施下一层淀粉,才开始动手擀面。在现代顾九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宅女,她学过很多也亲自动手做过很多。 她认真的用擀面杖慢慢擀开,边擀边卷边均匀施力往前推,擀面的过程中也会洒下一些淀粉。待她把面皮擀到想要的厚薄度时,先前阴郁的心情也一扫而空,再扭头望向房里时才发现那人就站在正对着厨房的窗子前,看着她。 顾九觉得耳根发热,拿着擀面杖的手都有些发抖了,动作颇有些僵硬。半响,再回头的望向窗子的时候窗前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顾九拿起刀子和一根早就被洗干净的竹条,将大薄皮划成一个个的方形面皮。 亥时将至的时候顾九的第一碗馄饨就做好了,顾九看着房里的灯还是亮的,知道他还没睡,一咬牙朝房里走去。 馄饨香味溢满整个房间,阴寡月鼻子动了动,显然有被打扰到。 “还在生我气吗?”顾九紧张的开口,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紧张。 阴寡月一愣,随即摇头。 顾九亦是一怔,放下手中的馄饨汤碗,将筷子递给他道:“尝尝吧。” 阴寡月微皱眉,并不是顾九的馄饨看着不好,相反让人很有食欲,只是如今已过亥时就快要休息了。 “呃……我忘了你过了申时以后就不会吃任何东西了,呃,你看今天不同嘛,你尝尝,我明天可能就要卖这个了。”顾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看,我不知道你们这里的人喜不喜欢嘛,呃,不是不是,是你喜不喜欢。” 顾九吐了吐舌头,看着阴寡月伸出手去接过她递去的筷子。 半响,那素衣的少年才吐出三个字来:“很好吃。” 顾九很满意的看着桌前那个空碗,他连汤都喝得一滴都不剩,这样下去真好,只要能吃了,就不怕他身体不好起来。 阴寡月也觉得很奇怪,顾九的手艺虽好,可是他也不该像饿死鬼一样,每天都吃这么多啊,最近真的是食量大增。 阴寡月用绢帕轻拭唇角,顾九没忙着收碗,只是盯着那双清澈的凤眸,瞧见里面夹杂着淡淡的沉郁。 “过了十五我就要去长安西郊学府了……”阴寡月说道,偏过头看着油灯燃起的微弱火光。 顾九恍然明白,原来他并没有生她气,只是因为这个? “我,我知道了,我会给你准备好的,反正还有十四天才到中秋嘛。”顾九笑道,一瞬间笑容凝固唇边,才意识到她已将自己融入到这个家里,顾九摇摇头,不是的,她只是觉得自己欠着他的,再说现在大雍与西凉战事正紧,出了长安城,她这十三四岁的女娃也是死路一条。 阴寡月忽地握住她的手,将脚下瓷罐里的钱全部拿出来递给顾九。 顾九心下一惊,他这是要做什么。 “你干什么?我不需要的。”顾九慌了神道。 “你拿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阴寡月笑道。 ------题外话------   ☆、012、寒梅绣袋 顾九挣脱开阴寡月的手,阴寡月也没有恼她,反倒勾唇笑了,有些东西若不能慢慢去适应就只能放手。 “你若真的不想留下来,我会放你走的。” 他是笑着说的,可是顾九依旧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哀伤。 顾九莫名的来了一串火,什么绝不休妻,如今却让她拿了银子走人,“你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没见你考取功名前我不会走的。”要走也不差那么点时日了,九月会试,冬月殿试,快了…… 顾九看也没看他,拿了他的空碗就直奔厨房。 第三天,顾九起得很早,上了林叔家进城的马车,林叔帮她租了摊位,炉灶,大锅,桌椅还有碗筷,她便开始卖起馄饨来。 昨夜写好的“久久馄饨”的白布帘子被挂到枝丫上。 生意依旧很好,只有一张桌子,都是才吃完一桌,顾九就收了桌子再招待下一桌的人。 林叔每日除了赶两摆车,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一般是蹲在一旁嗑瓜子或者去看桥下的老人们下棋,看顾九忙得不过来的时候,林叔会过去帮忙洗碗或者收下桌子。 别人家里出来赚钱的至少是两个人,林叔只是看顾九一个小丫头撑起一个家,觉得怪可怜的,不过几日的相处他就知道顾九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顾九这几日向失了魂似的,越来越想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心灵的空虚是致命的毒,不是内心不够强大,而是不知灵魂何处栖息…… 她想她是改拼命的赚钱的,让自己累到麻木,她发现自己的话越来越少,感觉这个世界如此陌生。 阴寡月,这个世界第一个给自己温暖的人,他怎么可以不要她了?他怎么可以放她走? 她自己想走是一回事,他赶她走,又是另一回事嘛!早知道和他拜堂的第二日她就走了。 因为要早起,顾九不想再吵到阴寡月,于是将大堂里的棺材铺了块板,买了一床新绵褥,搭了个窝。做混沌的材料都被搬到了客厅里。 寡月也没有多说什么,这几天看书一直看到很晚,家里的草药快用完了,也没提。 八月初十一到,顾九就做起了豆沙月饼,摆在混沌摊子一旁,由林叔看着,顾九会将当日赚的钱的一层分给林叔。林叔也没往十四桥下的棋室里跑了。 八月十二的时候,夜风又来到阴寡月房里,将一大包药材递放在寡月面前,一放下就准备翻窗而去。 “咳咳咳……”阴寡月突然猛咳起来,“你莫不是见了我心虚,每次见我都不说上一句面红耳赤的离去。” 夜风突然止步站在窗前,想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会莫名畏惧这个药罐子,想想就觉得汗颜,谁叫他那天将他的新婚妻子当做花楼的花娘一般戏弄,还叫她“小野猫”、“冰美人”之类的,朋友之妻不可欺,他可是什么都做了,甚至还将他脏兮兮的手伸到那小野猫的檀口中…… “算了!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我也不可能遇上九儿。”阴寡月长叹道,颇有些无可奈何,显然已从这人失神的表情中猜测出些许。 夜风剑眉一挑忙道:“不是,若不是她还是清白之躯又倔强有趣我也会杀了她的。留下她只不过是你需要照顾。” 阴寡月早就知道此人的狠绝,他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的,只是顾九,但愿他只是像他对平常女子未起其他心思就好。 “九儿现在是我的妻子。”阴寡月说道。 “我知道。”夜风答道,勾唇一笑。只是没想到阴寡月会当面承认,他原以为阴寡月只是需要一个照顾他的人。不过在他眼里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的,阴寡月日后若不是再娶也是会纳妾的。 “药很好。”寡月淡淡道,“我的身体好多了。” 果然是白马寺方丈的手方,才喝下第二副就觉得底气变足,元气恢复。 夜风释然,沉声道:“好就好,你只要安心参加会试就好。” 阴寡月微微颔首,他也大致猜到,面前此人绝不会是一个鸡鸣狗盗之徒,他会这么缠着自己肯定是有目的的,只是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他阴寡月现在需要他的帮助,他甚至隐约能猜测到这个男人要自己会试一定要高中的理由。 申时刚至时顾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阴家,连着十几日下来她已将赚来的铜板换成了银子,阴寡月就要去学堂了,带着些体面的银子是必要的。 顾九自是懂得古代的官场学府,且不说出生不论高贵,自少为人不能太过狷狎,有些打赏还是不必克扣着的。 顾九将装着银子的新绣的锦袋拿在手中掂了掂,努力了这么多日子除开那日那个洛公子给的十两,也赚了十两。 这几日,赚了别人家一年每人的总收入,顾九也累得不轻,等送阴寡月去学堂了,她一定要好好休息几日,好好保养一下她的小手。 “九儿。” 坐在厅堂矮榻上的顾九诧异的望着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阴寡月。 “寡月……”顾九望着穿着一身亵衣只披了一件外袍头发微湿,脸色依旧惨白的阴寡月,她读不懂他目里情绪。 “我做了饭你进来陪我吃吧。” 男子淡淡道,转身进了房里。 饭已经有些微凉,想必他提前做好,又沐了浴。 顾九瞬间有些惊讶,莫非他的病有了好转?可是望着他依旧苍白的脸,顾九立马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那么白呢?手也那么白…… 但目光不经意间望向他掩在素色衣袍下的布鞋,奈何步履如此轻盈?她似乎从来没辨别出他的脚步声过,他总是不经意间出现在她的面前,无声无息…… 进房后,顾九默默的吃着饭,想起他给自己讲过每到冬季的时候他的病会更厉害,所以,每到夏季的时候他会不停的喝药到冬天才会好过一点。 阴寡月不时的给顾九夹着菜,顾九都一一吃完,可是思绪依旧放在他的病上,听人说是娘胎受毒,还有人说就是一种治不好的疾病,反正他四处寻医总是无果,只能三餐靠草药吊着命,顾九虽浅懂医理,终究不会懂他到底是什么病。 “对了,这个给你。”顾九解下缠在腰间的钱袋递与阴寡月,“十两银子,还有一些铜板。” 顾九见他表情冷淡,急了,道:“这是我赚的不是别人给的,而且是用你给我的本在做生意。你若是介意是我的血汗钱的话,你大可当做我和你合伙做生意,你得一半我得一半。” 阴寡月冰凉的手握住她略显粗糙的手,目光停留在钱袋上绣工并不好的一簇寒梅上,凤眸微缩…… 她知他喜梅,却又极惧寒冬,便将梅绣在钱袋上。 “谢谢你。”他笑道,“明日能留在家里陪我过中秋吗?”   ☆、013、第一次研墨 顾九望着他接下了钱袋才放下心来,是他辛辛苦苦攒下的钱给她做生意,那些是他应得的一半。 会心一笑,她没察觉自己这些天的阴云全一扫而空。 “中秋?”顾九惊慌道,才意识到明日就是中秋了。 “我还要卖月饼呢!明天中秋应该买的人更多,而且我的混沌皮已经做……” 顾九望着某人哀怨的眼神突然说不下去了,恍乎间忆起他过了明日就要去学堂了。 “好吧,我陪你吧。”顾九淡淡道。 阴寡月微笑颔首间表情依旧平淡而苍白,转眼,又面向着窗子攻读起来,天已经全黑了,他摸着放在书案前的火折子,将油灯点燃。 “九儿洗了碗,来替我磨墨。”他突然道。也不是真要人磨墨,只是需要她站在一旁陪着他。 “哦。”顾九端着碗去了厨房。 再来的时候发现阴寡月已经摆上了宣纸,写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要写些什么。 “夫子出的题,我一直放到现在才答。”他笑着说,没有一丝歉意,反倒是很释然。 顾九瞬间觉得有些囧,这孩子怎么和暑假快放完了,作业还没做起的孩子有些像呢? “夫子出了两道题,一道‘慎独’一道‘释’,三月乡试回乡我做了《慎独》一文,却不知‘释’字何解……”他略顿了顿,有些苦涩的道,“也许是我这一生从未释然过,故不知释然何解……” “谁说你不曾释然?”顾九望着他略带哀伤的眉目道,“不争名利,不露锋芒,不也是一种释然吗?” “可是我虽不争却求争,虽不露却求露。”他凤眸一暗,有些事情她毕竟还不懂。顾九无言以对,发现自己怎么就是说不过他呢? 顾九按照他教的方法磨好墨,这是她第一次磨墨,被寡月耳提面命了一番,却是依旧生疏,她看着他蘸着她磨好的墨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娟秀的字:“来日再答。” 来日再答。 顾九在想来日阴寡月真能领略释之一字的时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看不到了吧…… 次日 顾九赖了床,日上三竿的时候才爬起来,这几日实在是太困了,醒来的时候,阴寡月正端着一小碗米粥坐在榻前。 睁开惺忪睡眼,顾九一瞬恍惚觉得他看起来气色好好,似乎很是耐看,只待她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却发现少年依旧是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依旧是一身的幽冷的气质。 “吃点粥吧。”阴寡月将碗递给顾九,又道,“我给鸡笼里扔了些你晒干的玉米粒。” 顾九喝了粥,立马起床了,自从来这里还没在床上吃过饭了,连阴寡月这病秧子都没在床上用过饭,今日算是破天荒的当了一回懒人。 “我,我要起床了。”顾九说道要,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阴寡月。 知道她羞赧,寡月嘴角含笑,收拾好碗筷往厨房而去。 顾九穿好衣衫就看到这在厨房洗碗的阴寡月。 “我来吧。”顾九挽了袖子,正要将手伸进木桶里,却被他不着边际的挡开了。 “明天去送我去吧。”他道。 顾九一怔,默默点头。 “穿我给你买的衣服。”顿了顿,阴寡月道。 “可是……”顾九担心的是自己这具身子原主人的身份。 “你只是在桃阁做过打杂的活而已,有本事那些花娘不接客去做打杂的活试试。”他勾唇道,清澈的凤眸微弯,满含着笑意。 “这……”顾九又哑口无言了。 “即使有人这样说你,我也会这样说。”他依旧满目笑意,在外人眼里她是他阴寡月的妻子,他可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顾九见阴寡月回了房后才出了门,她想去村头看看,有一部分的村民不去城里会在村头摆起摊点卖一些土货,其实更多的是换,以物易物。她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鸡或者其他东西可以买的。 走到村头果然瞧见还有几个卖东西的老人。 顾九随手挑了一只鸡,问道怎么卖。 那老人操着浓重的乡音回答,顾九大致懂她的意思她说用油或者面粉来换。 顾九一喜,用手比划道:“您等着,这只鸡留给我我用两斤面粉一碗油同您来换。” 等顾九带着面粉和油来的时候却瞧见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站在那阿婆面前,看着有些面生,许是别个村子的。 “阿婆让我用两斤米换你的鸡。”那少女说道。 阿婆只是摇头,说鸡已经订给别人了。 那少年怒了,伸手夺了鸡就要走。 顾九将面粉和油放下,去抢那只公鸡。 少年望着突然出现的顾九,料到她就是订下这只鸡的人。 “我用二斤米换的。”他趾高气昂道。 顾九指着她放在一旁的面粉和油,碗里的油已被老人倒入自己的罐子里,一滴不剩,老人收了摊子,拿着面粉就要走。 却被突然出现的林婶挡住了,顾九看着风尘仆仆多日不见的林家婶子面露惊色,一晃眼已是许久不见了。 林婶对顾九一笑,又怒瞪那少年和阿婆。 “这鸡阴家娘子用两斤面和一碗油换的,你们别欺负她是哑巴,不会说话就拿你们没辙!”林婶子是出了名的声音大,一吼就可以把人吼得颤颤的。 “你两斤米,能和别人两斤面一碗油比?” “还有你,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要走,让别人去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少年和少女都大红了脸。 “给,给你吧,算老子倒霉!”少年扔下那鸡,带着少女走了。 顾九捡起被摔得发昏的大公鸡,笑着望着林婶。 林婶也牵着二娃子和她回村了。 二娃子不喜顾九,顾九心里知道,他也不喜阴寡月,顾九也知道,但是顾九依旧对他笑了笑。 二娃子看着她竟然红了脸,接着没好气的别过脸去,心里却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表姐说的没错。 二娃子的表姐叫许禛,自小没了父母,住在林家,却对阴寡月心身爱慕,两年前去晋侯府做了丫鬟,后来又听说阴寡月与晋侯小姐有婚约,原指望能做个陪嫁丫鬟,可是后来阴家闹出那样的笑话,许禛却没有从晋侯府回来。 顾九与林婶在阴家门前作别,林婶从行囊里拿出一些土货。 “本来想回家了来找你,没想到碰上了,先给你吧,免得再跑。” 顾九接过,看看是一些腌菜和咸鸭蛋还有一些干货,顾九欣然接下了,好久没吃这么开胃的东西,她也想念得紧。 顾九示意林婶在门口等等她,将鸡丢在地上,抹干净手,顾九就去前堂拿她做好的月饼。 “你竟会做月饼?我可要好好尝尝。”林婶黝黑的面满是欣喜与惊讶。 二娃子有也看着眼馋,心里却对顾九有了些许改观。 再回到家里她忍着将鸡抹了脖子,开水烫了鸡毛…… 熬了一上午熬好一大锅的鸡汤,乡下土鸡有一定的分量,是满满的一大锅,肉也很厚实有劲。 顾九将熬好的鸡汤再换砂锅到小炉子上慢炖,等到香味散发的满院子都是……   ☆、014、学府同行 门外还有人驻足,似乎是想看阴家娘子用什么东西可以将鸡炖得这么香。 勤劳的女人到哪里都受到欢迎,顾九精明能干让同村的对她有很大改观,加上林叔和林婶不时美言,现今说顾九的坏话也逐渐平息下来。 顾九不会告诉他们她用了桂皮和八角还有花椒,这样煮出的东西自然比她们放盐和清水煮的要好吃。 一只鸡给林家端去了一碗,这里寻常人家不会在中秋杀鸡,林家没有她自然送去一碗,剩下的他二人吃了两顿。 林婶给的腌菜她打开和寡月尝了,味道极地道。最后顾九决定让阴寡月带着一罐去学堂,毕竟这东西好保存。 今夜的月很圆,顾九很满足的坐在庭院里,听阴寡月吹奏着横笛。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双手托腮望着一身素衣的阴寡月,月光映衬着他苍白的肌肤更加如水般透明,而他气质若兰,修竹之姿,徒生一股唯美感。 其实他生得挺好的,这样背着光,他的下颌看着棱角分明,也许是白日里看着太苍白了的原因,以前没有注意到这点。还有他那双凤眸生的极美,窄细修长,瞳孔幽深而阴蛰,折射出熠熠光辉。 是个美男子,只不过是个病美男。 夜里顾九按照阴寡月的指示将他的草药碾成泥调着蜂蜜山楂泥做成蜜丸,风干一夜后等次日放入盒子里。 学堂里不比家里,学堂里阴寡月不好熬药,让学堂厨房的人帮着熬药要给赏钱,所以将药粉制成蜜丸很方便,只是药效慢了一点。 顾九不知道阴寡月是要谁给他买的药,按他说的有个村民每个月都会给他送药材,只是这个月的特别管用,但是顾九来这里一个多月了,从没见过那个送药来的人,或许是她出去做生意的时候那人来过吧。 “等你会试前我会再给你送一次药。”顾九认真的搓着药丸说道。 寡月颔首,拿起一粒药丸看了良久,道:“下次做的小一点,风干了缝在我的中衣袖子里,” “嗯?”顾九懂他的意思,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她微微点头,继续给他搓着药丸。 十六的清晨,顾九和寡月早早起床,这是他们“婚后”头一次在众人面前集体亮相。 林家的马车上阴寡月一直握着顾九的手,不曾管外人如何看待。 寡月身体不好,林叔将他俩安排在靠窗通风的位置,寡月只是一路看着顾九再看看窗外的风景。 不时有乡亲们对他二人投来鄙夷的目光,就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似的。 阴寡月未曾放在眼里,顾九也渐渐习惯这种感觉了。 到了长安集市人们都下车了,顾九提起阴寡月的书篓就要背在身上,被阴寡月给拦下。 “给我。”他伸手夺,不容顾九拒绝。 林叔帮村民们下货,也没注意到他二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二人已经走远了。 阴寡月所在的学堂不在长安城中心,地处较偏,离集市有一段距离的脚程。 顾九一路担心他受不了,想和他换着背,阴寡月都给拒绝了。 “好久没有运动下了,出些力才好。”他笑道。 顾九下意识的将目光集中到他的脚下,还是那一句她从未见过步履如此轻盈之人。 他的身体的确好了很多,这是不是在告诉她,她即将离去?他不是说过等他考完会试等他高中,等他病好了,就任她去留吗?以她顾九的性子绝不会死皮赖脸的留下,那就只能上路喽。 不知不觉就走到学堂门前了。 “你在想什么?”温弱的声喉自耳畔响起,顾九回过神来望向阴寡月沉郁的眉目。 脸颊稍稍红了,连连摇头道:“没,什么也没有想。” 寡月觉得好笑,正勾唇,就猛地咳嗽起来。 顾九忙伸手去取他背上的书篓,又给他顺气。 “哟,这不是药罐子的小媳妇么?” 一声带着嘲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顾九扭头去望,就看到一个一身鹅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他拿着纸扇,一拂翩翩公子的模样。 只是他眼里的不屑还有嘴角的嘲讽让顾九觉得这个人恶心。 听阴寡月说他们学堂里的人都要参加乡试,那么此人定不是贵族,看他一身锦袍可见家境富裕,想来便是商人子弟。 在古代士农工商以商人最低,商人子参加科举甚至比平民还难,那么这人还是有些来头的。 “盯着爷看了这么久是觉得爷长的比你家药罐子好看么?还是想上爷的榻,让你欲仙欲死?” 顾九唾了他一口,瞧着他那副浪、荡模样,见着就令人作呕。 阴寡月也是一脸惨白。 “姓严的你怎么说话的?”这时候一个穿着青布衣袍的男子小跑过来。 “柳兄。”阴寡月淡淡的唤道。 青衫男子微抱拳行礼,又朝顾九道:“在下柳汀。长寡月一岁,若不嫌弃就唤我声大哥吧。”说完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身后的严觥没好气的轻嗤一声,道:“她是哑巴。” 阴寡月与严觥认识的时间比认识柳汀还要长,以前都住在城外的村子里,只是后来严家发达了就搬到了长安城。从小严觥就看不惯阴寡月。再因这回寡月参加乡试的名次比严觥排得前,所以更是嫉恨。 柳汀的父亲是翰林院进士,虽说是个小官也是能养家,他与寡月是在进了这个学堂后认识的,可谓一见如故。 顾九没有在乎严觥的话,微俯身朝一脸惊愕的柳汀行礼。 显然柳汀不知道顾九是哑巴。待柳汀想起一月前的传闻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真的。只是看阴家弟妹哪里像风尘女子? “姓柳的你这么盯着你弟妹瞧,不怕药罐子吃醋啊?” 严觥这么一说三人都红了脸。 寡月拿过顾九手中的书篓道:“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顾九沉默的点头就瞧见,寡月离去的背影,柳汀挽过严觥要朝学堂内走去。 阴寡月入学后,顾九又做起的馄饨的生意,同村的几个姑娘的彩带生意自偷学了她的手链后生意好了点后,也越来越差了,再复杂的手链一旦人们知道了其的编织方法后就不会再买了。 倒是顾九的馄饨卖的越来越好,人们都说“久久馄饨”的小老板有自己的独门配方,所以能留住客人。有人说是她的汤品独特,有人说是她的馄饨皮料和馅料独特,顾九只是莞尔。 每日对街的年轻屠夫都会要下顾九还剩的馄饨,同村的妇人都说那小屠夫看上了顾九,顾九只是但笑不语,默默的做好一个哑巴该做的事情。 八月二十二日至九月初,顾九的馄饨铺子上台了一个奇怪的客人,是一个年轻人,他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只是不经意间流露着些许媚态,顾九呆过桃阁自能看出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015、谁是靳南衣? 后来某天那个少年急了将一个锦盒塞到顾九手中,说那是他攒了三年的钱要她去赎了他,一起过日子。 顾九蒙了,连着摇头。 少年气得直跺脚,他可是青苑有名的小倌,好不容易看上一个老实勤劳生得又好的女孩,他不介意她是哑巴,她竟然不愿意! 顾九比划着表达了她的意思:她可以拿着他的钱帮他赎身,可是不能嫁给他和他过日子,因为她已经嫁人了。 少年很是哀怨的望着顾九点点头,多好的女孩啊,他观察了好久呢,她沉默寡言,勤快能干,又不惹是生非,还能随机应变各种突发情况,他生于欢场,什么人没见过,这种人最适合过日子了,怎么这么小就嫁了人了? 顾九真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会招惹这么多是非,连小倌也要来找她赎身了,她以前就怎么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呢?果然是美人好,美人在哪里都可以发光,感谢原主人这副皮囊…… 顾九托林叔去青苑给那叫葭岚的小倌赎了身,听林叔说那葭岚生于东吴,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被卖到长安做了小倌,如今得以赎身准备回东吴买处地立了户,再找个娘子成家。 只不过林叔忍着没告诉顾九后面的话,那小倌说要林叔告诉顾九,他是真心喜欢过她,也真心想过要和她过日子。 —— 九月,传来一件震惊长安城,不,是震惊大雍朝的事。 西凉的军队侵占了蜀地直逼江陵。 即使如此,今年的科举是依旧继续。 醉仙楼,有今科的才子举办的诗会,或抒发慷慨士气,或谴责西凉人之行径。 既然都去了,阴寡月自然也被柳汀拉着去了。 寡月凤眸一扫,就瞧见多是今科要参加会试的才子。这种场合多认识些今科才子并没有错,毕竟他们中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成为将来的朝中重臣,只是寡月已习惯独处惯了。 寡月随柳汀坐在靠窗的桌前,被动的面对着周围的一切,有人朝他颔首行礼,他亦会微笑着回礼。 他望着醉仙楼外摆着的白菊,思绪又不知飞到了哪里。 这时,吵闹的客栈里突然安静下来。 连一直望着窗外的阴寡月也察觉到周围的异样,偏头望去,就瞧见一对着青衫的侍卫从醉仙楼外走进,紧跟着的是一男一女。 男女皆着白色儒杉,十七八岁的模样。 有认识的才子瞧出他二人来历,立马上去作揖。 “萧侍郎小生们久仰大名。” 那年轻男子微笑着回礼,眉目温柔无丝毫厌恶之色。 众人又望向男子身旁的白衫女子,一袭素白的襦裙,水蓝色的臂纱轻绕,与襦裙同样素白色的褙子刚刚及膝,脑后随性挽着时兴的流云髻。 男子见众人疑惑,淡淡的解释道:“这是舍妹。” 大雍萧氏乃儒学世家,萧时乃当朝太傅正是这二人父亲。嫡长子唤萧桢,嫡次女唤萧槿,二人皆在十五岁时赐予进士出生,而萧槿成了大雍朝第一位女进士。 闻言,本是坐角落里的阴寡月呼吸一窒,沉郁的凤眸不经意间朝那女子望去,那一眼,凤眸之中的情愫无人能懂,他掩藏在袖间的手也微微一颤。 众才子皆在心里嘀咕着,这么金贵的两个人怎么会到这里来,众人都在揣测着他们的来意。 这时候一声清润的声音响起,似山中清泉,似琅琅新铃。 “谁是靳南衣?” 女子开口一室宁静,一派傲然。她微仰着下巴,杏目打量着这里的才子。 初闻这个名字,临窗而坐的阴寡月竟然莫名一颤,他也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时人群里有人突然叫了起来:“哦,姑娘说的可是今科轩城北路的解元靳南衣?” 那人从众才子中走出来说道:“姑娘,鄙人与靳南衣是老乡,他乡试中轩城北路之解元,鄙人紧次他二名,只是他因旧病复发而留在了宣城。” 那人极力的讨好着萧槿,况且又是问的他同乡的事,他肯定要借此机会表现一下自己。 “什么?”女子听闻这人所言已失了从容之态,“他不参加会试了吗?” 男子望着美貌女子这般问心生疑惑,却是如实答道:“这个鄙人不知,南衣同村人说他旧病复发,若是不能赶上今科会试,就只能等下届了。” “下届?三年?”萧槿重复道,又望着一旁的兄长气得直跺脚。她此次随兄长出来就是为了一睹那轩城北路解元靳南衣之风采,这倒好,人家可能不能参加今科了,三年之后她都双十年华了。 “哥,我走了!”萧槿一甩衣袖朝醉仙楼一辆华丽的御赐四轮车上走去。 众才子被佳人的一颦一笑勾了魂似的,都目送着萧槿离去…… 柳汀不经意间偏头,瞧见连阴寡月也多望了那女子一眼,在以往似乎是从未见过的。 萧桢留下来与一些才子聊了聊,多是些对今科科举的感想,再就是西凉与大雍的战事如何如何。 阴寡月一直坐在那里与柳汀浅聊着。 近戌时的时候,萧桢终于走了,他一走带动了许多才子,都跟着走了。 阴寡月与柳汀等人正欲走的时候,严觥来了,由两个婢女搀扶着,面色微醺。 阴寡月自来闻不得酒味,此刻已是蹙起了眉。 “哈哈哈……”严觥狂笑了几声坐在座椅上朝着小儿道,“上好酒好菜。” 说完,严觥又朝着柳汀等人道,“今日个爷请客赏脸的坐下。” 听着严觥请客,几个同院的才子都坐了下来,唯阴寡月道:“寡月告辞。” 柳汀望着严觥又望着寡月道:“我陪你。” “去吧去吧,别让爷见了晦气!”严觥望着阴寡月苍白的脸没好气的道,又端了酒杯对着其他几个人道,“咱们喝着!” 醉仙楼的酒味寡月实在是受不了,没走上两步便倒在了醉仙楼前。 “寡月!”一身惊呼,柳汀吓个半死,怎么好好的就倒下了? 这时候众人都挤着围了上来,还有不少爱看热闹的今科子弟。 “哇,这也太弱了些吧!” “我看着他才走了两步就倒了!” “还好身边有个人,这要是昏倒在大街上可怎么办啊?” “他也是参加今科的吗?这身子可要怎么考啊?” “……” 柳汀急得要死,听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更急了,背起寡月就要往外走,一个带着斗笠的游僧就站在他面前。 二话不说伸手把了寡月的脉。 ------题外话------   ☆、016、寡月非寡情 然后对柳汀微微行礼,道:“贫僧略知医术,能否将病人安置好了,容我救他?” “你会?”柳汀喉咙艰涩的动了动,“那你快救他!去我家!” 三人走了,背后有不少议论的人,有说柳汀傻的,也有说游僧可能是世外高人的。只是议论了会儿,人群走散,宾客散了又来,还有谁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幕呢? 阴家破宅院里,顾九的眼皮跳个不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起床点了灯给阴寡月磨药粉,制蜜丸。 —— “他是先天心脏有疾,贫僧至南方来,这一生只遇见过两个这样的病人,不光如此他的肺也比较差,不过所幸他的心脏比贫僧之前遇见的那个要发育得完全,问题不大。” “心脏有疾?”柳汀吃惊的问道。 “是的,他冬着咳喘更甚,夏则心悸,甚至一不小心就会昏厥。” “是的,就是这样,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一直没好过。” 那僧人再把了把阴寡月的脉,发现他精气充足,是大病见好之兆,看来他必经奇方,再探脉,又发现他体内隐隐之间有股强劲之力。游僧蓦然睁开那双睿智的目,伸手往寡月脸上一抹,又送往鼻尖一嗅,心道原来如此! 他确有先天之疾,可是与他在轩城所见那茅庐公子的病要轻了许多,原是这个原因! 有人以真气护着他的心脉,若是他能稍加练习,日后或许能避早夭之命,或许还能习得武艺,强身健体。 想到这里游僧从腰间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放到阴寡月口中。 果然没过多时阴寡月就醒来了。 “你醒了,真好,多亏这位大师救了你。”柳汀握着阴寡月的手说道。 “柳汀……”寡月虚弱的唤着,又望向一旁面带笑意的游僧。 “多谢大师相救…。”寡月淡淡道。 游僧示意他躺下,又望了眼身后的柳汀道:“柳公子,请容贫僧与阴公子单独聊两句。” 柳汀见状望着床榻上神色稍缓的阴寡月,微颔首,掩了门出去了。 “公子可知自己先天心脉有疾?”游僧问道。 阴寡月身子一震,摇头,以前殷叔只告诉他他从娘胎受毒又如何是先天心脉有疾? 那游僧眉目微凝,又道:“那公子可知晓你体内真气相护又有内力?公子可是习武之人?” 阴寡月又是一震,随即颔首,他自小没少习武艺看武学著作,只是苦于一副破落身子武学虽谙熟于心,却每每在他运功时频频受阻。 游僧见他眉目里略显痛苦,叹道: “想必公子少时定吃过很多苦,能为常人之所不能为公子日后定是显赫之命,倘若公子能放下心中执念才能长久……阿弥陀佛。” 他睿智的双眼注视着寡月幽深沉郁的凤眸,还有他轻颤的双唇,自知自己言明了他心中所想,半响,他再叹道: “心虽然无法再换再造,倘若公子能每日念我教你的内功心法,再配以针灸,药疗之术也可以使痼疾不再复发,延年益寿……”他终是不忍。 “还请大师赐教。”阴寡月从床榻上坐起正欲下榻,被游僧止住,他只好盈盈一福。 那游僧从怀中拿出一个烂布包来,道:“一本内功心法,一本针灸之法。” “你有武功基础,却在年少时急于求成一直只会表象却领略不到要义,切记凡事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前功尽弃!” 凡事不可急于求成,一语双关。 阴寡月重重地颔首,苍白的脸上从容不复。 “切记不可动怒,不可过劳,往后任何一次晕厥都可以危及性命。”游僧长叹道,将那两本书塞到阴寡月的手中。 僧人拾起置于一旁桌上的斗笠,头也不回的离去。 癫狂的笑语从院外传来——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柳汀一脸疑惑的夺门而入,见阴寡月好好的,又命身后的小厮拿了钱袋去追那僧人。 “柳兄,现在什么时候了?” “亥时将至。” 阴寡月一听赶紧起身,却是头顶晕眩更甚了。 “你坐下吧。”柳汀担忧道。 寡月连连摆手道:“不了,寡月要告辞了。” “你,你这是何苦呢?去学堂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 寡月只是心知顾九可能会在这几日来学堂给他带来做好的蜜丸,方才在客栈也是这个原因…… 他强撑起身子,穿好鞋,从榻上而下。 “寡月多谢柳兄相救。” 柳汀想说,至少要喝了药再走吧,又见他走的如此决绝。 素色衣衫的男子走过小院直往长安西郊学堂而去。 柳汀追随出去,正巧小厮走了进来,“少爷,那人走得急没赶上。” 十来岁的小厮将钱袋递给柳汀,柳汀接了钱袋就去追寡月。 若是以前以阴寡月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去任何人家中的,甚至连柳汀也不会知道寡月的一些情况。 昔时的柳汀只是听人说阴氏遗孤宿疾缠身独自一人,人不人鬼不鬼生活在长安城外十六载,也没去求证过,因为寡月却是是病着的,现在看来,他过的并不好,这一点是真的。 赶上寡月步子的柳汀突然放慢了步子,他知道阴寡月的孤高与骄傲,他不想这个时候上前,只想这样默默的跟着。 像阴寡月这样的人,其实,很难容许他人走进他的心里吧,所以他一直将自己的心封闭着。 天空中飘起细细的雨,不大,蒙蒙细雨,如牛毛一般。 柳汀游离的目一扫道路旁的半亩方塘,一池碧荷渐渐枯黄,残荷听雨,此刻他却不能驻足。他突然想起那日见到的阴寡月的小妻子,那个长相清丽的女子,那么她是否能走进寡月的内心呢? 犹记得,那时候的寡月看着那女子,眉目含笑。那张脸,他忘不了……他真的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还好,步行至学堂门前的时候雨也没下大,柳汀见阴寡月回到学堂,就向学堂前的守门的老人寻问了一番,他隔得远没有听清他问得什么,只是瞧见昏黄的灯影中,他惨白的脸稍稍释然,似乎是长嘘一口气般的舒展开来。 还好,她今夜没来。寡月从怀中摸出自己房门的钥匙,突然止步,望向几米开外的柳汀,他一直知道他跟着他,他只当他是今夜来学堂住的,没想到自己回房他依然跟着。 其实,他对自己不错,自少他是真关心他的,这一点,他懂,他虽名寡月却终不是寡情之人。 寡月开了门,燃了灯,柳汀依旧站在外面。 “进来吧。”寡月柔声道,那沉郁的眸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柳汀稍愣片刻,末了,迈开步子进了室内。 阴寡月伸手收拾了一下堆在桌子上的书,这间房自三月乡试后就只剩他一个人住了,原来的那个同窗因为乡试未中,回乡种田去了。 “我没事。”寡月伸手去拿水壶,晃了晃,空荡荡的想是白日里出学堂前喝完了,他示意柳汀坐下,拿了水壶准备出门去打水。 出门时他步履微滞,扫了一眼书案上几张宣纸,凤眸微缩,却是抬步离去。 以柳汀的心思细腻如尘不难发现方才寡月目光的停留,他顺着那方看去,就看到那几章折起的宣纸。 本知随意乱动他人之物不是君子所为,却在见到地上躺着的一张宣纸时,眼神微凛。 他拾起,看到上方揉皱的痕迹已知悉这是寡月弃掉的,只是以寡月的轻微洁癖,他不该会随意乱扔东西才是。 ------题外话------   ☆、017、惊了谁的马 柳汀将手中的宣纸展开,望着宣纸上属于寡月娟秀的笔迹……忽地指间一滞,骨节发白。 这不是几日前陪他寡月去长安学府行馆时那几个洲路里的才子给的题目吗? 寡月,他竟是接了他们的题目帮他们做题? 说难听点,这不是替人“舞弊”么? 他似是回忆起了那一日。 学府行馆,长安专门设立给那些从洲路来的才子们安顿的地方,长安有学府十八座,每个学府都负责部分行馆的接待。 那日,行馆有几个着着锦衣高冠的才子将寡月拦下。 “听说你是西郊学府第一名,上次乡试却与解元擦肩而过,我们能请你帮个忙吗?”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男子说道,“放心我们会给你报酬。” 他目光狡黠一张脸盯着寡月苍白若纸的脸,其他三人脸上是同样的表情。 柳汀站在寡月身旁,以他的心细如尘已不难猜出来人之意图,不顾那四人惊惧的神色,当即拉着寡月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不顾别人的感受替别人做决定,若是别人他定是不屑的,他本不爱多管闲事,可是寡月不一样,寡月是孟夫子最器重的学生,是他世伯最在意的人。而他柳汀此生最敬重的长辈就是孟光。 他知道他们为何找寡月,他们认为寡月是罪臣之子,既然连罪臣之子的名声阴寡月都不在乎,那么帮人撰文这种事情也只有寡月才会帮他们做。 没有想到寡月还是帮他们撰文了…… 柳汀捏着手中的宣纸,看着宣纸上的题目,他知道关于科举会试的题目历届都有文学大儒们争相猜测,而这种贩卖文稿的事情是被大雍禁止的,虽说是禁止可是私下里也不免有人不怕死的涉足。 他相信寡月这么做有他的理由,可是他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与前途开玩笑啊。 那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却只会出钱买文趁时背诵,临时抱佛脚。只是这又置千百远到而来,数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于何地? 柳汀虽是这样想,却又摇摇头,再想寡月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病情严重,急需用钱。再说那些纨绔子弟投机取巧的请人做题,那科举之题岂是那么好猜的?若是这么好猜这进士岂不是太好中了些? 罢了,柳汀反复斟酌后将那宣纸折好扔入篓内。 却在那刻不经意间一瞥那纸张上着浓墨而成的几个字,晃了心神的片刻,却是不经意间记住了。 寡月端着打来的水入室,取了两只杯子替柳汀斟了茶。 二人坐在那处似乎谁都未多说一句。 半响,柳汀才问寡月是否要再吃点东西,寡月摇摇头。 柳汀知她是有原则的人,申酉禁食,轻微洁癖,从不多言。 “那你的药……”柳汀复问道。 “吃了。”寡月说道,方才他去打水的时候就吃了药丸,按那游僧说的,那药丸他是可以继续服用的,他知道那僧人许是知道这药丸的来历的,虽然“夜风”没有告诉他。 “那,我先回房了。”柳汀颇为尴尬地说道,站起身,高大魁梧的身体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送你。”寡月浅浅道,也没等对方答复,站起身来。 柳汀望着寡月苍白的面上沉郁的双眸,不容拒绝,那句:“不必了”生生堵在了口中。 —— 这厢,顾九过了亥时熄了灯,按阴寡月所说将蜜丸制的更小了,呃,看着有些像老鼠药…… 用水泡了的手上还残留着药味,顾九躺在床上想明天就去找寡月吧,顺便将她向林婶学做的中衣给他带去。 本来素不相识的两人,她的确已做得够多了,不过是借了他的银子做本,到时候要他一纸休书,脱了户籍,她定是要走的,而且这种想法这几天在脑海里愈演愈烈了。 没想到顾九是个路痴,如今来长安城近数月,也只知道自己卖混沌的东城门集市,寡月的学堂她只去过一次,况且那次去的时候一路和寡月聊天,又担心他背着书篓太累了,也没怎么用心记路。倒是阴寡月以为她聪明能干,待她走一次她就定是会走第二次的,可是他错了…… 顾九在西街转悠了半圈也不知道该往哪方去西郊学府,心急了,想逮着个人问问,却瞧见身旁人各个行色匆匆,真是赶上现代大都市的白领阶级了,本来以为这古代人心该是热的,可是终究是冷漠啊…… 顾九望了半天才望见对街有几个说话的妇人,看着有些亲切,便想也不想要上去问,却没有注意到前方飞驰而来的马车。 “嘶——” 骏马长嘶,扑面的尘土袭来,顾九一个踉跄倒在了大路中央,引起路旁一阵唏嘘声。 那是御赐四轮华车,双并齐马,来人来头不小,那车夫也惊得不轻,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狠狠剜了顾九一眼,忙颤声问车内的人: “大小姐可……好?” 顾九摸了一下受伤的脚踝,也不甚在意那车夫的目光,跛着脚往对街而去,奇怪她不是宅女,以前也没少天南地北的到处跑,怎么一到这里就迟钝成这般了……两次没注意看路,不知是这长安人骑马太快了,还是她太迟钝了。 车帘被挑起,从那里面走出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一身裙裾鹅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玫红色的丝质臂纱随意的缠绕在手臂上,神情凝重,还有那双丹凤眼里满是惊色,她俨然吓的不轻。 街道两旁的人都驻足望着马车里突然出现的美人。 “小姐,怎么了?”这时一个青衣人骑着白马从马车后赶来,停在马车前,他转身下马,神色慌张。 “有人惊了我的马!”女子一改先前的惊慌失措,镇定下来,冷声道,那丹凤眼里幽冷的光芒,顾九即使是背对着她也打了一个寒噤,直觉告诉顾九这个女子是个记仇且狠绝的人。 顾九能感受到有人在向她靠近,她深知这四轮马车能坐的人身份地位必定不低,没想到想逃也逃不掉。 思及此她缓缓转过身去,清秀的脸上依旧平静,可是当她看到朝她走来的青衣男子时心中再也平静不了…… ------题外话------   ☆、018、鞭打 是他! 顾九怔怔地望着这张脸,化作灰她也不会忘记—— “阿九,把桃花脂和桂花酿给水仙姑娘送去。”记忆里十七八岁的大丫鬟将一个桃木盒子和一个白瓷瓶递与一个生的貌美却瘦小的少女。 “啊——”那女孩接下东西,躬身答道。 这具身体的记忆如澜入脑…… 水仙阁的牌匾于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女孩伸手拉了一下木门边的银铃儿。 “进来。”温婉的声喉传来。 阿九(原来的顾九这里称阿九)福着身子走了进去。 屋内焚着檀香,白衣女子和一个青衫男子对桌而坐,女子美的清雅,男子亦是俊美。 阿九将桃花脂放在了水仙姑娘的妆台前又欲将桂花酿放到桌前。 只见那女子懒懒地抬手道:“哑巴来给公子到杯酒吧!” 白衣女子唤着顾九的时候,那青衫男子明显一愣。 阿九走了过去,将桂花酿打开给那青衫公子倒酒,却发现一道灼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她手一抖,那酒就洒在了青衫公子身上。 “啊——”阿九慌张地跪地,只是无人瞧见那一双凤目里的慌张只是一闪而逝,随即平静的如一池秋水。 “来人,回厢房!”那青衫男子拂袖而去,完全没在意水仙姑娘惶恐的眼神。 之后,阿九就被那青衫公子的仆从唤了去,再后来就是一身嫁衣出现在晋侯府。 等阿九醒来的时候,望着挂着白帘却贴着大红喜字的婚房,一股恐惧感自背部升起,她浅浅地听到外面人的对话。 “就算是漂亮,到底还是个桃阁中最下贱的女子,他阴寡月就只能配这种女人为妻了。难道还真以为,本小姐真会嫁给他一个没落的罪臣之子?这种女子最适合他!”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想我大雍晋侯府如何会被此等贫贱之人操控,想借我之手爬上高位痴人做梦!” “小姐稍安勿躁,大小姐是天命贵女又如何能嫁给那贫贱之人。”这是那青衫公子的声音。 女子“哼!”了一声后再无声响,似乎是相继离开了。 那时,阿九瞬间明白了这场阴谋,她早前就听去桃阁消遣的高官们说过的,没想到他们竟然选了她,就是因为她是哑巴吧。 想到次日自己就要成为世人的笑柄,想到自己要嫁给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药罐子,阿九悲痛难以自已,望着一旁的白色纱帘…… 她是生长在封建王朝的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声明与贞洁,既然守不住,不若死了干净。后来,这才有了阿九自刎与顾九穿越的这一幕。 而眼前这青衫公子就是那日去桃阁将她带往晋侯府的人。 顾九望着他,眼里是悲愤,是他害死了原来的阿九。 “是你。”冷漠疏离的二字从青衫男子口中溢出,那双美目里满是厌恶,就如同顾九是他衣摆上的泥一般。 他的冷峻让顾九的身体本能一颤。 华车上的女子也被吸引过来,望向顾九苍白的脸,是她,那个桃阁的妓、子,阴寡月拜堂那日没有被休掉的“妻子”? 女子唇边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她施施然从马车上走下,伸出白玉似的手夺过青衣人手中的马鞭。 “一个桃阁的下贱之人竟敢扰了我的马车。” 她极为平静的说着阴毒的话,让顾九不寒而栗,这个女人,她要作甚? 只见那女子马鞭扬起,一鞭子就要抽到顾九身上。顾九本能的闪躲,躲过了她这一鞭子。 顿时,那女子平静的脸似龟裂了来般,秀眉高杨,薄唇轻咬,乍看之下有些扭曲。 “司岳人给我抓住她!” 青衣男子微愣片刻,却是颔首走向顾九,顾九本能要跑,却被他大手扼住手臂,往他怀中带去。 她双臂被钳制,以这般屈辱的姿态面对着那个高傲的孔雀。 男人力道很大,握得她手臂酸痛,挽在手臂上的包袱早在方才挣扎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顾九忍住身体本能想落泪的冲动,紧咬着牙,她能感受到路人的目光,或看好戏,或唏嘘……就是没有人上前帮她说句公道话的。 贵族杀人大雍朝国法不允,却没有名文规定不让贵族打残人啊…… 这一刻,顾九才感受到这个时空里,身为平民的可悲。 女人,你若真敢打我,这仇我定记下了,晋侯府,我说过,与你誓不两立。 郎凌霄望着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以为她会向她跪地求饶,她以为她会匍匐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可是她没有…… 她恨透她那张倔强的小脸,和那双不屑于世间一切的眼,她竟然……不屑? 该死! “啪——” 鞭子落在顾九身上的那刻,周遭似乎静到针落可闻。 灼热的痛感侵入骨髓,大脑一瞬空白,从来不知道一鞭子是这样的分量。并不是电视剧里的不疼不痒…… 那一鞭下去衣服竟绽出一条口子,还是清秋,衣服穿得并不厚…… 顾九怔怔得回忆着方才的一切,没有求饶更忘记了尖叫。 她不吭一声的模样,让郎凌霄更生几许厌恶,她是晋侯嫡长女,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看着她,这样无声的反抗她! 晋侯是谁?大雍异姓封候者不乏少数,唯郎凌霄之父以“晋”字封侯,昔日更有传言大雍帝本想封其父为“晋王”。 试问大雍朝中又有谁敢当“晋王”二字? 郎凌霄薄唇微扬,凤眼末梢一丝狠戾一闪而过,她是励志站在权利高处的人,她必将世人踩在脚下,万民臣服。 “啪”的一声,一鞭子又落入顾九身上,这一鞭却是皮开肉绽,见了血…… “嘶……”路边有不少妇人目不忍视了,摇头叹息。 顾九挣扎着,司岳人钳制着她的双手,她不知道此刻男子脸上的神情,淡漠中却有一丝不该有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别动……”她听到身后男子的低喃,声音有些艰涩,犹似柴刀刮竹。 顾九冷笑,别人打她她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吗?还要她摇尾乞怜的求着别人打吗? 郎凌霄凤目一闪瞥见顾九脸上近似嘲讽的笑意,一股火至心底烧起。 这小脸生得清丽,这抹冷笑更显出尘,在她眼里却是那般刺目。 她扬鞭,想毁了这张脸,还有这笑…… “住手!” 一声清冷的男子的声喉不知从何方响起,恍惚间顾九已摆脱了男子的钳制。 ------题外话------ 第十五章:靳南衣,靳jin(音:尽),瓦是怕读音错误影响文字美感所以就注释了个,知道的请无视。   ☆、019、银鱼袋,惊鸿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白袍男子从不知何时已从悄然停靠在路旁的马车上走下,同样是御赐四轮却不见多么华贵外显…… 儒杉男子未及弱冠的面孔,身姿清俊,却是峨冠博带,一身书卷气息,一看便知其身处儒学世家。 顾九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落入另一个怀抱,没有了那司岳人大力的钳制,一身的疼痛如抽丝般褪去,她还没顾上看清扶着她的黑衣人的脸,就直向郎凌霄扑去—— 她这一扑竟让人有些措手不及,郎凌霄怔怔地站在原地显然好没有弄清楚状况,司岳人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想制止,却发现有人已动了手。 刹时颈部传来冰冷的刺痛感,那人竟然点了她的穴道,冰冷酸麻的胀痛袭来,顾九再度落入黑衣人的怀抱。 该死!顾九悲愤的望着那个插手的人,她不报仇她就不是顾九,郎凌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于她,让她如何甘心? 这时只见那华车上走下白衣人朝她微微颔首,似在示意她稍安勿躁,一双清澈的目里满是温柔与……忧心?顾九不会自恋到以为他是特地对她温柔,直觉告诉她,他本就是这么个温柔男子,对谁都是如此,所以她也不必动容。 她清秀的小脸转归平淡回他以一个近似嘲讽的浅笑,不卑微、不悲悯,也没有他往日见到的其他少女眼中的炙热与羞怯。 她这一笑,让萧桢微微有些怔动。这个女人倔强又执著,是与别人不同的。 他的目光只是于顾九身上短暂的停留后又落在郎凌霄身上:“郎小姐,这女子所犯何事,竟需要小姐亲自动手?” 郎凌霄握着马鞭的手力道更重三分,萧桢话里的讥讽她自是懂,她只是诧异这个从不多管闲事,唯问风月、深居简出的男子为什么会插手? 若是以往萧桢自是绕道而行视而不见,只是这次他没有。 萧桢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郎凌霄,道:“依大雍之法,妇人之面胜过性命,若是毁了当以命或容颜相抵……” 他微顿了顿,将郎凌霄惨白的容颜尽收眼底,他挑眉再道:“郎小姐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美貌?” “啪”的一声郎凌霄手中的马鞭落地,身子微微一倾,所幸司岳人手快搀住了她。 “郎小姐若是给本官一个面子,就饶了这姑娘一命,今日之事本官就当没有看到。”萧桢说道。 郎凌霄情绪渐渐平复,大力挥开司岳人的手。 司岳人瞳孔微缩,一丝伤痛一闪而过。 “回府。”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咬牙道,她眼底似有倦意,双目通红,竟是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御赐四轮的华车疾驰而过,身后跟着一队马队,尘土飞扬间,冲淡了路人的唏嘘声。 这时,顾九才觉得穴道被黑衣人解开,只是肇事者已“逃逸”。 该死!她挣脱开黑衣男子相护的手,拾起地上的包袱,头也不回的离去。 “姑娘。”萧桢唤了一声。 顾九顿住,却没有回头,浅道近似嘲讽:“多谢公子相救。” 她说得浅淡,没有多余的情绪。 萧桢眉头微蹙,顾九捕捉到他俊颜上一闪而过的惊愕,这也足以确定他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可笑,他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要救她? “姑娘去哪里,要不我送你一程。”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她方才听到的“本官”。 这一刻轮到顾九痴傻的站在那里了,他在知道她不是哑巴后还能这么平淡,果然她的直觉没错,他与其他人不同也不会难为她。 “不必了。”她回复,语气依旧浅淡。 正欲抬步时,她突然转头问道:“西郊学府怎么走?” 萧桢毕竟不是平常人,只是微怔片刻,便笑道:“姑娘我若要送你,你又要说不必,你既不知路,那我就让这家丁送你去吧。” 萧桢指着一旁的黑衣人说道,顾九这才望向方才将她带离司岳人怀抱的黑衣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并不出众,却有一双沉静至波澜不惊的眸子。 “姑娘,他换青衣,就让他带我送姑娘一程吧,对了,姑娘身上的伤……”萧桢温柔的目光又落在顾九现出血迹的身上。 顾九摇头,浅淡道:“不碍事,谢谢。” 她走了没有回头,青衣跟在她身后。她也没有注意到那方御赐四轮的马车上,一双凤眸一直望着她消失在街心才浅浅地收回。 —— “若不是你对她来了兴趣,才要我亲自出面?”萧桢挑帘时轻声说道。 车内传来几声轻笑,却见宽大的马车内,书籍满车,又有茶几座榻,好似一间屋子一般,座榻之上是一十六七岁的男子,男生女相,容颜绝美,浅笑间颇有些雌雄莫辨,他着水蓝色深衣,外穿同色大雍时兴的极地褙子。未及弱冠的年纪一头青丝随意绾起部分,余下的铺成开来,散落肩头,颇有书卷之气,只是那腰间系双佩,及外挂的银色鱼袋终究是让人移不开目。 晓事的或许只是浅浅一望,见那银鱼袋就知此人身份不低。 那少年只是随意翻动着手中的书卷,莞尔轻笑,凤眸亲切而温和,让人有一种很好相与的错觉。萧桢摇摇头,一理衣袍,坐在了他身旁。这时华车才有了缓缓行驶的迹象。 末了,那人弃了书卷,望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轻叹了一句:“郎家的行得太快了些。” 萧桢秀眉一挑,心里懂了,却是不甚在意的闭目养神起来。 —— 长安城南一带大抵是朝中公卿贵戚的宅第,城东多集市庙宇,唯城西较之荒凉了些,西大街一通过去有几处学府与官设行馆,唯西郊学府地处偏僻。 顾九没有直接往西郊学府而去,而是去西大街一间衣舍随便挑了件衣服,穿在了身上。她主要的目的只是为了遮住身上的伤口。 出了成衣铺,再瞧青衣的时候,她诧异的发现青衣的眼里有些异样。 她没多想,忍着身上的伤痛要青衣给她带路。 “你……”青衣摸出怀里的金疮药递与顾九,其实他早前就想递与她的,在她进成衣铺的时候没好意思,现在颇有些悔意。 “谢谢。”顾九没有拒绝接过来,其实疼痛过了就不那么痛了。 ------题外话------ 文第十章:似是故人来(二) “洛浮生……”绝美的名字,从朱唇间溢出,一股强烈的哀伤感袭上心头。 他是以前的顾九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心上人,只是他看样子不认识她了。 【改】: “洛浮生……”绝美的名字,从朱唇间溢出,一股强烈的哀伤感袭上心头。 “吾将尽吾毕生之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彼时,江南,这样一个少年曾于她耳边喃呢过……春风沉醉,吹散了乱红,却吹不走春风面。 “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笑语盈盈耳畔却是暗香远去,幽人不复。 【洛浮生的设定,重新审视了下】 注:鱼袋,鱼袋是唐、宋时官员佩戴的证明身份之物。至宋代,不再用鱼符,直接于袋上用金银饰为鱼形。   ☆、020、谁的心更细 走过西大街的石子路,再穿过几处小巷,乌檐粉墙之外视野渐渐开阔,顾九望着眼前逐渐熟悉的风景,放慢下步伐。 待远远的望见西郊学府的轮廓时,顾九清瘦的身影一滞,偏头望着身旁沉默的如同木桩一般的黑衣男子: “就到这里,多谢公子相送。”许是介怀他方才的阻拦,顾九一路对他甚是疏离,但又对才他方才教她将崴了的脚复位心存一些感激。 青衣身影一僵,有几分错愕的望着顾九。 顾九平静娇俏的小脸上突绽一抹微笑,极浅极淡,青衣俊颜抹霞,他知道她或许并不是在对他笑,也许只是离西郊学府近了的原因,她想调整自己的心情吧。 半响,沉默的男子才说道:“姑娘保重。” 他微福身后转身离去,没有片刻留意。顾九喜欢不拖拉的人,心情微霁,向着西郊学府走去。 —— “姑娘找谁?” 西郊学府守门的老头不在,是一个生的清俊的少年,看其从容自若的样子,不像是今科苦心备考的学子。 顾九心道这里人与那西街路遇的白衣公子不同,寡月既要她装哑巴,方才已然破了例,如今还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好。思及此,顾九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赫然写着:阴寡月三字。 少年似是恍然大悟般,笑道:“原来是找县考,府考皆获得第一寡月哥哥啊,姐姐我领你去。” 顾九微囧,怎地就叫起了哥哥姐姐来了? 身后传来数声轻嗤:“幺儿,也只有你家的会把那药罐子当个宝似的。” “呵!卖国贼而已!” 顾九闻声微皱眉,回头幽冷的目一扫那几个着着学子儒杉的学生,眸光之中有怒意。 “哟,这小娘子火气还挺大的。”其中一人调侃道,其余几人附和着哈哈大笑起来。 顾九心内一动,正抬步想上前教训下这群人,牵动了胸前那恶婆娘方留下的伤口,顾九低头望了一眼青布裙裾,心道还好买的深色的,不然这血渍就要印出来了。自己这动不动就发火的脾性真的要改改了…… 幺儿拽了拽顾九的青布大衣袖,笑道:“姐姐,快跟上。” 顾九微红了脸,颇不好意思的颔首。 顾九被幺儿领进学府内,原来这幺儿是西郊名师孟光的幺子。 行至西郊学府中有一处凉亭,因为风景甚美,视野开阔,有不少才子在那里或温习,或闲聊。有几个平素里就浪、荡的公子见迎面走来的顾九,心生荡漾,扇起扇子。 顾九轻嗤,这乍暖还寒时候,没脑子的扇扇子也不嫌冷么? “姐姐,你别管他们,我带你去寡月哥哥那里。”幺儿清润的声喉又在旁边响起,让顾九莫名的心安。 清秋学府菊香清雅,来到一处幽静处,幺儿突然驻足,指着前面几间房舍中的一间道:“那石榴树后的一间房就是寡月哥哥的,姐姐,你快进去吧。” 顾九颔首正要表示感谢,哪里知道那小子竟一溜烟的跑了…… 顾九摇头苦笑,挽起包袱朝那石榴树后的房间走去。 初进门时,她鼻间嗅到一股清香,顾九心头一颤,随即竟初次体会那心悸的感觉。这味道她闻了数月早已熟悉,是淡淡的草药味与一种不知明的花粉味道的混合,是那个男子特有的气味。 顾九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凭味识人的能力,不由在叩门的那刻笑了。以至于寡月开门的时候正瞧见傻傻痴笑的顾九。 良久,当顾九抬眸时正对上阴寡月疑惑不解的目光,顾九大囧,想着方才自己的样子肯定够傻,不由脸似火烧般的红了。 “我……我来给你……送东西。”顾九结巴的想吞掉自己的舌头。 阴寡月沉郁的凤目望着少女俏脸微红的模样,心内一暖竟是生出一股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可正当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时,阴蛰的目敏锐的注意到前方树丛之中几个躲藏着看着好戏的“耗子”。 他凤眸微缩,俊脸稍暗,本能的抑制住要搂住顾九的冲动,伸手将她拉进屋内,掩了门。 “去你大爷的,又输了!”门外树丛之中严觥哀嚎到,掏出怀中的银子分给身后几个学子。 其中一个纨绔公子笑道:“爷就知道,那药罐子绝对是个无能,想想他病了那么多年如何能人道?连亲小嘴都不敢亲的!爷玩过的女人不下数十,这哑巴一看就还是个姑娘。” “桃阁出来的还有姑娘?”另一人挑眉问道。 那纨绔微躬下身子,轻声说道:“听人说那哑女只是桃阁一个打杂的。” 那人摸着下巴又道:“生得也娇俏,还不会乱叫,真想尝尝这女的是何滋味呢……” 他这么一说严觥心下也起了念想,望了一下寡月的房间,伸手扯过那纨绔,道:“再赌,赌他阴寡月留不留他家小娘子过夜。” —— 房内,顾九将包袱放到了桌上,寡月给她看了茶。 “中衣已制好,你要的东西也弄好了。”顾九捧着茶杯,平静道。寡月要她将药丸缝在中衣口袋里,她照着做了。 阴寡月平静地坐在她对桌,沉默的望着她,一声不吭。 顾九放下杯盏欲偷瞄了一眼男子此刻的神情,正抬眼时就对上男子沉郁却灼灼的凤目,心下一惊,翘着的一只小腿陡然从另一只小腿上滑落,磕到了桌子上,顾九身子一倾,胸部就磕碰到木桌上。 一声重重的闷哼—— “你没事吧?” 她捂着胸口的时候那人已站到她的身前,顾九哀怨地望着他,似是磕碰到了方才的伤口,眼里有些湿意,痛入骨髓,似乎又流血了。 阴寡月担忧的望着顾九,墨瞳闪过一丝疑虑,芳唇青紫,分明是受了伤。 他目光落在她额头的汗水上,伸出手从怀中拿出一条帕子,覆了上去。 顾九斜睨他手中的帕子,不是那一条寒梅旧帕了,似乎是换了新的。 他温柔的手拭去她额际的汗水,他离她很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有些药味的清香,也有种兰露的馨香,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 他指间猛然一滞…… 突然收回手,放下手中的帕子,目光落在她的包袱上,靛青色的麻布包袱,带着些许百花,看着有些晃眼,却不难捕捉到那包袱上的泥土。寡月下意识的打量一眼顾九,这身衣服他从未见她穿过,他目光向下,直直的望向她掩藏在青布裙裾下的碧色绣鞋,一抹猩红跃然于目—— ------题外话------   ☆、021、初吻 “九儿……”寡月一瞬怔忡,竟下意识的唤了一声。 顾九诧异的抬眸,不明所以的望着他,怎么突然间脸色更加苍白了些,犹如死灰一般。 阴寡月掩在素色衣袍中的手不经意间扶住桌角撑住身子让自己站稳些。 “九儿,你今天来是林叔送的吗?” 半响,他抬眸问道,沉郁的眉目里满是温柔,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的试探。 顾九呼吸一窒,似是回忆起那幕心有余悸,又经他问起难免心虚,她承认她并不是自恋到以为阴寡月知道她鞭打后会很担心她,而是被人鞭打本身就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这种不好的记忆她会放在心里却懒得去多次回忆。 她伸出手理了理垂下的发,答道:“是的,他送我到西街了,还给我指了路。” 有一种人说谎时会不自觉的伸出手抚摸自己身上的饰物或者头发,顾九就是这一类人。 寡月阴蛰的目不会错过她白皙玉腕上的擦伤,更不会错过她目光里的闪躲。 “九儿,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啊?”顾九回过神来,显然对他突然转移话题很是诧异,不过明显长吁一口气,他不多问她也不必多做解释。 “好。”顾九答道,从座椅上起来,脚部突然受力,受伤的脚猛地一软,朝寡月压去…… 寡月触不及防的伸手去搂她,深怕她摔坏了,哪里晓得两人一撞,顾九微微隆起的胸部就撞到了他的…… “唔……”二人同时闷哼一声。 寡月喉头涌上一股腥涩感,即是如此他依旧留意到方才顾九的呼痛声,他紧张的想问问她情况如何。方一低头,恰逢顾九抬头。 薄唇掠过光洁的额头,心悸、微凉。 顾九脸顿时殷红似要滴血,一把推开寡月。 寡月也颇为尴尬的别过脸,苍白的手覆在自己的薄唇上,想起方才她微热的额,此刻,他颇有些像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心似拨浪鼓般咚咚作响…… 半响,还是顾九先开的口:“肚子好饿啊……” 寡月心一惊,方才的尴尬消失无影,却是有些愧疚,无声的牵起顾九的手,朝门口走去。 门被打开的那刹,三两个人影逃窜开去。 寡月袖中的手猛然握紧,让顾九都觉得痛。 顾九瞥了一眼寡月,知道他生气了。像寡月这种沉默寡言的人生气了其实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没有见识过他的怒火,就无法估量出他的毁灭程度,也不知用多大准备来抵御。 她知道他定是恨这些人“听房”的,虽然没做什么,以寡月孤高的性子必是怨怼的。 屋外的人影消失在树丛外,三两回头嘲笑着寡月。 以往他们都认为寡月弱懦,别人欺负他他只会边咳边赔笑,可是别人可以这么对他,他却不能允许别人这么对顾九…… 顾九轻呼一声:“你捏疼我了。” 阴寡月猛然想起她手腕部的擦伤,悔得想咬舌,又不敢表现的太过关心,微微松手上移几分握住她的臂膀。 “去哪里?不是去食堂吗?”顾九见他拉着她往学府大门走不由急忙问道。 他没有做声,保持着他惯常的沉默。 顾九心下不快,但侧眸望着他阳光下的侧脸时,突觉一种宛若神祗般的美,这少年侧面比正面竟更耐看了三分。 寡月右颊被顾九盯得发烫,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着,行至凉亭处,寡月微微松开顾九的手臂。 顾九不甚在意,古人迂腐,她能理解,寡月迂,她也能理解。 只是寡月并不是迂腐,他只是在乎别人怎么看顾九而不是怎么看他,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背负个什么好名声,早习惯了。 只是这次路过凉亭唏嘘之声竟出奇的小了些,连寡月也心生诧异的偏头,目光正巧对上柳汀温柔敦厚的眸子,这才豁然。 出学府门的时候,顾九似乎是听到寡月对幺儿说了句什么,幺儿面露惊色,随即朝他亮笑了笑。 没想到寡月竟然会带她下馆子,顾九真是受宠若惊,这是来大雍后初次下馆子。 寡月点了好多菜,顾九却是心疼钱,他浅笑说他替别人写信赚了不少,顾九这才肯动筷子。 烤鸡的肉烤的很嫩,与以前吃的不同,上面有一层薄而不腻的油脂,顾九伸手撕下一根鸡腿递与寡月。 寡月错愕了半响,纤长的睫羽煽动了数下,才肯伸手去接顾九的鸡腿。 他从来没有这样吃过东西,即使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号,贫困潦倒,骨子里却是极度自我约束况且他还有轻微的洁癖,或许没落的贵族也是难改那一身贵气的。只是既然已是庶民为何要拘泥于那些呢? 他微勾唇角,那笑很苦,他心内却体会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接过顾九伸来的鸡腿,细腻爬上纤指,他微微皱眉。 “吃啊,看着挺不错呢。”顾九见他犹豫以为他吃不下。 寡月望着顾九清灵的双眸,还有她双颊浅浅的梨涡,手中的鸡腿不自觉的向唇边送去,轻咬起来。 这顿饭寡月虽吃得高兴,却因心忧顾九身上有伤没有多呆。 “九儿,今天不回去了吧?”寡月边说边用绢帕给顾九擦手,直到她的手指头恢复原来的白皙,才开始擦自己的手。 “啊?” “九儿,这都傍晚了你若到了东城林叔的车也该走了。”寡月说道,“留下陪我。” “可是……” 顾九还没来得及说完,寡月就牵着她的手朝掌柜的那方走去。 “掌柜的,一间客房。”他轻声道,苍白的面波澜不惊。 掌柜的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对一旁的店小二道:“去,领他们上二楼。” 顾九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寡月带到了二楼,敢情这是要开房么? “小哥,麻烦你给我准备些热水。”寡月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递与店小二。 “好的,公子请进。”店小二很乐意的收了铜板离开了。 顾九被他拉到房间里坐下,不一会儿有人叩门,正是那店小二,接着就是关门声,寡月端着热水进屋时,顾九觉得他的脸比先前潮红了许多,思及此顾九忙上前帮他,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没多问,想这人定是疯了,要拿银子出气么? 寡月没有理会顾九将热水放在床头的矮榻上,扶住床头,一阵猛咳。 顾九一听咳嗽声就心慌,上前帮他,他却轻轻挥开她的手,径自从怀中拿出瓷瓶吃了几粒药。 顾九甚是憋屈,这阴寡月分明是在生她的气……她又做错了什么? ------题外话------ 小花絮剧场版(一): 二卿:初吻? 寡月脸红不语,缓缓伸出手抚上薄唇,神情有些哀怨又有些甜蜜。 二卿⊙﹏⊙b:还真是初吻? 二卿心想ˉ﹃ˉ:怎么就献给九儿的额头了,还真亏…… 寡月白了二卿一眼,心道:还不是你写的…… 二卿:看在你初吻的份上,那下章给乃点小福利吧……   ☆、022、伊人当怜 她看着寡月将药瓷瓶揣入怀中,才敢伸手去拍他的脊背…… 不料阴寡月突如其来的转身,反手握住她的葇荑。他怔然凝望着她半晌,薄唇轻不可见的颤动,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待平复下来他方将她按到了床榻上。 有些人,或许因从未拥有所以更害怕失去,也丧失了失去的勇气。寡月不想将自己划分到这类人中,却难以克制此刻的惊慌失措。 他将毛巾浸入床头矮榻上的铜盆里,又空出手去解顾九的…… “你……”顾九惊慌地望着他。 “乖,让我看看。”他温柔的开口,没看她一眼,微垂首去解她的衣衫。 顾九“腾”得一下红了脸颊,原来,他都知道了? 天啊……她明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他怎么知道了?顾九眼眶隐有湿意,没有女孩会反对别人的爱护和怜惜,况且还是如他阴寡月这般温柔、又心细如尘的男子。只是这样的男子她终究是要不起的,他有他终此一生的执念,他内心强大到不可动摇,这样的男人她注定不会成为他心中的唯一。 她失神的空档他已然将她的衣袍解开,就在他意识到这身青布裙裾是她新买的时候,他就知道所有的秘密似乎都在这衣裙底下。果然……里面那件素白色的裙衫上衣,两条狰狞的血印就印了出来。 男子的睫羽轻轻的颤动了几下,他沉默的不吭一声,已不知自己的手是如何颤抖的解开她的外衣。 顾九不敢独自面对一声不吭的阴寡月,感觉他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他不出声,她本不敢多动,怔怔地望着他解开自己的外衣。却又出于本能的伸手去遮掩…… “乖,把手拿开,不清洗伤口会更严重的。” “我……自己弄,好不好。”顾九红着脸,心道这个样子的寡月真是不好拒绝。 他哪里容她多说外衣退去就是亵衣,连粉色肚兜上的浅浅花纹都看得清晰。 当寡月的微凉的指甲间碰到她的肌肤时。 “寡月!”顾九紧闭双眼唤了一声。 寡月身子一僵,手也一滞,他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打算,似乎是在等顾九适应。 顾九极度无语,他只这样子似是这事情非他做不可。 等等……莫非这厮把她叫出来就是为了这个……?特意花银子来照顾她? 阴寡月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他真把她当成她夫君了吗? 粉色的肚兜上血渍已近干涸,与开绽的皮肉黏在了一起,看得人背部发麻,顾九却表现得像没事的人似的。 寡月心下一紧莫名的有些窝火,该死这分明是皮鞭所伤!这傻丫头到底遇上了什么人? 他伸手将顾九带进怀里,不让她挣脱开。好像这一刻只有这么抱着才能减轻他心内的愧疚。 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不安,就在他伸手解开她外袍的那刻。 “是谁?”末了,冷凌的人儿才开口问到,声音喑哑,喉中又似有沙沙声。 他的手搭在顾九光裸的肩头,将她散落的青丝温柔的理顺,别在另一边的肩膀上,微凉苍白的手指缓缓的向下移动至肚兜的细绳……他的手指笨拙的挑开那细线,惹得身下的人儿一阵战栗。 “乖,我闭着眼给你上药。” 他俊颜滚烫,体温也陡然升高。 顾九想咬舌自尽,这恐怕是阴寡月最后的让步了吧。真是一个强势到不容别人拒绝的男人。 顾九闭眼:“只此一次。”以后她自己来……他该尊重她的。 男子没有作答,微凉的手解开那结,那粉色的小物件落在床上。 周遭的气息暧昧又诡异。温热的毛巾敷在她的伤口处,痛得她轻“唔”一声,恍惚间她又感受到冰冰凉凉的粉末落在被他清洗好的伤口上。 良久,那人给她套上亵衣,搂着她复问到: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顾九恍然一惊,方才只是为了逃避他的问题,才任由他胡来想要他忘记…… 哎,她怎么可以和这个人玩心机呢? 如实相告又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业? 顾九抬眼打量起他,即使他与她做这么亲密的事,她表示她依旧不懂这个人。 情和理,他分得很清吧。若她告诉他鞭打她的是晋侯嫡女,那位本与他定下婚约的未婚妻子他会怎么想? 半晌,她才喃喃地吐出那名字:郎凌霄。 顾九将他沉郁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终是一声不吭的将她平放至榻上,转眼拧干毛巾抱着铜盆出去了。 只是,失神片刻的顾九未瞧见男子掩门时发白的手指骨节…… 寡月再进房的时候手中拿了两个橘子,黄澄澄的,很是诱人。 顾九躺在床上豪毫无睡意,他是喜欢郎凌霄的吧? 那女人美丽又高贵见过的都忘不了。 橘香四溢,顾九耸了耸鼻子,在确定真的是橘子以后,竟从床上坐起。 太没出息了,不就是个把月没见着水果了么? 不过,古时的长安能长出这么饱满的橘子来?顾九表示她地理不算好,但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寡月见她要起身放下正剥着的橘子,擦了擦手,拿过客栈的青布被子塞在顾九背的后,抵着让她坐得舒服些,方才搬了凳子坐到榻上给她剥橘子。 他的沉默寡言顾九早已习惯,伸手要去拿另一只来剥,却被手心里塞了他剥好的一整只。 顾九掰开橘子,吃了一瓣,不觉得酸,便剥了一瓣送到寡月唇边。 少年微愣了片刻,饶不过她期待的眼神,终是张开唇将那瓣橘子纳入口中。 “很贵吧?”顾九问道,真的好久没吃了,越吃越想吃,太没出息了,现在要吃点水果比登天还难。 “嗯……” 难得他这木头竟然嗯了一声,顾九心下已确定定是从淮南运来的抢先货。 因为京城的客栈每天的客房只供应到次日的卯时三刻,过了时候是要续费的,所以顾九和寡月很早便就寝。 二人各怀心事,愧疚多于同床共枕的尴尬,寡月因她身上的伤,顾九因他的学业。 两床薄被一人分了一条,便睡下了。 次日卯时一到,寡月将顾九唤醒,伸手去拿她新买的青布裙子便要给她往身上套。 顾九不懂她有手有脚的为何连穿衣也要让他代劳了。 伸手欲拭一拭惺忪的睡眼,就瞧见自己的手腕部系着一个结,药味很浓,却不像是他随身携带的常用的那种。 该死,她昨晚吃完橘子后是睡得有多沉啊? 他不会半夜里起来又给她胸前的伤口换了药吧? 顾九正思前想后猜测着他是如何得知她受伤的时候,自己已然被寡月穿戴整齐。 她迷迷糊的转身下榻,用脚扒拉着榻边绣鞋时,一双微凉的手握着她的脚将那绣鞋套在她的脚上,她这才发现碧色绣鞋上一滴血渍。 原是如此!定是昨日腕部伤口的血在她弄好崴伤脚踝的时候擦在了绣鞋上面。 “这几天别去东城卖东西了,好好休息。”他边说道,边笨拙的打理着顾九的头发,“等我考完……” ------题外话------ 小花絮剧场版(二) 二卿:竟然跑去开房,打烂PP! 九儿╮(╯▽╰)╭ 二卿:神马意思? 九儿~(>_ 二卿:这个嘛这个……咳咳…… 良久之后…… 二卿:阴寡月,乃给瓦死过来! 众:……   ☆、023、礼部来人 离开客栈天刚刚亮,大街上忙碌的是起早贪黑的小贩。 远处河畔也传来了早起的渔民的清唱,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二人至东城已半个时辰之后。顾九作别寡月后,坐车回平安村,林叔家的只跑清晨和傍晚,这一趟顾九赶上的是去邻近洲路的官车。 出长安的官车必经平安村,顾九也是经寡月提及才知道的,平安村过去的官路直通最近的洲路。 官车上人很多,位置不好挤,顾九算是贴门而坐,经车上的人提起,这官车是去咸阳的。 顾九快回到平安村的时候,寡月已走回了西郊学府。 一天的药丸带身上的不多,此刻已有些力不从心。 远远的幺儿看见了他,同他招手示意。 “幺儿,什么事?”寡月小跑上去,边以袖拭脸,边问道。 “月哥哥,我爹到了,礼部来了人,在谈会试的事儿,你快些跟上去!”幺儿急声道,拽着寡月的袖子就往学堂的方向去。 寡月脸微红,袖子掩着唇微微咳嗽几声。 幺儿收回手,边走边问了一句:“月哥哥,你……你没事吧,吃药了没有?” 寡月回他一个“不碍事”的浅笑,复拽着幺儿的手往学府前堂而去。 他没有想到,礼部派来的竟是礼部侍郎。西郊学府这是自打建学府以来,头一回有礼部侍郎到访。 这才足以解释他方才在学府外见到的御赐四轮车…… 学府大堂内,一派肃穆,学子们都在认真听着孟光的承辞。 幺儿打开后门,阴寡月无声无息的走了进去,最后一排果然坐着柳汀,柳汀瞧见寡月给他使了个眼色,指着自己身旁的空位。 寡月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悄无声息的坐了上去。 那方严觥他们也开始躁动起来。 “喂,药罐子回来了,昨夜准是和他家小娘子出去住了……” “那昨天这赌,到底算谁赢了?”昨日参赌的几个纨绔公子急忙道。 闻言,柳汀冷目一扫过去那群人都适时住嘴,他是西郊学府今科学工有责任管教今科学子言行,甚至可以上报学府影响他们的参考。 耳边聒噪的议论声渐小,寡月抬眼看了一眼正做在台上高椅上说辞的孟夫子。 他的余光自然不会落下台下一旁虎皮座椅上正襟危坐的白衣儒衫男子,礼部侍郎萧桢,大雍朝自高祖建国以来最年轻的侍郎。 有学生给萧桢送上茶,萧桢笑着接下,微颔首回礼。 萧桢温柔的目不经意间一扫在座的学子,似乎是在搜寻什么,又似乎不是,目光在瞥向阴寡月的时候,微滞了片刻。 原是九月中旬的会试经圣上之意提前至九月初,礼部特来人告示了。 阴寡月听到这里,秀眉微拧,会试之期突然提前,这种事情岂能如儿戏般说改就改?就没有人觉得蹊跷吗?寡月偏头一瞥身旁柳汀,见他只是些许疑惑后就恢复了淡然神色,毕竟庙堂之事他们现今无一官半职不好多言。 孟光承辞完毕后,朝萧桢深作一揖,萧桢放下杯盏朝孟光浅揖回礼。 本孟光虽是翰林院人,也不过区区七品,而当朝侍郎为正三品,三品以下官员萧桢本不必回礼,这也足见萧桢其人温顺谦和有礼。 朝中有言大雍萧家乃今朝唯一的“纯臣”,所谓“纯臣”即不属于任何一派,也不偏颇任何一方,他们效忠的是皇上,心向的是黎民。是以当今圣上命萧时为太傅,同时教导其三位皇子。 礼部会试又称春闱,本应该在三月里举行,只是自夜帝登基后改为九月。 科举之制打破了士族门阀对政治权利的垄断,甚至成了庶民走向官途的唯一出路。长安所有学府中属西郊学府今科庶民学生多,得礼部重视,派萧桢前来巡视。 萧桢微颔首似是同孟光与学府院长说了些什么,就见大堂侧门外进来几个黑色锦衣带刀卫于萧桢耳畔耳语一阵。 萧桢神色稍改,作别离去。 这时学堂里的学子都站起身作别那侍郎大人。人一走,堂前就炸开了锅。 “十五岁赐进士出身,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一面色菜青的学生叹了一句。 “梅干菜,若是此次落入三甲就是‘同进士’终生不得再考,与进士无缘了!”一黑瘦的学生拍桌子叹道。 “什么‘同进士’就是怕落地的才子闹事,扯的幌子而已!同进士同进士,就是‘不同’!”面色菜青的学生说道,“所以黑子,你是想好今年考,还是隔三年后一举高中进士及第。” “没生个好命,就只得认命。”严觥嗑瓜子笑道,“有本事你娘也把你生作太傅的种啊,生做女儿还能做大雍第一的女进士呢!” 严某人话音刚落一个学生大拍桌子,吼了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夹着书出去了。 西郊学府过三月乡试的有二十名,过乡试便是举人了,只不过西郊学府的学生几乎都是庶民。至于“同进士”那是学子们最不敢想象的,会试无法进“二甲”之前,就只能做‘同进士’不得再参考,终生名份已定。就像高官家的做小的女人一样,“同进士”就是翰林院的“小”,虽一切大致与进士看着相同,月例银奉所差无几,却在身份上尴尬得受人轻视。因此西郊学府三月中举的人有不少筹备着等温习到有把握,三年后再考下一届。 前朝,如若有人有心将某人打入三甲,让他终生“同进士”的名分直至寿终正寝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至夜帝登基,所有会试学子之考卷,全采取以纸条粘浆糊封名的方式。这也是阴寡月苦心练习多种字体的原因,他参加县考府考的字体,与参加乡试的字体是不一样的。有心人若是要查也只能查到他乡试的问卷,因为唯有乡试的问卷才是有可能送到礼部或者将来当今圣上面前。 阴寡月没空听他们拌嘴,便没有多做停留,步间生风似的回了房。会试莫名提前一事甚有蹊跷,令他隐隐有些不安。 ------题外话------ 注:萧桢与简介里的礼部侍郎不是同一个人 明清两朝的科举制度最为完善,文里以明清两朝的科举制度做样板理解(PS:文不是架到明清,瓦喜欢宋朝的服饰) 参加会试的只有举人。 科举会试之后,录取人数自一百至四百余名不等,分为三甲。第一名至第六十名都是称为进士,为一甲。头甲有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第六十一至第一百二十名为二甲,二甲诸人赐进士出身;第一百二十一名到最后一名为三甲,三甲人数最多,赐同进士出身。放榜最先放三甲榜,再是二甲榜,再就是一甲榜,最后是头甲。 头甲三人在殿试,就是皇上亲自召见后会有变动,说不定探花郎就变成状元爷了。最终能披霞游街的只有头甲三人。   ☆、024、暂不参考? 寡月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怀中掏出钥匙的时候,听到廊檐前几声鸟儿扑腾的声音。 “嗖”的一声那“鸟儿”又钻进了榴树里。寡月顿然收回钥匙,朝榴树走去。 掰开尚茂盛的石榴树枝条,就瞧见一只养的白而肥的小鸽子。 寡月目光落在这只“训练有素”的小鸽子的细腿上,一个小竹管用细麻线缠得紧紧的。 他瞳孔微缩,显然对这只鸽子竟然能找到西郊学府微有诧异。 往时在平安村,因它来的次数多记得住路他也不觉得奇,可如今他住到了学府,这鸽子还能寻到他,可见是鸽子主人有心训练的结果。 有心…… 阴寡月抱着鸽子的手一滞,思忖半刻后将白鸽揣在衣袖内,打开门进了屋内。 鸽子带来的消息是三更钟后西郊学府后山竹舍见,西郊学府确实有一废弃竹舍,在确定是那人笔迹后,寡月吹燃火折子烧了信。 他正要找他,他就来邀他去了,看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夜来风寒,亥时(二更)一过,寡月便熄了灯。 在床上小眯一会儿后,拢衣下地,摸黑喝了口水后,就听到了三更的钟声。 寡月随意的绾了发,多披了一件外袍便出了房门,上了锁,见四下无人,便朝后山而去。 寡月自六岁时体内承殷离人的内力,自那时起强扎马步,不曾少锻炼过,可是自殷叔死后,他连生存都陷入困境,学业繁重无暇多顾便是荒废了,不过这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便是自那时起养成的习惯,改也改不掉了。 后山竹舍,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唯有穿过后山的一条溪流带来潺潺的流水声,寡月盈盈一望,被密林遮住的月光照在溪水上隐隐泛着光亮,他这才没有了先前黑暗中的不适感。 枯枝于脚下吱呀作响,步履轻移,当素白的鞋踩在饱含水分的泥土上,他眉头微皱,当鼻间闻到一股时浓时淡的馨香,男子黑夜中明亮却沉郁的眸子很快便落在前方不远处,一株丹桂上,月色之下,他能看清那淡黄色的花瓣,或六瓣、或七瓣……朴实而典雅,清丽而不张扬,他有些出神,只是突然想到九儿的小脸……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丹桂树后闪出一黑影,男子修长苍白的手,撷下一簇桂枝,他抬眼深望一眼失神的阴寡月,半块黑色面具下的眉目深邃,他一手摘下方折下的桂枝上的一朵淡黄,复吟道: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只此一瞬,阴寡月阴蛰之凤眸愕然睁大,墨色的深瞳似是被一种名为惊惧的东西填满。 “寡月,凡世不容许我们动情,等待我们的要么是生荣死哀,要么是一无所有……若心不动,又何必在乎闲看花落,坐观山空呢?” 夜风修长的手落在阴寡月的肩膀上,“你是阴家唯一的希望,明知族人蒙冤,以你之脾性又如何做到坐视不管,既然生不能两全,情与理你看得如此清晰,又何必为这镜花水月的东西动了执念?”女人,在“夜风”眼里不过是一种解决生理需求的东西,他说过只是阴寡月屋子里需要一个女人。 只是夜风不知,他此刻眸光之中隐隐有些闪烁。 半响,寡月默不作声,只是目光静静的落在那一地的花瓣上,薄唇微微颤动,心却渐凉。再抬眼时,他眸中迸射出千里寒光,沉静睿智似亘古幽潭。 “你可知道会试为何提前了?”阴寡月开口问道。 夜风把玩着桂枝的手一顿,抬眼望着阴寡月摇头。 “我觉得有蹊跷。”寡月沉声道,神情自若,早已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态,果然,这个少年没有什么能困住他的心,“今科会试我想暂不参考。” “什么?”夜风情急之下,弃了手中枝桠,复道,“三年?你还想再等三年?” 寡月略见犹豫的颔首又摇头,他从来对自己要做的事有把握才会去实施,而这一次却有些举棋不定。 生性多疑的他的敏锐嗅觉告诉他事有蹊跷,他不该冒险。却又不想再等三年…… 三年,他等不了了,顾九也等不了了吧。他为这一日苦苦等了十六年,今科头甲三人能入驻翰林院,官至六品,大雍朝凡六品以上官员才能递交告状,直达圣听,才能重审长达数十年的冤案。 夜风意识道自己方才的激动,眉目稍缓,轻声道:“会试的事我会去查的,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参加今科,再等三年又不知要遇到何种状况,阴家的冤案尘封的太久了,到时候故人走的走,死的死,更加……”不好查了。 他知道父辈的事是阴寡月一生的心病,他的激将用在这里总是对的。果然当夜风再抬头望着寡月时,他苍白若纸的脸上悲然神情一闪而过,凤目熠熠,有执念化作坚定。 夜风稍稍放心的拍了拍寡月的肩膀,“我今日来是跟着萧桢来的,便想着要见见你。”他笑道。 寡月不觉蹙眉,看蒙面男子的神色有些怪异。他不愿相告,他也不愿多问。 —— 顾九表示她绝对不是不听话的人,东城集市馄饨的生意依旧在继续,久久馄饨铺子前依旧是门庭若市,不过顾九新推出了排队打包的方式,这样可以节省时间还可以不用忙着洗碗。所以银子赚得很惬意,惹得不少人眼红。 她心里敲打好了如意算盘,趁着这些日子再多赚点钱,来日好上路,走运穿越一遭,受了那么多苦她可不能白白给挥霍了。什么古时风景,山河如画她定是要去领略一下的。 只是果然不听话的都没有好结果,手腕部发炎了。 顾九就奇了怪了,他阴寡月怎么说什么灵什么? 次日,顾九没去东城集市,大半夜的发起了热,昏昏沉沉的睡到今晨日上三竿。 林叔本觉得奇怪当顾九睡得沉了没起,在门口唤了两声,碍着顾九一个姑娘家,林婶又不在便没敢进门去瞧。 ------题外话------ 【七月流火】《诗经·国风·豳风·七月》 第一种见解根据天象学说而定:指大火星⑵西行、下坠,天气渐渐转凉。彼时七月和西元纪年的七月不一样。 第二种见解根据气候而来:因为《诗经》则成书于周代,其收录诗歌的创作时间可能更早至殷商,而自殷商到春秋时期,除了在西周早期有过短暂的寒冷期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温暖,夏历七月也可能非常炎热,部分学者解释为:七月还很炎热,九月就已秋凉。 古来学者倾向于第一种,词语七月流火的解释也是第一种。第二种只用于理解诗句的意思 注1:我国最早的历书:《夏小正》,所用月份是“夏历”月份,人们把夏历称“农历” 注2:大火星:心宿二,天蝎座α星(天蝎座的主星)属东方苍龙七宿的心宿。   ☆、025、大病遇贵人 顾九起床昏着头煮了点粥,丢了点磨好的玉米粉和前几日买的薏苡仁到砂锅内,凑合这吃了餐,又躺床上睡下了。 全身没一丁点力气,人也懒散了不少,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再等她有意识的时候是被人给唤醒的。 “阴家娘子。”有女人在一旁唤着。 顾九吃力的睁开眼睛,不知怎么了一睁开眼睛就有眼泪落了出来,滚烫滚烫的,其实也不是顾九触动,只是身子体温高的恐怖,一开眼就有热泪滚出,恐怕再不来人眼睛都要烧坏了。 顾九不想说话,也不吭声就由女人这么抱着。 “林家婶子,这,这不行,要不请个人来看看吧。” 是一个妇人的声音,顾九听着有些陌生,她更是来不及诧异,这平安村里竟然有除了林婶以外关心她的人。 林婶粗糙的手摸了摸顾九滚烫的额头,心里火烧火燎的,心下猛紧,冲着李家婶子道:“你,你快去叫我家的把马车弄出了,饭没吃完要他给老娘撂着!” 李婶子是个善良老实人,眼见林婶这么能干又见多识广的人都失了分寸,就觉得着阴家娘子定是危矣,腿一颤,竟有些踉跄的往林家赶去。 林叔当即撂下碗筷跑去马棚牵了马,架好车,赶到阴家门前将车停下,大声唤林婶等出来。 林婶和李婶合伙将顾九抱上了林叔的车。李婶去给阴家大门上了锁,也上了林家的车。 再入长安城已近申时了,申时之后,长安城外的车马是不好进城的,一系列的手续比白日里复杂许多,林叔的车子停在一旁。 “我,我一时心急忘记带了。”林叔挠着头说道,敦厚老实的一张脸顿然红了,“再说那是官府颁的白日进城营生的通牒,这过申时了也用不着了啊……” 林婶对他又打又骂,又是哭又是骂的说道:“有总比没有强吧,这阴家娘子若是又隔三长两短,咱们就不用过了。” 林叔一听心里又急又窝火,对着林婶道:“我背着阴家娘子进城,婆娘你跟着,拜托李家的看着车。” 林婶一听是个好主意。 “大伙给让一让,让一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林婶子扶着顾九对前面拥挤的人唤着,由林叔背着。 守门的士兵瞥了一眼林叔背上毫无生气的顾九,又瞧了林婶一眼,朝她伸手。 “官爷您行行好,我们这是走的急落在家里了。”林婶急忙解释道。 那守门侍卫摇摇头,冷冷道:“今科在即,上头有令,凡无户籍牒令者一律不得进城!” 林婶就只差腿一软给人跪下了,一个劲儿的喊着行行好。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一辆正欲进城的马车,马车上的少年挑帘盈盈一望,未及片刻从那马车上走下一黑衣男子。 男子走过去只稍对那守城门的士兵拿出一块令牌来,那士兵就面色惊惧的颔首行礼。 皇城禁卫的令牌啊,这贫贱百姓不知他能不认识吗,差点他就跪地行大礼了,若不是这黑衣人的眼神止住。 “在下是阴寡月的……同窗,这姑娘也是前几日由我送去西郊学府,你们把她交给我吧,我带她进城看大夫,再带她去找她丈夫。”那人说道。 乡下人老实,林叔林婶见他知道阴寡月的名字,也知道西郊学府,还认识阴家娘子没来由的信了。 林叔将顾九交给那人的时候,林婶子倒是有些觉得不妥,忙说道:“这位公子,您住哪里,怎么称呼啊?” 黑衣人挑眉,这妇人也倒有几分心眼,道:“在下桓青衣,家住城南沈巷璇玑门。” 林婶神色稍缓,有个地址来日也好去寻,心里却还是不上不下的,赶过去道:“要不公子我跟着你吧。” 青衣顿然止步,眉头一挑有些不悦,“夫人尽管放心,我这一进城就往西郊学府而去,你不必担忧。” 说着青衣递给二人一玉佩,“这是我随身之物,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拿到官府去告我。” 林婶林叔接过玉佩倒是心放下来。 “她需要快点治病。”林婶望着那人背影补充了一句,终是不放心啊…… 那人抱着顾九上了车,马车进城的时候,林叔才瞟了一眼。 “御赐四轮啊……”林叔喃喃道,又扭头问林婶,“他方说他住哪里?” “城南沈巷璇玑门啊!”林婶答道。 “城南……”林叔不知沈巷璇玑门是何意味,但是城南他知啊,那是世代公卿才能住的地方。 “婆娘,刚刚那个是高官,怎么可能是寡月的同窗!他骗人!” “高官?可他知道寡月的名字啊?”林婶问道。 “亏别人都说你平素最聪明,怎么这会儿糊涂了,这前些日子寡月娶晋侯嫡女闹了笑话,京城高官谁不认得他?”林叔跺脚道。 林婶这一听急了,道:“完了,这寡月马上就要考了,这空档咱不能给他惹出事儿来啊。”就算真惹出什么事情来他们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去找阴寡月。 林婶这一急就捏紧了手中的玉佩,目光又落在那玉佩上,道:“当家的,我们不是还有这个吗?我感觉那人不像是骗我们的,要不我们明日一早就拿这个去沈巷璇玑门去问?” 林叔这才没吼了,暗自叹了口气,末了,三人驾着车回了村。 东城沈巷璇玑门,御赐四轮的马车在一府宅门前停下。 青衣将顾九抱下马车,刚叩开朱门,一老仆就探出头来。 青衣对那老仆浅浅道:“爷来暂住,去找个嬷嬷来。” 那老仆连忙颔首,复瞥了顾九一眼,心里奇了,爷从来不带女人回来的。 青衣将顾九交给嬷嬷,又去马车上扶他主子。正当他踏出府宅门,就瞧见主子已经坐着轮椅被车夫抬下了马车。 “爷。”青衣心一紧唤了声,上前去推。 水蓝色衣衫的绝美少年拢了拢及腰的墨发,回他一个浅淡的微笑,启唇道:“容我进去看看她。” 青衣脸色微醺,自来知晓主子容颜绝美,却依旧被主子刚刚那浅笑勾唇惑得不轻。他又不敢怠慢更怕引起这四周人的注意,快速将主子移入宅内。 这本是以萧桢名义购下的外宅,实际上却是主子常与萧侍郎密谈的地方,而青衣表面上是萧桢的人,实际上他效忠的正是这个少年。 ------题外话------   ☆、026、神医美人 顾九躺在雕花的梨木床榻上,她半睁着眼,意识混沌模糊。 她望着头顶猩红的绣着精致牡丹花的帘幔,虽然不知救他的人到底是不是那日那个白衣儒衫的男子,但她方才冥冥之中是听到了青衣的声音的。 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到底是记下了。 床榻很柔软,这是她来古代后第一次睡这么柔软舒适的床榻,比阴寡月睡的那张床还柔软十倍。连穿在身上的亵衣也如此舒服。是古时的绸缎吧,以绸缎做亵衣,这只有古时的高官家庭才能穿得起吧。 方才那有女人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她就是醒着的,却不想开口说话,因为她知道来人对她并没有恶意。 窗外光影拂动,有竹枝摇曳的唦唦声,也有男子浅浅的交谈声。 镂空雕的梨木大门被人轻轻推开,耳边传来几声金属车轮的吱呀声,顾九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偏头去望那绘有梅、兰、竹、菊,的四页屏风那头,一身黑衣的男子推着一个水蓝色衣衫的少年入室。 顾九眨眼望着他,人虽是昏昏沉沉的,只是目光之中中带着些许懵懂。 她怔怔地望着轮椅上的那人,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发着热,却只想将来人看得真切。那人她是不认识的,她哪里曾见过这么美的男子,阴寡月已经算是容颜姣好、眉目如画。而这人确是以容颜绝美,天人之姿来形容也不为过的。 他一袭水蓝色深衣,同色的及脚踝的长褙子,及腰的墨发如瀑般温顺的垂下,他望着她唇边还带着浅浅的笑。 可是这笑容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如那日那白衣儒杉男子般的宛如冬日暖阳般的淡淡温柔,而是冰冷。 青衣将少年推至榻旁停下,顾九终于收回她的目光,继续抬眼望着头顶的帘幔。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她的手腕,令她的身子轻轻一颤。 少年的手搭扣在她的腕部,感受那里的一沉一浮…… 青衣已将置有笔墨宣纸的玉案端来,少年收回搭在顾九腕部的手,接过玉案,便开始开方子。 顾九见那美男子写好了方子,青衣也拿着方子退下了,才艰涩的开口道:“有……水么?” 男子依旧保持着他惯常的微笑,十分自然的推着轮椅朝桌子前走去,修长的手捏起壶柄,温热的茶水倒入青瓷杯盏。 顾九已撑着疲软的身子从榻上坐起,接过男子递来的杯盏,目光之中隐隐有些尴尬与惭愧,他一残疾人士还来照顾她啊…… 她方饮着水,只听他说道:“热入营分,邪气内陷,你腕部旧伤不大,实则夜里着了凉,气分病不解,便内传至营。至而今才会神智迷糊,夜间发热却又心烦难寐。” 他话语方驻,顾九指间一滞,心道连声音也如玉般清润,虽然他长长的道出一大串她并不懂的东西,可是他最后一句她还是懂的,他原知道自己一路都是醒着的。只是她没有力气开口便没有同他们争执,一路随他到此。 少年突然摇着轮椅离她更近一些,这样近的距离让顾九颇有些心悸。 良久,他就这么盯着她,直到顾九的小脸通红,才玩味的勾唇,浅浅道—— “还记得我初时见你的时候,你跪在金銮殿下,见我的轮椅将将走过,你拦下我咿咿呀呀的求着我……” 他说道目光有些游离,那时的顾家女,软弱无助,周围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副受惊的模样,只有他对上她那双的眸子的刹那才读懂她目里的沉静,仿若一切皆是因命运而来随命运而去,争即是不争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顾九蹙眉凝望着他,她没有见过他,也没有顾九关于这个少年较为深刻的记忆。 少年温柔的眉目掠过一抹惊疑,如烟火般稍纵即逝,他依旧笑的温柔,伸手拿过顾九捧着手心中许久的青瓷杯放到一旁,不甚在意的说道:“不记得也好。”本来就是不该有的记忆,那时他厌恶那双带着心机的眼,却在前几日的西街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对她眸光之中的清澈感到诧异、还有丝丝心悸…… —— 青衣端着熬好的汤药进屋内,顾九半吞半吐的咽下,药很苦,却没有办法不去喝。 青衣方接下她的碗,那人就递给她一粒梅子,还是温热的,应该是他揣在兜里的东西,顾九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少年身上还藏着姑娘家的东西呢。 许是猜测到她因何而笑,少年微不可见的红了脸,强颜笑道:“我平日出诊给病人准备的。” 很好的理由,还不露声色的向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只是顾九的直觉告诉她事实或许并非如此,他或许有意隐瞒。 “你先休息,明日一早我再来看你。”儒雅的少年柔声道,青衣熟练地将轮椅调转方向。 车轮吱呀,二人绕过屏风离开了这间房。 一碗汤药灌下肚,顾九的热果然退了,头虽不痛了,只是昏沉嗜睡。这少年的药方真是神奇,顾九心中一动,那他能否根治阴寡月的痼疾呢? 顾九有了此想法,便心下决定明日帮阴寡月问问,毕竟人海茫茫神医难遇。 —— 次日一早林叔林婶还真给寻来了,拿着桓青衣的玉令,就站在朱门前。 隔着镂空的梨木大门,林婶看到顾九睡在榻上惬意的翻身,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下了。 “谢谢大官人,我……我能进去看看这丫头么?”林婶指着屋内的顾九说道。 青衣因妇人突然改变的称谓微微皱眉,因那句“官人”也因那句“丫头”,他却是面色平静道:“她还未痊愈,别吵醒她。” 等林婶从屋内出来的时候桓青衣还站在屋外,林婶一惊,见这男子如此对阴家娘子,她过来人难免往歪处想。 “呃……官人,你看着阴家娘子也大好了,能容我夫妇二人把她带回去,改日她痊愈了再登门叩谢成么?”林婶笑着说道,暗自擦了把汗。 “不行。” 长廊外轮椅上的少年,拒绝的没有一丝犹豫,绝美温柔的眉目里是让人陌生的冷凌。 他瞥过青衣原本波澜不惊的眉目掠过的疑虑。他该如何告诉他或者自己,他的拒绝是出于医者的本能。 ------题外话------   ☆、027、念书还药费 林婶诧异的望着突然出现的少年,只稍看了一眼便颤颤地将目光收了回来,这人虽是笑着的,但气质凛然,庄重威严,她一个乡野妇道人家看着徒生畏惧。 少年的轮椅被仆从推着走上石阶,“我是她的大夫,她大病未愈还需调理还不能离开。”他的目光透过镂空雕的梨木大门落在那屏风之后的女人身上。 他说他是神医林婶没来由的信了,常听村里的老先生说起“能人”,林婶想这就是能人吧,只要一眼就让人觉得拥有大智慧,只要一眼就让人信服,寡月和他是一类人吧。 “夫人请回吧,三日后阴寡月将入今科,顾……阴夫人在我们这里是最妥当的。”青衣规劝道。 林婶莫名点了点头,看他们也不像是坏人,照顾顾九的也是一个老妇人,反正她知道了他们的住处,大不了改日再来将阴家娘子带回去。 林叔责备林婶空手而回,林婶唾了他一句:就你本事,连门都进不去。 林叔气急:“婆娘,我一大人男人,人家能让我进去看一女娃?” 林婶轻嗤:“你还知道你是个男的?昨晚上要是能进城也不至于摊上这等事!阴家娘子更不至于落到那官人手中。” 林婶又叹了口气,方自言自语道:“还好没出什么事,但愿那人没对阴家的动那种心事。” “什么心事?”林叔狐疑道。 “去你的,你知道啥啊,快回东城去!”林婶督促道。 —— 轮椅上的男子拢了拢衣袍,九月的秋风拂过面的时候,能嗅到那种肃杀之气,天到底是要转凉了。 三日会试,礼部开考,今科的才子都陷于紧张的备考之中了,这秋色沉醉也终是被文人辜负。 他微弯腰,修长的手撷起玉阑干外一朵几欲凋零的素白色秋海棠,再过些日子海棠的果子也该长出来了。他能延长她的花期半月,却终究抵不过一场肃杀秋风。 六曲阑干三夜雨,倩谁护取娇慵。可怜寂寞粉墙东。已分裙衩绿,犹裹泪绡红。曾记鬓边斜落下,半床凉月惺忪。旧欢如在梦魂中。自然肠欲断,何必更秋风。 微风过处,他温婉一笑。身后的青衣早已遣走了推着轮椅的仆从,自己的大手覆了上去。 “也该醒了,容我去看看。”花瓣从他指间滑落,弃之如尘泥敝帚。 昨夜他在她的汤药里加入了安神助眠的东西,所以顾九才睡到现在未醒,或许他是算到那夫妇二人今晨便会寻来。 轮椅被推至榻前,他轻抬手,对身后的人道:“去唤嬷嬷将药膳传来,你且去办事吧。” 桓青衣轻若蚊吟的“嗯”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少年熟练的推动轮子,移行到榻东侧的方榻上,方榻之上是一球形熊足香炉,他素白的手拧起龟钮,打开里层,将怀中一物以镊子夹着用火折子点燃投入炉内,遂盖上炉盖。 屋内馨香四溢,未及片刻榻上女子便昏昏然醒来。 他浅笑着递与方睁开惺忪睡眼的她一张湿帕,顾九不明所以的接过,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 他又递与她床头杯盏,顾九依旧迷糊,接过来就灌入口中吞了下去,丝毫没在意那少年的讶然神情。 方才那是给她漱口的…… 等一切就绪,少年没再递给她东西。 顾九这才清醒的在白日里仔细端详起这人来,与昨夜烛光灯火之中见到的又是一番不同。 什么五官清煦,眉目如画,都抵不过这人一颦一笑间的万千风华,凤眸之中仿佛藏有万卷书册之智,经史子集之睿。这等芳雅之人,眼中却隐有郁郁深沉之光,瞳孔之中藏匿着百般计较!他,和阴寡月是一类人吧。 “顾九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名姓?” 顾九欲拢衣下地,却发现自己本是一身亵衣,这样下地未免唐突了自己也唐突了他人。她掖着被角的手松开,光溜溜的脚丫子在锦被下蹭动两下,咬着唇说道。 少年眸光一闪,似是思索片刻,方道:“卿泓。” 后来的顾九想她果然是初时被美人容颜给惑住了,日后回忆起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味。 “多谢卿公子相救。”她委婉的开口言谢,他却只是轻笑。 有嬷嬷端着药膳进来,令顾九觉得些许不自在。自己这样躺在别人家的床榻上,这会儿叫人伺候着,她如何能自在应对。 卿泓接过嬷嬷放在桌上的药膳盘子,示意她退下。 “公子,要不您先让我起床穿好衣服?”顾九说道。 那人不说话,只是笑,手里扒拉着煮好的药膳,是上好的山药和枸杞熬的粥,很养人。 顾九望着他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气得小脸通红,却又是人在屋檐下,只能任人摆布。 那人将粥搅拌的差不多了,指间触了一下温度觉得可以了,方才开口道:“你还未痊愈,先将养两日。” 什么? 顾九大惊望着那人,将养两日?他不会是留她在这里住着吧? 卿泓许是猜到了她的意思,又笑道:“当然可不是白给你治病,先把这粥吃干净。” 顾九哑然,接过他的粥开始吃了起来,她方才见到是药膳的时候还微微皱眉,觉得应该很难吃。这会儿才吃了一口,却觉得完全没有药味,山药炖得极烂,与粥一样入口即化,枸杞子是后放的颗粒饱满,不像是晒干的那种。 顾九狼吞似的吃完一小碗,满足的舔了舔唇,心道古代大户人家的厨房果然是不一样的。 顾九吃完了方想起他方才的前半句话,放下碗狐疑的问道:“病不是白治的,你要我做什么?” 卿泓望着顾九那防备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方才他只是随口一说,这女子这会儿竟然将他给问住了。他微尴尬,方偏头凤眸扫过一旁的书架,心生一计: “你这几日就念书我听当作药费。” 顾九大囧,念书当药费?他就笃定她是识字的? “我知你生于江南富庶之家,只是你命途多舛我本不愿提及的,你,可是识得字的?”他问道,冰凉的手已搭上顾九的腕。 ------题外话------ 卿泓啊,取名无力,想了半天。卿洵,卿淑,卿漪,卿溯,卿沨选了半天,没一个大气又内敛的。苦恼……   ☆、028、调教 这请脉本是晨起之时,血气未动,脉象最为清晰,只是他顾及她将将起床,昨日里又未曾进食,隔得时间久了怕她身子受不住。 “我识字。”顾九说道,心里越来越囧,感觉这里男人都当女人文盲似的。 “识得就好。”他没有再多说,而是静静的把这脉。 顾九见他的手搭在她腕部约莫两三分钟,心道那些一触即知脉象的江湖神医或许只是小说家的嘘诞罢了。 “你身子偏寒,癸水至今未至,得用些心思调养。” 良久,少年指间微抵着下颌,睿智的眼眸打量着顾九说道。 “……”这便是他把脉把了半天得出的结论么?顾九方才的崇拜之情消失无影,是不是古代大夫都不用顾忌男女之防的说? 虽是尴尬,顾九依旧将他的话听得真切,癸水未至就不能生育,他其实是想告诉她若要要孩子就需等癸水至,而她身子还弱,癸水暂不会至。 “我知道了。”顾九咬着唇瓣说道,这人还间接的暗示了她不能与阴寡月“同房”。 卿泓微抿薄唇,昔时闻江南女子视贞洁如性命,如今看来不知是传言不可全信,还是…… 顾九既当年不甘心入桃阁,却能苦撑一年;明知是一场错嫁,却又能服从命运之安排嫁给阴寡月。顾姑娘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是他猜不到的? 他深望一眼顾九轻笑道:“我出去会儿,要嬷嬷服侍你穿衣。”少年熟稔地将轮椅转头。 “不用!” 少年诧异的回眸望着突然开口的顾九。 顾九的脸瞬息间又不争气的红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你不用出去,是不用嬷嬷服侍我穿衣。” 卿泓露出了然神情,浅笑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床头整齐叠好的衣衫,复滚动着轮椅出了房,门外早已有仆从候着。 顾九将将换好裙裾,那昨日伺候她的嬷嬷就来了,说是卿公子在药园里等她,要她来领她前去。 顾九提了提碧色绢纱裙裾,又紧了下藕粉色的丝绸上衣,嬷嬷给她套上了一件同样藕粉色的长褙子,顾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初次觉得自己在古代做了回富家小姐。只是这份殊荣终究是别人给的,作为一个现代经济独立的女性,这虚荣感来的快去的也快,所以当嬷嬷给她挽上臂纱时顾九拒绝了。 “就这样吧,终究不是什么贵家小姐,随意点好,穿得玩玩。”她轻快地说道,一脸娇俏,清澈的目里全然没有多少欣喜只有浅淡的笑意与好奇。 那嬷嬷一直漠然的神情稍稍松动,自顾九进府来,她就看不起她,不仅因她身份低贱,更因她是有夫之妇,这种人不配公子,更不配她伺候。可是明明是有夫之妇,公子竟然命她称她为“姑娘”,真不知公子是何心思。公子从不近女色,她可得时刻提公子提防着,直至这女人滚出府去。 嬷嬷手熟练的给她绾了流云髻,苍老的手伸向妆台一锦盒里拿出一枚镂空雕花镶嵌着粉色宝石的银簪子。 顾九一见,伸手就拦住了她:“不用了。” 衣服不是她的,首饰更不是她的。她拢衣从妆台前坐起,方才那嬷嬷给她绾发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有趣才任凭她弄的,只是一看便记下了嬷嬷的手法。 时兴的流云髻,原来这么简单的说。 顾九伸手摸了摸脑后,只是这个动作让那嬷嬷以为她是认为她没给她绾好,没来由的窝了一肚子火,顾九也不会知道她们这种在古代靠手艺吃饭的女人最在乎这些。 只听得那嬷嬷冷声道:“姑娘,老身替无数的小姐公主妃嫔绾过发,虽不敢说是绾的最好的,可老身以前也是司饰宫最好的宮女。” 宮女? 顾九放下手,她不过想更清楚的了解一下这流云髻,她看不到后脑勺只能伸手去摸呀。可是她将将说她是宮女?原来这嬷嬷真是宫里的人啊,顾九心内了然,不由更生一些疑惑。 顾九回头对那嬷嬷羞怯一笑,人在屋檐下,谁叫这奴仆是那救命恩人的人呢? “顾九抱歉,只是习惯。” 那嬷嬷却是冷冷的递与她一柄团扇,再道:“老身怜姑娘大病初愈,只是这习惯姑娘日后真入得上流可是要改改,大雍女子不得于外人前弄发,否则让别人想到歪处去,说姑娘搔首弄姿。” 顾九满头黑线,她不就摸了下头发么?用得着这样说她? 顾九忍了接过那嬷嬷递来的团扇,却又听得那尖利的声音: “姑娘,这团扇可不是这么拿的。” 顾九指间一滞,那团扇就差点从她手中落下,正当这时那嬷嬷将那团扇拿过,滔滔不绝起来: “正确的说叫‘执’,这团扇就如同才子文人手中的纸扇一样,是用来提升一个人的气度的。” 顾九恶寒,这都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了,还没脑子的拿扇子作甚?她一辈子都不会入上层她要学这些作甚? “这团扇又称宫扇、纨扇,执扇有执扇的规矩,咱大雍女子最推崇的就是执扇之间尽显的气度,看一个世家女子最重要就是她臂上纱与手中扇。今朝太傅萧时之妻长孙氏更写下《纨颜笔谈》正是讲的这团扇的制作、绘画,与执扇方法,而其女萧槿更有《臂间纱集》受上层贵妇争相读学。” 顾九头都要大了,昨天怎么没有发现这老女人这么能说呢?她还以为她会和桓青衣一样是个寡言的随从。什么太傅,什么萧槿,什么团扇臂纱关她鸟事?莫名其妙! 忍无可忍,顾九极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朝那嬷嬷道:“嬷嬷,您方才不是说卿公子正等着吗?” 那老嬷嬷似醍醐灌顶一般,脸上冷漠的神情一改局促,忙道:“姑娘快随我去。” ------题外话------ 团扇【又称宫扇、纨扇】 扇子最早出现在商代,用五光十色的野鸡毛制成,称之为“障扇”。当时,扇子不是用来扇风取凉,而是作为帝王外出巡视时遮阳挡风避沙之用。 自西汉以后,扇子开始用来取凉。三国时诸葛亮轻摇鹅毛扇,妙计横生,运筹帷幄。羽扇出风缓软,不入腠理。 东汉时,大都改羽扇为丝、绢、绫罗之类织品,以便点缀绣画。一轮明月形的扇子称之为“纨扇”或“团扇”,也叫“合欢扇”。当时扇子有长圆、葵花、梅花、六角、匾圆之形;亦有木、竹、骨等材之柄;还有扇坠、流苏、玉器之饰。 此处关于团扇提升气度一说乃二卿化用,不做计较。   ☆、029、会试开考 顾九长吁一口气,轻提着碧色罗裙,跟着嬷嬷出了房。 罗裙后围拽地半尺余,有些拖拉,好在罗裙前摆不似后围,前摆做得稍短将将露出鞋头,这种将露未露的美,含蓄又不减诱惑,是被上层所推崇的吧。 药园里,卿泓略显慵懒地坐在轮椅上晒太阳,见顾九来了,示意她坐下,正欲给她斟茶,那嬷嬷就走上前来道:“公子,我来吧。” 卿泓执意端起茶壶看得顾九都不好意思了,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壶。 少年望了眼嬷嬷,浅浅道:“你退下吧。” 嬷嬷看了眼顾九恭敬的退下了。 顾九斟完茶递与卿泓,道:“公子找顾九何事?” 少年微笑着捧过她递来的茶,目光移开顾九的脸落在旁处。顾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落在一旁几本书册上,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他微抿一口茶水,笑道;“顾姑娘坐下,念我听吧。” 顾九微蹙眉头,“姑娘”二字听着不说别扭,总觉得像是有意而为。按理她现今是阴寡月的妻子,他是该叫“夫人”的。 “公子为何频频唤我‘姑娘’?”顾九拿起桌上的书,不解地问出了口。 可是方问完就后悔了。 那人绝美容貌上的笑意如此明显,他玩味的扬起唇角:“姑娘若要我称你夫人,那你臂上之‘宫砂’何解?” 他将顾九臊红的面尽收眼底,复道:“阴寡月之三媒六聘是给郎凌霄不是给顾九。” “可是新娘是我……”顾九本能的大声反驳他,却发现解释有些无力,那人的三媒六聘的确不是属于她的,可是她为什么要去在意? “顾姑娘又何必自欺欺人?”他顿了顿,温柔绝美的凤目闪过一丝凌厉,语峰一转,“难道姑娘认定了阴寡月的真心?” 顾九身子一震,阴寡月的真心? 顾九摇摇头,阴寡月的真心与她何干?不过命运的偶然一顾,将他们捆绑在一处,成就了一场错误的姻缘。 错的时候,错的人,也注定了一场错误。 顾九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她干笑了笑有些慌乱地翻开手上的书,道:“卿公子我该从哪一段念起?”还没有说的一句是:念完了,快点让我回去。 她突然的转移话题似乎并没有引起卿泓的不悦,他俊颜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 “随你。” 随便她从哪一页开始念,嗯哼,她还真想从最后一页开始念呢。 “逢风而如炙如火者,是人当肉烁也。独治着,不能生长也,独胜而止耳……歧伯曰:是人者阴气虚,阳气盛。” 顾九越往下读,那少年眉头凝得越来越紧…。 半饷…… 卿泓着实听不下去了,才黑着俊颜打断道:“反了。” 顾九忙止住往下念,放下书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是歧伯曰:是人者阴气虚,阳气盛,四支者阳也,两阳相得而阴气虚少,少水不能灭盛火,而阳独治。独治着,不能生长也,独胜而止耳,逢风而如炙如火者,是人当肉烁也。”卿泓一口气背诵完,好看的眼眸看怪物似的看着顾九,颇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看的?能念成那样?” “呀!” 顾九想找个洞钻进去,或者刨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古人的书是从右往左看的,她怎么就搞忘记了?看来这具身体也是许久没拿书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若是卿泓绝对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念成方才那样的吧? “呃,刚刚失误,失误……”擦了擦额头上并没有的汗水,怎么突然这么热呢,素白的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只是一瞬身子便僵硬在那处,想起了方才那嬷嬷说的不要在别人面前“搔首弄姿”。 顾九狼狈的抬眸朝卿泓的方向望去,正巧对上少年望过来的眉眼。 手下一抖书就落在了地上,二人同时伸手去捡,指间触在了一处。 慌乱中卿泓最先收回了手,任顾九去捡。 顾九将书册捡起的刹那,卿泓的目光落在顾九雪白的脖颈处,脸色微醺,慌忙别过脸去。 “公子,我继续念么?”顾九用手拍掉书册靛青色书封上的灰尘说道。 少年微垂首,似是默许。 顾九便滔滔不绝的念起。末了,那人给她斟茶递与她,淡淡道了一句:“三日后会试。” 顾九接过水,甚是诧异的望着他:“怎么提前了?不是中旬么?” 卿泓眸光一闪,只是颔首却没有作答。顾九以为他不知便没有继续问了,心下更多的是担心寡月,对于科举,寡月的在乎她不会感觉不到,甚至她能知道他的势在必得。 “对了,卿公子,寡月的病您觉得能治么?”顾九很是认真的望向你卿泓问道。 “不知道。”卿泓眉头微蹙说道。 “不知道?” 卿泓浅笑:“我没能见着他的面,又如何能得知他的病情到底如何。” 顾九一瞬了然,正准备伸手挠头,又咬牙放下了“爪子”,不能“搔首弄姿”,咬牙啊…… —— 两日过去,明日就是今科会试正式开考的日子。 清晨,今科所有参考的才子就要通过一系列的检查后方能入礼部。 所入会试需要准备之考凭包括:户籍、“容貌册”、乡试入举由礼部下发的凭证。 古代没有摄像技术不能记住每位考生的容貌,历朝历代最忌冒名顶替参考之事,官府方下达这种命令,户籍:包括考生祖上能追溯到的先人,家住何处,祖上是谁,当过什么官,有过什么功绩,有几亩地,几栋宅子,有什么其他的亲戚等等,这类文件被称为“牒”。至于“容貌册”,是科举发展到后来发明的,记录了考生的容貌特征,除去最浅显的容貌特点,身高体重以外,还有特殊体征,比如哪个脸上有颗痣,哪个手上虎口处有块疤,或者哪个是少年白发……这些明显体征是别人代替不了的。 会试考三天,共考三场,一日一场。 首场四书三题,五经每经各四题。难度绝对高于乡试。 次场考论一道,判五道,诏、表、诰三体各一道。 第三场考经史时务策五道。 三天考生的吃喝拉撒全在一间小格子屋里,每个格子屋门口站着一个带刀卫,每条格子屋有五个,每组十个,两两相望,每组前坐着一个监考官。 每十组由一个三品以上官员负责,主持整个科举的监场官员是由四个一品大员,数十名三品高官组成的。 大雍礼部府门前,从四方而来各个学府的考生都被打乱了顺序,他们排着队,等候着考官们的检查。 “下一个,江淮南路,扬州府广县陆安。” ------题外话------ PS:地名……编的…… 上述那段关于科举会试的介绍,是二卿半查资料,半结合以前看的古装片加半想象写出来的。还是那句话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瓦会尽量还原历史上人们生活学习风貌的真实性,但是有些年代久远需要大量史学资料的,瓦就放弃了,就像瓦现在不知道到底那个“准考证”有几张在古时候称为什么?(文中添加了我想像的)不过我浅显的得知: 清代考生的“准考证”称为“票卷”或者“浮漂”。 也可以统称为“考凭”。   ☆、030、今科泄题 “是,是我。”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子穿着扬州书院的学生服,从礼部木门栏那头走来。 “陆安,扬州花溪县人,祖上曾为江南世家陆氏之马奴,赐姓为陆,陆安高祖父陆三曾官至陆府管家,陆安之祖父陆别因种茶发家成江南茶商,陆安之父陆林现掌江淮一带之茶事。”审考官一口气念完户籍,又念起“容貌册”,“陆安属江南科场,身高七尺八厘,体重一百三十二斤……腰后部有一灰褐色胎记,去那边,衣服全脱了,称体重,量身高!” 良久只听得帘帷那头一人唤了一声:“过!入科。” 萧桢就坐在那头,有考官给撑着遮阳伞,又有考官给他递来茶。 他接过微抿一口,只听得那方吵闹起来。 “阴寡月谁不认识,这不是长安城外的病秧子么?他先祖陪高祖打江山,世代功勋,父亲和叔父却通西凉而判国,留他这么个遗腹子,哈哈他的事情我他娘的都倒背如流了。”一个审考官说道。 而阴寡月全然不以为意,手捂着唇咳咳喘喘着,朝那考官笑。 后排站着的考官及围栏外的才子们也连连摇头,这人可是真懦弱的让人看不起,别人骂他他只会边咳边喘的赔笑。 唯那头萧桢眉头一皱,眸光一黯,朝身后站着的青衣使了个眼色。 青衣立马会意,往那方走去:“这是你们闲聊的地方吗?” 几个审考官一听,连忙住嘴,后头的几个看戏的也不笑了。 “去那边帘帷后面把衣服脱了。”审考官没好气的看了一眼阴寡月,就是因为他遭了骂。 正在这时那边队伍里发生一幕。 “官人饶命,官人饶命!学生没有……”那考生穿的学生服也不知是哪个书院的,他已跪下地,一连磕着头,头都流血了还在磕头。 那审考官不理会,踹了他一脚朝萧桢那边走去。 “侍郎大人,此人冒名顶替,还请侍郎大人定夺。” 大雍国令,凡科举冒名顶替者,重者即顶替未被查出还取得名次着处极刑斩首示众,轻者与科举舞弊同视充军发配边疆。 萧桢看了一眼那考生道:“查明原因若罪行坐牢充军。” 这方审考官们都叹了一口气,寡月从帘帷那头探出头来正想问为什么他脱衣服半天了还有没有人来检查? 帘幔外一审考官看了他一眼道;“检查完了?” 寡月眸光一黯头轻不可闻的点了下。 “没事了就快入科!” 寡月换好衣服,拿起这三天准备好的吃食干粮入了科场。 成败,功名,只看今朝。 —— 顾九一连在这府宅里住了六日。 今日正是今科开考的日子,卿泓给的那本《黄帝内经》她都给念完了,卿泓却依旧没有要她回去的意思。 “今日是最后一场了么?”顾九望着身旁的少年道。 “是。”卿泓答道,似看了一眼天色,又道,“最末一场,时务策五道。” “谈论时务之对策,是否科举的重点在此呢?”顾九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没有看着身旁那人,只是把玩着手中晒好的野菊花,她三日前在卿泓的指导下将它们用蒸笼蒸了,杀虫后一连晒了三日,再过几天估计可以饮用了。寡月经常看书,她还可以用这些花给他做个枕头,有利于睡眠,也有利于他的视力保持。 卿泓却是诧异的看了眼顾九,本以为她不过一商家女,不过会识些字罢了,没想到她竟还能知晓这些。 “是的,科举的重点也许如你所说,就在这里。”卿泓叹了一句,再看顾九心思早就放在野菊花身上去了,哪里还听得见他说了什么。 他不由轻笑,绝美的凤眸之中似有流光暗涌,于墨瞳深处化作一抹妖冶华彩。 今日,最后一场了,半月之后这天下又是一番怎样之光景……。 顾九突然抬头,道:“卿公子,寡月今日最后一场了,您看我是不是该走了,他说要我等他的,可是我想去考场接他。” 少年一怔,颔首。 顾九很开心,这么多日,他终于肯放她走了,“卿公子,这晒好的野菊花能分我一点么。” “当然可以,你全带走都可以。”只是虽是这么说,还是有些遗憾他没有机会品尝了。 顾九却是笑道:“不了,我不拿多了。” 卿泓沉思片刻道:“我送你一程吧。” “不……”顾九没能拒绝,那人已由仆从推着轮椅走出去。 只是门外等着的不是御赐四轮车,而是一个较上次普通些的马车。 —— 考场之中全然不似外面的平静,连考三日后有考生是在精神高度集中后疲惫不堪,有考生是依旧处于神经紧绷状态,更有拿到时务策题目后惊喜的说不出话来的。 唯有阴寡月手捧着卷子,秀眉拧成一团,凤眸阴鸷,薄唇快咬出了血来。 他手紧捏着竹制狼毫,似乎是差一点那浓墨就要洒在卷面了。 怎么可能! 他本以为不过是他们猜的题目而已,他本以为如他们所说是先生出的题目,或者听人讹传的会考。 时务策五道有一道蒙对了不算什么,时务策五道蒙对了三道,那又算什么? 唯一的解释是:今科泄题! 他确实答了,而且同样的题目他从来不屑于写第二便。 他想拿到了他的答案的人定会找别人加以改造,而不难有人和他给的答卷一模一样! 此刻陷于惊惧的还有一人,便是与寡月一头一尾的柳汀。 “止于至善……”男子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数日之前的一幕入脑,那宣纸之上的墨字斑斑点点般印入脑海。 他没有在意墨笔把衣衫弄脏,修长的手插入发髻,这一刻竟然还有心思去担忧一个人的命运,而忘记了自己。 阴寡月一篇文从不写第二遍,这一刻,最难受的是他吧。 但脑海里清醒的认清一个事实:科举泄题了。 申时一至,一声钟鸣,宣告着今科结束。 礼部外早已围满了人,有携家带口的妇人抱着牵着孩子的,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顾九看着这场景不禁想起现代的高考,可是高考选拔的是人才,而科举选拔的官员,一荣俱荣,甚至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 “出来了,出来了!”当一个妇人最先叫出来的时候,顾九竟然察觉到心下猛地一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紧张…… “相公受苦了。”有家室的被自己的妻子安慰着,一家人孩子和妇人热泪盈眶。 顾九看着那些考生的邋遢憔悴的模样就能想到此刻的阴寡月,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031、不可深交(一) 顾九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人身影,一旁卿泓不露痕迹的安慰着,又给她递去一些吃食,顾九不甚在意,只是巴望着礼部的大门。 突然听得一声尖叫:“里面有个考生晕倒了!” 顾九竟然是一个踉跄冲出马车。 “寡月……”她唤着。 这么多日子了,就算是对条哈巴狗都会有了感情,何况还是一个温柔的男子。 她朝那礼部的大门奔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笃定晕倒的人就是阴寡月那药罐子,但是她等了他那么久一直未见他人影也只能是他了。 果然瞧见柳汀背着一人出现。 柳汀从考场出来已经很晚了,等了许久不见寡月,便去问了一下考官,考官想了一下道:“阴寡月啊,他不是早就交了卷么?” 柳汀一听这话,心一紧朝寡月所在的那间考间而去。 只见那素白衣衫的人就倒在简陋的榻上,似乎是在收拾好笔墨纸砚准备离开的时候倒下的…… 柳汀一见心一颤,忙上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他一手拾起寡月的包袱,一手去揽寡月的臂膀,望着一旁的考官道: “考官大人您帮个忙,帮我把他弄到我背上,我背他出去。” 考官最忌讳考场死人,当即就帮了一把。大雍朝有令科举除了带吃食不得携带任何药物,主要是防止人投毒,所以那些痼疾缠身的考生都得忍着过三天。 寡月命顾九将药丸缝到自己的中衣衣袖内,就是料定自己撑不过三日。 一切都似在他的意料之中。 柳汀看到是顾九,有些诧异与欣喜,一脸憨厚的对她笑。 顾九忙皆过柳汀手臂上的两个包袱,一面又督促面前张望的人给出道来。 “你,你带了药没有?”柳汀忙问道。 顾九心“咯噔”一跳,她都在卿公子家住了六日了,她出门的时候身上可是什么都没有带的。 “没……没有。”顾九摇头。 柳汀微诧异于她能开口说话,却没有多问什么。他这才认真审视起顾九,见她身上穿着的不是他那日所见的麻布衣裙,而是绸缎上衣褙子绢质裙裾,他正欲皱眉的时候,一个一身墨衣的男子朝他们这方走来。 “柳公子,我家公子请阴公子和你过去。”来人说道。 柳汀浓眉皱成一团,如果他没认错这人当是当今礼部侍郎萧桢的属下,可是这人怎么会和他或者寡月有交集呢。 “阴公子急需治疗耽误不得请柳公子移驾。” 顾九、柳汀随青衣走向那御赐四轮车,车内大得如同一间屋子一般,顾九这才想起那日西街路遇郎凌霄的一幕。 车内萧桢与卿泓都在,顾九与这才想起那日这白衣公子说青衣是他的家仆,原来卿泓和这个人认识,而这个人又认得郎凌霄,那么这人也是高官喽?那这个卿泓官位自也不会低吧? 被震撼到的是柳汀,御赐的四轮车是什么概念?当朝一品大员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殊荣,萧侍郎父系萧时当朝太傅,他儿子能驾驭这车当得起。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卿泓身上时,就不止是震撼二字能形容的了。 水蓝色长褙子下,浅灰蓝色的腰封旁垂着的,可是……银鱼袋? 萧桢乃三品侍郎都没有佩戴银鱼袋的殊荣,这个人莫非是位列三公为今朝一品? 不!柳汀在心里否认,这人还那么年轻,当朝能配银鱼袋的人他曾听父亲提及,都是些老头子了,父亲提及的最年轻的也都有五十岁了。 而这个人他看起来不过十六尔尔…… 柳汀正发愣的时候,背上的人已经被萧桢平放至车内一个矮榻上。 那轮椅上的少年已浅浅把脉后,给阴寡月口中塞入一粒药丸,开始给他施针。 柳汀这才望向身旁的顾九,见她一身华服,肤色红润,不禁心生一股悲痛,她也不过是个爱慕虚荣的虚伪女人?一时间他真替寡月感到悲哀。 罢了,等寡月醒来,他就带寡月走!这种女人不要也罢!也许他只是一时气愤这般想了,他自心底依旧在为顾九寻找着理由否认自己此刻的想法。 顾九还不知道此刻柳汀内心的矛盾心理,在卿泓身边打下手,照顾着寡月。 车帘外青衣已驾起了马车,车这么一动的时候寡月就醒来。 睁开那绝美的凤目,一瞬的敛艳之光,看得顾九心脏乱跳。 连卿泓和萧桢也是一怔,如此心中或许藏匿着百般计较的人,竟有一双清澈如此的凤眸。 入目的是一派华丽的陈设,若不是他快速的搜寻到顾九的身影还以为自己以入了天堂,寡月是这般想的。 不过他不相信阎王会让他这个罪臣之子升天,他当是该入地狱的。 “你我怎么在这里?”他问道,阴鸷的凤眸不会错过顾九身上时下贵族正兴的华衣还有发式,更不会错过身旁少年的银鱼袋,还有一旁静坐的萧桢…… 他心一紧,正快速的于脑海里搜寻事情发展的种种可能,他能猜到所有,唯一猜不到的只有,九儿。 顾九脸一红,她方才定是因为担心着寡月,神经大条了,没有想到自己一身华服站在这里,柳汀和寡月会怎么想,她余光一瞥不远处默不作声的柳汀,突然之间懂了什么,正要开口的时候,突然传来身旁男子温濡的声喉: “顾姑娘前些日子病倒了,卿某略知医理,路遇进城求医的她和一对夫妇,心生不忍便带她进城医治数日。” 本是一句以极其浅淡的口吻而成的话语,柳汀听来面色舒缓了很多,也对先前对顾九产生的误解心生愧疚。 只是阴寡月秀眉蹙得更甚,别人瞧不见他素衣袖中的手早已握成拳。 一句话云淡风轻,却是字字打在他阴寡月的心上和面上。 他称他的妻子作“姑娘”,更是让他清楚自己连照顾她的能力都没有,让她累到病倒。 寡月心一惊,望向顾九眼里有心痛亦有责备。他冰凉的手不露痕迹的抓起顾九的手,余光瞥向她手腕上的褐色疤痕,果然还是留了疤……他替她擦的药本是不会留痕的,她定是没有听进他的话,莫名的有些窝火…… 他指间婆娑着那块疤痕,只是一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指间一颤,眸中一抹惊惧疾驰而过。 一柱香的功夫后,马车突然停住,车帘外传来青衣的声音:主子到了。 阴寡月握住顾九的手起身,朝卿泓与萧桢道: “寡月多谢公子与侍郎大人相救,我夫妇二人叨扰多时,今时公子救命之恩,他日定登门言谢。” “阴公子,真的要走的这么匆忙吗?”卿泓笑道,面前人聪慧沉静,他不怕他已猜出一些东西。 ------题外话------ 这算是暗醋么…   ☆、032、不可深交(二) “若是公子要诊费和车马费用,寡月来日会托人给公子送来的。” 他用金钱将二人的关系拉开,卿泓知晓这人压根不愿与他深交。 或许他更多的只是为了他身旁的女人,只是他笃定他能护得了自己更护得了佳人一世么? “那卿泓静候公子的到来。” 轮椅上的少年依旧含笑,将阴寡月脸上一瞬的惊惧尽收眼底。 “青衣送阴公子和顾姑娘回去。” “不必了!” 这次是顾九开的口:“公子,这身衣裳顾九会洗干净来送来的,还谢谢公子救命之恩,顾九知道只是六日的读书做活都无法还的恩情,只有等顾九来世做牛做马来还了,至于寡月的也是顾九一并欠下的,请公子不要难为寡月。” “九儿!”阴寡月唤了她一声,袖中紧握的手伸出,将她往怀中一带。身后柳汀亦是一脸惊疑,阴家娘子确是会说话的!方才礼部门外不是他幻听。 顾九清楚的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这一刻,她原有多感激就会有多恨眼前这个有着绝美容颜的人。 她不知这里到底藏着多少伎俩,也不知这话中话到底是何意味。却是不愿意让阴寡月难堪,眼前这人许是上层贵族,这人深交不得,是她愚昧,给寡月添麻烦了,早该离开这里的……那么所有的过错都由她来承担吧,阴寡月不必背负如此之多。 他不能欠着别人什么,也不能和这人近一步往来,这是她浅显认知下得出的结论。 卿泓落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捏握成拳,她倒是真急着和他划清界限呢! 救命之恩?来世相报? 真的要如此吗? 阴寡月揽着顾九转身时,对轮椅上的卿泓道:“妇人之言,望公子莫放于心上,三日后寡月亲自登门言谢。” 男子的大手将她亟待胡乱挣扎的头压向胸前,就这样柳汀扶着他,他揽着顾九,就这样下了马车。 顾九感受到男子急促的呼吸与微弱的心跳,她心紧,伸手抱紧他,什么男女大防,她一个现代人本不在乎这些,就算上当街抱来又怎样,这人还是她名义上的老公呢! 突如其来的力度,男子身子一僵,望了眼他二人,道:“快离开。” 是的,快离开,顾九也上这么想的,苦于那日的衣裙,那嬷嬷嫌太旧来给她扔了。果然不是富贵命,穿着心里都瘆的慌。也不知道这一身绸缎给她惹出多少麻烦了。 柳汀是将他夫妻二人送到东城后才离去的,林叔家的车子还等在那里,现在都将过申时了。 古代通讯不发达,只是林叔跟车上的乡亲们说好了等寡月至申时,若是没来他夫妇二人就载他们回去。 作别柳汀,顾九扶着寡月上车,进车的时候没受什么好眼色,依旧是石家的大女儿和二女儿表现的最明显,白了顾九一眼,又跟着白了阴寡月一眼。 只是石家两位姑娘望向阴寡月时脸上明显有一抹红晕。不可否认阴寡月虽说名声真不怎么好,可是十村八寨里可是找不出一个长的有他好看的,姑娘们唾弃他随着别人乱嚼舌根子,更多的原因是这个药罐子从来不屑于多看她们一眼。 平安村的人可是都说他们石家的姑娘生的水灵。可他竟然从不多看她们一眼,想想真是气人啊! 林叔和他的大儿子在外赶着走在前面的马车,后车是林婶和二娃子、三娃子他们赶车。 “阴家相公你这还好吧,脸色怎么那么白啊?” 一声关怀声打破此刻紧张又尴尬的氛围。 顾九一听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这女人是谁。 “我是村尾李家的,去娘家守丧三年了才回呢!前几日还陪你林婶子送你入城。”善解人意的妇人立马会意忙说道。 顾九恍然大悟,她就是她上次病重时那个关心过她的妇人。 顾九说道回了李婶一个大方的笑,不再在乎旁人的眼光。 一旁闭目养神的阴寡月也微睁开眼,他似乎是想起这么一个人,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妇人老是不动声色的在他家门口放下一两个鸡蛋或者红薯。 他似乎还记起有那么一个女孩老躲在那妇人身后看着他,只是他想不起来了,那个女孩是她的孩子吧? 他本来不是很能记住或者识别女人,村里的姑娘就算是一个个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能叫上名字,他看女人似乎觉得都一个样,即使那个曾记下名字的萧槿和什么石家的姑娘在他眼里美与好看都似乎是没有特点的,没有特点的东西他是记不住的。可是唯独对顾九不同,他能感受到那一张皮囊之下,有着足以让他铭记一生,驻足停留一生的东西。 寡月睁开眼的刹那感受到右颊的灼热,偏头正瞧见顾九和李婶都在瞧着他。 阴寡月礼貌性地回以妇人一笑,“原是李婶子回来了,这些年婶子与李家妹妹可安好?” 应该是比他小的吧,唤妹妹总是没错吧。 他这么一说引得顾九侧目,阴寡月从来没有提过什么女人的,李家妹妹?莫非是他的一个小青梅?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酸呢。 反观,李婶险些热泪盈眶,这人还记得,还记得她家元香,也不枉她家香儿念着他那么多年,只是他毕竟上娶妻了,她也定不会让自己女儿给人做小的。 “还好,都好,只是元香还没回来。”李婶颤声道。 寡月诧异于妇人如此大的反应,他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再望向顾九,见她家九儿竟沉默了,干冲着林婶笑笑也不再答话。 寡月眉头微皱,以他的心细如尘不难发现顾九另有心思,而且这心思她不愿跟他提及。 顾九的确另有心思,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过问过阴寡月的真实想法,或许他留她下来确实是因为他太孤单了,他或许是有喜欢的人的,不论那人是谁,他却因为命运之中的一场错娶,将就的留下她。 将就……为何想到这个词心里如此不舒服。看来此处真的不是长留之地了…… “九儿?” 寡月的大手紧抓着顾九的手,凤眸沉郁的扫了一眼顾九后低垂下,轻声道:“到了,扶我下车吧。” 顾九这才收神,不好意思的冲他也冲车内的人笑了笑,他们是后上车的堵在门口,这会儿因她定是耽搁了会儿。 阴家门的钥匙顾九在林婶第二次去卿公子那里找她的时候她就给林婶了,所以这几日院子里的几只活物都被林婶照料的很好,水井几日没用也被林婶用草席给遮盖住了。 顾九找林婶拿回钥匙,开了门随阴寡月进去了。 寡月偷偷的看着顾九,心下一紧,莫非九儿是念着那人?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仓皇的伸出一手去抓顾九的,一手又猛地捂住唇猛咳起来。 ------题外话------ 二卿:真闻到醋味了,两边都似乎暗醋了……   ☆、033、凉薄 顾九反应着实慢了些,诧异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拍寡月的背,之后才意识到他病反反复复许是又发了,连忙扶他进屋去给他拿药。 喂他吃完药,顾九见他脸色好多了,将他扶到床榻上,伺候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就去了厨房。 寡月躺在床榻上,脑海里萦绕着的是顾九对卿泓所说的那几句: “公子,这身衣裳顾九会洗干净来送来的,还谢谢公子救命之恩,顾九知道只是六日的读书做活都无法还的恩情,只有等顾九来世做牛做马来还了,至于寡月的也是顾九一并欠下的,请公子不要难为寡月。” 若是顾九心里本是念着那人的,却又因为他说了这番话? 寡月的心里是矛盾的,顾九并不欠他什么,她也是晋候设计的这场“李代桃僵”的受害者,他原本想过晋候若是随便塞个女人给他,他定会将那女人送走的,可是当他挑开喜帕的那刹那对上那双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眼睛,沉静多年的如亘古幽潭的心湖泛起了丝丝涟漪…… 他没少见过长得美的人,却独独记住了他,他透过她的灵眸看到的不是清泉溪流、而是一片汪洋的蔚蓝,她的心也许是很宽广的,广到他愿意不惜一切让她包容他。 他本来以为自己没能将第三场的答卷继续下去,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想抛弃自己为之奋斗了十六年的执念,为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也为了那生下他后仍然狠心自私将他抛弃赴黄泉的母亲,他竟然想到了放弃…… 可是一想到曾几何时有一个女孩辛勤劳作只是希望他过的更好,她一次一次尝试做出他喜欢的吃食,还有……她光洁的肌肤上留下的狰狞鞭痕,她日夜劳作累到病倒,他只是不想再让她受苦,他要给她一个安定又光明的未来,等到将来他们有了骨肉,他们的孩子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不再像他一样一出生便被人瞧不起…… 可是,她的心里没有他,没有……她的一切包容与忍让都只是一种大海对江河的情感,一切随命运而来又随命运而去,她留下只是因为她知她孤身一人,而时局动荡无法安心出行,她没日没夜的做活赚钱部分是为他更大一部分是为了筹备盘缠早日上路吧。是啊,她那么聪明,只要有了做生意的本钱她到哪里都能活的更好。 那个男人…… 他想到那轮椅上的男子,那绝代妖娆雌雄莫辩的脸,薄薄的蓝色单袍下硬朗的身骨,气质内敛,温文儒雅,却有独当一面之势,万卷书册之睿,他这样的男子都会成为少女心中的明月光吧,世人谁不爱倾城,谁不爱光鲜……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那人对顾九不是没有心思的。 阴寡月望着头顶至婚嫁那日还未撤走的帘幔,轻闭了凤眸的同时,修长苍白的指紧握住身下的棉布床单。 从来没有嫉妒过一个人,这一刻他甚至有些自怨自艾起来,他突然记起萧桢去西郊学府的那日,那个同窗的怒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若还是曾经世代功勋之家的贵族子弟,顾九能否为他停留呢? 慌乱间他的手一动似乎是碰到了一物,他顺势摸过,拿起一看原来是散落在床榻上的顾九给他绣的钱袋,一簇寒梅,跃然于目。 不是他花中独爱梅花,相反的他对任何事物的钟爱都没有对顾九的情感来的炙热,一切只因年十六年来数段与梅花有关的记忆,母亲遗物里的一条绢帕绣着梅,那年漫天的大雪,梅林之中,盈盈笑语嘲讽过他的贵族女孩,素手折下一簇寒梅,扔在他的脚下。 有些人也许不足挂齿,十六载关于梅花的记忆如此冰冷,却因为一个棉布余料制成,浅浅的用细线勾勒出一簇梅枝的钱袋变得温热起来,他贴身珍藏,甚至不舍让它沾满了铜臭之味,他倒出顾九给他的铜板碎子,将这钱袋里塞满了那日在西郊学堂后山弄来的桂花,就这样钱袋变成了香袋,伴着他日复一日的备考,就像她在他身边一样。 顾九端着煮好的红枣银耳汤进房的时候,寡月已经沉沉的睡去,银耳难熬熬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煮烂,没想到他竟然睡了。 她伸手给他掖被子,却瞧见他里头那只手似乎是握着一物,她将书桌上的油灯移近,拿过一看,竟是那日她送他的钱袋,她拿近嗅了嗅,一股残余的并不浓厚的馨香入鼻,却也不难辨别是桂花的浓郁之香。 她手一滞,心却抽痛了一下,复望向阴寡月苍白的脸,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复杂的情愫至心底燃起。 是否少年皆是多情?见一个爱一个?还是她已习惯了凉薄对待这种她未曾经历的情愫,不愿意正视,不愿意承诺,却已习惯以凉薄的姿态面对男子。 她望着他眼梢盈盈湿意,目光一黯,有一丝情感疾驰而过,却终究是没能牢牢抓住情感的尾翼。 她伸手将他的手臂掩在被子下,掖了掖被角,边柔声自语道:“你本有你的小青梅吧,哪个少年不多情,我知道你怜着我,又因我照顾你你心里有愧,其实不必的,你我本是命运之中一场错误的相逢,若他日我走了,你依旧可以再娶的……” 棉被下,男子的手猛地一抖,他习惯浅眠,就在她推开门的那刹他就已悠悠转醒来。 ------题外话------ 这章发的急,我晚上回来再小修一下。   ☆、034、三日之约不见人 就在顾九移开油灯的那刹,床榻上的男子睁开阴鸷之凤眸。依旧可以再娶……他脑海里盘旋着她方才的话,不经意间心又抽痛了一下,他以余光望着顾九吹灭油灯的一点星火,又端着案盘掩门而去。 寡月强压下起床冲出去将她搂入怀中,与她紧紧相拥的冲动。这个时候他不能再把她吓到…… 三日的料理寡月的病情看着好了许多。 凌晨,顾九将早就洗好的衣服叠的整齐用靛青色的麻布包着,又望了身后的阴寡月一眼似乎在说:“走吗?” 阴寡月伸手接过顾九手中的包袱,淡淡道了一句:“我一个人去。” 顾九想开口说“一起去”,却被少年一个眼神给堵住了。清澈的凤眸之中带着让人不可拒绝的威严,迫使她妥协。 寡月终究是不忍,伸手握住她的,顾九本能一颤想要收回,他却握得更紧了些,“这是男人之间的事。” 不知怎么了顾九竟“噗嗤”一声傻不拉几的笑了出来,突然之间觉得这个药罐子有冷幽默的潜质,男人?他算么? 寡月见她笑了,脸莫名一红,低头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没有什么小青梅。” 他口中温热的如兰气息,激起顾九耳根的酥麻,一瞬热潮如电流袭入全身每一处,顾九从脸红到脖子,那种羞臊难耐之感想让她自己将自己给埋了……他都知道了?他那日并没有睡着?那如今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阴寡月将她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他伸出苍白的手掬一缕她耳畔青丝别在她的耳后,柔声道:“不要胡思乱想。” 顾九愣在那处,直至寡月掩门离去上了林叔家的马车。 —— 寡月至长安东城后去了城东当铺街。 他是下定决心与那人再无来往。 阳光有些刺眼,大街上素白色衣衫的男子修长苍白的手将一块白布包着的一套首饰颤颤地拿出来,其实这首饰也不是一套全的,只剩下一对血玉耳珰和一只血玉手镯了,这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他没有关于父母容貌的丝毫记忆;有的,只是从生下到现在背负屈辱与殷叔从小对他耳提面命的复仇雪冤。 他游离的目静静地望着街道两旁游离的当铺,他从未想过要将母亲遗物拿来换钱,即使是往昔最难渡过的严冬……他深叹了一口气,步履轻盈的往前方走去。 当铺这一行业,他并不懂,担心受骗这心里他不是没有,只是很小的时候殷叔给他讲故事,向他提起过琅琊王氏在长安城还有江南各省都设有老王家当铺,名声极好,所以他直向街道最高的一座楼而去。 楼外是六个带刀卫,楼里只有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忙碌着。 阴寡月走向柜台的老人,将手中的物事摊放在柜台上,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掌柜,您看着当。” 老人瞟了一眼这副首饰,眼中放着光芒,如此上好的血玉石,好说也得值几百两。他抬头复看阴寡月见他神色郁郁,心思重重。 老人摸着下巴道:“公子,此等珍贵之物定是公子先人所留,公子还是收好吧,我们老王家的当铺不收祖传独货,若是公子急需银两可以去老王家的镖行去押一次镖换钱。” 押镖?寡月眸光一黯,眼底似有漆黑之意,他这身子要他怎么去押镖,再说这一来就得十天半个月的。 “我急需用钱。”阴寡月沉声解释道,“就在今天。” 老人放下手中的金算盘,打量寡月一眼,又望着那白布包的首饰:“这样吧,若是公子要当就先当下这镯子我算你两百两,等公子有钱了久过来赎回去。” 阴寡月眼眸之中的惊讶无处可藏,他抱拳道:“多谢掌柜的。” “诶,你可别先谢我,说好了在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入土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赎,过时不候。”老人说道,一面将那布包中剩下的耳珰递与寡月收好,又一面招人来给阴寡月取了银两,“我们老王家的人会帮公子送到家去,请公子留下地址。” “不用送到我家,还请掌柜的派人跟着我将这银两送往城南。”寡月道。 —— 等寡月跟着老王家的人将两百两银子送往城南沈巷璇玑门,也就是那日御赐四轮车停下的地方。 他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老人,寡月盈盈一福道:“在下阴寡月,找卿公子。” 老人了然,先示意他进前堂,又给他看了茶,才道:“我家主子有事出去了,还特意交代若是有阴姓公子前来就告诉他半月后今科放榜的时候顺道来找他。” 素白色衣衫的男子眸光一凛,凤眸微眯,当即起身朝老管家道:“阴某前来感谢卿公子对我与内子救命之恩,这两百两银子请官家务必告诉卿公子要他收下。” “还有这是那日内子所穿的衣裳。”阴寡月将包袱递与官家,又道:“阴某,告辞!” “诶,这……阴公子!”老管家跟着赶了出去,这银子他怎么能做主收下呢? 哪知素衣男子步间生风带着老王家当铺的几个伙计出门,老管家压根跟不上他的步伐。 这里,他不会再来了,两百两,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财富,从此顾九与他都不必再欠着他什么了,他这么做都只是为了顾九,无论前路多么坎坷,他都不想放手……无论她心里念着谁,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愿意替她了断,替她做决定。 —— 今科后的三日是审卷期,夜帝命太子与璃王(二皇子)协助太傅萧时等三位一品大臣,三十九位正五品以上官员审卷。此次夜帝已定会试为主,殿试从简,日后殿试他只召见头甲三人即可,会试名次落于一百二十名至四百名之后的皆视作“同进士”,今科可谓是一场会试即定生死。 礼部,卷阁。所有考生的卷子都装订好,并用纸条和着浆糊封好考生名姓。 每一张考卷上都糊有几张空白纸,空白纸上写着初审分数,中审分数,和末审分数。 初审由二十二名四品和五品官员完成,中审由十二名正三品官员先审,再由四名正二品复审,最终的末审是三位正一品官员审核统计做一致决定,最终再将争议颇大的上报太傅萧时、太子及璃王。 这时候卷阁东面的三品何二品大员们正进行中审,西面一品的大臣们在进行末审。 一头发花白的老臣拿着手中考卷略皱眉头,这字体怎么越看越熟悉呢。 “这字体颇像一位故人。”这老臣姓祝,人称祝老,记性不大好,常记不住事,有时候只一个事情要反复问上几遍,却是文学大儒,翰林二品,夜帝怜他年事已高决定等他批改完今科考卷就让他告老还乡的。 ------题外话------ 片花: 【看到两百两银子后】 泓:寡月你丫的不愧姓阴,够狠! 月:一切向九看,一切为了九(二卿:神马,这素口号么) 九默默数银子,心疼的滴血啊…… ——NG!   ☆、035、有心打入三甲 “哦?祝老,难得您还有记这么牢的东西啊?”一个刚刚走近呈交中审答卷的三品官员问道,此人唤窦仲观乃太子门生,又与晋候交好。 祝老面露不悦这些年他最烦的就是别人说他记不住东西。 窦仲观见了忙揶揄道:“祝老,下官只是说这字体既然祝老记得,那当是入得祝老目的,不知是哪家的字。”窦仲观此人二十六、七却能官居正三品,这种能在同一辈人中迅速强大起来,谋求高位的人,心机自是较旁人更深,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想:老东西,等你告老还乡这翰林二品就是本官的了。 祝老摸了摸下巴道:“这字体与殷离人那小子的字有些像呢,且颇得离人之神韵。” 殷离人?窦仲观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才十岁大却是记住了这个盛极一时的有大雍“小书圣”之称的男子。 可是这男子虽有一手绝代书法,可是终究是跟错了主,他的事迹如昙花一现般淹没在长安的风云里,阴氏近臣,贬为庶民。 窦仲观瞳孔微缩,望着祝老手中的考卷,他想证实他心中的想法就一定要将它弄过来。 “祝老,这是刚刚中审完的考卷,请祝老过目。”他将考卷放下,又不露声色的将那份试卷塞入袖中。 窦仲观走至卷阁东面一处,挨着一个官员坐下,从袖中拿出那份考卷来。 “你,你这是作甚?” “挡着。” 他拿出一匕首将那封口打开,拆开来看愕然瞥见那三个墨字,他手一抖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马拿来新的浆糊何封条将名字糊好,撕掉上面初审与中审的评纸,粘上新的,又用朱笔在卷面的纸条上连着圈了一个“乙”、一个“丙”。 晋候示意过阴寡月此人不能起来,若是起来日后也必是祸害。只是大雍高祖有令,日后阴氏若是犯事,务必留一脉,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朝中也是无人敢动阴氏遗孤的。 窦仲观又将考卷直接递与相熟的一品审官,这审官姓岑是太子党却与晋候无瓜葛,望着考卷上朱笔圈着的“丙”,立马会意了,却是以朱笔圈了个“乙”。 窦仲观看着这一品审官圈了个“乙”眸中一黯,此人老奸巨猾,若是真出事了也只会怪责到中审的人,而他还是可以置身事外的。 不过,三卷连得两乙一丙,再怎么样都进不了一甲,若是真轮到太傅审核,名次提前也是六十名之后了……若是能到一百二十名之后就是“同进士”了,若是“同进士”阴寡月这辈子就别想翻身了。 窦仲观狡黠一笑,目光一扫北面珠帘后,人影虚晃处。他看不真切,不知里面现今是何动静,心下又有些惴惴不安的。 珠帘之后的高座上坐着一人,着明黄色锦袍,右手边是内侍刚刚端上的茶,左手边是一品大员递来的觉得答的令人十分满意的考卷,他漫不经心的伸出玉白的手拿起一张,似乎只是余光瞥到卷角什么东西,就故作惊讶的高呼一声:“嗯,这文写的行有流水,收放自如,对时事之见解也颇有精妙之处!” 一旁一个三、四十岁的青年男子闻言放下手中的笔,笑着望向高座上的那人:“不知是何人所作文章,能得太子如斯夸奖?” 太子微愣,却是露出招牌的笑,将考卷递给一旁的宫人。 太傅接过考卷,才方看了前面几句就眉目一动,显出赞许之色。萧时眉目里的舒展与赞同之色当然也未逃过与太傅并桌而坐的璃王的眼睛,璃王伸出手端起面前的清茶,微抿一口却在下意识的打量萧时的脸上的神情。 有时萧时会陡然一顿,眉头一皱,只是皱眉的时间颇短,随即又露出悦色。 璃王不在意萧时脸上的悦色因何而来,而是在沉思,那短暂的皱眉因何而起。 “如何?太傅大人,此人数篇文当得起头甲么?”太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萧时笑道。 萧时悦色散去的时候,眉头又皱起:“此人的确如太子所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是这前三篇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胆大而心细,辞藻朴质,却用词精炼,只是……这后两篇……” 萧时低下头复看了考卷一眼:“用词奢华却不显重点,起承转合之间无了联系,着实犯了忌讳!” 太子眉头一皱,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傅大人,这连考三日总是会有些不适的,既然他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才,三篇足以见真章,我们又何必强求他面面俱到,这样的才子难遇,既然遇到了,就不该错事,见贤思齐,科举的最终目的便是举贤,既然太傅都赞了这前三篇,这头甲之名额此陆安也因位列其中吧。” 太傅萧时细想之下觉得有些道理,的确,光是这前三篇的确足以让他叹服! 如此年轻就能写出这种文章,前三篇文笔不露锋芒,质朴之中却能针砭时弊,此人必是深谙为官之道,绝不是为人狷狎者,日后也定能成人上人。只是这后两篇,悬殊也太…… 萧时摇摇头,只见那考卷又落入璃王之手。 璃王只是随手一拿,就让高座上明黄色衣衫的男子眸中一黯,璃王感受到那种被毒蛇蜇了一下的阴寒,他只好随意一瞟,轻道:“不错。” 再看太子,神情恢复了自然,笑道:“既然二弟也觉得不错,那就暂定此人第二。”暂定,也得找到好的才行啊……太子抿唇,此次今科状元能直接入驻翰林院,将来翰林之人若能都为他所用,那这太子之位才能坐得更牢啊! 正在这时候有宫人来传话:皇上有请太子和太傅,璃王暂留内阁。 太子命人将方才审的卷子封蜡后离去。 璃王朝二人微微行礼作别后,动了动坐得僵硬的腿,这时有几个一品大员将考卷抬入内阁。 “这是什么?”璃王随口一问。 “回璃王殿下,这是今科定了的三甲考卷。”其中一个一品大臣说道。 “哦?”璃王动了动,“放本王这里。” “这……”大臣一愣,就见二皇子挣扎着要起身,吓出一身冷汗,谁不知道二皇子腿脚不便,这要是摔出什么问题来怎么得了? 大臣们忙将考卷抬过去。 三甲,第一张考卷当是一百二十名之后,璃王随手拿起一看。 “这字……” ------题外话------   ☆、036、三审逢重阳 就在半个时辰前,管家命人送来的王家当铺阴寡月签下的票单,这字只是随手一写他着实用心看了,细看之下与太傅萧时的笔锋也有些类似,所以才记下了。 也不怪卿泓会这么想,年轻时候的萧时与殷离人曾浅交,也曾交流过一些书法上的心得,只是殷离人性情孤高让人难以亲近,萧时性情温厚喜爱殷离人字体又不能深交,曾私下里练过殷离人的字帖。而卿泓出生后殷离人已退出长安历史的舞台,再即卿泓长大殷离人之事也完全淹没了。 现今学楼书馆推崇的都是汾阳靳氏之书法,落笔风流,字态行云流水,故殷离人之事也不再被时人提及。 卿泓眉头略皱拿起答卷细看起来,才读数句他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来,亟待他粗略读完的时候,整张脸都阴沉下来。 晋候对阴寡月之事不是无心,他突然意识这点。 卿泓唇角微扬,他若是将此卷置之不管,阴寡月这一辈子就落入“同进士”中一辈子给翰林院提鞋,这辈子不得升迁算是完了。 三日的审卷已走向最终,萧桢也才三品不得参与最终定夺,再说这个时候还不能将萧桢暴露,其父萧时就算是惜才上表皇上又会得罪太子,萧时性子沉稳一切以整个萧家为主他定不会这个时候为区区阴寡月出面。 所以这个时候能救阴寡月的只有他,可是他若是管了,别人知晓,就会将阴寡月划入二皇子党这便是必然,到时候阴寡月便是与晋候、甚至是太子处于完全对立的立场。 救还是不救,死还是生,阴寡月的命运就捏在他一念之间了。 良久,连一旁站着的一品大员都觉得自己的腿站得发软了,且听那着繁复靛青色锦袍的男子浅浅的开口:“赐今科第十七名。”以阴寡月之才做这区区十七确实委屈了,只是他给不了他更高的名次。 他说完在考卷上粘上一张明黄色的纸条,拾起墨玉狼毫写下名次。 “封蜡”他将考卷递与其中一个一品大员,见他面色凝重心生疑惑,又道:“若是旁人问起你直说便是。” “是。”那大臣双手接过考卷颔首道。 —— 大雍,长安城南,朱雀正街,萧府 重阳节,萧府金玉园内香菊满园,萧氏一族人丁众多,光是萧时就有兄弟六人,其四弟萧晗在朝中也官至一品,只是未参与今科审卷,萧晗有二子年龄都偏幼,有一独女今才年方八岁。 “萧哥哥回来了。”萧桃一手抓着萧槿的衣服一手指着远处走来的萧桢说道。 “小桃子,姑娘家家的不要指着男子,这样会让别人笑话的。”女子面带恼意的说道,也没有回头去看,颇无力的撑着美丽的小脸叹气。 “小桃子知道了,槿姐姐不要生气,小桃子知错了。”八岁的萧桃望着萧槿无力轻叹的模样心下有些难受。 “小桃子,你槿姐姐可不是生你气。”身后萧桢向他们靠近边走边笑道。 “咦,那槿姐姐(妹妹)是生谁的气呢?”身后一群衣着华丽的贵族女子向这方靠来。 “难道是那轩城北路之解元靳南衣?”其中一个面容端庄的女子笑道,经她这一说一群人都跟着起哄。 “你说你不过去瞟了一眼乡试送往礼部的卷子,怎么就独独看上了那靳南衣?”说话的这位,萧槿母亲长孙氏弟弟,也就是萧槿舅舅的女儿名唤长孙琴。 萧槿被她们这么一说心中微有恼意,却说道:“其实文好的不只靳南衣一个,还有一篇……” “哦,那为何那篇入不了咱大雍第一女进士的法眼呢?”长孙琴又问道。 萧槿丹凤眼一暗,柳叶眉微凝,道:“初看是因那人字体太小家子气,好像刻意写的那么娟秀,再者当我撕开那名字时,竟然是他……” 萧槿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就如同华衣之上沾满尘土,大雍卖国贼的儿子…… 那年雪日里她华车将将走过,却不知西郊学府的学子在梅林中亦有写生之课,一个生的清俊单薄的少年被人追赶着,正跑向她这方,她听着他身后一学生唤着一个名字——阴寡月。 阴氏遗孤,从出生就被贬为庶民,他的父亲,叔父更是让大雍广袤之疆土吞并于西凉人铁骑下的罪魁祸首。 她恨得咬牙切齿,素手折下一簇寒梅扔在了那人脚下,盈盈笑语嘲讽道:“真是扫兴,这么美的风景被低贱之人全全糟蹋了。” 她将少年一瞬的惊惧尽收眼底,翩然转身上了华车。 有些人在先帝的馈赠下苟延残喘的活着,在萧槿的眼里,这类置家国于不顾的人不配活着,而靳南衣不同,靳南衣的文风里尽显其仁厚宽和之气,他一定是一个胸怀家国,又柔情似水的男子。 “哟,还没回答完就想上了?看来我们萧家马上要进女婿了。”这位容貌端庄的女子是萧槿庶出大哥的妻子,林氏娴静。 “去去去,都一边去。”萧槿恼意更甚,气得整个脸都红了,嗔怒之间更显风华媚态,“今科那人没参加呢!” “哦,那真真是让人可惜喽。”长孙琴亦是笑道。 萧桃不明所以的望着这些个大姐姐,萧桢笑着给她递去一块糕点,心里却是苦笑,没能参加今科,不见得不是幸事。 “都是世家贵女,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一声贵妇人的声音在园子里响起。 “母亲。” “姑姑。” “夫人。” 众人忙向长孙氏行礼,待长孙氏坐下,众人才自然的跟着坐下,这才听得那妇人道:“老爷说要你们各写一首咏菊的诗,送到老爷书房去,晚上他回府后再看了送回你们房里去。” 众女欣喜,都是有才之人,难免想在太傅面前露一首,这时唯萧槿道:“我就不写了,这咏菊之诗至黄巢一首: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后还有什么好写的!” 说着萧槿就招来丫头要起身回房。 “那是反臣!” “是啊,反臣都能写的诗有什么好写的,叛臣之子都能考的科举又有什么好期待的?”萧槿说道。 ------题外话------   ☆、037、亟待放榜 萧家人对于萧槿的伶牙俐齿,都很苦恼,萧桢又宠着妹妹,只好温柔的笑着摇着头。 萧槿对众人盈盈一福,扶着丫鬟的手告辞了。 “这丫头,就不像他哥让我少操些心,都这么大了也没一个敢娶的!这孤高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哪个!”长孙氏冷声说道,众小辈皆低下头去,连萧桃也怕的直往一旁的嬷嬷怀里缩。 —— 三日后今科的试卷已全部改完,因大雍与西凉战事紧迫,至二十年前西凉与大雍战事至今未果,劳民伤财,军用开支极大。今科之事,排场过大会消耗财力,故会试为主选,殿试从简,只召见头甲三人。 次日夜帝就召见了今科由太子、璃王、太傅、定下的头甲三人。 会试第一名称会元,而今科直接被划入一甲,贡生前一百二十名者直接赐进士出身,贡生只取四百人,一百二十名之后至第四百名赐“同进士”。 此次会元定的是南阳人孙勰,孙勰年已半百,早年中举,是个孝子,本着父母在不远行,在早年过了乡试中举后一直侍奉寡妇老母,直到母亲去世后才来参加科举。 当宫里派来去行馆传话的人,秘传他中了第一后,就昏了过去。如今这孙勰与得第二的扬州人陆安,还有一个得第三的肥头大耳的男子跪在金銮殿外,瑟瑟发抖中却是心中暗喜,等他状元及第回去就对他那家婆娘有交代了,怎么样辛辛苦苦伺候了他三十多年,还是有盼头的吧。 正在这时一队身着华贵服饰的宫人抬着辇车走过,殿外三人被这气势慑得浑身一颤。 只听那辇车上的人尖声一语:“又是一群没骨头的。” 那人修长白皙的手扔了一把果皮,方扔就有小太监跟着扫。 三人听了这话不由集体抬眼向说话那人看去,见那人粉面凤眼,看不出年龄,通过那一身宫服,不难看出他的身份,是……太监? 原来皇宫里的太监可以这么大的排场?三人不禁同时想到。 只是苦了他们这些读书人只知时局危难却不知朝中、皇城内不比这天下时局好到哪里去;而今这皇城中外戚与宦官争权,夜帝临朝处于被架空之状态,皇子们互结党派。正如同璃王所言,并不是他想争,而是这天下迫使他去争,若是不争,等兄长即位,他便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安公公千岁千岁千千岁。” 乾元殿前一群宫人似乎是行了极礼,一个个噗通噗通地跪地,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 三个今科“准头甲”也跟着行礼,这宫人们一唤名字,三人心里算是有了一个底,此人是乾元殿兼司礼监总管安公公。 只是他们不知,安雨翎,咸阳安氏独子,夜帝贴身内侍,多年来长安上层之中一直都在猜测他与夜帝不可不谈的关系。 夜帝不愿亲信任何一个大臣却愿意相信一个太监。早年,甚至有人曾言夜帝的奏折里也有此人批阅过的痕迹,因此不少人猜测这安雨翎会模仿夜帝手笔。更传这安雨翎在长安城安置无数外宅,获得无数田产,所养妻妾无数。这样的种种迹象更让长安上层对这个太监产生了好奇,夜帝对这个太监好的太让人嫉妒了! 而这些年,安雨翎竟然可以在朝堂上公然反驳大臣之意见,一个宦官参与朝政,商谈国事,夜帝竟然只是小声制止,还面带笑意,这不禁让人更猜测起此人与夜帝的关系。 至夜帝身体日渐衰败后,朝堂陷入一个畸形局面,外戚与宦官相斗,皇子们小打小闹,外戚们若是闹出事来又拿皇子做挡剑牌。 辇车停下,安雨翎在座位上动了动,一个小太监就跑在辇车旁趴伏下。 绣着蟒纹的鞋踏在那小太监的脊背上,看得三人一愣,蟒纹皇子才能拥有的服饰纹路。 安雨翎身子虽单薄倒也算修长高挑,细看之下可谓身姿妖娆,又男生女相容颜绝美,不可否认若不是穿着太监总管的服装,还真会以为他是个女人……。 “都进来吧,皇上也该用完药了。”那人说道,扭着身姿进了殿,看也不堪殿前三人。 三人一听忙从地上爬起,跟着进殿,有宫人指引,三人也不敢东张西望,规行矩步地走的小心翼翼。 “哼。”前面的某总管大人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还是他方才的那句话,一群没骨头的东西,他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捂着嘴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举手投足之间百般妖娆。 殿内太子、璃王、丞相、太傅几人都在,高座之上坐着的是刚及三十二岁的夜帝。 有内侍端着鎏金的瓷盅离去,夜帝想是刚刚用完药。 乾元殿一派肃穆,太子与璃王并坐在帝王左侧,自是太子较靠近龙椅那方,丞相与太傅在右,丞相正对着太子。 头甲三人被宫人们领进来,三人跪地都不敢抬头,照着先前宫人们交代的齐声喊着万岁。 没有皇上命令他们也不敢抬头,都低着头跪在那处等候着皇上的提名。 三人都知道殿试的重要性,君意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即使孙勰此次为会元,若是圣上不喜他便成不了状元。 “湖北路南阳人,孙勰,嗯?”夜帝放下手中早已读完的考卷,挑眉问道,文风沉敛,成熟干练,语言古朴,也当得起这个第一,不过此人五十却未涉足过官场,不知能否胜任这官场之事,若赐他今科状元入翰林六品,不知他当不当得起! “是,是,草民正是……”孙勰瑟瑟发抖的连连颔首。 夜帝揉了揉眉心道:“此次殿试从简,你且答一下为君。” 孙勰脑中一瞬空白,颤声道:“子曰:君子不器……” 殿前爆出一声嗤笑:“皇上问的是为君,不是君子,君是圣上!” 安雨翎这么一说,孙勰的脸更白了,一个字也答不出:“……” 安雨翎这么一说,璃王和丞相并没有随着众人望过去,却是瞧向夜帝,似乎都在第一时间想捕捉到圣上的反应。 可是,夜帝只是摇摇头,指着陆安道:“你来答!” 陆安在听闻夜帝题目的时候就心下欢喜,一万两银子买了五道题,没有买错!三道为时务策,一道竟然蒙到了殿试题目,还好他将阴寡月那厮给的答案都给背下来不说还暗地里找了几个大儒修改一番,虽那几个大儒说此人做的没什么好修改的,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作。 陆安对答如流,颇得夜帝欢喜。不枉他陆家拿出一大半的财力供他考科举,若是此次能入翰林院,今后他世世代代都是官家子,不会再被人说马奴之后,一身铜臭的商家子! “好一个为君难,为臣不易。”夜帝眉目略动,良久,沉声道,“赐今科状元!” “听着倒是像是背书!”某公公继续一声轻嗤,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眼光。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陆安脸色亦是惨白,只听得皇上道:“雨翎啊,他能活用也是熟读经典。”反正他心下喜欢,赐他个状元也少不了什么。 卿泓美目一眯,看来这安公公,他还要重新审视一下,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不是太子的人。他又偏头望向那陆安,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一动,心道:福祸相依,爬得越高,摔得越痛,不是么? —— 殿试已定,接下来就是礼部草拟的十日之后的放榜公文。 顾九这几日是撑着脖子等今科的成绩啊,每每她问起阴寡月考的怎么样?药罐子也不答话,只是静静地在一旁陪她包着手中的馄饨…… ------题外话------   ☆、038、不速客 这几日他们小夫妻两一起在东城卖馄饨,因为今科即将放榜,街上游玩的各地才子因为科考完后出来小聚,故热闹了不少。 顾九忙着将馄饨下锅,寡月手忙脚乱的包着。 人来人往的久久馄饨铺子,有常客和善的和他们打招呼,也有人不时的调侃几句。 顾九也不甚在意,阴寡月更是沉默。 有人吃完了,寡月见顾九忙着便上去收碗,却被一双小手拦下,没想到顾九放下手中的活,赶着过来收碗。 她知他有洁癖,也不是惯着他,只是像他这种被“君子远庖厨”的思想浸淫多年的文人,能站在这大街上帮她打下手已是着实不易了,她也不想太难为他了。 这个时候一抬红色的轿子停在不远处的寺庙前,引起许多人的驻足观望,繁复的桃花绣文,顾九看着有些眼熟。 一只白皙的手挑开轿帘,从中走出一个玫红色衣衫的女子,大雍寻常妇人不得着正红色服饰,故玫红、桃粉、等近红色的颜色受到女子的喜爱。 那女子一手拿着团扇,一手随意的拢了拢臂纱。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正巧她对上顾九的双眼。 她凝着她,她凝着她,片刻一瞬恍然! “哑巴?”女子试探地开口,几日不见这丫头倒是面色好了很多,看着也没在桃阁时那么干煸了。 寡月偏头望向顾九,顾九轻声解释:“桃阁的水仙姑娘。” 那女人拽着裙裾走向顾九:“哑巴,这这就是那阴寡月?”她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显然不敢相信那个药罐子长的这么清俊。 “长得还行。”水仙眯眼打量着阴寡月,这眼神落入顾九眼里心内陡升一股怒火。 水仙轻佻的伸出手去正要摸少年的脸…… 顾九陡然握住女人的手,前世她算是菜鸟级别的跆拳道、柔道学生,对付这种弱柳扶风的古代美人她还是有力气的。 如果她此刻可以开口讲话不必装哑巴,她定是要低吼一句:“哪里来的滚哪里去,老女人!” “你——”脂粉美人儿凤眼瞪成银铃般大小,狠狠地剜着顾九,手腕被她捏的生疼,她“啊啊”的叫了两句,之前压根没有料到顾九的力气这么大。 顾九却没有放的意思,以前在桃阁阿九没有少受过这女人的气,她竟是一时心生恼意有心要废了这手。 “放,你放开,有话好好说……”女人咿咿呀呀的求饶,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竟像一个男人般力大无比! 顾九心里冷笑,清澈的目一瞥一旁少年略带忧心的凤眸,才意识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这才缓缓地放开那女人的手,用眼神示意那女人滚蛋。 水仙拢了拢玫红色裙裾,握着酸胀的手腕眼里隐有泪光。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男子的呼唤:“水仙——” 女人心中一动,凤眼闪过一丝狠戾,突然跑上去伸手去抓眼前素白色衣衫男子的手臂,大哭大闹道:“非礼啊,非礼啊!” 顾九和寡月俨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 水仙见自己抓到了寡月的手心下一喜,反正那个在她的水仙阁一连留宿半月的陆公子已经来了,今天还说什么要陪她去白马寺祈福,她就不信,阴寡月欺负了她,陆安不会帮她做主。 水仙已打定主意,扯过那病秧子的手就要往他怀里钻,哪里晓得顾九竟然箭步流星的上前挡在了二人中间,结果水仙一抱就抱到了顾九。 李家婶子刚巧去绣阁卖完绣品过来,瞧到这一幕,李婶没说过什么厉害话,却是红着脸上前去说道:“你,你这女人怎么能当街勾引别人的丈夫?” 周围围观的人看得真切,分明是这女人先扑上去的,被人家小娘子挡着了,纷纷指责水仙的不耻行径。 水仙臊红着脸,妓、女是妓、女,好歹她也是个花魁,岂受过这种侮辱,身后着一身上好的流云锦的陆安已走向顾九的久久馄饨铺子。 他皱眉道:“怎么了?” “她,他们欺负我!”水仙指着顾九和阴寡月道。 陆安眼眸一扫他夫妇二人,这才看清这素白衣袍的少年是谁,是他啊! 阴寡月静静的望着朝他走来的男子,不难看出他身上穿着的正是出自江南顾家所产的流云锦。只是至一年前顾家全族入狱,这流云锦已不在市面上流通了,流云锦的织法还在,只是被皇家给垄断了,若是没有猜错,这人身上的要么是有些年月的锦匹,要么就是托宫里的人得的。若是后者,这人又会是谁的人? “这位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陆安这么一开口,顾九和阴寡月同时一怔。 顾九美目一眯打量着陆安,看他和寡月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初见。 —— 片刻的功夫只见二人从一旁走出来。陆安没有多逗留,直接朝停靠在马路旁的一亮马车走去,看也未看水仙一眼。 “陆公子……”水仙一惊意识道人就要丢下她走了,忙拢了深蓝色的臂纱要上去追。 “水仙姑娘这个是我家公子给你的,从此你与我家公子再无瓜葛。”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递与女人几张银票,不过是公子科举参考前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罢了。还真以为公子会给她赎身娶她做小?公子可是皇上钦定的今科状元,待明日一放榜就将昭告天下! 水仙如蒙大难似的脸色一瞬惨白,她是桃阁花魁,熬到这个年纪本指望找到一个江南富庶之家指望他能赎她,就算是给他做小她也愿意,可是现在全没了都没了…… “都是你!”她嘶吼一声,愤恨间已朝顾九的脸扑去,却被素衫少年的手给钳制住。 他望着她,眼里满是厌恶,一次再一次的忍让已超出了他的限度,他本不愿与人为敌,可是他绝不允许有人要对九儿不利! 他从来没有骂过女人,却开口说了这一句:“离了这张脸,你什么都不是!” 寡月甩开女人的手,他看也没看那女人狼狈的模样,伸手去搂顾九,却发现顾九僵硬地站在那处,双眸无了焦距,似乎是陷入了惊惧之中。 “离了这张脸,你什么都不是——” 记忆里,有人也曾对她说过这句话,只是时日渐久,她早已想不起来是何人,何时,何地,或许只是这具身体本能的想要去忘记一些东西。 “九儿……” 阴寡月唤了一声,伸手去抚她的脸,脑海里回忆着方才陆安说的话: “阴寡月,你若是想要钱爷我多的是!你若想给爷我生事,爷自有办法弄死你还有你家小娘子!” 寡月一震,浅淡道:“我认识你么?” 陆安怔了片刻,深凝了他一眼,道:“算你聪明!” ------题外话------   ☆、039、等来一纸和离 次日礼部的函使城中四大集市张了榜后就直给每家去报信了。 西郊学府不远处的柳宅,一条小巷子里锣鼓阵阵,不知哪家的孩子在函使后跟了一条。 唱着时兴的儿歌:“爆竹鸣,金锣停,状元郎,花满堂,红缨头,披霞游……” “来啦来啦。”柳家老夫人握着自己丈夫的手臂,欣喜道。 柳汀颇不好意思的唤了一声:“娘……” 金锣重敲一声后停下,函使高呼道:“长安西郊学府柳汀,今科第十四名!” “我们家汀儿第十四名呃,老爷子!”柳夫人一声欢呼喜极而泣,忙给函使赏银。 柳汀心中也是欢喜,似乎是想到什么,忙叫住那函使问道:“函使大哥,请问与我同学府的阴寡月名次是多少?” 那函使想了想翻开手中的册子,瞄了瞄,道:“我说呢,我记着的,就排你后面不远,第十七!” 十七……柳汀心一惊,以寡月之才如何退居区区十七?他心中一痛,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又不敢往下去想。 —— 平安村,就在方才函使刚刚来过。宁静的平安村难得的热闹了回,林婶把她家的大公鸡都给函使送去了,村子里的人都红了眼,读了十几年书的阴家相公还真是读出来了,第十七名,就是进士了,可入翰林院,最差也能混个检讨一职吧。 顾九她就不懂了,科举成绩没下来时,那人默不吭声,现今成绩下来了,却像痴傻似的坐在那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十七名……阴寡月脑海里盘旋着这个名次,如此怪异,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压得他喘息不得。 他伸手摸了摸药瓶吃了数粒药,才缓解下来。 虽然得知他成了进士,马上就面临着朝廷来聘用做官,如此一来,他算是脱了寒门,入了官家。可是顾九并没有打包走人,因她记得,记得他那日那句: “不要胡思乱想……” 不是她不敢胡思乱想的离开,只是她忘不了那日他沉郁的凤眸。 次日天方亮的时候有礼部的人来,顾九以为是接阴寡月去做官的,笑着学着他那日打了赏钱。 回头就瞧见阴寡月一身素雅的深衣,及地的褙子出来,顾九没见过他这身衣服,打量了一番,忽觉一股出众风流之感,不禁多看了几眼。 某少年耳根有些发热,他家九儿看人从来都是盯着看的,从来不知避讳,可以看的男子脸红心跳,若是对他还好,她是他的妻,若是对别人…… 他心跳慢了半拍,驻足,顿了下,凝着顾九,千言万语只成了一句:“等我回来吃晚饭……” 顾九望着他傻笑,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比起什么学生服,好看极了,以前没瞧出来,这张脸还真是有勾人的本钱。 可是,这一去,他还终究是没有回来……什么晚饭,早已凉透了…… 次日,后日,一直没有消息…… 顾九终于有些慌了,也没有去馄饨铺子了,就干坐在家里等着阴寡月,哪里都不敢去,他说过:他要她等他回来吃晚饭的,他说过的,怎么就食了言? 她手中缝者托林婶给她带的低质绢布,她只是想他即做了官,难免是要件好衣裳的。 想起他那日只是随便穿了件得体的衣衫就那般好看,她若是用绢布给他做一件岂不是要惊为天人了? “嘶——”的一声,似乎是针扎进了肉里,她痛得一呼,这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一个桥段,糟糠之妻千辛万苦伺候丈夫,丈夫考上了状元,却抛弃了原配的糟糠妻子,娶了公主。那个男人,在她的时空里唤:陈世美。 她有些恍惚,阴寡月,他不会是想将这破宅子留给她,从此以后一刀两段吧? 她觉得夜间的风有些凉意,那么凉,凉到骨髓。 她起身拢了拢衣衫,看了眼天色,月儿西沉,便决定不再坐在院子里,收拾好手上的活计端着凳子正要往屋内走。 一个黑影落在她的身前,她打了一个寒噤,本能的她想扔掉手中的东西出手还击。 却在转身时对上来人半块黑色面具。 “是你?”顾九咬牙道。 那人不说话,他知道她心里怨恨着他便也保持着沉默,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递与顾九:“阴寡月说,你看完这个马上收拾包袱走人!” “什么?”顾九如临天雷,一瞬惊呼,手中的东西哗啦啦落下,伸手去夺他手中的信。 ——和离书! 脑海里惊现这三个字,古时的“离婚协议”她见到了,那个温柔男子写给她的,可是这也足以让她这几个月的生活成为一个可悲的笑话! 夜风说:他做了官,她便配不上他了,他要娶身世清白的官家女,他要他的一份锦绣青云路,他便抛弃了她。 “你懂了?阴寡月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可以走了!知道了吗?”夜风说道,唇角轻不可见的抽了抽,看着她不哭不闹,他还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夜风公子你不必三番五次强调什么了,我知道,难道你还真以为我顾九会求着某个人过日子?”她只是不想自己走的狼狈。 “你知道就好,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城,你早些做打算吧!”夜风说道,面具下的眼眸里终究是闪过一丝不忍。 顾九不说话,径直的往屋内走去,和离书?她不要和离!她要休夫! 气的,她想她定是气的。真他娘的养了只漂漂亮亮还惑人心智的白眼狼? 呕死她了! 等顾九一气之下收拾好行囊,觉得屋内闷得慌,想出去透气的时候,却瞧见那夜风还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不走?”顾九声音不觉比平时大了好几倍。 “我说那药罐子怎么说你温柔娴静,原来是装给他看的啊,对我就大吼大叫,你不会真喜欢上了那药罐子吧?”夜风勾唇道,“你要知道他马上就会娶世家小姐!他心里没有你!” 这话听得顾九贝齿一咬,红着脸道:“谁喜欢他了?他爱娶谁娶谁!” “那你恼羞成怒干嘛?” “谁恼羞成怒?” “行,你最好是没喜欢上,反正苦的是你!”夜风双手一摊道。 “你这大半夜的怎么还不走?”顾九挑眉道。 “你以为我不想走啊?我明天早上还要送你,我走了谁送你?”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送我走?”顾九狐疑道。 “因为阴寡月他不想见到你!”他倒是直截了当。 顾九心抽疼一下,鼻尖一酸,明明心里就知道答案,为什么嘴贱要问呢? ------题外话------ 如有虐到来怀里抱抱……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这章还是有点喜感的。 【现代版花絮】 九:“敢丢离婚协议书不敢粗来见我?阴寡月你胆子肥了?” 某月连打数个喷嚏。 风律师擦了擦被某人喷了一脸的口水…。 风律师:“阴总,您老婆太猛了,您当初是怎么摊上的……” 某月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松了松领结,沉郁的眸似是追忆什么,沉吟道:“上错了床。”说的如此坦荡…… 二卿:你确定是上错了床不是上错了轿? 众:…… 某月凤眸一扫过来,众人集体打了个寒噤。 (怎么发现,现代版寡月变得好特么强大、邪魅、张狂……捂脸……) 我想试一下上午更新的效果,可能以后会更早……   ☆、040、救回来为奴为马 见她不做声了,夜风又有些动容,突然想到一事。 “你日后还是卖馄饨吗?”他问道。 顾九不想点头也不想摇头。 夜风又问道:“你想学什么?大雍中下层女子都是有份手艺的,抛头露面总归是不好。” 抛头露面?顾九似乎是才意识到这点,她是现代人,不觉得什么,但是阴寡月不同,一个封建礼教下成长起来的男子,她怎么就从来没有站在过他的立场考虑过,试问一个即将为官的男子如何接受得了他的妻子整日街头经营?可是他明明也和她一起卖过馄饨,他们有说有笑,难道都只是装的? 她突然觉得她一个现代人在这个古代活的如此可悲,她不能像其他穿越文里的女主角一样拿捏王爷皇帝,甚至连相依为命的药罐子都要弃她而去。 “如果必须有一门手艺,我想我应该去学医。”半晌,她沉吟道。 夜风回头望向她,目光有些复杂,末了,他才说道:“你去屋里休息,我守在外头。” 顾九望了他一眼,突然间倍感疲惫,她撑着身子往里屋走,里屋的灯是燃着的,她懒得过去灭掉,伸手掩了门,就往床榻走去。 躺下,鼻尖充斥的全是某人的味道,淡淡的草药味、还有不知名的花粉味,她呼吸一窒,想起身离去,方睁开眼,入目的就是那日与他拜堂成亲还未撤走的绯色帘幔,殷红的色彩看得她神志恍惚。 恍惚间,她又忆起那日喜堂之上,他说过的话:寡月不会休妻。 她“呵”的笑出声来,他果真不会休妻,却递与她一纸和离…… 她突然起身坐在床榻上,伸手扯掉了那帘幔。 “嘶——”声音那般刺耳,疼痛深入腠理,她全然不觉,只因她被正头顶的床榻木梁上斑驳的刀痕,看得头皮发麻。 她伸手,借着感官与微弱的光线辨别着,这已有些年月的刀刻字迹。 报仇……雪冤…… 还有一个看的并不清楚的“X”字。 她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场景,一个小男孩站在床榻上,一笔又一笔的将自己的仇恨屈辱都融入刻刀之上,一日一日的提醒着自己…… 难怪后来她问他为什么不撤走这喜幔,他只是含笑道:“看着喜庆。” 原来帘幔之下承载的是他屈辱之岁月,他最不愿让人看到的一面。 顾九伸手将被她撕出一道口子的帘幔重新固定好。 他既从小便将报仇雪冤之事看得如此之重,又如何会耽溺于胭脂粉黛真的看上了别的富家小姐?顾九不禁对夜风的话起了质疑。 —— 次日,寅时的时候顾九被夜风叫起,天还是漆黑的,鸡笼里的公鸡叫了一声,顾九腹诽不会是第一声鸡鸣,她就被他叫醒了吧? “寅时三刻有最早的一班去咸阳的官车。”夜风道,将顾九的包袱背上,就拽着顾九的手臂往外走。 顾九跟在他身后,被他拉出里屋,就要离开这个她住了两个多月的地方,以后的生命里都不会再有那个男人的影子了。 顾九被那人拽出大堂,她的目光落在正堂前那口被她搭成窝的棺材,再看了一眼自己挂在堂前晒干了的玉米和红辣椒,心里没来由的一酸。 方出正堂大门,她借着月光,望向院角的鸡笼,再过不久母鸡就能下蛋了,本来是想攒些鸡蛋,给那阴寡月做个蛋糕试试的,可怜她只知他生于寒冬腊月却不知道他的生日具体是哪一天呢? 她眼睛有些酸痛,曾经,她还是用心经营过的。即使她每每口头上说,她想离开…… 咸阳离长安不远,夜风将顾九送到咸阳城就离开了。 他临行前还嘱咐她次日从咸阳出发赶第二天的官车去轩城,他还给了她一个地址,要她去轩城找一个人,那人可以教她医术,还可以暂时提供她住的地方。 顾九找了间客栈落脚,她没有如夜风说的在咸阳城好好玩玩,订了房,便坐在榻上将头深埋在膝盖上,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也许只能按照夜风给的地址去了。 过了个把时辰,感觉天快黑了的样子,她才下楼去点菜端饭到房里吃。 这两个月的银子,她没有听夜风的都带走,拿出其中一半放进了他房中书中下的白瓷罐子里。她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回那间破宅院了,却依旧不愿欠他什么…… 顾九头发也没怎么梳,就找小二点了两个菜,一个青菜一个荤菜,也够她吃了。 方懒懒的转身准备回房就听见几人在谈话。 “出大事了,你知道吗?”一个人说道,“我听从长安来的人昨日就在讨论呢!” “你说的是江南科场舞弊案一事吗?”他身旁的人符合。 “可不是这个,你说这人也忒胆大了点!听说牵连官员达二十几人,要流放的学子达六十多人!”那人又说道。 “是的是的,听说连着一个一品大员和状元爷都要被砍头,榜眼和那替人舞弊作文的被判充军!判流刑学子高达六十四人!”又有一桌的人加入聊了起来。 一个彪型大汉,拍了拍桌子道:“大爷我半日前从长安城过来,就是凌晨贴菜市口的消息,江南科场有十人要被斩!还有长安西郊学府的一个姓严的听说是状元爷的一个表亲,也被牵连了,哦!对了,你们可知那状元爷考前就是找西郊学府的一个学生买的文,那人倒好这回考了个十几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落了个充军的下场!” “哎哎呀!这可真真是惨!刑莫惨于充军啊,就是比死刑稍微好了点!”一人又叹气道。 顾九耳中“嗡”的一声响,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充军?让阴寡月那药罐子去充军,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还不若杀了他!以药罐子的性情绝对不会自杀,自杀有愧于生父生母,他定是傻傻的一个人去充军…… 顾九鼻尖一酸,她冲进自己的房里,拿起自己的包袱就往楼下走。 猛地脚下一滞,他都与她和离了,她还回去作甚?他的死活都与她无关了! 她不会去想这和离书是夜风帮写的模仿了他的字迹,她更不会自恋到他是因要保她一命不被牵连而受时局所困而书。就算如此,他也不该这样扔她一纸和离啊! 顾九陡然顿下,去?她有什么立场? 不去?可是那毕竟是一个曾经鲜活于生命的人,他若是充军定是会被折磨而死,或许现在就已经……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愿再想,救,救回来让他这辈子拴在她身旁为奴为马吧! 碧蓝色衣衫的少女背着青布包袱冲下楼去。 “姑娘,姑娘,你点的菜。”客栈里的小二哥正端着她的菜要给她送去。 ------题外话------ 救回来为奴为马…… 突然间想到寡月化身忠犬的一幕……汗哒哒…… 有木有虐到?看九儿要怎么救啦~ 九:瓦不是冥王星乃以为瓦是你想踢就踢的!哼!   ☆、041、王氏夫妇 “不用了小二哥。”顾九从怀里摸了一粒碎子,“房我也不要了,小二哥我能问你这个时候还有去长安的官车么?” 小二哥道:“姑娘你这个时候就算是到了长安也只能到城外过夜了,再说这全大雍的官车只在上午跑两趟啊!” 顾九恍然,难怪夜风要她次日早晨启辰去轩城的,原是这个原因! “那,哪里有车可以到?”她眉头一皱沉声的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还是劝姑娘明日早上再做打算,这大晚上的姑娘上不了官车,跟着老王家的镖局走也倒是安心些的。” “老王家的镖局?”顾九挑眉问道。 “是的,就在咸阳西城门,姑娘你……哎,姑娘!” “谢谢小二哥了,我这就去赶车了,来日再好好尝尝你家的菜,再见了!”顾九背着包袱就往西城门赶。 老王家的镖局,去了问问就知道。 顾九到西城门的时候街上已经鲜少人走动了。 她看到一队人马在城门口忙着下货,队形之首摆着个旗帜用暗红色的线绣着狼头狼头之上是个王字。 “可是老王家的镖局?” “正是,姑娘何事?”一个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答道。 “我要去长安能带我一程吗?” “是长安城还是城外?” 一人走过来问道,声音甚是好听,顾九不禁回头望向来人。 方才答话的黑衣人突然朝那人行礼道了声:“舵主。” “舵主?”顾九有些想笑,莫非是这里的老大? “姑娘这只镖队正是鄙人所管。”男人笑道。 “王舵主,能否带我一程,我急去长安。” “倒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 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顾九闻声望了过去。见那女子一身黑丝绸缎包裹着曼妙身姿,黑纱蒙着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我唤王玄,这位是我丈夫王禹。” 怎么都姓王?难道是近亲联姻?顾九不禁想到。 “王夫人请带顾九一程,顾九着实急去长安!”她望着那女人问道。 “姑娘若是想去长安,我可以带你去,但是姑娘必须告诉我你去长安作甚?听姑娘口音似是南方人。”王玄凝着她伸手握住顾九的手,“你也不必急着回答,去我马车里好好说说。” 琅琊王氏,至东晋南朝以来顶级的世族门阀,曾是四大盛门“王谢袁萧”之首。但是随着江南陆氏、荥阳郑氏、汾阳靳氏、与曾经江南顾氏的崛起势力渐渐被分化下来,俗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琅琊王氏在朝堂之中的地位不比兰陵萧氏,但至今仍掌管着大雍诸多的水路,陆路,也掌管着当铺、镖局、歌舞坊、还有诸多的客栈茶楼的营生…… 王玄是琅琊王氏嫡系,王禹是旁系不知哪个个角旮旯的一支,两人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一路走来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经过族人的反对,也被人强行分开过,总之不管怎样还是走到了一起…… —— 官路上,长长的队伍行走着,马车里点了灯,映着两位女子的清丽轮廓。 “原来是这样,九丫头你也别阴沉着脸了,把你的和离书给我看看吧。”听完顾九讲完自己的故事,王玄恍然大悟般惊呼一声。 相反,顾九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听王玄这么一说伸手去自己的包袱里找那封信,也不知道那信她随手一塞塞进来没有,找了半天才找着。瞥了一眼,心一紧赶紧递给了王玄。 “没有官府的印章怎么能算得上和离书呢?他是欺你不懂还是有意糊弄你?”王玄看着拿被顾九揉的皱皱巴巴的和离书,“再说这和离书上没写你品行之过错,没写你身体之缺点,亦没写他到底嫌弃你哪里?这,你拿官府别人也不会认啊?” 顾九一震,嘟囔地说了一句:“可他终究是写了的,写了就是有心。” “怎么难过了?这么难过你当初为何不告诉他你要留下来,不会再想着离开了,他也是个实心眼,定是信了你这句的,你若会去说清楚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不是不可能的。” 顾九只告诉王玄她是上错了喜轿错嫁给她丈夫的,“小白眼狼”如今当了官给她一纸和离书,她没有告诉王玄如今那“小白眼狼”正面临着生死劫难呢…… “玄姐姐,多谢你了。”顾九抱着膝盖,便也不再答话,有些事情别人终究不懂,她甚至也不知道她回了长安城又该去哪里?又该如何去救那人。 “你眯会儿,一会儿也该到了。”王玄伸手拿了一件薄毯给顾九盖上,她是聪明的女人知顾九有事隐瞒,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她也不愿多生事端,既然她有意隐瞒,她更是不愿多问。 顾九着实有些累,却也不敢就这么睡着了,要说是没防备心理那是假的,她不那么相信人,只是求人坐人的车不套些近乎不行。只是这来这里两个多月了,确实没怎么遇到一个能说话的女人,有些女儿家的心思确实只有女人能懂,说出来终是好受了些。 一个时辰后车队到了长安,顾九没想到自己还是睡着了,摇摇晃晃之中,她才醒了,听着王玄对车内另一个女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女子温柔酥软的声音传来:“回夫人,丑时将过。” 王玄点了点头,回头望向方睁开眼睛的顾九。 “你醒了?” “是。”顾九揉了揉发昏的脑袋。 “九儿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要回晋阳一趟,就只能送你到城外了。这个是进出长安城的王氏通牒,你先拿着。”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顾九惊讶地望着王玄。 “九儿不必推辞,不知你信不信缘分,也许你觉得有些好笑,我见你是一见如故,曾经我也有一个同你一般大的幺妹,我大她十来岁,可是她却没能活到你这么大,生了病早夭死了,见你就如同再见了我那幺妹,她同你这般口齿伶俐呢。” 顾九一时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她接下王氏给的通牒,此刻的她不知道这通牒是可以带她自由进出大雍任何洲路的王氏通牒…… 顾九整理好衣袍,背上自己的包袱,紧握着王玄的手道:“玄姐姐,希望有缘我们再见,改日能将这通牒还你。” 顾九将头发扎成马尾,又换下王玄递与她的一袭靛青色男装。这个时候,扮成男子总是方便许多的。 王玄将顾九送下车就见王禹从前方的车队里走来。 “顾姑娘,我夫妻二人临时接到命令要去晋阳一趟,就不送姑娘进城了。”王禹诚恳言。 顾九沉声再道:“舵主相助之恩他日再逢顾九定当全力相报,今时时局窘迫,让舵主与夫人笑话了,顾九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定登门言谢!”顾九深鞠一躬,挽起包袱转身仓皇离去。 人生际遇,无数未知,就如同她从未料到能在这样的时空里走上一遭,如镜中花,又似水中月,如梦似幻,至今时已看不清自己的心境。 丑时刚过,天还是漆黑,长安东城城门口守卫将篝火燃得通明,城外守着一条等着进城的百姓,城门开着一道小门,不时有华车疾驰而过,顾九知道那一定是贵族。 ------题外话------ (导师型夫妇,他日再见就是互帮互助之时了。琅琊王氏久盛而不衰的历史神话,本文因架空不可表现的淋漓尽致了,实乃一大遗憾) 有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更有:王与马共天下。这些都是琅琊王氏鼎盛之时的写照。 每一个姓氏都颇有渊源~江南陆氏、长安阴氏、汾阳靳氏、荥阳郑氏、兰陵萧氏;吴兴沈氏与吴兴姚氏、汝南周氏、会稽顾氏、陇西李氏、东海陈氏、中山张氏……我记得的这么多了大家可以自己去查查。 后文马上交代科场舞弊一案的前因后果。对古代时辰不懂的亲可以留言,我整理一个时刻表,还有不懂可以提出。   ☆、042、算计成梏,匪君有意 顾九将怀里的通牒拿出,递与其中一个守卫,守卫只是看了一眼通牒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便放她进城。 顾九临时想不起来这个时候还有哪里的客栈是在营生的,唯记得听林家叔子提及过,十四桥下的说书楼是夜间至凌晨的营生。 她去了十四桥,远远的看着那里大红灯笼高挂,还好经王玄提醒她换上这身男装。 顾九方找位置坐下,说书楼里就传来那苍老沙哑带着浓厚长安口音的声喉。 顾九良久才适应这声音,无意的听了半晌,有小二哥来给她倒大碗茶,她谦和的打了赏钱。方听得说书人道: “君不知,江南科举舞弊一案,牵涉住朝中一品大员三位,待斩首者一人,这一人实乃今太子近臣!” “哟!”底下的人附和了一声。 连顾九也一震,复竖起耳朵正听着,底下便有人轻声议论起来: “你知道吗?听人说太子如今被软禁了,国库六十多万两的漏洞啊,这回有二皇子党弹劾太子说他才是主要的售题人,就是为了填补这漏洞,可是太子一口咬定不是他做的。” “你小声点,这话虽不是你说的,你也别叫人听了去。”那一旁的长者道。 顾九端着大碗茶的手一抖,茶水漾了出来,烫在了手上,烫出一大块红痕来。 当今皇上姓什么?顾九几乎就想逮着一个人问,却又想这样不妥,愣是撑着下巴想了半天,才通过这具身体想起来:姓卿! 瞬息间她本能的想到长安城南沈巷璇玑门的公子卿泓…… 她伸手揪过小二哥问道:“小二哥,我问你当今二皇子可是腿脚不便?” 小二哥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摇摇头:“不知道,” 顾九这么陡然一问,让台上的说书人停止了说书,他从台上走下,引起不小的轰动。 “咦,怎么就不讲了?”底下的人都闹腾了起来。 说书人忙赔礼,沙哑着嗓子道:“老朽今日,嗓子毛病又犯了,就请徒弟代劳吧。” 众人只是口头上纠结了片刻,又继续去听老人徒弟的说书。 说书人在顾九面前坐下,看着顾九的目光有些复杂。 “姑娘可是认得二皇子?”凡朝中三品以下不知二皇子腿有疾,更何况二皇子腿有疾并没有外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就算太子党小打小闹中常将二皇子此软肋拿出来说事,也被夜帝打压下去,不可能闹得像小辈皆知的地步,除非此人见过二皇子本人。 顾九一惊,此人竟能一眼识出她是女人。 顾九脑筋快速一转,方才她问小二哥二皇子之事,小二哥明显不是装的;而这人放着书不说,跑来问她是否认得二皇子? “你莫非是二皇子的人?”顾九凝眉道。 老人眉头一皱:“姑娘请移驾内室。” “不去!”顾九拿起包袱就往外走,唯有二皇子的人才敢于茶楼之中散播这种关于太子的不利言论。 公子卿泓,枉她当初真心感激过他!那么他呢?是否每一步皆在他的算计之中? 阴氏遗孤,又是否人人皆想置他于死地? “那姑娘就休怪老朽无礼了,来人!” “你们放开我!”顾九吼道。 —— 等顾九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柔软的梨木床榻上,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草药香。 她记得这个味道,是那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却不记得这个陌生的房间。 “你醒了。”那人依旧笑得温婉,绝美的凤眸之中带着倦色。 “我是该叫你卿公子,还是二皇子呢……”顾九揉着发昏的脑袋嘲讽道。 水蓝色衣衫的少年倒是全然不在意,不急不缓的说道:“如果可以还是唤我卿泓的好。”他唇边含笑,伸手去给她把脉。 顾九避开他的手,他也不恼,浅浅道:“他们对你用了迷香,我已经责备过了,你若是怨我,便恨我好了。” 顾九一怔原来是迷香,她望着窗外隐隐天亮,才凝着那人道:“阴寡月真的要充军?” 卿泓讶然他本以为她会跪地求他,如同一年前一样,可是她没有,她如此冷静问出这么一句,她没有求他的意思,只是面对于此,她似乎已然做好与那人一起面对的准备。 “他若充军你会怎样?”他问的依旧浅淡,听不出他话里的任何情绪。 她心一紧,她是女子不会不懂一个男子接近女子的目的,她不是自恋的这般想,可是她看不懂,这个少年的温柔可以表现出千万种,或许没有一种出于真情吧?或许,他对任何女子都可以如此。 “他若充军我随他去。”她当即答道,不知是出于心,还是言于礼。 少年一震,早知她定会这般答的。可还是不禁问出口…… “我若告诉你我救不了他,你信否?”半晌,他沉声道。蕴藏着万卷书册之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期盼与无奈。 一场江南科场舞弊案,太子被禁足而不是被废黜,看来夜帝对太子终究是不忍动手,阴寡月罪名的确属实,他虽惜才,却也终不得插手去救,或者坦而言之他若插手阴寡月死的更快,晋候对阴寡月之事不是无心,刑部与兵部皆为晋候之亲信。或许这一劫难,阴寡月他命中注定。 “也许我这么说你会不信,阴寡月之事我许你将充军改为流刑,三年之后我许他锦绣青云路,算是我欠着你们的。”他轻声道,似乎记忆里重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其实,三年,他并没有把握推倒太子,他从不曾对人许诺过什么,此刻却破了例…… “你……欠着我们的?”顾九倒吸一口气,摇摇头,“不,你不欠我们什么,是阴寡月自己蠢他不过想多赚点钱,或许只是为了买药治病,结果没想到那人正好得的是正题。落了个替人舞弊的下场!” 她顿了顿,想起那一日她去学府找那人,他带她去客栈,那日的银两应该是卖给那状元爷文章得到的吧! “二皇子说欠我们的,无非是,科举提前是二皇子所为,太子命一品大臣售题卖官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太子党羽被清理也在你预料之中!”她灵眸无惧地对上他的,将他一瞬的诧异尽收眼底。 她,的确很聪明…… 卿泓没有否认,唇边依旧带着笑意:“顾姑娘放心,今日阴寡月便会由充军改为流刑。” 顾九怔了片刻,凝着他目光复杂。 “能派你的人送他上路吗?”末了,她还是说出口。 卿泓心中没来由的一动,或多或少,不管怎样,这偌大的长安城内,她还是信着他的。 那么这件事,他定当竭尽全力去完成。 “青衣为皇城侍卫无法离都,我会派我的心腹送他去。”他垂首不敢再看她的眉目,兀自地说道。 “北方太冷,他身子受不住,让他去南方吧。”她说道,喉中有些哽咽。 ------题外话------ 本文化用了一段历史。因为一直在研究科举所以想写这么一个男主。 科举作弊历代皆有,清朝之前科场作案的处罚是革职、流放。赵翼曾叹:“纳贿舞弊,仅至窜谪,科场之例,亦太弛纵矣!” 至清朝首开“科场作弊者死”之先例。顺治十四年(1657年),发生丁酉顺天、江南科场舞弊大案,数十名考官被处斩,家产籍没,父母兄弟妻子俱流徙边境。咸丰八年的戊午顺天乡试案,主考官柏葰是中国唯一被斩处的一品大员,也是科举史上死于科场案的职位最高的官员。 这次的舞弊案灵感完全来源于清朝顺治年间江南科场舞弊一案 阴寡月的近况请看后文,标题为我写的第一卷歌词中卿泓的一句,完全是为了要押寡月那句的韵……   ☆、043、流放岭南 “岭南那边我认识一个将军姓薛,就让阴寡月去岭南吧。” 顾九话音刚落,他抢着答道。 抬首四目相望,卿泓低垂下眉眼,柔声道: “流刑之人若能得功绩在身,就能早一日回来。” 两日前,牢房。 少年奄奄一息地趴在草垛上,受过刑,整个人显得虚弱至极。 陆安的事迹败露后,自是扯出了他,早知那人小人行径,自己逃不过此命。 一个人影站在牢房外,少年撑着身子,偏头望了那人一眼,浅淡沙哑的开口:“知道第一个来看我的定是你,帮我将这个带给九儿……” 那是他写下罪行时,偷偷写好塞在怀里的,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来找他。 “是我的错。”那人沉吟了一句,他穿着牢头的衣服,未曾蒙面,可是光线极暗,寡月依旧看不清他的容貌。 寡月摇摇头,又道:“我若有幸还能活着,他日定助你成事,只愿你务必将九儿带离长安,要她好好过日子,这恩情我阴寡月当以余生来报……” 君子从不许诺,终究是一语成箴。 夜风忽觉鼻尖酸涩,手握着牢门的木柱,颤声道:“活下去……你若活下去,我才将她带走,你若死了,我定将她杀了,让她下去陪你!” 末了,他从怀中拿出大把大把的药来:“内服的全吃了,外擦的全部用完,我在外面等会儿,一会儿你将药瓶给我带出去。我下次会想办法再进来,外面的情况我会带给你。” 夜风望着黑暗中寡月的方向,他听闻他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没有一声呻吟,他受过刑,也能知道他此时的苦。这一瞬他的内心变得无比柔软,余光隐隐有些复杂,他其实没有帮他什么不是么,只是这个时候无论谁为他做什么他都会用毕生来报答的吧…… —— 牢里足足撑了两日的阴寡月突然在这日清晨的时候收到消息,充军改为流刑,地点是岭南薛营,不是漠北,不是戈壁,不是冰天雪地……他没有想到他犯下如此重的罪还能被降为流刑,流放岭南。 “阴寡月,你速速换身刑服,门外有人接你!”那牢头看了他一眼。 寡月将衣服换好,又将脱下的衣服用布包着,款在了身上,等到了岭南再洗吧。 他还记得那日,九儿盯着刚刚换好这身衣服的自己的样子,那时候他以为他离她那么近那么近。可是如今九儿不在了,是他让夜风将她送走的,她会伤心吗?他摇摇头,九儿本就想走的,一直以来都是他强留着她的,如果可以他绝不会放手,明知一路少不了艰辛他也不想放手的……可是他还是放了,一纸和离,以九儿的性格,估计不会再回头了。 牢头给他拷上桎梏,脚上的铁链叮当作响,他被牢头牵了出去。 阳光很刺眼,他微眯着眼,看着一个骑着马的衙役朝他走来。 “我奉命带此人去岭南薛营。”那人递与牢头看了一样东西,牢头便将人交给了他。 “可别把人给看丢了,搞不好你们衙役属还有薛营和我们这牢房的人都得遭殃!”那牢头说完朝牢房内走去,也不再管他二人。 “走吧。”衙役望了一眼阴寡月道。 “衙役大哥,能给我点时间么?” 衙役顺着阴寡月的目光望去,就瞧见一黑衣带着斗笠的人,那人正是夜风。 “别冒险。”寡月凝着夜风道,“不差这十年,兴许快一点三年我们还能再见,替我照顾宅子还有打听顾九的消息。” 夜风重重地颔首,未多说一句,将手中的一个包袱放在阴寡月怀里:“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阴寡月将东西夹在怀里,夜风看着怕他掉在路上,伸手将那包袱系在了他的胳膊上。 “衙役大哥麻烦你好好照顾我这位兄弟,他体弱多病,不能过了吃药的时辰。”夜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与衙役。 “我会的,这银子我带阴寡月收着,到时后就当给他买药的钱,我也不想他死在半路,不是。”这话是说给牢房外的人听得,他若不接下,更惹人怀疑。 “没事了就早些上路吧!”他督促了声,冷漠的调转马头。 夜风静静的跟着送寡月直至东城菜市口。 今日是那陆安还有十余名参与作弊考生与官员的问斩之日,最高官员牵涉朝中一品,夜帝这回是痛心疾首下定决心要整治这舞弊之事。 今日判处流刑学子高达六十四人,官员达二十二人,今科之考生成绩全部作废,科举宣告停止! 时人皆在揣测这科举到底是无疾而终?还是会暂停几年后再被端上历史舞台? —— 菜市口一片鬼哭狼嚎…… “既然这个时候知道哭,当初为何要做呢!”有群众摇头叹息。 “是啊,这时候圣上只将他们问斩以泄民愤,过几日就是将他们的父族、妻族、子族全全问斩,真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灭三族的凄凉下场!”亦有长者捋须长叹。 阴寡月望着衙役唤了声:“衙役大哥咱们走吧。” 他方转身,就传来人头落地之声…… 血,太过,凄惨…… 寡月倒吸一口凉气,余光瞥了一眼走远了的夜风,跟着衙役走了。 方出了东城门,寡月才问衙役:“衙役大哥,你可知西郊学府的柳汀?” 那沉默的衙役想了想,道:“柳汀?” “我有些映像,好像是要举家流放湖北路江陵县了,流放南方的都是我们衙役打理。” 寡月神情陡变,“他犯了何事?” “他也没犯什么,只是他为今科学工,他父亲又是翰林院庶吉士,这次科举对翰林的打击才是最主要的。”那衙役说道。 对翰林的打击才是最主要的…… 阴寡月眸光一黯,果然这人和他想的是一样的,一切只是一场贵族早有预料的布局罢了!只是就这么让他流放岭南?晋候会善罢甘休?想到这里他美目微缩,是否他此时判以流刑又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快走吧,天黑前到咸阳,你就有马骑了!”那衙役见他有心思忙说道。 犯人怎么能骑马? 寡月莫名地望着他。 “你放心,我只是想快一点将你送到岭南薛营那边。”衙役解释道,桓大人有交代不得透露这些,阴寡月还是蒙在鼓里的好。 就这样他走他骑,隔上几里路衙役会给他递去水壶让他喝上几口,待离长安城数十里后,那衙役便伸手将阴寡月带上马,直朝咸阳而去。 桓大人说咸阳东城客栈里有人等着这人,叫他务必去东城客栈落脚。 ------题外话------ 翰林院——主管编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起居注,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文件的地方。 翰林院后文还要出来的,关于翰林院官职后文介绍。 有些资料真的很难找,大家看到的这么系统的题外资料,有些是二卿翻书翻破了才找出来的,有些资料网上有,有些网上压根都找不到……虽然网络发达,可是有时候要搜些东西还真心不容易(比如比较系统的翰林官职介绍,二卿翻了N多书才翻全)~(>_ 寡月粗来鸟,大家围攻吧,只要别看死九家的寡月就好。 说到这想到一个典故:看杀卫玠。卫玠,我国古代四大美男之一,也是个病美男,呃,被看死的~(>_   ☆、044、情愫 阴寡月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带,显然一惊,只是想起他方才的话,他想快些到岭南快些完成任务,毕竟陪他风餐露宿又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一想寡月也觉得合情合理,便也不再多想。 跑了一段路程那人一勒马缰,道:“歇会儿吧,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咸阳了。” 阴寡月低头望了眼自己身上的枷锁,似乎是想要解开。 衙役懂了,打开他的枷锁,活动了下手腕和胳膊,将夜风给的包袱打开,就看到满是瓶瓶罐罐,他知道这一定是九儿给他留的存货。颤抖的伸手去拿,又看到那条寒梅绢帕,他呼吸一窒,没有想到夜风将这个也带来了,打开来正是母亲留下的血玉耳珰,阴寡月心一紧,赶紧包好,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任人鱼肉也不敢反抗的,只是夜风那厮竟然敢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他带着上路,他心终是好的,估摸着也是为了路上给他一个念想的东西…… 他快速的拿起一个药瓶倒了几粒药吃了,将原先的脏衣服塞进这个包袱里,打好结挽上,又自己带了枷锁。 那衙役眉头一皱,沉吟了句:“罢了,省得带了又解,就这样吧,到了咸阳你穿上你自己的衣服我们直接去岭南。” 衙役也不等他答话,伸手将那枷锁挂在马鞍旁,又将阴寡月带上马背,二人绝尘而去。 咸阳东城客栈,衙役带着寡月去的时候戌时将过亥时将近。 “掌柜的来间客房!”衙役唤了声。 “去二楼吧,今日满房了!”掌柜扒拉着手中的算盘对衙役说道。 小二哥很是机灵地上前去请他二人。阴寡月跟在后头,随他们上了楼。 顾九中午就到了,在房里等了大半日觉得他们也该到了,听着走廊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心一紧忙去开门。 少年在看到昏黄的光影那头,长立着的靛青色衣衫的人儿时,沉郁的凤眸里惊惧与欣然并驰而过。 良久他别开目,不再看她一眼,就这样如同陌生人一般走过她的身旁,心内却是百般纠结:她为什么还在咸阳?她为什么还不走?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清俊的脸微低,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光影之中打下一片阴影。 “阴寡月!”终究还是她先唤了他。 卿泓不愿告之他是他暗中助他,她更不愿让他知道她求助于卿泓。 他身子猛然一震,驻足一瞬却是迈开步子离去,他不能再拖累她了,既然放手,何故回头? “既是故人何不一见?”那衙役说道,神情依旧淡漠,“我在房里等你,动作快点。” 衙役抱着剑随小二离开。 少年仓皇回头望向一身男装的女子,这时他才清楚的看清她的脸,瘦了…… 他心紧,慌乱中伸手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房里,掩了门。 胸前起伏间他已将她带入怀中,紧紧地拥着,如同这是此生最后一次依偎。 “走吧,九儿……”半晌后,他沙哑着嗓子说道。 顾九倒吸一口凉气,将他推开一些,凝着他的脸道:“你不是去娶世家小姐去了?怎地就娶到咸阳来了?这胡渣那小姐也没找个人给你清理的么?” 她伸手将他一缕青丝掬起,拿在手中把玩不肯放下。 他心更痛了几分,末了,才开口再道:“时局紧迫,寡月本无心相负……。” 他低垂着头,不再看她,也不敢看她,唇边噙着苦笑,心里却畅快了不少,他没有料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她一面,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够了…… “时局紧迫?”顾九挑眉,“那你早前怎么不让那夜风告诉我,现在终于肯说真话了?那这一纸和离书又作何解释?阴公子!” 阴公子…… 三个生硬的字让他见到她恢复了温度的心,又凉了下去…… 他凝着她,沉郁的目里满是坚定:“对不起,如果重新来过,我依然会这么选择。” 顾九一愣,秀眉拧起,道:“所以,你还是选择抛下我?即使是现在也要将我赶走,让我自身自灭?还是你很想看着我披上别人的嫁衣?” 少年握着她的手颤抖着滑落,他薄唇轻颤说不出一句话来,若是让九儿披上别人的嫁衣,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生儿育女,他想他宁愿自己死了,不然一定要将她再抢过来…… “你若要流放为我随你去,岭南不是吗?那我就在你军营外立户种田植桑,直至你刑满之日。” 她低垂下头说道。 他一愣,心里却燃起火热,好温暖……没有想到他这般,她还愿意不离不弃……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方道:“你不必如此……你并不欠我什么。” “阴寡月!”她唤着他的名字,记忆里,她并不曾这般疾言厉色的唤过他。 “你的命是我救的,还有你这包袱你的药都是我亲手给你一粒一粒的做的,你们古人不是铭记恩遇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是么?我顾九不要你涌泉相报,只要你以身相许!这辈子你的命是我的,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为你一个人活,这辈子为奴为马你都不得离开我半步!除非我哪一日厌了乏。” 不是爱风尘,却被风尘误;不是自凉薄,终成凉薄语。 他听得很认真,似乎是一字一字的记下,他就这么凝着她发红的小脸,心下悔意绵延,从来不知道,一纸和离书伤她伤她这么深这么深…… 厌了、乏了,字字就这般敲打在他的心上,落入目里的还有她凉薄的浅笑。 他想走过去再抱抱她,他不想看到她这般模样,却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立场,一纸和离究竟断了多少恩情?他说不清了…… 她若不离,他何曾愿意相弃?他终是恨着自己一时的自大,替她做下决定。 三人终究是上路了衙役大哥未多说些什么,这是桓大人吩咐过的人,有桓大人给的密令,他只要能将人带到薛营就行了,不管过程。 长安,晋侯府 雕梁画栋,琉璃瓦、朱色门,古意屏风,锦屏春暖,香焚雾绕。 深紫锦袍深衣,眉目如狐、绛唇白肤的男子坐在屋子的正座上,双耳微凛,偶有飞鸟振翅扑檐而过的沙沙声。 听闻书桌前青衫男子的垂首禀报,青年的眉头凝得更甚,额头上似有青筋突兀,他握着杯盏的手一抖那茶水就漾了出来。 “你说什么?阴寡月给判了流刑?前些日子本候不是看刑部的人定的充军,怎就成了流刑?”青年男子说道。 司岳人摇摇头,“属下也甚是不解,不过属下怀疑此事有人插手。” ------题外话------ 望向一身男装的女子,写错,顾九现在穿的是男装。 寡月的光环如今也许不及男配,世人都爱倾城,我也爱倾城,只是倾城与倾国,乱世蓝颜,权倾朝野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世间本没有一蹴而就者,就算王侯将相也不可违背世事规律。 寡月不夸张、不浮躁、接地气,却亦可倾城倾国,只是权倾朝野这些都有一个过程啊,不会让亲们失望的。陪二卿一路的人,二卿由衷感谢! 岭南:秦代所立的南海、桂林、象郡称为“岭南三郡”,明确了岭南的区域范围。岭南北靠五岭,南临南海,西连云贵,东接福建,范围包括了今广东、海南、广西的大部分和越南北部,宋以后,越南北部才分离出去。五岭不单是指五个岭名,也包括穿越南岭的五条通道。   ☆、045、再逢竹马 青年眉头拧得更紧,阴氏遗孤之事有谁敢插手?明知这阴寡月将将得罪了他晋候,这就有人暗中帮起他来了,无论是哪方的人只要对太子不利,对他晋候不利,这阴寡月就算是有先帝保着也留不得了。 “查!”青年奖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叩,咬牙道。 “是!”司岳人深望一眼晋候,若是二皇子党有意而为,阴寡月更留不得了。阴氏遗孤在先帝的馈赠下苟延残喘于世,不代表别人将先帝的话放在眼里心里,只是没有人会想到去动一个没有了家族靠山的遗腹子,阴氏一族死到只剩下他阴寡月一个人,曾经的长安阴氏早就不被士族门阀放在眼里。 —— 这一路上,顾九想,阴寡月能去岭南也好。她本担心他熬不过这个冬天,若是能去四季如春的岭南,他的身子也定是好受些,只是岭南九月雨多,湿热的天气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了。 岭南薛营是驻扎的范围很广,从大庾岭向西南直至柳州,都是薛氏管辖所在。自唐朝宰相张九龄在大庾岭开凿了梅关道后,岭南的经济才取得了一定的发展。 “未时前我们要过梅关道。”衙役说道。 几天的相处,顾九才问出这衙役姓周,这几天二人都唤他周大哥。三人走在一起倒也不像衙役押着犯人,而像三个赶路的旅人。 此段官道走的人不多,衙役见二人面露倦色便唤他们停下小做休息。 “九儿,喝水。”寡月将水壶递与坐在大树下的顾九,因为将入薛营范围内寡月已穿上了犯人的衣服,而顾九改穿了准备好的衙役服。 顾九方接过,就见寡月往河边而去。 帕子浸入水里,少年修长的手拧干帕子,末了,又朝顾九走去。 九儿撕着饼子,就感觉额上一凉,少年微凉的帕子已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心一紧,手中的饼就差点落在了地上。她清晨起来方洗过脸的,这就又弄脏了? 寡月兀自地给她擦着脸,也不甚在意她此刻惊讶的神情,她不是说要他为奴为马,他就给她为奴为马的照顾她一辈子。几日的反思与自责,他不想放手,即使前路坎坷。 顾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闻身后隐隐似闻车马之声。 顾九闻声望去似见一队商旅从此走过。 这时在一旁的衙役也走了过来,三人就这么远远的望着这一队商旅。唯有寡月秀眉微凝,这一段的官路他们行了两日未见什么商旅,他起先还觉得蹊跷,此刻又冒出一队商旅来,定是有问题的。 等那队人走进,阴寡月沉郁的凤眸将众人一扫,一瞬了然。 此刻,最不敢相信的便是顾九,是他—— 商队为首的那个靛青色长袍,一头墨发随意绾起的男子,八月庙会偶遇的故人,是他……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九一时不能通过这具身体想起关于洛浮生的更多的东西,唯记得那句:吾将尽吾毕生之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白马寺外见到的此人一身华服锦袍,此刻又化作远行的商旅。 那时她能认出他,是出于阿九对此人的刻骨相思;那时他认不出她,会是因为他的心里根本不曾有过阿九。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是与阿九有关的一段情,只是此刻已与她顾九无关了。 “此队人个个步态稳健,面目肃然,定不是什么商旅。”顾九只是随口一说两位男子同时一怔。 寡月心下一惊,顾九和他所想一样,只听他浅浅叹道:“此队人临行估计匆忙,为首那个靛青色衣衫的男子,脚上的官靴都未来的急脱下。” 周衙役亦是一脸严肃,他沉声道:“寡月,你觉得如何?” 这几日的相处,他对阴寡月的博闻强识很是欣赏。 “再往前走要出事。”寡月沉声道 “那走还是不走?”衙役凝眉问道。 “走!”顾九与寡月二人竟是同时答道,衙役一听摸了摸鼻子,轻不可闻的笑了笑。 寡月宠溺一笑,伸手将她一缕青丝别在耳边。 “你说。” 顾九先是一愣,随即道:“这几日不见商旅行于此,定是此地有问题,这为首人能着官靴,此人定是有些来头,这夜里定是危险,跟着他们走多一份安全。” 寡月亦是颔首,笑道:“我与九儿想到一处。” 周衙役听着有理,三人当即决定不紧不后地跟着那队商旅。 只是顾九忙着牵马,并未瞧见身后男子目光落在她背影的那刹,阴鸷的凤眸闪过一丝异样…… —— “少将军,我们身后……”一人小心提示身旁靛青色衣袍的男子。 “不管。”洛浮生沉声道,他瞥过一眼,看服饰为首的年龄稍大和那个头矮小的似乎是长安衙役属的人,那个和矮小衙役一起骑马的,是犯人? “少将军,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等过了梅关道就是薛营的地盘了。”又有一人道。 靛青色长袍的男子剑眉微凛,他苦心导演的一出“请君入瓮”,就算是过了梅关他也要演完。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男子低吼了一声,从轩城直直追入江西境内都没逮住左狼那厮,如今扮作商旅在这境内逗留了七天,也没引出左狼,只是这满车的珠宝,他不信左狼不上钩。 入夜的时候冷风习习,颇有些凉意。寡月将包袱中的一件长衫拿出披在了顾九身上。因顾九不会骑马,他和她骑着一匹马,这几日,他一路紧搂着她,生怕她不小心摔了。 一队人走近离梅关道外十里的地方时,果然不出所料人上钩了。 “左狼,本将军从轩城追了你几百里追到这儿,你以为你还能跑吗?”靛青色衣袍的男子手中已拿走他的红缨枪走向那被他称作“左狼”的人。 左狼见自己手下的人几乎都倒下了,自己也是在劫难逃。心一狠,想着这会儿只能靠自己逃出去了,狐目一扫四周,只见身后不远处有三人骑着两匹马,那周衙役人高马大的,旁人一看都不敢惹,左狼一眼就看中穿着犯人服的寡月和顾九。左狼是出了名的腿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闪身到寡月和顾九面前。 他伸手就要去扯顾九,一只苍白的手就握住了他的手。 左狼冷笑:“哼,一个白面书生想拦我左狼,快些给我死下来,让你哥哥好走!” 那方洛浮生处理完左狼的残余属下就赶来。 只听见“嘭”的一声,那左狼已被摔出七八米远…… 连顾九也是一愣,她离的这么近都不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浮生快步上前钳制住左狼,望着身下口中血水不断涌出的左狼,枉他洛浮生习武这么多年,一招能将“百里神偷”打成这样的他还没遇到过。他目光有些复杂的望向那红鬃马上的男子。 白色囚服的男子脸色惨白,凤眸之中还是那一瞬未曾消散的惊惧,他唇角滑落一丝血色,还来不及猛咳就倒在了顾九的背上。 感受到背上突如其来的重量顾九心下猛地一紧,颤声一唤:“寡月!” ------题外话------ 发晚了,不好意思啊。 寡月不发威,你当他是哈喽KT~ 等他正确运用那一身内力的时候,嗯哼! 竹马:参见本文第十章:似是故人来(二)。洛浮生前期粗来过啊,大家别把他当成路人了。O(∩_∩)O~   ☆、046、尸厥之证 那一刻,顾九不敢动,可少年还是这般坠下马去,她慌乱地伸手去抓,布料撕裂的声音很是刺耳。少年就如同断线纸鸢一般从马上坠落…… 落地的一瞬,惊了马。顾九也随着少年的重量落地。 晦暗的光线之中她依稀看见少年白色囚服上渐渐晕染开来的腥红…… 没有声音,静的那么可怖。 顾九将手放在他的胸前,颤抖的手一瞬感受不到他心脏微弱的跳动,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慌了贴耳去听,好久好久,她听不到……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死亡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此刻,她承认自己并不曾是一个完全独立又十分坚强的人。她也会被左右,甚至有时候不知所措,就如同时空错乱的穿越到这里,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她有自己的想法却受制于环境。即使作为一个思想独立的现代人,她却无法想到做到,她也意识到自己对寡月不知道完全没有依赖的。 若是他死了,她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 会回头救他,有顾念与他同住之情,愿意随他流放岭南是对时局仍不熟悉,也不愿如此不明不白的去江南重新适应新的环境。 只是,为什么要这么依赖于阴寡月?为什么这么不希望他死?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淡淡地、静静地就如同早已在人生的路上静候了她无数载,他只消站在那里,就足以令她心伤…… 周衙役在左狼那厮接近二人的时候已下马,见寡月落地后更是快步赶来。 顾九趴扶在寡月胸前附耳听声的时候,周衙役已在掐寡月的人中了。 顾九很快的镇定下来。伸手从阴寡月包袱里取了药瓶,黑色瓷瓶里的药是急救的药,说实话顾九从来不曾相信中医的急救之法。 黑色瓷瓶里的药连倒出几粒来,塞进那人嘴里,却没有看到他喉结的蠕动。 她手一抖那药瓶就从手中滑落下来。 她心抽痛了一下,这离梅关还有三里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阴寡月急需救助,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周衙役掐着阴寡月的人中都快掐出血来了,也没把人给弄醒,以他的经验来看,这阴寡月方才那一瞬是动的内力,多年不习武之人陡用内力,按习武之人的说法就是一念入了“魔障”,危及性命不是不可能,他望着顾九惨白的小脸,只是一瞬又说不出狠心的话来。 周衙役仓皇回头间看那一群人已将那“百里神偷”左狼绑在了装满珠宝的马车上,左狼被那一阵伤得不轻,却终究比阴寡月好一点。 “少将军,你看!”一个少年指着顾九那处对洛浮生说道。 正将左狼绑在马车上的洛浮生随着少年指向的地方望去,只见着暗红色衙役袍子的顾九,将阴寡月的囚服撕裂开来,裸露出胸膛,她的小手使劲的敲打着阴寡月心脏的地方,左手紧贴着胸壁,右手垂在左手的手背上……洛浮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急救方法。 这时候迎面又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多岁,五官端正的青年男子,一身布衣,身姿虽饱含书生意气,那双沉静的眸子却颇集百家之睿。 “浮生,左狼残余党羽已悉数抓获。我们即日回轩城吧。” 洛浮生微颔首朝那人作揖,目光又落在顾九那方,目光有些复杂,方才他虽忙于手中之事,不是没有注意到一旁发生的事,按他的推理那个囚犯当是多年未动内力,一时意气用事,却不能正确运用,气血攻心,这半天没有动静,该是断气了,可是当他看到顾九泪雨纷下,那份坚定执着不依不饶时,内心却为之一动。 “徐先生,能救那人吗?”洛浮生目光落在阴寡月身上。 天虽是漆黑,这方燃了灯,徐远不是没有注意到顾九那方,这种急救之法他没见到过,只是,那人身下之人,确已……咽气?不是么,他不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 “试试吧。”借着微弱的灯光洛浮生瞥见徐远脸上的表情。 徐远长叹一声朝那方走去。 顾九就是这样的人,越是旁人不知所措之时,她越能镇定下来。 她方才听到他的心脏还在跳的,就是那微弱的搏动告诉她这个男子可能还活着。周大哥掐不醒他不要紧,脉搏没有了不要紧,只要他还有心跳,只要他还能醒,她就有信念让他活着。 可是,当她拍了他一遍又一遍,尝试这现代那种电击的频率敲打他的心窝,没有……他依旧没有动静…… 正当这时,她满心将被冰冷的绝望淹没的时候,有一个人朝她走近。 黑暗中那人看不清她的脸,而那人所在的方向,却有隐隐泛黄的灯光,她却能隐约看见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我是大夫……” 有时候,只消这么一句,就能让人奉上全部的信赖不是么? 这一句就如同沙漠里苦行的旅人忽见水源,她抓着青年的手,青年能颤抖的感受到她的颤抖。 她沙哑的开口:“救救他……” 只此一句徐远至多年以后依稀记得。 梅关古道,灯火阑珊,他鉴证了她往昔的落寞与无助,却也能再见她傲然巍然遗世独立…… 徐远的手搭上阴寡月的脉搏,他心一紧,确实已经没了脉搏…… 顾九有些哽咽的说道:“他还有心跳,我方才听见了,他还能救……” 医者仁心,一时间,徐远说不出伤她的话,确实以脉搏来判定这人已是“死人”了。 顾九感受到“大夫”的沉默,心下咯噔一跳,不安感正蔓延开来。 她慌乱间拼命的想,似乎想起了,在给卿泓念医书的时候,不是念到—— “那个,古时不是有扁鹊救虢太子一事,虢太子当时不是宣告已死,可是还是救了不是么?寡月也有可能是‘尸厥’……他还活着,你救救他……”她不懂医术,没有浓厚的中医学功底,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话音刚落,徐远眉头一皱,心下却有些异样,他伸手摸向寡月的四肢,四肢逆冷,脉象浅薄应指全无,再看此人面色惨白,唇色紫青。 若是他方才气血攻心只是一瞬攻心,实气相博,气血入注于心,却与外界相隔,故应指间感受不到脉象,心脏却能微有跳动。 “我给他施针!”徐远心下一紧,忙道。 扁鹊救虢太子,取三阳五会。那他就效仿古神医之事,若救活此人也算功德一件!他且取此人三阳五会之穴,静观其变! ------题外话------ 所以说卿泓要九念书还是有用的。 扁鹊救虢太子确有此事,但是在阴寡月这里绝对是化用,尸厥能不能出现在内力这上面,我不清楚。 尸厥是中医厥证中的一种,不恐怖不要被名字吓到了。按理说还不算稀奇古怪的病 这一章可以联系前面寡月被柳汀抱回家遇到那个游僧的事情,游僧对他提醒过的一些事情……   ☆、047、伊人泪,断君肠 顾九看着那人从身上摸出一个布包来,打开布包的那刹那银光乍现,她才知道那是银针包,既然能随身携带此物,是大夫无疑。那日,她有见卿泓用银针给寡月针刺,只是不知今日这人要如何针刺? 她虽知,扁鹊救虢太子取三阳五会,却不知这三阳五会何解?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三阳五会何解?” 徐远眉头一皱,却是道:“此法虽能救命却不可多用,学医需悟性,小兄弟你悟性不错,我可以教你这三阳五会,你且看着。” 徐远挽起袖子取出一根银针。 一旁周衙役已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毯子给寡月盖上。 九月,南方的夜凉飕飕的。顾九的手心额头已渗出汗水,她一瞬不瞬的借着微弱的光线盯着那人。 徐远只是闭目就能摸到阴寡月的穴位,他的针扎下去的同时,亦向顾九解释道:“手足各有三阴三阳:太阴,少阴,厥阴;太阳,少阳,阳明也。五会谓百会、胸会、听会、气会、臑会也。” 顾九挠了挠脑袋道:“这句我知,《黄帝内经》之《素问》里有讲……”可是她方一说完,心中一震,她从不知自己对文字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既然小时候背诗也是自己喜欢的背诵的很快,不喜欢的诗词要读上很多遍才背的下来,按理她不该将读过一遍的东西就这么记住了……或许只是这具身体有这种本事? 原来的阿九,定是一个蕙质兰心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只是这样的时代终究是苦了女人。少年时父母是天,嫁人后夫君是天,待到老来儿女是天,却从来没有为自己认认真真的活过一次。 “扁鹊救虢太子取之‘三阳五会’,以人中、百会为主穴,以少商、涌泉、厉兑、隐白、少冲为配穴。”见她如此,徐远细心解释道。 银针深入腠理,徐远拇食指微撵,他闭目感应针感,忽地顾九见微弱的光影之中,青年的眉目里闪过一丝光影——得气了。 人若已死银针如何得气?他松开银针又顺着阴寡月的胸腹摸去,至其胸窝间,两乳正中,取膻中穴平刺入里,针尖方刺入,无所动静。 一旁有些人走过来,有人将灯拿近了些,突然的光感,顾九有些许不适应。 那提灯小童干笑了笑,将灯移开些,故那一瞬依旧没人看清她的容貌,只是记下个轮廓罢了。 徐远施针完毕后,阴寡月还是不见醒来的迹象,众人轻叹了几声,连周衙役看着都已经丧失了信心了,正想着如何回京禀报,这人死在了半路上? 等了良久,徐远仍不想放弃,因为方才银针刺入腠理之时,分明有得气之感。 徐远心下一横,将所有银针悉数拿出,又递与无根给顾九。 “跟着我做。” 青年抓起阴寡月的手,将银针悉数插入他五指手指头中。 顾九照着徐远的方法将银针插入,又看着那人将针取出。 “嘶” 鲜血,染红白衣—— 不知是何人叫了一句:“动了,他眉头动了!” 顾九闻声望去,只见隐隐的灯光之中,少年凌乱的青丝遮蔽的俊颜上眉头确动了一下。 她伸手抚上少年的脸,轻唤道:“阴寡月你醒醒……” 良久,少年睁开虚弱游离的目,目光涣散一瞬后,却是紧紧地锁定在顾九身上,他开口说不了话,就这么看着她,默不作声的,沉静地看着她,就像毅力在桃树下已经千年的三生石,保持着望着伊人远去那样静静的姿态,只是凝着她的面,除了凝着再无其他…… 徐远见少年睁开绝美沉郁的凤眸,心中大恸,没有什么比生为医者救回一个将死之人更为欢呼雀跃的事。 “醒了就还有救!你们且带他进梅关去找大夫!不得耽误了,我以银针封住他的穴道,足以让你们再撑三里!我们这也要赶回轩城了!”徐远长叹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朝顾九说道。 那方洛浮生也走过来,顾九心中一骇,赶紧低头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你且不必谢我,我能救他也多亏了你的提示,鄙人轩城徐远,他日能再见你谢我也不迟,且快带着这小兄弟去梅关寻医!这位小兄弟体质特殊,日后切记不可动怒不可过劳,好了,你们快去吧!” 顾九心忧寡月,也不想多逗留,当即记下这恩人名姓,且道这救命之恩他日再报!便与周衙役上马往梅关道那方而去。 徐远深凝着顾九等远去的身影,身后洛浮生深深一揖:“先生,我们快回轩城吧。” 徐远哂笑道:“浮生,你是着急着回轩城见美人吧,只是姚玮瑢那丫头终究是被你惯坏了。” 洛浮生笑的满是宠溺,丝毫不在意徐远说他将瑢儿惯坏了,他从她十岁那年就开始惯着她了,如今已逾三载,就等着她癸水一至将她娶回家去,如今亲也亲过,抱也抱过就差娶亲这一遭了。 徐远见他怡然自得的样子,也不好打断他,有道是:哪个少年不多情。 徐远兀自的哼起歌来: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闻此曲,洛浮生眉目一动,知先生在调侃他,腹中之话就此压下。只是转眼,眉目里满是宠溺与追忆之色。 周衙役抱着用银针吊着一口气的阴寡月,顾九独字一人骑着马,直朝梅关那方而去。 梅关道后是一小镇,镇上最好的神医两人已经打听到了在镇西三里竹园处。 等二人来到竹园的时候,阴寡月依旧半眯着目,那样子任人看了都心疼,终于和周衙役一起将他抱下马的时候,顾九落了泪。 少年见顾九落泪,目中闪过痛色,他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能这么静静地凝着她……哀怨又彷徨。 迎他们进去的是药童,药童年小约莫十来岁,只是一见他们三人就知谁是病人。 “都进来吧,我师父在正屋给另一个病人熬药呢!马上就来。”药童对他们说的。 “麻烦你了。”顾九沉声道。 药童一愣,转眼间机灵道:“你为何不说要我师父快点来,这人急于求医,你为何只说客气话?不像刚刚到这里的人都说快请神医大人,我们急需救治!” 顾九也是一怔随即道:“小小药童大人,你方不是说神医在给另一个病人熬药,马上要来了吗?” “可是……” “小郁离,不得无礼!”一个中年男子从那方门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把蒲扇。 男子一出来,顾九忙随着周衙役抱拳作揖:“神医。” 这里无论见到哪个老大夫或者有能力的大夫,都称“神医”这是尊称。 “不必虚礼,鄙人近日陡感身子不适,是将入土了的确是要成神成鬼了,且容我看看这病人,他情况不容乐观啊!”神医说道。 “是,劳烦神医了。”顾九一时间找不出除了神医以外的其他称呼。 一番折腾下来,神医擦了把汗。 “还好用银针吊着一口气,急救的及时得当,不然我也无力回天了!鄙人姓……葛,就唤我葛翁吧。”中年男子说道。 “是。”顾九狂汗看着也不过三四十来岁,为何要别人将他喊的这么老。 “你照看着他,我去给他熬药,估计一碗药下肚就能神志清醒开口说话了。”葛翁说道。 ------题外话------ 这章标题把我难到了,这章线索很多。今日更完,我再也不这么晚了,明天恢复十点更新。   ☆、048、本是眉目如画 葛翁一拂青色衣袖,起身往药房而去,周衙役也被那小药童领着去了客房,一路风尘,几日没洗澡,周衙役想是该好好洗洗。 顾九给阴寡月掖好被子,却无意间瞧见寡月依旧在看她,她方才不是轻声同他说要他闭眼休息一会儿的么?怎么还是睁开着眼? 莫名的顾九红了眼,真想伸手将这厮的眼睛给捂上,可是望着他沉郁游离的凤眸,她又新生不忍。 顾九有些坐立不安的扭动起身子,目光瞥见一旁的木架上的铜盆,像瞧见救命稻草似的,从座榻上起身。 “我,我去给你打水擦擦身子。” 她抱着铜盆仓皇跑开,两颊还残留着未散的红晕。 顾九在竹园里转悠了半天,没有瞧见厨房,只看到方才葛翁离去的方向隐隐有炊烟升起。 顾九端着铜盆往那方走就见一个茅草屋子,青色衣衫的男子正忙活着手中的草药,她望了眼不远处的炉子,炉子上的陶罐已经煮上了。 青年见她走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一瞥她手中的铜盆,问道:“你可是要热水?” “是的,葛先生。”顾九微垂下巴,吐了吐舌道。 男人也不看她,道了一句:“跟我来吧。” 顾九跟着他出了茅屋,绕到屋后,只见屋外的低棚下一个大火灶上煮着沸水,柴火烧得并不算特别旺,想来是那小药童照看着的,如今又不知去哪里偷懒去了。 “葛先生,我自己来吧。”顾九粗着嗓门说道。 青年哪里理会她,径直的取了瓢,将热水打到顾九端着的铜盆里。 顾九端的有些吃力,见葛翁舀了两瓢热水又舀了一瓢冷水,这样一兑,水温正好。 铜盆本来就重,这又注入了水,更重了些,顾九也不敢放下铜盆松松手,就这么硬端着。 葛翁见顾九露出的细白胳膊,眉头略皱,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男装出行?倒是扮得像男子,不是露出这胳膊我还真没给认出来。” 顾九心跳快了几拍,这就被他看出来了? 就是因为那天被卿泓的人认出来了她的男装模样,这一路上她才努力像阴寡月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男人”的样子。怎生这么无奈,还是被人认出来了,粗嗓门不行,粗行为也不行,这细胳膊细腿的是致命伤。 正当她手一松,铜盆里的水就要漾了出来的时候,还好青年手快,大手伸了过去替她扶了一把。 那人柔声道:“快去吧,药也该熬好了,我马上端去,你也不怕那少年等急了?”他方才见那少年不肯闭目,一直盯着这小人儿就觉得奇怪,这会儿知道他是女子,他就懂了。 顾九想到正在等着她的寡月,这会儿也耽搁了一段时间了。 她正迈步欲离开,青年已向茅屋绕去。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目光一直盯着木门那头未曾移开,药童做在那头不知在玩着什么。 “吱呀”一声竹门被推开,榻上的少年猛地闭上了眼睛。 进门的顾九掩好门,将铜盆放在床榻旁,见少年是睡着了的,吁了一口气。 小郁离见顾九进来,朝她笑了笑,道:“你来了。” 复瞥一眼床榻上的阴寡月,郁离挠了挠头,道:“咦?小哥哥怎么睡着了?方才见了还再望着门呢?” 顾九一愣,冲他笑了笑,道:“小小药童,你且先小声点让你小哥哥好睡,明日哥哥我给你做好吃的。” 郁离倒不是那种闹人的孩子,且住了嘴,自玩自的,只是心中对顾九自称的那句哥哥煞是不满,不知怎么总觉得“他”大不了自己多少。 顾九将毛巾浸入水里,水温很适合,她心中顿觉温暖,原来古时的男子,心思都是这般细腻。 她伸出一手将少年遮面的青丝移开,温热的帕子覆在了少年的脸颊上,只是明明很适合的温度,她看着少年苍白的脸颊烫出一块红痕来,连睫毛也轻不可闻的颤动了一瞬。 顾九凝着少年的脸,看呆了,手不经意将在少年脸色一蹭……竟是如丝般的光滑。而且突然发现他的面色并不那么苍白了,棱角……嗯,竟然有了棱角…… 她心下欢喜,瞧不见自己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竟伸出手闲置的一手,抚摸上少年的下颌,这下巴,倒也像天人雕琢,玉石打磨,咦?以前怎地没有发现呢? 还有,还有,这眉毛,似墨泼似的浓,斜飞入鬓……不似以往看到的苍白灰黑无力…… 怎地,才数日,变化就这般大? 她心一惊,想起数时辰前的一幕,他如何能将那强盗头目给推在地上? 他护她心切,她知,可是那强盗鲜血直流的样子,她也是见过的,那不是假的。一个整日咳咳喘喘的久病少年,又如何在一瞬间爆发出一股力量将人打到吐血? 那么……他? 顾九低头望向阴寡月,目光有些复杂。 亟待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少年睁开美眸,亘古幽潭的沉静里掠过一抹疑虑与深沉。只因这女人沉默的时间太长,他迫不及待的睁开眸子。 之前,他因动怒动用内力,险些走火入魔,那一刻内力于全身各大筋脉涌动,与体内那股力量相博,气血涌入心脏一瞬窒息,若不是有人给他针刺急救,他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只是醒来的那一刻,虽说全身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只是,他这一生活了十六年,似乎从未觉得身子如此轻松过,能将殷叔注入的内力融入身体血液之中,只是一瞬的事,任督二脉如此通彻,是否他已入了武学之境界。 只是他抬眼看着顾九,见她神色郁郁,似心思重重,她又是否发现了什么?他方才一掌将那左狼打成那般模样,以她的聪慧定是发现了的。那他是否要考虑向她解释清楚…… 一阵药香味袭来,打断了二人各自的思绪。 “师父,徒儿来吧。”郁离放下手中的物件急跑过去,要接他师父手中的药碗。 顾九见郁离那模样,有些想笑,倒也是个机灵小鬼,不呆笨不死板。 青年瞧都没瞧郁离,直接将药碗递与顾九,她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座上,又空出手去扶寡月。 被子塞在了寡月的腰背间抵着,顾九再去端碗,空间不大,只容她一个人照料,其与二人只能就近找位置站着。 只是此刻的葛翁看着阴寡月的眼神有些复杂,方才这人脏兮兮的他没有瞧见,此刻这人擦干净了脸,现在看来,才觉得他的眉目颇有些像一位故人。   ☆、049、母系世族 葛翁干笑了笑,那人都死去这么多年,他也流放了这么多年,他离开长安的时候,那人没有子嗣,之后他被勒令永世不进长安城,再之后就传来阴氏一族男子皆被赐死的消息。 阴寡月将顾九喂的药全部喝光后,竹门被推开,原是刚刚沐浴了的周大哥赶了过来,见寡月没事,便也放宽心,毕竟上头有交代要他照顾好阴寡月。 “公子,这药入喉一刻钟你便能开口说话了,不知公子如今感觉如何?”见阴寡月气色渐好,葛翁开口问道。 阴寡月谦和的朝他一笑,又抱拳作揖道:“葛翁之良方,甚好。”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寡月一震,眉目略动,望了眼顾九,又望了周衙役。后者二人似乎是懂了,示意他看他如何想便如何说。 寡月眉头微皱了下,实在不想再生什么是非恩怨,只好隐其姓氏道:“后生靳弦,因犯事被罚往岭南薛营。” 顾九和周衙役先是愣了一会,但是为了演的更像一些,只好强装镇定。怎地就这么顺口的说出一个胡编乱造的名字? 周衙役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顾九上心了,改日定是要问问。 葛翁眼底似有深意,不单单是因他这类男子阅人无数,不难听出是一个胡编乱造的名字。而是当听闻他因犯事被罚往岭南薛营时,心中一动,似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如此韶华正好,气度风流的少年郎,竟要将大好年华奉献于关外野地,蛮荒之处……可惜可叹。 葛翁微闭凤眸,道:“靳公子,葛某并非梅关人士,只是在这里暂住了一年多,两天后就要携药童回轩城老家去了。这两日葛某会将你的药全全备好。” 难怪这竹园看着陈旧,有些家具也旧,熬药的罐子还有一些草药却是半新的。 寡月撑着身子起身:“葛翁救命之恩,靳弦无以为报,靳弦身子好多了,明日就会离开梅关。” 周衙役忧心寡月的身体,却又担心薛营那边和桓大人那边不好交代,毕竟按计划明日早上就应该到薛营了,这一夜算是耽搁了。只是寡月身体无碍就好,还耽搁两日着实有些耽搁不起了,明日就走似乎又太急了。 郁离伸手扯了一下葛翁的衣袖,“师父,若不咱们把那破马车给他们,要他们分匹马给我们怎么样?这样我们骑马回轩城,他们坐车去薛营,这梅关离轩城百里路,骑马倒是快些。” “可以吗?”顾九望着葛翁问道,反正马是她出钱买的,骑马又危险,寡月如今都需要照顾,如何陪她骑马还分神照顾着她? 葛翁一听,一辆破车与一匹马做交换还是可以的。当然愿意同他们交换,这靳弦也确实不能骑马了。 “那托小哥哥的福郁离也能骑马了。”见师父颔首下了,小郁离憨厚的笑了。 顾九却是笑道:“坐车不比骑马舒服你奈何要马不要车呢?” 郁离心下腹诽,他不正是为这靳哥哥能平平安安的抵达他们所说的地方,才这般的说的,这小子怎么反倒问起他来。 “骑马多快哉,郁离有马骑了才高兴呢。”郁离耸了耸鼻子说道。 “明日哥哥们就要走了,那这些东西就给哥哥带去吧。”末了,郁离端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 “不过是我没事磨的一些粉,什么藕粉、山药粉、芡实粉之类的,虽普通却也养人,像小哥哥这种病人吃正好。”郁离解释道。 顾九心下一暖,却是捏着郁离的鼻子道:“难怪你长的这么白白胖胖的,原来这么会做零嘴。” 隔这么近,顾九的气息扑面袭来,郁离脸一红,心道这“哥哥”怎地这么喜欢动手动脚的?倒像是把他当那些丫头了,他都虚龄十一了。 坐在床沿上的某少年眉目一黯,苍白的手捂住嘴唇咳了几声,又空出一手去握顾九的手臂,方轻言道:“既是小童子的心意就收下吧,我的包袱里还有一袋碎银拿出来给葛先生和小童子添补些路上用的。” 少年只是这么轻言几声,就将其气度尽展无疑。丝毫不像流放的犯人,却像生来的贵子,当坐于庙堂之上,或运筹帷幄之中。 “咳咳咳……” 话音刚落,寂静的屋舍里又传来少年的咳嗽声。 “大家劳累了一日,定是累了都去睡吧。”葛翁说道,身子已跃过顾九,坐在阴寡月旁,略带些粗糙的手捉起阴寡月的,复给他诊脉。 顾九望了眼周衙役,又看了眼郁离,二人微微福身后,散了。 顾九守在寡月的床榻前,听得葛翁说到:“无碍……”她才离去。 阴寡月望着顾九离去的背影,见她掩好门,才对青年盈盈一笑道:“方才靳弦只是不想让这小兄弟担心,情急之下才捏住葛先生的手的。” “无妨。”青年微摸下巴笑道,“葛某已知她是女子,或许还是公子心上人,又或许你二人早已以身相许,生死相护……” 葛翁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少年先是一怔随即苦笑,来人已知顾九为女子,真是应了顾九那句:跟他学做男子还不如她自己领悟。果然没多久就穿帮了。 只是以身相许?生死相护?寡月纤长的睫羽轻轻一颤。或许终究只是一厢情愿。她只是丢不下一个期盼,明明是那么潇洒又薄凉的人…… “公子内力深厚却无法施展,必有奇遇。”葛翁将寡月的沉默尽收眼底,继续道,“只是先天心脉受损,公子必不能再妄自动用体内内力,也不可过劳。” 阴寡月摇摇头又点头,不是有奇遇,是一切皆是造化之中。 内力一方面是天生一方面确实来自于殷叔。长安阴氏,历代皆是文治武功之才,阴氏女必为后为妃,阴氏男子皆是能征善战,杀伐决断,储备良史之才。曾经大雍顶级的贵族,仅次于皇室的世族,却落了个只留他一人的下场。秉承于先天,而他却是生来一副破落身子。 “先生可知靳弦先天心脉之疾是母体所传还是外界所致?”至那游僧说他是心脉有疾后,他特地查过阴氏族谱,阴氏没有心脏有疾的先人的记载。 青年滞了片刻,眉目间似在沉思,道:“不知公子母亲心脉是否也有疾?” 寡月沉凝片刻,末了摇摇头道:“未曾听家人提起。” 汾阳靳氏长房嫡亲的女儿早在阴氏遭难,就被逐出族谱。事实上是早在他母亲的父亲,也就是原靳氏长子死后他母亲便不被靳氏提及了,只是他年幼不知情罢了。母亲那边的亲友更是避他不及,他又如何向靳氏族亲打听他母亲的生事? “这就怪了。”葛翁道,“只是公子既是陈年往事就不必在意了,靳公子身子虽弱,日后还是可以调理的。” “靳弦多谢先生宽慰,这残破身子虽是父母给的,天生所得,后天靳弦也不曾更不愿将之摒弃。”   ☆、050、各为谁铺路(加更) 少年沉声说完这番话,眉目一瞬低垂。即便命运如此,他从未想过轻生,他感谢殷叔的教导,虽背负深仇却未曾被仇恨蒙蔽心智,误入歧途。能多活一日,昔时为了夙愿为了执念,只是今昔执念是什么?在牢房里受刑后的三日心中所想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世族曾经的辉煌,没有家仆及殷叔日日所提的蒙冤受辱,没有对繁华榭后的希冀,没有对贵族生活的追忆,没有…… 或许……在庙门山寺前,在马路街市与喜欢的女孩开个馄饨铺子,做些小生意,也是不错的。只是为何他改不了阴氏遗孤的命运,他的子孙是否依旧要受世人唾弃?这要他如何忍气吞声,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 少年浅浅地收回思绪,沉静的眸子一扫天外满月,十六既望,没有想到短短半月他就落得如斯境地。 —— 长安,一处府宅内。 白菊开尽,棠花尽谢。水蓝色衣衫的少年坐在轮椅上,修长的苍白的手捏起石桌上许些日子前少女替她晒好的野菊。 野菊不及白菊花朵硕大,没有白菊香味浓郁,只是野菊甘甜清雅,别是一番风味。 身后走进一青衫男子,他微俯身行礼:“主子,夜帝圣旨赐婚拟郎凌霄为太子妃,圣旨以下,婚期定在一年后。” 一年后太子虚龄十八,是该立太子妃的年纪了。 少年不甚在意的点头:“还有其他事吗?” “主子……”青衣顿了顿,“夜帝说璃王年纪也不小了,问主子可有心仪人……” 青衣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主子一眼,明知这是主子的痛处,腰椎以下知觉全无,如今能撑着坐在轮椅之上都是不易。 卿泓也是一滞,没有怪罪什么,微微勾唇道:“你且命人回夜帝没有便是。” 璃王妃位估摸着要空置一世了吧……他放下手中的野菊,伸手随意拿起石桌上一堆书籍上的一本,浅浅的翻了下,书籍看得多了再读起便是索然无味,或许此刻也只是做做样子,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 青衣想扇自己一巴掌,明知是不该问的,来的时候还在路上反复斟酌,这会儿却想着要赴皇上的命不敢违命不问。枉他自七岁跟着主子,如今却为了皇上一问,反到来伤自家跟了十年的主子…… 青衣是越想越心生愧疚。 卿泓放下手中的书籍,抬眼望着青衣浅笑,他修长的手握住青衣的,笑道:“推我进去吧,青衣。” 青衣平凡的脸上渐起红晕,只是那双与脸极不相称的美丽眸子折射出熠熠光芒…… 卿泓有一瞬呆滞,却是望着他会心一笑。 “晋侯府那边可有动静?”少年柔声问道。 轮椅陡然停下,心思缜密如他桓青衣,他倒是被一时情绪蒙蔽,将此等事情抛诸脑后了。 “今晨晋候府有一队人马出城。”青衣禀告道。 “所为何事?”卿泓沉声问道,眉目微凝。 青衣垂首一顿,摇头道:“尚不知情。” 少年沉思片刻,默然无声,良久才开口问道:“阴寡月那边可是到了薛营?” “未曾收到线报。” “务必通信。”少年自己转动着轮子进了房间。 青衣要上前去推他,少年轻轻挥手道:“不必了,我静一静。” 青衣望着少年兀自将轮椅推进屋内,掩了门。 等到夜里,华灯初上,长安的街市灯火通明,各式的灯笼高高挂起。 城南沈巷宅院里,屋内静静大坐的少年睁开惺忪的睡眼望了眼窗外天色,落目一片漆黑,他移动着轮椅,轻轻推开房门,就瞧见青衣依旧守在门外,似乎是半日不曾离开,卿泓凝着他,微愣了片刻,他浅浅一笑,递与他一封信笺。 “将这个带给三儿。” 此刻少年的脸上写满了宠溺,青衣心下温暖,当即收了信道:“三皇子收到信一定会高兴的。”他知道三皇子虽性情乖张,却是最喜欢最敬重主子。 卿泓不住璃王府,常年住在此处外宅,璃王府内的璃王不是他,三儿还小,还未及迁出皇宫的年龄。想起三儿他心中顿觉温暖,只要三儿还在,他要拼尽全力的保护三儿,也是为了给三儿铺路。 水蓝色衣衫的少年一瞬垂首,乌黑的眼眸凝着自己的双腿,求医无数年无果,连自己都将很大的精力放在医术上,都不知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可以治好。少年时他可以等上十年,可是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他等不及了,也不容许他再等了。 扶手上苍白的手捏握成拳,无论怎样,他都竭尽全力。 寡月一行次日傍晚时分装好行囊便坐上了马车,踏上去薛营的路。周衙役赶着马车,顾九照顾着寡月。 只是心思如尘如他阴寡月,不难对周衙役此般大度,此般纵容他们产生怀疑。愿意让顾九上路,不一定全是顾九逗人喜欢,哥哥前哥哥后的喊,愿意接纳他一个获罪的学子,不全是因自己,这其中似乎有些微妙了。 马车上顾九跪坐在他身旁,问起昨日夫人事,她依旧很好奇他为何会脱口而出他名:靳弦。为何是姓靳?又为何不姓顾?或者说他是周大哥的小弟,姓周也可以啊?为何独独姓靳? ------题外话------ 加更一千七。关于评价票要提一下,手机投给默认三分,要手动选择五分~(>_ (三分会砸的二卿心痛。谢谢月票和花花,我都有看到,谢谢。最近天气转凉大家别搞感冒了。文要迎来一个小之后是大,近期几章有点慢热,明天之后就不会了。)   ☆、051、小寡月,小美人(求收) 听她问完,少年微愣,随即淡淡的笑道:“我娘亲姓靳。” 顾九滞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人初次对她提及他生母竟是通过他娘亲的姓氏。 “可是为什么叫靳弦呢?为什么取个‘弦’字?”少女眨巴着清澈的大眼望着他问道。 寡月凝着她沉默片刻后,柔声道:“我生于腊月初九,正是上弦月之时,那时我殷叔给我取名‘弦’,可我娘亲赐我一个‘寡’字,说我生来克父克母更克死了我哥。” 顾九愣了一下,原是因他生于上弦月夜,只是…… “你哥?”顾九猛然反应过来,望着他问道。 阴寡月摇摇头,不厌其烦的柔声解释道:“我也不知,我一出生亲人都没了,就算有哥也定是我出生时死了,其实殷叔也不解娘亲死时为什么这般说……” “嗯?”顾九偏头望向他,“什么意思?” 一阵冷风吹拂而过,顿感一丝凉意,他伸手将顾九的衣衫拢了拢,望着她笑道:“我父亲死时就我一个遗腹子,还蹲在我娘亲肚子里,我也不知我娘那句何解?” “哦……”顾九“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她不是一个爱问过往的女子,从她来这个时代,也没刨根问底地问过寡月他的过往。女人不能好奇,好奇的女人很容易被伤,若是再问出个青梅竹马,膈应着的就不知是谁了…… 寡月见他不说话了,服了今日最后一道药,拿起一旁竹园医馆里弄来的书册。 这书册也是无意间被他看到了,藏匿在角落里久经尘土,葛翁还曾笑说他怎么这地方都被他看到了。当时他只是一笑,许是他对书册有不一样的感觉吧,无论在哪他都能第一时间看到。 “书如良驹,寻求伯乐,既然蒙尘多年,第一时间能被你发现,就是你与他有缘,只要你不嫌弃重,且拿走不必多说。”葛翁笑道。 寡月只是拿起片刻并未翻阅,又藏进包袱里,闭目养神起来。也不是闭目养神,正确说法该是打坐。 游僧给他的内功心法,在他看来要勤加修习了。 好久好久,马车颠簸着,不知不觉的顾九有些乏了,昨夜明明睡得很饱,怎么就又困了…… 寡月大坐良久,见顾九很长时间不出声,睁开眼一看,原是她歪在车壁上睡着了。 车帘并不厚重,被夜风吹得飘起,有冷风吹进来。寡月眸子一黯,伸手将顾九揽过,搂在了怀里。 似乎是马车颠簸了一下,少年身子不适的歪倒在车坐上,怀中女子就这么压在他的身上,胸脯紧贴在一起。 那一瞬,他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柔软…… 心,猛地跳动起来。他俊脸腾得一红,全身血液似都要集中于脸部一般。仓皇的瞥了一眼车帘外,还好周大哥在马车外赶着马,一匹马拖着一个车子三个人,跑不快,周大哥却不敢失神,没有看到这一幕。 寡月颤抖着将顾九抱着坐起,低头就瞧见顾九微微睁开眼,他苍白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些,原来她被他惊醒了…… 这样被刚刚睡醒的女子痴痴然盯着,他有些难以承受,量他阅尽万千书册,也有大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 似乎是觉得夜色太静,人太沉闷了,想找些话来聊,可是他却不知顾九身子正发热,额头发烫,迷迷糊糊的想睡。 少年目光游离的望着车内燃起的小灯笼,温润的开口: “你为什么叫顾九?你可是排行第九?” “户口本上打错了,都说了是长长久久的‘久’,那人非要给我打成‘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九’。不过后来我也就认命了,就这个‘九’吧。九五之尊,九九归一,也还不错……” 顾九迷迷糊糊地说了一段寡月并听不懂的话,只是寡月从她的句语里知道她或许是不满于这个名字的。 他轻声道:“那我就给九儿取个字吧,叫什么好呢……” 边说着手也抚上顾九的额头,只是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平静的心湖一震。 “九儿……”他沙哑的唤了声。 “什么呀,我头好痛……”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寡月慌乱地搂抱住她越来越紧,又从包袱里找出备用的药,因他常年生病,有些药都是必备的,比如跌打损伤,风寒发热的药都是常备的。 将药丸取出一粒,凑到顾九唇边。 顾九觉得唇上痒痒地,迷迷糊糊地说道:“你要喂我吃什么……” 寡月望着顾九红扑扑的小脸,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清澈的眼底似有异样,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顾九樱红的唇,也许是因为体温上升的原因,顾九的唇也比平时要红上许多。 饱满的唇,还带着晶莹的光感,怎么看都有些令人心神荡漾。 寡月苍白的手抚上险些发昏的脑袋,猛眨了眨眼,这才清醒过来。 方才,他都想了些什么…… “吃药……”他略带强势地将药丸塞入顾九嘴里,又喂她喝了水,看着她咽下,方吁了一口气。 “咳咳咳……”喝得急,顾九被呛着了。 寡月眉头一皱,心道这女人怎地这么不小心,怎么就着凉了,也不告诉他。 咳了半天,顾九没力气了,头着实有些晕。 她半眯着眼凝着他,只觉得这男子愈发美如神祗……甚至越看越美,越看越心跳加速……若卿泓之美风华绝代、举手投足是帝子威仪;洛浮生之美英武俊俏、眉宇之间似有勇冠三军之勇。而他阴寡月之美含蓄内敛,美的不张扬,在细细品味之间更有深意,这人正如清茶越品越有味道…… 她轻佻的伸出手,抹上那人的脸颊,一时间竟有些痴痴地言道: “小寡月,小美人。我说过的要你为奴为马的……唔,你可别忘了……若是今世你许了人,你负了我,来世你做牛做马我喂你草吃……” 她兀自的说着,目光有些涣散,忽地她突然扑在了少年身上,只一瞬就不再动弹了。 少年惊出一身冷汗,倒不是被她突然睡着了,这止热的药里本来就有助眠的成分,全是被她的话吓的…… 他如何今世许人?又如何再肯负她? ------题外话------ 九爷终于抽了回,说好的暖暖戏份。能求收求推荐吗,求早日破两千。   ☆、052、路途险恶危机重重 猛地,他心抽痛了下,想起那份和离书,他的确是做过一件抛弃她的事。 这辈子他会守着她,即使人生路上还会有其他人出现,他对她当是不离不弃的,其他人……想到这里寡月呼吸一滞。似乎莫名的有些不习惯三妻四妾,如果男人必须得这样,他不排斥却又不想勉强,只是他不会放下顾九,也自私的不会再放。 即使流放她都愿陪着他,那么他是否更该做些什么回报她? 他纤长的手指婆娑着顾九逐渐粗糙的手掌,上面还有些许伤痕,有的是刀切的痕迹,也有的是针孔一般大小……哪里有姑娘家的手如她这般……他虽是心中微酸的别开脸,眸中却隐隐有些深意,有些事情也不是没怀疑过的。 江南顾氏本富庶之家,她虽是落难的商家女,可其本性质朴纯良,不似心思缜密的商家女该有的,还有她能快速的适应环境寻找最快的解决办法,这些不像是一个被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该具备的,她应该是在野外放养的,见识开阔,胸怀大度。却又没有山野之人的粗俗,识字认字,蕙质兰心却不迂不腐…… 虽是入夜了官路上走的并不平静,不时有策马疾驰而过的车马,还有携家带口的人群…… 也就是就在昨日西凉连吞大雍西南数座城池,直入岭南,岭南百姓顿时陷入慌乱境地。 长安城八百里加急赶至。拟薛礼为镇守岭南的大将,官至二品威远将军,命调集岭南各部势力,力守五岭关道。此刻梅关镇以南、以西五十里的薛营旧部皆接到命令直往前线而去。 这战事传来梅关附近的人无疑造成了恐慌,越往西南方向走,官路上的流民也越见多。 短短一夜,梅关这方没传来战事,离薛营越近阴寡月越赶到不对劲,敏锐的嗅觉让他闻到硝烟的味道,他搂着顾九看着官路上至黑夜里依旧行色匆匆的人马,心下微紧。 亥时快过的时候寡月再摸了摸顾九的头,觉得更烫了些,他心中不安感升起,按理服用退热的药丸后过半个时辰这热就该退了。 素手挑开车帘。 “周大哥,这是到哪里了?”寡月问道。 “离薛营部还有二十里地吧,快到了。” “周大哥可知何处有能稍作停留。” “嗯?”周衙役这才回头一瞧,见寡月抱着沉睡的顾九。 “她情况不大好。”寡月说道,搂着顾九的手更紧了些。 周衙役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前面两里路有个破庙的,要不我们今晚再歇息一晚上。”按理他们早就该到了,都数日了还为给桓大人通信,长安那边估计也等不及了。 “好的周大哥,你将我和她带到破庙里即可。” 周子谦略颔首,望了一眼官路上至子时还行色匆匆的人马道:“你且去前方破庙里照顾她,我去打听一下情况。” 一日不将阴寡月平安送至薛营他周子谦就无法安生。 —— 一个时辰前,梅关镇里进来一队一身漆黑带着斗笠的男人们,他们骑着精壮的大马,那马匹是他们南方偏远地带不认识的汗血良驹,产至遥远的北地草原。日行千里不是嘘诞。 领头的男人斗笠下窄长的凤眸散发着阴寒之色,一个黑衣人狰狞的手抓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走到他的马下。 “禀告大人,这人说他看到有穿衙役服的男子昨夜里进了那座竹园求医。”黑衣人陈述的同时,空出一手指向那竹园处。 “竹园的主人呢?”寒冷的声音响起,让人不寒而栗。 “禀大人,竹园主已离开此处。” 马背上的男子手紧握住马缰。阴氏遗孤本是长安城各世家贵族都不会想要牵扯的人,大雍朝已将此人似作空气让他自生自灭十载,今时太子党却查出,二皇子党竟在暗中笼络阴氏,更改科举成绩,又将充军改为流刑,他人微言轻,官职尚低,不知此举是何意味,更不知阴氏早已没落十七载,为何二皇子会出此举。 太子记仇且心思狠毒,晋候小肚鸡肠,阴氏之事或许无人在意只是因为一道先帝不明所以的赦令,灭其全族留其遗孤,任其自生自灭,却也十六年未曾有人想去招惹。 “大人们饶命,那一行人傍晚就走了……说是要去岭南薛营……这竹园主也是他们走后就走了,还命草民帮他看家。大人饶命啊大人……”老人连连磕头。 “薛营?”马背上的男子轻哼一声。 老人连连颔首道是。 这一趟收获倒是不小,岭南共三营属薛营军支最末,先前只查出阴寡月流放岭南,没查出是哪一营,只是去岭南必经梅关,他先前预料也该是薛营,因为薛营离梅关最近。没想到这一来还真证实了,好一个薛礼,难怪太子三番五次拉拢他不得,原是璃王的人!哼! “杀。”那人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将斗笠拉低些,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只听闻一声惨叫,那老人应声倒地。 马队奔跑,漆黑的衣袍摆动,他们像黑夜中行走的死神,当初燕云十八骑的风范在他们身上尽展,太子党的坚不可摧在于朝中兵力所在的势力,太子党占去上风。 虽说杀一个区区阴寡月随便派一个人都可以。只是晋候心思缜密不会料不到璃王会派武功高超的衙役加以随行。 周子谦将马车停在了破庙前,将车停稳后才唤阴寡月和顾九下车。 周子谦帮寡月扶着顾九,将包袱和灯笼都拿到破庙前,才道:“我去拾点柴,找看有没有水,再去打听是不是仗打到这边来了。” 寡月沉声道:“寡月和周大哥所想相似,周大哥小心,劳烦了。” 子谦眉头一凝,重重颔首:“我去去就来。” 灯笼挂在破庙的一处,虽然光线不亮,但也还能受用。 寡月将毛毯扑在破庙的草垛上,再将顾九平放在上面躺好,又取了一床毯子给她盖上,这些物什都是顾九在咸阳准备的,或者是她在长安买好带到咸阳,又在咸阳等她。 他伸手将她额边一缕青丝别在了耳后,她这样静静睡着的样子,甜美而平静,若是一辈子凝着她的睡颜,也不是一件会让人厌烦的事…… ------题外话------ 宣安公公公告个:封面晚上还会换!手机登请不要认错了,还是看清书名。下周开两个活动奖币币,活动方式还在运量,奖励币币过百,虽然不多重在参与。   ☆、053、陌路故人(一) 寡月不敢将顾九一个人丢在破庙里,他拿出水壶,顾不上自己口渴,就将水壶递到顾九口中。 水壶方贴向顾九的嘴唇,身后就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 少年手下一顿,水却没漾出来,他环顾四周未见什么奇怪的事物。心里却生了警觉,他缓缓的偏过头,一只手抓住他的一只腿。他腿上猛地一痛,薄唇白了几分。 “水……”身后传来一阵痛苦的低喃。 少年眉目深凝的回首,凤眸之中不是没有惊惧之色,这荒山野地里,他并没有意识到破庙里还有人,况且方才进来的时候他还仔细看过。 原来草垛里还有人,乍一看看不出男女,那人虚弱无力的盯着他再度开口:“水……” 阴寡月绝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他沉静的凝着那人道:“拿开你的手,水壶就是你的。” 那人凝着他不放手,良久,见他不像是要骗他,虚弱的放开,又伸手去接他的水壶。 那人还没碰到他的水壶便倒下了。少年一震,颤抖的伸手去探那人鼻息……死了? 水壶落在地上,如果他早些将水壶递与他,他会不会不会死,他担心着自己的安危,却反倒害了一条人命。他虚弱无力又如何有力气伤他?只是他是一开始便把他视作了暴民,先前他握住他的腿究竟用了多少力气…… 寡月微闭眉目,封建礼教下,因果报应轮回心理的隐隐作祟心里有些不安,他伸手将那人用茅草掩着,却发现那人身旁还躺着一个人,他猛的一退。 等他镇定下来,才知那人身旁的人已死了很久了,他微闭眉目,忽地想到顾九正生着病,病者最为虚弱,邪气亦侵。 一股凉风袭来,少年打了一个寒噤,殷叔说,人死后会来鬼差,是否是接这人的鬼差到了?他从小不信殷叔的鬼神之论,此刻却破天荒的对着破庙的大门吼出一句:“有什么冲着我来!” 风过掀起白衣,他痴痴的站在那里,眼神空洞游离…… 他多年前已不知恐惧是何物,就算生死早已参透,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顾九,她可不能有任何事…… 他余惊未止、心跳加速的凝着顾九苍白的脸,心道她要快快好起来,快快在他面前活蹦乱跳。 —— 周子谦在官路上站了会儿,有骏马载着华车疾驰而过,他闪身走到官路正中央。 那车夫就着月光与马车昏暗的照明光,看清大路中央正站着一个暗红色衣衫的男子。 暗玫红色衙役服,这一眼就知道是衙役头头的服饰。那车夫一勒马缰,骏马长嘶一声后停下,车轮顿止。 借着马车的灯光,周子谦淡漠的眼冷静的凝着车夫一脸惊魂未定惨白无华的脸…… 隔着十几米远那车夫依旧能感受到那男人锐利的直视,他打了一个寒噤,指着那人道:“你你你……?” 周子谦走进,一身逼人冷气,他深凝着那车夫道:“可是有战事?” 车内的人因为马车骤停,立马就有人探出头来。 “怎么回事……”沙哑的男声,看样子似十七八岁。 车帘被挑开的同时男子开的口,等看清周子谦的时候,那男子眉眼中闪过疑虑,这人是衙役?可是摊上了官事?不可能啊,别人都在逃命为何他逃就要被抓? “你你,我们没有冒犯王法,那么多人逃命你不去抓,为何要拦下我们的车?这兵荒马乱的我们不过想活命罢了!”那男子说道,又催促着车夫,“还还不快点离开?” 车夫颤颤地点头还没来得及抬眼望一眼周子谦,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 接着车内的人都惊动了。 周子谦很无奈的微垂眉目,他的剑还没有出鞘就吓成这样了? “你你你,你干什么?你别杀我,就算你杀了我我兄弟还有两个他们会为我报仇的!” “放开我大哥!”一声虎声虎气的男童声响起。 周子谦抬眼一看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眸光一黯似乎牵动了什么情愫,可是他未出鞘的剑依旧贴在那他口中大哥的脖颈处。 马车里面似乎还有一个男孩十一二岁,周子谦这一看才瞧见这大哥和小弟相像,那少年长的一点也不像他两。 周子谦瞧着那男孩一脸惨白,很正常的神情,可当他一瞥那人的凤眼,却是眉头一皱,这双眼他未察觉惊惧之色,却似平静如秋水。 “二哥,他要杀大哥!”男孩焦急的望着说道 “他娘的李庾信,老子要死了,你他娘的也不吱声?老子就这么遭你恨着了?还是我为长子就他娘的欠着你的?”那大哥沉声道,似乎惊惧已被怒意淹没。 十一二岁的少年依旧坐在那里,不吭一声,凤眸依旧盯着周子谦,他感觉不到杀意,所以他不会杀大哥,他可以确定,越是装出惊惧的神情这男人越不会下手,他不是会随便杀人的那种人。 “二哥,你是老鼠!”虎声虎气的虎娃子吼了一声后,扑向周子谦朝他咬上他握着剑的手臂。 那一刻,所有人皆是一震,周子谦更是怔在那里,以至于他未曾听到身后不远处急促匆匆的马蹄声,那么近那么近,他却未曾听到,只因为那一瞬他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是想起他心爱的女子,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个孩子若能活下来,也该这么大了。 哒哒的马蹄越来越近,他身为习武者敏锐的听力本能的趋使虽在一瞬麻痹,此刻他仓皇抽出在那孩童口中的手,再回眸时候,那马队已离他们很近了。 精壮的马匹,一身漆黑,都低带着斗笠……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伙人万分危险,可是想抽身已来不及了,此刻越是动,越是被人一眼看出。马车上的少年们亦是被这阵势吓到了,这又是哪里来的一群人? 那十一二岁的男孩已有些发抖,周子谦再看向他才读懂他凤眸里,此刻是真的恐惧。难道是冲着这少年而来?可是这三人即位兄弟,那一大一小眼里如何还有震惊之外的好奇? 马队在马车前停下,在看清那衙役的面容,马队为首的黑衣人身子似乎是震了一下。 他身后马队中的一个黑衣人会意准备下马,这人穿着衙役服,就只能是他了。可他方准备下马,为首的男子亲抬手臂阻止了他。 周子谦有些不明所以的抱着剑望着那为首之人下马,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嗯? 那人带着低低的斗笠,他看不见他微低的脸,他的周身散发着阴寒之气……让周子谦很不悦的凝起眉。 “阁下有和贵干?”周子谦冷声道。 ------题外话------ 人处于危难的时候就容易多想,尤其是有在乎的人生病了的时候就会随近期发生的事联系到鬼神。   ☆、054、陌路故人(二) 一步一步,那带斗笠的黑衣人就这般靠近。 “大哥,我们走吧,这像是坏人。”那三弟此刻轻声对大哥说道。 大哥赞许的点头,正欲吩咐,却被一只小手捉住了自己的手,大哥方准备大吼,只听得那少年轻声说道: “别出声,现在还不是时候。”直觉告诉他现在若是走了,他们都得死! 那大哥从不曾听他这般对自己说过话,他望着二弟此刻的神情也不敢拒绝,痴痴的道:“听你的……” 为首的黑衣人在周子谦身前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只是一瞬周子谦感受不到了他的阴寒之气。 他凝着他,见他慢慢的抬头,露出斗笠下的容颜—— “想不到多年之后再见你,你竟混得如斯狼狈。狼狈到我都认不出来了……”那人以寒冷而平淡的口气说出这样一番嘲讽的话,他将他一瞬的惊愕收于眼底,心下并无得意之色,更多的是一股苍凉之感,时过境迁,“怎么样当年你我同为剑士,你为禀德六年第一剑士,却选择了桓青衣,竟然到如今还是混到一个替人跑差的衙役。是不是现今后悔了?若是昔时肯选太子近侍,会是这般结局否?周子谦。” “孤苏郁。”周子谦眉头一拧,冷漠无表情的唤出这个名字,心底却升起丝丝不安,“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杀阴寡月的?” 男人一愣,随即勾唇笑道:“都说周子谦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官场庙堂,只会一心练剑、埋首做事,原来周子谦也是知晓这些明争暗斗的。”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阴寡月与你们无冤无仇。” “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修长身影的男子负手而立,似乎是无奈的笑了: “二皇子笃定用一场科举能将太子拉下马,简直是异想天开,一场江南科场舞弊案以太子禁足,十多名官员被斩,无数学子被流放而结束。你可知二皇子已将自己的党羽与太子党的争斗,抬到台面上来,让自己与太子处于完全对立的立场!” 孤苏郁离周子谦更近了些,“阴寡月为二皇子要保的人,你说我该不该杀?” “孤苏郁!”周子谦一震,唤了一声。 “这不是你,不是我以前见到的孤苏郁!”他似乎是脱口而出这么一段话。 带着斗笠的人身影明显一颤。身后随行的黑衣人也蠢蠢欲动了…… 孤苏郁平淡道:“你以为的孤苏郁是怎样的?”他似问非问言的轻柔,周身的寒意敛起。 周子谦不拒他的反问:“他杀伐决断间毫不犹豫却知从不乱杀无辜。” 周遭的气息压抑沉闷许久,也无人敢吭声。许久那带斗笠的人才说到:“周子谦你错了,孤苏郁就是血腥残忍,六亲不认,杀人如麻之人,阴寡月我会杀,你我也不会放过!” “你……”周子谦微愣片刻,片刻之后,脸上又恢复了沉静与漠然,早已形同陌路,又何必再强求什么呢? “好吧,你杀我之心已定,我再说也是多言,我既年长你数年,自当让你,你且要你的属下先上吧。”周子谦胸前抱着的剑已落在腰旁,蓄势待发之势。 孤苏郁眉头一挑,道:“哦,既然如此。”他一挥手,身后的黑衣人都集体下马,取下马鞍旁挂着的武器朝周子谦走去。 “那就让周某见识一下我大雍的勇士吧。”他闪身跳到一旁远离官路的地方,这举动很明显是不想牵累无辜。 是的,孤苏郁他懂,周子谦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又心善到人咬牙的周子谦。 孤苏郁未曾瞧一眼那马车,朝周子谦闪身离去的方向追去。 李庾信瞧着那一群人离去,心下的石头安稳放下,对车夫督促了一声:“快走!”带斗笠的黑衣人不好惹,他肯放过他们或许只是一时情绪而已,这种人喜怒无常,他们能做的就是快点离开。 听到官路上骏马长嘶及马蹄急去的声音,黑衣人未曾在意直向那人闪身离去的地方追去。 车夫应了一声后赶紧一挥马鞭后,驾着马车离去。 官路野外,路旁数匹精壮马在噘着九月里的老草,官路旁不远却是刀光剑影。 举剑而立的男子,幽冷的目一扫被他打趴下的一群黑衣人,漠然道:“这就是大雍太子处心积虑培养的勇士?” 凉薄的唇吐出四字:“不堪一击。” 孤高冷傲的男子一收宝剑,立在那里如同一座冰冷的丰碑。冷风吹拂着,众黑衣人不满的暗哼,有冲动的捡起被打落的剑欲要再度冲了上去。 “退下!”孤苏郁厉声吼道,缓缓地朝周子谦走去。 “师兄的剑法还是那么行云流水、精准的毫无破绽……”孤苏郁浅淡道,他伸手将头上的斗笠除去,夜风吹起他的青丝,月光之下他精致俊秀的脸暴露出来。 还是那么美,美的动人心魄,只是那双散发着阴寒之气的凤眸,依旧带着他惯见的狠戾,还是那个喜欢同他一较高下,不肯服输的孤苏郁。 周子谦轻闭了眉目,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孤苏郁,他与他一样接受的任务豁出性命也会去完成,所以今日,不是他死就是他亡,可是他不能死,他死了将会死更多的人,不仅是阴寡月和顾九,还有更多的无辜的人…… “拔剑吧。”周子谦淡漠道。 孤苏郁身影一颤:“好。” —— 百来个回合后。 “你输了。”剑尖直指向那人喉间,暗红色的衣摆风中飘扬着,他依旧淡漠的说道,“郁儿,你本不适合习剑,你腹中万卷书册,本是文治之才又何苦将一心铺就于杀伐之中,黑衣不适合你,但愿来世你能弃杀伐,褪黑袍……” 周子谦顿了顿:“来世我们依然可以做兄弟……” 弃杀伐,褪黑袍? 苦笑间,孤苏郁弃掉手中的剑,平淡道:“师兄,能死在你手上苏郁很满足……” 满足? 周子谦一震,还未等他开口说出心中想说的话,胸前似乎是痛了一下,随即剑从手中滑落,倒地前他凝着孤苏郁,淡漠的眉目中是深深的疑惑与复杂。 少年时的孤苏郁也有和他比试,从未赢过,可是从未使过卑劣的手段,不是么?这次,他算错了,倒地的一瞬,他无奈的轻闭了眉目! “啊——”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不是倒地男子发出的,却是一个黑衣人,方才那袖箭就是从那人袖中射出的,这人却被孤苏郁一剑给解决了,所有的黑衣人接不解的望着他们的主子。 “韩溪!” “在。”一个黑衣人从地上爬起。 “将他带上,喂解药,封住大穴。”孤苏郁咬牙吩咐道。 —— 寡月在破庙中呆了多时不见周大哥来,只是这夜里又不敢就这么离开,他抱着顾九坐在远离那两个死人近大门的地方。 他抱着顾九,只是到现在顾九还未醒,他一颗心悬着,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 正当他微凉的手微抚着怀中女子的小脸时,门外传来了震的人发寒的马蹄声,虽有一定的距离因他内力尚算深厚听的清楚。 官路上有人来破庙投宿也不一定是奇怪的事,只是这一下来这么多人,倒是有些让他人疑。 他秀眉微蹙,正欲起身出庙门的时候就听闻距庙门数十米外浅浅的交谈声。 “长安衙役的马停在这里,我想那阴寡月就在这里面吧?我是要他出来还是,直接放箭进去收尸呢?”   ☆、055、有朝一日,看小人灰飞烟灭! 阴寒的声喉里的字字带着冰一般的温度,寡月抱着顾九颤颤地起身,后退数步。 孤苏郁冷目望着庙中的动静,习武之人视力极好,他是一眼就看到那庙中略褪的人。 很好,没有离开,都在!似乎还是两个! 的确是长安阴氏该有的见识与行事风度,一个普通人竟能这么远听到他们的谈话,并在第一时间熄灭了灯笼。 他也不想多添罪孽,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得罪了他们得罪不起的人,还是一而再再而三。 “孤苏郁……”虚弱至极的声音响起,“我周子谦一生从未求过人……只求你今日能放了他们……用我的命换他们的……” 孤苏郁冷哼一声:“你的命若是我想要早取了!” 黑暗的庙宇中,阴寡月慌乱的拿起包袱往破庙后跑,短短数句他已从他们的交流中获取了大量的信息:来人是来杀他的;来人与周大哥是旧识,周大哥为了护他受了伤。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无论怎样第一时间离开。 “包围这里!” 寡月还未找到这座破庙里的其他出口的时候,就听到这个足以令他绝望的命令! 他体力不支的背着顾九,因他本是大病初愈,又常年痼疾,背着顾九尚有些乏力,他心紧,将包袱里的薄薄的棉布取出一条,将顾九和他一捆,打了个死结绑在一处,这样他行动也能方便一点,顾九也不会老掉下来。 “回大人已经团团围住了!” “阴寡月想活命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孤苏郁冲着庙门唤道,“出来我可以好好谈谈。” 寡月心里冷笑,依旧在破庙里寻着出路,黑灯瞎火,犹如盲人摸象。 孤苏郁阴沉的凤眸里并不见什么情绪,他冲着被绑着的周子谦一笑道:“师兄,师弟可以不杀他。” 周子谦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情愫,猛地望向他。 孤苏郁笑意更深,“大哥还是太天真了些,你既一口……你既知我小人之心,比试都能使诈,那我又何尝肯放了他?” 周子谦看不清他斗笠下的脸,却瞧见他斗笠下唯一看得真切的薄唇高扬起,阴寒的声音萦绕于耳:“来人,点火烧了这破庙!” “是。” 煤油焦灼的味道扑鼻而至,发寒的话语迎耳而来。 破庙内,忙碌惊慌的少年呼吸都窒了。 火烧破庙……他想过很多死法,却唯独没想过这种,额际的汗水滑落,此刻他畏惧死亡,更多的是因为背上的女子。 终于有一天,不是单纯的为了报仇雪冤而活着的时候,终于有一天他寻到十六载冰冷生命里的一抹暖阳的时候,他却没有时间长久的拥有这温暖…… 他甚至萌生一种消极的想法,若是能和她一起死去,也是好的。他又怎能如此自私的替顾九做决定? 庙门的四周都有火光燃起,木头燃烧的味道迎风入鼻,庙门外,周子谦哥嘶声唤了一声后被人击晕。 什么是绝境,于阴寡月现在就是。 他有些庆幸顾九是睡着的,不用像他这么清醒的面对死亡,很恐惧,是的很恐惧。 以至于多年以后他还依稀记得,漫天的火,扑面而来,烧毁的房梁落下,他背着顾九,热汗淋漓,一步一步的后退…… 终于,他痛恨了深陷绝境的感觉,深恶痛绝!半月前他的无力在目睹顾九身上的鞭痕时,之后他的无力在长安阴暗的牢房里,此时在破庙漫漫的大火之中…… 无力、绝望、惊恐……这是身临绝境时的感受,他却一次一次体会…… 没落的贵族,罪臣之子,在旁人眼里活的像条狗一样,任人宰割,捏死他何其容易? 火光染红清澈的凤目,世人皆视他若刍狗,所有人都容不下他,如果只有权力顶端,万人之上才能保全他在乎的人,他何不据理力争年一雪昔时耻辱、护妻儿、看小人如何灰飞烟灭! 他不甘心,不甘心…… 慌乱间他早已将顾九从背上放下,重新护在怀里。 剩下的水壶都被他打开他将水全部倒在一件外袍上,将那湿漉漉的外袍裹着顾九的下巴鼻子系在颈上。 烟灰的气味如此呛人他不适应的猛咳嗽了几声,他自来肺不好,这回全是靠忍着的。 他抱着顾九避开火,一路往中央退,终于退到了破庙未被损坏的塑像前,整个破庙就此处一个空地了。 阴寡月抬首一看,借着火光,他这时才细细的看出这尊塑像——女娲。 他一时悲恸,“噗通”一声跪地。他从不信神佛,此刻抱着顾九却重重一叩。 头正好叩到女娲娘娘的腿上。 “咔擦”一声,那声音他无疑是陌生的,倒是像刀剑击石的声音。 一瞬,女娲像底座裂出一道口子来。 阴寡月大惊,想也不曾想这下面还会有什么机关暗器,款着包袱抱着顾九就往哪暗道里走。 之后的很多天后,他才从他在葛翁那里拿的书中其中一本书上所记载的《五岭志·鬼神》中看到这样一断文字:大雍开国之初,战事频繁,各郡庙宇毁坏无数,唯梅关外五十里女娲娘娘庙,塑像丝毫无损,庙中祀奉者无一人丧生。 女娲像下是庙中祀奉者为逃生所建的秘密通道,只是年代久远,寺庙空置,已无人知晓了。 落入塑像下的密道中那塑像已自动关闭了通道,火折子还在,他点了蜡烛,因为通道里有气流,蜡烛燃烧不会熄灭。 至次日清晨的时候他走出了密道,只是眼前的景象,荒芜的让人陌生。不是比邻官路,也没有城镇。 —— 卯时的时候天空中便下起了雨,一直到现在未停,火熄灭后,孤苏郁的手下当真从破庙里抬出了两具尸体。 只是离开的时候韩溪诧异的望了眼那经过昨夜一夜的火,依旧完好无损的女娲像。 周子谦跪在泥地里,凝着那两具尸体悲恸的落下泪来,以往他为剑士,尊师曾言:他一生为情所困,虽是剑法一流,终不能成为一个好的战士。 悲恸中他抬眼望了一眼那女娲像,大雍建朝百年经五帝,这庙宇伫立于此已是百年,只是这女娲娘娘的脸,此刻凝着却颇有熟悉之感。 大雨之中,靛青色纸伞下的凤眸阴寒的男子,凝着周子谦的身影和那冰冷的两具焦灼的尸体,眉目一黯。 “回都。”冷漠的二字溢出那人薄唇,依旧是来时的一身黑衣。 ------题外话------ 前文的大伏笔近期要揭晓。   ☆、056、先救我妻子 寡月是正午刚过的时候看到官路的,雨水将他的头冲的发昏,他背着顾九,走的极为艰难,他知道自己就快要倒下了,却不能倒下,没安全之前他绝对不能倒下…… 他边拖边拽着顾九撑到官路上将顾九放在官路旁,本想站在官路上等,可是现实不允许,他还没有站稳,便体力不支的趴伏在了大路中央。 因他方才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就该遇到人了,他就算是头磕破也会要人救他的九儿…… 果然没半刻钟,两辆马车前后而至。 寡月疲惫地睁开眼,撑着站起,走到那车夫那说道:“求您带我和我妻子进城。” 马车突然停下,车内的人自是要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前前后后的探出头来,原来是民车,和林叔载人的车有些相似,只是他们跑的是长途。车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瞥了眼寡月又瞥了一眼路旁躺着的顾九,道:“我们这里两辆都满人了,你等下一辆吧!” 说着那人就要催着车夫离开。 “不!”神志已经有些昏迷的阴寡月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站在车上的脚踝,“恩人,求你救救我妻子,她很不好,急需医治,求你让我上车带她求医……” 那人一脚踢开寡月的手,道:“求医?我看你自己都是一条病狗!还不快滚,死在我车上还晦气呢!” 他阴寡月的一生从未这般狼狈过……他无奈苦笑,却是坚定的想,就算跪着求人也要救九儿……。 正当他欲跪地的时候,一双手握住他的手臂。 “神医这里就有,我出三倍的车费让他和他夫人上车。”那人说道,将钱袋递与那车主,接过钱袋的车主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谢谢恩人。”阴寡月已没有多余的时间拘于礼节了,当即背上顾九,拾起包袱往车上走。 将顾九小心翼翼的放在那自称神医的人腾出的位置上,还没来得急自己坐下,就倒在了车上,倒地的那刻他紧紧的抓着那人的衣角道:“先救我妻子……” 说完便昏倒在地,车上人一片唏嘘。 这才听得那神医说道:“妹妹,你要哥哥就这人莫非是看上了这人,可他临昏迷前还嚷嚷着要先救他的妻子……”男子苦笑摇头。 “可是他妻子没有他严重。”平淡的女声想起,既不否认,也不反对。 顾九在方才听到阴寡月对人说先救她的时候,就已迷迷糊糊的醒来,头痛欲裂间他握住男人替他把脉的手道:“先救他!” 当然是先救阴寡月,不然谁来告诉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和他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里顾九颤抖的伸出无力的手,使出浑身力气猛地握住那男子的手,力度之大让那男子都唬了一跳。 “先救他!” “……”那男子一瞬呆滞的凝着她,似乎是诧异她为何这么快就醒来了,他还什么都没做不是么? “给我点水和吃食。”见他微愣的模样,顾九无奈摇摇头,无力的说道。 那男子很是机械的去取水和食物,已无了方才处变不惊之色,这姑娘生的真美,想着姚思珩红了俊脸。 顾九浅淡的道谢,喝了口水,将食物吃完,压根没在乎一车子人投来的诡异目光。 姚思珩被顾九瞪了一眼后默默的去救她口中的丈夫,他的妹妹姚思珺至顾九醒来后一直以一种倾羡又带着浅淡妒意的眼神望着她,方才的那一幕还回荡在她的脑海里,世间竟有此等有情有意的男子,为救其妻子甘愿受辱,或者,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顾九感受到她火辣辣的目光,灼烧的面颊有些发烫,不禁微眯起了眸子。 —— 长安那方,只是半日,孤苏郁便派的人快马加鞭将被署名为阴氏遗孤的烧焦的尸体被送往长安衙役府,这一事一传开到底是是引起了不少轰动。 璃王的人也收到了线报,桓青衣将信带去后,就不见璃王从房里出来。 两具尸体,经粗略的判定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 想到这里卿泓心中抽痛了一下,阴氏遗孤死了,顾氏孤女也死了,都死了…… 到头来,他终究是一个都保不了。 近黄昏的时候卿泓才从房间里出来,轮椅的吱呀声惊动了门外的青衣。他伸手示意青衣低头,青衣凑过耳,他在他耳边耳语数句后,将某个东西放在他的手中,然后兀自推着轮子离去,唯留下青衣呆呆傻傻的站在那处。 主子说:奏明圣上,璃王愿退去朝中所有职务,奉还御赐银鱼袋。 青衣脑中一片空白,腿迈不开一步。 玉阑干外,雨水滴滴的落下,水蓝色衣衫的少年兀自的推着轮椅离去。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是否又真该破釜沉舟一次。 正是这个时候,林叔林婶收到传信将阴寡月与顾九的尸体领回去,林婶见那焦灼的尸体早已哭晕过去,量林叔胆子大些也不忍直视…… 夜风连夜里就将那两具烧焦的尸首埋了,立了碑。在他挖土坑的时候他一直默不吭声,女人的哭声回荡在寂静的村庄里,即使无数人告诉他这的确是阴氏遗孤与一个女孩的尸首他依旧不愿相信。棺材是两年前阴寡月自己准备好,摆在大堂前两年的棺材,大的足够将这两具尸体合葬…… 墓碑上他用剑刻下几个醒目的大字还有二人为人知晓的生平。 那夜黑衣未褪的夜风,不顾一个人的阻拦,策马而去,出了长安城。 晚风微凉,墨发飞扬,他策着马,心中千回百转。 他窄长的凤眸隐隐有湿意,他弃了手中的铲,腾的跪地朝身旁静静伫立的男子道: “郁叔,我就让他这么死了这么死了……一饭之恩也罢,什么隐忍复仇成就伟业也罢,他可是我的亲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半个时辰前他一把推开阻拦他的男子。 “无论如何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他要去江南,他要去万安寺,他要去找凡羽那老头问个明明白白!他不是说他这一生都将与他有一份之恩的恩人有着不解牵连,他不是说那人能助他成事?那么他还未死?阴寡月如何能死?他不信…… ------题外话------   ☆、057、梅花庐主靳南衣 “这是你们代我出的车费还有诊费,别嫌少这可是我全部的积蓄。” 马车上体力恢复的顾九守着已脱离危险的寡月说道。 那两兄妹一愣,姚思珩傻傻的朝她笑:“姑娘,这银子你自己留着用吧。”他兄妹二人虽是庶出却也不曾缺衣少食,前些日子只是替家里送了些东西去柳州那边,家里的车坏在了半路上,才上了这辆车,遇到了他们。 “哥,她人怎么这样,我们救了她她怎么用银子打发我们……”姚思珺说道,清秀的小脸微红,余光不时的打量顾九身后昏睡着的男子。白日里挑起车帘看他时,他虽是那般狼狈模样,她却能一眼看出他的钟灵俊秀之姿,如今打理干净了再看更有风华绝代之色,这“夫妻”二人都是真真美人,当然她自己也不差,就算这女子真是他的妻子,她也不介意的,若是能报恩,许她个平妻之位也是好的。 顾九没有理会她的话,她是聪明人不难听出这话语里的意思,有她在还想肖想阴寡月?嗯?所以她才想用金钱将他们间的牵连拉开。 顾九不曾理会,将那钱袋朝姚思珩那厮抛去,总之她给是她的事,他们接不接是他们的事,想要阴寡月用身子报恩想都别想。 姚思珩被砸的一蒙,竟有些痴傻的捡起钱袋,目光一直紧盯着那钱袋。 “既然收下了就别还我了,咱们这算是‘钱货两讫’了。” 姚思珺听她这么一说,又瞧了眼她哥哥的样子,气的冒火! 什么?钱货两讫?姚思珩瞬间有些蒙了,姚思珺气得不说话了,任凭姚思珩回过神来后怎么安慰她她都不理…… 车主一开始打盹,整个大车安静下来。末了,顾九挑起车帘看了眼漆黑的天开口问道: “这车是去哪里的?” 没有人回答,顾九一愣回头望过去,姚思珩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姚思珺睁着眼睛咬着唇,坐在那里,似乎是……生着闷气? 顾九无语,环顾四周,心下想,估计没人会回答她的问题了,她叹了口气,想想她也该休息了,不然等明日里阴寡月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她,可不行…… “是江南去的,小姑娘。”当顾九转过身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她回头见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笑了笑再道:“打仗了,柳州呆不下去了,江南是我娘家,现在娘家也没人了还有一套宅子,容我回去过个安宁的晚年吧。” 老婆婆说道叹了口气。 “对了,姑娘你可是江南人,听口音有些像呢!” 顾九身子一震,摇摇头道:“不是,我没去过江南。” 老婆婆眼里闪过一丝疑虑,随即又显露失落之色,苍老游离的目一瞥车内灯影,再道:“江南的花很美,江南水很绿,江南有蹁跹的才子,绰约的佳人……江南……” 她说着喉中一哽,泪就落了下来。 那声音让顾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酸涩…… 那老妇人抹了泪再道:“珍惜眼前人……”便不再说话。 是要历经多少沧桑才能将这五个字说得如此沉重,如千斤般的大石压在人的心上喘不过气来。 江南,还真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地方呢…… 顾九将怀中一缕方帕递与那老妇人,笑道:“江南我会去,眼前人亦会珍惜。”她承认她不是那么会安慰人的人。 老妇人朝她点点头,羞赧一笑。这一刻顾九却透过那笑看到江南桃花纷飞之处,远嫁的少女,望着江南渡口边盈盈一笑,不知是痴醉了谁,迷了谁的眼。 只是,又有哪个女人,不曾美过。 —— 江南轩城西城门处,渡口城郭,马蹄声急。 白衣的少年在顾九的搀扶下,走进城门,姚氏兄妹气得直跺脚,他们的进城通牒不知落在哪里了,现在正求人通信呢。 顾九看也没看那二人搀着阴寡月进了城,他们逃命至此,世人眼里再无阴寡月与顾九,这里又是否能成为他们的栖息之地呢? “哥!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姚思珺指着顾九的背影道。 姚思珩继续一副被美人勾了魂的样子道:“哥哥倒是不这么认为,她不是给了咱们银子吗?” “银子银子你就是被人勾了魂!姚家长子就算是庶出,试问你缺银子吗?”姚思珺吼道。 “对啊,我不缺银子,可那是那姑娘所有的盘缠!哎呀呀,不好啦,姑娘……”姚思珩朝顾九与阴寡月离去的方向追去。 姚思珺气得火冒三丈:“姚思珩你还是我哥吗?你怎么不去死啊!” 姚思珩没有通牒哪里能进城追顾九和阴寡月,只能巴巴着被守门的侍卫猛训了一顿,在城门口巴望着等下人来送通牒,这一趟出行可真惨,他老爹又该骂他了。 江南,这便是古时的江南? 小桥流水,烟雨笼罩,群楼高耸,车如流水马如龙…… 顾九步子有些随心情变得轻快起来,只是顾及阴寡月她不得不放慢步伐。 “咦……”顾九望着一处高楼,惊讶一叹,好高哦,原来古代也有这么高的楼。 阴寡月顺着顾九的目光望去,眸中一黯,大雍最高楼,江南轩城华胥楼,北方人都尚知,江南人不可能不知,况且顾家孤女正是生于江南……。 “这是华胥楼。”寡月有些哽咽的说道,他松开扶着顾九的手,走开了些,捂着唇猛咳了几下。 就在寡月咳嗽的一瞬,华胥楼前,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停下,只是那辆马车车壁上绘着的图终究让顾九多看了一眼,是落雪寒梅…… 马车上走下一清秀童子,朝华胥楼的一个人道:“轩城梅花庐主靳南衣求见楼主。” 靳南衣? 突闻这个名字,顾九心中微动,猛地回头。正欲凝神看清那人脸的时候,忽闻一阵尖叫哀嚎之声—— 接着大量的人流朝街心涌来,昏天暗地的,一瞬间她就被淹没在人海里。 流民暴动了! 方才进城时就可见端倪,城外集聚了大量的没有通牒进城的流民,此刻定是流民忍无可忍的突破城门守卫涌进城中来了。 “寡月!”顾九心跌落至谷底,她挥动这小胳膊推开挡着人,睁大了眼睛在附近寻找着阴寡月,他会不会被人推到在地给踩死了? 她近乎绝望的寻找着都怪自己不好,她不该放手,她怎么可以放手?呜呜,寡月会不会…… 她微薄的力量终究抵不过暴动的流民,只是一瞬一息的功夫顾九便被人群冲到大路边,她仍想冲进去找阴寡月,一脸泪痕未干,她看着人影幢幢的街心头有些发昏,终于“轰”的一声倒下,这一倒到底惊动了某些人。 “卫箕,快将那姑娘带上来,咳咳咳……” 绘着落雪寒梅的马车内传来男子虚弱至极的咳嗽声。 恍惚间顾九听着那车内传来的声音如此熟悉而温暖…… ------题外话------ 卡在这里,第一卷最大的。埋了这么久的一个人:靳南衣下一章要揭晓了。男女主强势回归敬请期待。 明天要入V了,好像编辑是9点才能开通入V。 以后没有特殊情况,每天更新一万字,固定在早上七点五十五分或者八点五十五分更新。 首订挥着帕子求支持。抢到首订前三名的分别奖励288、188、188币币,8号、88号、188号、288号、388号……以此类推占着这些号码的都奖励88币币。大家踊跃订阅吧,成绩好我会撑死加更辛勤码字的。   ☆、058、身份两重(高精章首更两万请支持) 另一方。寡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与顾九冲开的时候,被两个人分别揽着闪身至一旁。 “还好哥哥我精明,跟着这些闹事的流民一起进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感谢哥哥……那就让我做你亲哥哥吧……”姚思珩继续没脸的给自己脸上贴金…… 方站稳脚的寡月才来得急思考将将发生了什么,人潮涌动的那刻,他大脑一片空白,此刻望着街心踩踏成一团凌乱不堪的景象,他哪里听得进姚思珩半句话?顾九,顾九,他满脑子的顾九!可是那男子的爪子依旧逮着他不放…… 等姚思珩反应过来才问道:“小娘子呢?你家小娘子呢?”这会儿这只才逮着阴寡月问。 寡月薄唇快咬出血来,道:“放手……” 姚思珩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平淡的两个字吓出一生冷汗来。正要放手只听得姚思珺说道:“哥抓住他,他下去也是送死。” 姚思珩心里为那漂亮的小娘子默哀了一阵,觉得妹妹说的有理,当即将阴寡月钳制住。 姚思珺也要伸出手去帮自己哥哥一把,还没等碰到寡月……。 “你以为你们能钳制住我?”阴寡月说道,清澈的凤眸燃起一阵愠怒的火光—— 流民暴动很快就被洛营赶来的人以武力强行压制住了,死伤不少,寡月蹲在大路旁翻看着那被鉴定已死的数剧尸体,姚思珩和姚思珺见了心疼的紧也跟着在找。 没有,没有尸体,都不是她,她没有死,真好…… 可是她去了哪里?他眸中一黯,伤痛与慌乱与眸中并驰而过。是她不要他了?她若没死定是会来找他的,那去了哪里? 他慌乱了,就如同一个找家的孩子一样,在路边寻找着他心底唯一的温暖…… “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靛青色裙子粉色上衣的姑娘,十三四岁,生得很美……”他发疯了似的问着街旁的路人。 “没有。”被逮着的人连连摇头。 “一个姑娘,生得清秀,很瘦,穿着粉色交领上衣,着靛青色裙子……” “没有没有,你去问问别人吧。” “您在仔细想想……”他巴望着那人,那人甩开他的手逃也似的离开。 “有没有看到……”他似乎是逮着人就问,路上的人都避开他。 “哥!姚思珩你给我将他绑回去!”姚思珺望着阴寡月的样子心抽疼的紧,指着姚思珩说道。 姚思珩做出一个十分无可奈何的动作道:“恕难从命,你方才又不是没见到的,他有内力,只是不能活用罢了,这会子他正在神志癫狂之中,我一上去他不把我打的魂飞魄散才怪!” “可我们就这么由着他乱找?这可是一条人命,徐先生是怎么教你的?”姚思珺跺脚说道。 “妹妹啊,你说你和大夫人嫡小姐他们斗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心善呢?嗯?”姚思珩勾起唇角略带嘲讽地说道。 姚思珺没好气的望着他道:“哥哥你不也一样?” “少爷,老爷派我们接你回府。”那方有姚府的家丁唤道。 姚思珩望着妹妹宠溺一笑:“好啦,我们快回去吧,爹要是知道你偷偷跟我跑那么远不打烂你的屁股。” “早就知道了。”姚思珺说道。 姚思珩游离的目望了一眼阴寡月,又似乎想起那个小娘子,幽幽一叹:“有些人永远都是过路人,你走不进他(她)的世界,他(她)也不会为你停留……你放心吧,他内力深厚还没有人敢动他。” 姚思珺机械地点点头,就在那人一掌将她和她哥打飞的时候,她就真的明白了: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小妻子容不下任何人,只是他这个样子依旧让人心疼,但愿他能找到他的小妻子…… 想着她略带遗憾的转身随着姚思珩上了姚府的马车。姚思珩也下令让自己的小厮跟着寡月。 只听见轩城西街传来少年欣喜激动的欢呼: “你真的有看到?” 那方少年破涕为笑,抓着一个人的手臂说道。 “是的,刚才很乱,但是我好像记得一个和你描述的相似的姑娘被一个少年抱上了一辆马车。” 突闻这个消息,阴寡月如同被雷轰了一般,会是什么人,若是贩卖姑娘的人贩子他真真是不可饶恕自己…… 他抓着那人的手臂问得小心翼翼:“那车是什么样的?” 那人摇摇头,又似乎想起些什么:“梅花,那车上有梅花。” 接着就有一个整理着自己破摊位的小贩挠着脑袋说道:“在轩城我见过的只有梅花庐主的马车会将梅花绘在车壁上。” “梅花庐主?可有谁见过?”寡月慌乱地问道,声音也不由大了许多。 那人摇摇头:“靳解元深居简出,从不露面,只要远远看到梅花庐的车进城,我们便知他不是来寻华胥阁的阁主,就是要去万安寺里找凡羽大师求医了。估摸着这条街除了华胥阁阁主和凡羽大师,没人见过这靳解元,若你想找靳解元还是去城外梅花庐吧。” —— 柔软的榻,鼻尖充斥着淡淡的草药香味,很好闻,很温暖……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望着床榻旁的白衣男子,眉目温润,凤眼绝美。 她痴痴地唤道:“寡月……你没事就好……”说着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少年眉头微蹙,将手中的药碗递与一旁站着的童子,又猛地咳嗽起来。 童子慌了,给自家公子顺气。 “卫箕,她已错认我三次了,在你去熬药的时候也是。”白衣公子沉声道,“咳咳咳……” “啊?”卫箕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公子,虽说是不解自来不爱管闲事的公子为何会救这个女子,可是公子今天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也能同他说这么多话,真希望公子快快好起来。 少年摸着自己的下巴道:“难道我长的像她说的‘寡月’,咳咳咳……卫箕你可曾见过与我相像的人?” 男子微皱眉,眉间一点朱砂鲜红似血,他颇有些俏皮的问道。 卫箕摇头的同时又伸手挠头:“还真没有。”他望了一眼榻上躺着的顾九,心道还真是个福星呢,哪里曾见公子一日里同他说话超过三句以上的,这女孩一来公子话都能多说几句了。万安寺的大师早些日子前就说公子饶不过这几日了,要公子早些操办后事……想到这里卫箕以袖拭去低落下的眼泪,他自小跟着公子,要是公子没了,他又该如何自处? “公子您去休息,这姑娘卫箕来照顾。”卫箕哽咽地说道。 这时一个和卫箕同样穿着蓝布衣袍的少年从屋外走来。 “公子。”那少年抱拳,朝白衣人盈盈一福。 “何事?” “公子,我刚从城西过来,听人说一个男子在找梅花庐,我便问了下,那里人都说那男子在找他的娘子……”卫簿说道又望了眼榻上的顾九,“那男子估摸着也该找到咱们庐了。” 坐在梨木大椅上的少年默默点头。 “唔……”床榻上顾九动了动睡得僵硬的脖颈,心道她睡了多久了? “寡月!”顾九大喊一声,前一刻脑海里是人影幢幢人马相踏的惨况。这会儿阴寡月这厮竟然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还穿着一身……绸缎? 不对啊,顾九揉了揉睡得迷糊的眼睛,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还有他的眉间…… “怎么点了一抹朱砂?”她边说边伸手,微凉的手就这么触到男子的额头。 男子一惊,身子后倾了些,随即猛咳起来。 卫簿伸手去阻拦顾九:“不得对公子无礼!” 顾九一震,收回手。 公子?他又是谁的公子?他分明是阴寡月啊!难道在她昏睡的时候连他也失忆了?还是在那场暴动中他被撞到了脑袋忘记她了? “没事,你们都退下吧。”靳南衣吃力的对身后两兄弟说道,脸上却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 “公子。”卫箕与卫簿同时唤到。 “不碍事的,你们都退下吧,咳咳咳……” 靳南衣说完,两个少年无奈相视一望只好齐齐退下。他坐得离床榻更近了些,方望着顾九温柔一笑。 顾九这才重新审视起这人来,和阴寡月一样的面容,只是眉间多了一点朱砂痣,脸色较阴寡月更苍白了些,他笑的时候,笑的时候……双颊竟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这个,是阴寡月没有的吧,又或许阴寡月也有,只是她不怎么见过那人笑,所以不曾铭记。 她呼吸一窒,他不是寡月,那么阴寡月呢?他!想到这里她所有的心思都没了,仿佛整个世界都昏暗下来,不行…… “姑娘,你需要休息。” “多谢公子相救,我要去找一个人!”顾九说道转身就要下榻,此刻一双微凉苍白的手握住她的臂膀,力道很轻,只要她微微一推他就能放开手,可是,她竟然不忍将他推开。 “他就要来寻你了……”他柔声道,声音虚弱却温柔,绝美窄长的凤眸凝着她再道:“我很好奇,我和他到底有多像,你才能在睡梦中甚至在你醒来后三番五次的把我当作他……” “……”顾九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睡梦之中……她“腾”的一下红了小脸,她不会在睡梦之中也唤着那人的名字吧?还真是一件让人害臊的事情。 “他就要来了……听我的小厮说,他从城西一路寻你至此。”靳南衣伸出苍白的手端起火炉上热着的药罐,将药罐端起倒入瓷碗中。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十分吃力,顾九伸手要去帮他,却被他轻轻拦下。 她退回榻上静坐着,得知寡月还活着就好,只是真想快点看到他。 “世间有情者寡,寡情者众,故多情之人终至寡情……”白衣少年笑道,将手中的药碗递与顾九。 顾九凝着他,接过药碗便喝下,一样的容颜,不一样的美,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张脸,她才丝毫没有什么防备心理,这个世界,有一个人她从未想过防备,便是那人…… “寡情之人终不失性……为情所困便会失去心智,就像我不懂,他究竟要什么,报仇雪恨,还是一朝权倾朝野……他从来不曾向我透露心中所想,还是他早已习惯独自一人承受所以。”她兀自的说着,美眸一瞬低垂。 有时候她觉得她离他那么近那么近,可是,只在恍惚间又觉得他留给她的永远是背影。 她只知道他不开心她也过的不开心…… 不知何时他沉郁的凤眸,阴霾何时能消散,亦不知他何时能开怀的笑,开怀的语…… 少年偏头望向顾九,目光复杂了许多,他温柔的勾唇道:“喝药吧。” “公子,那人到了!”卫箕在门口唤了一声。 还没等靳南衣吩咐,顾九已搁了碗,从床榻上跳下,扒拉着穿了绣鞋。 —— 他站在篱笆栏的那头,昨日夜里她给他换上的那一身素白的外袍上已有些许尘土,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凝着她,并一直保持着这种姿态,直至卫箕和卫簿搀扶着他们的公子出来,他才将目光移走…… 少年同是一身素白衣衫,一头乌黑的发由一个十三四岁得书童搀扶着,阳光下他的面容依旧苍白,只是眉间那点朱砂,阳光之下殷红似血…… 顾九看一眼美少年又看一眼阴寡月,太像了,若是两人皆点这朱砂岂不是就如同照镜子一般? 相同的眉目里,除去惊讶以外,还有不同的情愫。两双同样漂亮的窄长凤眼,一双带着温柔的探究之色,一双是沉郁的深思。 “你……” “你是……” 被书童搀扶着的白衣少年方牵动唇角,那猛地咳嗽起来。 阴寡月见状忙上前去扶他,顾九唇角抽了抽,这一幕她想起来方来这里时见到的阴寡月,这两人还真真不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身子的底子都是一样的?也不怪她醒来时能认错人。 想到这里,顾九心中一颤,身子底子都是一样的?天下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轩城靳南衣。” “阴氏寡月……”似乎是脱口而出连隐瞒都未想过。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或许并不完美。 靳南衣目光落在顾九身上片刻,他笑道:“难怪你夫人能认错人,我与你长得真的很像……” 这话要是别人说还好,听他这么一说,顾九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人,也难得是个有趣的,想着她心下温暖,一样的脸,不一样的风骨…… “公子若是不嫌弃请进屋一坐吧,咳咳咳……” 寡月闻言一震,这人明知他们来历不明,世人避之不及,独他却愿意与他们亲近,只是因为他们相似到不通过那眉间朱砂无法识别的长相? 靳南衣温润的眉目之中亦是闪过疑虑,这世间也没有两个无缘无故就这么像的人。想到这里他掩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 “公子,二夫人那里来人了。”卫簿在靳南衣耳畔轻声说道。 靳南衣温润的眉目里瞬间染上疲惫之色,他深叹了一口气道:“要他告诉我娘,我在这里住着挺好的。” “公子……”卫簿凝着他,眼神中隐有伤痛。二夫人以为公子,逃不开心结,不愿意正视她;公子却是不愿二夫人亲眼看着他辞世,他的公子,永远都在替别人着想…… “咳咳咳……”他捂着唇,说道,“卫箕,扶我进去,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很喜欢这个和他拥有同样容颜的少年,或许,他们之间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万安寺大师言他时日已不多矣。本是参透生死,却因命运之中这二人的偶然闯入,他竟生出一丝不舍,若能再活的长一点,或许,生命里还有很多能令他期待的事呢…… 新茶奉上,茶香四溢,两位少年笑得开怀,谈笑风声。 他们间的融洽与和谐,顾九也不忍插足,她兀自的找了个地方歪着打起瞌睡来。 “相见恨晚矣……”南衣凝着手中刚放下的茶杯,茶水荡漾在杯中,他幽幽的叹出这么一句。 “靳兄之才甲天下,寡月惭愧。”寡月此句说的心服口服。 后来靳南衣与寡月谈及顾九之事。 当靳南衣向寡月问道他对顾九是否是超越于相依与怜惜愧疚的男女之情时,阴寡月先是一震,随即微微颔首。 南衣笑了笑:“若能白首不相离……真好……” 似乎是想起什么,寡月说道:“你可知大雍萧氏嫡女萧槿?大雍第一的女进士?” 南衣神情并无改变,浅淡道:“知道,而且见过。” “那……”寡月开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南衣伸手制止住了。 “她不是能让我喜欢的那种女子,历史上凡自持才学高胜的孤高女子皆没有好下场不是么?”他浅淡的笑,“咳咳咳……我若不爱又何须将就。” 半晌他语峰一转道:“倒是九儿,真心是个值得喜欢的女孩……” 一句话让寡月身子凉了半截……心头微酸,而他却连吃醋的勇气都没有,因为面前站着的是靳南衣,轩城北路之解元靳南衣。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窗前烛火如豆。 窗下,两位少年端坐对弈,似乎是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不够,想要将十六年的遗憾在这短短几日内补回来。 阴寡月每落一粒子,都要望一眼靳南衣,一日的相处他知靳南衣的身体状况很不容乐观,只要天气再稍微转凉,似乎就能未及他的性命。 “公子,喝药了。”卫箕端着药从门外进来,公子的身体这几日好了许多,自从这位公子来了公子的心情都好了很多。他虽非文人,但也能理解知音难求之苦,这么多年,公子虽是爱笑的却从未这么发自心底的笑过。 靳南衣突然将手中的黑子放入瓷盘里,猛咳几声后,对卫箕道:“卫箕药我会喝,等会儿我想和阴公子说会儿话,你且和卫簿带着顾姑娘到园子里多转转,去后院里看那几日卫簿找来的几只野兔也可以,咳咳咳……” “这……”卫箕一愣,心中不安感陡升,公子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他难免忧心,他挠了挠头,不敢拒绝公子,只好颔首说“是”。 靳南衣微点头示意他离去,见卫箕掩门走远了,他才端起药碗将那药一口饮下。 见他弃了子,阴寡月也放下手中捏着的白子,一理衣袍静静地凝着他,他知道他有话要对他说。 “寡月,我一见你如故可知……明明是初次相见,而我像认识你无数年一样……” 寡月静静地听着,沉郁的凤眸里有感动也有忧心,十六年来他从未被除去殷叔以外的人真心待过,无关乎利益,也无关乎恩情…… 夜风之情,是他于他有恩。顾九之心太难捉摸…… “长安之事,我不懂不知,我也不想去管,我只知道我认识的是阴寡月,便也足够。”南衣一瞬抬眸,深凝着他目中的坚定之色将寡月灼伤。 寡月纤长的睫羽轻轻颤抖,清澈的眼眸隐隐有湿意。孰是圣人所言之君子,不问过往,不问出身,不问荣辱…… 南衣苍白的手落在寡月的肩膀上,他凝着他浅浅一笑,双颊的梨涡,盛满了宠溺的笑意。他想像一个兄长一般照顾他一生一世,可是他时日已不多矣,想到这里,他眉目一黯。 “汾阳靳公次子靳长儒是我祖父,我母亲靳郑氏是靳云湛的二夫人。”南衣忍着身体不适沉声说完,不愿错过寡月脸上的任何表情。 寡月听完他的讲述先是一震,随即轻闭眉目。他知靳兄心中所想,他愿意向他提及他的身世,就是等着他自己开口。 良久,阴寡月睁开凤眸,清澈的目闪过一缕阴鸷之色:“靳云漪是我母亲。”靳公长子靳长任唯一独女靳云漪。只是他没有想到,汾阳靳氏如今家主的孙辈竟会流落江南,真是世事难料。 没有惊讶,没有丝毫的波动,靳南衣温柔的眸子沉静如冰。世间表兄弟相像者众,只是于他而言或许一切并不止表兄弟而已…… “如今汾阳靳府里权位最高的女人便是靳云湛的妻子,大夫人大雍谢氏谢珍。而其叔叔的庶出女儿嫁给了我爹的亲弟弟。”靳南衣道,“我三岁那年与我母亲因谢氏相逼,离开汾阳,于轩城生活了十三载……” “小时候我爹还会来这里看我,到后来我爹死来便也不再来了,咳咳咳……”说得久了,南衣喉间有些干渴,转身欲取水的时候,一杯茶水已递到他手上,他微愣,随即又温柔一笑。 寡月不同于靳南衣,他因常年隐忍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喜怒也不形于色。 寡月不知靳南衣讲这些于他听是何意,他没有打断,只是一边默默的听着,一边担忧着南衣的身体。 “谢夫人生子早夭疑我母亲所为,将我母子二人赶至江南,勒令永不进汾阳。” “靳公不曾寻你?” “也许,只是有谢氏姐妹在,我外公想寻又如何,再说他并非我一个亲外孙。”南衣答的很浅淡,仿佛一切本无关痛痒。 “谢夫人无子,靳公嫡系一脉除去靳南衣和谢氏堂妹所出一子外再无其他子嗣。”他唇边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凝着寡月,目光复杂,他说的是“靳南衣”而不是“我”恐怕连他自己都有怀疑。 “谢国公府乃谢氏一门荣辱所集,此谢珍正是谢氏嫡女。”靳南衣再道。 阴寡月眉头微蹙,十六年前的谢氏女当是下嫁靳氏才对,不过那时的大雍谢氏远不及如今的谢氏。如今的谢氏是大雍唯一能与萧氏并驾齐驱的世族。 因为现今的大雍丞相乃前谢氏旁支庶子所生私生子,丞相的出生并不光彩。只是于历史,英雄从不问出身……他能记下的关于丞相的事迹唯有被逐出谢世家门的罪臣私生子…… 世家之事明争暗斗,在朝堂,于深闺,有些事情若是选择,则难以避免。 虽是用了药,靳南衣的脸色比先前却更白上三分,以至于阴寡月不得不去想,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他的脸上明明还带着笑,他还能陪他说话,为何他总感觉他会马上消失无踪…… 心思如尘如靳南衣,手捂住唇咳了片刻:“万安寺主持大师凡羽言我不会活过十六……”他温柔的眉目无奈又彷徨,却又在一瞬无比释然。 阴寡月闻言身影果然一僵,随即猛地望向他:“我从不信命格,神佛人鬼,皆是嘘诞,若是不行我代你寻访世间名医去!” 他激动,南衣却是感动。他摇头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确实是不行了,天下名医不是未寻,儿时皇宫里的御医都被花钱请来过,万安寺的白羽大师更是与白马寺方丈其名的天下神医,治不好,便就是治不好,流年已殁,便是尽头。 “寡月。”他握着他的手,目光深沉,“我许你繁华榭后,万人之上,权利顶端,你替我做一件事可好……” 阴寡月一愣,目光之中满是不解。 “不要拒绝我……”他依旧在笑只是唇边无了那浅浅的梨涡。 寡月哪里想过拒绝他,繁华榭后会有,万人之上会有,权利顶端亦会有,只是他不愿失去他,靳南衣,或许会是他生命之中最后一个亲人……他不想拥有的,如此短暂……想到这里他轻不可见的点头。 南衣一笑,如画的眉目,漾人心神,总有人为君一笑,轮回甘堕。 “替我活下去,以靳南衣的身份活下去可好……”他说的,轻柔的闭上眸子。 突然的重量打在寡月的胸口上,他身子一震,呼吸一瞬微窒,他颤抖的伸出手落在怀中人鼻尖,长吁一口气,他睡着了…… —— “公子,我家公子他怎么了……”隔了许久卫箕见阴寡月从屋内走出,担忧地问道。 “睡下了。”他答的平淡,心中却是千回百转,他想他需要静一静。 月光温润似水,这里是他梦中希冀过的江南,殷叔口中提及的江南人啊,如江南的月一样温润似水。 只是上苍缘何那么残忍,他方与亲人重逢,就要他独自面临人去楼空的悲凉? 他双膝一颤跪在草地上,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身浅碧色裙裾的女子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好像已过了很久很久。 她的确很早就来了,一路的走,一路的感受这个趴伏在草地上的男子,那么近又那么远…… 或许,她从未了解过他,只是她控制不住想要他开心的心,她想问他,他究竟要什么,若是可以她愿意替他完成,是报仇雪冤,还是权倾天下,还是万人之上…… 她不开心,因为他不开心她便不会开心…… “你怎么还不睡?”寡月从草地上爬起,伸手要去握顾九的手方知自己的手上有泥土,手就这么滞在空中。 却在要放下去的那一刻被女子牢牢握住,那一刻两人的脸同时一红。 “你不也还未睡?”顾九嘟囔着问道,“你自从醒来见了我,看我的眼神很久是躲躲闪闪,还俊脸发红,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我做了什么不好是事?” 经她这么一说他又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她唤的那句:“小寡月,小美人……” 想着“腾”得一下脸又红了。 见他神色顿改,脸红的不正常,顾九傻了,痴痴的道:“莫不是我非礼了你?”可是她真记不起来了啊。 寡月脸由红转黑,末了,深叹了口气道:“九儿,我将周大哥丢下你会不会怪我……不过你相信我,等我有哪个能力了第一时间便去查周大哥的下落。”周大哥的事他确实有自己的思考,当时他只求脱离绝境心切,又因周大哥与那人谈话里他察觉那人与周大哥乃旧识。 他陡然转变话题,顾九微愣了一下,之后很轻易而举的被寡月成功的转移过去:“没事,我们当时也是自身难保。或许那人不会难为周大哥的……” 他知她安慰他,心里好受了些许,成功将顾九注意力转移的感觉很好,终于不用纠结那些天都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到那夜顾九绯红的小脸,他轻咳一声再道:“风凉,我送你回屋里去。” 顾九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就这般一前一后,万籁俱寂,一路沉默,内心却是温暖,即使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江南梅花庐,那一路的草香,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道…… 一连三日阴寡月再未见到靳南衣,卫箕带来的话是:公子不见任何人。 只有靳南衣自己知,他在撑着最后一口气。料理身后事。 一身素白色棉布衣裙的女子推开房门,将一碗粥放在书案前,男子斜靠在梨木大椅上,就顾九的方向来看似乎是睡着了。 靳南衣知道是顾九来了,依旧微眯着眼睛闭目养神,他这几日很累,或许该说,他从未过的愉快过,江南这边有父亲生前划与他名下的店铺,这些都需要他的打理,为了他的母亲他处心积虑的想要再进汾阳再回长安,获得靳氏的认可…… 自父亲死后,他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苦读参加科举、努力经营父亲留给他的东西让母亲和自己过得好些…… 顾九在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以后,放下案盘就准备离去。方迈动步子就听得那人咳嗽一声。 她回头,正巧瞧见他身上的毛毯从地上滑落下来。 望了眼四下,天人纠结了小半会儿,顾九才上前去半蹲下身子将那毛毯捡起,上好的触感,顾九第一次摸到这么舒服的毛毯,可是明明是毛毯为何可以和丝绸一般舒服…… 来不及她多想,她抖了抖毛毯,轻轻地将它搭在那男子的身上。 只是这样睡着,不会不舒服吗?她凝着他的脸,若不是那粒胭脂痣,这样静静的闭眼睡着,她还真瞧不出他与阴寡月有哪些不同。 只是,他看着好乖哦……阴寡月睡着的时候总是微凝着眉,似心中有千千结。而他如此虚弱又如此温润,唇不及寡月的薄,有些微嘟的感觉……。 纤长的睫毛微动了一下,少年就这般睁开眉目,潋滟之光下是温和的笑意。 顾九大眼盯着他一眨不眨,突然意识到自己墨墨窥视的人已经醒了……真是丢人…… “那个,那个,你为什么不见阴寡月呢?”她挠挠头说道,以减缓自己的难堪。 靳南衣果真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男子,他知她的窘迫,他实在不是有意睁开眼,只因为她再多凝他一会儿,他的脸就可以烫孰鸡蛋了。 “因为我在思考把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强迫着别人去做,到底对不对……” “就是孔圣人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顾九反问道。 靳南衣望着顾九轻笑了,苍白的手指捂住唇:“算了,我纠结着的问题再要你去纠结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顾九瘪瘪嘴:“你怎么就知道我‘欲’或者我‘不欲’?我倒是很乐意帮助靳公子呢。” “你愿意帮我?”靳南衣问道。 “你看,我和寡月在你这里吃着你的用着你的,不能帮你这个梅花庐主排忧解难如何担得起你的收留之情呢?” “哈哈……”靳南衣笑出声来,“你也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他说道眼中似有深意,忽地他端起顾九早先放在书案上的粥,伸手搅拌了几下,又道:“若是你能带着寡月开朗起来就好了,他不该这个样子……” 他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默默的吃完粥,等他放下碗,只听他道:“寡月呢?” “刚用过晚饭,去房里休息了。”顾九说道。 靳南衣咳嗽几声,笑着朝顾九勾了勾手指道。 顾九送上耳朵,他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去将小卫箕给叫来,把马车牵到后院里,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咳咳咳……” 啊?顾九惊讶地望着他。 “去不去随你哦,你不是说要替我这个主人排忧解难的说?”他说道,苍白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好吧,可是你的身体。” “嗯,好些了,只是,若再不出去透气,估计是要不行了……” 他说完,还附送上几声咳嗽,不知是假意而为,还是…… 顾九受阴寡月的深深影响,如今是一听到咳嗽声就心慌,好吧,你说了算谁叫你是病人呢? 只是,真的要瞒着阴寡月吗?那只精明的美美的小狐狸,能被瞒住? “九儿先去换身男装吧。”南衣瞧见顾九眼里的妥协,微眯眸子说道。 半盏茶的功夫,顾九换好衣服,卫箕也将马车停在了梅花庐后院子里了。 顾九和卫箕齐心协力将靳南衣弄上车才长吁一口气。 “怎么,九儿是怕寡月担心么?”躺在车内座榻上的少年说道。 “才不是呢。”顾九嘴上这般说道,脸却已经红了,这几天忙着照料这只病得不是一般严重,那只病稍微好些的的确有些忽略了,这只又像要努力避开那只似的,真不知道那只有没有按时吃药。 靳南衣也不再取笑她了,微眯起眸子,继续养神。若是到了,卫箕自然是会叫他的,只是苦了顾九没个人聊天,还不得抓狂?想到这里靳南衣唇角微微扬起。 她顾九才不是那么没骨气的人呢,不就是没人聊天吗?她拿起车上一角的小柜子里的书册开始翻阅起来。 都是些管理商铺作坊的书籍,咦,没想到这只还学这些? 末了,看着天渐渐黑了,摇摇晃晃的马车,把顾九的睡意也摇过来了,撑着脑袋睡了一会儿。 车缓缓停下,顾九也醒来了。 “公子到了。”车门外卫箕唤了一声。 靳南衣微微睁开眼,笑着望着又在瞧他的顾九。 “呃,你别误会啊,这次我是来叫醒你的,哪里知道你醒得这么早,我这一转过身来你就醒了……咳咳咳……”顾九一个劲的解释。 “九儿扶我下去吧。”靳南衣笑了笑。 顾九想撞墙,终于理解了什么叫解释就是掩饰。她承认她就是想看着张脸,以前就想仔细看小寡月那只,只是他不给她看……呃,好像也没有不给她看。可是她怎么那么倒霉每次多看两眼就会被人抓个正着。 “九儿。”少年又唤了一声,顾九立马回神上去扶他。 下车后,顾九才看到这里是街市,若是街市就应该在城内。而马车停靠的地方写着三个清晰的大字“毓秀坊”。 “少,少爷。”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妇女出现在他三人面前,身后跟着一群绣娘。 众绣娘们一听苏娘对来人的称谓都上前去行礼,还不时打量着这个传言之中的‘少爷’,生得倒是俊逸脱俗,只可惜一副破落身子。 “都不必多礼,该做什么的做什么去。”靳南衣有些反感这些人的目光。 苏娘一听,遣走了那些绣娘,将自家少爷迎进里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可是足足有三年未见少爷了,少爷离开老爷给二夫人安置在江南的宅院也已经有三年了。下人们不敢去寻,夫人派人去了,少爷也不曾理会,苏娘知道这是因为少爷的心结……每次她都是派人远远的看着少爷进城,再给少爷稍一些东西去,如今隔了三年,少爷未去见二夫人,却是先找来毓秀坊了,莫非是少爷遇上什么事了…… “少爷。”苏娘亲自奉了茶,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九儿。”靳南衣却是拉着顾九坐下,将苏娘奉上的茶递与顾九,“这是毓秀坊才有的碧螺汀。” 卫箕怔了下,苏娘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卫箕知顾九是女子,而苏娘不知。 顾九倒是不觉得什么,接过他递给她的茶水,赞叹了一句。 靳南衣见她喝完又给她斟上些,自己才默默的饮。 待他放下茶杯才对苏娘道:“苏娘把毓秀坊最好的绣品拿来给九,兄弟瞧一瞧。” 苏娘愣了片刻,随即低头答是,离开时余光打量着顾九带了几分深意。毕竟是她经营了数年的毓秀坊啊,公子莫不是一来就要她将这绣坊让给那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她咬了咬牙,内心微酸,但愿是她多想了,不过公子对那小子看着到底是极好的。 不一会儿苏娘就带着几个绣娘和小厮到了内室。 小厮们将重的绣品拿在手上,绣娘们拿着一些精致的较轻的绣品。 顾九听苏娘讲解着,倒是颇感兴趣,以前倒也不见自己上心这些,倒是有想过认真学医。 说起学医,她这又想起那一日,夜风递与她的地址,她记得也是轩城来着,不知夜风听闻寡月和她的死讯会怎么样?改日她是否该翻出哪个地址去找夜风让她去找的人呢? “九儿……”南衣再度唤她的名字,将她唤回神。男子秀眉微蹙,还真是一个爱走神的丫头呢!以后可得教给苏娘好好调教。 靳南衣伸手示意苏娘带着一群人退下后,才捧着茶问道: “这绣品可好看?” “好看的紧。”顾九漫不经心的答着。 “可喜欢?”他再问。 “喜欢的紧。” “想不想要?”似乎渐入佳境了…… “给寡月穿身上倒是风华绝代。”她微抿唇道。 “呃,那倒是想要不想要了?”男子挑眉。 “要就算了,看看倒好,穿成这样出门,难保他不被众女追杀啊!”顾九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 南衣愣了一下,没听懂她具体说了什么,也不懂这是什么说法,但是大致意思还是猜测得出来,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呢。难挂小寡月对她如此上心,看着捧着,生怕她离了他。 他放下茶杯,似乎觉得顾九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沉声道:“嗯,那就摆家里看看,不让他穿。” “……” “咳咳咳……”还没有等顾九开口这人就猛咳起来。 “卫箕。快回庐园……”少年脸色苍白的吩咐道。 顾九看着靳南衣痛苦的表情心下慌了,忙帮着卫箕将他扶出去。 苏娘派人端上酒菜过来的时候,正巧瞧见三人出房门:“少爷,少爷这是……” “苏娘,少爷要回园子了。”卫箕急忙说道。 “可是这酒菜我都命人安置好了。” 卫箕哪里有功夫还管什么酒菜,忙道:“大伙分着吃吧。” “咳咳咳……苏娘我改日再来。”靳南衣着实耽误不得了,撑着对苏娘说道。 卫箕心急马车赶得很,马车上顾九望着少年抱着毛毯嘴唇乌青、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中发酸,她伸手将他身上的毯子弄得严实些,又将一旁车壁上挂着的斗篷取下来给他盖上。 靳南衣感激的朝她一笑,如今吃凡羽大师的救急药也没有作用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顾九扶着南衣下车,等走来的卫簿扶下南衣,又跳下马车将手中的斗篷散落开来,披在了南衣身上。 寡月就在在长廊那头,看着顾九搀扶着南衣进了房。 他心中升起一些复杂的情感,连自己都道不明…… —— 数日后的梅花庐,绵延的秋雨,肃杀夜风,偶有鸟儿扑腾的振翅声,梅花庐内的房间里却是一片死寂。 九九八十一盏长生灯燃得通明,顾九站在灯盏前守着每一盏,只要有一盏稍微有熄灭的迹象她就会用铁签将它们拨亮一些,或者倒上更多的燃油。万安寺大师凡羽的大弟子就站在门外,方才他说的话重重的敲打在这里每一个人的心上:气数已尽…… “公子。”卫箕和卫簿跪在地上。 “卫箕、卫簿、我问你们这些年我待你们如何?”男子沙哑地开口问道。 “公子待我兄弟二人恩同再造。”二人答的不曾犹豫。 南衣微颔首,苍白的面带着笑意:“那好,你们便答应我一件事,此事若办得好便是还恩。” “是!”兄弟二人齐声回答到。 “我若走了,你们当视寡月为主子,全心全意伺候他,就像昔时待我一样。” 二人瞬间望着靳南衣呆若木鸡。 “记住了我的话便退下吧……我有话对寡月说……” 卫箕拭着眼泪被卫簿拉了下去,方拉开门就瞧见站在门外的僧人,僧人朝他们微微作揖道:“贫僧师父嘱咐贫僧将靳公子送往万安寺……” 两兄弟自是懂这人说的是公子辞世之后的事…… 屋内,阴寡月走上前来,顾九跟在后面。 就如同一开始顾九未曾把他当外人一样,南衣也从未拿顾九当外人。 床榻上靳南衣伸出苍白的手,此刻他的神志已有些游离,寡月扑上前去,回握住他的。 “寡月……你说我们会不会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们都有先天的心疾……”他依旧面带笑意。 清泪滑落听者的脸颊,寡月薄唇颤动着启开,语不成声:“若真是这样,我便是在娘亲肚子里吸去哥哥元气的那个……便是我,害得你一出生便比我柔弱许多……” 那一声“哥哥”也让靳南衣落下泪来…… 善良温润如他靳南衣,无论何时想到的总是别人,他苍白的唇微微扬起,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抚上寡月的面颊: “我若还活着便多护你一日,只是我终究是太迟了见到你,以前我不在乎生死,如今我终究是放不下你……放不下……” “哥哥……”寡月嘶哑着嗓子唤了一声,这一刻有温暖,亦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南衣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脸上依旧带着宠溺的笑:“我知道你这些年活的很不好,我至少还有娘亲和爹爹的疼爱,还有物质上的满足,而你……什么都没有……便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他从被子里拿出一个锦盒来,泛白的唇吃力的说道,“这是我名下所有的……。房契、田契、商铺、歌舞坊的契约,还有一些仆从的卖身契都在这里……你拿着不要拒绝我,很惭愧我能给你的只剩下这些……” 良久他凑于轻声再道:“答应我无论郑氏如何给她一条活路便是,她毕竟养育了我……无论靳氏一族最烈深重,无论前人如何想置你于死地,寡月在杀人之前务必给人三次机会……” “顾九。”靳南衣温柔的唤了一声,顾九身子一颤,走向前去。 “公子……” “九儿,永远不要抛下寡月,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他说道,“日后务必扶持寡月,助他打理家中事物,你夫妻二人定要同心协力……” 顾九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她的,又将她的手放在另一只手上,等顾九意识到的时候才知道寡月的手已牢牢抓住她的。 顾九干笑了笑,不敢在靳南衣抽出手,只好由他握着。 榻上的少年望着紧握着手的二人,目光又落在着素白色褙子的女子身上片刻,有时候记住也是拥有……他唇边的笑更深几许,两颊的梨涡满含蜜意,他静静闭目,苍白修长的手落在锦被上…… “哥——” “公子——” 他还是走了,那夜绵延的秋雨低落一夜。顾九已感受到冬的气息…… 靳南衣,还真是那么一个温柔又让人心疼的男子,她站在门外栏杆处,仰起下巴,猛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滑落,只因屋内少年方才一句镌刻在她心坎上的话——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他抱着他,秋风肆掠,冲破窗棂,轰隆作响,一室灯火摇晃,卫箕与卫簿就跪在床榻下。 靳南衣死了,那个初见时一身江南气息的男子死了,而他的名字却不能被镌刻在墓碑上,他的名字将被继续沿用…… 她不会忘记华胥楼前,华车过处,那惊鸿一瞥;更不会忘记,那一日醒来,他眉间鲜红似血的朱砂痣…… 次日,灵柩被卫氏兄弟送往万安寺,而他的丧事,办的无比简陋,一坯黄土,几簇野花,一块只镌刻着悼文没有生平的石碑,就在桃花溪畔,梅花庐旁,只要他们回家就看得到,就如同那男子对他温柔的笑。 只是,自那天起,阴寡月变了,数日后的清晨,顾九将早膳放在那人房间前的时候,一身白衣的男子从屋内走出。 她抬眼,就看到男子两眉之间那点殷红似血的朱砂字…… 她有片刻的恍惚,是的恍惚,这一点朱砂,无疑让她想到靳南衣…… “像……不对,是完全看不出破绽……”顾九道,只是,他数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都不曾找过她,她想同他再说说话。 少年伸出手握住她的。 “用膳,陪我出去。” 顾九一震,不单单是因为他同她说话了,更因为他唇边的浅笑,以前的阴寡月从不会笑的这么自然,或者说以前的阴寡月似乎从未笑过…… 只是,他的两颊没有那浅浅的梨涡……想到这里顾九心中一骇。 “你……这里。”顾九指了指他的两颊处。 寡月伸手握住她的:“不要。” “为何?” “日后为官还是庄重些好,我小时候也有,后来殷叔叫我吹气给吹没了。” 吹气给吹没了?这也可以?顾九满头黑线。 “哦,我知道了,怕有梨涡让那些大臣们笑话吧,我知道的,你还有小虎牙呢!” 寡月一口包子呛在了喉咙里,猛咳了几声。 这一咳,某些人紧张了,忙伸手去安抚。 小虎牙?他真有?寡月眉头不禁一皱。 顾九立马转移话题:“我们吃完饭去哪里?” “华胥楼。”男子说道,“你说像不算,要华胥楼的楼主说了算才算。” 他宠溺一笑,递与她一个热包子。 顾九猛咬了一口,什么叫她说像不算?哼! “若是他认出你不是靳公子怎么办?”顾九咽下一口包子后问道。 “这个你不必担心。”男子继续道。 顾九从未见过自信满满又“巧笑嫣然”的阴寡月。心下温暖当即快速的吃完早饭。 妆台前,寡月取出一件早就准备好的男装递与顾九,柔声道:“穿上。” “嗯?” “男装出行也要方便些。”他说的眉目里闪过一丝狡黠,说到底还是因她那张脸太能惑住男子的心了吧,她的美在不经意间就能惑人心智,只是顾九纯良年纪还小,不知道罢了。只是若是贸然拒绝顾九不让她随行,又得同他闹好一阵,还是带着她去吧,这样也好与她增进信任,互相了解,顺便要这个“小丫头骗子”帮忙出谋划策的说。 卫箕与卫簿二人恭敬的站在外面,二人神色各异,这两兄弟性格与面貌都有很大的差异。卫簿性子刚毅却心胸大度,卫箕性子柔弱心细如尘却较迂腐,卫簿的问题不大,倒是卫箕真让顾九心伤,她知这两兄弟都是极好的,卫簿是说什么听什么,只是卫箕对靳南衣的感情太深太深,他愿意忠心于与靳南衣长相的相同的阴寡月,却不愿意真正将寡月当作南衣,这倒是个问题。 “卫簿你留下来,卫箕同我们去吧。”顾九说道,有问题就要解决,这是顾九的思路。 她开口,小手便被人握住往那人怀里带去,那人凝着她,清澈的目光在她看来有几分复杂,她想要做的,他都懂…… 顾九想。从此以后让他忘记阴寡月,做好靳南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若是卫箕卫簿两个贴身之人都无法接纳他,那么他的前路可想而知会有多么坎坷。 靳南衣做不到的,却将一切的担子给了他……而他阴寡月本就被执念迷了心智,从此一步一步,沉沦于命运的激流之中,是否再也走不出命运的囚笼?平平淡淡真的不好吗…… “卫簿,跟着我去吧……”他望着两位少年柔声道,“卫箕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卫箕一怔,望着对他浅笑,露出浅浅梨涡的男子,一样的容颜,一样的清风皓月,这一瞬他仿佛看到哪个离他远去的公子,他憔悴枯槁的眼眶,眼睛酸胀的动了动,泪水又落了下来。枯瘦的手捂上嘴巴:“公子……” 顾九松开寡月的手,寡月伸手搂住少年的肩膀,他高出卫箕许多,这个样子颇有些像个护犊的大哥哥、 “从此以后只要我多活一日,你们便不是无枝可依,我不求你们像对待南衣哥哥那般待我,只求你们陪着我一起完成南衣哥哥和我的心愿……” 卫箕用袖子拭去泪水哽咽道:“公子,卫箕陪着公子去吧,寻常公子去华胥楼和万安寺都是卫箕陪着去的,突然间换我哥去会惹人怀疑的。” “不了,卫箕你要在家里好好休息,你看你……” “公子,卫箕不碍事了,真的可以的,这轩城里公子手下的铺子我比我哥要熟悉。我还要带九儿姑娘去看看呢!”卫箕破涕为笑的说道。 卫簿上前将卫箕的身子靠在自己结实的胸壁上,从小他像父亲,弟弟像母亲,从小他就长的比他高出许多,卫箕就是姑娘家的性子,公子死了,他不是没有难过,只是他顾不上难过,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你去就你去,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卫簿佯装着恼怒的说道,伸手整理弟弟的头发,还给他弄干净脸蛋。 卫箕因哥哥的举动愣了片刻,末了反应过来,才朝着顾九道:“公子,九儿姑娘……” “不是‘姑娘’了。”顾九打趣道。 “九爷……”卫箕一时反应过来道。 随即众人都笑了。 华胥楼前来了不少的守卫,顾九知道这是因为最近来江南的流民陡增,向前些日子的流民暴动也不知发生多少起了。这会儿还真想知道前线的仗打的如何了…… 绘着梅花的简朴马车在华胥楼前停下,有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上前来行礼。 “靳公子自那日一别好些日子没有来了,不知靳公子身体可安好?”那人对着马车内寡月所在的方向俯身行礼。 顾九手心里都捏出了汗,古代的这种场合她还真没参加过,她不是替自己急倒是替寡月急。 “张老客气了,南衣这不是来赴搂在的约了么?”车内寡月从容自若的对答,他这几日关在屋子里可是将南衣哥哥所有的人际关系都背得滚瓜烂熟,这些都是他的哥哥所期望的……靳南衣拼尽一生亦无法再回汾阳更无法再入长安,这些他都要替他一步一步讨回来,欺辱过他的他都要替他也替自己讨回来! 连顾九都不得不感叹,他学的太像了,就像他已与靳南衣融为一体一般。 马车外卫箕也是一愣,若不是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还真以为里面那人便是自家公子,他朝那张老盈盈一福,“张老,我们还是走侧门直接去进楼主吧,公子前些日子病了好些日子,如今这天转凉可得注意了。” 张翁一听心里赞许,忙唤了人:“快,将侧门开了,带靳公子去见主子!” 马车被牵入华胥楼侧门,没过多久就停在了一处楼阁处。 “主子恭候靳公子多时了。” 是男子的声音,顾九听着有些刺耳,眯起眼睛透过车窗帘子的细缝望去,是一个穿着粉色深袍外穿深褐色长褙子的男子,粉面玉冠、唇红齿白颇有些女态。 阴寡月想了想,才想起这人是华胥楼楼主的随侍袁捷,果然是江南富庶之家,连仆从随侍穿的衣服都是这么奢华名贵。 卫箕正欲答话就见顾九已搀扶着公子下车。 袁捷见靳公子下车,也忙上去作揖嘘寒问暖:“靳公子你可来了,主子早上还发了脾气,说你几日都没来赴约了,遣小的们去梅花庐那边去找您,这会儿您可来了,路上没遇上什么事吧?” 阴寡月本不喜欢别人这样对他拉拉扯扯,只是不习惯也罢,总归是要习惯的,他笑的温和道:“没有。”他知他问的是有没有遇到什么“暴民”。 江南本土人如今是提及“流民”就是谈虎色变。 “没有就好,咦这位小兄弟是?”袁捷望着顾九摸着下巴道,“没见过呢,不像是梅花庐里的人。” 卫箕走在后面,听着袁捷这般问忙上前来道:“袁爷,这位是九爷,是来与我家公子合伙做生意的。”高门之家就算是奴仆在寻常人那里也得称爷。 袁捷大吃一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能做生意? 他干巴巴的笑在顾九看来有些刺眼,哼,世人以貌取人者众!只要给她机会施展,她定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去。 “我们快进去吧,主子等着呢。”袁捷这般一说,众人都不再多说直朝楼内内走去。 这是华胥楼的副楼,顾九不懂这古时楼里的布局,只觉得这一路的走,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江南屋室多注重细节,就算只是一处屋门镂空的花雕,在你抬眼望去间就能看出那不一样的美,只是惊鸿一瞥就让你记住好久。 长廊走尽,便是一屋室,门楹处站着两个婢女两个小厮,摆在屋室正中最醒目的位置的是一扇古意屏风。 顾九远远的就盯着那屏风,不是工笔亦不是写意,无需浓墨重彩,不需华丽铺成,这是出于何人的手笔?那锦屏孔雀一羽一翼,她远远的都能看得这般真切。 亟待她走近她才瞧见,这是针线所绣,真真是,太令人惊叹了! 而这绣着孔雀的的绢布竟能薄如轻羽,透过一层绢布还能清楚的看清她手上的细痕。 织技可叹!绣工可叹! 顾九有些奇怪,恍然间才回过神来,什么时候她对布匹和绣法这么了解了? “靳南衣!”高座上一声呼唤拉回顾九的思绪,顾九迎声望去,那人站在烛火通明处,虽是白日,这里依旧点着烛,大红的长袍及地三尺,那男子生的妖冶,一双眸子似能将人心神都吸引去,他快步朝寡月走去,“我有要事找你商量,苦等了你这么多日了,你们都退下吧!” 那红衣美人将将说完,身后一群人便退了下去,连袁捷都闪身没影了。顾九就只差跟着卫箕退下了…… “咦,他是谁?”漂亮的眸子打量着她,却看得顾九心里毛毛的。 “顾予阡。” 少年轻咳一声后说道。 顾九初次听到他给她取的这个名字是在那日他醒来的时候,她不排斥,因为是他取的,即使一时惊讶也会慢慢接受…… 她微笑着粗着嗓门道:“予阡见过华胥楼主,久仰大名……”真不是久仰大名,她的确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大名。 绯衣男子身子微微前倾,似在用他那双美眸细细打量着顾九。 “顾予阡?嗯……”他微热的气息拂面,顾九心中一阵怔忡,连一旁的寡月也神色微变,他不露痕迹的伸出袖中的手拉过顾九。 “嗯,是一个故友将‘他’寄宿在我梅花庐内,听说‘他’家里排行第九,人称九爷……” “哦……”绯衣男子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楼主,你找南衣所为何事?”寡月心下微有不赖的问道,南衣所言这华胥楼主举止轻佻,果是如此! 寡月话音刚落,那男人便一“啪”额头道:“哎呀呀,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忘记了。” 华胥楼主请寡月和顾九坐下,又斟了茶,方说道:“不知二位听说了没有……” 数日前,长安城,乾元殿 “混账!” “竟然要西凉连吞三座城池,还好薛将军死守住了柳州!”夜帝大怒,对着一群匍匐在地的百官们,眉头深凝说道,“薛礼死了!一个个畏首畏尾,就没有一个人敢出征?是不是要西凉的军队越过秦岭直逼函谷关,你们的妻儿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了才有一点忧患意识?” 薛礼死了,西凉与大雍一战,大雍竟损失了一个二品将军。 官员们都低着头,不敢多看金座上的圣上一眼,安公公站在一旁玩着手中的拂尘,妖娆的脸上窄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薛礼之死真的只是战死而已?二皇子,毕竟还是嫩了些,太子的势力也太大了些,幕皇后娘家的人后台可是真硬! “父皇,儿臣有本请奏。” 明黄色的蟒纹冕服往大殿正中一站,某公公把玩着拂尘的一只手顿时止住。太子,还真真是个人物呢,这个时候该是他为幕氏一族争一门荣耀的时候了。 “瀚儿可是有对策?”夜帝脸色明显舒缓了些许。 “父皇,廉颇已老,尚能饭否?”太子阴鸷的目一瞥那几个曾经叱咤沙场的武将道,“既然诸位护国将军无一人敢当此重任,父皇何不考虑从小辈中选取能人?” 卿瀚抬眼一瞥夜帝此刻神情,狐狸似的凤眼在判断无误后,才开口道:“儿臣觉得当封慕国公长子慕长安为将,率军往岭南即日启程!” 慕国公……高祖初建大雍赐阴氏为仅此于国姓的顶级世族,异姓唯封王氏为王,郎氏为侯。唯有四姓封国公:慕、谢、郑、杨。国公之下又有位列公卿之上公汾阳靳氏位列其中。而这幕国公便是当今太子的亲舅舅。 初闻此,夜帝眉头一皱,待思量片刻,方道:“传朕旨意,封尉迟廷为二品定远将军,以慕长安为先锋。” 尉迟营为驻守岭南的第一大营,此次夜帝能派出尉迟营可见战况之紧。 卿瀚心中定是有不悦的,是先锋而不是将军,先锋再怎么在战场上厮杀建功,这功劳都是将军得去,不过还好这尉迟营似乎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派! 长安一处府宅内。 窗外下着雨,男子坐在窗台前,身后站着一名黑衣人。 “可探到消息?” “回主子,岭南那边上报的是说薛礼中流矢而亡。属下人探得的消息是对薛礼致命的那一箭是仿西凉人的箭羽所制!战况十分混乱,薛将军没表现出自己已中此毒箭,他的副将们也未及时发现,薛将军撤兵死守柳州城门,实则中此暗箭流血过多而死!” 扶手上苍白的手指捏得更紧了几分,百密一疏,是他的失策损失了一员大将。在阴寡月遇难后,他就派人快马加鞭赶至薛营,没想到还是这样了。 “送阴寡月去岭南的衙役有消息没……?”少年沙哑的问道。 桓青衣摇摇头。 卿泓凤眸微黯,浅淡道:“即他的尸首未曾与他……二人……”男子顿了顿,似是深吸一口气,才方接着道,“与他二人一并送往长安,那人定是活着的,大雍剑士阁出来的剑士定知逃跑之罪!那人定是被有心人囚禁了去!” 卿泓所想,的确如此。 亦是长安某处,周子谦便是被软禁着,铁链囚禁着手脚,除了自由活动的范围他哪里都不能去。 “我要见孤苏郁!让他来见我!” “我要见孤苏郁!” “……” 门外的人实在是受够了,一掀开窗户朝里面吼道:“说了多少次,主子不在!”声音听着有些尖细,倒是像个女子。 “他去哪里了,我要见他!外面战况如何?如今朝中局势如何?” “哐当”一声窗户被大力合上。 屋内又传来了男子的咆哮声…… —— 轩城华胥阁内,阴寡月听了华胥楼主所讲也大致明白了近日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慕华胥道:“大雍朝命我资助此次战事,供给大雍战士们入冬的棉衣,主要是因着慕国公是我义父,当年我受他之恩能有今日之成就,这供给军需之事于情于理都该做啊!” “唉……”慕华胥长叹一声,颇为苦恼的端起茶杯微抿一小口。 “楼主为何自寻烦恼,楼主之财富甲江南,这军需之事楼主定是胸有成竹的……”寡月也端起茶杯浅淡道。 “南衣果真是南衣,这江南能说风凉话嘲讽我慕七的只有你。”慕华胥唇角微瘪道。 末了,慕华胥放下茶杯,认真道:“说真的我只是不想落得和江南顾氏一样的下场……” 男子话音刚落,顾九和寡月同时一震。 顾九手中茶杯里的茶只差漾了出来……这时一双苍白的手微搭在她的手上,让她陡然躁动的心忽地平静下来。 她抬眼望了眼寡月,又深凝着慕华胥道:“那……江南顾氏又是如何落得那般下场?” 她这么一问,慕华胥凤眸一凛,一丝寒意闪过,他久经商场,阅人无数,自身神情亦是能收放自如,他微勾起唇角,道:“慕七也是道听途说而已,大雍战事哪次不是拉出几个垫背的来,商海沉浮之人是最怕牵扯皇家之事,又不得不与皇家的人牵扯上去,这一有战事总是要解决那么几个,这不是顾氏就是其他家的了,皇家缺的是钱财,故在军需上找借口!” 慕华胥说完轻摇起羽扇,又端起茶杯微微打量顾九的反应。 “所以,这就是楼主真正担心的?”本来就不是属于她顾九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自然是快。 “正是。”慕华胥微点头道。 “哈哈哈。”顾九笑了几声。 两位男子同时望向顾九,眸中各有深意。 顾九抬眼望向慕华胥:“楼主若是不想再受牵连,予阡倒有一计。” “哦?”慕华胥来了性味,“予阡兄弟不妨说来听听。” 连寡月的睫羽也轻轻颤动一下望向顾九。 顾九听慕华胥这么一说,才望向寡月,征求他的意见。寡月心下温暖,知道她的意思,方即点头。 得到他的首肯顾九才敢开口道:“若是朝廷要楼主供应军需物质,楼主便推托了。” “噗……”慕华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要是能推脱他不早推脱了?还用坐在这里请梅花庐主来请求高招? 连寡月也轻不可闻的扬了下唇角,似乎是笑了,不过笑中宠溺的意味比先前浓了许多。 “听我说完……”顾九红着小脸,又挠挠头,这是她第一次抒发己见,他们怎么可以不给面子? “我是想说,如果朝廷要江南慕氏供应入冬的棉袄,楼主只消推了去,将棉袄棉被棉靴所需的银两,以双倍的数目上交朝廷,就是说只给朝廷银两不要给军需物质……” 她方说完两个男子皆是一愣,这方法表面上似乎是违抗圣旨,可这样的违抗方式似乎又没有人反对!若是有钱人必须出一份力,我不出用的我只出钱不行吗? 岭南之地路途遥远,指不定那棉袄棉被在路途之中就变成了废纸!再或者到了军营又被朝中党羽所在的上级官员克扣下来,将军需掉包,而出双倍点银子不出物质,看似是最亏的,其实是最保险的,出了银子,那棉袄棉被要朝廷自己拿银子去买。 两个男子似乎都已在心中赞同来顾九这个想法。 连寡月心中也微微有些异样, 顾九看着二位男子,心知他二人定是接受了。江南顾氏得亡,也真是笨的可以……顾九不惊在心中嗤叹一下,只是顾氏得亡也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事。 “就依予阡兄弟之言!”幕华胥当即拍案道。 “咦,予阡兄弟也是姓顾……” 老兄,你才反应过来啊? “没半毛钱的关系!”顾九沉声道。她兀自的端起茶杯再啜了一小口,嗯,挺好喝的,有点……有点像毓秀坊的碧落汀。 她陡然间忆起那个白衣翩跹的俊郎男子,她来古代第一杯茶是那人请的,在她还不了解茶的时候……可是那人走了,走的如此匆忙。 之后很多年,顾九才真正了解到,慕华胥这个奸商非一般的“奸诈”。 慕氏的二十万两银子送到长安后,夜帝当即皱眉却欣然收下,慕氏派去的人还说朝庭若是不够华胥楼当全力支持,绝不落人后!还说什么慕氏所经营的范围涉及纺织业太少,一时间凑不齐这么多军需。 对此,顾九只能送慕华胥两个字:“鬼扯!” 慕华胥所涉及纺织业少?江南的作坊绣阁都快占一半了,只是名字全是划在了一个表面上有户口有官籍有“经营许可证”却是要是查起来什么都没有的空名字上! 于是朝廷如今欣欣然收了慕华胥的钱,那个慕华胥的假名字旗下的作坊绣阁再高价卖出去…… 后来的顾九想着都觉得恶心……原来所为的“商霸”在冥冥之中早就属了某些人了。想她当初还以为她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 几日后顾九正式接手了靳南衣留下的一家绣阁也就是“毓秀坊”、一家歌舞坊“水月楼”还有一家小农庄。如君所料,所有的都署名:“九爷”…… 此九爷,“户口本”编的跟真的似得,上至祖宗三代,田产、房契无一是真,真要查起来便是查无此人……估计大雍的衙役们跑到吐血也不知这个“九爷”是谁。 这些日子两人都很累,却十分充实。 阴寡月一直在同卫氏两兄弟整理账本。顾九爷则这几日一直往绣阁和歌舞坊内跑。 —— “什么?你说‘华绣坊’的最近把你们的生意全抢去了?”顾九凝着苏娘和一群绣女道。 “是的,我的九爷哦,这几天毓秀坊可是没张都没开呢!这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就要关门大吉了。”苏娘说道。 “哦?”长长的拖音,顾九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方道,“苏娘,你且派个机灵点的小厮去华绣坊打听一下具体情况!” “啊?” “九爷我叫你去就去,记住别被发现来,发现了今夜就别回来了!”顾九说道,她到要看看这数日之间本是同一水平的华绣坊,到底是拿什么赶超的毓秀坊。 她微抿一口茶忽觉得日子过得充实起来了,钱自是不用说更是要多赚些的。 ------题外话------ 首更两万,内容很丰富!大家支持,日五星评价票过20,日月票过60加更不解释,我感觉我只能嚷嚷,不做指望…… 靳南衣的伏笔揭晓了,之前貌似没有一个人猜到,小夫妻以后的日子忙碌而甜蜜……   ☆、059、偏执 苏娘自从顾九来了毓秀坊后,就阳奉阴违的听着顾九的话,这会儿到顾九面前发完一通牢骚后,去绣阁柜台里敲着算盘算着这几日的盈亏情况,哪里还记得顾九说的话。顾九在她眼里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的话又如何能信呢! 顾九在毓秀坊的内屋里坐了很久,一旁的小厮给她斟了不知几道茶,也没见苏娘来给她报个信。 苏娘站在柜台那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可是她就是不去给那小九爷禀报,她都没派人出去,能作何禀报?这“毓秀坊”她打理了好说也有个七年了,这如今少爷只消派这么一个少年来,就要求她听她的,她可不干呢! 有一个坊内的小绣亮端着果盘和茶水朝里屋走去,这都好一会儿呢,九爷的茶水该是没了的,小绣娘不过豆蔻年华,看着微微有些胖,却是生得十分讨喜,一身交领半臂襦裙,步子轻快,嘴里还哼着歌谣。 “诶,你这是干嘛去?”苏娘抬头就见这小绣娘从她眼前走过,“又偷懒,只会偷懒,谁叫你去做这些的?” 苏娘抢过那小绣娘手中的案盘,怒瞪了她一眼。 “你不去伺候他没人说你,放着事情不去做,跟谁学的做这些‘奴颜媚主’的事情?绣活也没见你学得七八成像,只会偷懒,吃起东西来比谁都吃得多!”苏娘指着那小绣娘圆滚滚地小脑袋说道,“这毓秀坊就是多了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才会被‘华绣坊’给比下去!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做活去!” 苏娘气得只喘粗气,手刚拍着胸脯缓解,转头就瞧见顾九从里屋里走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顾九浅淡地开口问道,清丽的眼眸一扫苏娘又落在那小绣娘身上。她方才再里屋里坐了快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了,茶水用完,也不见有人来添水,等了苏娘半天也不见她进去同她讲一下探听来的情况,原来是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苏娘见顾九从里屋里走出,心中一骇,到底是平素里就有些吃软怕硬的人,这会儿见顾九一身冷凌气息的从房间走出,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顾九凝着苏娘,她承认她从来没有想训斥过苏娘,她努力做这些,倒不全是为了钱财,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阴寡月,因为靳南衣…… 她不会责备她们,因为她们都是曾经给予过靳南衣关爱的人,她们都是见证南衣成长的人;她会让这里的人心服口服,承认她并接受她。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这丫头太爱偷懒了,九爷……”苏娘说道。 “哦?”顾九挑眉望着那个微胖的小绣娘道,“可真如苏娘所说?” 那小绣娘被顾九那漂亮的眼睛一凝,心下咚咚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小脸蛋红得滴血。 “九爷问你话呢,真真平时抢东西吃第一,做绣活做不好狡辩也是第一,现在哑巴了?” 苏娘在一旁训斥道。 小绣娘早已习惯了苏娘这般说,苏娘这人每每恐吓她说不给她饭吃,将她赶出绣阁任她饿死街头也没见她真的赶她走过。她知道苏娘是生着九爷的气,苏娘为毓秀坊操劳了这么多年,人的感情是自私的,如今少爷陡然派这么一个人来打理,苏娘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小绣娘被苏娘戳着脑袋瓜子也不吭一声,挠挠头依旧憨憨的笑。 顾九心下一动,这还难得一个性情好的。这古代女子最怕人评头论足,这丫头全然不在乎。憨人也有憨人的福。 “你叫什么名字?”顾九问道。 “奴家朱红,因奴家爹爱吃猪红取名字朱红……”小绣娘挠挠头道。 “噗……。”顾九很没骨气的被她给逗乐了。连苏娘还有一旁的小厮都笑出声来,这丫头的确有气死人的本事。 “朱红你去换一身男装陪我出去走走。”顾九说道。 朱红和苏娘同时一愣,苏娘不明所以的望向顾九,嘴动了两下终是想说什么都没说出来。 “苏娘,为请不动您,就只好亲自去了。”顾九笑道,语气浅淡,无意嘲讽却让苏娘红了老脸。 “……”苏娘手指绞着帕子,到底是一不做二不休,柳眉一挑道:“九爷,这不是苏娘不愿意叫人跑路,这又不是我去跑路,不过是差遣一个小厮罢了。” “那苏娘是为什么不去?”顾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九爷,这少爷是叫你来协助我,这招小厮之事不在苏娘职责范围之内!”苏娘提高了嗓门说道,倒像是故意让众人听得真切。 这时候里间的绣娘们也放下手中的活,聚拢过来。 顾九美眸微眯,随即道:“这倒是予阡没礼数了,那予阡还得给苏娘陪不是了。” 说着就要拱手作揖。 “诶,你可别,这么多人看着,好歹现今你我二人是平起平坐,这陪礼就免了。”苏娘继续道。 顾九也不恼不躁,继而道:“苏娘可是为华绣坊之事毫无办法?” 苏娘本高傲抬起的脸顿时下巴垮下来,凝着顾九道:“你什么意思?” 顾九挺起胸膛朝着苏娘微微一笑:“苏娘,若是予阡此次能斗垮那华绣坊,你可愿意日后听为的。” 顾九方说完众绣娘们便议论起来。 顾九毫不示弱的凝着妇人,“怎么样?苏娘可愿意?”见妇人犹豫不决,一副举棋不定之势,她微眯眸子忙说道:“苏娘若是我输了,日后这毓秀坊之事,为顾予阡再不插手,可好……?” 顾九语音方落,苏娘咬牙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是斗垮一定是要斗垮!”华绣坊与毓秀坊挑事这么多年了,不斗垮如何得了? 顾九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举起一只手欲同她击掌为誓。 苏娘望着顾九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总觉得不妥,将信将疑的伸出手,还未完全伸开,顾九的手掌就与她的手掌贴合。 “那就这么定来。”顾九意味深长的笑了,目光落在朱红身上,“小朱红你快去换身衣服随爷去吧。” 朱红没又想到自己会被九爷当着这么多绣娘的面给提名。 支支吾吾地“唔”了一声后跑进绣娘房去换衣裳去了。 苏娘望着顾九和朱红的身影消失在街市。 华绣坊本与毓秀坊一样是轩城中等绣坊,只是因为两家才隔着两条街,所以总是攀比高下。 顾九在华绣坊对面的茶肆里坐下,派朱红上去探听情况。 朱红一副呆呆模样,顾九倒是不担心华绣坊的人能怀疑她什么。 “你去了就只消问她们最近什么货卖得最好就是。”说完顾九还从腰间拿出一袋碎银来,“然后记得买过来,一种取一样。” 朱红将钱袋收好后才欣然离开。 顾九从茶肆二楼临窗的窗子里,观望着对街的华绣坊,果然是门庭如市,按理这大雍的绣品改来改去不过都是一个样子,除非是做妇人的服饰,妇人的服饰款式多样,只是一个绣品店门庭若市也太让人纳闷了。 朱红来了才发现来这里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者年轻夫妇。 朱红伸手拿起一个枕头,只瞧见那上面用金色的丝线伴着碧色的细线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鸳鸯。朱红纳闷了不就一个绣着鸳鸯的枕头吗?有必要这么受追捧? “不就是绣了只水鸭子的枕头吗?有什么奇怪的?”朱红嘀咕道。 大雍人的枕头没啥讲究,就算是贵族枕头也是用上好的锦缎制成罢了,只是今日华绣坊将图案绣到了枕头上颇受人欢迎,况且—— 一旁一个华绣坊的妇人听见了不悦的皱眉:“小兄弟这枕头可不只是绣了只水鸭子而已……” 妇人将“水鸭子”三字咬得极重,又伸出她涂着丹蔻的手指拿起另一个抱枕。 “你瞧这可是鸳鸯对枕,可是我们华绣坊最先制作出来的。” 鸳鸯对枕? 朱红拿起一对枕头,比较了一番,终是发现这两个大红色的枕头上的鸳鸯一大一小,一毛羽丰厚,一毛羽柔和,就是所谓一雄一雌。 那妇人盯着朱红眼睛都要看直了的样子忙发挥她的口才赶紧道:“小兄弟,你瞧瞧,这每只鸳鸯枕头的边缘的四角流苏都有一角挂着一块玉佩,这男戴观音女戴佛,这都是万安寺里开过光的,一个给你,一个给你相好的,就是睡在枕头上,她也能想着你,等你们结为夫妻了,又可以保佑你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朱红就是那一类女子,能轻易而举的被人说服,立马掏钱包的那一类,于是乎成功的被华绣坊的妇人给忽悠了,当即掏钱买了一对。 等朱红抱着对枕离去,那妇人看着快卖光的对枕,心情愉悦的无法言喻,庶小姐虽说是庶出,这一涉足商事倒是比那嫡小姐有能力多了。 想着曹操就到了。 “桂娘,今天卖得怎样了?” “我的小姐啊,咱们这绣坊又得火一把了,到时候指不定要赶上当初的江南顾氏绣坊了!” 她方说完,少女瞪了她一眼。 “哎呀,我这说的什么话啊!顾家的都没了,怎么还能和他们比了,我们坊可不能同顾家的一样,方才是桂娘说错了。” “桂娘,好在这方才是我听到了,若是其他人听到了难免传到老爷那里去了。”女孩说道,“你也知老爷最忌讳什么,就是顾氏之事莫要在旁人面前再提,” 桂娘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声答:“是。” 朱红抱着一对小对枕回到茶楼,嘴角带着笑,早已忘记自己去华绣坊是奉了九爷的命令,如今这命令早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朱红!”顾九凝着她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朱红望着顾九一怔忙道:“咦,九爷,你你你不是在二楼吗,怎么就下楼了?”九爷怎么可以下楼呢?该是她上去找九爷才是的。 “笨朱红,九爷我在你进茶肆的时候就给你使眼色,叫你在楼下等爷,你倒好抱着两个破枕头一路失神,九爷我就只差气得扔两个杯子下去让你清醒清醒了!” 顾九故作愤慨的说道。 “九爷这才不是破枕头呢,这一个给你,一个给我,以后咱们……”小绣娘说着脸已经全红了。 “咱们什么?”顾九已漫不经心的夺过某绣娘手中的枕头,“爷我当是什么,这就是她们的‘畅销货’?” “爷?啥?”朱红略蒙的望着顾九,什么是畅销货?爷,你还我枕头好不? 顾九以你已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眼朱红,复将两个枕头塞在了朱红手中。 “打道回府。” 朱红心疼地拾起因她没接住落在地上的对枕,拍掉上面的灰尘才跟着顾九离开这里。 顾九一路的走一路的想,方才她以大致知晓华绣坊此次的经营模式,就是将图案绣在了大雍本来不做装饰的枕头上,其实枕头上绣有绣纹本是很常见的,在这里竟然成了创举了。 不就是鸳鸯对枕取了个吉祥的意味,专门卖给年轻情侣夫妇倒是太狭隘了一些。到底该以何种方法将华绣坊“斗垮”呢? 走至毓秀坊内,顾九见因为生意不景气,毓秀坊近几日关门关的早,绣娘都要回家了。再一打听,苏娘去了府宅去陪二夫人去了。 正在这时卫箕驾着马车来接顾九回去,顾九忽地心生一计,她同卫箕笑了笑:“卫箕,近日我不回园子了,你待我同公子传话,叮嘱他好好吃药。” 卫箕一楞:“九……爷,公子会担心你的。” 顾九点头,她的确知道寡月会担心她:“我知道,你且说我在毓秀坊过夜便是,这里还有几位长驻的绣娘叫他不要担心,还有别忘了督促他吃药。”以她的性子不把事情伴好,她睡都睡不安稳。 “那行。”卫箕挠挠脑袋道。 “嗯,去吧。” —— “朱红。”顾九唤了少女一声,“去将坊里长驻的姐妹都叫到内室里候着。” “啊?”朱红不解的吱了一声。 “啊什么啊,叫你去且快去。”顾九有些不耐烦的道。 等那两三个绣娘都叫了过来,顾九才开始细细打量起她们,看着都很腼腆,不似朱红的神经大条,大大咧咧。 “你们三人中谁的绣工最好?”坐在高座梨木上的顾九凝着仨人道。 三个绣娘推搡间已将其中一个女子推上前去。 那女子一身裙裾以杂线绣成煞是好看,上身是紧身的抹胸并领上衣,生得倒也是珠圆玉润,唇红齿白。 “你?”顾九走近她,方道,“姐姐叫什么?” “奴,奴家秦彩鱼。”那女子唯唯诺诺地说道。 “秦彩鱼,嗯?” “是的,公子。”秦彩鱼被顾九看得发毛,虽说来人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依旧足以让她这自幼寄宿在“毓秀坊”的孤女背部发毛。 “我要你琢磨一下,我画的这几种绣法。”顾九将前几日在梅翁庐里画好的针绣手法递给秦彩鱼。 秦彩鱼接过,看着略显粗糙的“图解”,大致的翻看了一下,以她十多年刺绣的精力来看,这图画得虽粗糙却极为详细。 “这……这是谁画的?”秦彩鱼大惊问道。 顾九摸了摸鼻子道:“你也别管是谁画的,就说你能不能做到?”其实她也是借助这具身体对绣品的独特见解,本能反应画出来的,顾九生于江南织锦之家江南顾氏,对着些绣品自是不再话下的。 秦彩鱼可是毓秀坊最好的绣娘之一,听顾九这么一说,自是想要一试的。 “若是九爷信得过奴家,待奴家琢磨片刻便给九爷答复。” “我也是此意。”顾九说道,转身再坐到书案那头的梨花木椅上,“小朱红,你且去厨房端点吃食来,带姑娘们去堂里坐坐。等我绘好绣稿,给你们送去。” 顾九自知自己现今的身份,九爷,她现在可是男子,不能和姑娘们共处一室,更不能坏了姑娘们的声名。 等四个姑娘退下,顾九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厮道: “你出去守着把。” 小厮楞了一下“哦”了一声。 顾九这才方吁一口气,开始大刀阔斧的动笔,世人皆爱美好,她就将最美好最暖人心窝的东西呈现出来。那个“华绣坊”不是弄出鸳鸯对枕吗?那么这看着就要入冬了,她就弄出两用的抱枕,又可以暖手又可以做枕头。 —— 一个时辰后 “呐,就照着这个样子做!”顾九将画纸递给那几位姑娘。 “咦,这是什么?看着好乖啊……”朱红最先叫出声来。 “Q版抱枕。” “啊?” “听不懂算了。”顾九满头黑线道。 “这个是潘安、这个是西施、这个是王昭君、刘备、关羽、张飞、诸葛……”顾九拿起每张画纸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绣稿呢。”秦彩鱼惊叹道,她还真想尝试,这绣出来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见过就好,没见过就是我的专利。”顾九美目微眯道, “专利?”女子们齐声问道。 “专利是什么你们不需知道。”顾九再道,“秦彩鱼,这绣法你可看懂了?” 秦彩鱼走上前来将手中一沓纸放在顾九手边的桌子上,道:“九爷,奴家大致看明白了。” “明白就好。”顾九颔首,“这线用得比较细,因为我方才见小朱红拿的那一对鸳鸯枕的绣线较粗,若是脸部手部等肌肤接触的话会很不舒服……对了,你做一个需要多少时间?” “这……这个……奴家得试一试才知道。” “好的,我跟着你学吧……” “啊?”听顾九这么一说,四个女子都很吃惊。 顾九一说完就后悔了,在这一群女子眼中她一个大“男人”学这些不被人耻笑的说,于是忙改口道:“我看着你做。”原来的阿九也许不只是了解绣法而已,她倒是希望这具身体能飞针走线的说,可是在初来此时给阴寡月绣的那个寒梅绣袋就可以看出,她只记得绣法知识,压根不可能飞针走线…… “公子要看便看吧,只是……”那秦彩鱼扭捏着说着,红了脸。 只是她是男的对么? 顾九懂,所以顾九开始在自己的专用房间里抓狂,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用男子身份的确方便,如今才发现这弊端,寡月划给她的绣坊和歌舞坊几乎都是女眷,缘何要受苦自己用这男子身份,兴许还能惹一身烂桃花! 顾九在自己房里摸索着,姑娘们在外堂里边做活边议论。有觉得顾九画的绣图好的,也有觉得太过夸张了点的,终究还是喜欢。 三日后,顾九设计的抱枕公示了!因为苏娘说这种抱枕绣图任人物太过夸张,不得考虑先生产囤货再销售的路径,经过众人投票表决只得先公示。 顾九对此虽颇有微议,却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打心底她是希望能成功的。 公示之前的一个晚上顾九都在命自己的小厮赭石和小绣娘朱红两个抄写传单,目的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 还在毓秀坊外免费设置了席位,盛放瓜果和酒水之类。 三天的传单下来,到了公示之日,毓秀坊果然是门庭若市,人三人海…… 苏娘一大早去开门的时候就被吓到了,似乎是回到了毓秀坊刚开业的那年,不过那年来的江南名流大抵是冲着老爷靳元湛的面子来的。看见自家店子前挤满人的感觉无疑是得意的,苏娘这几天总算是扬眉吐气一回,连腰杆都挺直了许多。但是一想到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冲着酒水来的就一阵心痛…… 顾九从自己房间出来的时候,绣坊里的绣娘和小厮都整整齐齐的站好了一排。 “九爷,早。” 顾九眯着眼睛望了眼外面,果然,三天的抄传单没有白费,她的手到现在都还是酸的呢! 卫箕从人群里挤进来,一身狼狈。 “九……”这人一慌张开口就准备唤“九姑娘”还好给止住了。 “九爷!”他凝着小秀眉唤了一声。 顾九望着是卫箕,忙示意她往一旁五人处走去。 方走到没人处,卫箕就轻声责备道:“九姑娘,公子这几天都担心着你,饭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说你三天就回去到现在都第五天了,他若不是被华胥楼楼主缠着,又怕你嫌他管着了,早就来寻你了,你可是要凡事都为着公子想,这玩也不要玩的乐不思蜀……这一大早整出这么一大群人来作甚……。” 顾九想,若不是她堵住这小卫箕的嘴巴,真不知道他还能说到什么时候,还真是姑娘家的小性子呢…… “卫大爷,我错了还不行么?!” “谁敢说九爷错了。”卫箕轻哼哼了一声。 这时赭石从走廊里小跑过来:“爷,您这快点过去吧,您不去,她们几个都不敢主持啊!” 顾九这才捶额,倒是把正式忘记了,望了眼卫箕,跟着赭石去了前堂。 卫箕跟在后头,无奈摇摇头。 “都别吵了!”苏娘扯着嗓门说道,“我们毓秀坊马上就要公示这种两用枕。” 顾九方走来就见苏娘站在凳子上,大声宣告,顾九看着有些想笑,但是笑过后又想,苏娘并不是坏人,她只是太在乎了,人面对在乎的东西都会变得自私,在乎无需受到惩罚,而给苏娘最大的惩罚就是她顾予阡将接手这毓秀坊…… 此刻的苏娘很是激动的像人们解释着,咳,虽然只是念着顾九的传单,而且无一句说的十分通顺,谁叫顾九讲的时候她要自己面子又不想给顾九面子,死活不肯听,只在一旁嗑瓜子呢…… 在场的人似乎很感兴趣,争先恐后的问着问题。 “听说是两用的对吗?”一个姑娘问道,“这如何两用个法子呢?” 苏娘眼中一亮,忙解释道:“冬天可以捂手,平时可以做枕头!” “那把暖炉放进去可不可以呢?” “呃,这个……”苏娘算是被这丫头问住了,又拿起传单来瞄,她识字不多,此刻急得红了脸。 这时,一双修长的小手接过她手中的传单,苏娘愣了一瞬,正要开口责骂,就对上顾九清丽的脸。 咦,怎么会是这小子?这小子竟然生的一双……这么肤白修长的……好手。 “苏娘还是我来吧。”顾九轻声对苏娘说道。 苏娘方从小矮凳上下来,又将凳子移走,给顾九让出位置来。 “感谢各位今日的到访,见证两用枕的公示!”她方说完轻咳了几声,接着瞥了几眼一旁严重走神的朱红,还是赭石先反应过来,猛地鼓起掌来,接着满堂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下面请我们毓秀坊的绣娘将这两用枕呈上来。”顾九说道示意身后的秦彩鱼等绣娘。 她方一使眼色,秦彩鱼便去拿抱枕,苏娘也上去帮忙。 “首先是第一款四大美男系列。” 这回朱红学乖了只要九爷一说完,朱红就猛地鼓掌,连赭石见了都有些诧异,这小绣娘的反应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潘安、曹植、卫玠、沈约的Q版抱枕就被端了出来。 夸张的大脸,滑稽的表情,还有短小的身子,众人一看心里一阵暖意。 还是有大胆的姑娘叫了出来:“哇……好漂亮……” 顾九随手拿起一个小潘安道:“这个绣枕采取的是细线密缝,没有线头,十分亲肤,不像这个……” 顾九拿出前几日再华绣坊买的那鸳鸯对枕来。 “像这种粗线对脸的伤害极大,睡得时间长,侧脸压得时间长了,姑娘们你们脸上会留印的,或者一不小心就给划伤了怎么办?” 她方说完就有姑娘捂住自己的脸,她们前些日子可就是买的这种的。 顾九美目一眯,据她所知,大雍朝是刺绣技术没有纺织技术成熟,小绣坊的布艺刺绣若不是单做绣品,其他的都很粗糙。 再道:“我们这款枕头,不光只有美男系列,还有四大美女系列,三国系列等等。甚至你们还可以为自己设计!” 顾九朝朱红勾勾手,朱红一愣,随即朝顾九走去。 顾九将胖胖的小朱红推到正中央,又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抱枕来。 “呐,这就是为自己设计的意思!” 她方一说完,众人的视线就落在顾九手中。 憨态可掬的大脸,将这小绣娘的神韵展现的淋漓尽致,还有人物手中拿着的小笼包,配上橘黄色的裙装。怎么看怎么神似…… 众人都惊叹不止,这种新鲜花样的确没有见过…… 朱红自己都被吓到了,九爷竟然命人给她做了一个。九爷对自己真好……她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痴痴的望着已走远继续向众人介绍的顾九。突然心头被人重重一击。 小厮赭石抱着自己的抱枕,从朱红面前走过,待朱红回头,发现绣坊内人手一份,连苏娘都有……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的。她盯着属于自己的抱枕突然有些悲从中来的体会。 “大家不要急,预定的请写下自己的名字,要多大尺寸,三天后来拿货,然后要找专业人士给自己设计的请先预约,明日来毓秀坊画样板!”顾九招呼着,“暖手,睡觉两用枕,不能放暖炉!” 预定的人多如流水,大多是为了尝个新鲜,世人都爱好新事物,但新事物的出现总是会受到质疑的,也有人会觉得这种东西只能看看,或许连看看都不行,不是他们的审美,更没什么用处。 —— 顾九不得不承认有钱赚也是一件相当累人的事。躺在回梅花庐的路上,骨头像散架了一样。她心紧,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得尽快教会她们如何给别人画Q版画并画出神韵,学会登记预约,学会同客人们解释,学着弄出其他新花样来。不然她真得累死的说…… “卫箕,到这里停下吧。”顾九望着车帘外的景色。 卫箕愣了会儿,还是将马车停下了。 “你先将马车牵回去,我慢慢走回去。”顾九说道,游离的目望了一眼那方。 只是一瞬,卫箕已会悟过来,他牵着马车默不作声的走了。 桃花溪畔,梅花庐旁,是那人的坟冢,她一步一步的走近,从袖中拿出一簇用布做出的百合花,只是百合花中一枝布条做的梅,那般耀眼…… “靳……南衣,等梅花开的时候,我会给你弄上新的……这是我们的约定,你说过要陪我一起看梅花庐的傲雪寒梅,你,可不能失约哦。”她轻轻的将手中的假花方在坟冢前,双手合十,微闭了眸子,愿你一世安好,来世做一个长命百岁,清风皓月的寒梅贵公子…… 也许是她太过于投入于这片刻的伤感,以至于当那白袍的少年再度站在她的面前时,她并没有感觉到…… 秋风夹杂着焚香的味道,弥漫开来,那少年跪地将那三炷香插在坟冢前的香炉前。这时的顾九才睁开微闭的眼。 她知他每日必来此处,她更知南衣之死将成为他永生的心结。 沉默的太久,让顾九有些不适应,她想开口问他这几日过得如何,还未启唇,男子就说道:“风大,我扶你进去。” 一句话,将她所有要解释的,想解释的都淹没在了喉间。 这个男子,亦是善解人意的让人心伤。明明是她的错,明明是她未曾守约,抛下了他五日之久,他不怨不怪,却还能待她这般温柔。 他扶着她,明明他的身子比她的更弱……她心紧,反手握住他的,唤了声:“寡月!” 他回首,深凝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本来想问他吃了药没有,被他这么一凝,什么话全抛到九霄云外了。 见她不说话,他也不说,末了,偏过脸去,脑海里现出二字:瘦了。 长廊走尽,灯火通明处,映出二人长长的身影。 顾九顿然止步,低吼了一句:“对了,我倒是忘记了一样东西。” 她笑着对他说等她,可是当她抱着大布包回来的时候依旧傻傻地站在长廊的尽头。夜风掀起他如墨青丝,白衣飞扬,一瞬惊了她的心神…… “你……。站在这里不冷吗?”她慌张地问道。 那人摇头,伸手去接顾九手中的布包,冰凉的手触碰到顾九的,一瞬悸动。 女子心中微酸,还真是一个对事情认真到较真的男子呢……为什么,要把她的每句话都记得这么牢? “快进屋吧。”顾九垂首道,快步进了屋,她知道她若不先动,他会依旧杵在那里。 屋内,等寡月暖了身子坐在书案前忙活的时候,顾九才将布包打开,拿出其中一个抱枕来。 她缓缓地绕到寡月的身后,将那抱枕在男子面前晃了下。 寡月一怔,定睛望向她手中之物。 靛青色的布匹上绣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小人儿,那人右手拿着书册,一脸认真。这个……怎么越看越像一个人? 顾九见他凝得出神,忙抢着道: “这才是这个世上的第一个抱枕。小寡月……” “小寡月”三字出奇的让他身子一震,他脸色微醺,也不知是不是那日马车上的后遗症。 “好看吗?”顾九眨巴着大眼问道。 少年点头。 顾九当下欣喜,又从布包中拿出一个。 那抱枕上所绣的和前一个的眉目略同,只是脸上神情不同,这个明显舒缓一些,还带着淡淡的调皮的温柔,两个Q版都看着都很乖…… 只是这个,两眉之间的朱砂痣,如此鲜艳。 他的心似乎被蛰了一下,将两个抱枕拿起,凝了良久,眉目里满是复杂的情愫。 末了,他才朝顾九温柔一笑道:“九儿的呢?” “嗯?” “九儿你的呢?”他再问,没有丝毫的厌烦之色。 顾九恍然大悟,从布袋子中拿出最后一个,素白的衣衫上绣着浅浅碧色花朵,碧色的腰封和浅碧色裙裾,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他第一次给她买的衣裳,只是人物的表情终究是把他逗乐了……。 少女一个劲的数着箱子中的银元宝,还有几滴汗水应景的飘落。 “放在一起吧……”他轻叹了一声将三个枕头放在一张空置的梨木椅上,这是那日他们对弈时,靳南衣坐的位置。 他俩凝着那椅子上的三个布偶良久,久不做声,仿佛他们三都在,那个男子还在…… 末了,寡月才开口道:“九儿你做得很好,可是你知道我不希望你这么辛苦。” 她当然懂,可是她更不想他辛苦啊……他可知,他不开心,她更不会开心,她知他胸怀天下,她知他心中执念一日不除便是入了魔道也不会罢休,她正因为知道,所以才去尝试,什么时候起,她的可为与不可为里都包含着一个阴寡月…… “你呢?”她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惆怅,又瞥见他眼底的深痕,手垂了下来,“你又何尝不是一样辛苦?” “我与你不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是男子,累点辛苦点无……” 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瞥见顾九清澈的眉眼中的复杂神情,还有一丝受伤…… 他心中惊骇一瞬,想伸手去楼她却是止住了。 “按理受礼教影响更甚的当是他啊,怎么……”是你……顾九顿住了,当自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已经说出口了,说出口便是覆水难收…… 少年身子一震,就那般僵在那处。清澈如古潭的凤眸之中黯淡再黯淡下去,就像心中的温暖一点一点的消散,却又无可奈何至极,怨谁,都怨不起、怨不得…… “寡月,我……”顾九支吾了一声。 落目依旧是,少年的浅笑,他修长的手落在她的肩头,柔声一叹:“九儿,我送你回房睡觉吧。” “嗯……不必了,我……”还未等她说完,那人已走在了她的身前。 素手拉开门扇,冷风入室,凉意扑面而至,却不及他心头的凉意。他突然偏执的认为若是死去却能长久的以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形象保存在顾九心中,似乎是一件不错的事。 待顾九出了房门,他忽地轻不可闻的捂上胸口,却是依旧柔声笑道:“九儿……自己回房吧,我……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从不说谎的男子,总是比别人狼狈很多。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掩上们,靠在了门框上,心中的酸涩自心底涌上,红了眼眶。哥哥我好羡慕你……。 她不喜欢我,似乎一直都是,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接受过我。在见了你,我才知道她能笑得那么美,而在此之前我永远也做不到让她开怀的笑,开怀的语,那夜的你们,是如此般配…… —— 门外秋风肆虐,顾九在长廊处站了好一会儿,寒风扑面而来, 究竟是她太偏执了,还是……只是方才一瞬的心酸,只因他是男子,所以要保护她么?那些她昏迷的日子里,他照顾着她也只因他是男子。她唇角扬起,笑了笑,她不要他的舍命保护,她只要他开心的活着。 所以才无心说出那句,只是那一刻她陡然想到靳南衣,而直觉告诉她靳南衣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女人的一生都在比较男人,她不想承认是在比较男人,潜意识里却有将他们做比较。只是世人对待两个相同的事物,总会是拿来做比较的,无论是找出容貌的不同,还是本质的差别……只是,她于他,会不会变得庸俗而廉价了…… 似乎是听到一阵咳嗽声,隔得那么远,她还是听到了,她止步猛然转身望向长廊那头,那头房间里的灯却是陡然熄灭了…… 就如光明一瞬消失,身临黑暗的身子一般,顾九的心也在一瞬落空。 寡月,总是将他藏在让人看不到,摸不到的地方,而女子却喜追逐于这种神秘而遗世独立的美,然后一步一步沦陷。他们间到底谁是被动,谁是主动,大抵是说不清了。 而靳南衣,如阳光般的存在,阳光的温暖是主动的接近,他散发出的力量能将周围的人和事都感染,他们二人一个是光一个是影…… 等听着长廊那头步伐声渐渐消失后,寡月才重新点燃房间里的灯,摸出药来…… 他内力深厚,他知道顾九就站在长廊处没有回房。 只是一瞬胸肺部难言的不适感袭来,他猛咳几声后,快手熄了灯。事后他仍是自嘲,她的心里没有他,他太过高估自己了…… 次日清晨起来的时候下着滂沱的雨。 顾九站在门外,一直望向长廊的那头,想看清那人在不在。 却见卫箕走来:“顾姑娘,公子和我哥出去了。” “你哥?下这么大的雨他要去哪里了?”顾九问道。 “华胥楼主来找,公子是不会推辞的。再就是顾姑娘未起,留我哥那粗心的人在,公子不放心。”卫箕笑着解释道。 顾九心里毛毛的,莫华胥有什么事情非要急于一时?这么大的雨也不消停点!还有,她哪里需要照顾了。 “可是传来什么战事了?”顾九问道,慕华胥找靳南衣,数来数去也只有这些事。 卫箕摇摇头道:“这个小的着实不知,不过琢磨着公子正是为这事去的。对了九姑娘你要到车上用早膳还是再屋里。” “我带着车上吃吧。”顾九说道。 等卫箕将马车牵到院子里顾九才疑惑道:“这车怎么是新的?” 卫箕笑道:“公子命我专门去给姑娘买的,若是你记得他的好就好好谢谢公子。” “那个、卫箕。”顾九望着他说道,“你不知我原是他夫人么?怎么……” 卫箕先是一本正经的凝着她,随即笑道:“主子生前吩咐,因主子生前未娶,暂称你‘姑娘’。”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评价票月票鲜花钻石,这章加更一千字。给个更新时间:7点,这个点没有就绝对在10点附近,反正一定是上午。 首订获奖会员:暴君殿下(288币)、blairtan(188币)、99999988(188币)、20030405(88币)kongss625(88币)、紫琦(88币)10月24日23点59分以前留言获取币币,不然算放弃哦,今天中188号的明天奖励88币币,谁会是幸运儿呢。   ☆、060、用强 顾九早知心思缜密如靳南衣必会如此嘱咐旁人,她微微勾了勾唇角朝卫箕颔首,上了马车。 阴寡月的确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的温柔、细腻的男子,整个车室质朴而雅致,车内的座榻很柔软,车内还安放了一床薄被,还有一个小柜子。 顾九伸手打开那柜子,只见摆着一些小零嘴,有话梅、喜饼、花生和瓜子之类的。 顾九用完卫箕给她准备的包子,方吃完就躺在车内打盹。车座是一个长榻她可以蜷着身子躺在上面,以后早上进城的时候还可以补补觉。 顾九抵达毓秀坊的时候还是清晨,毓秀坊外就已是门庭若市。 绣娘们接了单后昨夜在苏娘的带领下熬夜赶制出了第一批订单。 毓秀坊前堂内朱红和赭石两个忙着包装,下订单的都由苏娘招呼着,秦彩鱼和十多个绣娘在屋里赶制。除了朱红和秦彩鱼四个女子以外,其他的六七个都是打临时工,就是绣坊一忙就来,不忙的时候就去回东街府宅里伺候靳郑氏。 这一忙了,这十多个绣娘也是火烧火燎的忙得焦头烂额,不过她们飞针走线的速度顾九也是见识到了的。 今天一天下来,将订单全部卖出去,除去成本共计总收入将近六十两,照这样下去,毓秀坊可以扩充人手,广招绣娘,创造新东西,把生意想方设法做得更大。 毓秀坊的情况苏娘不是不知,每个绣娘每月一两银子(少于一两),每个小厮每月一千文钱。六十两或许是毓秀坊七天甚至半个月的总收入。 夜里,毓秀坊要打烊之际,顾九从房里出来,卫箕的马车正停在毓秀坊外,顾九也未认真看,整理了一下衣服,方抬步要朝门外走,就被身后走来的苏娘叫唤住了。 顾九回头望向苏娘,见她一脸笑意,笑意不假,只是身形略显扭捏,让顾九大吃一惊,何曾见过苏娘这般模样?再抬眼望向她身后绣娘们和小厮们都在…… “苏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顾九凝着妇人问道。 苏娘脸上笑意更浓,扭捏的幅度也更大了些。 “这……九爷,这几天绣坊的生意很好……”她支支吾吾地说完这么一句。 顾九秀眉一拧,道:“我晓得。” 苏娘伸出手理了理一旁的头发,终于抱着一份豁出去的心思,垂首沉声道:“九爷,苏娘带毓秀坊一众绣娘与小厮,请求九爷主持大局。” 苏娘话音刚落,顾九征了一下,这一怔还怔得不轻。苏娘的转变让她欣慰,让她小有成就之感,这是她乐意见到的结果。其实按理这毓秀坊的产权在靳南衣处,只要运用强权不怕要不过来,只是她自来不爱强权,她要的是毓秀坊一众上下齐心,心甘情愿跟着她。 “苏娘?”顾九望向妇人,半晌,才沉声开口,“你是真心的?” 苏娘闻言一震,想起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微微有些汗颜,她开口道:“苏娘数日前对九爷的不敬之处,还请九爷大人有大量莫放在心上,苏娘在毓秀坊之事上虽说是无功但也无过无错,十年如一日苏娘只求毓秀坊能办得更好,只是苏娘心眼小,面子又薄……让九爷操心了……。九爷您博闻强识,您的能力大伙都看得到,日后苏娘还想沾九爷的光,沾毓秀坊的光……扬眉吐气一回。” 苏娘说完了,只觉得心中顿时舒畅了不少,都是她的小心眼,让九爷为毓秀坊日夜操劳,而自己还给九爷坏脸色。 苏娘一说完,绣娘和小厮们都齐声道:“请九爷主持大局!” 顾九深望一眼众人,目光又落在苏娘身上: “日后带着大伙儿好好做事。” 她说完转身离去,看着马车上卫箕对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也许是被着笑容所获,她低头的瞬间未曾注意到那马车车壁上绘着的傲雪寒梅图。 卫箕向她搭了一把手,顾九很是轻松的借力一踩马车车板上了车。 难掩轻松愉悦的心情,她伸手挑起车帘,抬眼盈盈一望,正巧对上在昏黄灯影之下一双麋鹿一般温柔清澈的眸子。 柔和的光芒令她内心一瞬柔软,却也难以克制紧随其后接踵而至的心悸感。 “你……”为什么在这里。顾九有些慌张的凝着他。 车帘外凉风肆虐,她站立在车帘处,青丝飞扬,白衣胜雪,只是一瞬陡然间想到方才苏娘的转变。 “你……”她摇摇头望着他,是否她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他的一句…… “九爷您快进去吧,坐稳了。”卫箕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忙说道。 顾九依旧站在那里,不得动弹,苏娘的话明明听得真切,是发自肺腑的啊……她唇角勾起一个既凉薄又无奈的笑,是否这一切又都在这人的掌控之中…… 这笑落入寡月眼中,终是将他深深的烙伤。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从榻上站起伸手将她一带,她腿一软就跌入他的怀中。 “唔……”男子不适的闷哼一声,胸前隐隐的痛,不及心中被她眼中复杂的情绪的蛰伤。 她便是他的软肋,逐渐的让他无法失去。 他一手扼着她的一只手腕,一手攀上她纤细的腰肢。 这样的姿势,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顾九心中一震,眉头深凝,这头温柔的羔羊竟然敢对她用强?亟待她开口想“训斥”他,才想起这车还未离开毓秀坊,况且卫箕还在车外。 他的力度之大连顾九都觉得惊讶,本因她的力气就不算小了。 见她挣扎,寡月也自知弄疼她了,却不愿意就这么放开,以顾九的脾气或许还会一气之下跑下马车…… 他搂着她坐稳了,方对车帘外的卫箕道:“回园子。” 被凉风刮得觉得凉意深重的卫箕,听到主子这么一说,立马:“诶。”了一声,一抖马缰,驶动了马车。 “你放开我。” 趁着马车行驶,车轮吱呀,寒风呼呼作响的声音能掩藏车内的动静,顾九才开口道。 她瞪着他,心里委屈更甚,他是否从始至终“不放心”她,她可不可以将他的“不放心”理解为“瞧不起”或者是“不信任”? 为什么?既然已经将这几个坊都教给她了,却还要插手?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不交与她打理,要苏娘她们几许打理又不是不好! 寡月也凝着她,读出她眉目里的隐隐湿意,还有受伤…… 她是否厌恶着他的碰触,就如同他厌恶着自己,这一路走来,他没有本事留下她,也一直让她受伤…… 亟待她终于再回到大千世界里,眼见各色的繁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后,才知道她原来想要选择的人,是多么狼狈与不堪,连让他做牛做马,都不想要了,是不是,是不是…… “阴寡月,你弄疼我了!”她终于忍无可忍冲她吼了出来。这么多日子,她已经好久没有连名带姓的唤着他了。此刻的开口,难言的陌生。 他的手在一瞬间猛地松开,她顺势将他推开,往座榻另一端缩去。 手中空空如野的感觉的确难受,既然要留下,既然要了他,为何不愿意一如既往…… 他轻闭凤眸,薄唇轻启:“我没有下车,卫箕也没有。” 顾九脑中轰的一声作响,凝着他的侧脸,唇蠕动了一下,良久,才轻声说道:“对不起……” 她尾音还未落,少年的身子就倾了过来,麋鹿一般温柔的眸子染上一丝火热,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的凝着她,只想将她印进脑海。 他伸出他苍白的食指覆上她的朱唇:“永远也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因为,你永远也不能负我,你若负我,我的世界将士万劫不复…… 顾九眨巴了两下眼睛,喉咙里溢出一个:“嗯”字。 她就这么盯着他的薄唇,她从来不知道有人的唇能好看到醉死人,害得她的心咚咚乱跳,好想,一亲芳泽…… 还由不得顾九将她犯罪的理念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且听他道;“昨夜,我是无心的,我不知道……对……” 她伸手微热的指就落在他的唇上,学着方才他的样子,真好,摸到了,其实比他的外形要柔软许多呢…… “你也是。”她将激动的心情沉淀下来,方轻声道,“别说对不起。” 他的手攀上她的脊背,瞬息之间就将她帖在他的怀中。 在顾九心跳得更加急剧的时候,她也听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二人之间微妙的转变,害她不敢动弹,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阴寡月今天可是吃错药了?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强势,还是他本性如此? 在顾九以为他还会继续做些什么的时候,那搂着她的人突然平静的开口道: “靳公曾言其子孙若要入汾阳,必入翰林。这是靳公对其后事被驱逐之子孙的额外开恩,也是南衣曾经努力的方向……” 她不知他缘何要突然间告诉她这些。方要问,他便搂得她更紧了些:“若我日后为官,你可能……接受?” 此刻的顾九无疑是怔动的,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这种事情上征求她的意见,以前的他定是抱着她必会离开他的心态,从未问过。她若不接受又缘何留下? 只是她不知,寡月以为她喜欢的是清风皓月,游戏人间,而不爱官场之虚与委蛇,逢场作戏……他猜的也的确没错。 等马车至梅花庐前,卫箕一收马缰:“吁——” 站在园子门口的卫簿将门打的打开,迎着马车进园子。 “哥,新车可安放好了?”卫箕说道。 卫簿白了他一眼道:“你哥做事你还不放心么?” 卫箕轻声嘀咕:“就是因为是你,我才不放心的,这可是主子为九爷挑了好久的车……” 他还没嘀咕完,车上二人就扶持着走下马车。 卫箕和卫簿相识一看,似乎是在说着两位主子总算不是早上出门时候的阴沉脸了。 “我去做点吃的,一会儿大家一起吃个饭。”顾九对他几人笑道。 “别了,九爷,还是卫箕去做吧。”卫箕笑道。 顾九轻拍卫箕肩头道:“嗯,信不过你九爷?” 卫箕挠了挠脑袋道:“这以前公子的膳食都是我来打理的,这突然要我不做了,会怪不习惯的,要不我去给爷打下手?” 顾九红了脸道:“谁给谁打下手还说不定呢。” 她偏头望向素白衣袍的少年道:“那,你先回房?” “好。”他柔声道,伸手抚过她额际散落的一许青丝,“你小心点。”他忆起她手上浅浅的刀痕,他知道那是曾几何时她辛勤劳作,遗留下来的。 顾九见他当着卫箕卫簿的面这般,脸红的滴血。 “我会注意的……”她说到仓皇跑开了。 晚饭的时候,寡月同顾九说起了大雍的战事。慕长安所率的长安军队直往岭南,朝廷的意思是不让战火绵延至冬季,速战速决。 —— 数日后就传来了令大雍朝上下欣慰不已的消息。以慕长安为先锋的军队,在尉迟炯的指导下打了胜仗,连夺两城,西凉军队远遁蜀地。 举国奇呼,龙颜大悦。太子卿瀚一党更是这次大战胜利的功臣,现今朝中大臣见了太子,无不是更加敬重三分,礼让三分。 反之璃王不再被朝堂提及,有人说璃王被夜帝废权,禁足璃王府。这消息一传出来,原来举棋不定,不知站在哪边的官员们都有意放弃璃王,靠向太子。 乾元殿,御用玉案上摆放着一个深褐色的木盘,那木盘已摆放在那里很多天了,木盘之中唯有两物,一个银色鱼袋和一面镌刻着一个“璃”字的金牌。 夜帝揉了揉没心,方对身旁站立着的安雨翎道:“雨翎啊,璃王那边如何?” 安雨翎皱了皱眉头方道:“璃王府任何动静,二皇子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到宫里见三皇子也是三个月前的事……” 安雨翎方说完,乾元殿前就传来稚嫩却饱含愤怒的童声: “都给本皇子退下!” “谁敢拦本皇子,本皇子杀了谁!” 十岁的孩童从大门外走进,身后跟着一群宫人,都不敢阻拦也不敢不阻拦。 “卿沂!你越来越放肆了!”夜帝朝那小人儿吼了一声,又对那群宫人道,“都给朕退下!” “儿臣叩见父皇。”卿沂跪地道。 “起来吧。”夜帝瞥了他稚嫩的身躯一眼,心中一软方又舍不得骂他。 “父皇若是不归政二哥,卿沂就不起。”小人儿说道,“请父皇归政二哥。” 听他这么一说,夜帝眉头深深一拧, “如何?”夜帝道。 “请父皇屏退左右,儿臣便相告。”小人儿一本正经的说道。 “有什么话容朕屏退左右的?是招了太傅的骂?怕被安公公听了去?” 卿沂眉头皱了皱,他父皇还真是能想象。 “不是,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奏。” 夜帝只当他是孩子,就当作满足一个孩子的要求吧,况且这孩子自幼乖张,他偏头对安雨翎说道:“雨翎,你且退下吧。” 安雨翎眉头一动,眸光一黯,应了一声:“是。” 等安雨翎走后,卿沂又跪进了些方道:“父皇你偏心。” 夜帝一震,这话如刀尖一般扎在他的心尖上。 “朕怎么就偏心了?” “父皇将二哥的那么一丁点权利都收回,不是想要置我与二哥于死地,将来也好让大哥将我与二哥赶尽杀绝!” “啪”的一声那褐色的木盘就摔在了卿沂身上。 十岁的孩子惊骇了一瞬就镇定下来,咬牙静静地跪着。 “混账!谁告诉你的?还是卿泓指使你来这么说的?好啊,你们一前一后演这么一出,是要‘逼谏’还是要‘逼宫’?嗯!” 夜帝已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这不是二哥说的,这是儿臣自己说的,这话除了儿臣这世上就没有人敢说了!”他倔强的凝视着发怒的帝王,没有畏惧,很小的时候他便没有了畏惧。 当他知道他美如神祗的二哥的腿,在后宫之中女人们的争斗之中早早的失去,当他的母妃在如花的年月里早早的请命住进冷宫里他便知道,不能畏惧,而是要学会面对,变强变得更强,如果畏惧,他将会失去更多。 “卿沂……”帝王咬牙,手掌便要落下来,却被他适时止住。 “来人,将三皇子带回宫!” “父皇……父皇不要……三儿什么都不要,三儿只要二哥好好活着,若是三儿活着连二哥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意义,他已经失去了双腿,为何您还要将他仅有的权利剥夺走,这朝野上下他绝不输于人,您为何不肯给他机会,却偏要重用那些任人唯亲的外戚!父皇……” “堵住他的嘴,带下去!”他对那两个侍卫说道,末了,又补充一句:“别弄伤他!” 他还是太小了,夜帝只是在心中这般想着,可是他的幺子,却能将一段话说得慷慨激昂。连最小的卿沂都快长大了,都能领悟这朝堂纷争,看来是他老了。 他游离的目光瞥向西面的墙上一柄小木剑,顿然忆起那张小脸—— “卿夜阙我诅咒你此生此世众叛亲离——” 明黄色的身影一震,就这么坐在了龙椅上。 —— 轩城街市一屋宇 “怎么回事,前儿个我来的时候,不是都嚷嚷着告诉我坊里卖的还不错,怎么这才几天就出了状况?” 着鹅黄色裙裾,浅紫色长杯褙子的少女,瞪着杏眼道。 “庶小姐,您是不知,这几日我们坊连个人影都没进,还有些老客竟然嚷嚷着要退货,以前为了做这桩生意,囤的一大批对枕,都卖不出去了,这可咋办呐!”桂娘着急的解释道。 “桂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解释清楚,是有人故意为之吗?”少女说道。 桂娘一改哀伤神情,凝着少女道:“庶小姐您说的没错,这就是毓秀坊那些个臭婆娘故意的,她们到处对人说我们用得线粗糙,绣艺也粗糙,搞得如今,我们对枕卖不出去不说,连绣品也快要卖不出去了!” 姚思珺柳眉一挑,启唇道:“你说的那个苏娘?有这种本事?我刚接手管这华绣坊的时候如何不曾听你说起?” 桂娘一听脸色难看至极:“就她?那老女人?我和她斗了七八年夜不见她弄出什么新花样来将我给比下去,如今弄出个两用枕,定不是她想出来的!” “两用枕?怎么还是枕头?这毓秀坊就不能弄出个新花样来!我们做枕头她们也做枕头,这会子还说我们用线粗陋了!”姚思珺尖声道,“桂娘,随我去毓秀坊!” —— 毓秀坊 苏娘忙着算账的时候,就有小厮来报华绣坊的来了好多人,正朝这边走。 苏娘心一紧,当即放了算盘和笔,对那小厮说:“快去将屋里的绣娘都给叫出来,能找到九爷便去禀报九爷。” 说着提了提裙子,朝大门外走出去。 一出门正巧瞧见,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几张脸,不过为首的那个年轻的倒是生面孔。 “哟!这什么风把华绣坊的人给吹来了。” “就你这鸟不拉死的穷酸地方,请老娘来老娘都不会来呢!”桂娘听苏娘先一嚷,本就一肚子气自然也嚷了起来。 “怎么,声音大怎么了,这是老娘的地盘!”苏娘咬牙道。 “你这臭婆娘,你到处造谣言诽谤我们华绣坊作甚?说我们用得线粗陋,要我看看你们用的线又如何!”说着,桂娘便挽起袖子要往毓秀坊内冲,身后华绣坊的绣娘也跟着桂娘闯。 “都给老娘站住!”苏娘一声怒吼,一脚踏在毓秀坊的门楹上。 “桂阿妇,你想做泼妇是不?想来吵架,砸场子是不?带着这么多人来我苏素素就怕你不成,嗯?”苏娘说道,“来人!” 说着一群绣娘和小厮们都站在了苏娘身后。 “怎么?想打架?”鹅黄色衣衫的少女拍了拍手道,“是你们毓秀坊挑事在先,也别怨我们来闹事,想打架,也不问问我们‘华绣坊’身后的后台是谁?” 姚思珺顿了顿,杏眼剜了眼苏娘道:“现而今谁不知道江南纺织一行,属我们姚家的,这‘华绣坊’如今就是被本小姐包揽了,怎么样你们还想打么?”她语锋一转,“今日个你们毓秀坊的场子我姚思珺是砸定了!怪就怪你们毓秀坊的人不守本分!” 毓秀坊的小绣娘们一听是姚家的都个个畏缩着后退,俩苏娘一开始底气十足,也被姚思珺给唬得颤了下身子,后腿一步。 眼看着姚家的就要进坊内了,苏娘急得直冒汗,偏头对一旁的赭石轻声道:“叫你派人去叫九爷,怎么现在还没给叫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华绣坊的人仗着姚家的势力已大步进了毓秀坊,量苏娘她们想拦也被华绣坊的小厮给拦住。 华绣坊的人一走进来便是见了东西便砸,姚思珺坐在外头,一副事不关己的势态,只等着她的人砸完,她打娘胎里就和主母嫡小姐相斗。 这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聚拢到一起就是一场战争了! “都给爷住手!” 正当华绣坊的人朝毓秀坊伸出魔爪,大肆砸打上时候。绘着寒梅的马车在毓秀坊前停下,马车上走下一个靛青色衣衫的少女。 那少女眉目里饱含着怒意,量她一个不会轻易发怒的人这回听了小厮来报,真的怒了。华绣坊的人,是不是太过了些! 姚家的面子,姚家的面子就是该给的? “华绣坊的人,倒是给爷一个要砸毓秀坊的理由!”顾九站在毓秀坊前,一旁围观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姚思珺是背对着顾九的,初听这声音,姚思珺眉头一挑,虽说有些熟悉,却是被这句话挑起的怒意。 她头也未回直接回了一句:“到处造谣诽谤我们华绣坊,你这店子就该砸!” 顾九望向姚思珺所在的方向眉头一拧,方道:“你自家用粗线鱼目百姓,绣工绣艺皆属下等,我毓秀坊不过是实话实说,免得无辜民众受害,怎么一面鱼目混珠一面还想要被人给你们华绣坊立‘贞洁碑坊’!” “你!”姚思珺一转头就对上顾九的双眼,看到这张脸,她愣了一下。 “怎么,是你……”姚思珺呼了一声。 “你……”连顾九也是一怔。 “你相公呢!”姚思珺就要伸出手揪着顾九的衣领去问寡月的情况。 “姑娘,请你自重!”顾九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的手,沉声道。 这一幕引来路人一阵唏嘘声,路人都开始对姚思珺指手画脚。 姚思珺脸一红,狠狠地剜了顾九一眼:“是你,指使你的手下诋毁华绣坊的?” 顾九轻笑了下,接着卫箕拿着那日朱红买的两个对枕走过来,早在路上她就准备好了应对突发情况的说辞和所需。 “姚姑娘,请你仔细看一下你们坊的枕头。”顾九给卫箕使了个眼色,卫箕将对枕递给姚思珺。 “姚姑娘你看清楚了,你摸摸你们坊的鸳鸯绣的有多粗糙多刺人,再将枕头打开来看,里面的棉絮是不是都发霉了,这样的东西,卖给百姓不是危害百姓的健康么?” “你这……”(姚思珺) 顾九没等她说,就接道:“姚姑娘定要说这是爷我找人做了手脚的!” “那么,来人!”顾九唤了一声。就有几人抬着一大箱子的鸳鸯对枕走来。 “这是我从几处买家那里收来的,那么姚姑娘你自己再检查检查,或者要一旁的看官们帮忙检查检查。” 顾九话音刚落姚思珺脸色惨白如纸,冷凌的目望向华绣坊的一众绣娘,那几个绣娘都低下头去。 姚思珺贝齿一咬,狠剜了顾九一眼,就要离开,方听得身后顾九说道:“姚姑娘,这砸坏我毓秀坊东西的钱是算在你头上还是算在华绣坊头上。” 顾九沉声而言,其实她不想逼她太甚,只是每当想起她看向阴寡月时的灼灼眼神,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她承认有些“公报私仇”了。 姚思珺止步,心中恨意已经弥漫,她方回头道:“你别欺人太甚,怎么样华绣坊也是姚家的,就算姚家再不重视我,这华绣坊上上下下三十来人也不会放着不管,你这样是纯心和姚家作对!” 姚家……顾九回味着这二字,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似乎是通过这具身体想到了什么往事……。 正在这时一褐色褙子粉色身旁的年轻妖娆男子从人群中走来,对着顾九一揖。 顾九起先是愣了片刻,在认出来人后,随即朝他一揖。 那人正是袁捷,他笑道:“九爷,楼主恭候九爷多时了。” 顾九又愣住了,随着袁捷所指着的方向望去,穿过人群,正巧路边停着一辆极尽奢华的绯色马车。 有识得的人立马吼了出来:“这不是华胥楼主的专车吗?哎呀呀原来这毓秀坊的后台竟然是华胥楼主,姚家的,惨喽!” 现而今百姓们都流传一句话是宁可得罪皇家也不可得罪慕家,这华胥楼主虽是慕氏远枝,也到底是慕姓。 姚思珺惨白着脸的同时,跟着她来的华绣坊的小厮和绣娘都走了一半了。 顾九若有所思的凝望着她, 姚思珺身子一阵发抖,颤声道:“这次算你狠,下次你就别栽在我手上了,打死我也不会要我哥救你!” 顾九一愣,平生最怕欠人恩情,还好欠着的不是她姚思珺的,还好早已用金钱拉开了。 不过她此刻反倒不那么讨厌姚思珺了,到底不是一个胆小的。 这华绣坊的人一走苏娘长吁一口气,带着绣娘们整理前堂。 只是顾九心事重重起来,她对卫箕吩咐了些什么,便朝着那马车处走去。 华胥楼主能有什么事找她?莫不是关于阴寡月的? 她心中紧张,不敢怠慢,随着袁捷走向那宝马香车。路人都注视着她离去,这会儿你一言我一语,流言都要满天飞了,她全当听不见,只顾跟着袁捷走。 顾九方踏入那华车,就闻到一阵香料的味道。 她皱眉望着车内长榻上的绯衣男子,心里一阵排斥,怎地就招惹到了这么大一个骚包男? “楼主找顾九有何事?”顾九道,真想早点结束早点离开。 慕华胥坐正他本歪斜着的身子,漂亮的眸子打量着顾九,方指着一方小榻对她说的:“九爷,请。” 顾九毫不客气的坐下,等着他回答。 那红狐狸凑近了些道:“听说九爷在卖一样有趣的东西。” 他离她一近,那股奇异的香味更浓,顾九向后倾了下身子,那人又没脸的贴了上来。弄得顾九思绪全无,痴傻道: “什么有趣的?” 慕华胥扶额,很是羞赧的拿出被绯色衣摆遮住的一个抱枕来。 顾九恍然大悟,细看了一下,发现竟然是袁捷那厮的Q版。她一愣这个是她什么时候画的?莫非是她忙昏了头,对那些只送了画像的没怎么在意? 不过,她倒是觉得有些可喜可贺,这才没几天,她的抱枕就传至上层了……嗯,有前途…… “楼主要,自己的?”顾九瞪大眼睛问道,对于这厮她该怎么评价呢?或许一切的解释都只能归于二子:自恋。 “对!简直是太有才了,这样的画才能突现出本楼主的英武不凡,国色天香!”某厮高叫道。 “知音啊……”顾九满头黑线的嘀咕道。 “是的,所以我就来将九爷你带到华胥楼,画到本楼主满意为止!”他说着,打了一个响指,华车就驶动了。 “诶!你干嘛!”他还说是风就是雨了,这不得不让顾九怀疑他的意图,或许,不止如此…… “你怎么就知道这是我画的?”顾九问道。 “本楼主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顾九觉得他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眼花看到了狐狸的牙齿,还有狐狸的阴笑。 车身摇晃她抓住一旁的车壁,竟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马车绕了几条大街后进了华胥楼侧门。 慕华胥抱着顾九穿过长廊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靳南衣有问题,在那日靳南衣来的时候他就隐隐间有感觉,这几次他已经确定了。 不是他想从顾予阡身上下手,只是因为“他”太有趣了些。 —— 华绣坊的事情传至姚老爷那里后,姚思珺成功的失去了华绣坊的暂管权。 姚府花园内,一身碧蓝的华服少女,才十三岁得年纪就已生得雍容,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她们三人在另一名鹅黄衣裙的少女面前停下。 蓝衣女子手拿着帕子一角掩着唇角的笑,柔声开口道:“别跟我玩,死的绝对是你。” 姚思珺身影一震,咬着牙捏握着拳,一声不吭。 “你想要华绣坊,我在爹爹面前让给你,你终究是大我的,便是不和你争,等你办砸了,这坊还不是又划到了我的名下,哈哈哈……” 姚思珺忍无可忍,斜睨了那少年一眼:“姚玮瑢,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思竟毒辣至此,都说我喜欢打架斗殴到处鬼混,你呢,你连命那些个老不死的塞烂棉花的事都做得出来,我他娘的才懒得跟你玩!” “你……姚思珺你辱我就是辱父,我是嫡,你是庶,我这辈子都在你头上,谁叫你娘做小!”姚玮瑢怒瞪道。 姚思珺从小到大这段话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她漫不经心的伸手拍了拍那矮她一个头的少女的圆脸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大饼脸,浑圆身材穿这种浅蓝色、素白色的衣服很丑!” 姚思珺说完就逃也似的离开,心里一阵快慰,真不知洛营的那个小伙子是瞎了还是被下了药了,会看上这种女的。她活了十五年见过的能将白衣和蓝衣穿得十分好看的就只有那人了。 那个小丫头很多年没有见到了,三年前的那时候是她第一次与家里人一起去扬州。之后…… 姚玮瑢站在那里气得一阵发抖。 “小姐,小姐。”她的贴身丫鬟红绡忙上去扶她,“小姐,这种无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对付那‘毓秀坊’的人,如今要做出一番成绩来给老爷瞧。” 雍容的少女理了理衣袍,笑道:“你说得对,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你前面不是说那毓秀坊的人能画出十分生动的人像绘到那枕头上吗?” 红绡点头道:“是的,正是因为如此才受人追捧呢。” “哦?”姚玮瑢笑道,“那红绡,你明日里取了洛少将军的画像去让她们坊给做,别人问起你且说你是洛府的。” “是。小姐。” 等丫鬟红绡去的时候,只听得苏娘说能绘图的“专业人士”不在。 红绡便把那图给了苏娘,还付了押金,勒令近期内一定要出成品。 苏娘哪里敢拒绝,轩城洛府,这全轩城的人都得仰仗着洛营保一方平安,她该庆幸人家洛少将军能看上她们小店的小玩意呢! 入夜了,天黑了,苏娘没把顾九等回来却把“少爷”给等来了。苏娘带着众绣娘小厮们排成队。 “她……九爷还没有回来吗?”阴寡月一进坊内就说道,“都不必虚礼。” 苏娘这才上前答话:“少爷,九爷至今晨上了华胥楼主的车后,就没见回来了,苏娘还以为他回梅花庐了。” “这个,我知……”方才就是卫箕回梅花庐告知他,顾九上了华胥楼主的车,他才同卫箕过来看顾九回了绣坊没有。 “九爷着实没有回来……”苏娘再道,怎生感觉今日的少爷一身冷凌,他站在这里,她就觉得冷,以前的少爷不易亲近,也没有让她有这般感受啊,今日的少爷一进门的时候竟能让她生出一种权贵驾临的错觉,那种感觉不可忽视,也让她不敢直视。 “天色晚了,就早点打烊吧,九爷那里我会去寻她的,天凉了,大家都注意饱暖。” 那人说道,转身离去,卫箕叮嘱了几句后随着寡月的步伐离去。 绘着梅花的马车行驶过轩城街市,华灯初上,光影有些刺眼。 聪慧如他,此刻也已猜测出华胥楼主的意图,只是他若是为难顾九,即使是华胥楼主,他阴寡月一样敢得罪,今时不同往日,他要不惜一切竭尽全力保护他要保护的人。 “咳咳咳……” 每到天气转凉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比原来差很多,也不知他能否熬过这个冬日…… 他游离的目抬眼望了一眼车窗外渐渐燃起的灯笼和热闹起来的夜市,他知晓顾九是喜欢这样祥和的场景的,若是连江南都无法容身了,那哪里还有他们的栖息之地? 少年搁置在腿上的手不禁捏握成拳,但愿慕华胥真真如同南衣所言,华胥楼对慕氏不是完全依赖的,华胥楼也从不依赖于任何世族。没有利益的冲突,却有共同的目的,才能成为好的伙伴。靳南衣,也是如此想的吧…… 华车行过华胥楼,被直接转往侧门,守卫们似乎早已料到了梅花庐主的到来,脸上都带着莫测的深情。 卫箕将马车在侧门处停下,阴寡月从马车内走出来,十月初八,上弦月夜。 他凝了一眼月色,再卫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他们行的匆忙,卫箕在园子的垂花门处便被袁捷叫走。 卫箕凝了一眼主子,似乎要说些什么。寡月只是轻咳一声,笑道:“卫箕,你随袁爷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卫箕这才安心的随着袁捷离开。 穿过那翠花门就是内阁长廊,长廊走尽便是那屋子,他来过多次了,却没有心情欣赏这里的风景,他知道很美,可每一次都行色匆匆。 慕华胥,了解他的毕竟是靳南衣,而他是阴寡月,短短数日,以阴寡月的多疑性情要相信一个人还真是有些难度。 长廊的尽头,灯火通明,古意屏风看得真切。 他心忧顾九,加快步伐。 “你终于来了。” 入室,那一身绯衣的男子,慵懒的撑着下巴,对他说道。 慕华胥的目光凝着他,妖冶间带着一丝玩味,令阴寡月不悦的蹙眉,随即勾起薄唇道:“楼主将九弟‘请’来,就只是想让南衣来见你?” 他语气平淡经不起半点漪澜,这样的语气让慕华胥微微蹙眉,他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朝寡月走去。 华胥凝着他,一瞬不瞬,一双漂亮更胜于南衣的窄长凤眸,清澈沉静之中亦有着万卷书册之睿,更有……一夫当关的勇气。有胆有谋,南衣一生“畏缩”从未正眼直视过自己将来的路,亦步亦趋,南衣的温润里不会有这些。 “你不是靳南衣。”于是他悠悠的开口,云淡风轻。 ------题外话------ 很多人都没有领币币,得到今天88币的是凤梨燕。 请给我点动力请支持正版!昨天提到奖励币币的快点来领取,二卿给延期。   ☆、061、郎情妾意 量他阴寡月年少却历经艰难与风霜,依旧被他这一句话弄得身形一颤。 华胥楼主慕华胥,果真是阅尽千帆之人,才短短数日,他便在他面前“穿帮”了。他的确不是靳南衣,又有什么理由替自己辩解呢?他一瞬沉默,紧抿着薄唇,微垂着头,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 他的沉默让慕华胥很是诧异,而他心中愤慨,竟然有人敢假扮他的挚友! “拿下你的面具!”慕华胥双手插着腰,冷冷道。 他这一句,让寡月平淡的笑出声来:“华胥楼主难道见过传说之中的易容术?楼主的想象力真是令人佩服。” “你……”慕华胥绯袖一甩,强压住胸腔中的滔天怒火。 待冷静下来,他扭头望着依旧面色不改,恬静安详的阴寡月道:“不是易容术那是什么?你别说你生来就是这么一副容貌?哈哈哈……我慕七可没见过世间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白衣的少年缓缓的摊开双手道:“这的确是我的真容,无论你信否。” 慕华胥止住了笑,似乎是瞬息之间他便闪身至阴寡月面前,四目相望,他们能听闻和感受到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 男子微凉的指尖扫过少年的面颊,滑动至少年的下巴,惹得少年身形轻颤了一瞬。 指下的感觉没有丝毫异样,没有动过手脚的痕迹,与手指贴合的肌肤光滑而富有弹性,慕华胥手抖动了一下,他的确没有见过传说中的易容术,那种只存在于方术家的著作里的东西,若不是在他确定这人不是靳南衣后,他也不会往那方面想。这会儿反倒是他显得有些不可理喻了。 “你到底是何人?有何目的!靳南衣呢?”男子敛起眉目里的妖娆,以冷凌的语气道。 少年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我可以告诉你,你先让我见‘九弟’。” 慕华胥绝不是喜欢纠结之人,他轻叩了一个响指,身后一卷竹帘就被卷起,寡月闻声望了过去,就见一室的绯色帘幔后有一张绯红的大床,大床上躺着的正是顾九。 只是一瞬少年麋鹿般温顺的眸子燃起熊熊烈火,也是眨眼之间的功夫,他已经揪起慕华胥的衣领,声音沙哑地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慕华胥一愣看他病弱也不像是假,缘何还有力气支撑着来制衡他,方才他速度之快,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想我把‘他’怎么样?”他挑眉道,“是将‘他’送去做小倌,还是……” “轰”的一声,一拳头就落在了那人精致的脸上。 “你……无耻!”他怒吼道,修长的手紧捂着胸口,“咳咳咳……你若是对她做了什么,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都要和你同归于尽。” 他咳着俊脸上也咳出红晕来,纤长的睫羽上沾了些许水汽,不知是汗水还是咳出的眼泪。 慕华胥出奇的没有恼怒,反倒静静的凝着他,若是,他本来的容貌和靳南衣一样,那么他是不是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件事情。还有,这人对顾予阡的在乎是不是太过了些…… 绯衣男子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又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袍,方很是认真的解释道:“我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垂下手,偏头凝着白衣少年,再道:“那么你该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到底是谁?” 寡月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江南人皆言华胥楼主一言九鼎,他想他可以信他一回,在得知顾九无事后他才长吁一口气,全身有些疲软的扶着梨木大桌坐在了一旁的梨木大椅上。 慕华胥见他如此难受,思及他方才竟能使出那么大的力气将他的身子提起,眉目一黯。 寡月舒缓下来才开始道出数些日子前的一切…… “什么?他死了!”绯衣人一掌拍在了梨木大桌上,茶壶与茶杯都随着那一掌倾倒。 “你比我更无耻,他死了你都不告诉我!”那人妖娆亮丽的眉眼里满是哀伤。哀伤如此真实,寡月也为之动容。 寡月抿了抿干涩的唇,沙哑道:“南衣哥哥,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连我也不告诉?”慕华胥被这么一唬,呆呆地顺着寡月的话说,突然心中哀伤感更甚,什么挚友,什么生死之交,前一刻把你给哄着,后一刻,他入了土都不告诉你。 寡月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慕华胥随着他这么一颔首,怒火与哀伤齐集胸间,他从椅子上跳起,随手砸了一个杯子。 “他连半个念想也不曾给我留下,他就这么不拿我当朋友?” 那人发了飙,似乎是见到什么就想去砸,杯子和茶壶砸完了,那凤眼一扫,又伸手要扯一旁木架上插着花的美人斛,捏了下,似乎是嫌重了,拿不起,停了手。奈何心中恼意更甚三分…… 寡月见他这一派纨绔张狂的做派,心下摇头,深深叹气,江南第一楼的楼主,外人眼里,主商海之沉浮,不可一世的慕华胥,他哪里也不曾想到,会是这般模样。正当此时他想起一件事情…… 慌乱间,他在怀中摸了摸,有几封信,南衣死时叮嘱过他,所以他一直贴身带着。他拿出打开一层包着的红布,果然看到有一封愕然写着四个大字:慕七亲启。 “咳咳咳……”寡月咳嗽着示意那货消停下来,又平淡道,“你过来。” 慕华胥一愣,倒是很乖巧的朝寡月走去。 寡月将黄褐色的信封递与他,道:“想来哥哥生前还是念着你的……” 寡月收好红布包,这信不是留给他的他不会看,靳南衣知他,就不曾将这信笺糊口,这是对他的无比信任,他知。 慕华胥凝着那信封上的四个字:慕七亲启,心中一阵暖意,是靳南衣的笔迹,这笔迹他看了多年,他自是骨子里的熟悉,他从信封内取出信纸,只此一瞬恍然大悟—— “慕七,很遗憾,因为我的软弱与动摇,终其一生我都无法再回汾阳,也无法再入长安……请替我照顾好我的弟弟,助他和我……南衣。” 华胥捏握着薄薄的信纸,只觉得沉重得如同一块烙铁,他将信折好重新塞回信封内,贴胸收好,这是那人走尽一生,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沉默半晌,华胥游离的目光瞥向东面墙上的一个近似于橱窗的柜子,只是那橱窗不是现代透明的,琉璃的杂质还很多,不过已是上等,透过那琉璃能看清柜子里面的东西,最醒目的是一柄团扇,那团扇上绘着一枝寒梅…… 正当寡月疑惑的时候,慕华胥已走向那柜子,伸手将那柄团扇还有一卷画轴取出摊放在书案上。 华胥的脸上写满追忆,唇角高高扬起,他柔声道:“那日他下棋输了我,被我逼迫着画了这女人用的玩意……” 虽是寥寥数笔,一簇寒梅落笔苍劲,而一旁题词却是落笔风流。 寡月能想象南衣被逼迫着绘此团扇时温柔又无奈的神情,他精通音律却不大擅长绘画,看来以后要悉心研究一下画作了。 慕华胥兀自的打开那卷被金丝线捆好的画轴,兀自的说道:“南衣一生钟爱梅花,所作之画以梅花较多,他笔下的梅花 集坚毅、秀雅于一身……” 寡月望向书案上摊开的画梅图,是一副工笔梅花,画面上描绘绿萼梅两枝,一俯一仰,婀娜多姿。梅开似玉蕊占风,琼葩含露,绰约玲珑,清幽冷艳。扶疏的瘦枝玉蕊清冷、暗香涌动,属宫梅。以勾勒法淡墨细线写出花瓣,再层层填色,以水墨绘枝,重彩染花,强烈的对比映衬,生动的体现了寒梅冰肌玉骨之美。从画作透视人的心灵,南衣工笔之作多染其人温润柔和之色,写意之作却多落笔风流,这许是受了汾阳靳氏之书法的影响深厚。看来,日后若是真去了汾阳,回了长安,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寡月。”慕华胥唤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南衣信中隐其姓氏,只是称呼他为寡月。 “我受南衣遗言助你一臂之力,你只消记得南衣托付你之事。”慕华胥沉声道。 寡月凝着他,微蹙的眉舒展开来,他相信事情南衣已经在信中交代的很清楚了,也相信这人能许诺就一定能完成。 “寡月多谢楼主。”他顿了下再道,“天色已晚,是否……” 他还未说完一旁侧门里就走来一黑衣人:“主子,那公子醒了,嚷着要见你。” 寡月一听就要随那黑衣人进屋,却被慕华胥拦下:“我去见她,我有话要对她说。” 华胥自知寡月不会依他,忙道:“我不会对他怎样的。不过我倒是好奇了,他又不是女子,奈何一谈到他的事情你就如此紧张…。?” 白衣少年身子颤了下,不想让他看出端倪,方点头妥协。 —— “慕华胥,你卑鄙!” 慕华胥的身影方出现在绯色帘幔处,坐在绯色大床上的女子便揉着发昏的脑袋朝他吼道。 男子怔了片刻,手指捋起自己鬓角一缕青丝,笑道:“你和他还真是像,一个骂我卑鄙,一个说我无耻,若是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你们是小两口呢。”他边说边坐在了顾九的身旁。 他…… 顾九一听再一想,便知道这骚包男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了! “他来了?他在哪里?!”顾九一瞬紧张,坐起身子,就要下榻去寻阴寡月。 一双手握住她的臂膀,她僵直了身子。 慕华胥同她一样僵了一会儿,只因手中的手臂,太过纤细……他又忆起数个时辰前他将顾九抱回来的时候,“他”的轻盈与柔软……这样的纤细与柔软又如何出现在男子身上?原是如此…… 狐狸眯起了美目,难怪那厮对这人如此紧张,他唇一勾、先道了一句:“你没有话要同我说话吗?这会儿出去了日后就没得时间说了,顾姑娘……” 狐狸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将“顾姑娘”三字咬得极重。 顾九眉头一蹙,猛地偏头望向他。 “你。”她凝着他,惊恐又讶然,“你都知道了?” 他松开手,再度勾唇,露出一个妖冶的笑,道:“我可是阅人无数的华胥楼主,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顾九看着他自恋的样子,还真是…… “我差点忘记了!”顾九突然怒瞪着红狐狸,白嫩的手指指着他道,“你竟然对我用了迷香!没想到堂堂华胥楼主,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男子眼眸一沉:“你竟然能知道迷香?”迷香非大雍所产,因他生意做得大,只有远去西凉的商旅才会购得此物。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再道:“顾姑娘,慕某还真是好奇了,姑娘从何处知道这迷香的,莫非姑娘不是大雍人士?” 顾九一震,迷香在现代电视剧中很常见,她小时候就知道了,难道这里的迷香很难得到。不过她确定了一点,这人的确对她用了迷香。想着就让人咬牙,也不知这人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见顾九一副发难的模样,华胥莫名的想笑,觉得逗弄她倒是很有趣:“那人那么在乎你,如果我告诉他我是用这双手抱着你一路从华胥楼侧门走近内室的,你说他是会宰了我,还是杀了你,再自杀……” 顾九凝着这红狐狸,眉头越拧越紧:“没有如果,死的绝对是你!” 那人被顾九的气势一骇,心下微悸,方道:“没有啦,本楼主才不会做下人做的事,不过是……” “是什么?” “要袁……”华胥方要解释,却觉得越解释越不清楚,“不是不是,这不情况紧急,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你!” 他捏住顾九送来的拳头,道:“顾姑娘,别闹了,我们说正经事。” 顾九被他一句“别闹了”弄红了脸,这叫旁人听了去,还真说不清了。 “今日我也瞧见了,姚家的不会放过你们‘毓秀坊’,怎么样我们来谈个条件如何,我借你钱财,你帮我对付姚家的。”他微眯着眼说道。 帮他对付姚家?为什么要帮他?顾九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同这骚包男合作。 见她一脸不赖,慕华胥,双手抱胸道:“你不想我帮寡月了么?” 闻言,她一震,颤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如何?本楼主不光知道寡月的事情,还受南衣所托助他一臂之力,那么,你是不是更应该巴结一下本楼主呢?”他漂亮的眼睛打量着顾九,让她在他眼底无处遁形。 半晌,一室沉静,她才淡淡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只能尽我所能先对付华绣坊,整个姚家霸据着江南纺织,势力太大,我不行……” “我想楼主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以楼主在江南的势力,又如何想着要对付姚家的?那姚家的又有何诱人之处?” “哼!不是我想对付姚家的,只是那洛营的处处挤兑我,自来瞧不起一身铜臭的慕七,我教的税银比哪家的都多,那洛战枫道貌岸然,狗屁正直,老子看他不爽好多年了,这不是听人说他家独宝儿子来年开春就要到姚家去下聘礼了,洛营的斗不垮,先斗垮他家亲家再说!” 慕华胥发了一大通牢骚后,扭头望着顾九道:“想不想把生意做大?我借银子你。” 顾九狐疑的望着他:“为什么找我?这江南绣坊,布坊,成衣铺那么多,比毓秀坊的好的不知几多,怎么就找了我?” “哼,这几日接错了九爷的都说九爷聪明,我看就是个榆木脑袋,这‘毓秀坊’可是南衣的铺子,就算他生前再不怎么喜欢打理,他死后你接了去,我怎地不会祝你一臂之力?”慕华胥愤愤地道。 这样一番话下来,顾九倒是将要说他“公报私仇”的话给咽了下去。 “好。”她到底是答应了,“若是予阡有能力不及之处,请慕七爷谅解。” 她方说完就听得门外有人在说话: “靳公子,你不能进去。” 寡月哪里由得他说,他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未见二人从那房里出来,就算是下棋这一盘棋也该下完了。 他方入室就见那二人一脸惊愕的样子,顾九坐在床榻上,红狐狸站在床榻前。 少年快步走进,一身冷凌难以消散,他从慕华胥身前走过,再床榻前蹲下,拿起床边的布鞋,握住顾九的脚,替她穿上。 顾九从他的沉默之中似乎读出深深的无可奈何。 亟待他给她穿好布鞋,才柔声道:“跟我回家。” 家……真是一个让人温暖的字眼。初来时的孤独感,能被他的温柔填得满满的,他便是这么一个人,免她惊,免她苦;免她无枝可依。 “嗯。我们回家……”她柔声道,从床榻上起来,扶着他。 寡月朝慕华胥一揖:“楼主,我们先行告退了。” 他拽着她的手,由不得她开口,就拉着她往外走去。 慕华胥眉目含笑,狐狸眼灵光一闪,冲着顾九道:“九爷,白日里我说得可是认真的。” 他这般一说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顾九茫然的回过头来,回道:“什么?” “两用抱枕啊,我的好九爷,你可记得给我画一个……” “……” 顾九突然间想化作雷电劈死这货!她偏头余光瞥了眼脸色一时间变得很不好看的阴寡月。 突然换作她拉着少年逃也似的离去。 身后还传来那邪魅张狂男子娇声高呼:“九爷,你可别忘了。” 顾九脸色瞬间更难看了三分…… 在内阁外的长廊里她才松开寡月的手,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听到长廊外的雨声,凉风过处,她伸出空出的手拢了拢衣服,突然觉得有些凉意。 身旁的人心细如尘,感受到了,伸手将她拉得更近了些。 她挨着他,凉风被挡着了些,暖意也自心底升起。 走过长廊,再入垂花门的时候,他二人瞧见袁捷。 “主子命我拿把伞给二位捎来。” 袁捷把伞递与寡月后离去。 寡月撑开伞,给顾九让出大半边。 “楼主还真是小气,就不舍得多给一把。”顾九轻嗤道,不过虽说那人脾气不可捉摸,却也是心细的。 那人突然在垂花门扇形窗那里停下。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凝着她,沉声道:“他晓得你是女子了?” 顾九被他握着的手抖了一下,凝着他的眼睛瞬间低垂下来,点头。 她似听到他浅浅的抽吸一口气,之后……猛咳起来。 凉气入肺,她懂,便伸出一手去拍他的脊背。 他缓解了些,哑着嗓子道:“走吧,卫箕在等着了。” 她跟着他的步伐穿过垂花门,走了不远就到了院子。 院子里,卫箕已经牵着马车候在那里了。 “主子,九爷。”卫箕冲他们一笑。 顾九对他点头一笑:“回家喽!” 寡月伸手扶着她,卫箕搭了一把,顾九很是轻松的上了马车。 寡月目光在内阁处,停留了片刻,似乎生出某种想法来,是否该快些给她一个名分了…… 绘着寒梅的马车从华胥楼的院子里行驶出去,过华街,经百户,直向城郊驶去。 —— 次日,毓秀坊。 一辆马车在毓秀坊门口停下。 马车上走下一个靛青色衣袍的少年,春风得意,她一掀衣袍跨过门楹,登堂入室。 “九爷,您可算是来了!”苏娘急急忙忙的跑来朝顾九说道。 “嗯?发生何事?”顾九问道。 苏娘脑海里整理了一下说辞方说道:“昨日个洛将军府上的一个丫鬟过来说要定制一个洛少将军的抱枕。洛少将军的画像已经给送来来,昨儿夜里彩鱼几个凑合着下了笔,可是我看了底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好像差了点什么……” “洛少将军?”顾九蹙眉嘀咕了一声,“可是洛浮生?” 苏娘深抽吸一口气:“爷,您小声点!”说着便附在顾九耳畔道,“正是这洛营的洛少将军,洛浮生。” 原来真是他啊! 昨日个慕华胥所说的洛营的将军就是他老爹?那她这不是要帮着慕华胥对付阿九的小竹马? “苏娘你去忙吧,底稿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叫朱红给我泡杯茶就是了。” “好勒。”苏娘一面答一面心底里纳闷起来,这九爷为何每次都要朱红伺候着,她给用心安排的赭石也不要,莫非…… 苏娘心下一紧,这瘦身板的九爷品味还真不一样呢,她微微汗颜了一下,仔细一想又觉得九爷能看上朱红也不是不可能,这民间说法不是长得又白又胖能生儿子么?九爷能看中朱红也不失一件好事,朱红到底是个自己人。 —— 已是次日凌晨,这一日顾九又没有回梅花庐,全是拜“洛浮生”所赐。昨夜给寡月的信要卫箕送回去,她才安心留下。 “九爷。”朱红已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端着茶水进来了,可是九爷关于“洛少将军”的底稿还未打完。她白日就见赭石将九爷扔掉的纸团,捡了一大篓子出去了,这会儿进来地上又生出许多。 顾九总算是画出一个她认为非常神似的“洛浮生”来!方收了笔,就将那纸条递与朱红。 暗红色衣衫的小人儿,一柄寒枪,大大的眼睛英气十足的容貌,剑眉微皱,小拳头紧握,这便是她记忆里的洛浮生。 “哇,九爷,你出马果然就不一样,这画可真神了,真的很像以前远远看到的洛少将军呢!英武不凡,气质俊雅。”朱红说道,一方面她心忧九爷的身体想要九爷早些休息是真,另一方面这画画得神似也是真。 方接过她递来的茶的顾九一愣:“英武不凡、气质俊雅?谁教你的?真看不出来小朱红还会这些文绉绉的词……” 朱红连忙摆手道:“九爷你可别误会了,奴家都是道听途说,奴家哪里会这些词汇,都是以前洛少将军的军队走过街心的时候,那些仰慕的姑娘们痴痴的念道的。您不知得知这洛少将军喜欢姚氏嫡女时,不知碎了多少姑娘们的心呢……” “还有还有,前几个月七夕佳节的时候,洛少将军还将全城的烟火购买去,足足用全城的烟火在轩城的天空中弄出姚家嫡女的名字,那叫什么来着,后面两个字奴家不认识……”朱红挠挠头。 “倒也是个痴情种!”顾九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放下茶杯,她揉了揉发酸的块睁不开的眼睛道,“给秦彩鱼,叫她绣得认真点。” 知道这洛家的和姚家的有这般牵连,她可不能大意了,只是这洛浮生,怎么可能看上这种东西?顾九不由的怀疑起来。 洛府的丫鬟,难道是看上自家少爷想讨少爷欢心的女子?毕竟是有钱赚,且付过押金,苏娘还收下了,她亦是骑虎难下的熬了一个晚上才给画到满意。只是她满意了不见得别人满意啊…… 一日后,姚家嫡小姐的丫鬟红绡如约来毓秀坊取走了货。 姚府一处院落,木窗大开,透过窗棂,妆台前坐着一个少女,一身簇新的藕合纱衫,她伸手在面前的口脂盒子里,用中指蘸取了一点口脂,边涂边对身后负手而立的丫鬟道: “红绡,你说着洛哥哥见了别人把他画成这般能生气么?”方才红绡将抱枕拿来时,她便是拿着抱枕瞅了半天。 红绡摇摇头,想起洛少将军那张冷凌的脸摇摇头,少爷们的心思岂是她这做奴仆的人能揣摩的。 “那红绡就陪本小姐演一出好戏,洛哥哥可是最疼我了……”少女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她随手将口脂盒子盖上,又拿起小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自己的秀发,“算算日子,今日也十一了,这中旬一至,洛哥哥也该来看我了。就是不知他十一来还是十九来……。” 红绡不知怎么接下句,心道小姐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洛少爷对小姐的在乎是有目共睹的,只是近日战事紧凑,便是忽略了小姐。 黄昏的时候,从洛营赶来的洛浮生果然来了姚府,这三年每月中旬,就算是公事在身他也会雷打不动的跑一趟姚府,这一来似乎是成了家常便饭。 姚府的小厮接下洛少将军递来的战甲。 “马别牵到后院里了,我去看了小姐便走。”他对身旁的随行说道。便快步朝姚玮瑢所在的院落里走去。 一路的丫鬟小厮们见了他,纷纷低头行礼,他看也未曾看他们,见美人心之切,她们自不会能懂。 “瑢儿。”男人脚还未踏过门楹便唤了一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三年了,姚玮瑢已习惯这样的日子。若是日后离了这声音……她有些不敢想下去,不过再想,她早就将此人吃得死死的,谁离了谁活不成还不可知呢。 那人方进来,就从少女身后将少女搂抱住,羞得一旁的丫鬟们纷纷退下,给他二人腾出空间。 “每次来,都怪让人家难堪的。”姚玮瑢说道。 “难堪?是吗?”洛浮生皱着眉说道,“不想我吗?” “谁想会你啦,真真是讨厌!”女孩半嗔半怒地说道。 那人不依不饶,反手搂紧她笑道:“那容我想你便是。”说着唇就要覆上少女的唇…… 少女避开他的唇,道:“一身汗臭味,许是从军营里回来!” “你就喜明知故问。”男子笑道。 “你就不能洗个澡了再来?”姚玮瑢捂着鼻子说道。 “见你心切。”他从来都是直接。 她倒是信他的,洛浮生从不掩藏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可是她却想看到一个男子含蓄的样子,这样的粗犷,让她没有成就感……赢得太过轻易了…… 本就是如此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世人都不愿珍惜。 “小姐。”丫鬟红绡在门外唤道。 “什么事?”屋内姚玮瑢道。 “小姐在毓秀坊给洛少将军定的枕头奴婢给取来了。” “哦?那进来吧,让本小姐瞧瞧。” 红绡推开门,在姚玮瑢面前将布包打开,再将那抱枕递与姚玮瑢。 姚玮瑢拿着抱枕瞅了再瞅突然神情便得很难看。 因为红绡进房,所以洛浮生乖乖地坐回东侧的梨木座椅上,隔得有些远他看不到姚玮瑢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过他心下欢喜,瑢儿心里有他便好。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抽泣声,那个抱枕就被姚玮瑢丢到了地上。 “真真是难看死了,哪有人把人画成这样头大身子小的,眼睛似铜铃似的,她毓秀坊是有意侮辱洛少将军么!”姚玮瑢边哭边说道。 “小姐……您别哭了,您别哭了……”红绡在一旁安慰着,少女的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听到动静的洛浮生立马就赶过来蹲在了姚玮瑢的身前。 “怎么了?”他温柔地伸出手要去拭女脸上的眼泪,却想起自己常年执剑,手中茧子颇多,怕是会弄疼她了,便手忙脚乱的要找帕子,可找了半天他出门急哪里曾带什么帕子?便心疼的紧直接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 “洛少将军,红绡,真的是头一次见到小姐哭啊,小姐何曾为什么事情哭过,小姐真的是太在乎洛少爷您了……”说着红绡也落下泪来,红绡说得不假,姚玮瑢自幼被人护着,想得什么得不到的,确实没怎么哭过。 经红绡这么一说,洛浮生的心似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忆起三年前的一幕—— “洛哥哥,表姐姐她是不小心的,你别怪罪她了……”被水琳得狼狈不堪的小女孩小手抓着他的衣角说道,“她不是故意要推我落水的,她也喜欢你呢……” 站在他二人面前的女孩凝着她不狡辩也不反驳,反而一掌推开握着他衣角的女孩,她凝着瑢儿,就像瑢儿是尘土,污浊了她的什么东西一样…… 瑢儿被她推到了地上,那是他第一次瞧见瑢儿哭泣,第一次,哭得他撕心裂肺,从此便是覆水难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离了这张脸,你什么都不是——” 他不喜欢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没有温情,平静到让人觉得算计的眼……而那女子,从小便生得一张魅惑人心的脸,他刻意的排斥,直至后来他都记不得她的样子…… 三年后,他的瑢儿,他珍藏了三年的瑢儿又哭了,还是因为他……他真是该死…… 男子的手骨节捏得发白,他凝着少女,心酸得紧,有些不知所措的道:“瑢儿,别哭了……” “呜呜,太过分了,毓秀坊的人欺负人,她们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你让我伤心让我难过……”少女哪里容得他安慰,依旧哭诉道。 “毓秀坊对么?”他柔声道,“明日我便派人去……封了,这样可好?”他似乎从未动过强权与官威在这江南之地,做过什么,但是只要瑢儿能不难过不伤心,他便能去做。 “真的?”姚玮瑢忽地收起了眼泪,可怜兮兮的望着洛浮生。 男子见她不哭了,勾唇笑得如和煦春风,心里暖意渐生:“真的,明日就去……” 经他这么一许诺,少女反倒变得扭捏起来,以帕拭目道:“瑢儿也不想难为她们的,可是她们做出这种东西来糊弄百姓,可真不知伤了多少少女的心呢。也别太难为她们了,就封了吧,什么财产让她们那些女人留着,到别处去讨个生活去,可怜我花十两银子做得个最精致的,做成这般模样……” 商门嫡亲小姐,每个月的月例钱也不过一两银子,这十两银子也确实够姚玮瑢攒的了。 洛浮生经她这么一说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略显粗糙的手捏起她的小鼻子说道:“你呀,心疼银子就跟我说,明日我把我的月例钱派人都给你送来。不过我的瑢儿可真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姚玮瑢自是信他的说道做到,也不和他多做纠结了,当即劝他回去。还亲自送他到姚府侧门,再去给姚老爷请安。 她心情惬意的很,就等明日的好消息了,封了那一直和华绣坊作对的毓秀坊,便是了却一桩心事,再等洛浮生送来他的月例钱,五两多的银子,她又可以托红绡和红袖她们去一品楼买从京城来的上好的胭脂水粉了。 心下欢喜,步子也不由的轻快了许多。 “哟,刚会完情郎,便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啊……”姚思珺迎面朝着姚玮瑢走来,还不忘嘲讽她数句。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嫡小姐说话?跪了三日祠堂还不够跪的吗?”红绡抢着说道。 姚思珺眉头一挑:“我到底还是个庶出的小姐,你这狗奴才,有什么资格说话,对了你家小姐那‘蹄子’,不是‘马蹄’,是‘犀牛蹄子’,只有两只犀牛才会在一起心有灵犀、郎情妾意……嗯哼!” “小贱人!你嘴痒痒了是吧?你是这么对嫡小姐说话的?” “奶娘。”姚玮瑢快步走到那妇人那里,“奶娘,我们别理这小贱人,一会儿爹就要回来了,我可不想在我爹面前和这货大打出手,先带我去你房里看奶娘你又弄了些什么新花样。” 那夫人阴沉的脸顿时转晴,冲着自家小姐笑了笑,被小姐挽着离开了。 姚思珺在她们一行人身后,唾了一口。 “姚玮瑢,我姚思珺活着一日,就看你着爱装爱演的贱人怎么死!” 她揉了揉自今还酸胀的膝盖,朝她哥的院子里走去。姚家如今就她哥一个庶出子,虽然姚夫人二十六岁自今还想着再生一个,能为姚元长那厮再添一个白胖小子,也一直为传出什么讯息来,不过她倒是乐意见到,那姚夫人怀不上崽,生不出儿子。这样再怎么她哥都能在姚家又一席之地。 方进门,她就问院子里唯一的一个小厮道:“长河,我哥回来没?” 那小厮一见是姚思珺忙道:“庶小姐啊,你可得出来了,少爷跑了一趟差,得知你被关祠堂了,又去找老爷了。” 姚思珺“呸”了一口道:“你们这一窝的都他娘的和姚思珩一副德性,他能去找爹放我出来,我姚思珺在树上爬三圈!准是去找徐先生去了。” 长河挠了挠脑袋,眨巴了下眼睛,很是尴尬的的笑了。 “去房里把我哥最好的金疮药跌打损伤药全拿来。”姚思珺说道。心想,她方才一路跟在她们身后,听到姚玮瑢那贱人和她的丫鬟说什么来着?要洛少将军派人去封了毓秀坊? 听着倒是个好消息,毓秀坊完了,看那小娘子如何嚣张的起来,叫你扮男人,叫你当众羞辱我!还害得她被罚跪了三天的祠堂抄了三天的经文,这仇姚玮瑢占去多数,那小娘子也要算一份,若不是她当众揭发她,也不会让她失去华绣坊的暂款权,还让她颜面尽失,生出这么多的事来! 对了,她家温润俊雅的小相公呢?这毓秀坊没了,她如何守着毓秀坊等那温雅公子?想着姚思珺又纠结了。 —— 次日,苏娘和朱红赭石他们将毓秀坊的大门打开,九爷昨日给他们“开了会议”。先总结了一下最近几日的“销售情况”,活得了多大的利润。待众人欣喜于毓秀坊终于小有所成的时候,九爷咳嗽了一声。 末了,才朝众人说卖完最后一批两用枕,就不再以这个两用枕为主卖了,毕竟当初造出这两用枕,也不过是因为华绣坊的人弄出个鸳鸯对枕,用别人擅长的东西来打败别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所以最终九爷还是决定做服饰,众人也都表示赞同,毕竟九爷的能力大家都见识到了,如今月例钱都涨了,大家也高兴的紧。 只是苏娘搞不懂了,做服装就做服装,九爷为什么要改动毓秀坊呢。 “赭石,你再拿尺子去量量那边。”苏娘对长河说道,“九爷说了外面这台子能搭多大就搭多大!” “诶!”赭石忙得满头大汗。 一旁杂货铺的老板娘已经瞅着苏娘和赭石朱红他们好一阵子了。 “我说苏娘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老板娘叉着腰说道。 “易大娘,我们主子爷有吩咐要再这里架起个台子。” 苏娘方一说完,易大娘便不高兴了:“诶,我说苏素素,你这搭台子就搭台子的,干嘛要搭到我的地盘来,这门口这一部分归我好多年了,你这搭了台子,我这外铺子还怎么摆啊!” 苏娘一听这话,火就来了,走近易大娘些道:“谁说我毓秀坊门口是你的,借你用了七八年,我们毓秀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真当是你的了?现今主子爷要搭台子,我管你什么内铺子、外铺子,这台子我今儿个,找人搭定了!” “诶!”易大娘也是个火脾气,这刚一起争执,杂货铺的小厮都出来了,这杂货铺可不比绣坊,小厮都是身高体壮的,能挑能抗的,光看阵势毓秀坊就输了一半。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儿个不相干的人来闹事,怎地,今儿个你这做了十几年的老邻居也要闹事了?真当我们毓秀坊的人世好欺负的?”苏娘心里清楚,这些日子这附近店子里的人都在毓秀坊,说她们赚了多少多少银子,这生意一好别人都眼红了,都心里不平,心里不平就要扯出些事情来。 本是无关痛痒巴掌大的一点地方,这杂货铺还就不放过了,要得,你们得拿银子来得,赚那么多银子不是么? “真要打?等九爷来了打!还有,易大娘,你当家的还没回来,你做得了主?”苏娘大声说道。 易大娘一听支吾了一声,便没了声,气恼着带着小厮们进去了。 苏娘一手招来赭石道:“去给九爷通信,要爷今天来时将毓秀坊的房契给捎来。” ------题外话------ 以后寡月当着众人说话可能是这种形式,希望大家习惯: “南衣久仰大名。”寡月对那官员笑道。(因寡月毕竟不是南衣,又借用了南衣的身份。) 如果是:“南衣久仰大名。”南衣对那官员笑道。怪怪的……   ☆、062、被竹马绑走 “是的,苏娘,小的这就去梅花庐,要是和九爷的车给错过了,小的就找庐里的管事拿备份的来。”赭石答道。 “去吧,算你小子机灵,可得快点了。”苏娘再督促道,易家的这时候消停了,不见得会安分多久,易家的那男人倒是个管事的,也比这婆娘开明些,就看这会儿这婆娘能不能消停了。不过有她苏娘在,也不会让他们杂货铺的人把事情闹起来,这真打起来,毓秀坊的弱瘦绣娘们的可是打不过他们杂货铺的人的。 赭石去的时候,顾九已坐着卫箕的马车走了。正巧又逢上阴寡月急事出了门,本是一个靳南衣的旧识同窗从长安回来,给南衣下了帖,这种事他也不好推脱,便是带着卫簿去了。 这梅花庐里没人赭石就只好站在园子外等着,他这不是初次来梅花庐了,以前也听苏娘吩咐来这里给少爷送新衣。赭石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等的腿都发软了才瞧见卫箕驾着马车回来。 卫箕在梅花庐前停下车,等他下了车,才凝着赭石道:“你找九爷还是要找少爷?” 赭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与卫箕听了,卫箕眉头拧了片刻,方道:“九爷今儿个有事,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管事房里给你拿备份的。” 赭石一听卫箕说九爷有事,心凉了一大截,这几日赚了钱是真,可是闹事的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九爷不去,他们群龙无首啊。 等卫箕取来又道:“我这里只有备份的,原契在公子那里,这个只有原来的主人转让的签字也盖了公子的印章,没有官府的印章。要是能用你先拿去九爷,不能用你来传话我给九爷送去。路上注意点别掉了损了。” 赭石接下那备份的房契,连连颔首,待收好了,才朝卫箕作揖行礼后离开梅花庐。 顾九今日去了靳南衣名下的唯一一家歌舞坊水月坊,按理这水月坊如今倒是靳郑氏的亲信在全权打理,靳南衣死前将水月坊的管辖权给她,她确实不懂,她因着不想与那靳郑氏有牵连,故迟迟未去。况且她也通过南衣生前提及靳郑氏的神情,及卫箕卫簿对靳郑氏的避而不谈得知,这母子二人相处的不好。 她此次去到底是该以何种身份去呢?突然之间她感觉水月坊的事情有些棘手了。 她命卫箕将她载到西街便嘱咐卫箕回园子了,卫箕也曾问起她要去西街干嘛,她只说随便逛逛,买些东西回去。 阳光下,她一身靛青色的袍子显得并不醒目,只是浑然天成的气质,终是将某人的眸子一眼给吸了去。 慕华胥歪躺在美人榻上,他指着一旁站立着伺候的女子道:“去,给我把楼下的那位爷请来。” 他伸手指了指朱木阑干外正站在大街上望着对门水月坊的顾九。 “是,慕爷。”吴侬软语,让人听了任哪个男人都能浑身酥软。 榻上男子却是面色不改,依旧用他那比女人还白还纤细修长的手接过一旁美人剥好递来的橘瓣。他久经商场,阅尽千帆,早已看惯了这样的美人,也听惯了这样的软语。 顾九被迎面走来的美人拦下,当即怔动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姑娘何事?” “慕爷请公子上楼一聚。” 那酥软的声音让顾九不适的皱眉:“慕爷?”方出口一问的时候,她瞬间就反应过来,她认识的人里又有何人姓慕的,除了那只红狐狸还有谁? 顾九偏头望了一眼女子身后的楼阁:花涧坊。 难道这花涧坊又是狐狸名下的产业? “劳烦姑娘带路。” 顾九一撩衣袍向那楼阁走去。 进了花涧坊顾九才知道这是歌舞与戏曲结合的楼阁,那美人将顾九引至二楼正对戏台上方的一间厢房内。 拂帘而入,顾九就见万花丛中,歪躺在美人榻上的那只火红狐狸。 他微眯着眼打量着她,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美人道:“你去给九爷端个椅子。” “是。” 椅子被端过来了就正对着那人的美人榻,顾九白了他一计后坐下。 “楼……慕爷找我何事?”顾九问道。 那狐狸又伸手拿起一个橘子慢慢的剥了起来,橘香四溢,顾九本就是爱水果之人,这会儿被他手中的橘子给成功的勾住了魂,又不想在人前表现的太过于狼狈,只好面不动、心不动,眼观鼻、鼻观口。 “就是瞧见九爷在楼下转悠才命人将九爷你唤上来的。”边说着,那人将手中的橘子递与顾九。 “九爷若是不嫌弃,就陪慕某听出戏吧。”慕华胥平静道,对一旁的美人使了个眼色。 顾九嚼着她喜欢的橘瓣没给噎着,在江南这块地方谁敢嫌弃华胥楼的主人? 在场的所有姑娘比顾九更加惊讶。 等顾九想要起身作别慕华胥,说自己有事在身的时候。 一楼戏台已传来咿咿呀呀的唱声。 顾九凝神听了半段,才听出唱台上唱着的是《西厢记》,她心下一紧,原来这个时空里也有《西厢记》。 慕华胥递与她一杯美人将将沏好的新茶。 顾九接过,着实有些口渴,很快喝光,她不想麻烦美人,伸手执起水壶,斟满再饮了一杯,这茶不苦不涩,倒是极好。 她方再执壶准备再斟一杯的时候,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拦下了她。 顾九手一滞,抬眼望着眉目妖娆的慕华胥。 “还真是应了那一句:一杯方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驴子!” 那人方说完,整个厢房内便爆出一阵美人的笑声。 顾九阴沉着脸,不就是多饮了几杯吗?想喝便是喝,管那么多的人才是庸俗呢! 她方低垂下眉目,便听得一声如泣如诉的哀声叹语: “幽僻处可有行人,点苍苔白露泠泠……” 她心中一动,靛青色衣袖中的手抖动一下,只此一句牵动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只听得她轻轻叹道:“双文虽薄命,尚有霜母弱弟,而顾予阡命中霜母弱弟全无,落得一个孑然一身的下场……” 慕华胥的映像里的九爷绝非是自怨自艾之人,他很显然怔动了片刻,隔了许久才开口道:“若不我做你义兄如何?” 他尾音一落,顾九怔愣住,随后吼道:“慕爷别拿顾九开玩笑了!”要说初听时候的感动不是没有,只是想起这厮一次又一次的恶劣行径,她早已对这厮的话丧失了信心,紧紧可以洽谈生意上的事情,其他的沾亲带故,那就免了吧。这慕华胥也真真是可恶,她本触景生情心酸不已,他还想方设法的来打趣她,专戳她痛处,顾九想着竟然眼眶都有些红了。 “九兄弟,我可是真心的。”哪知那人更靠近顾九几分,一脸认真的说道。 顾九抬起微微有些湿润的灵眸对上华胥窄长漂亮的眸子,目光之中满是深疑。 “叫声哥哥来听听,爷就高价收了你的水月坊。”他勾起薄唇笑道,眉眼中少了一丝玩味多了几分宠溺。 看着顾九痴傻着凝着他,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伸手示意那站着的一群目瞪口呆的美人们退下后,方凝眉再道:“怎么,可是高兴傻了?有我慕七做你娘家,那小子这辈子甭想欺负你。”他似是脱口而出,末了,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娘家”二字,微微有些不舒服。 顾九被他难得认真的样子所惑,她也有想过,将来阴寡月为官之后,进了朱门之后,她的家世单薄,恐为人不齿。 “若是你应了,我日后便唤你慕予阡或者小慕九,说出去还是我慕七的妹妹,想我老爹落地七子,就没撞上一个丫头,吐血身亡,到死没瞑目,若是得知我慕七给他招了个便宜丫头,还不给乐的……”他说的快慰甚至让顾九感觉得到他与他父亲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可是她却从他的话语里读到浓浓的哀伤感。 “你说要认你就认吧。”她承认她不怎么会安慰人,“若是日后被人问起,你要说是你认的,不是我巴结的。” 狐狸横眉冷对无语一阵,方道:“是是是,我认的,我巴结的九爷还不行吗?” “可以,若是日后能入长安,我便随你姓慕,现今,我还是顾予阡。”顾九这段话回得慕华胥心里毛毛的,既没正面答应,也没反对。罢了,反正是他逼着认得妹,不过有这么聪明的妹子,别家打着灯笼都难找。 “楼主方才说的将水月坊收购一事何解?”顾九问道。 慕华胥又挨着顾九坐近了些:“你叫声好哥哥来听听,哥哥便告诉你。” “楼主,顾九告辞!”靛青色衣袍的人儿“嗖”的一声,从梨木大椅上站起,朝那美人榻上的人一揖后转身。 “诶!”歪在榻上的那只急了,坐正了身子,一把抓住她,笑得花枝招展地道:“我叫你好妹妹便是,等妹妹心情好了想叫了改日再叫便是,走这么急作甚?” “……”顾九真真是想扬手抽他,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般没皮的冲她笑着,她下手都有些矫情了。可是,这华胥楼主说出去让人腿发抖,能把三岁小儿都吓哭的人物,你能想到,无耻起来,没脸起来,真真是让人没有办法。 “水月坊的事你缘何要收购?”顾九耐着性子同他正经聊。 慕华胥很是诧异的瞄了她一眼,沉声道:“歌舞之营生交与我手下的人,比你好。我最近正在大肆收购歌舞坊,不过既然是你们的,我高价收购了去,以后水月坊赚的分你一半如何?” 顾九怔了一下,回味他这句话里透露的数个信息,歌舞坊的营生他手下的人做比较好,这个她倒是能信;至于他缘何要大肆收购歌舞坊?一般歌舞坊里去的都是上层,不是达官便是贵人。难道…… 至于水月坊净赚分她一半。 “无功不受禄。”顾九道,“歌舞坊可以卖给你,你只消好好大发歌舞坊内的女子即可,我自是相信楼主,留下姿色与资质都好的,其余的楼主便遣送走吧。”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一会儿我就派人去办了。”慕华胥说道。 “我自是乐见楼主将江南歌舞事业办的红红火火。”顾九说道。 —— 这头,赭石将房契的备份递到苏娘手上,苏娘当即去找了隔壁杂货铺的。 “易大娘,你可看清楚了,这房契上白纸黑字的写着我毓秀坊的占地面积还有门前多少空间的所属权!” 易姓妇人见了房契,又因着这些年着实是占了毓秀坊的地,没话说了。因着毓秀坊的绣品,不像杂货铺的什么锅碗瓢盆会摆在外铺子。 “怎么?没话说了吧?”苏娘盯着妇人道,“按理这些年我们毓秀坊该收你的摊位费的……” 苏娘还未说完就斜眼看向易大娘,正巧易大娘也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不过,我们毓秀坊的九爷说了,人活一世做什么事情都图个愉快,这十几年邻里关系了,我也不好再伸手找你要银子是不是?” “是是是。”易大娘擦了把冷汗,连连颔首。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不过我们九爷要大台子,你们杂货铺还拦不?” “不,不拦了,九爷搭自己地方上,我,我们还怎么拦……” 苏娘一啪手道:“易大娘能如此识大体,‘深明大义’就好,这邻里关系和睦比什么都重要,咱以后就谁也不为难谁,各自过各自的舒服日子就是。”说完,苏娘在心里暗自得意,跟着九爷久了,人也变得灵活了,拿着手上的备用房契也能把人给唬住。 易大娘干笑着点头,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故这台子的事,算是撂下了。 —— 江南,洛营中。 正午,烈日当空,校场上士兵们的训练依旧。 站在高台上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是频频走神。他昨日答应瑢儿会让人封了毓秀坊,他深知这样做不好,却又不想负了瑢儿。 这回儿还处在天人交战之中…… 等操练一结束,男子将战甲脱下,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冷星,你过来!” 等冷星从洛浮生营里出来,正巧瞧见迎面走来的韩析。 韩析瞧着冷星一脸锤头丧气、哀莫大于心死之势,皱眉道:“怎么了?” “你知道爷方才叫我去跟我下了什么命令吗?”冷星道。 韩析摇摇头。 “我他娘的真想提剑去姚府宰了那女人!” “她又惹着你什么了?”韩析道。 “大哥要我带兵去封了人家店子,你知道吗?我问了半天为什么他不说,最后才憋出一句:瑢儿不喜欢……我他娘的,给醉了!”冷星扶额道,“要去,你带兵去,打死我不去,这带人封店和强抢民女的性质是一样的,我可不想做流氓、地痞、无赖……传出去说我们洛家军就是这样……” 韩析捂住他的嘴道:“你小声点。” “容我去问问爷。”韩析盯了他一眼,方离开,朝洛浮生的营里走去。 良久,韩析从营里出来对冷星再道:“我方问了,爷说了,那毓秀坊多次招惹华绣坊,且画些不好的东西糊弄百姓。” 冷星方听完话直接撂下手中的红布条穿着的铜质牌和洛营公文,道:“那你去!” 说着人已朝军营门外走去。 未时末的时候韩析还是带着一队人马去了。 毓秀坊所在的那条街隔着老远就听到铁蹄铛铛的声响,震耳欲聋。 就着气势早已骇的百姓缩在了路旁,韩析面无表情的骑着马走在最头,从来韩析只是奉命办事,不问对错,他不像冷星亦受感情蒙蔽。他也知冷星孩子心性,这些年对他也一直护着。 铁骑绝尘而过,街道两旁的高楼里不时的钻出脑袋,翘首张望,又不知是哪家的人犯事了,反正能牵动洛营的定不是什么好事!简单的事情都经衙门处理的,哪里能经由什么军营呢。 一队人马在毓秀坊的门口停下,把左邻右舍的都骇了一跳,整条街的人也抖明白了,原是这条街正红及一时的毓秀坊犯了事。 韩析的人马不一会儿已包围了毓秀坊,他手一扬,薄唇中溢出一个字: “封!” 官兵们从马上下来提剑闯入毓秀坊。 毓秀坊的绣娘们都尖叫着瑟缩在了一处,这种场合任这些绣娘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 在柜台上坐着算账的苏娘,望着这突然间闯入的军爷,也一时间腿软得站不起来。 等她镇定下来稍稍有力气的时候,她似乎是踉跄着走到韩析面前,颤声开口问道:“军、军爷,我们坊这是犯了何事?” “鱼目百姓,侮辱官员,诽谤他人,今查明罪名属实,封!”韩析看也没看苏娘,冷声道,他并不是在回答苏娘的问题,而是刻意说给看见的每一个看官听的。 “将毓秀坊所有人带到外面!”一个士兵长对其他士兵说道,说着士兵们都开始逮这人便抓。 “谁敢动我毓秀坊的人!” 毓秀坊外,一身靛青色长袍的人,双眉微拧,一脸冷凌,清澈的眸子里似燃烧着怒火。还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样事情不打压下去,这一方百姓定是轻视了毓秀坊,她“九爷”还如何在轩城立足,众绣娘也如何立足…… 苏娘抬头就瞧见顾九,连滚带爬的朝顾九那方去,嘴里颤声念叨着:“九、九爷……” 忽地苏娘落下泪来,看到九爷的感觉很温暖,几乎所有毓秀坊的女子都是一样的感觉,整个毓秀坊传来微微的抽泣声。 寻常人等见了官家,都会发抖,而九爷不会,九爷似对所有事情都无畏惧之心,即使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她有信心,人定胜天!所以这回儿顾九的出现,也给她们壮了胆。 “我们坊正当营生,你们凭什么说封就封?”她伸手扶了下苏娘,在她肩头拍了几下示意她放宽心后,才朝着韩析说道。 初见“他”韩析确实会多看几眼,但他生于军旅,自不会被“他”的气势所骇,他平淡道:“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鱼目百姓,侮辱官员,诽谤他人,今查明罪名属实,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顾九一甩衣袖厉声说道。 韩析眉头凝得更深了些,他走近顾九,似乎是将要贴着她的耳轻声道:“你既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何必多费口舌,如今既封了你的店又未没收你的财产,等你离了轩城,不还可以自谋生计?总之你就不该得罪了官家!”这段话显然他只是想说给顾九一个人听的。 顾九偏头望向这人,一瞬咬牙,朝他狠狠道:“要封,要洛浮生亲自来!” “你……”韩析凝着这个竟敢直言少将军名讳的妄徒,一瞬说把以往听过的冷星骂人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却怎么也骂不出口,这小子还是一个难得有胆识的。 “我九爷,不怕得罪官家,也不怕闹到衙门里取,因为‘公道自在人心’!洛浮生要保姚家的,可以,他有情有义!但他为了成全他的情义就该‘寻私’来害我‘毓秀坊’一二十人!”顾九抬高了声音说道,她就是要让看官们都听到,“官家做事为民,而你们身为官家竟然要断了我们二十多人的活路!” “前些日子前面两条街的华绣坊用粗线和烂棉花鱼目百姓,这条街的人都是看到了的。怎地,你们不去抓华绣坊的人,不去封了华绣坊?偏生来抓我们毓秀坊的人?”她挑眉望向那韩析,顾九就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怎么样,还好这店子如今的权利都归她,不会波及到“靳南衣”便是。 顾九的话方说完,毓秀坊外便传来人们的小声议论声。 “都说民不与官斗,怎地,你这刁民想要违抗军令?”量他韩析以前再好的脾气,这时候受众人非议起来也受不住了,只想着早些封了坊,快快回军营去,谁知道能遇上这小子,就如同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种欲加之罪爷不会认,还是那句话,若封要洛浮生亲自来封!想要我们毓秀坊接受这种带着罪名的‘查封令’痴人说梦!我想军爷也不想死时还带着罪名吧!要么运用武力将我们都轰出去,给我个理由好告你们洛营的;要么你们就拿出一个让毓秀坊上上下下信服的说法来!” “你……。”韩析羞恼一时语塞,权衡利弊之后,一甩衣袖带着人离开毓秀坊。 “怎么就出来了?”对街的酒肆,男装打扮的姚思珺随便拉过酒肆的小二问道。 店小二摇摇头:“不清楚,那对街毓秀坊的九爷一进去没多时,冲着那军爷吼了几句,那军爷就阴沉着脸带人出来了,九爷真是好本事呢,连军爷都不怕呢……”说着店小二两眼发亮,崇拜溢于言表。 “滚!”姚思珺推他一把再松手,那厮没站住,顺势倒下去,摔了一跤。 “让你多嘴!”姚思珺跨过那人,怒气冲冲的出了酒肆。九爷,嗯?连洛营的都敢得罪,真真是活得腻烦了。 见军队远去,顾九才暗自吁了一口气,只是过不了多久这些人还会来吧?她心里忐忑,可是不愿服输。 她不想,这是靳南衣生前那几天唯一带她来过的地方,这里就算没有靳南衣儿时的记忆,也有她与他的记忆。 她若是保不住,她何以面对靳南衣,何以面对阴寡月…… 她红了眼眶,快步跑进内室,掩了门,把苏娘和众绣娘都堵在了门外。 “都各忙各的去吧,我,休息会儿……” 经过这么一通,绣娘们都更本分了不少,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开始绣活。 门后的顾九突然笑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比这穷一百倍的日子都过过,大不了拼了倾家荡产重新开始。 —— 冷星回军营就瞧见韩析骑着马脸色比他胯下的马还要难看。 “怎么了?”冷星双手抱胸上前问道。随即又伸手牵他的马缰,助他下马。 韩析“腾”得一下下地,冷声道:“别谈了,就是遇到一狷狎无比的小子,要是别家的哪里敢这般对官家说话!” “哦?”冷星将马牵进应,边走边说道,“还好撞到一个狷狎的,这若是逢了别家的,由你抄了去,回头给咱们爷扣一个军威施暴的罪名来,你当得起还是爷当得起?爷胡闹,难得你还跟着他胡闹,还小军师呢,我看就是那话本里头的‘狗屁军师’。” 他方说完附近就有几个部将没忍住笑了,笑完又都灰不溜秋的跑开了。 “治军贵在治严,冷星,你这样让我如何建立威信!”韩析冷声道,脸色难看至极。 “还治严?”冷星挑眉道,“你带着这帮人出去,端别人窝,就足以让洛家军心灰意冷,这会儿还给我谈治严!真不怕笑掉大牙,爷被给女人迷昏了头了,你呢?你也糊涂了?带兵‘抄家’这是我们营该管的事?亏你们个个比我大,多吃了几年饭拜给驴了!”冷星无视韩析的怒意,兀自的说兀自的拿马刷沾水刷着马,“可怜我加阿狂跟着你们受罪!阿狂,没少招人白眼吧?”他一模马头问道。 “回头徐先生回来了,我就告诉徐先生,让他治你们。”冷星扭头凝着韩析道,突然发现韩析眼中的情绪舒缓了许多。 韩析本不喜欢拒绝主子命令,这会儿事情办砸了他心里不爽,不知是先前太冷静了,后来又被一时情绪蒙蔽了,如今回头想想,倒是觉得冷星说的有理。 冷星在马屁股上摸了一把后,又用那手拍了拍韩析的肩膀:“兄弟,给你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韩析冷目凝着他,只听他,将唇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道: “爷营里桌上是爷的月例钱,命人送到姚家小姐那里去,封坊的事情难做,这个总好做吧……” “滚——” 韩析冷不丁的给冷星这么一句,一桶洗了马的水就扣在了冷星脑袋上。 “啊秋——”一阵凉风吹过,洗马人打了一个寒噤。量他也没想到,向来好脾气供他说风凉话的韩析,也有恼怒的时候,不过这事情算是撂下了,洛营的才不会去做这些事,姚家的就算有天大的面子又怎样,要去,自己有理自己报官去。 徐远夜里回来,知晓了这事,夜里就苦口婆心的将洛浮生“训斥”了一顿。 次日,果然姚家嫡小姐的一个贴身丫鬟,名红袖的就受姚玮瑢之托,找来了洛营。 “洛少将军,小,小姐要见您……”红袖低着头,整张小脸红扑扑的,不敢看坐在上座英武不凡的洛浮生。 俊雅的男子此刻有些愁眉不展,他知晓瑢儿的计较,却被感情蒙蔽心智,男子不就该宠着心爱的女子,由着女子的小性子吗?古有幽王烽火而戏诸侯,他非君非王,他只想宠一个女人,尽自己的全部,仅此而已…。 如果等待他的是背后的唾骂与指责,又何妨;人之一世,能够满足自己的心情就好,他十七年为洛家,为军营,只有一次是为自己的心不好吗?再说瑢儿以前也没怎么求他办过事…… 红袖见他沉默,一时间努力去想再来之前小姐嘱咐过的,什么小姐在家里又哭了,洛少将军就没把小姐放在心上,洛少将军要封一个坊子,不是轻易而举的事情吗? 红袖嘴软说不出什么狠话,只好干巴巴的道出一句:“洛少将军,您若是心里有小姐,就帮她吧……”说着红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这几天为了‘华绣坊’的事情操心的人瘦了一圈,这‘毓秀坊’是小姐的心病啊……” 大手扶起女子,眉目沉静的男子,沉声道:“你且起来……我自有分寸。” 他说着拿起一旁的剑,出了营。 独留着呆呆地战立在那里的红袖,就在方才,她感受到他大掌的温热,那般让人安心,可是小姐拥有这么好的男子的爱,为何还不知足…… 是夜,他带了一对人马,夜风将他的心情吹得有些沉重,他想宠,也许,只是单纯的想宠一个人罢了。 他骑着马,面无表情的踏上那条街,那条他并不常去的街道,也许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注定多年后,那个女子以另一种姿态,颠覆他的那句—— “离了这张脸,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再度出现就是为了,让他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 他曾经以为摆脱掉她,是为了一份自在;后来才发现内心深处如此希冀重逢…… 他骑着高头大马,从长街那头赶来,而顾九正从朱红手里接过她递来的素白的长褙子,卫箕的车就停在毓秀坊前,是新车未绘寒梅…… 素白的褙子如蝴蝶的羽翼一般一展开来,就那般轻巧的落在她的身上。她正要转头对身后的朱红与苏娘微微勾唇一笑,只是一瞬,就对上那骏马之上,男子冷凌鹰厉的目…… 他还是来了……骑着骏马,走的缓慢,就像骑马散步的人一般。 洛浮生一瞬不瞬的凝着“他”,“他”方才一展衣袍,巧笑嫣然的模样如此生动,与以往他见过的人如是不同。只是当“他”望向他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在嘴边。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介入,与这里如此格格不入,这里本应该是宁静的,就向方才,他看到“他”与这里的绣娘们作别,这样的场景宁静祥和,杀伐决断如他,双手注定沾满罪恶与血腥,他从未有过这种身临其境的安详感…… “少将军。”身旁的副将唤了他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身后跟着的人都显得有些不自在了。 见到是洛少将军亲自来了,苏娘身后的绣娘都咿呀的瑟缩成一团。 “洛少将军,有何指教?”顾九抬眼望向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他都没有认出她来,她早知晓原来的阿九在洛浮生心中的分量了。 被“他”这么凝着,他有些紧张的紧握着手中的缰绳,这双眉眼的轮廓有些熟悉,可是眉眼中的情绪叫他有些陌生…… 清澈的纤尘不染,又似眸子包含了整个世界,透过这双眸子他能看到的是一片蔚蓝…… 街上有人驻足,也有酒肆茶楼里的人钻出脑袋来观望着这里的一切,只是都不敢出声嘀咕半句。 他动了动干枯的唇道:“毓秀坊暂……封接受考察。” 暂封? 随从的人和周围看热闹的人一样不解,怎么就变成暂封了? 顾九冷笑:“那洛少将军封了楼让我和这些绣娘们去哪里呢?” 洛浮生眉头一动,牵动了心神,似乎是想到什么,立马道:“‘毓秀坊’一众人等回洛营安置!封!” “我可以跟你走,不过你得放了他们!”顾九同他说道,“但愿洛少将军说的‘暂封’只是‘暂封’而已,毓秀坊无过无罪,你们暂封考察九爷我接受,只是若是过了暂封的时候,休怪顾九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洛浮生怔了一下,轻轻扬手。 顾九走向苏娘道:“苏娘先带着众绣娘小厮拿好行囊,回小农庄暂住,等我处理完了,再回农庄去接苏娘和大伙。” 苏娘望着顾九连连颔首,众绣娘小厮们也一连哭诉直道:九爷保重。 顾九笑道:“我不相信洛营的人都是莽夫粗汉。” 她声音不大却让马背上银色锦袍华服的男子听得真切。 瞧见这阵势卫箕早已从马车上下来,顾九将他拉到一旁轻声道:“好卫箕,好卫爷,这事你就不要告诉那人了,我会处理好的。” 卫箕哪里容她这么说,这官兵来封坊他是第一次遇上,脸都被吓白了,说什么都要告诉主子,这顾九去了可不得受刑? 隔得远他俩声音又小,旁人听不到,洛浮生却是听得真切。 “我跟你说,你若敢告诉他,我我我……”顾九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下句,能威胁卫箕的,挠挠头才道,“我就死给你看,被他们抓去后马上咬舌自尽……” 果然卫箕脸上起了变化…… 她顺水推舟再道:“我若死了,家里那只可得伤心了,他一伤心,又得……” 卫箕猛地捂上她的嘴,他已经历了与公子的生离死别,若是这主子再死了,他卫箕定是不活了,这九爷何苦拿这种话来吓他。 看着卫箕眼中的盈盈泪光,顾九心中一痛,自知自己说话无了轻重,伤着了小卫箕,忙住了嘴。 “我……” “九爷,卫箕同九爷一同瞒着便是……”卫箕哑着嗓子说道。 顾九突然附着卫箕的小耳朵轻声说道:“暂封期为七日,若是七日过了,还不见我出来,你就先去找华胥楼主,切记……” 卫箕一震,记下了,心里暗道,七日,七日他怎么可以瞒过关啊,以主子的精明,以往都是对九爷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愿这一次主子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机灵点。”顾九拍着卫箕的肩膀说道,“卫箕先载着大伙去小农庄吧,路上小心点。” 说完,顾九转头望向洛浮生,摊手道:“洛少将军,来擒吧。” 顾九说完便后悔了,那人冷凌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竟真从马上一跃而下,伸手拿下马鞍一旁的绳子,朝她走去。 连一旁的部将们都目瞪口呆,少将军竟然亲自动手了,正准备交头接耳的时候,那人顿然止步。 余光一扫他们几人:“还不动作快点。” 部将们都明白了,主子是要他们快点去封坊,封完早些离开。 苏娘同绣娘们被叮嘱着拿了行囊,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经营了许久的毓秀坊被贴上了封条。 洛浮生亲自给顾九绑上绳子,手反绑着,绳子越勒越紧,很是熟练。 二人都微微蹙眉,顾九是因为身子不适应,没被绑过,不知道被人绑着这么难受! 而洛浮生的眼一直落在不该落的位置,这小兄弟还生得挺是“玲珑有致”的。个子才及他的下巴,很瘦,奈何前面后面生得倒是圆润…… 他来不及多想,扛起顾九就上了马。 顾九“腾”得一下脸红得滴血,就这样被人横放在马背上,晕了晕了…… 那人一声令下:“撤!” 顾九还没从方才体位的转变中适应过来,马就奔跑起来,一上一下,把顾九昨天吃的东西都要给颠出来了。 她在心里一个劲儿的骂着这人,他还真把她当男人了,这是男都受不了肚子朝下被压在马背上,颠啊颠啊颠啊…… “呕……”顾九吐出一肚子的酸水来。洛浮生,我上辈子欠你的这样折磨我……。 “少将军,他吐了。”一旁的部将瞧见了,忙说道。这一说一伙人都笑了,这男人也太弱了些,寻常时候他们在马背上要演习各种姿势呢。 顾九实在是呕吐的没有力气理会这些拿他取笑的人,又不敢乱动弹,这一动弹就怕是要坠马了。 洛浮生唇角勾了勾,全然不以为意。 “也好,给他洗洗胃刷刷牙,这小子才嘴硬呢。”他颇有些享受此刻片刻的欢愉,突然觉得这种感觉挺不错的。 “你……”顾九你了一声后不再说话了。 走了好久,快到洛营的时候,洛浮生才感觉到不对劲。 他心紧了一小下,伸手将顾九翻了面,才瞧见顾九已经闭上了眼睛,嘴里一股白泡泡,清秀的小脸惨白无华,借着月光,他瞧见她纤长的睫毛上隐隐的湿意,他的心莫名的软了下来…… “这……”真真是太弱了些。他眉头一皱,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军营的方向而去。 “你先快马会去,将徐先生请来。”他偏头对一旁的一个部将说道。 那部将“啊?”了一声,似乎是不理解自家主子此举,对一个犯人有必要这样吗? “是,少将军。”被主子一瞪眼,那人打了一个寒噤后,快马回营。 路途匆忙,洛浮生将顾九抱起直往自己大营而去。 主营营帐外,冷星见主子抱着一个被绑着的人进来,大跌眼镜。 主子这又是怎么了?从来被别人碰一下都要发火弄死人的主子,如今肯主动抱人?还是一个“男人”? 冷星正当纠结的时候就瞧见了韩析从那方走来。 “韩兄。”冷星的肘子戳了一下韩析。 “嗯?”韩析没好气的望了他一眼,自从他带兵去过毓秀坊之后便是诸事不顺。 “那是谁啊?”冷星指着洛浮生抱着的顾九说道。 “还能是谁,毓秀坊的主子呗!” 冷星似被雷劈了下,主子这回真有些过了!竟然把人打昏了绑到营里来了,主子还真真被迷了心智了呢! “喂,我说你要去哪里啊?”冷星对着转头就上马的韩析说道。 “还能去哪里?主子命我去找徐先生。”韩析方说完就一扬马鞭,策马而去,哪里管冷星在身后吼道:“找徐先生作甚?” 夜风呼啸,营帐前的篝火燃起,蘸油的火把烧出兹兹的声音。 冷星站在营帐外瞧着洛浮生将顾九放在了主营的大榻上,心中一骇。 ------题外话------ 经亲们问起,靳南衣的伏笔我解释一下,第一次出现在15章,由萧槿第一次带出他,说他病重不能来考。还有不能忽略第16章,那个游僧的话,他说他从南方来一生只见过两个心脏有疾病的人。再就是49、50章,由寡月母亲带出,先是母亲姓靳,在就是寡月母亲说的那段寡月不理解的话,他克死了他的哥哥。所以第58章,靳南衣这样的安排二卿觉得并不突兀,前文都伏笔了,但愿亲们不要跳章。今天这章竹马相见,二卿纠结了下现在才发。V文为了万更有些粗糙,请大家见谅,后期错别字什么的再修改。还请广大的亲们给二卿一点动力支持正版。   ☆、063、初潮(养文的亲们快加入订阅吧) 洛浮生将顾九放在主营的床榻上,累出一身汗水来。他长这么大哪里曾这般扛过人? 他心紧想给顾九松绑,又怕这人是诈他的,伸手点了顾九的穴道才敢给她解开绳子。 绳子被他随手扔在了一旁,他坐在榻上吁了一口气。 瞅着们营帐外站着的冷星,他冲着他吼了一句:“星儿,端盆水来。” 冷星端着铜盆将打来的水放在床榻一旁的桌案上,走时还瞥了一眼床榻上的顾九,见这小子生得清丽,唇红齿白,心中微起了变化,这军营之中的男子多生的粗犷,少见长成这般的,冷星自个虽生的五官端正俊朗,肤色也不曾这般白嫩,况他常年军旅,脸上有棱角。看到顾九他不由的多看了几眼,这就是毓秀坊的主子?还真让他想到一个词:男生女相。 洛浮生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丢进铜盆里,一触水温,竟然是凉的。 正要叫住冷星要他再打一盆水来的时候,听到营帐外骏马长嘶,接着就见几人从营帐外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 “徐先生。”冷星一见识徐远忙上前行礼。 徐远走至洛浮生面前微微一揖后,问道:“少将军,找徐远何事?” “先生明知故问。”洛浮生轻声说道。 徐远面容镇定,余光瞥了眼躺在榻上的顾九,容貌有些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少将军既是要救他又何苦封了他的店铺,将他弄伤?”徐远沉声说道。 洛浮生眉毛动了一下,想解释却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烦请先生诊治。”他轻声说道,微低着头。 徐远叹了一口气,走的离床榻处更近一些,伸手搭上顾九的手腕。 徐远的手搭在顾九的手上还未半分钟,身子猛的一阵,脸也白了数分,他转身沙哑着嗓子对冷星等部将说道:“你……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狐疑的对视片刻后,相继离开。 冷星走时将营帐的帘幔放下,深看了一眼徐远。 待众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大营前。 “哐当”一声,那个盛满了凉水的盆子就重重的砸在了洛浮生身上。 洛浮生一头雾水的望着徐远,来不及顾及身上铜盆砸伤的地方,就被徐远接下来的话唬住了神智——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了一个女孩!” 洛浮生彻底懵了,痴痴傻傻地站在那里,凝着徐远又凝着榻上的顾九,一动也不动。 “还愣着干嘛,叫个姑娘或者叫个婆子来!”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洛浮生,只晓得要去找个姑娘或者婆子,腿机械的走了出去,隔着老远叫住一个士兵:“去找个婆子来!” 那士兵也是一骇,大晚上的去哪里找个婆子? “快一点!”洛浮生督促了一声,望着那士兵仓皇离去的背影,冷风吹起他发热的头脑,突然之间清醒过来。 冷凌鹰厉的凤目闪过一丝光影,原来毓秀坊的“九爷”,是女子…… 他心中猛地一动,似乎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击了一下。 他,这一次真的错了。 没半刻钟,士兵将人找来了,是住在军营附近的老农妇。那女人四五十多岁模样,生得老实,见了洛浮生一个劲儿行礼,想来是士兵来之前就嘱咐过了的,洛浮生将那农妇带进营里。 榻前的暗红色的帘幔被拉起,整个营帐里就他们四人,帘帐外站着的是愁眉不展的徐远和一直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洛浮生。 徐远早在洛浮生出去的时候就快速开了药,如今这药方已被冷星拿到医官营去熬上了。 隔着一层暗红色的帘幔,农妇替顾九将衣服脱下,白色的褙子也脱下,是靛青色的长袍,当长袍脱下的时候,老农妇不可制止的尖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倒是洛浮生先开口问的。 “没事没事,官爷,这姑娘月事来了。”农妇说道一瞬间明白了,请她来的理由。 洛浮生又是一震,反观徐远一切都似在预料中。 徐远凝着他,说道:“她初次来潮,就只差被你这一弄,弄的终身不孕!这一下好说也得将养一年!” 少年的脸色的难看已经无法形容,心内翻江倒海,他究竟都做了什么? “本是初潮将至,又多日劳累,而今又小腹受到重创!你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徐远就只差扬起手打在这人精致的脸上。 他也想问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他见她有趣,想多逗弄她一下,带她回营的确含了私心,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她是女子,他若是知道,他绝对不会将她那样放在马背上,压着小肚子,一路颠簸。 “先生……”他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您救救她吧,她若是不能生育了……” “她若是不能生育了,你怎样?”徐远没好气的接了一句,“你娶她啊?” 娶她。他心里震动了一下,似乎心底里并没有强烈的排斥……他颤抖了一下,想到了瑢儿的小脸,猛地摇摇头,才清醒过来。 “愚不可及!为了你的瑢儿,好好的去封了人家的坊,这会儿又来说要娶人家?你这愧疚心理就免去吧!” 洛浮生被徐远这么一骂总算是清醒过来。 等他转过身来,才瞧见那农妇颤颤的站在那里,似要回话,又见两位爷都怒气冲天,她胆子小又不敢上前去。 “怎么样?”这回事徐远先开口急切地问道。 “回,回军爷,这位姑娘的衣服民妇已经替她换上了,姑娘的身体上没什么大碍,只是小腹有淤青,腿上有刮伤,身下……”那农妇蜡黄的脸一红,有些说不下去。 “说!”徐远凝眉道。 “姑娘身下……可是血……崩?”她方才似是挺这年长男子说是初潮,可是哪里有初潮流这么多…… “冷星!”徐远咬牙唤了一声,没人应他。 洛浮生步子快,挑帘而出大吼一声。 本在喂马的冷星冷不丁的被这么一唤,马上放下手中的活。 “我要你熬的药呢?”营帐里头徐远说道。 “呃……我,我马上就去!”冷星最怕见到的就是徐先生发火,洛浮生发火顶多拿他们练一通拳,徐远发火可是要他们抄几卷书都解决不了的……在冷星看来,抄书比挨打要痛苦无数倍。 冷星不一会儿就亲自将药端来了。 这时候床榻上的顾九也昏昏然醒来了,她记得,前一刻,她颠簸在洛浮生的马上,被颠簸的吐了之后,小腹部传来隐隐的刺痛,她咬着牙,想着只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到了,也许是胃里的东西吐空了,胃中抽痛,哪里晓得那痛越来越甚越来越甚……猛地她身子痉挛一阵后,昏了过去。 她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这里不是梅花庐……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依旧有些晕眩的脑袋,突然觉得身子虚弱到没有一丁点的力气,还有小腹部的抽痛与痉挛感完全容不得她忽视,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出…… 她痛得要紧了唇瓣,这种感觉似乎很久都没有过,已至于她陌生到将这件事情忘记了,她突然意识到,她“亲戚”到访了…… 可是她忆起方才马背上的那幕,依旧心有余悸。 经这么一颠簸颠来了初潮?可是初潮就初潮罢,为什么会这么痛?痛得她没有一丁点力气?痛得她想要昏死过去? 营帐外的交谈声更近了,她知道有人正朝着她走来,她捂着小肚子,冷汗淋漓,哪里有功夫去管来的是谁。 暗红色的帘幔被人挑开,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是他,她早知道会是在洛营没想到,他会命人救她。 出于本能,顾九不想在洛浮生面前表现的如此狼狈,她微微放缓身子,偏过头不看他。 见顾九醒来,洛浮生难掩眉目里的欣喜,他将帘子打得开些,让冷星将药端上前来。 冷星端着药懵懵懂懂的走上前,就见自家主子去接药碗,似要亲自喂药。 “我自己能喝。” 顾九开口,营帐内的人都愣了下。 洛浮生难得没恼,将药碗递给顾九,顾九方要伸手去接,不知怎么一展开臂膀就牵动小腹的疼痛,痛得倒了下去。 她这么一倒下去,周围的人都空手上去扶,站在外边的徐远最快上前。 “我来吧。”他轻声道。 洛浮生和冷星给他空出位置来。 顾九水汽迷蒙的目光还是注意到了徐远,她立马认出他,是在梅关外施针救了阴寡月的男人。 “姑娘,你得喝药,喝了药就不会痛了。”他柔声道,就像在哄自家女儿一般。 顾九难得乖巧的点点头。 “浮生,给我吧。”他扭头对身后杵着的洛浮生道。 药碗被递了过来,他小心的端着,还有些烫。 舀起一小勺送嘴边吹了下,冷星和洛浮生都退开了些,由那农妇将顾九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 顾九捂着小肚子,张开颤抖的唇瓣,汤药入唇,微微有些苦,她颇显吃力的咽下。 “你初潮临时损了底子,日后……”徐远微垂着眼道,“日后若是要得子,得好好养养……” 顾九被震住,此刻也顾不得疼痛,顾不得喝药,颤抖的伸手握住徐远的臂膀。 “先生什么意思?” 徐远被顾九这么紧张的凝着,心里惊慌,微闭眼,叹了口气才道:“姑娘近年恐是无法受孕了,可不知姑娘婚配没有?” 什么? “……”顾九薄唇轻颤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苍白的手指绞着袖子,双目无神的低垂下来。 “姑娘!”徐远唤了一声,“姑娘不必如此悲观,若是好好将养,还是可以的……” 顾九倒在床榻上,薄薄的裘衾被苍白的小手紧握着,她捂住唇。几年,若是不行,她岂不是…… 悲观,她没有,落泪,她更没有,孩子,她没有想过,可是没有想过,不代表可以没有…… 本是一头雾水的冷星终是明白了,他鹰厉的眸子狠剜了一眼自己从小到大都敬作大哥的洛浮生,一拂衣袖出了门。 徐远将老农妇唤出,拉上帘子。 “你就留在这里,你家里那边我会给人通传的,等这姑娘大好了你再回去吧。” 那老农妇点点头。 不一会儿,恼怒而出的冷星又折了回来。 帘幔内还没有睡熟的顾九,听着帘幔外的争吵声。 “既然是洛营的人做的,就该由洛营的负责,我冷星年十六恰是婚娶年纪,家中无妻无妾,虽不说家世有爷那么好,到底在这江南富庶之地有一席之地,所……”冷星还未说完便被洛浮生给拽了出去。 “主子你干嘛啊,你要我同先生说完啊。” “你给我消停点!”不知哪里来的怒火,银色衣袍的男子朝冷星吼道,“姑娘刚刚睡下,你吵什么吵啊?” “我要娶她又不是你要娶她你激动个什么……”冷星还没嘀咕完,就吃了一拳头。 他揉了揉发痛的脑袋,瞧着那银色锦袍的男子已经远远的站在了一旁。 月光洒在他俊逸的面容上,刀斧雕琢的下颌上扬着,剑眉之间似有百般纠结。 他双手叉着腰,在一处兜兜转转着,脑海里交杂着的是瑢儿和营内女子的两张脸。 —— 江南的夜市不逊于京城,夜市的出现是古时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 歌舞坊做得也是晚间的营生。华灯初上,又是一夜鱼龙舞。 慕华胥刚从花涧坊回来,就有人来传“靳公子”到了。 慕华胥想,阴寡月此行也定是为了水月坊一事。 果然走过长廊入室而来的阴寡月,方坐下来,慕华胥命人看了茶后,所说的事情正是水月坊一事。 “感谢楼主高价收了水月坊的。” “嗯?”慕华胥捧着茶杯的手滞了一下,被他这么一句弄得愣了半晌,他原以为他是“兴师问罪”来了。毕竟他收购了水月坊只同九爷商量了,压根未同这人商量个什么。 “水月坊的生意南衣哥哥也早不想做了,不是因为歌舞坊的情报比什么都来得快,这日日亏损的歌舞坊早就想卖了去,况且现而今歌舞坊崛起之迅速,实在是望尘莫及,九儿操心毓秀坊之事就够她忙的了。”阴寡月同他解释道,正要抬手去拿茶杯的时候,右眼又猛跳了下,这一个晚上他右眼就跳个不停。他伸手揉了揉,才缓解了下。 “好吧,这世人皆以为华胥楼主是一时发热,大肆收购快倒闭的歌舞坊,唯独你小子一眼就看出来了。”慕华胥理了理自己的红色长袍说道。 寡月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用着茶。 正当这时袁捷步履匆忙的从门外头过来,见了阴寡月,微微点头行礼,再在慕华胥耳畔耳语了一阵。 慕华胥神色顿改,连手中握着的杯盏里的滚烫茶水也漾了出来,在白皙的手上烫出一大块印记来。 慕华胥与袁捷二人同时望了一眼阴寡月,两个都是商场老手,神色恢复似乎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当然他阴寡月也不是吃素的,只需一眼他便能从中读出些什么,他忽地垂下脑袋,凝着手中褐色的茶水,眉头微微皱起。 慕华胥是腾然起身,朝寡月微微一揖道:“‘南衣’,临时出了些事情,我先行一步去了。” 寡月起身浅淡的回礼,回他一个温柔的笑:“寡月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就在他说完这句的时候,他感受到慕华胥似乎是长吁一口气,脸色紧绷的神情也舒展开来,他不由的在想所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与他有关? 慕华胥与寡月并肩穿过长廊,过了垂花门,至华胥楼侧门,慕华胥的专车就停靠在那里。 慕华胥连多说什么都没有,朝寡月微点头后,与袁捷上了车,宝马香车之后跟着的是华胥楼的守卫,约莫百人。 寡月更为触动,有什么事情需要惊动华胥楼的守卫呢? 他正思索着是不是要跟上去,却是止住了。 华车上。 “他跟来没有?”慕华胥问车外的人。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阴寡月”。 “回主子,没有。”车外飘来幽冷低沉的深喉。 车内人似是叹了一口气,随即妖娆的眉目里满是怒意,洛营的还真敢动他慕七要保的人! “速度快点!”他揉了揉眉心对车外的人说道。 “是。”主子的话他们不敢不答,更不敢反驳,即使车夫自己认为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 洛营,篝火将整个洛营照得通明,远远的就能看得很清楚。 “主子,外面来了一队人马,看装束像是华胥楼的人!”蒋析从营帐外走进,朝帐内坐着只手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翻着兵书的洛浮生说道。 “华胥楼的?”那人弃了兵书从座榻上站起凝着蒋析说道,“随我去。” 他临走时,深望了一眼帘幔后床榻上的顾九。 一身火红色长袍,手拿着素白的翎羽扇的男子,从绯色绣着朵朵姿容硕大的牡丹的华车上走下,那一颦一笑间都漾了无数人的心神,唯有牡丹真国色,这人之姿容用“国色”二字形容也不为过。只可惜是个男子…… “洛浮生,本楼主要带回你今夜带走的‘毓秀坊’的坊主!”他慕华胥从不拐弯抹角,向来都是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洛营的人俱怔动了一下。 洛浮生冷凌的眉眼也闪过一丝讶异,他上前一步,低沉浅淡道:“她是我抓的人,凭什么交给你?” 慕华胥摇着翎羽扇的手顿了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凭什么?就凭她是我慕华胥的九弟!” “哈哈哈……楼主连自己亲弟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吗?”洛浮生冷笑着说道。 “什么?”某人扔了手中价值不菲的翎羽扇,直接要上去揪某少将军的衣领,却被蒋析冷星等人拦了下来。 “王八蛋,你将九儿怎么样了?”慕华胥冲着洛浮生吼道,“她就是我慕华胥的亲妹子!她要是怎么了,我慕华胥定是要扒了你着小兔崽子的皮!” 倒是徐远从众人中走出,朝华胥楼主深深一揖。 “楼主,浮生莽撞冲撞了楼主的亲人,徐远代他向楼主陪不是。”徐远深深揖了两揖。 洛浮生一时间听着徐远的话,俊脸全红了,身子僵了会儿后,拉过徐远,走向前去,行了最后一揖。 “今日之事全是浮生之错,令……妹之事也全因浮生而起,楼主若是怪罪……” “若是怪罪,能打死你解恨吗?”慕华胥挑眉道。 “主子……”一旁站了好久的袁捷也上前去,这个时候楼主可不能一时意气用事,得罪了洛营。 “本楼主要带走本楼主的妹妹!”慕七伸手理了理自己华丽的衣袍,冲着洛营的人说道。心道:一帮混蛋! 营帐内,慕华胥见到躺在床榻上毫无生气的顾九,他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颊,连着唤了几声:“予阡。”却不见顾九醒来。 他恼意更大,冲着一旁站着的混蛋们吼了一句:“你们把本楼主的妹妹怎么了?要是让老子知道你们给她用了刑,你们等着瞧!” 洛营的人不是不畏惧慕华胥的,这人似乎还从未在外人面前说过什么狠话,可见这个“妹妹”这人是在乎的紧的。 徐远上前将一切都解释清楚后,慕华胥的脸越来越黯,最后就只差手一扬见到东西就砸了。 “本楼主会寻访天下名医,一年内若是本楼主的妹妹还没有治好,洛浮生这笔账,我全全算在你头上!”到时候他定会亲手阉了这小子! 洛浮生身子一瞬僵滞,凝着慕华胥良久,唇动了一下,终究是一句话未回,蓦地间又偏首望向他处。 慕华胥抱起顾九,他要带她离去,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她多呆。 妖娆的目染上幽冷,他扫了一眼众人,暗哼一声离去。 洛浮生只是身子僵硬的动了一下,毕竟没有理由上去拦。这个女孩,竟然会是华胥楼主的妹妹,而华胥楼主的生事,至今还是谜团不清,惹的人们争相猜测,有人说他是长安慕氏私生子沦落江南,又有人说他是慕氏远枝,主上受慕氏恩德,得此基业。如今,却平白无故的冒出个妹妹来…… 亥时至时,慕七才将顾九带回华胥阁。 他将顾九大步抱回内阁,放在大床上,盖上被子,还命人点上了暖炉。 炉火燃起,十月里他觉得热,可床上的顾九疼痛感未曾缓解,他方出门要找人要热水来着,就见素白色衣衫的男子已登堂入室。跟在他身后的袁捷,一脸为难。 慕华胥见到阴寡月折回来的时候着实怔了下,他若是回了梅花庐再折回来肯定不会这么快,看来便是他将才请辞出楼的时候,这少年便怀疑上了。 “我跟着你来的。”寡月凝着他,气息有些不稳,“你抱着她。” 慕华胥莫名的有些想笑,这个少年竟然能将这种满是妒意的话说得如此平淡。 “第几次了?”似乎是一瞬间,那少年捏握住慕华胥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华胥猛地抬眼望向寡月,只听他动了动薄唇再道:“若是再让我见了,楼主这手就没了……” “你……”华胥惊出一身冷汗,“你什么时候能正确运用你的内力了?” 他不答,只是冷冷地勾唇:“我要见她。” 还没有等慕华胥反对,阴寡月就往一旁的侧门走去,无需他答话,他自知去处。 “喂,你不能带她走她很不好……”绯衣人急急忙忙地跟上去,却被白衣少年冷不丁的回了一句: “我自有分寸。” “你还不知道她遇上了什么事情,她的具体情况呢!”慕华胥跟上去,边走边说道。 “会知道的,还请楼主不要来打扰的好。”待他推开门,才对慕华胥说了句较客气的话。 慕华胥一听脸一黑,他慕七自来要面子,叫他不打扰,他才懒得打扰,你们小两口幽会去吧,他慕七睡大觉去。 门板被扣死,寡月还伸手推了推,在确定那厮不会来作乱,也不会来偷窥之后才,迈着微有些沉重的步子朝屋内的大床走去。 他的顾九毫无生气的躺在大床上,屋内的温度很高,他的心却凉透了。 他在不确定慕七为何事中途失神离开的时候,他怕被慕七发现,并没有跟着上去,而是命卫簿等在华胥楼外一处较近的小巷里。 当他看见慕华胥的车回来,入了侧门,他便跟了进去。 果然就见慕呼吸抱着顾九神色匆匆的穿过垂花门,穿过长廊。若不是慕华胥怀中的女子小脸惨白如华,他便是认死理的认为,顾九负了他,投身别人的怀抱了…… 缓缓的他靠近床榻,看着床榻上的人儿苍白憔悴的小脸,心中抽痛了一下。 顾九本来是半昏睡着,直道有人摸上她的脸,才惊醒过来。 “是我。”压住她的反抗,阴寡月贴在她耳边,低语。 熟悉入骨的温柔,激起她的神经。 一时间她情难自已,顾九伸手便勾住他的脖子,眼眶有些湿润,她沙哑着嗓子道:“寡月,我想回家……” 她喃喃地那个家,被寡月给误解了,寡月以为她说的是“梅翁庐”,而顾九说的是“现代文明”,方才一路半睡半醒,她便是在想,若是她回去了,便能摆脱这受损的身子该有多好。若是一年内养不好,那岂不是…… 寡月无疑是被她这么一句无心的话震到了,他沙哑着嗓子说道:“好……” 慕华胥见阴寡月抱着顾九从房里出来,很是不解:“怎么了?” “她要我带她回家……”他答的浅淡,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怀中他紧搂着的女子,似乎又已昏睡过去。 慕华胥怔了一瞬,想阻拦的话都被自行咽下去了,顾九的情况很不好,他知,可是他似乎找不到其他的理由来拒绝。 “来人。”他边跟着阴寡月的步伐出内阁,边唤道。 袁捷不一会儿就出现在长廊处。 “将爷的车弄来,车上准备手炉。”慕华胥对袁捷吩咐道,“你亲自送他们去!” 慕七不去梅花庐,也有他偏执的理由…… 只是,这几天还未到寒冬腊月,有谁用手炉啊,袁捷虽是心里嘀咕着却没敢开口问。 “是。”袁捷作揖后马上离开命人牵马车去了。 阴寡月不会拒绝慕华胥的华车,毕竟这人待他们是真心的,他不能偏执的拒了他的真情。 他抱着顾九上了慕华胥的宝马香车,四轮的车,一路颠簸不大。他紧紧的搂着怀中人儿,深怕她下一刻,会化作一缕烟,离开他的世界无踪无影。 —— 子时至的时候,他们才抵达梅花庐,袁捷没有多做停留,督促着车夫驾着车返程。 卫箕远远的就瞧见寡月抱着毫无生气的顾九回来了。 “九爷……”卫箕哑声唤了一声,心中愧疚感顿生,眼眶说着就湿润了,“爷,是洛营的,姑娘是被洛营的带走的,都是卫箕……” 寡月身影明显颤抖了一下,身子前倾了一下,只差一个不稳,就要倒了下去,他城主身子凝了一眼卫箕,依旧柔声道:“没事,你去烧些热水来。” “是,是,主子我马上去……”卫箕拭了泪,边跑边说道。九姑娘她可得千万别有事,若是有事,他卫箕这一辈子都不得心安了,便是完成了主子个公子的心愿,入土谢罪去了。 寡月抱着顾九走过长廊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将顾九轻柔的放在床榻上,取来棉被,替她盖上。 凝着她苍白的脸,他心里抽痛,深吸一口凉气,忍住酸疑。他将房间里的一个暖炉拿了出来,这是前些日子给南衣用过的,里面还装有顾九给放在里面没来得及烧的焦炭。 等卫箕打来烧开的热水,将浴桶放在屋子正中对着床榻处,兑了冷水,到适宜的温度后,才深望一眼榻上的顾九离去。 等卫箕走后,寡月才去抱床榻上的顾九。 他伸手想给她除去身上的衣物,却被顾九陡然伸来的手给握住。 “怎么了?”他望着睁大眼睛的顾九,红了脸,颤声问道,“还不睡吗?”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顾九哑声问道。 他身形震了一下,艰涩的开口道:“睡觉……”事情的前因后果他都会知道的,只是现在她需要休息。无论怎样,只要她还活着…… 他右手握得骨节泛白,良久才松开,浅声再向着她道: “或者我给你擦了身子再睡……” “那你出去,我……”顾九同是红了脸说道。 阴寡月哪里由得了她,伸手就要去给她除身上的衣物。 “我不想洗……”顾九握着自己的衣领支吾道。 寡月松了手,睫羽轻颤了一下,凤目依旧沉静,没有波动,他柔声道:“那便不洗了……” 他伸手将她的外袍脱下,又要去脱她的外裤,只因这一身别人的衣服看着如此刺眼。 外袍落下,他欲要随手丢弃之时,愕然看到外衣衣摆处夺目的鲜红…… “九儿……!”他凝着她眉目里满是伤痛与震惊。那外袍被他丢弃在地,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给他检查“伤口”。 “你……。住手!”顾九低呼一声,原本惨白的脸涨红了。那少年也震了一下僵在那里。 “九儿……”见她不说话,他心里难受,想打破僵局。 “我没事……只不过癸水来了……”顾九伸手撩起一缕垂下的头发,才缓缓道。 他脑中“轰”了一下,俊脸很诚实的又红了,过了半晌才说道: “这……要怎么办?”这么久以来,这是他最手足无措的一次。癸水?他虽是没有一个母亲来教他这些东西,到底是从书中知道一些的,肾中精气充盈到一定时候的产物,那么…… 他眉头一动,似是想到,癸水来了,九儿就能……想着他脸更红了些。 不想让九儿看出自己的尴尬心思,他复问道:“我,我该怎么做?” “我需要干净的布、棉花,还有针线。”顾九低声道,唇角微勾,这个样子的阴寡月也是相当可爱的,能见到这个样子的他着实不容易,他是真的没有经历过一个女人的…… 不片刻便寡月便找出一件前几日送来的崭新棉布里衣,撕成数片拿了过来。 顾九心中别扭,这再怎么也是她给他订做的入冬的袄子啊,这垫在下面也怪……她不禁问道:“咱梅花庐里或者这附近,就没有一个女人了?” 寡月凤眸微黯,疑惑之色渐起,将那梨木大椅移近了些:“你教我,我来做。” 这样会接触到她身体的东西,除了他以外,别的人都是不能碰的,哪怕是女人,也不行。 顾九错愕地瞪大眼,在看到他眼中的认真,确定不是随便说说之后,才抿了抿唇,脸颊发热地想要撑起身子,拿过他手中的针线来。 寡月不依不饶,将针与线放在离顾九较远的位置,握着顾九的手,薄唇轻动,柔声说道:“你休息,相信我。” 顾九想以手扶额,不是她不相信他,这压根不关相信什么事好么…… 要她告诉他怎么缝出一条月经带来,要她如何启齿? 让一个少年来伺候她,为她做这些,说出去,不怕让人耻笑吗? “别闹了……”顾九躺在床上,红着脸凝着他,她又不是没手没脚,又不是瘫在榻上动弹不得了,这厮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他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声音柔成了水道:“乖,快告诉我,说完了快闭眼休息。” “我给你做,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他朝她柔声道,微微勾动起唇角,他乐意,因为是她。 顾九因多方面原因妥协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真真是很需要一个“大姨妈带”。 他确实是极为聪明的,这种女人的针线活似乎一开始他便是会的,以前他独子生活,也没少缝缝补补,只是他不知道他要做出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来。 没过多久,再顾九的指导下,寡月便缝好了第一个。顾九躲在被子里给垫上了。 而后寡月又将剩下的布料做了很多几个替换的,才拿了她换下的亵裤去洗。 看着被轻轻关上的门,顾九眼中浮起极为复杂的情绪。 看着床榻一旁整整齐齐的叠好的一摞“月经带”,他以后不会是都要“亲力亲为”吧? 若是这样,等她习惯了他的好,突然没有的时候,她会…… 算了,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够了,以后她还是不让他碰了,若是日后他为官,忽略了她,她定是会伤心难过。若是没有拥有离去时候也不会多么伤心,若是一直拥有陡然间离去,这难保不会痛啊。 等寡月再次进屋的时候,手中端着一碗红糖熬的水,水里还丢进了几粒大枣。 “这,这你怎么也知道?”捂着小肚子的顾九,在感觉到送到口中的“药”其实是红糖水后不解的问道,“难道……” 少年竟然难得急了,伸手一捏她的小鼻子道:“尽瞎想!” “是卫簿说的,说他大秭出嫁前来这个,也常常小腹痛,他娘亲便常常给他大秭熬这个。” “哦……”顾九被他喂着喝完后,被他平放下来。 她没有告诉他她的小腹依旧很痛,估计日后她是再也不敢骑马了…… 钻在被窝里的顾九,用手揉着小腹,却不能缓解,她一直没有睡着,正是因为这个。 直到屋里的灯熄灭了,暖炉里的炭还烧着,发出隐隐的光点。 她睡不着,从洛营,到华胥楼,再到这里……原来不是地理位置的问题,是她痛得睡不着…… 她全身冷汗直流,隐隐约约的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没过一会儿,锦被下就钻进一个人。 她身子一震,一双温热的手就搭在她的小腹上。她更惊讶了,他的手何尝这么暖过? 原是他方才一直在床榻前搓手,直到手热乎了才上来。 她心内感动,那人又靠的离她更近了些。 “睡吧,我守着你,乖……”他柔声说道,将俊脸埋在她的青丝间,皂角的香气充斥鼻尖…… 他的手轻柔给她揉按着,温柔又有些力度,倒是有些像推拿的手法。 顾九舒服的闭上眼睛,疼痛感缓解,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寡月一直给她揉按着,直到手酸了都没想着要停一会儿,这一夜顾九睡得好了,他却是几乎整夜无眠。之后的几夜里也是…… 寡月心里生疑,这天癸至,按理不会折磨的女子这般,他身子震了一下,手上揉按的动作也顿时停止了,莫不是受了伤哪里能这般痛苦? 洛营的……他咬紧牙关,僵滞的手握成拳后,又松开搭在顾九的小腹上。 次日顾九睁开眼睛的时候,寡月还躺在她身旁,他昨夜伺候着她睡下了,他才睡下,睡得很晚,他这也是初次睡过了时辰。 顾九凝望着枕边男子,清俊的眉目,浓密上翘的睫羽,只是眼底多了一抹深痕,昭示着昨夜他睡得一点都不好。 她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却又担心她一碰,这只警觉的美白狐,便会醒来…… 她还是受不住诱惑,伸手抚上他的脸,奇怪的是少年并没有醒来,她满意一笑,手指指腹在他脸上滑动着。 一面滑动,一面赞叹不已,皮肤真真的好,他应该是秉承于父母的,他的父母没给他好的身体,却给他一副这么好的“皮囊”。 要么他的母亲是倾城倾国的美人,要么,他的父亲是风华绝代的翩跹男子。又或者,都是。 她不由初次开始揣测起这人的身世,大雍顶级的士族门阀,世代功勋;是什么原因一夜之间,遭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却独独留下了他这么一个遗腹子…… 在此之前她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的手随着思绪滑落他的面颊,却在快接近锦被的那刻,被人握住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睁开麋鹿一般温柔的凤眸,潋滟的光芒将人心神都吸了去。 顾九怔动良久才支支吾吾的道:“没、没,你昨夜……” 他伸手捂住她的唇道:“不碍事的,你昨夜睡得不好,我见你难受的紧,你不好,我也睡不着。” 顾九不想让他更难受,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想告诉他……她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道:“我好想吃包子。” 他愣了下,忙起身下床,以飞快的速度穿了衣服何鞋子,朝门外走。 正巧卫箕已将早膳端来了,还有昨夜主子吩咐过的红糖红枣汤。 卫箕将早膳放在床榻前的小桌上,他凝着顾九,眼里是自责。 顾九对他笑了笑:“不碍事的。”虽是安慰别人,心中却已对洛营对姚家之事,生了计较,洛浮生,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卫箕心里好受了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主子,九姑娘,昨夜我将苏娘她们送往小农庄,听农庄里的人说起从今年后无论农庄大小,只要是能产粮食的,庄里的粮食有五分之一都要上缴军营!” ------题外话------ 前文韩析改为蒋析,因为孤苏郁的属下叫韩溪。这章其实很暖,希望大家喜欢。 亲们评价票注意了请手动选择五颗星星,没有选择星星就属于默认票,默认票即是三分票(三分票对《病公子》来说是无效票啊,上不了榜TAT),一张三分需要无数无数的五分票才能将分数刷上去~~~~(>_<)~~~~ 感谢亲们的订阅鲜花钻钻及票票。V后的文的推荐是要看订阅来给的。希望大家给《病公子》一个机会,也给我万更的动力谢谢亲们的花花钻钻票票,我都有看到,到时候一卷完了,一并答谢。谢谢大家。   ☆、064、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万更第七天) “五分之一上缴?”顾九被卫箕的话噎住了。五百石就要上缴一百石,这也太凶残了一点吧? “是的。昨日里农庄里费氏兄弟说的。” “战事太紧,朝廷也是为来年着想,要缴就缴吧。”顾九伸手拿了一个包子。 卫箕挠了挠头,道:“那主子、九姑娘我就先退下了,一会儿有事再唤卫箕。” 卫箕退下,心道看来两个主子今日都不会出门了,这样也好,梅花庐太过冷清,主子们都在也让这里热闹一点,那样公子也不会太寂寞…… “九儿,你还不舒服吗?”寡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温度还好,又将手伸向她的小腹…… “我没事!”顾九说道,握住他的手。 昨晚,清晨,都是她的错,痛的神志不清了,才容许他如此“任意妄为”的。 想起昨夜种种,她莫名的两颊抹霞,一小口包子还未咽下去就噎住了。 “咳咳咳……” 寡月忙给她倒了一杯水,方要喂她喝水,便被她接了下来。 寡月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床榻前,顿时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尴尬异常,他也能感受到顾九隐隐的排斥,是因为昨夜的事吗? 看来昨夜,是他唐突了她……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他不知道别的男子在遇到这种事情时会怎样做。若是她不喜欢,他所做的便都是错的。 他麋鹿般清澈温柔的眸子,一瞬低垂,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底的深痕更深了几许,他不知盯着哪一处,目光变得游离起来。 顾九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沉默的一声不吭,一时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有时候她觉得她离他很近,有时候她觉得她离他很远,远到就算是他站在她的面前,她也触及不到。 他从未向她透露过自己的心思,他一直将他的过往、伤痛、忧愁……都埋藏在心底。 她想她若是问了他,他也会说这不是她该管的事情,他一个封建礼教下的男子,能大度到让她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已是不易,她何必强求那么多呢? 她叹了口气,冲那人笑道:“寡月我吃完了,你出去下吧,我想换衣服起来。” 他似是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在同他说话。 开口,如柴刀刮竹,有些喑哑刺耳:“要不,今日别起床了……” 顾九错愕的望着他,她还真不能起来,那个徐远叮嘱过她这三日都到床上将养着,只是她不想起床,她想换身衣服,顺便换个…… 她红了小脸,支吾着道:“那个,我不起来便是,可是,你可别嫌弃我懒……” 寡月轻轻勾起唇角笑了,经她这么一说,先前的情绪散去不少,他本不是纠结之人,只是在顾九的事上太过上心了些,世间唯有动情者才会失了性情。 他万卷书册之智,一遇见顾九,就会顿然倾圮,变成一个呆呆笨笨、唯唯诺诺的蠢物。 他将他整理好的干净衣裳递与顾九,方柔声道:“你休息吧,九儿要是能多呆在家里就好……” 他方说完又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什么,心里有些紧张的望着顾九。 顾九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我在家里赖床三天,你可别把我扫地出门就是。” “嗯。”他轻不可闻的点头,心里却畅快不少,九儿倒是不在乎这些的,是他呀多想了,九儿开心就好。 顾九还真真赖床三天,这三天里,寡月白日里在房里作画,夜里就陪着顾九说说话,只是不再像将顾九抱进房的那日那样,搂着她睡觉,事后他还心有余悸,他那日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对顾九做那些。 他曾将南衣身前的手稿还有画稿都翻出来,仔细研究临摹,如今汾阳靳氏的字体和南衣画梅的手法,他大抵都会了,但要得其神韵,还需些时日。 洛浮生是在顾九出事后的第二天便亲自去毓秀坊拆了封条。 毓秀坊所在的街道纷纷攘攘,大抵都被洛营这反复无常的举动弄的莫名其妙。 一身黑袍虎纹的洛浮生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大街上,忆起那夜,灯火阑珊的街头,那女子巧笑嫣然的脸。 他拆了封条,一路心情沉重,瑢儿那头好好解释一下吧,瑢儿是个善良的人。 毓秀坊被拆了封条的次日,卫箕就得了寡月的令驾着车去小农庄将苏娘一伙儿给接了进来。 卫箕听顾九的将九爷的事只字不提,且说洛营的人说查错了,认证了坊里没什么问题,经这一番,坊里的人更加齐心了。暂且不提。 数日后,洛浮生决定取姚府给姚玮瑢陪不是,他站在姚玮瑢的宅院外等了很久,姚玮瑢却没有见他,他知道他的瑢儿在闹脾气,女孩子都会闹这种脾气,他早已是习惯了。 姚玮瑢果然派红袖来传话了,说是:小姐说洛少将军因小姐之事被徐先生训斥,小姐过意不去,查封毓秀坊的事情是小姐的不是,难为洛少将军了,请洛少将军保重。红袖还说自家小姐愿送上香帕一条,聊表牵挂…… 洛浮生接过帕子,他便是知道瑢儿是个识大体的,欣欣然收往怀中。 红袖退下后,洛浮生在姚玮瑢的宅院前站了许久,才有走的打算。 这时候正瞧见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端着一盘什么东西走过去。 他以为是姚玮瑢的院子里混进了什么外人,想要暗中盗取她院中财务,便拦下了那小丫头。 “站住!”他从那丫头身后走来。 那小丫鬟被他这么一唤瑟瑟发抖起来。 她是新来的伺候姚小姐的,见了洛浮生也不知是谁,只好唤道:“少爷,奴家……” 洛浮生凝着剑眉,道:“我不是少爷,你连姚家谁是少爷都不知,你是什么人?” 那小丫鬟“噗通”一声跪地道:“大爷,大爷饶命,只是嫡小姐让奴家去扔了这枕头……” 洛浮生一掀那丫鬟手中案盘上的青灰大布,就看到那“毓秀坊”产的两用枕。 初见这枕头洛浮生愣了一下,随即唇角竟扬起一抹微笑。 “看你这么可怜,我就顺道将你把这枕头带出去‘扔’了。起来吧……”他朝那小丫头说道。 “这……”小丫鬟睁着泪眼望着洛浮生。 “这什么这,都这么久了,快去回你家小姐话去!”洛浮生再道。 小丫鬟果然骇了一挑,她都出来这么久了,她家小姐回头又该责骂她了。 “哎呀,那就麻烦公子了,奴家先去了。”小丫鬟从地上爬起,逃也似的离开。 马车上,洛浮生拿着抱枕仔细看了看,唇角的那抹笑不曾稍减。 他觉得挺好看的嘛,关键是挺神似的……瑢儿奈何会不喜欢呢? 神似…… 洛浮生愣了一下,复仔细望向那抱枕。 银枪,暗红色的袍子? 他做这种寻常武夫装束的样子,又有谁见过呢? 他眉头深深拧起,这个样子的他,如何会出现在大街上为人们所熟知?在大街骑马走过的时候,他要么是一身银袍,要么是如同现在这样一身深黑色虎纹袍子。 他握着抱枕的手更紧了几分。 忽地,他对车帘外的车夫说道:“去‘毓秀坊’!” 洛少将军的马车向着毓秀坊所在的大街走去,这才走了两条街,就惊动了华胥楼的探子。 “你,去给袁爷通个信去。”一个人同另一个人道。 毓秀坊。顾九还是撑着身子来了,再窝在梅花庐里不出来,她只怕是要被阴寡月怀疑了的,她不想他知道她身体受损,因此还特地嘱咐过慕华胥。 现在她窝在内室里不出去只等着这“亲戚”快些走,慕华胥一大早就命人来给她送了药,因着不能在毓秀坊里熬药让人生疑,慕华胥现在每天都命人给她将药熬好了送来。 顾九如今正琢磨着怎么开展下一番“攻势”如今的绣坊各个虎视眈眈,她得快些琢磨出一条出路来。 还没等她在宣纸上画出个样板来,就听得赭石火烧火燎的跑来在她门口嚷嚷道:“九爷,洛……。洛少将军来了,要见你!” “什么?”顾九讶异的问道,手中的笔都落在宣纸上,染出一大块墨渍来。 她暗骂自己这具身体没骨气,不就是个洛浮生吗?有必要激动成这样? 可怜她恨洛浮生恨得牙痒痒,而这具身体残留着的情愫,似乎是只记得那人的美,那人的好。他洛浮生可是将这具本来就弱的身体弄得更弱了些的罪魁祸首,她何以受原来阿九的情感所惑?虽然原来阿九的记忆她记不全,这具身体原来的情愫也时有时没有的,可是现而今是她用了去,她就该按自己的想法来。 那么,洛浮生要见她?又是所谓何事? 是后悔了封了她的店子了?这会儿又来挑她的刺? 顾九撑着身子走到门口,不想让自己看着这么狼狈,她今日起床的时候在小腹那里垫了一块护着肚子的棉布块,又将腰封系得紧了些。 她镇定的推开门,从房里走了出去,表现的与平时无任何区别。 苏娘在外招呼着那个不速之客。 顾九听着苏娘的笑语,又瞧着洛浮生那厮,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洛少将军啊,我们家九爷可厉害了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前时间的抱枕的底稿的确是九爷画的……”苏娘滔滔不绝的说着,推销九爷,就像推销着自家女儿一样。 顾九黑着脸,僵着腿走过去,望着那人,冷声道:“洛少将军驾临寒坊有何贵干啊?” 洛浮生见顾九来了,从座椅上站起,见他一身男装,正要开口问,却似想到了什么,忙道:“洛某想请九爷吃顿饭。” 顾九掏了掏耳朵,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以后,道:“洛少将军,如果你这是致歉饭,就恕我不能奉陪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坊里的众人都张大了嘴巴,连站在洛浮生身后的小厮也张大了嘴巴。 顾九撑着疼痛的身子转身,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休想。 她身子到现在还疼着呢! 她方走了几步,就被那人揽起胳膊,大手搂上腰肢,踏门而出。 顾九脑袋里“轰”的一声响,人已经被那厮带上了车。 洛家的小厮忙向众人解释:“没事没事,我家主子是有意和九爷和好,主子出生军营,生性豪迈,生性豪迈,呵呵……” 苏娘点点头,又觉得不妥,跟了上去,问道:“九爷,你没事吧?” 车内没任何动静,苏娘想若是不妥顾九自是会叫的,她这没叫就是妥当的,复笑着朝马车吼了句:“九爷,你和洛少将军慢慢玩哈。” 百姓的心思很简单,官家的是不能得罪的,苏娘这伙人就是寻常百姓的心思,既然官都有意与民和好,那么她们还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苏娘哪里知道顾九被那厮捂住了嘴巴,哪里发得出声音吼叫啊。 没一会儿马车就驶动了。 洛浮生贴着顾九的耳朵说道:“只要你别叫,我就放了你。你这身体还没大好,别乱动,动出什么事来,有的你受了。” 顾九点了点头。 洛浮生方一松手,顾九就“啊——”的一声叫出声,随即被那厮手快点了穴。 洛浮生擦了一把额头上不知有没有的汗水,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诡计多端,本来不想点你的穴,点穴身体僵硬,抱起来不舒服……” 顾九在心里“呸”了一句。 那人揉了揉额头,方目光柔和的落在座榻上的抱枕上。 “你的抱枕画的很好……”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可能是瑢儿不喜欢,我太宠着她了,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我很抱歉,从今以后我会想办法弥补的,至于毓秀坊之事,我向你保证,洛营再不插手。” 顾九自行屏蔽了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只记得他那句:毓秀坊之事,洛营再不插手。 “那么你该告诉我,这个样子的我,你在哪里见过?”洛浮生扬起手中抱枕凝着顾九问道。 顾九身子猛地一阵,她之前未见过在轩城里的洛浮生,却以为梅关那个时候的他是他寻常时候的样子。竟然给忽略了! 冷汗淋漓而下,她可不想他记得她是谁,又曾经是何种身份,更不想因此牵连了寡月! 她隐约的从寡月的口里探到,“顾九”和“阴寡月”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依旧凝着她,一瞬不瞬,将她的惊慌彷徨尽收眼底。 “还是你认得我,与我是故识?” 顾九感受到男子前倾贴向她的身子,汗水从她的额际滑落。 “哈哈哈……”他突然大笑了起来,“若与我是故识,我该认得你的……” 顾九若是能动,定将这死物踹了下去。认识与不认识,你去问阿九吧,这句话要是阿九还在,听了,也定是会死心了! 桃阁阿九弃了声名狼藉的阴寡月,选了保全贞洁去死,是为了谁,是为了心中的那个陌上谁家少年啊!足风流,也确实是够风流的!向全城宣告着自己喜欢着姚玮瑢,现而今还来招惹着她,又或者是长安城东白马寺前那个不知名字,却想着救济一把的她……洛浮生还真真是个“多情”的种子,偏生这多情的人却独独对一个阿九寡情薄凉了去…… 那样一个百般计较的女人,那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人,连桃阁那种地方都能忍受半年,却如此轻易的选择死亡…… 想到这里,顾九脑中“轰”的一声巨响,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阿九的死…… 顾九用眼睛哀怨地盯着他,死死地看着他。 那人被她如水的大眼瞪得不知所措,心中一动道:“你若是乖点,听话别叫,我就给你解了。” 顾九眼珠子上下动了动,表示点头。 他笑了笑,伸手解开顾九的穴道。 顾九松了松脖颈,浅浅地说道:“洛少将军,你可去过长安?”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他狐疑的凝眉问道。 “你不是说想请我吃饭吗?我自幼被我哥(慕七)寄养在北方,吃惯了北方的东西,洛少将军若是不了解北方食材,那我就下车了。”顾九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还真是个伶俐又凉薄的丫头。”他笑道,“不瞒你的我去过长安。” 上钩了…… “咦,你不是每天忙着操练又如何有空去长安?”顾九忙问道。 “操练是忙,总有些事情要去长安办的啊。”他冷凌的眸子黯淡下来,深凝着顾九。 她震了片刻,怕他怀疑,忙扯开话题问道:“哦,那长安的女人,洛少将军可喜欢?” 洛浮生窒了会儿,脸色稍稍起了变化,挑眉问道:“长安女人?” “对啊。在你眼里长安的女人什么样子的?”顾九边整理自己方才被他这么闹了一通显得凌乱的衣衫,边笑问道,“是粉图的厚厚的,还是波生的大大的?” 那人愣了下后,不懂她的后半句,却是听懂了她的前半句,便是哈哈大笑起来:“九爷,你说的是桃阁的吧?” 你还真去过,顾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桃阁是什么?”顾九假意问道。 那人脸一红,瞥了眼顾九道:“你不必知道。” 顾九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说道:“那就是什么不好的地方喽?你去那种地方干嘛?” “自是有事的。”洛浮生说道,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已无心继续这个话题。 顾九只差将“寻人”二字说出口,可是从洛浮生现今的表情来看不会这么简单,阿九的事情若是能解开,便是让它顺其自然的解,现今她自身难保,又如何多顾。 顾九坐直僵硬的身体,再道:“洛少将军,这顿饭就免了顾九告辞了。” 他以为她是因他不愿相告而要离开,他一把抓住顾九的手道:“我告诉你便是,那日我受我爹的命令去长安找一个官员,在桃阁等了那人几日才把那人给揪出来……我可不是寻花问柳之人……” 顾九被他最末的一句给噎住了,他寻花问柳与她何干? “我想姚小姐更乐意知晓这些事。”顾九勾唇道,“洛少将军请放手,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找一个官员?哼,她当他还念着与顾九的一丝情义,即使是不爱,也至少是曾经认识的人,况且自幼顾家的都说阿九恐怕是要许给洛家的,洛家的也未曾反对过。倒真是顾家一家子的都自作多情了! 洛浮生经顾九这么一提及姚玮瑢忙松了手,眉目黯淡下来。 顾九倒是很乐意看他“郁郁不得志”又失神的模样,还真道是:一物降一物。 顾九顺势对着门外的车夫叫了声:“停车——” 车夫未经过自家主子的命令哪里敢停车,车轮辘辘,一路颠簸着,顾九被折腾的冷汗淋漓。 只是,不一会儿车还真停下了。 顾九和洛浮生同时怔了片刻,亟待洛浮生伸手挑开那车帘就见华胥楼主的马车挡在了他马车前。 洛浮生剑眉又深凝起,华胥楼主还真是给他杠上了。 慕华胥阴沉着脸从车上走下来,说道:“慕某请九爷小聚,若是少将军不觉得自己是个‘碍眼的’就跟着来吧。” 碍眼的?洛浮生将这三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道,无奈扬起唇角,却未曾多说些什么。 “九爷,下车吧。华胥候着呢。” 慕华胥给足了顾九的面子,引得路旁众人唏嘘。 被洛浮生一大清早弄得心情全无的顾九,难得的心下欢喜,有这样一个困难时必会伸出援助之手,心情不好时一句话便让你拨云见日的朋友或者兄长倒真是不错,难怪南衣生前独独与他最好,靳南衣啊……她心里长叹了一句,还真是一个不一样的男子结识不一样的人物。 顾九扶着车壁起身,洛浮生极有风度要去给她搭把手,却在对上顾九的眉眼后,止住了手。 临下车时顾九深凝一眼洛浮生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哈哈哈,但愿洛少将军以天下百姓为己任,让慕某见到你的三军之勇,三才之奥!而不是为儿女私情所耽溺,成了一个……” 她顿了一下,素手一挑车帘,大笑道:“稂不稂莠不莠的绣花枕头……” 那黑袍华服的少量被她这么一句,弄得僵在车上。羞愧之感、悔恨之感自心底燃起,这几日竟是将多年的抱负与担当忘却,这都是他的错,错不在瑢儿,他是男子,男子当有自己的决断…… “主子……”车夫望着慕华胥从那绯红底图绣着繁复牡丹的宝马香车之上走下,回头忙唤醒自家失神的主子。 慕华胥在洛浮生车窗处停下,以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洛浮生,若是毓秀坊坊主女儿身之事传了出去,就别怪我和洛营的对着干。” 洛浮生无奈扬了扬唇角,双手摊开,他若是想揭发她的女儿身他早做了,何必等到现在,那夜便是下了令让洛营的都闭嘴。他知她隐瞒必是有隐情,便也不会认为自己抓住了她什么“把柄”。 “还有你若再敢缠着她休怪我华胥楼无礼了!” 那人一甩绯色的衣袖,朝着宝马香车旁静静站立的顾九走去,他伸手想扶着顾九,又想起那日寡月说的话: “若是再让我瞧见了,楼主这手就没了……” 他打了一个寒噤,有些心有余悸的收回手,朝顾九勾唇露出一个倾城倾国的笑:“你扶着我吧。” 啊?顾九呆望着他,着实是身子有些受不住便伸手去扶他。 慕华胥颇有些满意的加大自己脸上的笑容,心道:小寡月,你可是瞧见了,不是我慕七扶的,是九爷自个要搭上来的。 华胥督促着车夫赶着马快些离开这里。 车上顾九又歪着了,慕华胥见状,忙问道:“还是没好些吗?” 顾九白着脸,点点头。 慕华胥想了想,方对那车夫说道:“去万安寺!” 全轩城最好的医生,不正是万安寺的现任主持凡羽么? 宝马香车在路口转了个弯,朝着万安寺所在的位置而去。 万安寺是轩城乃至江南都久负盛名的寺庙,千年古刹,明镜高台。入寺的车马往来不息。 寺门正院里最醒目的是两株宽大的菩提树,菩提树的树枝上系满了绯色的布条,人站在下面依旧可以看到每张布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想是万安寺的僧众们替虔诚拜谒的信徒们写上的。 寺前香火绵延,人来人往。 万安寺依山傍水景致也是相当引人入胜。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 曲径通幽,从山寺之后通往山上的石子小路过去,是一片竹林。 竹林深处里的一处宅院,正是万安寺主持凡羽大师修行的地方。 “凡羽,我等了快半个月了,我来时你说我马上能知道答案,我到现在还是满头思绪凌乱。” 竹林里负手而立的黑衣人对一身靛青色禅袍的中年男子说道。 那僧人只是笑,一双满含智慧的双目轻轻阖上,道:“凡事切莫急躁,阿弥陀佛。” “施主是成大事之人,命中注定能成心中夙愿……”凡羽微笑道,姑且只说了这两句便不再多说。 “成,心中夙愿?”黑衣蒙面的男子微微勾起唇角,“凡羽,你可知我心中夙愿为何?你又可知我为何独独抓着阴寡月不放?” “凡羽十年前结识施主,如今施主将离弱冠之年还有两年,我曾说过施主行冠礼之时定会完成心中夙愿,而与你年少时有一饭之恩的人,将是你命中注定的贵人。”凡羽浅浅的答道。 夜风回头望向凡羽,面具下冷凌的凤眼微缩,他几乎是一字一字的说道:“那你知我究竟要什么?” 凡羽撵着佛珠的手停滞下来,抬眼凝着夜风:“施主要的是这九州宇内,玲珑……” “够了!”夜风身子一震,凝着凡羽的目光略有深意,“凡羽,过去我不信人鬼,不信神佛,却信你十年,你既能猜到我的心思,为何不一刀解决了我?” “阿弥陀佛,佛门之地请施主勿思杀伐……”凡羽微微低头,薄唇依旧带着对众生怜悯的笑意,“凡羽感化施主十年都未有所成,施主心中之执念乃日积月累所成,况世间万物自有各自造化。” 夜风怔了片刻后,向着凡羽所在的地方微微一揖。 “但愿大师能早日解我心中雾霾,我滞留与此更多的是因为他……凡羽我信你,所以我才会抛下所有赶至此地。” 凡羽沉凝片刻,撵着佛珠的手动了下,再道:“即是如此,凡羽为施主指条明路。江南洛营之兵力为南方之最,施主何不投了洛营试试?长安之地世族盘踞,你即去长安无果,何不投洛营有‘小诸葛’之称的军师徐远麾下!” “哈哈哈……”夜风突然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来,“想不到神棍凡羽,竟对各地势力,朝政时事了解的如此清楚。即是凡羽说的,我岂有不听之理?我只是不懂,你不怕我倾覆这天下?” 凡羽再度双手合十,笑道:“凡羽既如是说,自然有凡羽的私心,施主切记勿动杀伐,勿动干戈,勿毁民伤财,勿妄动杀意,杀伐之气太重,便是早夭之命……” 黑衣人身影明显一震,微颔首答了一声“好”后离去。 寒风过处,修竹摇曳,凡羽的目光落在身旁不远处的棋桌上,曾几何时那个白衣翩跹的少年,曾坐在那里与他对弈,可是今时他已彻底离开这个世界无踪无影。 凡羽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抬眼已有雨点滴落下来。 有些人就是来凡世历经一场劫难的,这样的人也不该被凡世污浊。 犹记得那日那人的低喃:“对于世人,是该去爱,还是去恨,在这乱世之中,我也曾满腔悲愤……” 白袖拂风,那人落一粒白子,话语之中虽是戚戚,脸上却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他便是这样一个男子。 顾九被那个一身火红的狐狸给带下马车,他扶着她,走进她曾听无数人提及过的万安寺。 上庙祈福,也的确是亲人会陪着做的事情。 菩提树下,红色的布条系满了菩提枝头。 风掀起她的衣摆,她想伸出手去一拂那绯带,只是做出个动作便是轻笑着止住了。 慕华胥将她按在菩提树下的石座上,道:“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已要袁捷去求见凡羽大师了。” “嗯。” 顾九点头,难得这似要面子的华胥楼主肯与她在此烟火鼎盛,人海潮杂之中抛头露面的说。 果然没坐上半个时辰,那狐狸便是坐不住了,伸手换来一个小厮,冲他吼了句:“进去瞧瞧,你袁爷怎么还没出来!” 顾九便知这厮是个不守本分的,他若是规行矩步之人,也不会将江南的生意都暗地里做到西凉去了。要他陪着她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也真是难为他了,真不知这半个时辰如他华胥楼主,只是洽谈商事,便是净赚了多少银两的去。 不一会儿,那袁捷就与那小厮一并出来,袁捷是个机灵且伺候慕华胥时间最长的,自知主子性情,上来便道:“主子,袁捷先是在主持房问了,管事的僧人且说凡羽大师在清修,先等他通传一下,佛门重地贵在心诚,主子代九爷来寻医,袁捷便是把九爷当主子对待,这不敢离开,只好心诚的等下去。” 慕华胥点点头,道:“那凡羽大师呢?” “凡羽大师请主子去后山。”袁捷拱手再道。 慕华胥笑着对顾九道:“九爷,那咱们就快去吧,让凡羽那老狐狸等急了可不好。” “啊?”顾九呆呆地望着他,原来他是认识凡羽大师的?怎地认识凡羽大师要见他也会这般麻烦? 慕华胥扶额道:“若是南衣那厮在,便是把我慕七往那梅花车上一放便可以捎带进去了,可是啊……” 本是欢脱的一句被他这么一说,顾九听出了酸味,她不会安慰人,怕越是安慰越是没理,便也沉默不做声了。 只是心道:靳南衣认识万安寺的主持,那寡月便是知道的,那寡月为何不来见凡羽大师? 顾九只是将问题在心里一过便是想到了答案,他不信人鬼不信神佛,又如何信凡羽? 只是顾九猜的不全对,也不全错,只是万安寺的凡羽啊,一句南衣不会活过十六,一语成真,他便是心中起了计较…… 有些相见本是命中注定,正如凡羽安慰着夜风:你要等的答案回来的。 可是这一次,顾九和夜风还真真是错开了。 夜风在长安的种种受到排斥,不得不让他另作打算,投身洛营似乎是个合理的选择,现今大雍大肆征兵,夜风行事果断,当即便是去了洛营新兵营。 悠悠风竹,竹林深处。 这是顾九第一次见到凡羽,原来住持僧人也可以生得这般气宇轩昂,眉眼间饱含着对芸芸众生之怜爱。 竹林中的石桌上,凡羽给顾九斟上一杯清茶,慕华胥坐在远离他们的地方,本就是他带着她来找人看病的呃,这样的安排或者说“冷落”,他暂且接受,只是凡羽这厮治不好她,就休怪他对那老狐狸不客气了! 顾九接过茶杯,方才注意到石桌上镌刻着一些句子。 她将将想一口饮过,却记起那日花涧坊内慕华胥嘲笑她的话:还真是应了那一句:一杯方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驴子! 不光如此,她还认真记者郝多年,直至她接触那些上层贵妇人,才暗自觉得慕七的话也不是为了嘲讽她,给她难堪的。 她放下茶杯,手指攀上石桌。 “对于世人,是该去爱,还是该去恨,在这乱世之中,我满腔悲愤……” “一切俱无了,那还剩下些什么……” “……” 凡羽见她如此认真的看着桌上的字迹,便笑道:“可是识得这字体?” “啊?”顾九笑道,“到底是有点像‘毓秀坊’的牌匾上的字,看着很是熟悉的呢……” 方说完顾九便是后悔了,想起那日马车上她翻看的书籍,惊呼一句:“原来是……” 她“腾”的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接着腹中又抽痛了一下。凡羽笑着扶她坐下。 顾九痴痴地道:“原来他也有这般消极的时候……” “当无名之雾散尽,便是云开见月,人的改变皆需一个漫长的过程。”凡羽笑道,手已搭在顾九的腕部。 他眉宇动了一下,良久才道:“施主如今身体底子受损,日后切莫操劳过度了,赐施主方药一副,姑娘切记每日服用。” 顾九双手合十道:“谢谢凡羽大师。” 凡羽大笑起来:“你比华胥楼主倒是懂规矩些。” 顾九也挠挠头笑了。 狐狸耳朵尖,隔着老远也听到了,方本过来道:“老神棍,佛家不是兼爱世人?我守礼还是不守礼,你还不是一样的爱我?” “噗……”顾九也没给忍住笑了。 止住笑意,顾九朝凡羽盈盈一福,沉声道:“感谢大师在南衣死前对他的开导与帮助,我很感谢能见到那样一个温润开朗,阳光向上的南衣,谢谢大师……至于寡月……改日予阡定要他亲自来万安寺拜谒大师。” 凡羽虚扶了顾九一把,浅笑道:“有些事情皆是命中注定,凡羽不强求,施主也莫强求,南衣此弟,命格之事也无需凡羽多言,只是施主切记凡事欲速则不达。” “是,予阡谨遵大师教诲。” 慕华胥带着予迁从万安寺里离去,再经华胥楼,他眸中一动方问得顾九:“你可入过华胥楼?” 顾九想都没想就要说“当然”,当她透过车窗瞧见车帘外高耸的楼阁,方明白了他说得不是华胥楼侧门内阁,而是真真正正的华胥楼。 “歌舞四升平,头可摘星辰,一楼欲冲冠,华胥看过不看楼。”慕华胥唇角带着自得的笑,顾九未曾反对,因为华胥楼的确如此,只是华胥楼内的景致她没有见过,也不敢想象…… “看你这样子,就是没进去过,走,今日爷赏脸!”慕华胥笑道,要伸手去搂她,又给止住了,他一瘪嘴,又响起寡月冷凌的脸…… “走吧。”他低吟一声下了马车。 顾九跟着他下去,楼外光是华胥守卫就是百来人,华车数不尽数,她就这么走在慕华胥的身旁惹来众人的目光。 袁捷早已上前去打点了,顾九与慕华胥走的慢,方一踏入楼内便被这样一番景象所惑。 这楼内果真是别有洞天,令人叹为观止。 慕华胥喜爱牡丹,华胥楼的镂空梨木大门多镌刻着花容硕大的牡丹。帘幔也多为绯色锦布,绣着多色牡丹。 方走进数步就听得一房室里传来女子的唱声:“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顾九怔动了一下,偏头就瞧见慕华胥脸色不知阴沉了多少,冲着前面的袁捷候道:“叫声幽台所有的人都去领罚!” 顾九懵了下,袁捷却是懂了主子的意思,领了命,退下了。 “怎么回事?”顾九不解地问道。 哪知那方才恼羞成怒的某狐狸,偏头给她一个漾人心神、倾城倾国的微笑,露出他狐狸的美牙,道:“不过是些个不醒事的,九儿也别放在心上。” “啊?”顾九很是疑惑地望着慕华胥。 那人的笑容很快便退去,脸也阴沉了些,哽咽道:“你不知道?” 顾九疑惑,她该知道什么? 那人扶额,方道:“这曲子就是那不知死活的姓洛的那崽子的心上人所作,就因着这曲子,那姓洛的才对那姚家的嫡女死心塌地好多年……我他娘的也是才知道的,要是我早知道,这曲子早几年也进不了华胥楼,没想到本楼主下的命令封了这曲子,竟然有人不听!” 慕华胥气得一甩绯色衣袖。 顾九呼吸一窒,站在那处,瞬间动弹不得。 只是一瞬,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浮出水面了,这曲子…… 她唇角溢出一抹凉薄的冷笑,原是如此。 “我也要去声幽台!”顾九沉静地向着慕华胥说道,一双灵眸沉静似水,没有波动,却蕴含着无限的激昂。 本以为没有渡口边的江南,就让顾九为这一切,这一段错误的年少,亲手画上一个句点。 “诶,九儿,你慢点,声幽台不是从这里进的,我带你去!”慕华胥跟在后面。 顾九方知道自己是闻声寻处,而声幽台不是往这边走,这华胥楼还真真是大的可以。 华胥带着顾九来到声幽台。 “能把你们方才唱的曲子再唱一遍吗?”顾九冲着一室二十多名歌女舞女说道。 屋内的客人很不悦歌舞被叫停了两次。 “公子,说的是哪一首?”一个大胆的歌女上前问道。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顾九重复道。 那歌女身子一颤抬眼看了一旁的袁捷,方才袁爷不是说不让唱了吗?若不是有客人点,她也不想唱的…… “九爷,叫你唱你就唱!”慕华胥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 接着一室的女人都朝慕华胥行礼:“楼主。” “把你们刚刚唱的唱给九爷听!”慕华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是……” 弦乐又响起:春日游,杏花开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顾九听了一段,眉头拧得更紧了,反反复复,只此一句……下阕呢? ------题外话------ 关于洛浮生、夜风、阿九的伏笔请看前文。 这里只能解释一下:【原来的顾九的性格】 在顾九回忆司岳人去桃阁那天,阿九送东西去水仙房里,阿九在把酒洒在司岳人身上时的眼神描写【见《鞭打》那章】 在卿泓回忆里【见《神医美人》那章】 还有就是小夫妻再遇水仙,寡月说的那段话里【见《不速客那章》】 原来的顾九也绝对不是一个好心肠的女子,有些算计。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能为爱情无限付出着。 阿九的死后文有待继续扒…。 洛竹马影射了一类男子。 恭喜15251918162升为举人;zengfengzhu升为秀才,暴君殿下升为秀才,谢谢亲们的花花钻钻票票,谢谢,答谢榜再第一卷完了会写出来列出亲们。   ☆、065、一词尽才冠华胥、伤竹马 顾九微勾唇角,笑他年少愚昧,竟是通过一句诗来识别喜欢……一时过错,而致万事皆成蹉跎。 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才是那整阙词,唇角无奈高扬,她轻轻扬手示意歌女舞女们做停,而后微微颔首后出了声幽台。 慕华胥扫了一眼袁捷后,跟着顾九的步伐出了声幽台。 “楼主。” “楼主。”长廊处的人都朝慕华胥行礼,看了一眼顾九,走开了。 慕七伸手抓住顾九的,还未等顾九开口就要拉着她离开。 “你?”顾九要挣脱开他的手。 “别失神了,慕爷我带你去吃东西,我们华胥楼的厨子可是不逊于长安皇城御膳房的厨子的!”他朝她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顾九被他的笑漾了一下,随即怔怔道:“正好有事要同楼主商量,那便去吧,同楼主走这一遭,不尝尝华胥楼的美食,这天下第一名楼,也白来了。”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要给你发个牌子让你常来了?”慕华胥挑眉笑道。 “不必经常来。”顾九朝他扯出个微笑,“不过,牌子我倒是可以蹭一个。” 厢房里。 “这就是你说的堪比长安御膳房的美食?你们南方人真抠!”顾九看着白玉盘内做得花哨无比的菜肴,每一盘配菜装饰品都是能食用的部分的好几倍。 “来,这是‘荷间细雨’。”慕七将一个白玉盘子端到顾九面前。 顾九瞄了一眼不知是用什么粉做成的似荷叶一般的半透明的叶子上躺着的是锅铲大小那么一点的一田螺肉,有酱汁淋在上面,本是一道让人看着极有食欲的一道菜,顾九却是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茶杯的杯盖,道懒懒地道:“吃不下……” “啊?”慕华胥端着盘子的手抖了一下,吃不下?她这是要他将楼里的厨子都拖出去好打一通吗? 顾九放下茶杯盖,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某人阴沉的俊脸,凑了过去,轻声道:“楼主,我有事情同楼主商量个。” 慕华胥狐狸眸子一眯,也撑着下巴道:“什么事情啊?” 顾九见他来了性味方认真道:“把你的声幽台的舞女借我一用。” “你要她们一群作甚?既不能挑又不能抗的?”慕华胥笑道,妖娆的眉目离顾九这么近,更生动了几许。 顾九凝着他,只觉得他美的太过于不真实,这样的美,也唯有花中之帝方得以匹配。 “在长安的时候我听过一句名诗:惊得神鬼如画目,借得潘郎一缕魂。我想着这诗中的句子当是写你这类人的……”顾九痴痴地说道。 慕华胥愣了片刻,才沉声道:“不瞒九爷,这句的确是写慕七的。” 顾九一口茶水就差点要喷了出来,只是听着这人倒不像是因着自恋才这般说的。 顾九望向他的时候,这人已从座椅上站起。 “我与他也算是一见知心,只是苦于命运弄人,身份有异,便只能成泛泛之交……”慕华胥说道,似是叹了一口气,又笑望着顾九道,“说那么多作甚,你不是有事要与我商量吗?” 顾九的脸突然阴沉下来,这人真真是能吊人胃口,才讲了一半便止住了。 “‘他’是谁啊?”顾九握着他的手,冷冷地问道,慕华胥不能这么不厚道! 慕华胥余光瞥了眼顾九,哈哈大笑起来:“九爷,你也有被人吊胃口的时候,我既然将你的胃口掉着了,你就先多吃点饭,我再讲你听,讲完了再与你商量事。” 他将盛了一满碗米饭的白玉碗放在顾九面前,又给她递去筷子。 顾九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凝着他,目光又落在白米饭上,才动手开始扒饭。 慕华胥将那些肉类给她端近了些,宠溺的道:“我讲我的,你吃着便是。” 他微抿一口茶水,方细细道来:“去年四月我与长安花商有约去长安看他们新培植出的牡丹花,那日名动京师的万花展,我便遇见了他。百尺高台,他坐在那里,俯视着长安花海,我只是轻轻抬眼,便见一身水蓝色衣袍的他,目光对视的那刻,他朝我轻轻颔首……” 顾九趴着饭的手顿然止住,诧异地望着沉静在追忆之中一脸愉悦的慕华胥道:“女的?” “咳咳咳……”那人被顾九这么没来由的一句呛个半死。 等他咳了好一阵后,才抬起“泪眼”朝着顾九,狠狠道了一句:“男的……” 顾九“呀”的叫了一声:“你……原来你喜欢男人?” 慕华胥脸顿时垮了下来,却也没反对也没承认,复叹了一句:“不过,此生我与他终是陌路了……坊间传幕皇后害他生母,致他残疾,而我慕七改不了姓氏,天下慕氏皆出长安慕国公府,我一出生便是与他对立……” 那人兀自倒下一杯酒饮下。 顾九听他这么一说顷刻间便知他所言何人:大雍璃王,卿泓。原来慕七与卿泓还有这么一段缘分…… “既是能知心,既是喜欢,既是相互欣赏,为何要拘泥于那些,想那么多作甚?还是连你也做了什么对不起璃王的事?”顾九笑道。 慕华胥听得她说“璃王”二字,眉眼一黯,随即却想长安知璃王身体有疾者少,顾予阡又如何得知? 顾九方知她一时语急,说错了话,忙道:“不瞒你的,我有一个好友在璃王身前做事,我曾偷偷的叫他带我溜进去玩过。” 好友?桓青衣吗?顾九想起桓青衣那张冷脸,不由的吐了吐舌头,他两压根就不熟…… 慕华胥神色稍稍缓和下来,将方才顾九所说的话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 做了对不起璃王的事? 他几乎是“腾”的一下站起,桌上的杯具相碰,发出一阵响声,方道:“才不是,我慕七一不帮长安幕氏,二不与其他世族勾结,我慕七无需巴结他们,更不会让他们来利用我!” 顾九微张着嘴巴望着他,心里却有些明白,靳南衣要慕华胥帮助寡月的理由了。 “这么说你是表面上依附于慕氏,又或者你只是做出于依附于慕氏的假象来?”顾九轻声问道,凝着慕华胥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那么自以为有经济富庶的江南华胥楼做支柱的慕氏外戚,不是比传言之中的要弱了一大半? “你只说对了一小部分。”慕华胥说道,复看了一眼顾九,“怎么样,你这饭也吃完了,故事也听完了,是否要告诉我你要和我商量的事情了?” 顾九想她怎么就将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楼主,借你声幽台的姑娘们一用。”顾九很是认真的凝着他说道。 “如何?”那人歪坐在梨木大椅上说道。 “嗯……”顾九想了想,方道:“赚钱。” “赚钱?”那人眉头凝得更紧了些,“怎么说?九爷你缺钱吗?” 顾九白了他一计,端起茶又准备小啜一口,手却被那人拦下了。 “你少喝点茶,这东西喝多了,小心你小腹更痛。” 经他这么一说顾九红了脸,他有必要女人的事情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吗?不过他也是为了她好,想着无疑是温暖的。 “你留着肚子,过半盏茶的功夫了再喝药。”他将那茶杯推远了些,才说道。 “好吧……”顾九妥协了,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不是九爷我缺钱,只是我只想借你的姑娘们用一下,看你帮不帮,不帮这事就罢了。” “你都开口求了我又如何不帮?这要是不帮便是我的不是了,几天?”他凝着她,勾唇笑问道。 “到时候予阡再来找楼主。”顾九方要起身,便被那人按住了身子。 “喝了药再走,凡羽那厮的药我早命人去熬了,你坐着等着便是。我当了你的娘家,你便得听我的,你虽也不叫我一声哥哥,我便是拿你当亲妹妹来看的!”慕华胥说道。 顾九鼻子酸了一下,心底微微升起一丝感动。 这几日毓秀坊的绣娘们又忙活了起来,顾九设计的衣裳绣娘们开始着手去做了。为此店里还专门请了一个精通各类服饰的裁缝,人是慕华胥帮忙找的,手艺不在话下。 这几日毓秀坊绣娘做的衣裙是将大雍妇人时兴的衣裙做了一些改良,在细节上的处理切到好处,有肩头、袖口多绣几簇花卉,有在拽地三尺的裙摆上绘有几许生动的花枝,或者是裙裾正中近胸前处绣上花鸟虫鱼。大雍的服饰上不是未将绣艺融入,只是繁星点点的一块布上绣着的都是同一个图案,反反复复,莫不是“祥云”、便是“纹路”、女子的衣裙上的花朵也是重复绣来,少了生动,多了呆板。 而毓秀坊此次的目的便是将服饰变得生动起来。不光女子的如此,也推出了男子的。 “大家都辛苦了。”顾九站在绣房门外看着屋内一群埋首做活的绣娘说道。 “是,九爷。”绣娘们抬头应了一句。 顾九又缓缓的靠近坐在最正中央的秦彩鱼,轻声道:“秦姑娘,我前些日子要小朱红给你捎的图,可是绣好了?” 秦彩鱼将用青布抱着的东西递给顾九,顾九欣喜接过,道了句:“谢啦。”便离开了绣房。 也不是什么只是四匹绣好底纹的布匹。 顾九拿着便去找他们坊里新请来的裁缝吴娘。 “吴娘,我托你帮我做几件衣裳,做好再给我便是,我不着急,吴老慢慢缝。” 顾九将那青布包裹打开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火红的布匹上绣着素白的牡丹花从间,一只毛色暗红却偶有白毛相杂的狐狸,牡丹花以白色绣线和米色绣线交杂着,叶子是暗绿偏近墨色的那种,不与火红冲突。 “这小爪子柔柔软软的也是白色的,看着人心情大好啊。”顾九叹了一句。 吴娘看着这绣图与绣艺赞叹了一句,末了道了一句:“这莫不是给楼主制的?” “正是!”顾九将那块火红的布匹拿出,再道,“这只小狐狸就留在衣服左胸近肩膀的地方,拜托吴娘了。” “然后是这几件,吴娘可得给我第一个做完做好,那只狐狸的先放着也没关系……”顾九先是从青布包里拿出一件素白的布匹,布匹上有两处绣有飞鹤,只有一处鹤是站立着的。 顾九指着布匹上的图案向着吴娘说道:“这飞着的鹤就是袖子下的,这拂袖之间飞鹤飞翔,尽显风流气度……” 吴娘赞不绝口,这“九爷”倒也是玲珑心思。 “这立鹤与上一件一样绣在左胸近肩膀处。”顾九再道,“这块靛青色的布就做一件深衣……” 靛青色的布上绣着的竟是竹林深处一温柔的白狐,眉眼儿温顺,似是蜷缩着身子眯眼打盹…… 吴娘笑道:“吴娘今日件了这绣布才知晓以前做了三十年的衣裳都是白忙活了的。” 顾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吴娘这么说予阡可就真真无话可说了,到底吴娘也是江南有名的裁缝,那江南别家的裁缝如何得活……” 说着二人都笑了,顾九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来,道:“这是这二人的尺寸,劳烦吴娘了。” 等到冬月至的时候,江南的冬天近了,一场雨一落,天气就真的凉了下来,这几日对阴寡月和顾九来说尤为明显,一来,衣服也添了不少,二者,寡月的身体也衰弱了不少,他与南衣之别在他的肺部之疾比南衣心脏要严重一些。 说好了,好不容易她有空回来多玩几天,要带她去梅花庐后山走走,这会儿刚走了几步路,便是咳上了…… 顾九伸小手给他拍背顺气,又颇为无可奈何又心疼的道出一句:“真不知道我没来的那些年都是怎么活的……” 他咳的好些了,抬眼凝着她半晌,才勾唇痴痴然道了一句:“或许上苍容我活着,便是为了等你……就像……” 就像南衣,活着便是为了等我们来江南。只是这句淹没在了他的心潮之中。 顾九骇了一下,放在他背上的手滑落下来,心里美满,却是面上尴尬,她偏头转身走向那处篱笆栏,看到篱笆栏处跑动着的小东西,眉头动了一下,欣喜的跑了过去。 寡月呼吸一窒,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表白”,似乎是被人给“无视”了。 俊脸一红又颇为尴尬的低下头,他白皙的手捂住嘴,想咳又不敢咳,这会儿若是咳了,顾九便是回过头来,那他便是无地自容了……想着他转过身去,神情颇有些哀怨。 第一次,说的煽情的话啊,被无视了……。 他的脸瞬间变得越来越红。 顾九抱着小兔子,抬眼就看到那少年“瑟瑟发抖”的背影。 “呀。”顾九就想一把丢了兔子冲上去了,自己忙着尴尬,忙着躲开他,便把他给抛一边去了。 “你,你没事吧?”顾九抱着兔子再走近他方发现他没有咳,只是捂着嘴,一副将咳未咳的模样。 寡月见顾九回过头来寻他,身子稍稍好些了,便试图放缓身子,他知道冬季每日刚出门的时候,他都有一段适应的时间。等适应了,便无什么大碍了。 他偏头以如水的眸子打量着顾九,目光又落在她怀中的兔子身上,经过多日的驯养,这小野兔,已经长成了乖巧的兔子,可他还是担心,便伸手要接过顾九怀中的兔子。 顾九手往后缩了缩,寡月眸光黯了下,道:“九儿给我,这兔子就算家养了几个月,终究还是野的,等他们下了崽再给你玩……” 下了崽?两人的小脸集体一红,很是默契的低头,顾九脸臊红的将兔子递给寡月。 果然兔子一惊,后腿一蹬。 还好那人手快接过了她手中的兔子。 寡月忙问道:“没事吧?”说着呢,就只差一手扔了手中的兔子。 “别。没,没事。”顾九摇摇头。 寡月这才用他温柔的手去安抚受惊的兔子,那兔子被他这么一抚摸,温顺的闭起眼睛。 顾九很是好奇的望着那只兔子,怎么就那么听那人的话呢?那人只要摸摸便乖巧的睡着了。 二人站了良久,寡月待那兔子睡着后才将它放到窝里。 末了,他站直了些,游离的目扫了一眼四周的风景后,目光又落在顾九身上。 “九儿,二皇子被削权了。”他淡淡道,凤眸却是一瞬不瞬的凝着顾九,想将她眼底的情愫都印在脑海里。 她怔了一瞬,末了,也没开口多问什么。卿泓于他们的确是有恩情的,可是皇家的事情她不懂也不想懂。 她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才道:“璃王,算计成殇,终是棋差一步,将自己算了进去……” 少年愣了一下,转过身去,修长的手搭在篱笆栏上,眉目里饱含深思。 “璃王被削权,不好……”他淡淡道,“他参政期间一直主张兴科举,举孝廉,若是科举废了,便是正巧称了那些外戚的心,璃王母系势力单薄,获得支持的大部分都是科举之中脱颖而出的人,只是随着科举走向,外戚的势力渗入翰林,便令他举步维艰,步步算计。” 他转身望向顾九道:“朝堂之事纷乱复杂。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顾九她懂,一日不入翰林,他便一日不得入靳氏门楣,更无法完成南衣同自己的心愿。 “若是无了科举,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顾九拧着眉问道。 “有,御赐封官,非世族不得行此举。”少年很是认真的答道。 顾九表示无语,问了和没问一样。 “看来只能等了。”她叹了口气说道。 寡月白袖中的手捏握成拳,的确得等,等二皇子归权。科举之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一场科举舞弊案,起初看似最占得便宜的是二皇子,如今明理的人眼一看,便知获得最大利益的是太子,科举废了,太子党不是让更多的外戚势力渗透朝堂了吗? 璃王卿泓,苦心算计,却没想到形式会变得这么严峻,一举让无数学子流放,让千千万万苦读的才子无法参考,最难受的是他吧,这权也是他主动相交的吧! “等之前我要去趟万安寺。”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把顾九骇了一跳。 她还想着找什么说辞让他去万安寺一趟,没想到他倒是主动开口了。那么他到底是因何转变呢?顾九表示她这次真猜不到,没有半点头绪。 她伸手踮起脚尖将寡月身上的斗篷拢了拢,只是突然手滞了一下,意识到这人长高了好多。也不知给他做的新衣,他穿得不? 是不是生活条件好了,营养跟上了,他便长高了? 可是同样的吃穿用度,他怎么可以长的这么快,落下了她? 想到这里,顾九心里起了计较,不行,改日去找凡羽再开些药,她要长得高些跟上他的“节奏” 她眼睛眨巴了下,落入寡月眼里,便知道她又在想些小心思,他也伸手想给她拢衣拢头发,却想着自己的手刚刚抱过兔子,便垂了下来。 顾九在房里找了很多天都没有找到,原来夹在行囊里夜风留给她的信笺,一个医生的地址,她本来是可以去那里寄宿的,那信笺她没有打开过只知道上面写着轩城谁亲启。忘了,她记性真差,她表示看来是真的要和夜风错过了,或许多年以后再回长安,会在那处阴家破宅子里遇见他。 说道这里,顾九颇有些怀念起以前在那宅院里的生活,不知林叔林婶、还有村尾的李婶他们还好么? “九爷,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呢?”卫箕打她面前走过将一个多层锦盒放在她的妆台上。 “咦,这是什么?”顾九不解的问道。 “哦,是主子前日应一些公子们的约去一品楼,便在一楼给九爷挑的些物件儿。”卫箕说道,如今这“九爷”“九爷”的叫都叫顺口了,一时间叫他改口叫“九姑娘”还颇有些不习惯了。 “是什么东西,捎过来我看看。”顾九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手中的笔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宣纸上画着。再过几日她就要变成小白猪了,虽然每日都得往毓秀坊跑,这班也是上一天不上一天的,忙的时候多上,不忙的时候少上。最近毓秀坊在赶制服饰,便是没她什么事情了,窝在园子里,多画些绣稿子,也省的卫箕载着她两边跑。 卫箕将锦盒子给顾九捎了过来,又在书案上打开盒子。 “这是一个脂粉盒子,里面有胭脂一盒,口脂一盒,黛墨一盒,还有丹蔻油一盒……” 顾九眉头凝得越来越紧,成无语状,正要开口却被卫箕给拦下了,卫箕继续笑着道:“主子说了,这胭脂水粉的,你是不能用的,但不可少了,就先给你安置着。”卫箕顿了下来,靠得顾九更近了些,“九爷,卫箕认为这是主子的心意,这世间任何意都可以拂,唯独这心意不可拂,九爷若是在外人眼里不能用,九爷便在庐里用给公子看便是了。” “……”顾九被他这么一说心内愈加觉得难堪,正要伸手扬他一掌,哪知卫箕捂着嘴笑着跑开了。 顾九在梅花庐轻轻松松的度过两天的好时光后,赭石就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告诉她衣裳都做好了,这一次也着实很花了些日子做好这精美的衣物。 赭石将吴娘交给他的包袱递与顾九。 顾九眸光一亮知晓是她托吴娘做的衣裳做好了,当着赭石的面,打开浅浅的望了几眼,心中甚是满意,仅根据她描述的就能做成这个样子,吴娘果真是吴娘,这江南之地屈指可数的大家。 顾九递给赭石一吊钱道:“你拿着这些钱去集市给姑娘们买些好吃的,割几斤肉,买只鸡交给苏娘让她安置一场。再放三天假吧。” 赭石愣了下接过那吊钱,只是不懂爷说放三天假是何意? “就是要你们自行休息几天。”见他一副捉急的样子,顾九笑道。 赭石懂了,正要走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道:“那三天后呢?” 顾九美目微眯,道:“暂不告诉你,三日后你就知道了。” 赭石走后,顾九便唤来卫箕。 “载我去华胥楼!” 是找慕华胥兑现承诺借场子的时候了,她披了一件长褙子便出了门。 “对了,可知主子去哪里了?”顾九边走边问卫箕。 “哦,主子本来是要去玉石坊查账的,后来应了原轩城书院的一群先生的约又去了一品楼。”卫箕答道。 玉石坊是南衣名下的一家玉器制作行,只是玉器成本不高,多做些普通的玉石簪子、耳珰、带钩、冠冕……什么的。 顾九点了点头,她知道他弃了去玉石坊,去会那些穷酸大儒自有他的理由。倒是她成天只会做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来,想到这里顾九无奈摇摇头…… 华胥楼 顾九拿出前几日慕华胥给的牌子来,将将用完牌子,前脚入了华胥楼,华胥楼的守卫后脚就去给慕华胥通报去了。 顾九刚走至声幽台门前,就瞧见慕华胥正朝着她走来。 顾九扶额道:“我还打算事后再去找楼主,没想到楼主就来了。还好我有给楼主准备厚礼,不若便是我堂而皇之不请自来了。” 那人来了性味,靠近她几分道:“什么厚礼?” 慕华胥妖娆一笑,手中素白的翎羽扇摇动起来。长廊上的客人们都驻足了,似乎在等着顾九拿出这厚礼一睹为快。 顾九一眯眼,也靠近那人几分,道:“慕七爷,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你明知我一穷酸人,怎么会有能入得了这江南富庶贵裔们的眼的厚……礼、呢?” 慕华胥脸上笑意更深几许,他抱着胸轻声笑道:“既然都入不了他们这些蠢物的眼,九爷怎地就觉得会入得了我的眼呢。” 顾九偏头望向他,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这一对视就如同刀光剑影,雷电相击一般,顾九一勾唇角,继而佯装着咬牙道:“既然慕爷都这么说了,我是不拿出来不行了,免得你说我把你当了‘蠢物’。”顾九将“蠢物”二字咬得极重。 慕华胥笑意更深,就只差笑到唇角抽筋,只是未及一秒,他便收了笑容,咬牙道:“这么说就算不是厚礼,入不了本楼主的眼,本楼主也得咬着牙说入眼了?这不满意,本楼主岂不与他们一样,也成了‘蠢物’?”这人也将“蠢物”二字咬得死死的。 顾九“嗖”的一下褪掉手中的包袱的青布,身后的卫箕接过顾九递去的青布包袱。 “楼主请笑纳。”顾九很给他面子的将那火红的衣袍双手奉上,又在微勾唇间微低下巴。 慕华胥怔动了一下,素白的手指落在顾九手中火红的袍子上。 长手一扬,那火红的衣袍就展了开来。 “哇——”有妇人尖叫了一声。 接着众人赞叹了几句:“好美……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华服。” 这种赞叹对顾九很是受用,她满意的眯起眸子。 慕华胥妖娆的美目盯着火红衣袍上的那只血红的狐狸,用白线勾勒的很有层次感,狐狸的表情慵懒而狡猾,牡丹雍容却不失雅致……他心悸了一下,见惯世间珍宝如他,本以为自己早就丧失了对物质的喜爱,寻寻觅觅,求尽世间无数奇珍异宝,求而不得,或者说求却不能满足于心,哪知珍宝就在眼前,她,总能让人眼前一亮,他微勾唇角,此次却是发自内心的笑了。 “袁捷。”他唤了一声,“替我穿上。” “这……”袁捷愣了下,余光扫视一眼众人,主子于这里穿衣,不好吧? “还不快点?”那人展开双臂,督促道。 连顾九也是愣了一下,再抬眼扫视众人,却瞧见不一会儿长廊里便围了个水泄不通,声幽台的歌女舞女都出来了。 少女们眼中一脸钦羡,那眼神如狼似虎。 顾九恶汗了一下,若是有报纸,明日的头条便是:华胥楼主当众宽衣,醉死群芳。 那人还真将外袍脱下,露出白色的中衣,顾九表示连她都醉了,别人还有活路吗? 只是慕华胥褪去外袍的那么一瞬,一旁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尖叫声快将她耳膜都震破了。 她想潘郎(潘安)掷果盈车,不是嘘诞了,总有人有这种本事,走到哪里都能成其风景,惹得人驻足。 惊得神鬼如画目,借得潘郎一缕魂。她想这后一句,终究是卿泓太含蓄了些…… 火红的袍子披在那人身上,拽地三尺,知他骚包,她便由着他骚包一次。 血狐躺在他的左胸,她看迷了眼,却是还能镇定过了,这一刻她竟想到了寡月的那件靛青色的白狐袍,若是那人穿着,又将是怎样一番风景? 卫箕给袁捷递去腰封,腰封的细节处理的微妙,不繁复不艳丽,腰封一角隐隐的绣着一个“七”字。腰带尾翼有绯色流苏,亦穿有一个铜质铃铛,随着他的走动间发出悦耳的声响。 待慕华胥装扮完整,周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顾九想,更多的是因为慕华胥的“颜”吧。不过,广告能做到这种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末了,那人还添了一句:“这位便是‘毓秀坊’的九爷,九爷,这可是‘毓秀坊’的新货?” 顾九震了一下,随即默默的点头,没想到她小小的利用了他,他竟然全然不以为意,还顺水推舟,成她一场“算计”。 接着众人的议论声更甚了,尤其是妇人,妇人们都看直了眼,道着给自己夫郎或者儿子们去做一件。 广告的力量,炒作的力量,在任何时空里,都会让你受益获利,这已无需求证了。 正当顾九盘算着的时候,长廊里的人都散尽了,那人却是一手摇着手中腰带长长的铃铛,一面阴沉着脸朝顾九走来。 “铃铛?嗯?”他在顾九面前停下,“拿你兄弟当‘笨狗’?” “噗……”袁捷和卫箕不知死活的还是没给忍住笑了。 “笑什么笑,都给爷遣远些!”那人幽冷的目扫了他二人一眼,袁捷卫箕相继离开了。 “……”顾九无语的望着他,末了,眸子一眯道,“我真不知道你能这样想,若是楼主不喜欢,楼主脱下来给我带回坊便是吧。” 那人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摇着铃铛的手也停了下来。 “顾予阡,你还真有气死兄弟的本事。”慕华胥放下铃铛,抱着胸,低头看了一眼左胸处那狐狸,道:“这狐狸儿,本楼主倒是喜欢的紧,就冲着这只狐狸,你今日来找我什么事我便都应了去。” 顾九愣了下,抱拳道:“那就请楼主借我一处秘密地,将声幽台的姑娘也借我秘密训练三日,等第四日(十一月初七)子时过了,再将这些姑娘们还给楼主。” “秘密地?”慕华胥狐疑的望着她,“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为自己的绣坊谋一条出路,兴许还能让你声幽台的姑娘们小火一把。” “哦?你想要声幽台的姑娘们穿上你们坊的衣服,演出?” “楼主正解!”顾九道,“予阡正是此意。” 慕华胥摸着下巴,思量片刻道:“华胥楼后山有处宅子,你若是看上哪些姿色好的就选谁了送去,我派人安置了便是。不过你弄这么隐蔽作甚?” 顾九亦是学着他的样子摸着下巴道:“新事物的产生,前期做的越隐蔽越好。对了,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麻烦你,要你手下的探子没事的时候给传个话就说十一月初七戌时在华胥楼有一场名:歌舞话剧。然后把你们楼里最王牌的姑娘借我一用。” 慕华胥唇角抖了抖,笑道:“九爷,你这一场歌舞,倒是榨了本楼主不少,声幽台不营业了,这江南名伶子凝香你也要了去,是想让本楼主喝西北去?” “呵!还说是兄弟,这还没借人就给算起账来了,不要和最好的兄弟合伙做生意,这话果然不假。”顾九小声嘀咕道。 慕华胥脸阴沉的难看至极,他是极要面子的,扬了扬手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是你要借我怎地会不借给你,就期待着你能十一月初七的惊艳歌舞吧。只是探子的事,你又如何得知?” 他轻声在顾九耳边说道,看着顾九的眼神复杂了些。顾九丝毫不曾避讳,直视着他轻声道:“那日洛浮生来找我,你能那么快来,我便知道这轩城该是遍布你的人手,这些人手不是探子又是何?我就奇怪什么时候起整个轩城都在你掌控之中了?” 他回了她一句:“很不幸,只是近日我这批影楼的探子才开始适用,若是早些……”若是早些日子,他岂能不知南衣之死? 顾九轻轻颔首。 还未至十一月中旬,洛浮生便去了姚府,一连数日,他在姚家小姐的别院下站着。 十一月初七清晨下着微雨,天气很冷,他命小厮跟着去了一品楼,从一品楼出来,小厮手上抱着满满的东西。上了马车,便直接弯去了姚府。 马车行驶的很慢,也不知是在哪里堵着了,这条路走的并不通畅。 洛浮生发着呆,想着该怎么哄哄瑢儿,就听得路上有人在纷纷议论。 “你求到今夜华胥楼的‘门票’没有?” 看衣着,还是富家纨绔。 “没有啊,爷一大清早命爷家小厮来排着了,到现在又告诉爷售罄了!到午时过了才能售第二批呢!”那人答道。 “买不到就可惜了,江南第一名伶今夜坐镇华胥楼,上演歌舞剧《思帝乡》,错过了就真真是遗憾了……” 洛浮生只听到这里便放下帘子,他没有多在意什么,他如今就只想哄好瑢儿,若是这样瑢儿不好,他便是吃不下,也睡不好。 姚府姚玮瑢的别院门前,他和抱着礼品的小厮站在那处。 很久也不见姚玮瑢请个丫鬟叫他上去的。 爱情,果然是谁先认真谁先沦陷,谁就真的输了…… 爱情,不是一个人来爱,那样的爱,总有一个人会很累。他再如何追逐如何不知疲倦,他也是凡夫俗子,便也有疲惫的一天…… 细雨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睫羽轻颤了一下,这是第七天了,他愿意为最初的心动去守护那份纯真,瑢儿,为何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一旁的小厮已被折磨的没有耐心了,偏头仰望自家少爷道:“少爷,这姚小姐即使是犯了事,呆着半月的祠堂也该是呆完了,为什么还不肯见您?这小性子也太……。” “够了!”小厮还未说完便被洛浮生给一口回绝了。 瑢儿还是气他的,他心底知,所以这不是买了好些个东西来给她陪不是了。他活动了下站得僵硬的腿,游离的目依旧盯着那小阁楼。 姚玮瑢就和丫鬟红绡站在窗子后的帘帷处。 “小姐,这都七天了,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去见洛少将军?”红绡说道。 “你懂什么?这男人啊,就是得磨,越是轻易得到的越不珍惜,我要他这样他便是记住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红绡不懂这些,也说不下去了,但总觉得这洛少将军脾气再好,小姐也不能这样啊?难道要洛少将军跪下了,小姐才肯放他进来,红绡猛地摇摇头。 “少爷,要不我们走吧?”冻得有些瑟瑟发抖的小厮说道。 洛浮生望了一眼小厮,伸手拿过他手中的东西道:“难为你了,搓搓手吧,等天黑了她还不见我,我们便离开。” 小厮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少爷何苦呢? 姚玮瑢料定洛浮生没有走的意思便朝红绡道:“去打些热水来,将昨日那傻子送来的月季花露和兰露拿来给你我用用,这傻子准是要等到子时过了再走,你们不开门便是,明早他再来你们便让他进来。” “是的小姐。”红绡应了。 “就这样吧。沐浴了我再好好睡上一觉,你给我按摩后,再把那新来的丹蔻油给我涂上,晚饭也暂且撂了,爹那里且说我祠堂呆的久了些,正病着。”姚玮瑢说道,眼眸微眯。 红绡轻不可闻的应了声。 红袖站在宅院的门那里,小姐命她和几个丫鬟堵着门,在红袖眼里这些都是多此一举的,洛少将军从不强小姐所难,也不会那么粗鲁的破门而入。 小姐的心怎么可以这么狠……红袖站在门这头,目光哀怨的盯着大门。这洛少将军也真真是个实心眼,这么痴情的人若是能分与她一些,不,哪怕一丁点也好……她自卑的低垂下头。 过了很久很久,洛浮生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已是漆黑了。 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好动的人,还能静静地站这么久,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末了,等天全黑下来,洛浮生伸出僵硬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昏昏欲睡的小厮,沙哑道:“走吧……” 他勾唇朝着那小厮一笑,小厮立马清醒过来,少爷终于要走了!,他可是一天都没吃没喝,真是够他受的了。 门那头,听着他们远去的步伐,一群陪着他们受冻的丫鬟们都长吁了一口气。 “小姐说的还真是没错就是个‘洛傻子’,这以后我们家小姐要嫁过去不可得把他洛家压的死死的,还是个年幼丧母的,你们说是不是?”一个丫鬟说道。 其他丫鬟们也都点点头,觉得说的极是,就是不知道哪个有福气能当小姐的陪嫁丫头。那不能陪小姐去洛府“作威作福”了? “要我说,明日个小姐出阁少不得把红绡姐姐带去。”几个丫鬟们都说道。 其与的丫鬟们也附和了起来。 红袖被这话震了一下,自家小姐自来轻视她,因她生得比这园子里的丫鬟都美了些,便是处处受排挤,到底她是老夫人赏赐给嫡小姐的,虽没人对她冷言冷语,到底那个自小跟着小姐的红绡要比她和她们亲。 —— 这头洛浮生出了姚府,天已经全黑了,他带着自家的小厮去酒楼里吃饱喝足了才命那小厮赶马离开。 小厮是吃饱喝足了,可是他是亲眼看着自家少爷粒米未进的。 “少爷,我们是回府还是回军营?”车帘外的小厮问道。 “回军营吧……”车内的人有气无力的叹了声,嗓子似是有些沙哑。 小厮心想他和少爷一同站着,少爷身体那么好,怎么他都受住了,少爷却遭了风寒?想着小厮的眼圈红了,心里有些发酸,那便是快些会军营找徐先生去…… 洛浮生的马车刚转角至轩城西大正街便被堵住了,华胥楼前的地盘总是堵车,他本来想绕的,可是想着少爷的身子,想走捷径快些回洛营,哪里晓得今日回这般的堵! 小厮游杏撑着下巴等到了酉时将尽,心里真真是窝火,他转头挑起车帘瞧见自家少爷是睡着的便也安心了。 就再这时候马车陡然被后面的马车撞了下,洛浮生被震了一下,醒了过来,素手一拂车帘,冷风一吹更清醒了不少。 “怎么回事?”他问了句。 “哎呀,少爷,我就真不该走这西大正街,这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这华胥楼准是没位置停车,车都停路边了,这会儿车都堵住了。前不能前,退不能退,这可如何是好?”小厮说道,“少爷,要不你先睡着。” 洛浮生“哦”了一声,扫了一眼周遭的人。 突然一挑车帘下了马车。 “少,少爷?你要去哪里?”小厮紧张的问道。 “没事,我去华胥楼看看,白日里不是听说有新的歌舞叫什么《思帝乡》么?”他朝那小厮勾唇道。 “可是少爷,你身体?” “无碍,你对你家少爷也太没有信心了!”洛浮生拍了怕那小厮,“若是晚些我还没有回来,你便回去吧。” 小厮知自家少爷心情不霁,便静静地点头,寻欢作乐也好,这样的少将军才像真正的少将军,而不是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游杏如是想到。 走过华街,一身银色锦袍的男子,在华胥楼前驻足。 戌时的钟声响起,华胥楼内,一楼的正厅前,宾客满座,台上的白帘被一层层剥开。 一群着着清雅衣裙的女子从层层帘幔中走出。衣裙并不华美,颜色为素白、藕粉、浅碧、水蓝……只是这些衣裙裙摆拽地三尺,再肩头袖口都绣有杏花。她们臂上之纱轻盈飘逸,却在清雅之中带着些许可爱俏皮,纱尾也用极细的线绣着浅浅的杏花。 “春日游,杏花开满头……” 一身洁白色衣裙的子凝香从舞台正中的红毯上走来,她半抱着琵琶,身后是两个吹奏着横笛的女子。 突然有一个妇人惊呼:“你们快她们的脚下!” 说着就众人低头望了下去,红毯之上步步生莲,那些莲花在灯火光影之中发出阵阵光芒。 “太神奇了……” “这鞋子有卖的吗?” 顾九在一旁暗处浅笑,其实这也用不着大惊小怪的,不过是做了个双层底的,一层镂空成荷形,一层放上粉盒,这分离掺杂些荧光之物,美人每走一步,粉末便掉落下来,不过是一些方术家想出来的,她看见了便是记下了。 弦乐依旧不绝于耳,之后众人也不再被这鞋底吸引过去,认真听起歌来。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足风流……”(合) 歌声穿过屋梁,华胥楼外,一身银色锦袍的少年,沉默驻足。 “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寒风吹起他如瀑的青丝,他凝着华胥楼朱门的目光,变得幽深而复杂—— “若是作不成下阕,终究是有些遗憾……”少年凝着女孩深情道。 “洛哥哥便是我一见倾心的陌上少年郎,那后半句等瑢儿大了再做便是。” 他不曾听过动人的情话,却在十三岁那年唯记得这么一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当那女孩冲她吟出,他显然被震的不轻,却是满心欢喜。他搂紧她,许得一句:等你及笄了,我便娶你。 这便是古时的少年,可以为一句简短的词句,双手奉上一生之幸福,承诺一世。他们的爱或许真的很简单…… 女孩窝在男孩的臂膀中狡黠的笑了,九姐姐,我便是要抢走你所有的东西…… 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不能羞! 此刻,他的脑海,被这数句充斥着,他多年军旅磨练出的坚韧意志顿然倾圮。 《思帝乡》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才是一整首词吧…… 他竟然被一句孩童的戏语,夺走了仅有的人生初次的爱恋,从此覆水难收。 不过是一句她不知何处道听途说的戏语,他却当了真。 爱情啊,果真谁先垮出第一步,谁就先沦陷了,谁先承诺,谁便先失了心…… 他苦笑,爱了便是爱了,若是覆水能够收回,他便能回去,可是他爱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即使瑢儿那时不过是戏语,他便是以何种姿态,将这复出的情感收回? 华胥楼内的歌声依旧: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而楼外,银色锦袍的男子迈动着僵直的腿转身欲要离去。 “洛浮生!” 一身靛青色男装的女子,唤住他。 他身子僵直了一下,回头对上那人清秀的眉眼。 只听得顾九勾唇道:“怎么样,爷伴的这场歌舞不错吧?” 少年一震,鹰厉的眸中起了变化,伸手将她一带,顾九便入了他的怀中。 他冷目一扫身旁不远处停靠着的马车。 大步一踏,将那连着马车的绳子弄断,一跃上马。 顾九要叫,却被他点了穴道,于她耳边低喃道:“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慕予阡……” 顾九被震了一下,她的确是不怀好意的演了这出戏,目的是让他记起这首诗是原来的阿九所作,她承认他的确想看他的笑话,才在看到他站在华胥楼前后,从楼里走了出来,可是为什么他的反应会是这个样子? 他驾着马气息有些不稳,无视华胥楼的守卫,直像西城门而去。 “你疯了,你要带我去哪里?”顾九朝他吼道,对马的畏惧,尤其是对和这个人骑马的畏惧感快将她淹没了。 他不答话,双目似血染,是啊,他凭吊着一段逝去的年华,为何又要扯上她? 他的马后跟了一条队伍,将过城门的时候他从怀中拿出一块浮雕着“洛”字的玉令来。 其实他无需拿令,城门守卫自是认得他的。 是他,守卫们也自是不敢上前去拦,任由他策马疾驰,驶过城门。 顾九心里忧心自己的处境,更是忧心在华胥楼的苏娘和绣娘们打理不好,她克不想她一片苦心付诸东水。 不过,瞧见洛浮生这么一副极受打击的样子,她真真是替原来的阿九解气! 只是,他受打击了,能别拉上她好不?什么叫是她先招惹了他的?明明是他先招惹了阿九! 顾九有些心虚的红了脸。 洛浮生搂紧了她,他虽是被暂时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也不会忘记,曾几何时他将她的身体弄伤,他搂紧她,把她的身子紧紧地压向他,不让她受骏马颠簸之苦。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几十里地,几乎是将尽凌晨的时候,他骑马的速度才放慢了些。 顾九一脸惊惧未散的凝着他,不敢多说一句,突然不颠簸了,她身子好受了些许。 那人在一处府宅前停下。 那府宅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 他敲门敲了好久,才从里面走出一个老人。 “少……少爷,您,您怎么来了?老爷?”那老人向洛浮生身后瞄了瞄,没瞧到老爷,却瞧到他怀中动弹不得的顾九。 “去把我以前的房间收拾一下。”洛浮生说道。 “是是是,老奴马上就去,少爷快进来吧。”那老人说道。深望了一眼洛浮生怀中的顾九。 踏过门楹,穿过长廊,他抱着她走进一间卧室。 顾九被他平稳的安放在床榻上。 才开口沉声问道:“这是哪里?” “扬州城外十里,杏花村。” ------题外话------ 对不起,晚了。今天这章是一万四千字。小洛还是不知道这是谁作的词,我可以告诉他是韦庄大人的。小洛眉头一抖:……男的? 亲们需要人物关系表吗?如果需要我可以发一章。 然后就是月底了,亲们剩下的评价票别浪费了,给瓦五分的让《病公子》上榜吧谢谢大家。 祝贺国君升为秀才~谢谢票票花花钻钻,谢谢。   ☆、066、交锋,嫁郎当嫁阴寡月 “扬州?”顾九瞪着他重复道,身子僵硬的动不了,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 那人也不答话,坐在床榻边缘,凝着他半晌后,伸手攀上顾九的腰封。 “洛浮生!”顾九瞪着他颤声吼道,“你、你若是敢……做出什么,我、我立马咬舌自尽!” 她臊红着脸,凝着他,心已跳到了嗓子眼处。 “哦?”那人身子向下倾了倾,冷凌的脸上多了几分邪魅,“九爷想我做什么?” “你——”顾九脸已红到无法形容,早已不知如何自处,心里早已将此人翻来覆去的骂上好几通。 他修长白皙的手挑开顾九的腰带,那长长的腰带散开,腰封也滑落下来。 顾九凝着他,惊出一身冷汗,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蛮腰,那一刻顾九的身子颤了一下,喉咙处发不出声音,想骂他的话都自行咽了下去。 她的反应,洛浮生很是受用。他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下来,先前忧伤、恼怒的复杂情绪也消散了不少。 他伸手将顾九的腰肢往上用力一抬,腰带的长绳就被抽了出来。 “唔……”顾九吃痛呼了一声。 这一声无疑刺激了男子的感官,男子身子震了一瞬。 待他回过神来,他将顾九的手和脚都用那腰带的绳子系好,腰带的身子是锦布,结实也比麻绳要柔软,不会弄疼他。 顾九也震了一下,意识到他不会对她做什么便不在紧张,身子渐渐地松弛下来。 末了,那人坐在她的身旁,柔和的灯影中,那人微垂着头,鬼斧雕琢的下颌低垂下来,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沉郁。 他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半晌,顾九听闻远远的一声鸡鸣,再抬首一望东边纸窗,天已鱼肚白。 她心中一骇,完了!她苦心筹划的一场歌舞,一场能让毓秀坊在轩城获得一席之地,夺得一个名声的歌舞,就这么以她的失踪宣告结束了吗?她心中酸涩,她可是为这次的活动,苦心筹备了二十多天呢!她颇有些哀怨的凝了洛浮生一眼。 “洛浮生!你知不知道你让我损失多少赚钱的机会!”顾九没好气的瞪着他说道。 床榻边的男子先是愣了一下。 “跟你哥一样一身铜臭,满脑子只想着银子!”他红了眼朝她吼道,“若是慕小姐的时间要银子来买,我给你便是了!” “你……”真没有想到,这个莽夫也是这么“伶牙俐齿”,顾九不悦的偏过头去,不再理他。 他两此刻似乎都入了一种境界,困到不行却睡不着,也不能睡…… 二人就这么一个干坐着发呆,一个躺着心思重重,干耗着。 过了许久,顾九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蜷着身子睡着了。 洛浮生本是撑着下巴坐在床头的,突然发现她没有说话了,四周静得可怕。 他偏头一望,就瞧见榻上的顾九已去见周公。 她睡觉时的样子比平日里他见到的样子乖了许多。安详,柔和似方出生的婴孩。 他的心似被蛰了一下,触碰到心底的柔软。 若是,他们的初见稍微美好一点,会不会一切便不同了。 他将一旁的小木凳移的离床榻更近了些,坐在小木凳上,他撑着下巴,凝着他,不知是白日里受了风寒着了凉,还是一路上吹了不少冷风,他觉得头愈发昏沉了。 他伸手抚上顾九的脸颊,丝滑的触感让他心中悸动,也让顾九不悦的皱眉。 “洛浮生,我咬死你!” 他骇了一跳,额头躺落一滴冷汗,正做好面对她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时,才发现女孩已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下。 他不知顾九,这几日究竟有多累……而他因为一时情绪,害得她没了赚到银子的机会。 华胥楼昨夜歌舞将近尾声的时候,顾九一出华胥楼就有人跟着去禀报了慕华胥,只怪那人太快,华胥门前的守卫措手不及,只能看着洛浮生抱着顾九扬长而去。 夜里慕华胥便发了火。 “一群废物!连个小人儿都看不住!” “袁捷,你速速联络各地慕舫车马行,连夜出动人手,务必跟上那姓洛的!” 华胥妖娆饱含怒意的目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火红衣袍上,铿锵的光芒敛去,一瞬变得柔软。 洛浮生,今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于华胥楼前公然劫走九儿,明日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这小子非要他命人逮着他了,给他一顿好打,他才能离九儿远一点? 他双手叉着腰站在这里,末了又对站在一旁满脸着急的卫箕道:“你且回梅花庐,给你家主子通报个说我留九爷在华胥楼多呆几日,商量声幽台歌舞一事,别让他太担心了。” 袁捷的人在洛浮生策马出城后没半柱香的时间就来华胥楼禀报了。 “离城了?”慕华胥站在屋内兜兜转转,突然手一扬一个水壶便落在那几人脚下,“好,很好,姓洛的好,你们更好!一群废物!” “袁捷,给爷备马!”他绯袖一拂,出了内室。 慕华胥带着袁捷等当夜便是离城而去,江南之地每三十里设慕舫车马行,车马行除了卖给人马匹车辆外,更主要的是作为情报系统而存在的。 一身绯衣的慕华胥披着玄色的斗篷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轩城外三十里的车马行。 冷风吹拂起他如瀑的青丝,他妖娆的眉目幽冷似三尺寒冰。 袁捷下马揪出慕舫车马行的负责人,那人颤颤的行着礼,在这里做了十几年事,还是头一次见到华胥楼主的庐山真面目。 慕华胥凝着那人,冷声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穿银袍的男子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经过这里?” 管事的想了想,摇头道:“回楼主,没有,老朽与徒儿们一直盯着这条路,没有瞧见楼主描述的人。” 慕华胥拧起眉头,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了些,胯下的马甩了甩马尾。洛浮生出城冲忙,断是不会易服换马,那么那人走得哪个个角旮旯? 他心中怒火陡升,这回儿华胥楼在常人眼里还真真成了废物了!让人在华胥楼前被劫走了,这要是传出去,他慕华胥威名何在? 洛浮生倒真是敢挑战他的极限,很好! “同知各地车马行,若是留意到与我描述相同的人,务必扣留下来,打不过,也要给爷拖着,等爷亲自来处理!”他随口下着命令,“再同知各路绿林、山寇,看是否见到这两人,袁捷,此事你亲自去办!” 绯衣人一勒马缰下了马,姓洛的不顾九儿声名做出此等事情,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抓住这小子不打他一顿,不能解心头之气! “爷我暂住这里,一有消息马上汇报!” “是。”众人得令便着手操办去了。 卫箕从华胥楼出来,便是策着马,一路苦着脸回去了,好好的,九爷怎地就得罪了洛营的,洛营的那个少将军怎么三番两次的缠着九爷不放?莫非…… 这官对民的好理解,莫非那少将军也知道了九爷是女子? 他握着马缰的手滞了一下,这男人对女人还能有什么心事? 想到这里,卫箕默默的为主子捏了把汗。九爷,你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 若是这样他那命途多舛,破落身子的主子便是不得活了…… “她没有回来?”寡月出了院门见独自赶着空车回来的卫箕柔声问道。 卫箕惶恐的摇摇头,又不想阴寡月心生疑惑,忙道:“主子说要同华胥楼主细商声幽台舞乐一事,今日恐是不能回来了,哦,九爷还命我明日载公子去万安寺……” 去万安寺,九爷确实提了,不过是今晨载着九爷进城的时候的事了,也不知九爷现在如何了,那个洛营的少将军有没有对九爷做什么……卫箕闭了下眼,不敢再往下想。 抬头时,见主子的身影已消失在长廊处。 “咳咳咳……”长廊处传来少年的轻咳声。 他只是披了一件素白的长褙子,便是赶出来接驾了,可是不见伊人。 万安寺是要去了,明日便去吧,穿过长廊的时候,他心里想到。 清晨,一场小雨过后,天阴沉沉的,当扬州城杏花村外十里的宅院里,少年少女已撑不下去了,各自打着盹的时候。 梅绘着梅花的马车,驶出梅花庐,路过如今枯枝残叶的桃林,车轮在泥地里踏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主子,你坐稳了,卫箕慢些行。”车帘外的蓝衣少年偏头朝车内柔声道。 “咳咳咳……不碍事。”车内传来少年轻柔的应答声。 “驾——”卫箕一扬马鞭,骏马便奔跑起来。 马车内寡月伸手拿起一本账本,南衣名下的商铺不多,生意也做得不大,刚刚够梅花庐和靳郑氏宅院里的一帮人生活,生活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他年少苦读经典,对经商之事并不在行,这些日子,简直就是费力费心的恶补了一通。 玉石坊的生意不错,如今顾九所办的毓秀坊也是正上了轨迹,且不说红红火火也算是小有名气了。钱财虽乃身外物,只是若是日后入了仕途,也少不得需要钱财打理。 车外细雨微朦,泥土的气息随着寒风钻入车内,他不适的轻咳了下。 突然间,马车顿然停下了。还好寡月手快伸手扶住了车壁。 “赭……赭石,你来这里做什么?”卫箕惊出一身冷汗,千算万算算着早些出门,没料到这小子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找九爷啊……坊里来了好多人苏娘和姑娘们都……” “够了赭石!”卫箕冷汗直下,却是强装着镇定道,“昨日九爷不是说了要同华胥楼主商量些事情的吗?” “可是……”(赭石) 车帘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挑开,车内的少年脸色苍白的凝着二人。 他一手用帕子捂着唇咳了下,才道:“怎……怎么回事?” “主子”卫箕见寡月出来忙要伸手去扶,寡月轻巧的避开了。 卫箕的手落空,就这么悬在半空中,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失落。 寡月松开扶着车壁的手,朝赭石扬了扬,道:“你过来……咳咳咳……” 赭石听寡月这么一唤,身子颤了下走了过去。 “少,少爷。” “跟我说说,昨夜九……爷怎么回事?”他柔声道,温柔的眉目深处是无人可见的冷凌。 赭石抬眼看了眼卫箕,才将目光对上寡月。 “少,少爷,赭石还有苏娘昨夜随九爷去华胥楼,《思帝乡》表演的时候九爷还在,歌舞快演完的时候主子便离开了,再就没有瞧见过九爷了……等歌舞结束的时候也不见九爷出来主持大局,按理这场歌舞九爷用心筹备了好久,可是宾客散尽后还是华胥楼主出来主持的大局,苏娘和赭石也被华胥楼主安排回坊了。” 阴寡月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却是对赭石笑道:“你且回坊里,同坊里人说九爷在庐里休息便是。” 赭石骇了一小下,挠了挠头后作揖离去。 卫箕凝着寡月,小脸苍白,握着马缰的手颤抖了数下,唇蠕动地道:“主子……” 周遭的气息沉闷而压抑,卫箕的小心脏七上八下的,主子不出声他也不敢动,他瞥了眼远处已经走的老远的赭石的背影,似听闻自己心中的呜咽声。 半晌,他才听得马车上那扶着车壁的少年,呼吸有些紊乱的开口道:“卫箕,我待你如何……” 素白色衣衫的少年问道,轻闭了凤目。 卫箕似乎是“普通”一声跪在了车板上,他低垂着头,双手相扣趴伏在地。 寡月眉眼一动伸手要去扶他,这一动牵动了身体的痛感,又猛地咳嗽起来。 “主子,主子……”卫箕泪眼朦胧的去扶寡月,又在车厢里找药,药瓶找到他递与寡月。 那人却是来了脾气,伸手将卫箕手的手与药瓶推得远一些。 他咳嗽着似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才甘心,却依旧固执的张口说话:“你们何苦这般三番五次的合伙骗我……咳咳咳……” 纤长的睫羽沾满了水汽,他清澈的眼底似有氤氲之光。他的心抽痛了下,倒吸一口凉气,顾九、慕华胥、或者肯为他舍命忠心的小卫箕,他们骗他,他也没有发过火,可是何苦这样一次又一次把他当成呆瓜蠢货…… 他不计较,不代表他不在乎;他真的不能再承受,这种一次又一次将人逼至绝望边缘的无助感,他的九儿跟着他受了多少苦,别人不知道,他知道。 卫箕不敢多说什么别的,只能一个劲儿的唤着“主子吃药”,泪水模糊了小卫箕的眉眼,他已经失去了公子,便是没有勇气再送一次与公子同样容貌的主子。 靠着车壁素白色衣衫的少年闭上眼,一行清泪就滑落下来。 “卫箕,你可知晓,我在乎她,比这破落身子,胜过百倍千倍,她若是死了,什么执念什么雪冤,我便是拼了一时脑热胡乱的一并报了,或者一并放下抛诸脑后,入土去寻她……咳咳咳……” 他顿了下,身旁卫箕一手紧握着药瓶,一手捂着嘴呜咽地哭出声来。 “你不知她受了多少苦才走到这一步,满门都灭了,一个姑娘家在桃阁里寄人篱下受人白眼,还要想方设法的保全清白,我那时阴差阳错的娶了她,又设法留下她,她一个人撑起整个家,供我读书……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若是连我也不爱她了,便是没人再在乎她了……” “当我们历经生死来了江南,才有了哥哥、华胥、还有你们……我知道你们也是在乎她的,也更怕伤了我,可是这样的欺骗我不想要,更没有勇气三番五次的去承受,你们可懂……?” 卫箕以袖拭去泪水,方坚定的道:“主子,卫箕载您去见华胥楼主。” 他将手中的药瓶放在寡月手中,从车板上爬起,拂起车帘,复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牵起马缰,一扬马鞭车便行驶起来。 卫箕心中的复杂情绪逐渐转化为带主子去找九爷的坚定。 若是以前他爱公子胜过爱主子,或者他对主子只有受公子所托必须性命相护、舍命忠心,那么今日之事便是在卫箕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记。 以前一直以为主子只是与公子有着相同的容貌,冷漠高傲的让人不敢直视,虽亦是心思缜密、心细如尘的男子,却不及公子之温润如玉,原来冥冥之中主子与公子都是一类人,他亦是善良的如此让人心痛,他对亲人的热爱也会如此炙热。 他一边抹着泪,一边赶着马车。 —— 华胥楼前。 “靳公子,楼主不在楼里。”张管事边作揖边同寡月说道。 “什么,可是我家主子找楼主有急事。”卫箕急的要哭了,伸手握住张管事的手朝他吼道。 “这……”张管事正欲开口,就瞧见远远地走来的袁捷。 “袁爷,你可回来了,这……靳公子要见楼主。”张管事为难的看了眼袁捷。 阴寡月手中的帕子触了下唇,睫羽煽动了下,方道:“袁爷请入车内一谈。” 袁捷一震,朝寡月一揖,一撩衣袍上了马车。 车内。 寡月清澈沉郁的目光落在袁捷身上,将袁捷心里看得发麻。 “九爷之事,南衣以俱知,烦请袁爷如实相告。”他浅淡的开口不卑不亢,却是气场之强让久经商场的袁捷也骇了一跳。 袁捷叹了一口气方道:“公子,九爷之事袁捷很抱歉,楼主如今正在大肆派人手寻找,便是昨夜还命袁捷联系了绿林。” 寡月一怔,连绿林都联系上了,那么九儿…… “还请袁爷带路,寡月要亲见楼主!” 袁捷无奈的妥协,只好将寡月带去车马行见慕华胥。 车马行内,慕华胥等了一夜也未将顾九的消息给等来。 一气之下将房内的东西砸了个乱七八糟。 袁捷再进去的时候,一推门便是一大堆废瓷碎片。 “我的爷啊,您这再气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啊。”袁捷绕过那些碎瓷片,朝歪坐在房间正中梨木大椅上的慕华胥走去。 “找到没?”红狐狸几乎是揪着袁捷的衣领便问。 袁捷苦涩的摇头,心有余悸的凝着慕华胥。 果然,顷刻间他便被那狐狸“咚”的一声扔在了地上,好在他有准备,近楼主身时候已将周遭形式打量一遍,该往哪边倒,哪边没有碎瓷片,他心底都清楚。 “哎呦。”袁捷惨叫一声,“主子,您别气,您这气伤了就让姓洛的那小子得意了去。” 听了袁捷这话慕华胥果真不气了,素白的手一理衣袍,眉头一皱道:“爷不是要你小子去办事,你怎么回来了?” “主子爷,袁捷这不回楼遇见了靳公子,靳公子命我带他来见您。” “南衣他来了?”慕华胥有些慌了神,正欲开口要袁捷带他去见他。 就见寡月已出现在房门前。 华胥凝着寡月怔动了半晌,见他要迈开步子进门,骇了一下。 “你,你别进来,我出去!”华胥俊脸抹霞,这乱砸东西的习惯这人也不是没见识过,可一次性将房间砸的乱七八糟,入了别人的眼,也怪有些害臊的。好歹他是个男人,被人传出去,华胥楼主一发脾气就乱砸东西,倒是个姑娘家性子。 寡月心里微微汗颜一阵,手抵着唇轻咳几声,道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慕华胥倒是个“坦荡”的,连说谎都说的理直气壮。 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了什么,瞒着就是瞒着了,你一副与你哥的一样的破落身子,想去送死?想要他慕华胥再伤心一次,没门! 寡月生平头一次被人气到,这货就一蠢驴笨驴倔驴! 慕华胥一挑眉,你气又怎么样,气啊,我怕你不曾,不管怎样,我没告诉你九爷消息是为你好!你若是一命呜呼了,还倒是轻松摆脱了一副破落身子,那南衣的心愿怎么办,你的心愿怎么办?难不成让我慕七去努力? 寡月气得手指紧握着骨节发白,身子动了一下,桌案上的茶杯都被震倒了。 慕华胥见了心情微好,正欲得意的再度开口。 “咳咳咳……”素白色衣衫的少年手捂着唇大咳起来。 这一咳那人便心紧了。 “都死物啊!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寻大夫!”慕华胥绯袖一拂,指着身后的仆从们骂了一通。 仆们汗颜,这不听主子和这位公子暗斗的起劲,看迷了进去么…… “哦!”袁捷最先回过神来,拉着卫箕便往外面跑。 左手拿着帕子捂着唇猛咳的寡月,余光瞥了眼满脸着急的慕华胥,掩在帕子下的唇轻不可见的微微扬起。 寡月还未来得急将这个笑留得久些,便是一口气憋得太久,当真猛咳起来。 “靳大爷,南衣兄!爷说你能不能别咳了,爷这肝心脾肺肾都被你咳疼了……”慕华胥颇为无奈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忙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他倒上一杯水,递了去。 寡月颤抖着伸手去接他递来的茶水。 茶水进肚倒是稍微好了些,他伸出手指着那不曾消停的狐狸,沙哑着嗓子道:“陪我出去走走……” 慕华胥震了一下,当即将自己的手送了过去。 “透气吗?好吧,出去透气也好。” 慕华胥挽着寡月方出们就见一黑衣人走了进来。 “何事?”华胥凝眉向那人问道,“可是有九爷消息了?” 那黑衣人朝慕华胥抱拳道:“女儿寨的二当家来了!” “哦?”慕华胥眉头一扬,“走!去会会!” 车马行,前堂。着一身黑色纱绸的女子翘着二郎腿饮着茶。 方将茶再度送往嘴边就瞧见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朝着这方走来。 “慕舫主。”生得艳丽的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朝慕华胥微微一揖。 “二当家,可是为爷寻人一事而来?”华胥问道。 “正是。”二当家抱拳答道,她语音刚落,余光便注意白色的身影颤动了一下,她凝着眉抬眸就对上少年沉郁忧伤的凤眸。 她被这忧伤蛰痛了一瞬,回过神来,才继而道:“昨夜,有探子说与舫主描述近似的人从野道直往扬州!” “消息可属实?” “与舫主描述无误!” “好样的!爷等了这么久了,唯独你们女儿寨的消息来得最快!爷说过找到人有奖,二当家爷会跟你们寨的姑娘们添补些家用的!” “那么,多谢楼主,我就退下回大当家的话去了。”女子抱拳离开看了眼慕华胥又看了一眼阴寡月。 慕华胥转过身子凝着阴寡月道:“我也不瞒你了,九儿的确是被洛营的那小兔崽子给劫走了!” 早料到会是洛浮生,心里早做好了准备,可是少年的身子终究是颤动了一下。 他忆起很多天以前的梅关古道,那时他看顾九便知晓她与洛浮生许是早前就认识的,同是,生于江南啊…… 他相信顾九的光芒不只是他一个人能看到的,他不会自私的要将美玉强行锁在自己柜子里。她本是生性洒脱的女子,不该安於室,也不该受他的羁绊,可是他不准许,决不准许,她与另一个男人缠绵不休!他会难受,比死难受…… “洛少将军为何……” 他还未说完便被慕华胥接了去。 “哼!那厮和他爹一样一个小肚鸡肠的,洛家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不过这洛家的倒也是代代都出多情的种子,品行没一个看得顺眼的,倒是都爱女人爱得死去活来的!” 寡月阴沉着脸,心里觉得慕七的答案给了和没给无甚区别,他捂着胸口顺了下气,方道:“我去扬州了……” 你去扬州?没慕七你这副破落身子能撑到扬州?慕华胥眉毛抖了抖。 “袁捷备车!你请来的大夫也给一并捎上!” —— 扬州,杏花村,当顾九醒来时已过晌午了,睁开眼睛还是这间古意古风的卧室。她觉得又颈微微有些痒,偏头就瞧见洛浮生沉睡的俊颜。 她骇了一跳,身子似乎是抖了一下就反射性的往床内退了一大截,头却碰在了床当头上。 “啊!”顾九痛的闭了下眼睛。 这一叫也惊醒了正趴在床榻上睡得正沉的洛浮生。 很多年了,自他习武起就没有深眠过了。因为军人当有军人的警觉,无论是行军途中还是平日生活,皆不能丧失这种警觉。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能睡得这么沉,伸手揉了揉发昏的脑袋,抬眼便对上一双警惕的清眸。 这双眼让他倍感熟悉,只是记不清被这眼里的情绪所惑,这样的灵动这样的饱含万种情丝的双目,他记忆里不曾有过…… “你没事吧?”待他镇定下来,望向顾九问道。 “与你何干?”顾九本是头痛的要死,只是被绑着手脚,既不能伸手揉揉头又不能将这男子痛打一顿,真真是火上加火! 洛浮生被她这么一吼怔了下,看着顾九手被反绑,头朝下,想翻身翻不过来的样子颇觉得好笑。 “嘴硬的女人总会吃亏。”他站直身子,勾着唇,抱着胸,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凝着她。 “你才嘴硬,死鸭子嘴!臭鸭子嘴!” 洛浮生被她这么一骂,头更晕了些,他伸手掏了掏耳朵,笑道:“我倒是觉得这里最像死鸭子的是你吧。” “洛浮生!你,你怎么不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昨夜给他二人开门的老奴从门外走了进来。 “少爷,老奴命人给少爷做好了饭菜,少爷要到哪里用?”老人问道。 顾九听得饭菜二字,肚子便“咕咕”的叫起来,她暗骂自己没骨气。 洛浮生是个耳力好的,唇角一勾,朝那老奴道:“钱伯,就放在杏园里的石桌上吧。” “是,老奴这便去安排。”钱伯掩了门退了出去。 洛浮生听得钱伯走远了,才对床榻上的顾九道。 “怎么样?想不想喂饱你的小肚子了,养足精神了来骂我?” 顾九恶寒,开口道:“洛浮生,耳力这么好会命短你知道吗?” “你就骂吧,反正从你嘴里什么话我都见识过了,也不差这么一两句。”那人勾唇笑道的同时,俯下身子,一手提起顾九,将她很轻松的扛在了肩上。 突然脱离了床面,顾九一瞬晕眩。而身下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才把人放到肩背上,头又是一阵晕眩,却不想让她发现。 “洛浮生,我诅咒你,一定要慕华胥将你暴打一顿,或者哪天你走大街上用袋子把你一蒙,扔小巷里拳打脚踢一顿……晕啊,放我下来!你这武夫,莽夫!” 顾九表示已对这人无可奈何,全身已被他折磨的快散了架似的。 他扛着她,心情愉悦的出了门,朝园子里的石桌处走去,石桌前钱伯负手而立,看着走来的少爷,想上去帮忙却被少爷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慕华胥么?谁把谁暴打一顿还是个问题呢!我说过是你先招惹我的!”洛浮生唇角微微扬起,“慕九小姐,‘武夫’也可以是‘夫’。” 这一出口,连钱伯这种饱经风雨的奴仆也愣住了,这里谁都知道少爷对姚氏嫡女的情,对此老爷还曾颇为不悦的发过脾气,原来少爷……钱伯不由的多看了几眼洛浮生怀中的顾九。 “我‘呸’!”顾九心里一下窝火,“我改日就告诉姚家小姐你这渣渣的真面目!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想到姚玮瑢,洛浮生身子震了一下,步子停下,他将顾九从肩上放了下来,放在石桌前的一个木椅上,木椅是钱伯为顾九准备的,垫着柔软的羊毛垫。 半晌,他蹲在顾九面前,凝着她,淡淡道:“瑢儿我不可以负,若是你愿意我也可以许你平妻之位,一生待你好。” 他凝着她眼神越来越复杂,他的大手缓缓的移向顾九的小腹,道:“我可以不要孩子。” “哈哈哈……”顾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笑了出来,“洛公子?你和多少女人说过这种情话?别恶心我了……” “你……”他被顾九这么一句,噎个半死,一瞬间臊红了脸颊。 “你不得对少爷无礼!”钱伯有些看不下去了,方说道。 “钱伯,你退下吧!”洛浮生命令道。 钱伯震了一下,随即作揖道:“少爷,饭菜凉了不好,老奴这就做退了。” “洛公子的喜欢还当真廉价到一文不值了,连一身铜臭的予阡看不上,谁稀罕要谁稀罕去吧!”顾九说道。 洛浮生沉默了,脑海里百般纠结,没有头绪,不知从哪里落脚,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说他缠着她也好,可是他就是喜欢上了这种缠着她的感觉。 就像初次见到,他就想逗弄她,或者昨夜他被忧伤淹没,转身就对上她朗朗星月般的眸子,她眸中的嘲讽将他深深灼伤。 他带着她策马离开,马上驰骋的感觉那般自在,风吹走了他年少时候已渐渐泛黄的记忆,让他迎接新的人生。 爱情,不会是拘泥于一首词的爱情。那样的爱情终究是太过狭隘。 “过去三年,就在这里,杏园之中,杏花树下,我说过的情话是‘等她及笄之年,我便娶她。’我会做到,我可以娶她,可是我是真心想待你好……” 顾九要是能动,定是踹死这货没得商量了。如今她却颇想敲晕自己,听得让她觉得恶心,先前的饥饿感顿时荡然无存。 “洛大少爷,洛少将军,您别把你在我眼里残存的最后一丁点好的形象都给毁了,行吗?”顾九颇为无力的说道。 那人又僵在那处,一时间他抿着唇不再答话。 他伸手去取桌上的饭碗,端起一碗米饭,又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拿起筷子挑了些肉夹起。方转头再望向顾九,头部晕眩感更甚了。 他不说话,夹起一块肉送到顾九唇边,凝着她,冷凌的目里多了些柔软。 “我不吃!”顾九咬着牙愤愤道。 他以为她不爱吃肉,便又转过身去给她夹了几块清炒的蔬菜。 顾九很是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咬牙道:“洛少将军如果你是因为那首《思帝乡》记起了什么事现在看上了我,我想我可以告诉你,那曲子不是我做的,发誓不是我做!我为我‘招惹’了你道歉不行吗?放了我!” 顾九很是失望的凝着洛浮生,他只是怔了一下后便没了反应。 顾九心中百般疑惑,他,究竟是怎么了? 那人放下手中的碗筷,也不再逼着她吃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缓缓的朝她伸出他带着剑茧的手…… “住手!”她语气放柔了些,却依旧带着冷漠。 他收回的手在空中滞留片刻后攀上自己滚烫的额头,他唇角微微扬起:“我也不知道,我就想缠着你,哪怕我明知你是嫌弃我的,厌恶着我的,可是我不能控制的想要看到你……” 冥冥之中他会去华胥楼,他会鬼使神差的将她带走,皆是因为他想见到她,仅此而已。 “我原敬你心系天下民众,胸怀家国,可你无缘无故封了我的坊,想断了我坊二十来人的生计,我就想你与那些莽夫又有何区别;最后你将我对你最后的一点好映像都磨灭殆尽了……” 至少他对姚家女的真挚是他们可以见到的,没想到连他也是一个风流的花心大萝卜。 “你为何不信我……”他喃喃的低语被突然传来的争吵声淹没了。 “你们不能进去。” “你们快出去,这是强闯民宅你们知不知道?” 钱伯和几个小厮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洛浮生,看爷不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把我妹绑这里来了,你胆子够肥!” 慕华胥率着一大队人马闯了进来。 “把他给绑了!”慕华胥妖娆的眉眼通红。 “你敢,洛少将军御赐五品将军,敢绑朝廷命官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钱伯说到。 “朝廷命官就能强抢民女?”华胥冷笑道。 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年,从众人中走出,他一身白衣胜雪,他凝着她,他的眼里只剩下她。 他迈动着僵硬的腿走向被反绑着手脚坐在木椅上的顾九。 渐渐的他走得越来越近,沉郁的凤眸平静的如同一池秋水。 他在顾九面前停下,想伸出手去抚摸她干枯的唇,憔悴的眉眼,却在一瞬被人握住了手腕。 “洛浮生,你若敢伤他分毫我必杀了你!”少女急红了眼,她瞪着洛浮生,又望向寡月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那方慕华胥也停止了同钱伯他们的争执,朝着洛浮生吼道:“你放开他,不若我先杀了这老奴!” 那双久经阳光被晒成麦色的手与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腕,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九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受到洛浮生的用力。 洛浮生本无心伤这羸弱少年,只是经顾九这么一说,他头脑更加发热,手中的力度更加重几许,一个都要靠女人来保护的男人,何以有资格保护女人? 冷风掀起少年素白的衣袍,他余光瞥见洛浮生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霎时垂首的瞬间,他凤眼阴鸷,轻轻扬手间,他自丹田运起一股气息,至掌而成,似乎一瞬那只被洛浮生紧扣的手,反握住那只麦色的手,五指所掐之处正对穴位。 一股酸麻胀痛的感觉袭来,洛浮生手一抖,身子便僵在那处,瞬息间的功夫他便被那人一掌打退数步。 洛浮生抬眼,不可置信的凝着寡月,怎么可能?分明是个苍白病弱的少年。 寡月余光瞥了眼洛浮生,撑着身子走了数步,慕华胥身手灵敏忙上前来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他笑道:“不用。” 他走向顾九,温润的手解开顾九被腰带绑着的手,目光落在她手腕部的勒痕上,心抽痛了一下。 他掩饰着自己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又伸手解开她的脚。他将腰带重新系回顾九的腰上,如麋鹿般温柔的眸子一直低垂着,强压着一切复杂的情绪,不让面前的少女担忧。 洛浮生捂着胸口走了过来,顾九心下一紧,顾不得手脚僵硬酸痛,当即从木椅上站起,拉过寡月,掩护在了身后。 浮生死死的盯着顾九,颤声问道:“他是谁?” 冷风吹过,初冬的杏园萧条,比不上心中落寞。 “洛浮生,你听好了。”少女清澈的目染上坚毅,她凝着那个冷凌俊逸的男子,“嫁郎当嫁‘靳南衣’——” 这一刻,她心中念着的是:阴寡月。 靳南衣—— 这三个字在洛浮生脑海里盘旋着,他想他是真的感了风寒,不然心为何会痛?他不过是想待她好罢了,还不至于陷得那么深,不至于…… 他大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只听得少女朝着身后的众人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九儿。”那少年朝她温柔的笑。 他顿觉得他站在这里,显得如此多余,自己昨夜所为又是如此荒唐。 “怎么能这么算了?”慕华胥皱着眉头说道,“我要抓这小子去官府!” 寡月伸手握住慕华胥的手,拉着他一并走了。 日后狭路相逢,便是真刀真枪,此刻他们也算是强闯民宅,再者洛府毕竟是官。 “真这么算了?”慕华胥愤愤道。 “走吧……”寡月低喃了一身,苍白的手紧捂着胸膛。 “寡……!”顾九伸手去扶他。 寡月却是笑道:“我没事,我们快走吧……” 当杏园人去楼空,洛浮生“腾”的一声倒下。 “少,少爷……”那老奴似是连滚带爬的上去,苍老的手抚上洛浮生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唬得他心中怔忡。 “快,快去传大夫,少爷……” 卫箕驾着梅花车行在华胥楼守卫的后面。慕华胥很是识相的给他二人相处的空间。 车内。 寡月斜靠在顾九的肩头,她的手抚摸着他惨白的脸,刚服了药,而他还是这么一副冷汗淋漓的样子。 “九……九儿,你吃了饭没有……车上的柜子里还有喜饼……我去给你拿……咳咳咳……” “够了!”顾九吼了他一句,她鼻尖酸涩,他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她? “那,便不吃了……回去再吃饭吧……”寡月笑了笑,意识到这是顾九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 少年吃力的睁着凤眸,他的手滑落在顾九伤痕累累的手腕处,他用尽力气握住她的,气若游丝的说道:“九儿……以后出门我都陪着你,可好……” “噗——” 血染绘着寒梅的车内壁,苍劲深枝上的梅朵瞬间增出许多,一簇一簇,乱了人的眼。 “寡月——” 顾九撕心裂肺的唤了一句,昏睡过去。 等顾九再次醒来的时候,在一处竹屋里,屋内焚着香,她睁开眼眸看到的便是一个大大的“佛”字。 “睡得可好?”一个僧人端着药盘放在一旁的书案上,笑着同她说道。 “是你。”顾九凝着那人片刻后说道,是南衣死的那日来梅花庐的僧人。 “施主正是贫僧。”那僧人笑道。 “对了,寡月呢?”顾九猛然问道,脑海里又忆起那血染寒梅的一幕。 “寡月?施主可是问那个同靳公子长得一样的公子?” “正是,就是他,他怎么样了?”顾九忙问道,边问边去扒拉床下的布鞋。 那僧人只是摇摇头。 “怎么样了?”顾九心下一紧,似就要抓着这僧人在这佛门之地行不敬之举。 那僧人依旧摇头。 等顾九真急了他才道:“那位施主还没有醒来。” “什么?我要去见他!”顾九慌了神,就要往门外跑。 “施主,且慢。”僧人拦下她。 “他已无大碍,只是还不能醒来。若是……”那僧人摸了摸下巴。 “若是什么?”顾九心里真真是急死了。 “姑娘可知万安寺里的菩提树能产菩提子,若是收集了一夜掉落的菩提子,连着七日,取子制成香囊数个,便可‘凝魂’。” 僧人笑道。 “菩提子是么?我马上去!你等着我全都收集来。” 顾九一路疯跑出去,才发现现在是深夜,也不知是几更钟,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的万安寺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顾九跑到菩提树下,想也没想便开始围绕着菩提树捡着菩提子。 捡了一把后,突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一只白皙的手,起初她怔了一下,后来颇有些恼意,是谁要和她抢菩提子? 她抬眼就对上那双沉郁温润的凤眸—— ------题外话------ 看来九何寡月都被大师兄给耍了。 今天这章是一万几,没有看。 无奈,一直说一定要上午七点更文,结果每每被折磨到过了点。好难写…… 今天是不是万圣节啊?是的话,大家快乐,嘿嘿。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求订阅,求五分票。   ☆、067、情浓,璃王南下 少年也唬住了,兜在怀里的菩提子散落了许多,滴滴落落地打落在他白皙的赤脚上,没有痛意。 “寡月……”顾九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怕一切只是梦境又或幻觉。方才那个僧人不是说他还昏迷着吗。 “你……”他动了动薄唇,溢出一个字便再无下句。他的身旁还放着一个很大的竹篓,里面装了小半篓的菩提子,看得出已拾了很长一段时间。 良久,顾九深吸一口气,控制住紧张和惶恐,屏住呼吸慢慢地朝他伸出手去。 终于,她冰凉的手触碰到他同样冰冷的脸。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一切都在。 她的手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悬着,指尖触及他的脸,她能听到他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那双雪白赤足上,上面还沾着些许泥浆。 他感受到她的注视,灼热的目光落在他如玉的赤足上,突然他想勾住她腰,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将她的小脸压向自己的胸膛,这样的他,这样狼狈的他,他不想让她看到…… 可是他不舍得丢开他手中收集了许久的菩提子,他害怕下一刻她便化作一缕烟离他远去。他不信人鬼,不信神佛,却信了凡羽大师的大弟子的话,她昏睡不醒,他便信了…… “你不冷吗?”她沙哑的开口道,“呆瓜……” 寡月怔住了,伸手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手,只有握住,他方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存在,才知道这种种并不是南柯一梦。 他曾以为,喜欢一个人不是看他是否情难自已,而是看他是否甘愿为了那人忍耐。 喜欢不是忍耐,而是紧紧的抓住—— 他不再在乎指尖指缝中的泥浆,紧紧的握住少女的手。 顾九一抖,手中的菩提子散落了一地。 “不冷……”他答道,唇角勾起,“原是大师兄骗我的……” “大师兄?” “就是你醒来见到的那个僧人。”他笑道。 原来,竟是他比她先醒的,那么她究竟是昏睡了多久,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顾九凝着他月光下苍白的脸,忙要拉着他起身,带他回房,他冻得不轻吧,也不知来这里多久了。 “等等。”那人笑道,松了手,拾起顾九方才散落一地的菩提子,这也是她辛辛苦苦捡的吧。 到底是他二人都太投入了,拾了半晌也没发现对方。 顾九见状忙去拿一旁的竹篮,泛黄的菩提子一粒粒的落进篮子里。 “倒是那面善的大师兄,骗了我二人,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真真是……哎!”顾九无奈摇头叹了一句。 “九儿,他不是故意的……”那人麋鹿般温柔的眸子盯着顾九,似是不想她气恼。 可是她真真没有气恼,她红了脸,低头道:“你看着路!” 末了,她又复添了一句:“哪有人出来不穿鞋子的……” 寡月身形一滞,过了许久不答话,他亥时醒来便记起今日的菩提子还未拾满一篓,便是想也没有想直奔菩提树下,竟然忘记了穿鞋…… 回到禅房里,顾九便端着一盆热水过来。 她将水放在床榻前搁鞋子用的矮榻上,将布鞋移动的远些,便朝烛光下捡着菩提子的阴寡月唤了声: “过来。” 少年停下手中的活计,有些懵懂的望着顾九,方看到床榻前的水盆时便懂了。 顾九无奈再度叹道:“你不过来,我便端过去了,可你脚下是毛毯,若是打湿了,我怕那怪脾气的大师兄整我。” 寡月笑了笑,站起身,觉得脚有些麻,僵硬的迈动步子,又用手将肩上披着的快要滑落的长褙子提了提。 他颇不自在的坐在床榻前,没等顾九走开,便是久久不褪鞋子。 “怎么了?”见他久不动顾九蹙眉问道。 他的脸臊红起来,就像小时候被殷叔第一天引去私塾时,他红着脸躲在殷叔的身后,清澈的大眼打量着陌生的人和事。 他心中悸动,也不知在紧张什么,沙哑的开口道:“九儿能否回避一下……。” 顾九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道:“不就是生了双姑娘家的玉足吗,有什么好臊的……” 她话音刚落,寡月的脸顿时爆红,有些无地自容的尴尬。 他手捂着唇猛咳了起来,他承认,他不是故意要‘装病’的,只是他已不知如何自处。 顾九伸手去拍他的被,又意识道自己说错话了,说得太夸张了,他足生的好看,又不娇小,她怎能将他的脚和姑娘家的比…… “我……”顾九空出一手挠着脑袋,“不好意思有些夸张了,我倒不是故意的。” 良久,他突然停止了咳嗽,缓缓的褪去布鞋,将那双脚放入铜盆之中,说好了要坦诚的,倒是自己时时拘泥着。 热烫的温度浸入肌肤,足底的血脉膨胀开来,他足下的微麻感逐渐散去,他正要伸手去拿一旁的毛尖,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他的脚上。 他身形一动,双脚本能的要抬起,却被那双手压紧在铜盆里。 他低垂着臊红的脸,纤长的睫羽于眼帘打下一片阴影,白皙修长的手紧拽着膝盖上撩起的袍子。 双腿轻微的颤动,女子的手一寸一寸的搓动着他的脚,刺激着他微弱且濒临崩溃的感官。 他突然伸手陡然握住顾九的手。 “够了……” 顾九不明所以的凝着突然打断她的他,她被他提起,只一瞬就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脸深埋她的胸前,处子的清幽之馨扑面而来,充斥着他的鼻尖…… 他搂着她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顾九手中的毛巾早已“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大脑之中一片空白,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只是搂着她,如一个毛头小子般不知所措,他热、全身都热,快十六年了,他的生命里何曾这般炙热过? 顾九的手已不知该搭放在何处了,脸涨红着,这一刻不知所措的是她,她被他搂得好紧好疼,心内悸动不已,却又喉间作梗说不出一句要他松手的话。 她感觉到一只不安的手在她的腰背部游走婆娑着,他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刺激起她的感官,似一股电流击遍她的全身。 “我那句话——”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慕华胥看着屋内的一幕,呆呆的站在了门框处。 冷风破门而入,掀起屋内二人的青丝,青丝纠缠间,冷风将二人吹得清醒。 少年身子颤动一下,才意识到脚下泡着的水早已凉透,而自己竟是埋首在九儿的…… 他“腾”的一下松开自己环抱着顾九腰肢的手,身形后倾数十度。 无了温热的怀抱,顾九顿感寒冷,方才她想告诉他,那日在扬州杏花村,她的那句话是真心的—— 嫁郎当嫁阴寡月。 慕七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道:“我……我什么也没看到,继续继续……” “站住。”顾九沉声道,阴沉着脸望着那火红色衣衫的男子。 慕华胥身子本能的颤动了一下,狐狸眼睁得大大的,手也不知不觉的攀上门框。 “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那你是故意的?”顾九微眯着眼睛朝他走去。 “才不是呢,是凡羽找我来唤寡月,哪知你醒了也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睡了足足三天。” “啊?”顾九目瞪口呆的望着慕华胥,又红着脸望了眼坐在床榻上的阴寡月。 三天啊,她怎么丝毫不觉得已是三日之后了。 阴寡月已将双脚擦干,套上顾九早放在枕边洁白的布袜,脸上的红晕一直未散尽,他一直低垂着首,不敢想方才自己做了什么。 待穿上干净的布鞋,他拧干毛巾,将铜盆端起,微垂首走过顾九处,他顿了一下,方柔声道:“九儿先做休息,若是饿了只管吩咐大师兄。” 说着便抱着水盆,步间生风的离去,还不忘一手拉过扒在门框上的慕华胥。 “你再多看一眼,小心……咳咳咳……”少年以帕子捂着唇道。 慕华胥余光瞥见寡月眉目里的阴鸷,心骇了一下,随即颇有不甘的想:他慕七为什么要怕他?他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到底谁才是那在竹门深寺、佛门净土里又搂又抱的人? “施主请坐。”禅房里凡羽指着禅桌旁的蒲团说道。 凡羽温和的眉目望了一眼慕华胥,华胥十分识相的掩门退下。 “寡月,不曾参悟,不知大师想要的答案。” 因他知南衣之死,又能知过往将来,便也无需隐瞒。 他答的直白,他生来背负冤屈,又如何之红尘世外之事?他不会是禅师,也不会是严光…… 一切俱无了,那还剩下些什么?南衣参悟一生,他想他的答案,凡羽也不会喜欢。 凡羽伸手执起一旁的水壶,给寡月斟上一杯。 “你且说说,人生百态,经历不同便答案也不同。”凡羽的眸中依旧饱含着对众生之怜爱。 寡月双手捧过茶杯,微微颔首。 即是一切俱无,那,又还剩下些什么? 他游离的目光落在远处释迦摩尼的画像下昏黄的灯影,只此一瞬他仿若见到那个白衣翩跹的男子,寒梅傲雪,苍穹引路,浩瀚凡世间寻一抹悠然…… “剩下的一切都在,就像冬日寒冰上的一层透明阳光,无形无影,然你若竖立其上,依旧映你娉婷身影,所以说——一切依旧都在。永觉元贤禅师谓:‘莫谓全无物,孤明一镜悬’。” 素白色衣袍的男子双手合十,朝着凡羽大师微微垂首。 凡羽平静饱含怜爱的双眸起了变化,身形僵在那处。 沙哑的开口、一字一句道:“你既能参悟得如此深刻何不放下执念?” 寡月摇头道:“寡月放不下执念,放不下世间情感,终是做不了‘尘外客’。” 凡羽眉目已黯,此子颇有慧根,却终是放不下。 “若人生需历经爱憎恨,求不得,生别离,两相忘才算圆满,寡月愿意经历,南衣一生高洁、皓月清风,寡月愿代他领略世间泥栏沟渠、市井樊笼……” 正如凡羽所言人生百态,哪一种姿态,都是一种成全,清风皓月也罢,市井樊笼也罢,红尘世外、渔舟唱晚也罢,每个人的选择都有千万种,没有最好的,只有最适合的…… 是夜,禅房的灯燃了一夜。 —— 次日,顾九趴在马车的座榻上。 “再上一点,酸痛死我啦。” “再下一点。” “对,就是这里,多揉一下。” 少年涨红着脸,在顾九身上“动作”着。 “真不知道,小寡月还有这种手艺,舒服……”顾九舒服的闭上眼睛,喟叹了一声。 少年的手看着有些颤抖,也不知是紧张的原因,还是马车晃动的原因。 “对了,昨日夜里,凡羽大师同你说了些什么?”顾九突然睁开眼睛说道。 “嗯。”少年眉头一皱,手放缓了些,力度也减轻了些。 随即,他勾唇笑道:“也没什么就同我谈了些强身健体的事情……” “强身健体?”顾九偏头望向他,“对了,竟敢瞒着我偷学医术,还不教我!” 他被顾九的话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不,平日里看完账本没事情做,就在一品楼里同一些先生交流了一些,回庐里又自学了一些,这些还是懂点好……” 他眉目温顺的低垂下来,心中却是生了些纠结。能说不是因为那个二皇子吗? 他的九儿,可是被好多人惦记着呢。 “那怎么个强身健体个法?”顾九又问道。 他见顾九问起,便停了手上的动作,坐着一理衣袍,笑着问道:“你可知青莲居士常喝酒?”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喜欢喝酒,天下皆知啊。”顾九漫不经心的答道。 “那你可知青莲居士身强体壮,又才思泉涌,随口一句便是千古名诗词的原因吗?” 顾九微愣:“不若是勤习剑法,苦读诗书经典罢了。” “九儿倒是个实在人。”寡月笑道,“可是这坊间人不是这般想的,坊间都说是他酒壶里的酒的原因。” 顾九秀眉垮了下来,酒的原因? “是啊,人们都说他的酒里面加了一样东西。” “嗯?”顾九无奈的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起这个温柔的如同羊羔的男人,也学会卖起关子了?定是受红狐狸那厮的影响!她腹诽道。 “你再不说我就睡了,等下就劳烦靳公子将我给抬下去。”她威胁道。 寡月轻不可闻的笑了,他倒是很乐意效劳,这种事可多不可少。 顾九若是知道寡月的想法,肯定会当即回他一句:饱暖思淫,欲。 “坊间都说他的酒里面加了五加皮。”他笑道。 “五加皮?真有这个效果吗?要不你也试试?”顾九说道。 寡月伸手掬起她以簇青丝,笑道:“能否才思泉涌我不敢保证,但是强身健体、神清气爽是可以的。” 顾九微眯起眼睛,道:“我怎么觉得你这麋鹿眼睛里生了狐狸的主意?说,强身健体是假,那个……” 顾九转过身子坐起慢慢的靠近他,把寡月逼到无路可退。 “是想找机会喝酒对吧?”她凝着眉,继而道,“你这么一副破落身子,还想学人家喝酒?” 寡月无辜地目盯着顾九,这无论再何种场合,商场还是官场都需要喝酒的吧,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小心思,怎么这也可以被她猜到?但是更多的他都想要强身健体。 “怎么了,不说话了?”顾九眯着眼睛道。 “嘶——”骏马长嘶一声。 “呀!”顾九就这么一扑,就压在了少年身上。 “唔——”二人唇里同时溢出一声呻吟。 顾九压着他,他抵着车壁,二人的姿势颇为“不雅”。胸前相贴,四肢相缠,她的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她的唇触到他温热的颈部肌肤…… 寡月喉结动了一下,颈部湿湿濡濡的感觉让他全身一僵,随即身体里升起一股火热,这火热同他昨夜里的感受是一样的。 顾九的唇贴在寡月的肌肤上,久久的不愿意离去。丝滑的触感让她头脑发昏,少年身上温热带着草药的气息,让她沉浸其中,这人太过美好,美好到她不想将他推开。她的唇一直贴着,就这么一直贴着,不想离开…… 而寡月不知她的小心思,以为她定是难堪至极,以至于都动弹不得,可怜他臊红着脸,却还想着该怎么安慰着她。 不一会车外传来了争吵声。 将二人都给震得清醒过来。 “我说你怎么驾车的?”对面马车外形华丽,车棚两端挂着两个小红灯笼,灯笼上用墨笔勾出一个“姚”字。 卫箕急了,再好的脾气也被这人弄恼了:“嘿!我说你这人讲不讲理了?我先勒的马缰先刹的车,是你先撞上来的,这反倒先说起我来了!” “怎么?你不服?”那姚府的车夫说道,从马车上走下,接着就有一个穿着华服的妇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这不是姚府的奶娘吗?”有围观的人叹了一句, 那妇人抖了抖她粗壮的腰肢,瞪着卫箕吼了一句:“连姚府的马车都敢冲撞,你真真是不想活了?还是就不把姚府放在眼里?” 顾九竖起耳朵一听,身子僵动了一下,就从阴寡月身上爬起。 这一起身,寡月也回过神来,臊红的脸上的温度退去。 顾九理了理自己靛青色的男装,将头发也理了理,真是扫兴,半路杀出一条犬来,坏了她的好事! 姚府的,还真以为江南这块地方他们能雄霸一方了,顾家的流云锦是没落了,姚府的霜华缎霸了这一方,姚家的有洛营这么一个亲家倒是耀武扬威了整整三年了。 顾九素手挑起车帘,从车内钻了出,盯着那老女人得意洋洋的脸,心里一阵作呕。她与寡月于江南根基不稳,不宜树敌,可是这姚家的是否欺人太甚了些! “原来是姚府奶娘,小生这车夫无礼,冲撞了您的马车不对,还请夫人海涵。”顾九说道。 “这……”卫箕气红了眼。 寡月也正从车上下来,却被顾九挡在了身后。真真是鸡犬升天、耀武扬威的货色,还好一门没出一个当官的,这要是商事与官事处处顺心了去,这不还当街杀人都做得出,一个小小的姚府奶娘,竟旁人都要忌她三分威严,姚家的到底是靠的洛营的,这洛营一断,便是无枝可依! 这狼狈为奸之人,大难临头,谁又不是各自纷飞! 那奶娘凝着顾九,觉得这容貌看着有些眼熟,可是她没有多想,顾九的话到底对她很是受用。 “到底还跟了个识大体的主子,这事就罢了,只不过这车子损了……”那妇人搔首弄姿的说道。 顾九心里冷笑,姚府能霸据一方,若是府中都是这种货色便也好对付了。 顾九从怀中拿出一大锭银子来:“小小意思,夫人再购置一辆华车便是。” 那奶娘两眼放光,这可值了她一年的月例钱,她笑嘻嘻的伸出胖胖的白手接过,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是个晓事的。”那妇人接过银子瞪了眼自家车夫,“你也是,以后看着点路,别人撞过来,你不会让让?” 说着那妇人朝顾九笑了笑。 华车驶过,顾九唾了一口。这些十指不染泥者,鳞鳞而居大厦,华车过处,争相让道,不过同是一身铜臭的商家罢了,哪里有人生来便是高人一等? 这银子就当是喂狗了!顾九扶额叹了一句,姚家的,别把她逼急真刀真枪! —— 姚府的马车上。 “奶娘啊。”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说道。 “怎么了?”那奶娘握着手中的银子说道。 “那人怎么像是毓秀坊的人,那车倒又像是梅花庐的。”那小丫头挠了挠头说道。 “嗯?”奶娘愣了一下方道,“你可是瞧清楚了?” “红绫不敢,红绫也同奶娘你一样住在园子里,不是赶上这没月一两次的出府,也不得出来,只是上次我就见这车停在一品楼下,那……”红绫说着红着脸低下头,“那公子……便从这梅花车上下来……” “哪个公子?给银子的那个?”奶娘挑着眉道。 红绫连连摇头:“不是的奶娘,是那位公子身后的那位白衣的公子,上次听一品楼的掌柜唤他‘靳公子’,说是城外梅花庐的人。” “靳公子?”奶娘又重复了一声,“这是哪个靳公子。” 她们妇人家的自然是不知这些外面的事情。 “那,那给银子的便是毓秀坊的?”姚奶娘又问道。 红绫顿了下,不敢确定的道:“这也是听人说的,远远的见过一次毓秀坊主,也没细看,一品楼的都知道那坊主与靳公子同住……” “两个男人同住?”姚奶娘骇了一下,握着银子的手也抖了下。 红绫也低垂下眼眸,不再答话,这事情也倒是显而易见了,也倒真是可惜了那么姣好的公子。 “切,我当什么呢,与华绣坊闹的毓秀坊倒也是个怂的。”奶娘冷笑道。 红绫唬了一跳,却是摇头道:“奶娘,这事红绫认为不一定。” “小姐命洛少将军封了两次坊斗没有封下来,这毓秀坊的坊主,不是个简单的。” 奶娘才反应过来,嫡小姐可是为了这事,一连着已有二十多日没见过洛家的少爷了。 经红绫这么一说,姚奶娘陡然觉得手中的银子沉了些。末了,她暗骂了自己一句,越老越不中用了,听孩子们唬,那坊主不过一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今谁见了姚府不是处处避让? 她尖指一戳红绫的脑袋,痛得红绫一叫。 “死丫头,你再乱说,有你好看的。姚府的也是一个小小的坊敢动的,你没瞧见,咱霜华缎一出,连拢聚江南一方的慕家都将纺织作坊全撤了,这不,在纺织业上还是比不过,我们姚家的?这慕氏一时半会儿都压根动不了姚氏,更何况还是一个小的一丁点大的‘毓秀坊’?” 红绫揉着被戳痛的脑袋,心道:这慕家的不动姚府不是因为姚府,而是因为这洛营啊,这奶娘怎地如此糊涂,嫡小姐若是能长据洛少将军的心到底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只是女人能如何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到底那嫡小姐该好好琢磨琢磨,而不是一直任意妄为。再者,姚府之久远不单单全系于一个女人一身。 奶娘哪里知晓红绫心中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这趟要去一品楼,要找那老板娘讨那从长安运过来的眉黛粉。 红绫知晓奶娘和嫡小姐皆喜欢长安来的东西。 长安……每当想起这二字,她的心中便会一寸一寸的抽痛着,记忆深处有一根线牵连着长安,要寻时,却没了半点头绪。 红绫便是颇有些哀怨的望着车外纷纷攘攘的行人,打很小她便进了姚府,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了,更不知道自己如今该有多大,她记不住以前的事,只听人说是老夫人的人买了她,买回来就一直呆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后来老妇人死了,她便分到了夫人那里。 —— 隔了数日,又传来了令大雍举国震惊的事情。 驻守岭南,前些日子里退西凉立过大功的尉迟营,反了! 也不知是谁参了尉迟廷一本,言尉迟廷暗中拢聚西南乃至岭南的势力,暗造宫阙,陵墓,尉迟廷当即便反了,西南,岭南随即揭竿而起! 西凉人尚未赶出大雍的疆土,各地便揭竿而起,硝烟四起。 一时间弄出西蜀、南越两个政权来。 夜帝大怒!外贼未除,常年征战,如今又出了家贼! “南越弹丸之地,蛮荒无比,西蜀自成割据之心,路人皆知,家贼之事,可暂缓,陛下需将西凉人逐出中原,方能……” “陛下!南越之事不可不管,南越虽为蛮荒之地,却西接巴蜀,东通江南富庶之地,南越不可轻视,臣拟先平南越,再逐西凉……” “陛下,臣觉得,当由慕将军轻率十万大军去蜀地,再由江南洛营方面出兵去西凉……” “……” 一时间群臣进谏,整个乾元殿炸开了锅。 夜帝被吵得头昏脑涨,卿夜阙突然从高座上站起,指着殿下最首的暗红色衣衫的男子道:“谢相如何看待?” 夜帝此举无疑令百官们安静下来。 暗红色朝服的男子横跨数步,走向红毯,微躬身道: “皇上!臣以为,两方交战耗损财力物力之大,百姓无力承受,这恰逢深冬万万不可,西凉西蜀之事可暂缓,一者西凉寒冷人口又少,物质奇缺,依据历史上战事规律,西凉人皆是水草充足的季节便南下东来,多避开冬季交战,此次也万万不会冬季冒险来攻打我大雍,至于西蜀,隔岸观火之心已非常明显,不若先平南越再另谋出路!” 夜帝剑眉微蹙,而眸中有光亮一闪而逝,摸着下巴道出:“相,以为如何出兵?” 谢赟微垂首道:“臣拟,以璃王为钦差奉圣诏去江南洛营,请洛战枫出兵!” 谢赟此语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震后,雅雀无声,此刻都在暗自揣测着丞相此举之意图。此刻属太子党脸色最为阴沉,难道丞相是璃王的人?不可能!谢国公谢琏之嫡女拟为太子侧妃,还是谢琏嫌他的女儿为侧妃太委屈了想要璃王正妃一位?哼! 谢赟知自己此举定惹朝堂非议,方解释道:“国难当头,能担此等众人者必天潢贵胄,江南为万寺之地,富庶之家,请战一事必为皇子,太子金贵为一国重任所系,三皇子年幼,唯璃王能胜任此事,若璃王能为此钦差,江南之百姓必为我朝感动,三军之士气定然高涨。” 朝堂之中渐起议论之声,大多是赞同的。 大雍太子冕服下原先握紧的手也松弛许多,唯一不知的是这丞相到底是何意?更重要的是他是不是璃王的人? 群臣中,唯晋候的窄长的眼微微眯起。丞相此举,对太子,不是坏事,或者,搞不好太子获利比璃王大。 夜帝权衡后首肯了。 璃王以皇子身份为钦使去江南的事情传遍了长安城。 大街小巷里都传遍了,长安东城菜市口,平安村来摆摊的村民也早早的被逼迫着收摊回家了。 长安一处宅院里,一身黑袍的男子负手而立,手中捏握着一条绣着辛夷花的帕子。 “苏郁。” “师傅。” “又在想你阿姊呢?” “没有。”少年低垂下头。 “嘴硬。”一身白衣的青年轻笑道。 少年手中的帕子滑落在地,道:“我想她定是恨着我的,那年师傅带着我二人逃命,便是将她推下了马。她定是恨着我,再也不来长安寻我,说好了一家人来长安的,最终来的却只有我一个。她便是恨着我的,便不来长安寻我……” 青年笑着安慰道:“苏萝要是恨便也是恨着为师,当年推她下马的是我又不是你。” 孤苏郁转身望向青年,沙哑道:“师傅你说,阿姊是不是死?,她若是没死我怎么寻不到她?她的容貌我都是照着我的画的,还是世间双生子的命运注定是留一个,另一个便是为在世的那一个添着寿命的?若是这样我不要,我只要我阿姊活着,她便是不来长安寻我也罢了……” “苏郁你且不要忘记了你的使命!”青年义正言辞的说道,“如果我当年用苏萝的命换来的是这样的孤苏郁,我宁可当初我将你们两个都推下马!” 孤苏郁被青年这句震得不轻。 青年读懂孤苏郁眉目里的一丝惊惶,偏过头复道: “听说今日谢相请旨拟派璃王去江南,苏郁,此事你如何看待?” 到底是杀伐决断的男子,只因一场绵延冬雨带来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郁觉得,此棋行得最妙的是谢相。”孤苏郁顿了一下,“璃王此次若成功复命,必定归政!他日必念谢相此情;可……” “可是,如何?”青年勾唇道。 “可是璃王若为钦差便是将璃王腿有疾之事告之天下,璃王便是还未等腿疾治好,便是终身与皇位无缘。再者,太子是不会让璃王成功的完成任务的。”少年阴寒的窄长的凤目更冷上三分。 “那么苏郁若是太子派你刺杀璃王,你会去吗?”青年瞳孔微缩道。 孤苏郁身影僵了片刻,唇角无奈高扬,沉声道:“苏郁手下之亡魂无数,早已不知‘仁慈’是何意了……” “苏郁,你最好如此。”青年一拂白袖,冷声道。 少年一骇,朝男子微微一揖,道:“师父,苏郁先行告辞了。” 青年面色沉静的颔首,待少年远去后,他拾起地上的帕子,取出怀中的火折子,烧成灰烬。他孤影的世界里亲人皆是拖累。 好不容易培育出一个杀伐决断间从不眨眼的孤孤苏郁他如何能让一些东西羁绊于他。 —— 战事传至江南,依旧未能对这片富庶之地造成多大的波动。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江南依旧是纸醉金迷,富贵温柔。 顾九的毓秀坊往来的妇人依旧是人来人往。战事,是男人们的事,妇人们的香闺依旧可以琳琅满柜的华服。 顾九表示,她不是胸怀家国天下的女人,该赚得钱一分也不能漏了去;该推陈出新的衣服,也不会因为战事而延期,贵妇人的钱她得赚,而且这钱她收得一点也不心虚。 她不心急,慕华胥可是急了,准备的银子是等着皇上来人抬呢。谁叫他是“富人”呢,富且不说,生意做得太大有罪。 顾九撑着下巴在毓秀坊的柜台上,苏娘说她一个远方亲戚来了,便是告了假,回去陪几天亲戚。 这时候有三两贵妇相约进了毓秀坊。 “你知道吗?这璃王要来咱们江南了。”一个紫衣的妇人轻声说道。 “璃王?可是二皇子?”另一个青衫妇人应道。 “这不是二皇子是谁?瞧你问的。”那紫衣的说道,“我可是跟你最好才告诉你的,等璃王来的那日赶紧要你家闺女穿了最好的道城门集市迎驾去,指不定……” 顾九本是懒洋洋的,听了这话“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 璃王南下?! 璃王腿脚不便,此次南下不是将璃王无法行走之事公之于世吗? 夜帝……还真是心狠…… “听说这璃王是三位皇子中生的最俊逸脱俗的一个……”一个妇人说道。 是的,是很美,女子见了都会喜欢,若是不嫌弃他的残疾的话……顾九心道。 “那赶紧的挑‘毓秀坊’最好的衣服,这次银子砸定了,多买几件,再去‘一品楼’挑最好的首饰!就算是攀个侧妃也值得了!” 你们愿意砸,我也乐意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是而已,顾九勾唇。 没一会儿功夫那三两妇人都涌上来。 “九爷,把您最新最新的款那出来!”紫衣的贵妇道,“多少银子都可以!” “是的是的,一定要最新的款式!”青衫的补充道。 顾九秀眉一挑,道:“这最新的还真有,而且……” “而且什么?” 顾九靠得离那几人更近了些:“而且,还是长安来的款式,听说长安的世族都很喜欢,三个款可是临摹了爷三天三夜,还没想着卖呢。” 三妇人一听,着急了,伸手便去抓顾九的手臂:“好九爷,亲九爷,这款就卖给我们三吧。” 顾九双手抱着胸,被她们摇晃着,心底微微升起一股心烦,方道:“既然这样你们看了稿图再说出多少银子。” “不用看稿图,上次的五倍!” “哦?上次是二十两,赵夫人这次打算给爷一百两?”顾九挑眉道。 赵氏以为顾九嫌少,一咬牙道:“一百零五两。” 顾九又望了眼其他二位:“你们呢?” “和赵夫人一样。” “好成交!三日后来取货!”顾九笑道,“包夫人们满意!” “那便麻烦九爷了。”夫人们齐声道。 “赭石!”夫人们走后,顾九唤了一声。 赭石从后面侧门里出来。 顾九将一沓稿纸递与赭石,道:“把这个交与秦彩鱼,命她绣完了,交给吴娘做成成衣。” 赭石低头的瞬间瞟了眼稿纸,凝眉看了几眼,那画上小人儿胸前画的,穿在外面的这个是兜衣么?他臊红了脸,九爷竟然将兜衣画到了外穿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怎么?”顾九抿了一口茶后,瞧见赭石依旧杵在那里。 “没、没事,九爷,我这就去。”赭石说道。 “那快送去了,载我去华胥楼一趟。”顾九催促了一声。 华胥楼,二楼厢房。 慕华胥歪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抱着一个不知哪里送来的白色猫儿。 舞女们扭动着腰身,一旁还有数个着华衣的客人在那里举杯对影,每个客人面前都摆着一大桌子让人眼花缭乱的美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身靛青色衣袍的少年踏过门楹,入室。 起初众人听此句皆是一怔,当目光落在那少年脸上浅浅的笑意后,神情才舒缓下来。 “九爷,本楼主就是这么个俗人,路边冻死骨太多,本楼主即是散尽家财也救不回来啊。” 这句话慕华胥说,顾九还是信的,的确,慕舫也没少救济过百姓。 “九爷能否撤了歌舞,屏退左右?”顾九大步向前,直至慕华胥身前停下。 慕华胥歪着的身子坐起,一扫众舞女,舞女们识相的退下。 他又勾唇朝众客人道:“诸位也请回吧,他日华胥再宴请诸位。” 客人们嘀咕几声倒是退下了。 等人都走光,慕华胥才凝着顾九道:“如何?” 顾九将美人榻旁一个梨木椅子搬得近了些,方道:“予阡恳求楼主替予阡保护一个人安危。” “哦?这慕舫可不是随便就保护那些阿猫阿狗的。”说着某楼主摸着怀中白猫儿的手也加重几许。 “喵……”白猫儿呜咽了一声,慕华胥却是很受用。 顾九脸上挂几许黑线,咬牙沉声道:“此人不是阿猫阿狗,他曾救我与寡月于危难,如今他来江南性命堪忧,况且楼主也与他认识,于情于理,楼主都该答应。” 那人腾得一下从座椅上坐起,冷声道:“你说的是‘璃王’。” “正是。”顾九凝着他颔首答道。 慕华胥一瞬无言,沉默的不答话。璃王下江南他不是不知,只是别人的命运他连插手的理由都没有。如今…… “我答应你,但为了不能让人看出是我慕舫所为,我只会派出一小部分人。”良久,他答道。 顾九学着江湖人士抱拳道:“慕舫主乃真君子,义薄云天,堪为当世英豪,予阡以往识人不清,还望舫主谅解。” 这高帽子带得慕华胥有些飘飘然了,他摸了摸鼻子想,他有那么伟大吗?也许吧。 “即是如此,你唤我声好哥哥来听听?” 顾九彻底无语,她怎地察觉他的优点,他就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打回原形? “总而言之,予阡请楼主务必护璃王性命,予阡也会亲自相随。”顾九说道。 ------题外话------ 周末快乐,恭喜zengfengzhu升为举人。谢谢大家的花花钻钻还有票票! 卿泓要来了,会发生什么呢,你们说男二是谁。   ☆、068、刺杀,缘起 “爷不准!”慕华胥坐直身子道,“你若出事便是寡月他宰了我!” 顾九眯起眼睛:“你不是跟他说若我不在坊里,便是带着我,绝不离开我半步的吗?” “自有人待我不离你半步。”慕华胥挑眉道。 “你竟敢派人‘监视’我?”顾九一时火大,从梨木椅子上站起,“撤走你的人,洛浮生不会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 “他若是个正常男人就不会来找我了。”顾九说道,那样一个孤高的人,那样的打击对他定是不小的,他若是真再来找他便是他没脸没皮了,当然她也不会再招惹他了。 “对待姓洛的小子,不要以常理判断,便是稍不留神就能做出一些个让人窝火的事情来,他若再敢劫走你,便是只有宰了他的。” “你若真敢宰了他我便叫你一声‘哥哥’了。”顾九白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愈发阴沉,忙道,“我可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当真派人把他宰了回头再说是九爷要你宰的……” “就这么定了轩城外三十里车马行便是捎上我,顺便带我骑几日的马。璃王要走哪一路还指不定呢,若是刚出长安城就被‘卡擦’了,这事也就了了。”顾九复看一眼慕华胥道。 “爷就算是有时间教你骑马,你也不敢学啊。”慕华胥扔了那白猫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衣裳,“再说,寡月若是知你又到处乱跑又得担心了。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少生些事?等来了线报璃王行至江南附近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顾九知晓他只是唬她一时,这事儿,他慕华胥压根不想她插手,她有私心想见卿泓一面,如是而已。 恩情相抵,便是再无瓜葛了! 轩城,洛府。 一场冬雨过后,洛府前庭的银杏树萧条了不少。 一身银色锦袍的少年在青衫青年前停下。 “父亲。”俊朗的少年微低刚毅的下巴朝那人行礼。 “听人说你一连半月未去军营操练了?”洛战枫转过身来,幽冷的目光落在洛浮生身上,让洛浮生打了一个寒噤。 “是……”少年咬牙道,头低垂下来。 “你若是不想为军人,不想领兵打仗,你便去做你的好儿郎陪着那姚家的去!”青年发起火来,剑眉深深拧起,眉宇之间似有悔意。 “若你再如此,姚家的婚便退了去!”洛战枫威胁道,“不过是个姚元长罢了,当年有顾氏,今日有姚氏,倒是现在看来顾氏还是个老实的,这姚氏……” 洛浮生抬眼不解地望着自己父亲。 感受到洛浮生的目光,洛战枫停止再说下去。他窄长的目凝着洛浮生道:“命人监视璃王一举一动,另,此次征南越为父不打算命你出征。” “父亲!”男子猛地唤了一声,冷凌的眉目里满是伤痛,“这等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愿意给儿子?或者您要儿子甘心位居区区五品?那我十六年如一日的操练习武又是为何?若不能上阵杀敌那我身为军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愚蠢!”青年爆出一阵怒吼,“你以为尉迟廷是自己反的?再或者早些年的大雍阴氏也是自己反的?” “飞鸟尽,狡兔死,走狗烹!功高盖主不是被同僚惦记着便是被统治者惦记着!洛家绝不步人后尘!” 洛战枫又深凝一眼洛浮生:“尉迟营一死,洛家便是至高祖建国以来,唯一活着的最长久的开国四将,百年来洛家能屹立一方,皇上不动我们洛家,便是因为我洛氏之功勋不会高得让众人眼红!” 洛浮生身子一震,良久才抱拳,咬牙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我知你性情,你若想随军不是不可。”洛战枫摸了摸下巴,窄长的目眯起,若是此行能消除浮生对姚玮瑢的注意力,不失为一件好事。 “爹,可是当真?” “你化装成士兵,随着徐远!” “……”要他少将军化装成士兵,他爹也当真是大方的狠,直接将这建功立业的机会假手于人。 “好。”浮生咬牙颔首道。 “你且命蒋析、冷星监视璃王一举一动,一有消息马上汇报。” —— 长安,一处府宅内。 屏风之后,灯影昏黄,映出二人长长的影子。 “分两路,一路走水路,一路走官路,对外宣称我走水路。” 他坐在轮椅上,将手中的御赐宝剑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沉声道。 “那青衣便去安排官路上的人手。”身后的黑衣人微垂着头说道。 “我还是走水路到扬州。”卿泓说道,“至扬州就算是在官路上埋伏着的敌手也应该发现我们的行踪了,到那时我们在由扬州转上官道入轩城洛营,等我到轩城洛营传完圣旨,我的安危便是洛营和轩城的事了,到时候洛营便也会派人相护送我至长安。” “至于从长安到洛阳的官路上,就找人代我!”他吩咐道。 —— “太子派了两队人马,却唯独没有派我们。”韩溪对背身而立站在书案后的孤苏郁说道。 “我知道了,退下吧。”孤苏郁冷声道。 等韩溪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 “璃王必须死。”一身白衣的男子从珠帘后走来,对着孤苏郁说道,“太子既敢动杀璃王之心便是为自己寻了后路,而此次璃王若真能从轩城回来,归政璃王且不必多说。璃王若是归政三皇子便是如虎添翼,那残暴狠戾的太子又生威胁。” “是。”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孤苏郁只是微微颔首说道,“苏郁明日便启程。” “这是从长安到轩城的水路、官路、各野道的地图。”孤影将手中的数册书递与孤苏郁。 孤苏郁伸手接过收入怀中。 —— 冬至的前一天,顾九便定了去小农庄收面粉和一直到明年四月的粮食,顺便拿来腊月里要腌的鱼肉鸡鸭。 这夜天空中飘着小雪,卫箕载着顾九走在去农庄的路上,白日里从庐里出来他便在将九爷送去坊里后去小农庄和费氏兄弟说好了,要三头猪的肉,一头猪的肉是送往靳郑氏府邸,其余两头便是同主子名下各个坊里的人分了。五十斤面粉,七十斤米,一头羊,鸡、鸭、鹅各十只这些都照旧。 “到底是新车,装这些东西也怪臭烘烘的,倒时候找费氏兄弟借辆农车将东西载回来便是,我们只去清点一下数目,顺便问下情况便是了。”顾九扒在车框上对着赶着马车的卫箕说道。 “爷,都依你的。”卫箕笑道,“驾——” 顾九微勾唇,放下车帘,躺倒车内的长榻上,伸手拿过一条长毯子,微眯起眼睛。 过了许久,顾九醒过来,感觉到车轮辘辘,车身依旧震颤着,才意识到马车还在路上。 顾九揉了揉睡得发昏的脑袋,素手挑起车帘,朝卫箕问道:“怎么还没到啊,这小农庄也怪远的……” “九爷,你便再去睡会儿,醒了便到农庄大门口了,这农庄在轩城三十里外,也着实是有些远的,以前公子在的时候便想着将这农庄过给别人,可是如今江南的农庄难找,这小农庄虽赚不了什么银子,倒也能供大伙自给自足,便也留了下来。公子身子骨不好以前也不常来,都是我和我哥在打理,倒是九爷凡事亲力亲为,大伙看着感动呢。” 顾九微微笑了一下,冷风吹过,她将斗篷带上系紧了些。 卫箕见她已披上了斗篷,想是不想睡了。 “九爷,卫箕不困的。”他忙说道。 “我陪你说说话吧,你一直说不远,我看着还有好远了,这久不见人烟的,怪可怕的。看来江南的农庄比作坊要难购许多,不若南衣的父亲也不会选个这么远的。” 一炷香的功夫后,顾九与卫箕便到了小农庄。 费氏兄弟二人率着农庄里七八个人来行礼,还给顾九看了茶。 “九爷,这是庄子里,年前给九爷办的货,九爷清点一下。”说着费老大便呈上一个红折子。 顾九瞄了一眼大致是卫箕说得那些。 放下后方问了一句:“今年的收成如何?” “倒没啥好说的,和往年一样自给自足。”费老二答道。 顾九微微点头,又道:“听说庄子里还有一块空地,常年搁置着,你们没打算种些东西吗?” 费老大挠了挠头道:“本是来年开春打算种些棉花的。” 顾九放下茶道:“别了!” 众人一惊,都望向顾九。 “这江南之地种棉花的也不缺你一个,要是赶明日逢上水涝这东西种植技术要高,这庄子里的又没有个精通的,难保不亏!”顾九解释道,“其实,主要还是这江南种棉花的太多了些,纺织业也太多了些,就算是市面上买也不贵。” 费氏兄弟何大伙都点头。 费老大又问道:“九爷如何看待?” 顾九从座椅上站起,朝着卫箕道:“小卫箕,你且随他二人将东西装上车。” 顾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又从兜里拿出几个红袋子,朝着费氏兄弟道:“这地方太远,怕是过年我能不能来还是个问题,不过我不来主子或者卫箕总是要来的,九爷这里该打发的红包就先打发了,赶明日冬至和过年,给大伙多办置些吃的用的穿的。” 费氏二人接过红包,朝顾九作揖。 顾九方命令他们随卫箕快些去上货。 “派个人随我去瞧瞧那块空地吧。” 说着就命庄里的小丫头领着顾九去了。 那小丫头到底小,是个怕冷的,瑟瑟缩缩的提着灯走在前面。 下着雪,顾九披着斗篷,走在后面,她到底是喜欢着这冬季的,也许与梅花有关,但更多的是因为阴寡月、因为靳南衣…… 但她又不喜欢这冬日,因为她知晓,寡月的身子最熬不过的便是冬季…… 那小丫头将顾九引来,便提着灯笼乖巧的站在那里。 顾九瞧了她一眼,望了眼这四周,方指着远方那片林子道:“那也是农庄的地盘吗?” 小丫头费力的睁着眼望了许久,方道:“回爷,那不是。” “不是?” “听费二爷说那是野道,奴家也不知什么叫‘野道’。”小丫头挠挠头道,冻得牙齿打颤。 顾九见她如此,忙道:“你回去吧,这虽是初冬初雪还是多穿些衣服的好。” 十三岁的丫头猛地抬头望向顾九,眼底里满是委屈,不是她不想多穿些,是费二爷要她少穿些来见九爷嘛,费二爷还说,九爷若是见了她冻得发抖,自会抱着她给暖暖的,兴许还能来个香香…… “可是,九爷……”她嘀咕了一句。 “快回屋子里暖着去,也难为你了。”顾九说道。 接过她手上的灯。 那丫头,终是迈动着僵硬的步子回了房。 顾九看着这么一大片地突然想到能种些草药或许是不错的。 她将斗篷带在头上,看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突然还想往那远方再走走…… —— 璃王卿泓的大船行至扬州一路风平浪静,将将更换了车马便是有了些风吹草动。 他与青衣一同坐在马车里,一身衣袍简单质朴,只是免不了他行动不便惹人怀疑。 “大队人马如何?”卿泓压低声音问道。 “主子料事如神,大队人马已遇伏。” 修长白皙的手落在扶手上,他轻声道:“看来他们已知悉那御赐送行队伍里的不是我,若是没猜错,他们若是来得快今夜便不会让我进城了。” “主子,已经准备就绪了。如今离轩城还有五十里地,若是快得话次日丑时便可入城!”青衣说道。 “洛营的人没联络上我,便是不知,那太子那边也便是还没跟上来,太行的快了又免惹人生疑,如此速度便好。”卿泓解释道,伸手掀起车窗窗帘一角。 “再行二十里,太子便没有机会了。”他喟叹一句,“想不到我破釜沉舟亦没让夜帝动容,终究我于夜帝心中一文不值,不及慕氏与太子在他心中半分……倒是谢赟为了加快节奏、看清朝堂局势行了此举,谢赟啊谢赟,总是让人出乎意料,却又不得不叹任何人的死活皆与他无关……” 许久之后,风更紧了些,天空中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一野苍茫。 马车车棚处的灯笼,被风吹灭了又被点上,如此反复多次后,剑士们的神经终于紧张起来。 “嗖”的一声数根箭羽射来。 之后便是无数根齐发。 车队的剑士们一阵慌张后。便拔剑来挡,数十个盾牌护住了马车。 密林里的人喟叹了一句:“果然消息来的不错,看这训练有素的样子当真有大雍剑士的风范,车上的人是璃王没错了!” 车上护着璃王的桓青衣不难从来人的话里辨别出一些讯息。 消息是别人给的?谁会连璃王的行踪都能猜到? “璃王殿下,您安心上路吧!” 他话音刚落箭支如雨般朝着这大队人马射来。 青衣手快,一掌劈开马车,带着卿泓上马离去。 “追!”树林里的黑衣人一下子涌现出来。 “誓死拦下他们!” 青衣下了一个命令后策马而去,身后马队的剑士与那些黑衣人打成一团。 那黑衣人头目见青衣带着璃王远去,骑马要去追却被几个剑士纠缠住。 他暗咒一句:“该死!” 他因临时接到飞鸽传书说真璃王走的是水路,也许会从扬州过野道而向轩城。情报来的太快,还未来得及同太子的人求证真假,以防有诈,他且便派了少部分人候着,没想到这匿名信竟然是真的! 青衣策马行了约莫数十里。 被青衣护在怀里的卿泓,笑道:“看来前面还有人等着我。” 青衣怔了一下,道:“主子不若我带您走官路!” 且听卿泓沉声道:“不!我们如今只需往按原计划走便是,太子的人陡然接到我的行踪,必然不会立马改变计划折回来,他们官路上埋伏着的人手更多,青衣,生与死便只在今日了,卿瀚杀我之心如是昭著,他如今还未登九五之位,便是连手足之情都不念了,若是日后归政,我还会忌惮什么呢……” 雪花落在卿泓的脸上有些冰冰凉凉的冷,他的双腿没有知觉的轻垂着。 他真的,不曾想过要死在这样无比落寞萧条的季节里。 青衣的手紧紧地搂着卿泓,他视力极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便会策马转道。 不知不觉里他已经带着卿泓行了十余里。 雪越下越大的时候,前方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骑马带着斗笠一身黑袍的男子。 青衣的步伐慢慢放缓下来。 “你不必调转马头,只有这条路上是我一个人,其他官路上皆是无数埋伏。等的就是你们自投罗网……” 冷得让人背部发麻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众人打了一个寒噤。 “杀了我你们便能从这里走过去。” 孤苏郁冷凌的眉目凝视着他们。 青衣一勒马缰,转头就要向身旁野道的小道上转过去。 “嘶——”骏马哀嘶一声,马蹄便被丝线一样的东西割断,骏马受惊便跪了下去。 还好青衣反应快抱着卿泓从马上跳下。 孤苏郁早已骑着马走到二人身前。 蒙着黑纱的脸上,冷凌绝美的凤眸直视着桓青衣:“怎么样,只有我胯下的这匹马了来不来取?” 青衣将卿泓安放在路边一处。 “主子,青衣誓死保护主子,若是青衣与这家伙同归于尽,主子便亲自去……” 他苦命的主子生来不亲人关爱,站在权利顶端的父亲也是视他如工具,夜帝一生软弱,连保着主子的能力都没有。 青衣一掀青色的长袍,露出那铜质双锏。 “尽管放马过来!”桓青衣朝着马背上的孤苏郁说道。 “果真是桓家锏法唯一的传人,当年桓公只身一人独闯吴宫救高祖之事,大雍争相传颂,便要鄙人领略一下这旷世锏法!” 说话间,那人已退了斗笠,黑纱蒙着脸,他的墨发被风吹得扬起,雪花飘落间,美得惊心动魄…… 刀光剑影之间,剑法与锏法,都行云流水的毫无破绽…… 孤苏郁唇边勾起一抹笑,他敢单刀赴会便也绝对有他的理由。 多年的剑士生涯,他的剑法可不止于大雍剑士的剑法,他可是神剑孤影之徒! 伪装了这么多年,就让他今日用孤家的剑法打到桓家的锏法,一血前耻! 顾九是听到了骏马的哀嘶后赶来的,观察了好长时间,才知道看清是桓青衣抱着璃王。 慕华胥给的信号弹说到底她是不敢放的,她怕她一放便能惹来拿黑衣人的注意,她从怀中拿出一条黑布蒙在脸色,将斗篷带得更低些,摸着走过去,就看到那大树下躺着的一身水蓝色衣袍的少年。 少年的目一瞬不瞬的盯着两个相斗的人影。 卿泓见有人来震了一下,意识到来人没有恶意,而且,而且他感受不到他的内力,步履轻盈的不似男子…… 他眉头皱了一下,方见顾九将手指放在蒙着黑布的脸,近唇的地方。 “嘘。” 卿泓愣了一下,只觉得凝着这人陡升一股熟悉感。 那方。 “你输了,桓青衣。”孤苏郁将剑指向已受重伤的桓青衣,当然这数百个回合下来,他伤的也不轻。 桓青衣不可置信的盯着孤苏郁,这人是谁?这人到底是谁?大雍的剑士他都有领教过,他如何不知太子的身边还有这等一等一的剑客! 孤苏郁举着剑的手离桓青衣更近三分。顿然他觉得脖颈一凉。 “放了他,不然要了你的命!”顾九粗着嗓子说道,七十骇人。而事实上她上下牙齿都在“打架”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第一次做这种事,玩这种危险游戏还真不是人玩的。此刻她颇有些骑虎难下,手抖,心更抖,没事非要逞什么能到大英雄呢? 她还不想死,她死了,她的小寡月怎么办?她死了,他娶了别人怎么办,他若娶了别人,她便化作厉鬼纠缠着那女人;再者她又想他若是没人照顾,那岂不是更凄惨? 谁叫自己跑这么远,谁叫自己逢上了,恰是璃王,恰是卿泓!这让她调头转身的勇气都没有,欠着的,这回还到真真是要她拿命给补上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你主子走?再往南走五里有一车马行,那里有人接应你们。”顾九粗着嗓子朝青衣吼道,风将她的斗篷捂着头的部分吹掉,露出她的高冠。 雪花迷乱了她的眼,她都要为自己的“勇气可嘉”感动的“哭”了。她忙空出一手摸出身上的信号弹,放了。 桓青衣愣了下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又去抱卿泓。 “壮士,青衣多谢壮士……” “废话干嘛?不想死快离开!” 青衣再度怔了一下,连卿泓的脸上都起了变化。 当骏马正要离去的那刻,顾九感受到她挟持着的人的身体怔动了一下。 她心惊,手上的匕首贴着他的脖颈更紧了些:“你若再动我就……杀了你!” 孤苏郁望着绝尘而去的桓青衣与璃王,冷凌的目里闪过一丝狠戾。 “你若要杀我,便是早杀了!”孤苏郁冷声道。 顾九颤了一下,这声音很冷,却又很好听,很悦耳,听着……难不成,是一个美人杀手? 见身后挟持着他的人沉默,孤苏郁唇角微扬,道:“就让我猜猜,应该是你从来没有杀过人……哈哈哈……” 那人狂笑间已将顾九的手腕握住。 孤苏郁转身间就要直取顾九的脖颈,也许是他预感错误,或者是他与桓青衣打的两败俱伤,太虚弱了,听觉都失灵了。 他转身间,苍白的手直取顾九的高冠。到底是他算错了,这人还不到她的下巴。 只是一瞬顾九绾着头发的高冠就于他手中碾碎…… 她手中慕华胥送与她防身的匕首也落入孤苏郁的手中。 她本能的后退数步,哪知来人虽受了重伤依旧气势汹汹,栖身上前。 他扔了匕首,盯着顾九的眼,只是瞬息间的功夫,他便伸手将她脸上的黑布褪下。 寒风吹过,雪花纷落,顾九清丽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孤苏郁愣了半晌。 薄唇里溢出一句:“女人?” 他眉目里的阴寒敛去不少,凝着顾九清丽的脸,心中似是略有所动。 “你……你别过来,救我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还有,你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顾九恶狠狠地道。 男子不为所动,冷声道:“威胁对我不管用。” 顾九心提到了嗓子眼,却是强装镇定的再道:“我来时未见浮尸遍野,你既然是单枪匹马来杀璃王,要么便是与璃王有私仇,要么便是受人钱财,要么便是你本有心放璃王一命,看……看你武功这么高,将将桓青衣骑马离开的时候,你就可以拼尽全力杀了我追上去的,不若你或许有心放璃王与桓青衣,你即是心中尚存一丝丝善念,为何不放过我?” 孤苏郁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捂着胸口的手突然放下,依旧冷声道:“阿谀对我也没有用,还有……” “还有不要指望一个坏人能铭记你的不杀之恩。” 顾九心如死灰,但她不知,孤苏郁对旁人寡言少语,与她说这么多已是奇迹。 “不若你试试美人计?”他如风一般闪身至她面前,狰狞的手抬起顾九的一臂,狠狠的撕裂开来,洁白如玉的臂膀上一点宫砂跃然于目,他勾唇,“果然是女人……”还是干净的女人…… “你,你要干什么……”顾九小脸惨白的凝着这个黑衣人,他有一双阴寒散发着狠戾之气的绝美的凤眸,还有一头美到让人看得恍惚的墨发。 “要你……”方开口孤苏郁凤眸一瞬阴鸷,似是听到马蹄声,是从前方而来,看来不会是太子的人,很近了,估计马上就要来了。 他勾唇,将怀中一个瓷瓶拿出一粒乳白色的药丸就落入顾九的口中。 “吃了这个,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能找到你。”这是他经过这么多年为了寻她姐姐而制作的,他那时想若是阿姊被他找到,不想留下,他就发明一种东西让她即使走了,他也能寻到她。 于是就有了“露凝香”,这种药丸服下,便能散发出一种香味,他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她。 世上紧有一粒的凝香丸,他便给了她。 顾九要将药吐出来,孤苏郁勾唇,一捏她的腮帮,还给她把喉咙捋了捋…… 直至看着她将药丸完全吞下,才满意一笑,闪身消失在密林。 “你他妈给我吃了什么——” 整个林子里都传来顾九的哀嚎声。 没过多久就看到慕华胥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人马朝顾九走来。 “你没事吧。”慕华胥焦急的问道。 “慕舫主,华胥楼主,慕七爷,嗯?你倒是说说你养的一大帮子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顾九冷声对慕华胥说道。 “一大帮子人”果真随他们脸臊得通红的主子一样低下头去。 “九……”他伸手要扶她上马。 “我若是死了,就要你整个华胥楼的金银珠宝陪葬…。”顾九鼻头很不争气的酸了,那什么丸子是抠也抠不出来,吐也吐不出来。她真的不想死! 慕华胥倒也急了,忙说道:“你若是死了,我把你葬在华胥楼最高处,不仅坐拥整个华胥楼,还在天下最高的位置(因华胥楼为天下第一高楼)!” “噗……”袁捷又没给忍住,他家精明的主子到底是有气死人的本事。 “真抠!”顾九拾起地上的匕首后,一甩衣袖朝密林走去。 “哎!你要去哪里?”慕华胥在后面追着喊道。 “去小农庄,多谢楼主将坏人吓跑了。”顾九边说道,人已经消失在密林里。 “主子……”袁捷唤了一声。 “璃王那里可处理好了?”慕华胥偏头问道。 “回主子,人已被安全送往轩城行馆。是由璃王的大队送过去的。” 绯衣男子手握紧马缰:“这就好,我们回城吧。” “那,九爷那里?”袁捷再问道。 “派个人跟着,末了安全回梅花庐了,再来禀告。” —— 次日,轩城。 “爷……姑……娘,你身体无大碍,就是身子骨子弱了些,这日后要得子还得……”大夫擦了把汗,这年头女子来把脉都习惯穿男装带斗篷了吗? “打住!”顾九扶额,已经是跑的第十家医馆了,都说无碍,那昨天那人到底给她吃了什么?昨天她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这身体倒没事,估计马上就要把她给逼疯了。 “快去点兵台吧,璃王到了!” “快去吧,再不去晚了!” 街上纷纷攘攘的,虽然落雪地面有些滑,但人们还是快步小跑着,争先恐后。 顾九想着也跟着人群走去。 “爷……姑娘,哎,姑娘您的诊费还没给呢!” 顾九脚下一滞,又折回去放了十几文前在那大夫的桌子上,便离开了。 轩城点兵台。 她站在一群少女当中,女子们手里都拿着花篮,站得很是整齐。她看着桓青衣走过红毯将轮椅上的紫衣少年推向高台。 她是第一次见到璃王着皇子冕服的样子,深紫色带着玄黑,多了一分庄重,却少了一分亲近。 这一刻,江南百姓先前的欢呼声止住,百姓们沉默了。 温润俊逸,倾城绝代的二皇子是个残废,原来长安的传言不解。也不知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顾九似乎听到有人落泪的呜咽声。 顾九不懂行军到底是明白“哀兵必胜”的道理,夜帝能让璃王来江南,更多的是“利用”吧。 他们的皇子,行动不便,却不远千里而来,经过生死站在点兵台上,他们能不为保卫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么? 璃王的承辞过后,许多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十万大军即日出发。”洛战枫将剑高举过头顶。 在将士们呐喊的时候顾九转身离开,本是无数人庄重凝着点兵台的时候,她这样的转身显得尤其突兀。 果然点兵台上和台下两道目光随着顾九远去的身影望去。 台上的璃王与台下士兵打扮的洛浮生朝那方望去。 卿泓望去的那一瞬,许多女子都低下头,心似小鹿似的乱撞。 “璃王在看我们呢。”赵家的嫡小姐对一旁的少女嘀咕道。 “是啊是啊,都好久了我脸好烫。”一旁的少女低头道。 “这毓秀坊的衣裳可真是好,一件兜衣在九爷的手笔下都能弄出别样风味。” “……” 卿泓看着那背影无比熟悉,台下的洛浮生却是一眼认出了那人是顾九。 顾九步行回毓秀坊,城里的百姓都去送洛家军出城了,街上空空的。 顾九走至毓秀坊,刚踏入门楹,就闻到一阵香味,仔细嗅了嗅,才意识到是饺子。 “冬至吉祥!”几日没见的苏娘和众绣娘小厮们朝突然进门的顾九作揖行礼道。 “你们一群啊,都是犯太岁避着太岁,不去给洛家军送行的吗?还是就这么不关心事呢!”顾九无奈的摇摇头道。 “打仗是男人们的事情,我们都是妇人!”苏娘笑道,又将一碗刚刚盛起的饺子端到顾九手边。 顾九摸了摸鼻子,方道:“那我是不是该去从军试试?” 苏娘笑道:“九爷可不能从军,我们大伙都靠着九爷呢。好吧都不说了大家都吃饺子。” 毓秀坊外。 “少爷,大军该走了。”游杏拉着士兵打扮的洛浮生说道。 洛浮生怔了一下,方沙哑的开口道:“好。” “姚小姐昨日里……” 他轻轻抬手打断了游杏。 “男儿之志当在四方,岂能在女儿手中。” 他快步离开,脑海里回荡着的是那日,初冬萧条的杏园内,少女的那句: 嫁郎当嫁靳南衣—— 他要建功立业,他要为少时那句:吾将尽吾毕生之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锲而不舍。 靳南衣,他不信他会输给一个文弱书生。 轩城外三十里,冷星就地整军。 “一队队长孟诺……” “到!”洛浮生出列道。 冷星只差没从马上摔下来。洛浮生,孟诺,浮生若梦…… 洛浮生瞪了冷星一眼,示意他闭嘴,冷星很是识相的闭嘴,他本以为主子和蒋析一起护送璃王回京,没想到跑到他的麾下来了。 “二队……” “十队队长叶风!”冷星拿着名册念道。 “到!” 叶风正是夜风。 “这十队中唯有你叶风是新兵,你们队队长自动让贤于你,希望你能一展你的本事!”冷星说道。 夜风嘴角扬了一下,什么“让贤”?不过是他把原来的那个欺负新兵,收取新兵钱财的队长拳打脚踢了一顿,那人怕他才让出这队长的位置巴结他。 “是!”他不屑于多言,只是浅浅的答道,于他而言,他需要建功立业的机会。 整顿片刻,待大军目送着送璃王回京的队伍远去后,才踏上征战南越的路。 —— 梅花庐。 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少年的手边。 “璃王回京了。”顾九叹了一句。 阴寡月震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册,目光凝着那碗饺子,柔声道:“你吃了没有。” “方才在坊里吃过了。”顾九笑道,人已坐在他身旁的木椅上。 “那再陪我吃点吧。”寡月端过碗笑道。 “啊?” “太多了我吃不完。” 他解释道,手中的白瓷勺已舀起一块饺子,他吹了吹,直到觉得凉了才送往顾九唇边。 顾九愣了下,方张开嘴吃下。 寡月唇角勾起,他便是喜欢上了看她吃东西的样子,他又舀起一块,方要喂给她,顾九捂着嘴说道:“你尝一下啊,这可是我和小卫箕合伙包的……” 她看着他将那饺子吃下,才笑道:“你说璃王此次能归政吗?” 寡月顿了一下,方放下碗,笑道:“璃王若是能平安回京,必能归政,科举便是要复了;若是洛营能打了胜仗回来,科举一年内便可开考。” 顾九又愣了,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讯息。若真的如他所言,倒是一件值得天下学子普天同庆的好事。 寡月见她懵懂的样子,笑道:“九儿不懂不要紧,不过,我倒是觉得洛营此次,旗开得胜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但愿吧,但愿科举复了,你的心愿……” 她还未说完,那人已拥她入怀。 “我会的……” 搂抱间,一股奇异的馨香入鼻,寡月身子震颤了一下,这香味他从未在九儿身上闻到过。 他呼吸一窒,眼神变得复杂,九儿是从不用这些的,他记得他那日在一品楼里,给她捎回来的那梳妆盒子里的香水凝露好像是兰香和荷香的,他未见她用过,那么…… “怎么了?”顾九问道。 寡月羞赧一笑,松开顾九道:“九儿原是喜欢这种香味的,倒是我买错了。” 顾九凝着眉复问道:“香味?” 因这药丸是逐日散发,愈来愈浓厚,因故顾九没有意识到,只是旁人会比她感觉的明显。 她低头细细闻了闻自己的身上。 脑中“轰”的一声巨响。 突然意识到那黑衣人的那句:“吃了这个,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能找到你。” 他还当真能寻到她了!闻香识人,若是这样她岂不再被那冷冰冰散发着阴寒之气的人再度缠上。 见顾九慌张惶恐的样子,寡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九儿,你要去哪里?” “我先回房去了。” 说着,顾九已离开内室。 房里。 热水被打来了一桶一桶。 顾九锁好门,放下帘子,就开始沐浴。 泡了很多次,那香味经久不散,怎么洗都洗不掉。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 她突然想到了赵飞燕,有传言她也是服用了一种药丸后,通体生香,获得帝王宠爱。 会不会是那种丸,这香味如何得去,或者只要时间一久,这香味便自行去了? 早已筋疲力竭的顾九从浴桶里爬起,拾起床榻上的浅蓝色衣衫,无精打采的套上。 她系紧腰带,突然意识到方才自己走的匆忙,不知那人如今又在怎么七想八想的。 她暗骂了下自己,撩起帘幔,便要去寻那人,将拉开房门,就瞧见那人正站在门外,似乎是很久了…… “你……” 她伸手将那货拽了进来。 “你不会偷看了很久吧?”她怕他生气,不由得拿他打起趣来。 抬眼,未见到,他惯常通红的脸。 她腹诽莫不是冻到脸都红不起来了,她方伸手要给他暖脸,便被那人握住了手。 “怎么了……”声音有些喑哑,“告诉我……” 顾九表示她的心灵城堡顿然倾圮,他这么“可怜兮兮”的声音她还真受不了。 可是她不知道该不该讲出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我只是想试用一下我自己调制出的香水,这不是怕你不喜欢闻嘛。”顾九解释道,心里暗骂:顾九你个大骗子,对他说谎,第几次了? 少年脸上的神情稍稍松弛下来。 “不,我都喜欢。”他说道,亘古深潭般的眼眸中却是一黯。 顾九长吁一口气,似是想到了什么,复道:“对了,腊月到了,小寡月的生辰也临近了。” 她记得他生于上弦月夜,腊月初九。 她似乎听南衣提起,南衣是腊月初八。他们之间或许是转点间的区别,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容貌……说不是兄弟,无人会信。 只是他们两兄弟之间又是怎样被分离开的? 顾九心中忐忑的开口,问了一个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寡月,我们为什么不去见靳郑氏……” 他果然怔动了一下,温柔的眉目低垂下来,他不想让顾九看到他凤目中的阴鸷与凌厉。 “九儿,过些时日吧。” “可是……”顾九正要开口说什么,复听他说道:“将将卫箕告诉我后院的兔子下崽了。” “真的!”顾九大叫起来。 突然想到,寒冬至,这些小崽子们能否撑得过这个冬季。 “快带我去吧。” “我要卫箕把他们放在了厨房里,那里暖和些。”寡月边走边笑道。 顾九去了,又心伤了,才下的崽儿,共八个,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六个了,死去的两个身体都僵了,一动不动的窝在一旁,她知晓小兔子的存活率极低。 心里酸酸的,顾九更加恹恹的出了厨房,末了,嘀咕了一句:“再也不养了……” 这话重重的敲打在寡月心里,心抽痛了一下,他命卫箕送顾九回了房,又换来卫簿。 “主子。”卫簿候在一旁。 “你可知哪里有专养兔子的农户,快些个寻来。” 他竟是有些着急的说道,又是给兔子一旁的炉子里家火,又是给小兔子们检查,看是否还活着。 专养兔子农户被请来了,寡月竟是将人留下,给了工钱,专门照料那几只小兔子。 顾九回房以后才知道自己推迟了快大半月的癸水又至了…… 腊月了,每家每户都忙着腌制起腊肉腊鱼……当然顾九也不例外,只是她发现古代人腌制的“腊货”看着都不那么好吃。 于是决定亲自动手,准备在寡月生日来临前将东西腌好入缸。 那六只兔子到底是在农户的照料下活了四只下来,只要再撑半个月,就能养活了。 南越的战事还未有好的消息传至,只知道夜帝似是下了令开春前结束这一场战事,绝不拖延。 寡月的十六岁生日很快便要来了。 腊月初八,是民间腊八节,也是靳南衣的生辰。 她想,便是那样一个来凡世历劫的男子,出生的时日也与别人不同,愿他在天国安好。 桃花溪畔,梅花庐旁,他的长眠之地。 顾九将做好的腊八粥放在他的坟前,一旁白衣的少年已将手中的香炷点燃,卫箕与卫簿就站在他二人身后。 “生辰快乐——” ------题外话------ 讨厌写过渡章……更讨厌写刺杀,打架……头疼。 谁是男二,再看不出来瓦真没办法了,一孤一寡……卿泓与寡月有些相同,男二需要能完全刺激到男主的角色,这个对手很恐怖,这样占有欲强的男二能将寡月刺激到不。(^__^)嘻嘻…… 求五分票票。谢谢亲们花花钻钻,今天过渡,明天来暖。   ☆、069、恶女临门说教,伪女再作怪 “感谢你给我们今日之一切,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用心经营……”顾九对着坟冢轻轻叹道,她接过寡月点燃的三炷香。 她与寡月三作揖后将香炷插在了坟前。 寡月凝着墓碑,思绪飞扬,他有好多的话想同他说,都得深深的埋在心底了,所有的谜团他会亲手去解开,一层层,将那尘封的过往,剖析于世人面前。 许久之后,他扶起顾九,又蹲下,从卫簿手中接过暖炉,小捂热一下手后放在顾九手中,又蹲下,用他捂热的人给顾九揉膝盖。 灼热捧在手中,温暖从膝下蔓延至全身,撞击着顾九心头的柔软,他便是这样一个人,心细如尘,总是在第一时间里想到关心她、爱护她,却从未想过自己。 顾九也蹲下身去,她这么一蹲下,寡月止住了手中的动作,她将手中的小暖炉放在他的手中。 卫簿与卫箕二人识相的走开了。 她同样温热的手覆上他的膝盖。 他早已麻木的双腿因她温热的手掌,知觉渐渐回来。 他知晓顾九,别人对她好,她会铭记别人的好,一点点的去还,顾九这类人需要以真情来感动,她用来回报的也是真情。 他一手拿着暖炉,一手拉起顾九。 “进去吧,外面风大。”他柔声道。 “嗯。”顾九颔首。 二人都看了一眼身后的坟冢,朝梅花庐走去。 “夫人想见少爷,你就让我去见见少爷,将这包东西亲手交给少爷。”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站在院门外朝着卫箕说道。 寡月着实不知道这人是谁,南衣说靳郑氏有一个陪嫁的丫头,唤作:兰芝,人称芝娘。看这人装束倒也有别于她身后的两位丫鬟。 那芝娘感受到有人注视,偏头一望,正巧对上寡月与顾九。 芝娘望着寡月,与卫箕推搡着的手顿然止住,她呆呆地望着寡月,唇中颤抖的唤着:“少爷……” 许久不见少爷了,她都快认不出少爷了,若不是他两眉之间的那抹朱色胭脂痣,她定是认不出来了,她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小时候的少爷。 “少爷……”芝娘向寡月这方迈了数步,手中重重的一大包东西提着,后面的丫鬟要去帮她,被她推开。 “少爷,今日个是你的生辰,夫人……”她说着有些呜咽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今日着着女装的顾九身上。 “这,这位姑娘是……”芝娘诧异的开口问道。 寡月伸手握住顾九的手,向着芝娘说道:“芝娘,我改日再回去看她……” 只此一句,令芝娘热泪盈眶,多少年了,少爷的心结终于打开了,终于要去见夫人了吗? “是,是……少爷……”芝娘泪眼模糊的将手中的大包袱递与寡月,“这是夫人为少爷准备的,还望少爷收下……” 卫簿忙上去接,寡月看了眼顾九,方对卫箕道:“带九儿回房吧。” 芝娘被这亲昵的称谓震到了,待顾九同卫箕卫簿走远后,芝娘才开口问道:“少爷,那姑娘……” 芝娘凝着寡月冷凌的脸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小时候的少爷粉嫩嫩的,别人逗弄的时候只是笑,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哪里是这般冷硬威严…… 酒窝?芝娘怔了一下,方才就没有见少爷笑过,也不知那小酒窝还在否。 “她是我喜欢的人,我会娶他做妻子。”他淡淡道。 芝娘骇了一跳,这还未经三媒六娉就住进少爷庐子里,她心中对顾九生了不悦,却又见少爷护着那女子护得紧,又不好多说什么来打破这刚刚好些的局势。 “少爷,要我说这事还是跟夫人说说,这姑娘家住在这里也不好,少爷你又未婚,这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啊?”芝娘说道,擦了擦额头。 “她没有家,只能住在这里。”寡月说道,“这事我自会同夫人说。” 芝娘听少爷说那女子没有家,心中更是着急了,这无个父母娘家的人,如何能成为少爷的良配呢?又听得少爷说他自会去同夫人说,心中没有欣慰是假,至少,这种事情少爷骨子里还是希望得到夫人的认同的,这不失为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到底少爷和还是认二夫人这个娘的。 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不是说断就断的。 “若是没事,芝娘就早些回吧,我回庐了。” “诶,是,芝娘这就回去……只是,不知……”芝娘凝着寡月顿了下,方道,“不知少爷哪日去见夫人?” 寡月身影一僵,末了,才道:“等过年的时候吧。” 芝娘一时激动泪就落了下来,忙掏帕子去拭,身后的丫头也上跟前来扶。 “好的,芝娘定做一大桌子菜等公子。”芝娘说道,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这几日有一个自称是姚府的小姐日日上宅子里去陪夫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那女子心悦少爷,也不知少爷会不会是何意思? 在芝娘的认识里,少爷的妻子当是个大户小姐才是,虽姚家是商家,靳家是功勋世家,可少爷沦落江南,若是有个商家小姐帮着扶一把,也是不错的。至少对二夫人再入靳公府是有利的。芝娘正要开口问。 哪知那素白色衣袍的少年,以推开门扉,入了院子。 芝娘跟着赶了数步“少爷,少爷……”的唤了数声。 见少爷是真真走远了,芝娘深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夜晚,亥时的时候,梅花庐内的厨房里热火朝天。 顾九无疑是欣喜的,那四只小兔子成功的活了下来。如今已能活蹦乱跳的自己走了,断了奶,还能扒拉着吃些冬萝卜。 此刻顾九动手做着蛋糕,蛋是刚从鸡笼里捡来的热乎乎的蛋,将鸡蛋和着面粉羊奶揉成团,再用酒曲发酵好的。 卫箕对厨房之事比较有经验,以往顾九也用古代简陋的厨具做过月饼,他们在圆形的大竹盆里抹上一层油后,再将大面团放进大竹盆里。 卫簿负责给灶里添火,这还未到正午,在老远就能看到梅花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火小一点,哥!你这武火是要将这饼子烙糊了的!”卫箕朝他哥吼道。 说着就觉得脑袋瓜子一痛。 “说多少次了,这是‘蛋糕’不是饼。”顾九佯装着嗔怒道。 卫簿摸了摸脑袋瓜子,羞赧道:“是蛋糕蛋糕。” 说完又朝被柴火灰熏得快受不了的卫簿道:“把另一边的柴火也燃上!” “你要作甚?咳咳咳……”卫簿便咳着便流着眼泪说道。 “瞧你着绣花枕头样子,平日里是谁说我像姑娘家?这会儿自己倒是先受不住了。” “我这不从来都没呆过厨房吗?”卫簿说道,“再说了,公子以前不是常说‘君子远庖厨’。” “……”卫箕无语望天,“别废话了,赶紧的,我要给主子下碗长寿面。” 卫簿一听也不多说什么,忙着给灶里添火,等水烧开了,顾九将做好的挂面递与卫箕。 卫箕将面丢入沸水里,烫过之后小煮之后马上捞起,又将少许蔬菜丢入沸水,烫过之后立马捞起。 盐、蒜、葱、醋伴着顾九制作的泡椒都装在白瓷大碗里,那被捞起的面被装进大碗里,又从一旁的火炉里舀几瓢骨头汤兑了进去,放上捞起的蔬菜。一碗长寿面就做好了。 “九爷,这蛋糕也该蒸好了,卫箕帮你撤下来吧。”卫箕笑道。 顾九将大的锅盖揭开,热气带着蛋与奶的浓香,弥漫了整间厨房。 顾九伸出干净的手在那蛋糕上摁了摁,柔软软的上面那层薄薄的皮已经形成了,她取来一根极细的竹签,将那锐利的一头戳进蛋糕里头。毫无阻力,松软柔和。 “可以了。”顾九柔声道。 卫箕用沾水的布襟将整个大竹盆端起。 “可是直接端往主子房里?”卫箕问道。 “正是。”顾九答道,端好寿面,又对卫簿笑道,“卫簿,洗了手快些跟上。” “是,待我将这火弄小些了再跟上去,”卫簿答道。 转眼间子时就快要到了,卫箕将大竹盆放在寡月房内的桌子上。 这大竹盆是个活动的,只要一动盆地的扣板那盆围便能褪掉,露出完整的糕体来。 寡月走近了些,赞了一句:“很香……” 他又笑道:“不过这糕太厚了太大了些。” 顾九笑道:“倒是个知道这应该叫‘糕’的。” 子时的钟声响起—— 卫箕与卫簿俱是一笑后,相继退下了。 “快许个愿吧。”顾九将桌上的蜡烛全点燃。 “许愿?”寡月不解的问道。 顾九拧起眉头,解释道:“即是在你心中想你自己的愿望,然后吹灭这蜡烛。” 寡月脸红了些,羞赧的摇摇头。 顾九知他不懂,伸手捂上他的双眼,道:“你就这样慢慢想,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寡月被顾九突然遮住眼睛,哪里呢个慢慢想自己有何心愿,脸臊红着,大脑一片空白,眼周的肌肤接触这顾九温热的皮肤,倒是让他专想了他搂着九儿,九儿冰冰凉凉的唇触着他颈部的肌肤……专想着那些羞人的事情去了…… 顾九也闭上眼睛替他许了他与南衣心中所想,愿他安好。 待她松了手,寡月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记得她说要吹灭蜡烛的,方低下头准备吹灭桌上的蜡烛。 低头的一瞬,两张脸,触在了一处…… 两人离得这般近,他能看清她的灵眸、睫羽;她能读懂他眸中阴鸷与沉郁。 顾九身子一颤,便退开数步。 寡月身子也震了一下,微凉的手触上自己滚烫的脸颊,心中悸悸。 许久,卫箕与卫簿站在屋外都等的有些困了。 顾九才先动身子说道:“我来切蛋糕吧。” 大蛋糕被切成五份,第一份盛在大碟子里,放在上座,上座的梨木椅上是绣着南衣的抱枕。 第二份给了寡月,顾九低垂着头,将切好的蛋糕捧起,递与他,柔声道:“生辰快乐。” 他伸手接住她递来的蛋糕,柔声道了句:“谢谢九儿。” 顾九笑道:“小寡月任务巨大,这蛋糕与寿面都得吃完。” 寡月望着手中的糕,与桌上的面,很无奈的笑了,心里却是暖意横流。 “我去将卫箕卫簿唤进来吃蛋糕。”顾九说道。 “嗯。”嘴里包着一大口蛋糕的他,还是“嗯”了一声。 顾九听着情难自禁的笑出声来,她倒是知道他的食不言寝不语,偏生还给她“嗯”了一声,倒真是“怕”极了她吗? 寡月听足了顾九那句:这蛋糕与寿面都得吃完。 这么大的分量,他不卖力吃如何能吃得完?九儿亲手做的,他是必须得吃完的。 等蛋糕吃完,卫箕卫簿收拾好了桌子,顾九才将给寡月的礼物拿了出来。 是她很早以前就命吴娘给他做好的衣袍。 “怎么样,好看吗?底稿都是我自己画的呢!”顾九眨巴着眼睛朝着早已又呆傻过去的寡月说道。 他手中拿着顾九给他制好的衣袍,说不出话来,以往他的衣服都是只要看的顺眼又便宜便是花钱买下,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 他的目光落在靛青色衣袍上的雪白狐狸上,心中一悸,他记得慕华胥有一件火红色的袍子上绣着血狐,那也是九儿的手笔吧。 见他沉默,顾九挠挠头,倒是与他想到一处去了:“你别误会啊,你这只狐狸我可比慕华胥的那只下的功夫深,你的应该是第一只,这不,要等着你生日才能拿出来吗?” 寡月忽地笑了,他倒是不在意这个,倒是这慵懒打盹的睡白狐,看着温温濡濡的,让人心中柔软。 他又拿起另一件,袖间飞鹤,更显文人之清高气息,虽显清高却灵动而不呆板,到底是极好的,她知他爱素色,这件便是举世无双的一件。 “敢明日穿一件我看看,明日不行,后日,后日不行大后日……”顾九笑道,“总之我想看。” “嗯。”他答道。 其实顾九想给他做一件的,在长安的时候她有给他缝一件低质的绢布袍子,只是还没有缝到一半便等来了他的和离书,后来她走时都未将那半件袍子给带上。 开端不好,便也不想继续,也许,她比常人更害怕分离。 腊月初九一过,顾九再去毓秀坊的时候来了一个人。 “九爷是位公子,人已经在您的房间里等着了。” 公子?顾九狐疑的凝起眉。 苏娘对将将进门的顾九说道。 “我这就去。”顾九迈着大步往自己房里走去。 方进门就瞧见穿着男装坐在宾客椅上的姚思珺。 “怎么学乖了?这回穿起了男装?”顾九走到椅边坐下,眯眼打量着姚思珺,又伸手端起一旁的热茶,早上出门忘记带斗篷,来时一路上有些冷。 姚思珺倾身向前,说道:“只有你能穿男装我便不能吗?” 顾九瞳孔略缩,“噔”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 “姚小姐来寒坊有何指教?” 姚思珺凤眼一眯,道:“九爷还真真是九爷,倒是当初我和我哥猪油蒙了心,救了你,我今日来只想告诉你,你和姓洛的事情我都知道,你说我该不该把你和那小子的事情告诉姚玮瑢那贱人好好刺激她一番,再或者将你们的事情告诉你那个还没露过面的‘小夫君’呢?” “你威胁我?”顾九冷声道。 “这个轩城不止我一个知道九爷是女人,洛浮生不也是知道吗?”姚思珺笑道,“九爷果然是和洛浮生有一腿,我说那洛少将军怎地没再往姚府跑见那贱人了,原是每日里站在毓秀坊看九爷了。” “你……”顾九愣了一下,方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出征那日那人都在九爷坊外站着,九爷没看到,我可是看到了的,洛浮生若不知道九爷是女子,难不成还是看上一个男人不曾?”姚思珺再道,“我倒是很乐意将这事告知姚玮瑢那贱人,想着那贱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洛少将军的大腿哭哭啼啼的样子,我就解气!怎么样,九爷现今我们可是一条战线上的,洛浮生若是一脚踢了姚玮瑢,你可得是少将军夫人了!” “商门妇总是被人轻视的,这洛家到底是世代功勋!”末了,姚思珺添了一句。 “哈哈哈……姚小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姚家,亏你想得出来!”顾九道,“对不起你说的这些九爷我都没兴趣,我想整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不会傻到陪上自己!不过……” 顾九走的离姚思珺更近一些:“若是姚小姐,非要将这事拿来刺激姚家嫡女,九爷只能说‘请便’!还有别以为你派人跟着‘靳南衣’我不知道!将一品楼外你的眼线都撤了!否则我休怪我不客气!” “哼,九爷好大的口气!”姚思珺从座椅上站起,“别以为我不知道,靳公子至今未娶,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与靳公子私奔岭南,将靳公子害得那般模样,若不是我与我哥救了你们,靳公子早就被你整死了,你这种女人不配为靳公子的妻子!” 顾九被她骂懵了,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她和靳南衣私奔?姚思珺的想象力,还真是她低估了! 顾九扶额,道:“姚小姐,你说这些是想说我不配做南衣的妻子,你才能做南衣的妻子吗?” “的确如此,这几日靳夫人可是与我很谈得来呢!”姚思珺说道。 “你……”顾九被她的话唬的一怔,随即却是笑了,“到底是个不怕羞的‘恶女’。”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跑上男方家门都做得出,也只有姚思珺做得出来了。 姚思珺臊红着脸道:“总比你与人私奔的强。” 顾九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她与人私奔?她可是与阴寡月正正经经拜堂喝过交杯酒的。 “姚思珺,我劝你没搞清楚状况前别乱说。”顾九说道。 “难不成还是靳公子拉着你私奔不曾?”姚思珺叉着腰、红着脸大吼一声。 “的确是靳某带着九儿去岭南的!” 房门被推开,一身素白色锦袍的少年从门外进来。 顾九怔了一下凝着突然出现的阴寡月,他身上穿着的白袍,正是那件她命吴娘给他做的飞鹤袍子,俊雅的不是在凡间…… 他来时早已将周围的人遣开,在门外站了好久,这屋子本是隔音的,可是屋里的动静他听得清。 他走上前去,丝毫不避讳姚思珺惊讶诧异的目光。 他伸出手握住顾九的,沉声道:“九儿,她不是你说的那种女子。” 没有多余的解释,再无他言。 他便是这么一个人,从不对不相干的人多做解释,有些人刻骨铭心,有些人不足挂齿。 姚思珺怔怔的站在那里,似还未回过神来,不知是少年太美,还是他的袒护太过伤人,她便是片刻未曾回过神来。 “送客。”顾九瞅着姚思珺失神的模样,皱起眉头唤了一声,不见赭石过来,方想到这人来时,或许已将赭石只开了。 “不必了!”末了,姚思珺臊红着脸一甩衣袖,转身离去,她不信,她想要的人得不到。 姚思珺走后,寡月才送开顾九的手。 “九儿,不必为这些人心烦。”他道。 顾九凝着他且说道:“你来多久了?” 他滞了一下,方结结巴巴道:“有一会儿了……” “我进房时见你将斗篷落在房里,便给你送了来。”寡月将手中的斗篷递与顾九,“赶明日做件厚的,这件终究是薄了些。” 顾九接过斗篷放在一旁,叹了口气,又伸出双手,执起寡月的手。 她感受到少年的手颤抖了一下,她拉过他走到垫着毛毯的大椅前坐下。 寡月不明所以的盯着突然安静下来的顾九,他知她有心事,想知道,却不敢问,关于洛浮生,关于…… 顾九静静地坐到他身旁的木椅上,伸手执壶,斟满一杯茶,递与寡月,又给自己斟上一杯。 方才开口道:“我想将洛浮生的事情告诉你,我不想隐瞒了。” 她知他接受不了什么移魂,什么借尸还魂,她也不想讲的那么复杂。就且当她是阿九,讲于他听…… “我少时父母曾与洛家说亲,他也算是我半个未婚夫。” 她才说了前句,就瞧见少年的脸色变得惨白。 “当然只是顾家一厢情愿,洛家的从未表过态,后来洛浮生喜欢了姚玮瑢,这事便是再也没有提起过了。后来顾家没了……” “九儿!”那人打断了她,“我知道了……” 顾九不敢直视他沉郁的凤眸,于是低垂下脑袋点头。 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她叹了一句。 寡月心知于顾九过去那段回忆必是伤痛,既然已经结了痂,他又何苦再让她亲自将那痂痕掀开,她能想着告诉他他已经很满足了…… “我与洛浮生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好久,顾九才敢抬头去瞧他。 “嗯。”他只是嗯了一声,再无他言。 顾九不知他心中计较,也不知他到底想着什么。 春日游,杏花开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不能羞—— 他轻闭凤眸,华胥一曲,传遍江南。《思帝乡》成了小小的毓秀坊的九爷传世之作,那么,这些他该如何去想,如何不生计较。 他要的是,她人在,心在;若她人在,心不在,他若强留不得,他便是…… 只是他陡然间忆起,那日扬州、杏花村,那处萧条的宅院里。 嫁郎当嫁靳南衣—— 她是一时悲愤,被她那年少弃她而去的竹马伤透了心,才那般说的,气那洛浮生的……? 想到这里,他慌乱间伸出手,握住她的。 顾九被他突入起来的动作骇了一跳。 且见他沉郁的眸中,燃起一抹蓝色的炙热。 “九儿,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不会说动人的情话,也无需她赠他一首《思帝乡》。她若是被伤的不敢再靠近别人,便由他来温暖她,若是一辈子不行,下辈子,他再接再厉…… 顾九凝着他坚定的眼,微微扬起唇角,她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了他握住她的手的那只手上。 “我知道,我不是说过这辈子为奴为马,你便是不得离开我……” 她言的轻佻,他却是听的认真。待她说完,他便认真的“嗯……”了一声,回应她。 顾九终是止不住大笑了起来。 许久后,顾九送寡月出去。 走至堂前就瞧见坊里进来了许多客人,这几日的许多客人大多是从清晨从万安寺里请了香后回来再来毓秀坊做新衣的。 顾九送寡月出坊,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 有挑样板的妇人回过头来。 “原来九爷在坊里啊?”一个贵妇人走了过来。 顾九回头望向那妇人。见她一身半旧的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露出紫绸撒花的裤子。再看妇人年纪,貌似不大,十六、七岁模样,许是新妇。只是有些面生,不像是她们坊里惯来的客人。 顾九凝着眉望着她道:“夫人,有何事?” 那小妇人笑了开来:“奴家姓毕,经赵夫人介绍来的,将将挑了一款新袄裙,这在给奴家夫君挑呢。”她说话间目光陡然扫向顾九身旁的阴寡月,美眸忽地一亮。 “坊,坊主,这,这件衣服的款还有么?”小妇人颤声问道。 顾九眉头不悦的皱起,道:“这件衣服全世界只有这一款,不给卖了。” 许是因为在乎,语气生硬了些,那妇人骇了一下,干笑了笑。心中却是极其不悦,她不由的盯着寡月袖间的飞鹤和胸前的立鹤瞧了许久。心内不悦感更甚,凭什么就只卖这一件了? 妇人见顾九送着寡月离开,又在坊里转了转,瞧见一件与寡月身上款型有些相似,却不及那件完美的,买下了。虽说是买下,心里却暗自嘀咕着再也不来了! 顾九本想将寡月送上马车,督促着他回去。 许是突然来了瘾,想要寡月带着他逛街玩玩。 寡月是无论顾九说什么都妥协了。 两人是一路从毓秀坊走到了一品楼。 顾九心情愉悦的走在前头,不时的望着一些小摊小贩。 只要是顾九留意过的拿着把玩过的,寡月都会上前去问小贩:“多少钱?” 接着顾九便会折回去,同他说道:“不用,我只是随便看看,不见得是我想买。” 果然是没有陪女人逛过街的孩子,女人感兴趣的不一定是想买的,买了也用不着啊。 一路上有人盯着她二人,或驻足观望,或小声议论。 而寡月虽是红着脸,却一直强撑着身体行在顾九身后,因他知晓,顾九喜欢。 顾九知道这些人大多都在说她身后的少年,如何气质绝尘,举世无双。 顾九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少年没有跟上来,回头就瞧见,寡月竟然在付钱买糖葫芦。 咦?这个怎么不征求她意见了? 寡月拿着一串糖葫芦跑来,递与顾九。 顾九接过他递来的糖葫芦,咬了一口,糖衣给的很足,酸酸的,很好吃。 “这次怎么不问我了?”她舔了舔唇笑道。 寡月羞赧一笑,他不会告诉她,以前在长安何她卖馄饨的时候,她都喜欢盯着糖葫芦发呆,他便知她喜欢。 “走吧。”他笑了笑。 一品楼。 这是不是顾九第一次来一品楼,却是第一次同阴寡月来。 “两位请!” 一品楼的一楼是类似于“专柜”的“杂货铺”,卖得都是一些罕见的珍品大多来自京城,或者是“舶来品”,或者是从西凉,甚至天竺等地来的珍品。 寡月领着顾九走进。 “哦,靳公子,程先生和文先生他们都在诗阁。”一品楼的小二朝他二位招呼道。 顾九凝了他一眼,道:“不若你先上去,我在下面等你?” 寡月从身上取出一个钱袋,顾九凝着一看,见还是那个寒梅绣袋。 “看见想买的便买,我会快点的。”他柔声道,转身上了楼。 顾九捏握着钱袋黑线满头,有时候他真当她是孩子。 顾九接过银子转身就对上远处一双绝美的凤眸,因为盯的时间够长,方才顾九一直觉得后颈火辣辣的烫,如今方转身便是朝那方盈盈一望。 那双眼有些熟悉,却不甚熟悉,她陡然间忆起那双雪夜里带着阴寒狠戾的绝美凤眸。只是想到了,却没有让她将眼前这双联系起来。 “姑娘,东西包好了,给。”掌柜的同那女子说道,将那一大包东西递与她。 红绫臊红着脸接过,将银子递与那掌柜的吼,微微颔首,逃也似的离去。 为什么,她陡升一种感觉,那个温润俊秀的靳公子对这个毓秀坊的坊主,如同男子对女子…… 那样宠溺的眉眼,那样温暖的浅笑,她无数次来一品楼都未曾见到过这样的靳公子。原来那样冷凌孤高的无双男子,也是会笑的,也会有对一个人宠溺的时候。 顾九看着红绫远去,她看清她手中提着的木箱有红纸贴在上面,写着一个“姚”字。 姚家的,也倒少有这般干净眼神的女子,她心中想到。 顾九在一品楼里赚了转,突然有三两女子有意前来搭讪。 顾九知她们心中所想,也没想搭理她们。 准备绕得理她们远些。 只听得其中一个女子说道:“公子,你身上好香啊,也不知用的是什么香?” 接着一个女子淡紫色衣袍的女子从众女中走出,朝着顾九盈盈一福,方道:“的确,小女子从未闻过,亘古空灵,似沉香,又气质清雅,香气自然,持续不竭,不是时而断时而续,竟……” 那姑娘顿了一下:“竟像是从身体内发出的呢。” 顾九心中小震了一下,心道,还是个“识货”的! “姑娘可是对香学颇有研究?”顾九朝那女子一揖,问道。 她方问完,一群女子便笑了,又有一女子从中站出,笑道:“杨姐姐,你可是香学大家,这小公子,竟不认识你!” 香学大家? 顾九眸光一闪,即是香学大家,当应知这香该如何解! 顾九忽地上前一步,道:“杨姑娘若是想知道,何不同小生单独聊聊。” 众女骇了一下,随即都掩唇笑了,这小公子,到底是个直接的。 “有何不可,一品楼天字三号房是小女子常驻之地,若是公子日后要来,给一品楼掌柜的说声便可直接去。”杨水心笑道,“公子请吧。” 顾九心里赞道:倒是个不拘于礼教的江湖女。 “小公子,这一品楼自产的上等香水、焚香和香皂,都是出于杨姐姐之手,别人想都想不到呢。”一个女子说道。 另一个女子拉过那人道:“就你个话痨,还拦着小公子作甚,不想你杨姐姐和小公子多聊会儿呢?” 二楼,寡月这场讲解听得漫不经心的,满脑子的都想着他的小九儿。 正失神的空挡就透过窗户,瞧见顾九跟着一个淡紫色衣袍的女子进了天子号房。 他眸光一滞,眉头就皱了起来。 天字三号房内。 杨水心命丫鬟给顾九看茶。 顾九抬眼打量了一下杨水心的“香闺”,方道:“杨姑娘,实不相瞒这香的确是从小生体内散发出的。” 那杨水心骇了一下,却没有表现的那般明显。 她笑道:“小公子,莫不是糊弄小女子的?” 顾九笑着摇摇头道:“我何故骗你,这香气确实是从我体内散出。” 杨水心倒也不再反驳顾九,方道:“这香丸服下三日便需要再服,这香味如此亘古,公子可是第初次服用?” 顾九摇摇头,很无奈的再笑了笑:“已经快半个月了。” 什么? 杨水心忙道:“这香丸若是多次服用影响生育,水心还是劝公子莫要多服。” 顾九也骇了一跳,道:“可是杨姑娘,那日那人只给我服用了这一粒,吃完无任何后遗症,然后这香味经久不散,甚至我用诸多香水都掩藏不住他的香味……”至于影响生育,她原来的身子底子便是损了的。 “听公子的意思竟是想除了这香味,也不知公子,这香丸是何人所赠?”杨水心问道,此人定亦为香学名家。 “我若是知道那杀千刀的是谁,定是剁了他,不,将他碎尸万段的说,你说的对我正是要除去这一身香味,若是再让那人找到我,难保不被他喝血吃肉!”顾九边说边打了个寒噤,已无了方才骂人的气势! 顾九摸了摸鼻子望着一脸惊讶的杨水心道:“小生失礼了,失礼了。” 杨水心擦了擦额际的汗,这时候有丫鬟给顾九递来手炉,顾九接过。 杨水心瞅了眼顾九道:“若是小公子想去除这香,小女子可以一试,只是公子,水心觉得这香祛了倒是着实可惜了,这香味我闻着竟是与汉宫燕后赵飞燕的凝香丸有些相似,却又没有那‘凝香丸’的‘那个’作用……” 杨水心说完,低下头去。 “‘那个’作用?哪个啊?”顾九不解地问道。 连一旁站着的丫鬟都笑了。 杨水心只好道:“就是妃嫔媵嫱们媚惑君王的作用……” “我知道了。”顾九汗了一下,若是有“那个”作用,她定是先“自刎保洁”再说。 “那就劳烦杨姑娘,替顾某研制这‘去香丸’。”顾九从袖子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桌子上。却被杨水心给推了过去。 “无功不受禄,况且小公子身上之香丸独特,既能持续如此之久,如同融入骨血之中一般,水心若水不能完成公子心愿,便更受不得公子钱财。”杨水心笑道,已伸手将那锭银子拿起,放在顾九手中。 顾九微微有些失望,说实话,被那样的顶级杀手再度缠上,她想着都身子打颤。 “那便劳烦杨姑娘了。”顾九从座位上起身,朝杨水心深深一揖,“小生先行告退。” “莺儿,送送小公子。” 一旁乖巧丫头答了声:“是。”便将那珠帘挑起,等顾九走过后,又快步向前走,去开门。 顾九刚出天子三号房便看站在诗阁门口的阴寡月。 顾九震了一下,没有意识到这么快他便谈完了。 “回家吧。”寡月柔声说道,朝她微微勾唇。 身后的莺儿朝寡月,又朝顾九一福身后,进了房。 顾九望着长廊里朝她伸出手来的阴寡月,浅笑了一下,将手搭了上去。 “怎么这么快啊。”顾九小声问道。 “这几日大家都去关心战事去了,聊的激烈散的也快。”那人柔声答道。 “那战事如何了?”顾九问道。 那人滞了下,伸手将顾九身上的斗篷拢了拢,方道:“传五岭官道已经收回来了。只是要打到尉迟廷老巢,终是得些时日。” “那,他们都过不了年了?”顾九问道。 寡月眉目一黯:“估摸着是如此……” 顾九只是随口一说,若是如此,江南人的年也吃的紧了些,大部分都要分出一点给军队吧,也不知慕华胥那边整么样了? 听人说,慕舫的银子可是一车一车的往京城运呢。 再过了几天,听人说夜帝又命慕国公长子慕长安率着十万北方军南下,支援洛家军。 顾九懂了夜帝这是想开春前结束这场战役。 顾九隔了几日再来毓秀坊的时候。听人说起,姚家的新开了数家成衣铺。 原来的姚府只织布染布,织锦染锦,如今倒是想起做成衣了? 如何如何? 顾九从内室走出,对着绣房唤了数声:“朱红!” 这小丫头倒是一连避着她数日了! 接着苏娘领着朱红从绣房里出来。 “九爷唤你呢!”苏娘拽着朱红。 顾九眉头一拧,瞅着头低的老低的朱红道:“换身衣裳,随爷出去。” “爷,奴家不舒服……您找别人吧……”朱红低着头说道。 “嗯?”顾及掏了掏耳朵,以异样的眼神凝着朱红。 “哪里不舒服?”顾九没打算放过她。 “奴家……肚子疼……”朱红的头埋得愈来愈低了。 “癸水来了?”顾九这么一说,连苏娘的老脸都红了。 “……”朱红急的快哭了,“爷您就别难为朱红了!” 她冲顾九道:“奴家家世单薄,生得低贱,高攀不起九爷,前些日子里卫小爷已经给奴家提过醒了,奴家再也不会对九爷存什么非分之想,以后好好做事,让坊里的生意越来越好……” 朱红边说边落泪,看得顾九不忍,顾九也算是从朱红的话里明白了,小朱红芳心错投给她了,她也深知卫箕是为了朱红好,早些断了朱红的念想,便那般说的。 朱红既能当着苏娘的面都这般说,不顾女儿家的颜面,也到底是她将人家给逼急了。 顾九走近了些,凝着朱红道:“朱红,人无贵贱之分,九爷我与你又有什么不同……” 朱红猛地抬起泪眼望向顾九,豆大的眼泪滚滚滴落。 顾九凝着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喜欢不是一定要结为夫妻,一定要做妻子或者丈夫,还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不是吗?我这里,没有主子,没有奴仆,也没有高低贵贱,朱红是聪明的姑娘,再不要说这种话了……” 朱红望着顾九许久许久,才破涕为笑道:“九爷,你等着我,我马上换了衣裳跟着你去。” 顾九见她如此心里好受了许多,忙添了句:“换完了衣裳,将赭石也叫上。” 不一会儿,顾九三人便出了门。 姚家的成衣铺正坐落在一品楼斜对门,这条街可是轩城有名的繁华街,虽不像华胥楼直通西城门和被城门,这条街也与华胥楼所在的街道相通隔的并不远。 顾九与赭石、朱红二人步行而至。 姚家的成衣大楼将将开业,坐阵的竟然是姚府姚夫人和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的姚氏嫡女。 姚玮瑢,这是顾九第一次瞧见姚玮瑢,一身藕粉色的衣袍包裹着她略显丰满的身子。 她就站在“华衣阁”大门前,搀扶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紫色锦袍,她另一边是顾九那日遇见的那个姚府奶娘,群人拥簇,笑声琅琅。 鞭炮声响起无数的江南名家前来贺礼。 “恭喜恭喜。” “恭喜姚夫人、姚小姐,祝华衣阁生意兴隆!” “……” 都是一些耳朵都快要听出茧子的话。 许久之后,姚府的姚奶娘站出来,朝众人鞠了个躬。 “感谢大家到来,今日‘华衣阁’正式营业,华衣阁所有的华衣上的所有绣样皆是出自我们小姐的手笔…。” 姚奶娘骇未说完,就听得台下赞声不止。 “你不知,这姚家小姐,可是能绘一等一的绣样,传她十岁那年绘的绣样就能让很多行家刮目相看呢!” “姚小姐真真是蕙质兰心,才艺高绝啊。” “……” 姚奶娘很是满意这样的场景,一旁的姚玮瑢满脸谦逊之态,低垂着首,五人瞧见她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姚奶娘,轻咳了下,继续道:“我们华衣阁的裁缝可是请的江南名家毕夫人。” 这时候一个着青绿色新袄的女子走上前来,三十多岁的年纪,到底是生得一双精明外露的丹凤眼,一点樱唇,肤白高额。 “此次在姚夫人和小姐协助下,我们华衣阁,推出了两款女袍一款男袍,包大家满意。”毕夫人笑道,“我大雍注重服饰,女子服饰庄重间尽显妩媚,男子服饰儒雅间尽展风流,下面我就请小厮们将这三款服饰展出!”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顾九看到几个身高体壮的姚家小厮将那三款衣服展出。 当她盯着正中那款素白的袍子的时候,清眸已不复平静! ------题外话------ 这章也暖。 大家这几天给我时间多写些,多更些,谢谢大家,每天都是万更(^__^)嘻嘻…… 敢抢九儿专利。 跪求五分评价票。   ☆、070、姚玮瑢,你也不过如此! 姚家的,竟敢夺她专利! 顾九盯着那白袍之上的立鹤与广袖间的飞鹤,与她给寡月做的那件相仿不说,这件袍子衣领的处理是她仿胡服而制,因而领口设计的微微立起。 接着台下就有不明行情却想故意卖弄的人高呼:“这将花鸟飞禽绣于男子衣袍,如此自成一体,姚氏小姐当是我大雍第一人啊!” 呸! 一旁的赭石挠着头说道:“爷,那不是你叫吴娘做给少爷的衣裳吗?这样式又有些像你专设计的挂在坊里卖的那件。” “连你也看出来了。”顾九阴沉着脸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爷,不行啊,这姚家的可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就说那华胥楼主也是一再避退。”赭石见顾九如此说,情急之下便说出心中想法。一旁的朱红听了也连连颔首。 “爷一再忍让,今日忍不了了,我做的东西设计出的东西,让华衣阁的得了去,爷我给少爷、给华胥楼主设计的那都是世上仅此一件的,这些人真真是欺人太甚了!”顾九一时愤慨便是将这些不快都吐了出口。 好在鞭炮声震耳,祝贺的人群一波接着一波,无人注意到这方。 “爷……”赭石将语气放缓了些儿,他自幼也是进过几天私塾的,有些事情他也明白,“爷,咱不能这么硬碰硬的,咱一个小坊不能和他们斗,爷你可要为大伙着想啊,这姚家如今可算是一方一霸,所有的纺织品都出于姚家,若是我们坊和他们斗上了,我们坊的原布原锦都从何处来?这姚家自是会扣下我们的供货源。” 顾九起初是怔了一下,复抬眼,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素白的袍子上,心被狠狠地蛰了一下,就如同洁白胜雪的锦帛上落满了尘土,她在乎着的东西被人污染了一般。 “这件衣裳全天下只有一件,别的远的我管不着,若是被什么胡商北商瞧了去,也就算了!这近在咫尺,眼皮子底下,成了别人哗众取宠,‘歌功颂德’的东西,爷我看了,心里膈应得慌!”顾九红了眼说道,“朱红,你回去一趟,将我们坊的那老样板拿出来,赭石你去一品楼看少爷在不在,若是不在你回庐一趟,跟卫箕说了将我给少爷做的那件偷偷取来。” 朱红与赭石俱是一愣,赭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朱红拉着离开了。 “爷,自有爷的理由,这事放哪个坊里,哪个坊都受不了,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这心里也是膈应得紧,爷的心里就不必说了,那可是爷无数个日日夜夜设计出来的东西,若是被这些人盗了去,坊里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当然我也知你是为爷,为咱们坊好,那我们就快些去快些来,免得爷孤军奋战。”朱红对赭石说道,“叫我说你还是出那几文钱搭车快些去庐里。要不我代你出了……” 说着朱红就要从腰间钱袋里取,赭石臊红着脸一甩衣袖道:“不用!” 朱红回坊取来衣服,苏娘逮着朱红问了情况。当即决定带着吴娘和众小厮一起去华衣阁。心里气愤不是没有的,这姚家的欺人太甚,处处刁难,华绣坊被斗得大气不敢出了,又整出个华衣阁来,买布的不好好卖布,这非要来开成衣铺,做衣裳就算了,还来盗她们坊的样。之前这大雍谁家的将这灵动的绣样儿绣到男子身上去过? 以前的苏娘是个好事的也是个怕事的。这带小厮去助九爷,她也是再三斟酌,就如同朱红说道,让九爷一个孤军奋战总是不好,她再怎么欺软怕硬也不能窝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啊。 这头,赭石近了一品楼,问小二靳公子今日来一品楼没有。小二挠了挠头,想了想道:“我见靳公子清晨的时候便来了,刚刚那会儿忙我也不知道靳公子走了没有,你等着,我帮你去瞧瞧。” “那劳烦小二哥快些了。”赭石略显焦急的道。 毓秀坊离着华衣阁也不算远,两条街绕过去就可见一品楼。 这个时候,还有半个时辰到午时,街上的人最多的时候,华衣阁门前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轿子,顾九眼见几个眼熟的,瞟过去似乎是瞧见了赵家的和白家的轿子,她不甚在意,回头就瞧见苏娘带着朱红和几个小厮走来。 “九爷九爷,我带上了好几个老样板,这都带来了,真是太气人了。”隔着老远苏娘便唤了起来。 顾九朝她笑了笑。 就听得华衣阁门口欢呼声更大了些。 “果然是出自江南第一名家毕夫人之手,这样式虽去了宽衣领,这衣领微微立起,前襟之下一平无褶,没有丝毫缝补之痕迹,若是穿在身上更能体现男子胸膛之硬朗,器宇不凡。”一个妇人说道。 高高的台阶上,青衫锦袍的毕夫人得意的眉眼眯成一条缝,如此一来江南第一的裁缝,非她莫属了吧。 继而又有妇人们争相附和:“的确很赞,这经姚小姐手绘之绣稿,飞鹤绣于其上,拂袖之间飞鹤飞动,更增飘逸洒脱之感,庭梅野鹤这些都是高洁之象征,姚小姐内心定是高风亮节。” “……” 姚氏奶娘听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赞美之辞,难免更得意了许多,她抖动这肥硕的腰肢,上前一步道:“素来我家小姐喜爱白衣素色,今日若不是这老爷划到我家小姐名下的华衣阁开业,为图个喜庆,为了应景,小姐才穿了一见藕粉的出来。这绣稿的确是我家小姐花了一日的时间完成的。” “姚小姐真是才艺高绝,洛少将军若能得此贤妻真是好福气。”人群之中又不时传来数声赞美。 姚玮瑢蒙着白纱的脸依旧微低着,手中拿着的是方才红绡递来的暖炉,她正眉眼微弯,面纱下的笑意正浓。只是正当她抬眼之时一个靛青色的身影从红毯的尽头走来。 “姚小姐、或者毕夫人,我想你们今日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靛青色的衣袍在红毯之上显得格外刺眼,她身上玄色的锦布斗篷被风吹得飞扬。 只是一瞬,嘈杂的街市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顾九。 姚玮瑢怔了一下后猛地抬眼望向顾九。 若不是这人一身男装,她还真会以为她拿家破人亡的九姐姐,重新回到了江南。 一旁的姚夫人亦是一脸惨白,这人长的和她姐姐的女儿真真是像极了。只是这脸上的神情不像,只是一张脸像罢了。 姚夫人被姚家的奶娘搀扶着上前走了一步,笑道:“这位公子可否把话说明白点,公子客可是要来闹事?” 顾九冷笑:“不若你先惹我,今日我也断不不会来,只是——” 苏娘和朱红忙抱着手中的东西,挤出人群朝顾九所在的红地毯上走去。 苏娘将手中的锦袍递与顾九,顾九只是一瞬便将那袍子一展开来。 “那件白色的袍子……”顾九哽咽了一下,心中抽痛一瞬,方道,“那件白色的袍子的版是我们毓秀坊的!” 顾九方说完底下议论声纷纷而起。 苏娘怔了一下,方展开手中其他几件道:“九爷,哪里只有那件白色的,那两件女装也是访我们坊的女装而成!” 说着,苏娘已将手中的女装展开。 “你们都瞧仔细了,华衣阁的小厮手中拿的那件白色的是不是与九爷手中这件蓝色的款式完全相同?这毕夫人就是仿照我们坊做的!”苏娘说道。 只见毕夫人气得一脸煞白,她快步走下台阶道:“你们这是污蔑!你们毓秀坊的只会污蔑!这是老身亲自打的版,亲手做的!” “是不是污蔑大伙说了算!”苏娘又道,“再看我手中的女装,这收腰低胸的设计的女裙,将领口放低,这些都是九爷设计的,你们再看华衣阁的小厮手中拿着的,是不是与我手中拿的相同?” 接着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 姚家的人有些着急了,姚氏奶娘上前一步道:“你们别听他们的,他们就是故意弄出几件和我们像样的衣裳来砸我们华衣阁的场子的。” 正在这个时候,姚玮瑢也上前走了数步。 “瑢儿!”身后的姚夫人厉声唤了一声,示意她回来。 姚玮瑢不依,这是她一展身手的时候,她可不能错失了让全城的才子们失望,这中间大部分人可是为了她来的。 姚玮瑢这么一上前大家都安静了,再怎么也要给美人面子,在轩城都说这个姚家的嫡女生得美,虽然这美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也是带着面纱,可是男子们都好这一口,越是装的神秘,越是喜欢。 “别吵了,姚家小姐要说话呢!”几个纨绔贵公子为了尽展绅士风度都规劝着一旁议论着的人。 姚玮瑢很是满意这种局势,她站在华衣阁正中的高处,居高临下的望着顾九。 “毓秀坊的坊主,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华衣阁是仿着你们做的?若是坊主照着我们的赶制了一件又如何解释?我们阁这衣裳可是晾出来好长时间了!”矫揉造作的声音自女子口中而出。 听得才子们浑身酥软,却是听得顾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果然听到,红毯两旁的人群之中传来才子的高呼声,那方在华衣阁侧台排队登记订货的人也向这方走来。 “坊主,那你就像大伙讲讲华衣阁是怎么仿着你了?别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哼,还是姚小姐大度,他一个男人家的跑过来找姑娘家的歪,姚小姐、毕夫人身正不怕影斜!” “那我们就听他说说是怎么样个仿照法,都跑到人家家里来闹事,也不知羞耻!” “你倒是讲啊,毓秀坊的!” 听声音皆是男子,可想而知不是纨绔公子,就是姚玮瑢的仰慕者。 姚玮瑢的目的达成后,轻不可见的笑了。和她斗到底是嫩了些,背后支持她的人不知几多。 顾九秀眉抖了抖,咽下腹中翻涌而上的不适感。 姚玮瑢还真是个货色啊!不一会儿就能让在场的男子都加入她的阵营中。她还真没想到这姚玮瑢会是一个处处扮可怜、扮清高、装大度博得男人的同情的女人,真是够可悲的,她不做“妓”还真是浪费了! 只此一瞬顾九突然想到了原来的阿九,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 “洛哥哥,表姐姐她是不小心的,你别怪罪她了……”被水琳得狼狈不堪的小女孩小手抓着男孩的衣角说道,“她不是故意要推我落水的,她也喜欢你呢……” 站在他二人面前的阿九凝着那小女孩不狡辩也不反驳,反而一掌推开握着男孩衣角的小女孩,阿九就那么凝着那小女孩,就像那小女孩是尘土,污浊了她的什么东西一样…… 女孩被阿九推到了地上…… 最后的最后只换来了男孩的一句:“离了这张脸,你什么都不是——” 破碎的记忆拼凑完整,顾九的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此去经年,不是没有了记忆,而是阿九刻意的要去忘记一些东西,一些关于洛浮生不好的记忆。 阿九,还真是一个为爱情牺牲到没有自我的女子。 那么姚玮瑢,新仇旧恨,她们一并算,总而言之不虐她,她不爽!她难消心头之恨! “听姚小姐的意思是,姚小姐不承认是华衣阁仿了我们坊的?”顾九挑眉望着姚玮瑢。 姚玮瑢依旧装着不疾不徐的语气,娇声道:“我们没做的事情,为何要承认?” 顾九迈动着步子朝姚玮瑢走去。 姚玮瑢见“少年”朝她走来,不可否认“少年”生得美,原来的阿九也生的美,她弱弱的退了一步,可怜兮兮的望着顾九,道:“坊主要作甚?” 一旁又传来些许躁动的声音,顾九全然不以为意,一群没脑子的男人,她作甚要在意? 她立于姚玮瑢一旁冷声道: “姚小姐最好不承认,这样我才会让你死的更惨些。” 姚玮瑢不可避免的下意识打了一个寒噤,看着更显柔弱了些。 倒是身后的夫人阴沉着脸督促了一旁的姚奶娘一声:“把小姐搀上来。” —— “小贱人她不装会死啊!”对街一品楼的一间房里,躲在窗棂后的少女唾了一声。 “那小姐你希望谁赢?”落日挠着脑袋对姚思珺说道。 “就现在情形来看,我更希望姚玮瑢那贱人死!”姚思珺托着下巴道,“不过,毓秀坊的若能撕破姚玮瑢那张假脸皮子,我算她本事!”姚玮瑢的演技伪装可不是那么好揭开的。 落日不明白了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不就是一件衣裳罢了,这仿也没什么的,做的好看,姚家的给他家再仿一次,不也是给他做宣传吗?这毓秀坊的主子怎么就不乐意了?” “落日,你说你家祖传的秘方被人盗了你心疼不?”姚思珺托着腮道。 “小姐这可不是这么比的。这衣服和祖传秘方不同,衣服穿在外边就是给人看的。”落日再道。 “九爷,才不是为了一件衣裳,不过是别人动了她喜欢的东西心里膈应着,你说姚玮瑢仿什么不好偏生仿这一件,看着我都有气了,这衣裳若是穿在那些泥污烂垢、花天酒地的男人身上,真真是能让我吐上三天三夜,这些个臭男人们也是能和靳公子比的?!”姚思珺伸手关了窗棂,挥手对落日道:“去盯着,若是靳公子来了,或者是这毓秀坊的或者姚贱人谁被斗垮了,再叫我!” 楼下街市。 顾九接过苏娘手中的长袍,又接过朱红手中她原来的绣稿。 “姚小姐,毕夫人,你们说我这件袍子是将将赶制出来的,九爷我就来解释怎么个将将赶制法。” “我手中这件是我在半个月前就做出来的袍子,依据历史上胡人之立领结合汉式广袖博带的特征而成,那么毕夫人你那件的灵感来自何处?难道身处江南之地的毕夫人接触过游牧民族?看过游牧民族的服饰?还是毕夫人和游牧民族男子有接触?” 两旁又传来人们的议论声,顾九美目望向毕氏一脸惨白的脸,只听得那妇人支支吾吾地说道:“老身没有接触过那些人,就不从书上得知吗?” “哦?那毕夫人又是从哪一本书上得知的?”顾九复问道。 毕氏愣了一下,哑然失语片刻后,方道:“老身阅书太多,不记得了,我们做这行的都要博览群书,对历朝服饰什么的都有了解!” 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夸自己几句,真的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的货色。顾九冷笑,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倒是能堂而皇之地蒙混过去! “毕夫人,你书读多了记不清是你的事,这说我们毓秀坊赶制出来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又是何意?”顾九将手中的长袍一展开来,“我就不信在场的贵妇人们,就没有人认出这件袍子,按理这袍子虽不是我们坊里的主打款式,据我统计这件袍子共做了五件卖了三件,还真有一件卖给了一毕姓女!” 顾九冷声说完,望着雅雀无声的在场众人,心里冷笑,就都是些怕死的没一个敢站出来的?姚家啊,还真是“独霸一方”呢! 毕夫人脸白了一瞬,她这袍子的样板确实是从她义女手中而得,不过是她义女要求要将这飞鹤与立鹤绣于衣袍上。还说若是能做出来,必能在江南之地站得头筹! “毓秀坊的,你血口喷人!”毕夫人气得直咬牙,大声吼道:“我看你就是来找事的!五件卖了三件?谁知道你是不是说瞎话?” 身后的苏娘一听这话,也急了:“诶!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仿了人家的版你还好意思说了你?有理不在声高,这可是咱九爷亲自画的版,吴娘亲手裁缝的!吴娘你说是不是?” 苏娘指向身后的吴娘。 吴娘这才走向前来,微微抬起头,对于今日之事她也是愤怒的,毕竟华胥楼主命她来毓秀坊做事,时隔这么多日她早已将自己融入毓秀坊内。 这时候有一个老妇人颤声一呼:“可是吴兴……吴楚烟?” 吴娘闻声望过去,那面走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半旧的深紫色长袄子,一条青黑及地的撒花绸裙子。她由个小丫鬟搀扶着。姚府的人一脸紧张又神情凝重的望着这个老妇人,连顾九也不禁质疑起这个老妇人的身份来。 时隔这么多年还有人能唤出她的名字,吴娘无疑是惊讶的,吴娘震了一下,竟然点头。 那妇人苍老的双目一亮笑了笑:“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和以前长的一样,没多大变化,倒是让我一眼认出了你。” “哪个吴楚烟?”跟着就有人问。 “你们年岁小不知,当年先帝在时,宠幸阴氏贤妃,江南之地送往京城的彩帛锦缎中,经江南十二绣娘之手,制作成十二件华服赠给那贤妃,这吴娘便是其中最小的一位。” 接着有年长些的也点头,道:“确实是有此事,当年的吴楚烟也不过十六七岁尔尔,一晃十七八年过去了。” “只是她是真的吴楚烟吗?吴楚烟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了……” 如今,人们只记得知道现今江南名家吴娘,却不知惜时盛极一时的江南绣娘吴楚烟。 只是她这双手,再也绣不出上等的佳作来了,如今只能靠缝缝补补度日…… 吴娘从怀中拿出一块金质牌子,这是当年去长安前由轩城路的官员发给她们十二绣娘的东西。 金质的小牌上愕然镌刻着几个字“安平(先帝年号)十四年江南绣女,吴楚烟,轩城北路……。” 那老妇人走上前去,向吴娘道:“可真如这小兄弟所说,这衣袍可是经吴娘裁剪?” 吴娘抬眼望着众人,她本不是多事之人,她若多事好大喜功,早就会在从长安回乡后自立作坊,自成一派,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聊度余生。只是她早年受华胥楼主之恩,为了还恩入了毓秀坊,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是她的理念。九爷是个有才的人,她不愿九爷至辛苦成果落于他人之手,这令她悲愤;九爷人好,对她处处照料,她不想看着九爷孤军奋战…… “这的确是半月前经吴娘之手制成的长袍,九爷没有说谎,而是华衣阁的人在说谎!”吴娘沉声道。 众人轻叹一声,少部分人心底已对华衣阁之事将信将疑起来。 但依旧有人为华衣阁的人说话的:“再说这也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最入眼的袍子,尤其那件白色的,姚家小姐落笔风流,区区一件袍子就能看出她无限才情,果真是才艺高绝,岂是你手中拿着的一件干巴巴的绣着几根破竹叶破衣裳能比的?” “你……”吴娘正欲开口反驳,苏娘也走向前来,被顾九伸手拦下。 顾九知晓吴娘之性情,只是昔日竟然不知裁缝吴娘竟是江南盛极一时的绣娘。 大隐隐于市,吴娘即能舍弃当初的虚荣,甘愿做一个小小作坊里的裁缝,便是厌烦了世间尔虞我诈。吴娘能出面替她说话,已是不易…… “野鹤是吗?”顾九勾唇冷笑,“姚小姐,你能承认这野鹤绣于衣袍之上,袖间飞鹤,胸前立鹤确实是你所想?不假于他人?” 姚玮瑢被顾九这么一望,滞了一下。想起那日—— “姚小姐,这飞鹤绣于袖间好,立鹤立于胸前好。”那新妇这般说道。 她沉思片刻笑道:“倒是个伶俐的,这般的衣裳我还未见过呢,做出来倒是让那清风皓月的公子穿了,便是人间一绝……” “小姐不说,那日我还真见过一个举世无双的公子……” “哦?”她搁了笔凝着新妇问道,“这轩城还有此般人物?” “这也说不上是谁,倒是与那毓秀坊的坊主交好的。”那新妇答道。 “毕姐姐到底是见过的,不若你代我画了。”她摇晃着新妇的胳膊道,“好姐姐我那表哥可是咵你画艺精湛,你若这回帮我画了,让我长了面子,于你又不亏,这华衣阁若是在我和我娘手中办的红红火火,到底我爹才会相信娘这边的人,是不?” 姚玮瑢收回思绪毕家的都是她的人,再怎么也算是她的主意。 “这确实是本小姐所作,本小姐又何需怕你?”姚玮瑢咬着牙道,“这飞鹤拂袖之间萍萍飞动,尽显俊逸脱尘之气,便是我想的!” “哼!”顾九挑眉道,“姚小姐倒是个见男人见得多的!” “你……”姚玮瑢又是羞又是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姚玮瑢,你给爷看清楚了,这才是这寒鹤白衣的原稿!”顾九将手中的一卷轴展开! “这鹤,爷绘了二十多只,最后才取了这其中三只,仅凭一个妇人去我坊中一探,姚小姐便把我辛苦画了数日的东西盗了去!” 顾九将手中的画轴呈现开来。 “切,不就是几只野鸭子吗,还是姚小姐画的好。”依旧有些誓死脑残到底的贵公子站在姚玮瑢这方。 “就是,姚家小姐的功底总是比这臭商人的强!” 没一下子,两旁围观的都炸开了锅。 “小女子倒不这么认为。” 众人之中走出一淡紫色长裙捧着手炉的美貌女子,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 “小女子倒觉得这鹤九爷画得更传神一些!”杨水心走上前,方指着那姚府小厮手中的白袍再道,“而那件上的飞鹤只是形似不及九爷手中寒鹤之神韵,画笔传神,那绣间之飞鹤就算再形似也不及九爷之作,生动活泼,孤高之中带着些许趣意。” 杨水心方说完,她身后的丫鬟莺儿便抢着道:“而且我早些天见到与九爷在一起的一位公子,传的一件素白色的袍子绣有飞鹤的,比这件好看百倍千倍不止!要我说毓秀坊产的衣服比华衣阁的早了那么多天,就是华衣阁的抄袭!仿了人家的样儿就算了,还说的理直气壮,知不知羞?” “哪里来的混账丫头!”只听得一声尖利的声喉传来。 莺儿心下一骇,原来是那同她夫君一样道貌岸然的姚氏夫人。哼,混账丫头,就是她一个丫头的官阶也比她们的不知要高了多少,敢骂她? 莺儿正要上前却被杨水心拦下了。 顾九微勾唇道:“这么说华衣阁的是抵死不承认了?” “毓秀坊的坊主,你只拿着一份单薄的绣稿就说这衣服是你先设计出来的,这是不是太站不住脚了些?” 顾九觉得这些人就是死到临头还要硬撑着。一旁的吴娘和杨水心都无力的摇摇头。 “姚夫人我不知您是理解能力差,还是脑子出了问题?方才全场人都知道你这袍子仿了我们坊的,我们坊连样板都给你拿出来了,我真不知道你们还嘴硬个什么?仿了就是仿了,你只消承认了撤走你们的货便是,我毓秀坊的东西不容得别的坊做出一件类似的,今日个我就把话儿说明白了!就算是我毓秀坊做费的衣裳也不容许你们来仿!”顾九气红了眼,厉声说道。 “你……你这凶汉!你是纯心来找茬吗?”姚玮瑢厉声吼道,身体故作歪歪倒倒,身后的红绡机灵忙上前去扶。她顺势倒在红绡怀里,不甚惹人怜爱的模样。 看得在场的男子不甚动容。 “姚玮瑢你就这点本事?”顾九冷笑道,“我现在怀疑这仿制的衣服的绣稿都不是你画的!虚伪,做作!”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本来就体弱,你何苦这般说她……”红绡扶着姚玮瑢说道。 “噗……”站在一品楼二楼的窗棂后的姚思珺差点没给笑喷。 姚玮瑢体弱?成天不是人参燕窝的补,她能体弱?这姚玮瑢,果真就一没本事的,稍微遇到个狠的能和她对着干的,那假脸便要被戳破了,祝贺是洛少将军不在,若是那姓洛的在,看着这场面该有多让人兴奋。 姚玮瑢,看你死不死。不过这“九爷”还真敢作死的得罪姚家。她倒是小看她了! “小姐,落日就不懂了你怎么看着别人斗自家怎么可以如此兴奋?”落日说道。 “哼,这你就不懂了!”姚思珺坐下抿了一茶道,“姚家,与姚玮瑢有关的与大夫人有关的我都巴不得她垮!如今这纺织作坊大部分都在逐渐归我哥管了,姚元长说到底就我哥这么一个儿子,无论他是庶是嫡,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到时候这姚家终归还是有我哥的份……” “小姐你别说来快来看!”落日打断了姚思珺的话。 华衣阁前。 “你说我虚伪?你有本事就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给大家瞧瞧,谁才是先做的!”姚玮瑢挣脱开红绡的手,朝着顾九说道。 也不过数日,这条街的人就忘记了那日从这里走过的她和那翩跹少年吗?顾九想到。 “九儿……” 群人之中,无数双眼的注视下。 他柔声一唤,那声音亘古穿过层层吵杂,他是风、是影、是光……他就这般在人群之外唤了一声,从那绯色绣着繁复牡丹的华车之上走下。一瞬间便将众人的心神吸去,他便是那凡尘俗世,浩渺世间一抹幽白,阳光照得他一身白衣胜雪。所有人都自行为他让出道来…… 他的容颜并不绝美,却在细看之下风华无双。 随着他行走之间,他袖上的飞鹤扑翅,宛若流光溢彩,似身临蓬莱仙境。 文人所谓之“传神”不过如此…… 只此一瞬,有人高呼:“我想起来了,那一日这两位公子在街上走过,这举世无双的人我竟然忘记了。” “是啊,这白衣公子还在我这给那位坊主买过糖葫芦的。” 这时候就连一品楼的店小二都暗自嘀咕了一句:“我倒是真给忘了,衣锦着华,声色犬马,接触的人和事多了,当是忘记了这一抹俗世清风……那日靳公子着实穿的这一件……”说着摇摇头,往楼里走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华衣阁前鸦雀无声,无人多说什么,姚家的人脸上都写着不可置信。 顾九凝着他,她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他怎么这么傻,这种事情这种难缠的人,由她来缠便是,为何要为她“出面”? 在轩城只闻靳南衣之名,不见靳南衣其人不好吗?不是不好,是她若不好,他便不好…… 顾九深吸一口气,冲他笑了笑,转身望向姚玮瑢。 方转身才发现痴痴傻傻的姚玮瑢已被丫鬟红绡搀扶着已退至华衣阁大门,那劳什子的姚夫人、毕夫人、姚奶娘和众丫鬟小厮都欲往楼里退。 “站住!”顾九气得牙痒痒,真是一群没脸的,糊弄完了,哗众取宠完了,揭了底就要退了?等着时间一长都忘记了,再出来折腾人? “姚小姐,不是说你才艺高绝,十岁就能绘出栩栩如生的花鸟绣稿?这寒鹤绣稿亦是出于你之手?先前不是趾高气昂的说这是你想出来的,这衣裳是你做的?怎么现在都没脸了?”顾九冷笑道。 “你……我们不和无赖说事!你们就是找事的!”姚府的奶娘指着顾九说道。 “我还真真见识到了什么叫没脸没皮到一种境界了!无赖?是谁他娘的嘴硬打死不承认?”顾九气得咬牙,“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毓秀坊的衣服,只要谁不经过我的允许来仿,我九爷必定敢来闹!” 顾九回头望了眼寡月,方道:“轩城北路,梅花庐主的靳南衣的衣裳,都是本坊主设计的,整个轩城只此一件!谁不经过本坊主的要敢仿!休怪本坊主无礼!” “本楼主的衣裳也是!” 一身火红衣袍的男子慵懒的从人群中走来。 顾九怔了一下,她本以为趋利避害如他慕华胥,就算是收到消息也不会来的,没想到他来了。 “我慕舫为九爷的所有设计出来的服饰颁布‘专利’,谁要不经过九爷允许乱仿,就是和我慕舫作对!” 众人听得华胥楼主都搬出了慕舫,不禁骇了一跳,再无他言。 心道,这姚家的与慕家干不是找死吗? 一时间散了不少人。 姚玮瑢一脸惨白的望着散去的人,终于体会到从众星捧月之地摔落下来的感受。 “都别走啊,你们就不想看看这姚家的‘小美人’长什么样子了?” 这么一说,倒是有许多人驻足回头。 慕华胥一拍手,一个黑衣人就向姚玮瑢而去,那速度之快,不容得别人避让! 说时迟那时快,姚玮瑢脸上的面纱已然落地。 “啊——” “啧啧啧,还真不如怡红院的花娘。”一个纨绔公子说道,“回府!没意思!” “这么大的脸,亏她还敢以美人才女自居!”一书生模样的公子说完拂袖而去,接着一群人跟着走了。 纷纷攘攘的街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这洛少将军定是个眼神不好的……” “确实!” 姚玮瑢听了这些话后,顿然肝气郁结于胸,一时悲恸连哭出来的时间都没有,便昏了过去。 “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走?”慕华胥说道。 一双温润的手朝顾九伸来,顾九缓缓的伸手搭在他手上,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以姚玮瑢的小肚鸡肠,便是绝不会罢休了。 顾九作别一品楼的杨水心,想着改日再同她问问药丸的事情,便随着慕华胥等离开了。 顾九一走,一品楼二楼的天字二号房的窗户便阖上了。 想着姚玮瑢那般样子姚思珺心里痛快了不少! 想着方才靳公子从群人中走来的模样,步步芳华,一颦一笑间都漾了人的心神,想到这里姚思珺的小脸便滚烫起来。 华车内。 “九爷我这回与姚家是真结下梁子了。”顾九叹了一句,又望着寡月道,“还难为了寡月,这事你本不该来的。” 寡月没有说话,手落在顾九的发上轻声道:“别担心,姚府的若是长心眼便将心思放在避开慕舫上,难为你便是愚蠢。” 慕华胥眉毛抖了两抖,却是懒洋洋的道:“寡月说的没错,这回我慕舫和姚家的算是端到了台面上来了。” 他说的不甚轻飘,让顾九凝起的眉头,她不禁问道:“楼主,不拍洛家打了胜仗?” “哼、哼哼!本楼主还巴不得他早些打胜仗!可怜我那一箱一箱的银子,哗哗的似流水一般有去无回!” 顾九脸更沉了些许,只是扶着她身子的人,突然柔声道:“只要洛营的能退了姚家的这门亲,姚家必……”亡。 顾九心下一紧,望着寡月问道:“什么意思?” 寡月笑了笑,示意由慕华胥来说。 慕华胥坐正了身子,勾唇道:“以洛战枫的性情,若是此战大捷立功,如何会将自己宝贝儿媳妇的位置留给姚玮瑢?洛战枫那只老狐狸,心思缜密,据江南又怕皇上找茬,便拢珠宝货钱财,需要江南大家的帮助扩充军资建立强大的军队,这老狐狸步步算计,就是此次出征他都未派出他那宝贝儿子,便是不想重蹈尉迟廷一门三子皆占功勋之覆辙……” 寡月将华胥之言接了过去:“江南姚氏终究只是商家若要保洛氏永立,最好的办法便是弃姚氏,寻公卿之女,王侯千金,一门荣辱不算什么,两门之荣辱,就算犯事,圣上亦会权衡利弊……” 华胥白了一眼寡月方继续道:“故,洛战枫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儿媳妇的位置交给姚玮瑢的,若是洛浮生对娶姚玮瑢之事稍有动摇,便会‘棒打鸳鸯’。” 他压低声音朝着顾九说道:“所以如今只管开整,姚氏必亡。” 顾九震了一下,终是明白,繁华榭后,不过过眼云烟,盛极一时的江南姚氏,不知多久之后,就要退出江南的舞台…… 顾九低垂的头抬起,方朝着慕华胥一笑,道:“予阡本是心中万分感谢楼主的,如今这么听来便觉得楼主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原来楼主心中已有计较。” 慕华胥怔了一下,笑道:“九儿如是说,便是我的不是了,自持救你,还要九儿你帮我斗垮姚氏?好吧,就算我不是,我求你整姚家还不行吗?” “斗?我拿什么来斗,全江南的纺织作坊都是姚家开的,姚家的马上就要断我布、断我丝帛、断我锦缎……我毓秀坊再找谁哭着求布匹去?”顾九道。 慕华胥摸着下巴道:“我记得江南赵家的也产些布匹的……” “哼!不提还好,你这一提我窝一肚子的火,平日里来我们坊的时候这衣服要最好的,那衣服要最新的款,什么都给她量身定做了,端的是最好的料子,真真等我们坊出了事和人杠上了,她倒是跑了个没影了,真应了一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顾九动了动坐得有些僵硬的身子,日后再瞧见这些人,便是直接轰了出去,不赚这一两个人的银子又不会饿死。 “算了,这布匹的事情楼主若是没办法我便自己去想办法,我和寡月先下车了。”顾九说道起身。 顾九执起寡月的手正欲下车,且听得慕华胥道:“华胥楼旁原有一酒肆,如今老板离了乡要去京城了,你若想把生意做大,便来找我,我已将那酒肆购置下来,两层楼,四个你们坊的大小,离华胥楼近,姚家的便是不敢动的。” “可是……”(顾九) “别这么快拒绝我,回去好好想想。” 顾九望了眼寡月,寡月点点头,算是由她自己拿主意。 顾九说道:“谢楼主好意了,只是原来的‘毓秀坊’予阡不想卖,现今又无银子给楼主,便拂了楼主的好意。”只因那里有关于靳南衣的记忆,可尘封,却不可转让或者毁掉,如是而已。 “顾予阡!”慕华胥眉头一皱,“我再三思量,若是赠你你定不会接受,便想了好久才这般说的,没想到,你个小白眼狼不领我的情!” 顾九吐了吐舌头。 “我算你月租,你原来的毓秀坊我没逼着你卖,等你赚足了钱便将买楼的钱给我便是。” 顾九思量片刻,方点点头。 “改日予阡上门同楼主再议此事!” —— 约莫数日后,毓秀坊搬至华胥楼旁,比原来的绣坊大了整整四倍,众人都有了自己的独立床铺,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几个人挤着一张床榻。 顾九带着苏娘赭石几个好好的装饰了几日。原来坊里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运至新楼。 一直到除夕,其间落了两场雪。整个毓秀坊内都是安安静静的,生意做得有条不紊,没有碍事的人来捣乱。 听来店里的客人们说,姚家嫡女一并不起连着数日。 连姚夫人也被禁足了,姚老爷便是发了威,说她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对这母女整治了一番,虽说是整治也终究是不忍的。 直至除夕到来之前,坊里的布匹终于用的半尺不剩了。这时候顾九便是开始着急了…… 想着反正也是过年了,不若姑且将店门半开半关,来买衣的还是卖,制衣的便不给做了。 除夕的早晨,顾九起床披了一件袄子,隔着老远似乎就瞧见庭院中的早梅缓缓的绽放出了花苞,想着没多少时日便能闻得满园梅香了吧。 正当顾九换好衣服,梳洗完毕,在妆台前随手绾了一个髻,便听得卫箕来传,靳郑氏宅院里的芝娘来了—— ------题外话------ 今天传的好晚好晚~(>_ 先这样虐下,后面还得治。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继续跪求五分评价票上榜!谢谢!   ☆、071、拜谒靳郑氏,堂前求娶 顾九听得卫箕来传芝娘来了,又从房门口折了回来。 思量片刻她复来到妆台前,将那日寡月托卫箕给她捎来的锦盒打开。 她拿起笔沾着黛粉刷了下眉毛,有打开胭脂盒子,轻轻点了一些涂在脸颊处。 口脂盒子里的口脂太过艳丽,在古代没有粉色系的口脂,都是艳丽的绛色,故有词牌名“点绛唇”。 顾九只用指腹沾了少许,轻轻点在唇上,完全忽略了口脂盒内的一根极细的毛笔。 顾九将这些盒子都整理好后重新放入锦盒内。 盖上盒子时她瞧见一支朱钗,那朱钗上镌刻着的花朵她不认识,珠链是水玉(水晶)摸着冰冰凉凉的,看的人如此舒心。 许是后放进去的,顾九心道。 她拿起对着铜镜往发髻上一插,摇晃着脑袋,在确定不会掉下来后,才转身离开。 卫箕就等在门外,门被将将推开还未瞧见九爷的身影,小卫箕便开口道:“我的九爷啊,你可得快……” 话还没说完,卫箕便目瞪口呆的止住了。 顾九狐疑的凝着他:“你怎么了?” 卫箕回过神来,忙摇头道:“没事,没事,快些去吧,别把主子等急了。” 顾九摸了摸鼻子,腹诽道:能把阴寡月惹急还要些本事,不过话说回来她还真想看到那人猴急的模样呢。 前堂里,芝娘坐在宾客坐的梨木椅上,寡月坐在高座。 芝娘有些拘谨的坐着,似乎是在等寡月开口。 而寡月一直默默地饮着茶,似是不等顾九来便不会开口说话。 小半晌,顾九来了,从前堂侧门而入,一身鹅黄色的厚褙子,下身露出的是灰色的绸缎裙子,再往下只能瞧见绣着蝴蝶落花的绣鞋。 鹅黄的褙子上绣着几簇白色梨花,鹅黄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的白。娇羞的面,眉如远山,红唇亮泽,眉眼盈盈…… 寡月手中的茶水漾出却是浑然不觉,就这么盯着走近他的顾九。 许久之后才发现顾九也在凝着他,他尴尬的收回视线,方柔声对顾九道:“坐。” 顾九一拢衣袍坐下,便瞧见寡月将腿上的手炉递与她。 顾九看他脸色苍白的模样,心中一动,思及方才路过长廊处厚厚的积雪,雪本是昨日睡下的时候便在下的,她起来的时候已经停了,想来是清晨还在下,她出门刚止住。 “你用。”顾九推开他递来的手炉道。 他不退,硬塞在顾九手中,方咳嗽着说道:“你用,你将将起床,身子受不住,得慢慢适应一会儿。” 顾九愣了下,到底是接过。 芝娘的脸色很难看,芝娘身后的丫鬟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这少爷一大早便把她们晾在这里许久,就是为了等这个女人,这要真让这个女人做了少夫人,她们还不得被使唤着端茶倒水的同时伺候她洗脚? 顾九全然不知她们的计较,只是捧着手炉静静的坐在那里,肚子“咕噜”了一声,却一直低眉顺眼的坐着,她想寡月以后便是以南衣的身份活下去,而她要站在他的身旁,便要南衣的家人们接受她。可她终究是想得太简单了些,或者还是她不谙古代宅门之家宅内斗,侯门贵子之心酸周旋,直至有一天终于明白南衣的苦,南衣的逃避…… 芝娘从座位上起身,朝寡月作了个揖,笑着道:“少爷,我今日来是奉夫人之命请少爷过去的。” 寡月抬眼望着芝娘,道:“不是说好了,年三十……咳咳咳……” 方说了一句,他便止不住的咳了起来,这一咳大伙都着急了。 “少爷……”芝娘立马就要上前。 寡月一手捂着唇,一手举起示意她不要过来。 卫箕已从怀里取出主子常吃的药,如今一逢冬季,便是晴天还好,这一落雪,便是张口说句话都是吃力。 “你没事吧。”顾九已捧着手炉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他身旁,将手炉放在了寡月手中,“说了我不要的……” 寡月咳的眉眼氤氲,睫羽上沾了些许湿意。心里却还是想着,这与手炉无关吧…… 待咳的好些了,他才抬起发红的眼睛凝着顾九,又是半晌默不作声,顾九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他盯出一朵花来了。 “你怎么了?”她开口问道。 寡月愣了下,方摇头道:“不碍事。” 顾九点点头从地上站起,这一站一偏头,他就瞧见顾九云鬓里插着的那一支他在一品楼里给你她挑的合欢花簪,只一瞬他红了脸,末了,便又伏在桌上咳嗽不止。 顾九“腾”的一下又转过身去,小脸上秀眉凝起。 寡月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她,连声道着:“没事,没事……” 顾九见他还能说两句,虽是心优,倒也是安静的坐下。 那方芝娘看着早已心揪起来,上又不敢上去,只好干巴望着。 末了,芝娘才问道:“少爷……好些了没?” 寡月撑起身子,接过卫箕递来的水顺了一口气,卫簿已将什么大门侧门全掩上了,一旁靠着墙的炉子里生起了火,只打开一个等烟冒出去的矮窗子。 寡月缓解许多后方道:“我们明日再去……” 芝娘一听急了,忙道:“少爷凌晨卯时还没有到的时候园子里的妇人们便早早起来做饭,杀鸡宰鹅了就是等着少爷去啊,少爷您可不要让大伙扫兴啊,这少爷房里的被孺子,暖炉,都放的新的,炕也一天到晚都烧的热呼呼的,只等着少爷您去呢!” 顾九凝着寡月,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这不是自己该说的,寡月他有自己的想法。想着她垂下头,肚子又“咕噜”了一声,她不禁思量着什么时候她才能用早膳呢? 寡月凤眸微缩,随即却是朝芝娘笑道:“那芝娘先等一会儿,等我安置会儿再去。” 芝娘猛地抬起头,好半晌,才喜极了:“诶!”了一声。 寡月带顾九去厨房,灶头还埋在热灰里两只烤土豆,锅里头还有两个大肉包子,顾九也不嫌烫的拿起肉包子就啃了起来。 接着寡月蹲在灶门那里,就要用火钳给她扒拉烤土豆。 这时候卫箕从厨房侧门跑了进来,忙道:“主子我来。” 寡月笑了笑:“不碍事的,你且同卫簿去将屋里收拾好,好说要两日呢。” 卫箕震了一下,两日?以前公子自从住进梅花庐后便再也没有回过靳郑氏的宅子了。主子能想着同二夫人将关系处理好,他们两兄弟都是乐意看见的。 寡月将灶里的土豆夹出,放在一旁的案盘里,拍了灰,便剥起皮。 顾九吃完包子看着他在剥烤土豆皮,小愣了下后,忙上去接。 “我自己来吧。”她知他有洁癖。 “没事的,以前也常这样的。”他柔声道,将剥好的土豆放进碗里,又给顾九蘸上了她爱吃的豆瓣酱,方将碗递与顾九。 他未多说什么,在水缸前舀起一瓢水洗了手。 这时候卫簿与卫箕都进来了。 卫簿将厨房一旁的笼子里的两只大兔子,四只小兔子,提了出去,主子既说要走两天,这些活物自是要带上的。 卫箕将灶里的火星完全用灰给埋的熄灭了,方朝着顾九道:“九爷,给您捎了一套女装袄子,一套男装,想着您明日定还是要去毓秀坊的……” 说着卫箕挠挠头继续道:“您看着还有什么要添的。” 顾九想了想,方道:“捎上几块熏肉熏肠,拿上两只腊鸭辣鹅,将羊后腿包上一只,把我从坊里带回来的那几件全新的袄子也包上……”顾九说到满意,无遗漏了才停下。 寡月已洗干净手方对着卫箕再道:“卫簿,去将各个房里的火炉熄尽,门窗锁好关好,再将我昨日带回来放在衣柜里的那个包袱提上。再去后院将两辆马车都赶出来。” 卫簿点了点头,福身退下。 卫箕将顾九方才所说的东西都用褐纸包好,装进了竹编大筐里,顾九和寡月也忙着帮忙。 冬季,古代人穿在脚下的木制有齿的木屐,这样不容易滑倒,顾九却是在心里腹诽,若是要她这样穿,更容易滑倒,可是看着卫簿卫箕,提着两大筐东西健步如飞的样子,顾九表示很无语。 顾九也是饱受冬季鞋子打湿之苦,一到雨雪天气里,她便是没了一双可以换脚的鞋子。绣鞋布鞋棉鞋是一双接着一双的做,可是那鞋底啊,终究是不怎么好使,对此她颇想知道大雍皇城之中那些妃子们冬天穿的都是些什么样的鞋子。 卫箕卫簿将货物装上车,马车已赶至前院。 芝娘和丫鬟们跟着姑姑就和寡月出来。 长廊处,寡月示意芝娘和那丫鬟先上车。 他拉着顾九站在长廊里,所在的位置正对着长廊旁一株梅花树,近长廊房间的地方的梅花是早梅,春节前后就能绽放花苞,落雪便能开。 近院门处的是晚梅,立春过后才能绽出花苞,天气稍稍一暖便开的艳丽,晚梅开的争艳之时,桃花溪畔的桃花便也要开了。 寡月打开包袱,拿出一件凫靥裘的斗篷来。 他将那斗篷一展开来,披在了顾九身上,顾九怔了一瞬,看着这绯红的凫靥裘斗篷,忽地想到了《红楼梦》中雪地里的薛宝琴。 他温润的手将斗篷给顾九系好,又给她戴上斗篷的帽子,手又一瞬落在了那合欢簪子上,脸又在不经意间抹霞。 他凝着顾九许久许久,不可避免的,又看迷了眼。 顾九看着他出神的模样又微微凝起了秀眉。 直到,卫箕唤了一声:“主子,九……九姑娘,你们快些吧!” 这时寡月回过神来,红着脸向顾九道:“我扶着你,我们快些。” 他知她不喜穿木屐,又苦于没有多余的鞋子再换,只好无奈穿上。 经寡月扶着这么一走,顾九竟奇迹般行的不那么别扭了,突然觉得雪日里穿着木屐其实也很简单,多走几次便也就顺了。 顾九搭着他的手走到梅花车前,芝娘和那小丫鬟俱已上车,寡月先上了车,再伸手去扶顾九。 卫箕锁了院门,才上车离开。 离开的时候天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顾九游离的目深深的望了一眼南衣的坟冢。 “新年快乐——”她在心里念了一声,便垂下了车帘。 车行的很慢,顾九一直盯着车窗外发呆。 突然觉得耳边火辣辣的烫,顾九垂下车窗的帘子,转头就瞧见正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的阴寡月。 “阴寡月!你今天看着我很久了,我脸上有东西吗?!”顾九皱着小秀眉对他说道。 寡月心中一骇,回过神来。 “没……没……”他支支吾吾地说道,脸已红到无法形容。 顾九靠着他更近了些,他低着头,她便俯身仰起脸看着他,“真的没有?” 寡月将脸偏过,顾九的双手便捧起他的脸。 “那你脸红什么?”顾九语气疾厉了些,“怎么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寡月愣了半晌,才低垂着头支支吾吾的说道:“九儿……很美……。” 顾九一震,随即心陡然一软,再说什么便是她的不是了。 因为雪大,卫箕与卫簿驾着马车行的极缓,兜兜转转着约莫午时过了才至靳郑氏居住的宅院。 马车将将至宅院大门,就看见门前落雪扫空,一排穿着鲜艳的小厮丫头们站在大门门前的空地上。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和墙垣廊檐处的数个中等灯笼高高挂起,寒风中灯笼的尾穗子吹得摇曳。 靳郑氏所居住的府宅在轩城繁华之处,只是靳郑氏在这府宅中一住便是许久不再出门了。 人烟阜盛,街市繁华,与华胥楼所在之西街相比并不逊色,只是至今时已是除夕,街上行人渐少。 马车停下,人还未下来,众丫鬟婆子小厮们朝着马车齐声道:“恭迎少爷。” 顾九听着众人瑟瑟发抖的声音,心中微讶了一下,许是候了许久也冻了许久了吧。 看来靳郑氏对靳南衣是相当重视的,也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能让她重回汾阳靳公府。她被赶出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个人在江南守着对她有偏见的儿子,也是怪可怜的,她的夫君软弱到死都没敢接他们母子回去,这于女人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吧。 寡月撑起身子朝着车帘的方向说道:“入侧门吧。” 芝娘已从车里头下来朝着梅花车说道:“少爷,这、这怎么成呢?” “少爷怎么能入侧门……”有些年迈的婆子也嘀咕了起来。 卫箕见了忙笑着解释道:“少爷是担心正门不好引马车,不想劳烦大家伙呢。”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婆子忙上前道,“少爷啊,你不用担心,这引马车的木座子再瞧见您们来的时候婆子我已命小厮们安上了。” 车内,顾九推了推一旁的阴寡月。 寡月身子动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便朝着车外道:“行,容我们下车。” “诶,少爷不必了。” “少爷,不必下车!” 寡月这一开口,众人又激动起来。 顾九把他一按,无奈道:“你还是先坐着吧。” 寡月很是无奈的动了动身子,瞬息间的功夫就感受到马车已然驶动,接着他与顾九便向后倾斜一瞬。 车外的婆子们督促着小厮们小心。 马车过了一道引板之后入了院中。 接着卫箕便掀起车帘道了一句:“主子,九姑娘,下车了。” 众婆子在芝娘的引导下站成一排。 卫箕先将寡月扶下车,众人屏住呼吸瞧着自家少爷,一些年纪小的丫头眼睛盯着寡月的侧脸一瞬不瞬的,心头都赞到:少爷真真是个美男子。 没出过什么们,便也不会遇见多少男人,记忆里的男人更没有一个能同少爷比的,这无疑是真话。丫鬟们的小脸都红扑扑的,也不知的被冻的,还是此刻被羞的。 寡月没有在意旁人的眼神,而是将车帘高挽着,又伸出一手去迎顾九。 顾九笑着朝他伸出手,寡月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待她安全着地,他才似松了一口气般。 顾九接过卫箕递来的凫靥裘,抖动了下正欲自己给自己系上。 一双白皙的手接过她的,给她披上,又一理她额际垂下的青丝。 众丫鬟和婆子们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此刻的少爷和这姑娘。心里百般不解,少爷可是在外面成了家?不可能啊,这少爷再怎么要成家都得经过二夫人的同意啊? 看着这少爷对这姑娘,倒也真真是让人看着觉得护得紧的。 许久后,芝娘轻咳了一声朝着众丫鬟婆子小厮说道:“快给少爷行了礼做自己的事情去!” 芝娘这么一开口顾九忙拉着寡月的手示意他停下,寡月怔了一下,朝她笑了笑,接着一大群人上前。 “少爷好。”众丫鬟小厮婆子连连行礼。 “行礼了就快去做自己的事去,许婆子你快些将饭菜都做好。” “是是是。”那婆子连连点头,方要带着其他几个婆子离开便听得寡月唤了声。 “且留一下……咳咳咳……”他不适的咳了一声。 那婆子脚下一滞,折了回来,抬眼看了少爷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心道着少爷生得好生威严了,还颇有些官家的作风了,让她不敢直视。 寡月走上前几步:“你可是管厨房的?” “是的少爷,少爷有何吩咐,尽管吩咐许婆子便是了。”婆子低着头答着话。 “这就好,你命几个小厮引着卫箕卫簿将这后车的东西送进去吧。” 婆子闻声望向寡月指向的地方,卫箕卫簿那方数个大竹筐。 “是姑娘给你们准备的些腊肉熏肉熏肠,还有一只腊鸭腊鹅的,菜不够就做了吧。”寡月吩咐道。 那婆子骇在那了,没想到少爷连这些事情都吩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倒是没有料到,看着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会这般“体贴”呢。 “诶!”许婆子忙使唤了一个小厮上去,要他去帮着卫箕卫簿。 芝娘忙迎上前来:“少爷,二夫人身子骨弱,你也别怨她不来迎你……” “无事。”寡月淡淡道。 “瞧我说什么呢,我还是快些带少爷去见夫人。”芝娘一跺脚佯装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说道。 寡月牵着顾九方道:“请芝娘带路吧。” 卫箕和卫簿提着装满东西的大竹筐子,跟在许婆子后面。 “诶!怎么把这个也提下来了?”卫箕赶上那提布包的小厮的脚,急忙道,“这是九爷……九姑娘给夫人安置的新衣。” 小厮被他一吼唬了一跳。 “卫,卫爷,小的不知道。” “你呀,你先抱着,我一会儿给姑娘送去!”卫箕说道。他与卫簿打心里都是希望夫人能接受九爷的。 府宅厨房里。 “这是腊肉熏肉,姑娘说了炒之前先用热水洗一下,尤其是这熏过的肉,多放点油,少爷爱吃。”卫箕忙吩咐着。 许婆子把卫箕的整句话只记住了一句:少爷爱吃。 卫箕又将那腊鸭腊鹅找了一面干净且干燥的地儿挂上了。 “这腊鸭腊鹅,不吃的话便挂在干燥的地方,没事也可以拿出去晒晒吹吹风。”卫箕又道。 那许婆子挠了挠头道:“卫爷啊,这可都是那姑娘说的?” “可不?”卫箕边忙活边说道。 许婆子更奇怪了:“可这姑娘看着也还是个丫头,十三四岁的模样,怎么就知晓那么多了?” “九爷,不!九姑娘,她知道的可多了,什么名山大川,什么飞禽走兽,什么各地民俗,什么布艺精品,什么奇闻异事、野史宫秘……” 卫箕越说下去那婆子的脸便越阴沉下来,越来越听不懂,感觉卫爷说的该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吧? 卫箕瞅着许婆子那捉急的样子,叹了声:“唉,我跟你说这么多作甚?说再多你也不懂是不?罢了我先去了,还有夫人的衣裳还要安置呢!” 许婆子见卫箕要离开,忙赶上去道:“卫爷你洗个手再走啊!” “洗什么手啊?等下在外边随便用雪水搓一下便是了。倒是你们快些安置吧,不一会儿是要开饭了,这两日有你们忙的!” 寡月和顾九随着芝娘往那方垂花门而去。 方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个梨木架子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数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 抬眼台矶上便站了一个丫鬟,合中的身材,肤白腮红,鼻腻鹅脂,观之可亲。 “少爷吉祥如意。” 她虽低垂着脸,但脸上毫无惧色,一派大方。 芝娘忙上前去解释道:“这是夫人远方亲戚家的大女儿,唤作尤如素,我们都唤她如素,打小便与少爷认识,只是少爷你至儿时便不喜让人伺候,便没指给你。” 芝娘是笑着说的,顾九却害了一跳,“指给”是何意,她不是不懂的。 她手抖了一下,旁边人不是没有察觉的,寡月眉头皱了一下,已明白顾九许是不喜的,便连礼貌性的话语都免去了,拉着顾九往门内走。 尤如素骇了一下,颇为尴尬的不知该继续半蹲着还是该引着少爷进门。 芝娘也小惊了一下,这少爷看着也不像是无礼的人啊,怎么对姑娘家的这生冷淡。 芝娘不禁多看了少爷一眼,瞧着他眼里只有着那九姑娘,便顿然明了。她浅浅的督促了依旧站在一旁的尤如素一声:“还不快带少爷和姑娘去里间。” 尤如素愣了下,脚下生风快些走到寡月二人前头。 “少爷,夫人那里需要安置一下,我先领着少爷和……姑娘去东厢耳房。” 寡月和顾九被引了进来。临窗的大炕上铺着猩红的锦被子,正面设着大红金线蟒的靠背,石青银线蟒的引枕矶银线蟒的大条褥子。 两边还设有梅花式样的小茶几。右面茶几上放着匙箸香盒,还有书盒,也不知是什么书,顾九走近了些才瞧见是四册画集,她心中小骇了一下,这靳郑氏到底是个关心孩子的母亲,虽无法同南衣亲近,到底是知道南衣之喜好,这时候顾九不禁再想,若是靳郑氏得知南衣不在了,又会如何? 左面的茶几到底是让顾九更悸动了些,茶几上的美人觚上插着的是几簇梅枝,许多都已半开了。 顾九回头望向扶她坐下的寡月,见他也是眼中带着惊愕。 尤如素给二人捧上茶来,先递与寡月,寡月未接,只是道了句:“给姑娘。” 尤如素怔了片刻,转头将茶递与顾九。 顾九红了脸,接过她手中的茶。 见顾九饮了茶,她方低头要去端另一杯要捧给寡月。 “放着,我自己喝。”淡淡的声音从头上传来,由如素止住了手。 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了,顾九兀自的饮着茶。尤如素一脸拘谨的站在那方。 顾九放下茶,方抬眼望过去,地下面是四张椅子,都搭着猩红色的撒花椅搭子。 椅的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的茗碗瓶花具备,都插着微微绽开的梅花。 尤如素见顾九盯着茶几出神,以为她是饿了,她虽不知这姑娘和少爷是什么关系,既然少爷这般重视着这姑娘,便不由得她不去巴结。 她走过去,拿过一个圆形扁浅的捧盒来,在顾九的手边放下。 柔声道:“姑娘可是饿了?” 顾九见尤如素已站在了她身旁,手中的捧盒也已打开,那盒内装着的可是各色的零嘴。 顾九笑了下:“竟然还给你家少爷安置了这些。”她要来,她们定是不知道的,那定是给靳南衣安置的? 那尤如素羞得脸红了,也陪着笑了笑道:“夫人说不管少爷吃不吃先安置了,过年别家都安置,我们宅子也不能缺了,看着喜庆。” 顾九顿了下,复瞧一眼寡月,见他也似乎被这话触动了些。 顾九随手拿起一个罐子,看着里面青黄青黄的东西,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尤如素望了一眼,方道:“回姑娘这是青果。” 是腌制的吗?能保存这么久一定是腌制的。 顾九拿起一粒,放入嘴里,有些水,有酸意,也有甜涩味,但酸意多于甜味,很好吃,估计是腌制的,只有这样才能保存。 咬下去,嫩嫩的,果肉也很好吃。 顾九吃完一粒,方赞道:“很好吃。” 她拿出一粒递与寡月道:“确实好吃,我可要学着,你也尝尝。” 寡月不想拂她的意便接过,看着顾九又连吃了几粒,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可别吃上瘾了。” 顾九心里一骇就只差道一句:已经上瘾了。 寡月再道:“这青果虽是好东西,清肺利咽,生津止渴,也能解毒,到底是药都有三分毒,你还是少吃些。” 清肺利咽? 顾九猛地抬头望向寡月,这不是对他的病情很有利吗? 尤如素见状忙道:“不若我给姑娘多装些来,日后也可带着回府?” 顾九摇摇头,盖上盒子,忙道:“别了。” 打死她都不想承认自己好吃,这般兜着别人的东西回去她心里膈应,倒是她太失礼了些,改日她自己做便是。 顾九将捧盒该好放在几上,方道:“对了,那梅花枝是什么种,开得怎地如此早?” 尤如素笑了,圆月般的脸色抹着绯色,她温和道:“姑娘这梅枝昨日被我们从梅树上剪下,便放在这花瓶里用盐水泡着,这今日清晨便开了。” 顾九颔首,原是这样。 这时候只见换了一身红绫袄子青缎背心的芝娘从侧门处进来道:“夫人请少爷和姑娘去坐。” 尤如素一听忙请顾九和寡月。 这一刻,顾九竟然紧张起来,心里惴惴不安的,颇有些“丑媳妇见公婆”的觉悟。到底寡月成了南衣,她与寡月的婚事便不是那么简单了。 寡月伸手握住她的手,温柔的眉目里也难掩一丝心慌,到底这靳郑氏占着南衣母亲的位置,而他也不是真正的南衣。 四人到了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着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和茶具,靠着东壁面西设着半新的石青缎靠背引枕。 妇人就坐在西边下首,亦是一身半旧的青缎,只是头上的珠宝在这屋内的烛光之中显得耀眼。 顾九想这便是靳郑氏,看着雍容华贵,倒也不像落迫的贵族,她虽未听寡月提及,倒也能猜到,这靳郑氏,即是娘家姓郑,便是与大雍四大国公,慕、谢、郑、杨中的郑家有些关联,只是既然做了“二夫人”,落了个平妻的位置,当是庶出。 顾九猜的确实无错。 靳郑氏身旁站着一个丫鬟,细看之下与那尤如素看着有些像,但也不像,这女子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面,俊眼修眉,倒是颇有些才气。 到底是芝娘先开的口:“少爷,夫人将将起来,这也才刚好了些。” 寡月未曾多说些什么拉着顾九朝靳郑氏,盈盈一福。 “母亲……” 他这一开口便是一屋子的人都骇住了。 于寡月,是从小未曾唤过这二字。 于靳郑氏,是已多年未曾见过靳南衣,更何况听到这二字?便免不了神经紧绷,一时间凝着寡月满眼复杂。 于芝娘、尤如素还有尤如黛便是欣慰感动,少爷终于能认夫人了。 “母亲万福。”他沉声道,将心底的不自在压下,一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即是如此,不如早些面对。南衣心中有结,不曾向他透露,便是希望他代他去化解,那么便由他来化解吧…… 靳郑氏坐直身子从炕上起身,她身后的尤如黛便上前来扶她。 她伸出颤抖的手去抓寡月的臂膀,颤声道:“儿啊……” 只此一句,便是泣不成声。 寡月心生避开之意,原因是他何曾遇到女子这样,这般抓着他他着实难受了些,却又不能讲她推开,毕竟她是南衣的母亲。 “我儿,你不知娘等你,等了多久,就在我以为我要老死在江南,这块无比陌生又刻入命运的土地上……我十多年没有回到北方,我不想一辈子都不能回到那里,我在荥阳出生,长在长安,嫁到汾阳,那里写满了我的青春,江南再久,不是家啊……” 江南再久,不是家…… 这一句重重的撞击在阴寡月的心头,无论如何,北方才是根啊…… 南衣,他,的内心深处皆是如此想的吧……抛却靳郑氏何以爱慕虚荣,何以在乎名分或者内心多么空虚,种种都离不开一个“根”字。 此刻尘封在心底多年的隐忍、荣辱、冤仇、执念……再度冲出心扉,袭便他的全身。 一屋子除去顾九以外的女人都落了泪。 顾九怔怔地望着寡月,从他沉郁绝美的凤眸之中她又看到了以往在长安时她曾瞥见的炙热,深蓝色的火焰,哀伤之中带着毁灭。 “都哭啥,这大过年的日子,都哭啥?”姜兰芝擦着眼泪,说道。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从汾阳沦落长安的,或许要属顾九例外。 郑裕安伸手拭了泪,方笑着朝芝娘道:“传饭吧。” “诶!”芝娘笑着应道,退下了。 芝娘退下后,郑裕安又望向寡月,正欲虚寒温暖几句,才瞧见顾九,方才他二人一同进来,她没有细心看,以为是少爷在梅花庐里招的丫头,细看之下,不然。 若是丫头何以穿着猩红的凫靥裘,里头还是一身鹅黄厚褙子,露在膝下的灰色撒花绸也不是丫鬟们穿得料子。 “南衣,这位姑娘是……”郑裕安开口问道。 寡月滞了一下,不想这般随意的答了,便是今日便将所有的事都讲明白了。 “娘……”这样唤终究是有些不习惯呢,他适应了片刻方继续道,“我一会儿给您认真讲。” 听他这么一说靳郑氏难免心中一紧,倒真是如她所料。 接着有几个小厮来把那巨大的上漆圆桌摆在了正房当中。 接着尤如素与尤如黛带着几个小丫鬟来布置餐桌。 伺候着三人坐下,先上了茶,芝娘方了传菜。 席间顾九显得很拘谨,少言少食,她知晓的就这么多了。 等十多个菜上的差不多了,许婆子便带着几个厨房的婆子去门外候着了,门外还站着几个小厮。 这寒风呼呼的,光是想着外面都觉得冷。 寡月眉头一拧对芝娘道:“去将他们引进来,在这一旁摆个小桌一起吃。” 寡月这么一说,顾九很是赞同。 芝娘一听骇了一跳,下意识的瞧了眼靳郑氏阴沉的脸,忙道:“少爷这可使不得他们终究是下人。”这坏人,总得有一个人来做吧…… 寡月脸更沉了些,方抬首望着郑裕安道:“娘。不若将他几人引进厢房摆上一桌,这毕竟是除夕。” 靳郑氏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许,方颔首道:“便是如此吧,兰芝你着手去办。” “顺便将卫箕卫簿唤进来。”寡月继而道。 郑裕安干笑了笑:“南衣,这不大好吧。” “这里有这么多的空位,叫她们和芝娘也坐下一起吃吧。”寡月指着一旁的尤如素与如黛继而道。 郑裕安愣了下,想着少爷还是顾及着她房里的人便也不再多做纠结,便柔声道:“便如此,一起用吧。” 顾九看着坐在自己一旁的寡月,还有一旁的卫箕卫簿,虽说是在这个不觉得亲近的屋舍里,但是只要有他们在,这个除夕夜的饭到底是温暖的。 末了,许久之后,寡月忽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执起顾九搁在桌子上的左手,从座椅上站起。 他二人立在那里,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鹅黄温濡,一个公子如玉,暮霭沉沉楚天阔;一个美人如虹,疏影横斜安在哉。 昏黄的灯影之间,他们立在那里看着如此和谐,便是世间最般配的一队,任人想拆散都找不出理由来。 寡月朝着郑裕安一福后,沉声道:“母亲,我已与九儿私定终身,求母亲成全。” 众人虽惊愕,却到底在预料之中,也没表现得那么明显。 寡月未看到郑裕安脸上写着的反对,到底只是怔动一下,却也没有点头或者开口表态。 他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头。 方有些不安的继而问道:“母亲是何意?” 连顾九这么个从不怯场的人,也难免的湿漉了掌心,这妇人倒是吱个声啊?是与不是,好与不好,不就几个字而已。 郑裕安凝了半晌,方道:“这个,娘也做不了主。” 寡月眉头一皱,清澈的眉目里似有一丝光影闪过。 且听郑裕安继续道:“不入靳氏门楣,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我这里同意终究是不算,南衣啊,这还是得获得靳公(祖父)认可,由他主持……” 寡月顿时了然,世家女果真世家女,一招棋,逼他来行,她将他对顾九的情看在眼里,便用再入靳公府来压他。 将一切推给靳公,不仅刺激他倾尽全力北上,还不至于得罪他。 于靳郑氏,她这后半辈子的指望是全全放在了靳南衣身上了吧! 郑裕安笑了笑朝着顾九道:“是个讨喜的姑娘,生得这般之好,是哪家的?” 寡月忙答道:“她没有亲人了。” 果然郑裕安还有尤如素、尤如黛三人皆怔了一下。 倒是郑氏继续说道道:“倒是个可怜的。”说着她给芝娘使了个眼色。 芝娘忙站起朝内厢走去,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个锦盒,她上前将那锦盒递与靳郑氏。 郑裕安白皙的手,从锦盒中拿出一条珍珠链来。 “姑娘生的肤白,这珍珠链子还是年轻人带好看,便是我这个准婆婆的心意。” 顾九不得不对这个女人另眼相看了,她此刻不问门楣,不问出身,只是为了稳住“靳南衣”来之不易的真心么?到底女人都是患得患失的…… 顾九不会拒绝她的好意,至少郑裕安此刻的真心多于其他。 “谢谢夫人。”顾九双手接过。 “我倒是很想收你这个媳妇,可是这靳氏子若是外娶,靳公是不会认的……”郑裕安叹息了一声,“便是只有等南衣再入汾阳,再另作打算了……” 这话中之意便是说,若是“靳南衣”早些入汾阳,便能早些娶到顾九。 顾九明白这意思,看来她要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还是得等些时日了。 寡月握着顾九的手更紧了几分。 顾九恍惚之间听闻他喃呢道:“我尽力快些……” 一顿饭结束的时候已过了申时,从正房里出来,走至屋外,就瞧见雪已漫至台矶上了,只是一个下午便落了这么厚。 “少爷,姑娘,老身带你们回房。”芝娘笑着道,撑了伞要去给他二人遮雪,却被寡月接过。 他撑着伞,大半边留给顾九。 一路上众人无话。 带送顾九去了安置好的房间,寡月在房里坐了会儿,看褥子都是新的,暖炉烧得正旺,炕头也正热乎,才离开。 房门外便瞧见守候着的芝娘,他眉头一拧,问道:“芝娘何事?” 芝娘红着老脸,伸手带上了顾九房门的门,还推了推,方将寡月拉至一处。 已极轻极轻的声音道:“少爷……那个夫人命我来问少爷,少爷可与姑娘行了周公之礼?” ------题外话------ 芝娘真是,问这么脸红的问题……╮(╯▽╰)╭ 为了爬更新榜,更新时间一再延后。一直想把更新时间调到早上但是经过多次努力实在无法一天码出两万字。而且随着后期文越来越难写,会有些棘手。 感谢支持着《病公子》的亲们。你们的支持便是我继续努力,再接再厉的动力。 谢谢亲们的花花钻钻,友推:《嫡女重生之一品世子妃》 谢谢亲们票票。我尽力早更多更!   ☆、072、唇相触,心相惧(万更半月) 少年身子一震,脸未红先已惨白。他若答“是”便对九儿声名不好,他若答“不”又不知会折腾出什么来。 心底多数是向着九儿的,九儿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他摇摇头,沉默着。 好半晌之后,芝娘竟是见自家少爷这拘谨的样子,不可自已的笑了。 她示意寡月容她边走边说。 寡月眉头一拧,迈着的步子,随她去了。 芝娘走至偏僻处,在脑海中整理好词句方道:“夫人那里是这个意思……少爷也都过了十六了,若是在北地,少爷十四岁时候就该……” 寡月一瞬不瞬的盯着芝娘,把芝娘的老脸都盯红了,这下连芝娘都说不下去了。 一阵冷风吹过,再抬眼时候已至少爷的房前,芝娘心下一横,拉着少爷进屋,忙道:“少爷也该知晓那男女之事了!” 寡月身形一颤,俊脸飞红后,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且听芝娘臊红着老脸继而问道:“少爷,您可梦见那巫山……之事?” 梦见巫山之事? 寡月如何能不懂这其间之意?即是少年男子对女子的渴求,便会在晚上睡梦之中梦到那些,直至次日清晨醒来时候…… 他是正常男子,又如何不会…… 只是这事情你让他如何启齿?如何同别人说? 芝娘见他脸色阴沉,知他拘谨忙道:“少爷,您也别觉得难看,芝娘是过来人,一直像长辈来照顾你,说到底我大夫人也大了七八岁,夫人出嫁前都是我和老夫人教的……” “所以少爷,既然夫人派我来问了,你就如实告诉我便是。”芝娘说道,“芝娘只同夫人说,绝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寡月的俊脸比先时更难看了些,红着脸点点头,点完头的瞬间,觉得自己的头沉如铁,他都做了什么? 芝娘嘴角抿了抿,情难自已的笑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忙道:“这男女之事,少爷是……必须得会的,若不少爷,您先收了如素……?” 芝娘说完抬头去看少爷的反应。 见他脸上红晕退去,一脸苍白的站在那处,也不答话也不反对,良久才道:“芝娘,我要休息了。” 芝娘没来由的遭少爷这么一赶,她动着步子出了门,就听得“吱呀”一声门被阖上了。 寡月坐在屋内,他肺不好燃不得暖炉,只要炕是热的便是。 他褪了衣服觉得有些困了,想着明日是年三十,需早起带着顾九耍一番,她那么爱玩的一个人,年三十也是坐不住的。 炕上的锦被都是新的,寡月躺在炕上,微阖上眸子。 等着睡了许久,房门处似乎传来声音,睡梦之中寡月动了下眼皮子,他明明记得他把们栓着了的,怎地门又被推开了? 接着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玉帘珠玉的碰撞声。 接着就听得芝娘说了一句:“好生伺候着,若能一举得男,便也是你的福气。” 尤如素退下厚厚的斗篷,露出大红的兜衣,和水蓝色的薄裙衫。 “该教的,我以前都教给你了,你自己疼点无什么事,别弄疼了少爷。”芝娘说完便离开了。 尤如素盯着炕上锦被之中静静躺着的寡月,心中的悸动完全将寒冷淹没。 少爷生的真美,只是这么凝着便能感受到细看之下的别样风骨,激起她心中一片火热。 方才芝娘给她喝的茶水里放入了那种助兴的东西,还没开始,她便受不了了。 “少爷,奴家伺候你……”她低喃一句就要扑向榻上,只见本沉睡的少年猛然坐起。 不行,他接受不了,顾九以外的女人,接受不了…… 他本想着,若是必须得三妻四妾,或者那种事情男子都要经历的,便顺其自然。 可是当听着身边人陌生的声音,想着他要去碰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女人,还要痛这个女人有肌肤之亲,或者生儿育女…… 即使公卿之家将生儿育女当成一种义务,他也做不到解开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的衣裳,他不爱,便也不想碰。 “退下!”他厉吼一声,带着沉沉的怒火。他变了,他的思想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是什么时候的事?几乎是与顾九相处的时日长了,有些事情潜移默化了,他早已习惯了她的霸道,习惯了被她霸着,护着,占有着……她虽不承诺,不坦白,他却习惯了…… “退下!”他再度朝呆若木鸡的尤如素吼了一声。 烛光之中女子琼脂玉露的肌肤因为寒冷发黯了不少,一张丰润的鹅蛋脸上写满的惊慌与讶然,她柔声道:“少爷……夫人要如素来伺候少爷……” 那声音柔软、温润,任铿锵的男子听了也会化作绕指柔…… “你不走,我走!”他几乎是连鞋都未穿便从房里跑了出去—— 顾九是个认枕头的,睡了半天睡不着,便从房里摸了出来。 在长廊里迷迷糊糊的唤道:“寡月,我睡不着……陪我说说话吧……” 破门而出的寡月正巧看到抱着枕头从房里出来,揉着眼睛的顾九,似是见到救命的稻草一般…… 他冲过去一把搂住了顾九。 顾九被他这么一搂彻底清醒过来。 她抬眼瞧着他衣衫凌乱,青丝飞扬,似乎只着了亵衣,再抬眼向他身后一看便瞧见他身后追赶出来的尤如素! 顾九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此刻的尤如素,青丝披沥于肩,大红的兜衣有些松垮的遮着丰润的身子,水蓝色的薄纱裙遮着她玲珑的身子。 “少爷,你已看过奴家的身子,奴家没脸……”尤如素还未说完。 顾九就一掌将搂着她的阴寡月推开些。 “她说的是真的?” 寡月凤眸凝着顾九,也不答话,一时间任他有雄辩之才,也是瞬间大脑空白,答不出一句。 见他如此,顾九心中顿生一股悲恸,至心底燃起,她一直护在怀中的少年,她一直以来放在心底的清风皓月……。 “脏了?” 她唇角无奈高扬,冷风吹拂的她的青丝,她觉得头有些沉,昏昏然中她有些看不清少年的脸。 这两个字落入耳中,寡月的心似被狠狠地剜了刀。他薄唇轻颤着,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如此不信他,她竟如此不信他。 “少爷是个正常男人。” 正在这时尤如素低声道,无论如何她已在少爷面前宽衣解带,便要为自己争取一把。 “哈哈哈哈……”着素白色深衣的少女爆出一阵凉薄的大笑,她的隐忍,她的保守,总会毁在在男人面前轻松褪衣,主动献上身子的女人手里,几世都是如此……她便是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她转身,心中抽痛,疼的却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清风皓月的少年,曾几何时他是她凡尘俗世间一抹幽白,曾几何时他是她冬日崖头一抹暖阳。她想她恨自己比恨着他多,不是担心未来的路上找不到更好的,而是担心今后的岁月里他过的不好……他的女人照顾不好他……如是而已…… 温热的泪水滚落她的眼眶,她手中的枕头落在长廊处。 她竟是冲出长廊跑向雪地里。 “九儿……”寡月唤了一声,冷风呼啸,吹起他如墨的青丝,他不顾赤着脚就要冲了出去。 “少爷。”尤如素一把抱住寡月的腿。 少年沉郁的凤眸之中一闪阴鸷,他如一头正欲爆发的小狮子,九儿是他的一切,若是九爷毁了,他倾覆的便是整个世界! “你若再执迷不悟失去的不光是名声!我会让你什么都得不到!”他厉吼一声,一脚踹开尤如素。 尤如素早已冷的瑟瑟发抖,如今经少爷这么一说更让她打了一个寒噤。 她后褪数步,靠着门框,缓缓滑下,便是坐在门楹上再也动弹不得。 冷风吹拂着,夹着雪花飘进长廊,量她想伸手去将她的手割破将自己的血滴落在芝娘方才放在屋内桌子上的案盘里的白帕子上,也没有力气,就这般昏倒在门楹处。 顷刻间的功夫,顾九已穿过长廊,绣鞋着地,就这般奔了出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离开这里,她没有勇气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更不会和别的女人共着一个男人。 寡月打着赤脚追了出去,脚掌踏过刺骨的积雪,他全然不觉。 苍白的脸上,薄唇已泛起青紫。天公亦不作美,此刻又飘起了飞雪。 “噌”的一声顾九脚下不稳摔在了雪地里,冰冷的雪水,刺骨的痛意,不及她身体的寒冷。 “九儿……。”他发疯了的赶上顾九。 九儿,别丢下我,就算是死,也请带上我……。 大雪纷飞而落,一庭的梅枝上结满了冰凌,少年从梅林中穿过,腾的一下跪在摔倒的少女面前。 “九儿……”他伸手去扶她。 顾九抬起泪眼,手揉了一下摔得发昏的脑袋,抬眼就瞧见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的寡月。 “你走啊!你还追来干嘛?”顾九支撑着从雪地里坐起。想站起,脚下又一滑。这是梅园泥地里的雪,落得并不厚实。 “滚远些,别碰我!”顾九吼道,眼眶处的泪水早被风吹干了,如今脸颊上只剩下未化掉的雪水。 少年固执的握着她的臂膀不放,她要打要骂都可以,她不能就这么弃了他,绝不可以…… “放手!”顾九挥动起被他钳制住的臂膀想摆脱他,可他不依不饶,发青的唇紧咬着,就是不放。 顾九进他这副模样,心中又疼又气,竟是狠了心,伸出空出来的手去拍打他。 他也不吭一声的任她打。 “为什么要碰她,为什么?”顾九打着打着,又落下一行泪,以前从不知道哭的,怎地变得这般脆弱了? 寡月被她的泪水震到,心中垒砌而成的心墙顿然倒塌,他伸手握住她拍打着他的手。 顾九经他这么一握,更恼怒三分,便更使命的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唔——” 冰凉的唇触在她的唇上,没有温度,只有冰冷,却能让她冰冷的心渐渐回温,瞬间脑中一片空白,连躁动不已的神经也安静下来…… 于寡月,全身的冰冷,也抵不住此刻的悸动。 他没有办法,他想要她听他解释,他看着她这样,他心里难受,难受到心在滴血…… 只是轻轻一触,他不知道也不敢再做什么,离开她的唇。 平静之中带着坚定,他言道: “我没有碰她……” 顾九抬起发昏的脑袋静静地凝着他,方才意识到他强吻了自己后,想回他一句别用碰了别的女人的唇来碰我,都咽进了肚子里。 这一次,无疑在寡月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只此之后,他对这些他以前没有想过的事情重视起来,因为九儿在乎。 “少爷……” 他二人抬眼就瞧见黑夜中雪地里的数个身影,芝娘提着灯笼低着头站在郑裕安身后,身后还有几个丫鬟小厮想是寻他们已寻了一会儿了,郑裕安脸色阴沉的凝着她二人。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会惊动靳郑氏。 芝娘赶过来看情况,就瞧见倒在寡月房门处的尤如素,当即骇了一跳,找来如黛和几个丫鬟搀扶着如素回了房。 当惊觉到少爷不在房内的时候,郑裕安也过来了。 尤如素冻得只剩一口气了,找来了大夫,如今被如黛搂着瑟瑟发抖昏迷不醒。 半晌郑裕安只道出一句:“送少爷和姑娘回房。” 芝娘赶紧为他二人递来斗篷,身后高个儿的小厮也来给他们撑伞。 寡月撑着身子将已快动僵的顾九搂起。 顾九经他这么一搂,身子是立起来了,两只脚却已麻的没有知觉了。 寡月似是感受到了,一手当即移至顾九的膝下,将她打横抱起。 “少爷……”众人唤了一声。 “南衣……”(郑裕安) 他停下,留给众人他冷凌的背影。 “我没有碰尤如素,你们若想我再踏进这个园子,便不要再做出这种事来……咳咳咳……” 他强忍住身子的不适,抱着顾九朝顾九住的厢房走去。 雪地里,众人骇的不轻,虽芝娘早就猜到如此,但没想到,少爷竟是连一个女人的颜面都不顾了,这少爷不要,再指给谁呢,这尤如素的事到底是难办了,倒是成了她与夫人好心办坏事了。 郑裕安凝着寡月抱着顾九离去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你们若想我再踏进这个园子,便不要再做出这种事来。 这话,到底是说给她听的! 她也原是想着南衣身边有个她的人,便也方便些,那卫箕卫簿是他自己选的,他倒是一直以来连她的人都不敢用! 只是以前的靳南衣,如何会说得这般直截了当,理直气壮?现在的南衣依旧是一副温濡模样,却气势暗藏,到底是连她都心生畏惧! 靳南衣,到底是长进了! “将大夫引去给他二人都瞧瞧,给姑娘房里再添一床被子,焦炭再送一盆,熬了姜水,烧了热水立马给送去。我回房了!”郑夫人吩咐完后,便径自撑着伞离去。 一时间小厮和丫鬟们都各自忙活去了。 寡月抱着顾九进房,由不得顾九大叫,便将她外面那层脏乱的中衣褪下,又给她褪鞋子,将她塞进炕上被褥里。 暖意袭击遍顾九周身,她低着头感受到那人依旧只着着一件亵衣亵裤披着一件斗篷站在那处,还打着赤脚,她心紧想要开口叫他回房暖暖…… 这时候芝娘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大夫。 芝娘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低着头指着西边的床榻道:“少爷,您快上床榻捂着……” 他不动。 “你这是冻给我看的吗?!”顾九狠狠道,一个枕头便扔下炕,砸在他脚上。 那人身子震了一下,才动着腿朝那床榻走去。 还能扔枕头,便是没事了…… 他低垂下头坐在床榻上,满脸担忧的卫箕将热水端进来,芝娘火炉燃在他身旁。 “给姑……”他沙哑的开口。 “不用!你自个儿先泡着!” 北面炕上飘来顾九的声音。 温热的水安抚着他受冻的双足,其实方才在外面,他动了内力…… 老大夫忙上前来给他把脉,卫箕又给寡月喂了救急的药。 “咳咳咳……”他捂着唇咳了几声,喝下姜汤,又望向北面炕上的顾九,“给……” 他放要开口,却又怕她将他一口回绝便止住了。 卫箕见状,姜汤端了一碗给顾九端了去。 顾九到底是给卫箕面子,接过饮下了。 老大夫说了句:“少爷没事。”的时候,她竟然长吁了一口气。 接着老大夫便要来给顾九把脉,顾九震了下,她可不能让这里人知晓她身子不好生养,即使是一年内…… “不必了,我没事!”顾九沉声道。 果然经她这么一说,那方寡月放了姜水碗,芝娘也走了过来。 “姑娘,这大夫就在这里,就让他看看吧。”芝娘说道,“这冻了这么久,这……” “谢芝娘好意,真的不用了,我困了想休息。” 芝娘一震,脸阴沉了许多,你若是真困了呃,也不会困到少爷房里,坏了这事儿,如今是尤如素骇躺在床上呢!夫人那里她也不好交代了! 她好心要大夫帮她看,她还不依,这女人她真以为她不得了了,即便是少爷宠着她点,就真当她是根葱了!芝娘心里便是沉了一肚子的火。 “你们退下吧……咳咳咳……” 西面床榻上传来少年的声音。 芝娘笑着望向她家少爷:“少爷,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吗?” “不必了,退下吧。” 大夫朝寡月躬身作揖后离去。 卫箕将铜盆端走,道:“少爷,卫箕也先退了。” “嗯。”寡月复抬眼再看向还站在那里的芝娘,“芝娘您还有事吗?” 芝娘垂首沉思片刻道:“少爷,这如素那里,如素可是昏着,醒来也只是哭……” 寡月身影一颤,余光瞥向北面。 北面炕上。顾九将那猩红的锦被往头上一蒙,便是装作睡了。 他心震了一下,沉声道:“尤姑娘我没有碰,便是干净姑娘家。” 芝娘唬了一跳,这少爷随便一句话都是入木三分,她若是接下去,怎么说都是毁人清誉了!这话她是万不敢接下去了。只好躬身一福:“少爷您保重。” “出去后将帘子放下。”寡月指着他榻前数米的帘子道。 芝娘心一惊,知晓这是少爷为了护着这姑娘,告诉她,他要就寝不会对这姑娘做什么,便命她放下帘子。芝娘心道:真是护着得紧,处处都落在细微之处。 待芝娘走后,寡月便从床榻上起来。 躲在被子里的顾九听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待她竖起耳朵认真细听时候又没了。 屋子里火炉燃的很暖和,炕上也暖暖的,这一来便是唤来了她的睡意。 可她偏又睡不着,或者,不甘于这么睡着,那人吻了她,真的,就在那雪地里,温濡的羔羊竟然大胆到将他的唇贴向她的唇…… 她真真是瞧错了他,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大胆。 寡月就站在床前,许久,他以为她睡着了。 顾九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等她就要昏昏沉沉的进入梦乡的时候,突觉背后一凉,接着一个“硬物”就钻进被子里。 寡月本是小心翼翼的,深怕惊醒了她。 他的心似拨浪鼓般的乱跳着,至从万安寺里回来做了那样怪异的梦,至次日清晨发现自己的褥子湿了后,便看着顾九更不同了些。 他不想让她走,她是他的,便不能弃了他去寻他人…… 他的手颤抖着攀上顾九的腰肢,隔着这么近,顾九身上那股香味更浓郁了些,让他有些沉浸其中,他迫切的想将脸埋得离顾九更近些。 可没等他再靠近些,榻上的女子便猛地转过身来。 “阴寡月,你还真真是想女人了?春情萌动了是不?” 顾九眼里喷着火,凝着因顾九突然转身,俊脸绯红的阴寡月。 顾九的一句话,让本来就因做了“亏心事”无地自容的阴寡月更加不知所措,他本以为她睡着了才…… 顾九坐正了身子,慢慢靠近他,冷声道:“被那尤如素挑起的火,要我来灭,想都别想。”说着便是一脚,将他踹下床去。 这一踹还真是不轻,直接将寡月踹的大半个身子挂在了炕檐。 寡月胸前闷痛,竟是有些讶然的凝着顾九,半晌才道了一句: “九儿,你过分了……” 顾九一听愈发不乐意了,倒是她过分了? 他被勾引便是无辜?尤如素奉命行事也是无辜?她便是过分? 还好这没个名分,没个一儿半女的。 “没成亲,没名分,你爬我床作甚?”顾九还想再送他一脚,却被那人握住了脚踝。 “你……”(顾九) 连寡月也是一惊,心中虽有怨气,只是当手触到顾九脚踝部丝滑的肌肤时,心中陡然一软,竟做不成将她也拉下床,陪他一起挂在床檐的举动来…… “没成亲?”他缓缓站起,又倾身上前。 “没个名分?”他更近了些。 “九儿,你确定我们没成亲,没个名分?”寡月离她更近了些。 顾九凝着他绯红未散尽的脸,还有他沉郁中带着伤痛的凤眸。 一瞬间她连支支吾吾的勇气都没有,还确实成过亲了,拜过堂了,还喝下了交杯酒,怎么赖,如何赖,如何张口说“不”? 顾九本能的后退,那人突然停了下来。 顾九凝着他,见他神情忽地转柔,连声音也柔了下来:“九儿,我好冷……” 凤眸中沉郁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清泉,清澈见底,美的毫无杂质…… “九儿,那边的榻太冷……” 顾九表示她要气到肝气郁结。 她从炕上坐起,道:“你睡这里,我去那里。” 寡月身子震了一下,知她介怀,转身去将榻上的被子抱来。 顾九无力摇头,很无可奈何的空出位置给他。 寡月躺在炕外侧,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他只是不想离她这么远,只要她在他身边即可,这才是枕边人……。 “九儿。我没有碰她……。”他继续解释的,唇角扬了扬,吹灭了临近的灯盏,整个房间里只留下妆台的那一盏灯。 顾九没有告诉他,他虽没有碰那个尤如素,可是今后的人生路途,如此漫长,他要为官,要入靳公门楣,或者再入长安,便也少不了那些莺莺燕燕、胭脂粉黛,今时他能为一个尤如素对她信誓旦旦,日后她又要为了守护一个他,与多少女人明争暗斗,她倒是不想,永远不想变成一个他厌,自己更厌的妒妇! 她不要,她不要他的一句没有碰,她要的是他对她说他喜欢她,爱她;许她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想,便是她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习惯,她来的早,他便只见过她一个女孩,却不知用“爱情”来标榜她,还是用“亲情”。 她突然觉得她应该离他远些,让他认清自己的心,是从一开始她闯入他的命运,他被动的接受;或者是一路来她因为她心中过早对他产生的爱恋一直纠缠着,便是他习惯了她的形影不离。 不行,这样的习惯,这样亲情式的喜欢她不要! 若是亲情,不过是生命之中再多了个慕七罢了!而他是阴寡月。他是那夜红烛昏黄光影之中,当她的喜帕被挑起时,她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温柔男子。他是清秋暖阳之下,执着她的手在西郊学府的小径上,那个她恍惚间觉得侧脸绝美如神祗的男子。他是她凡尘俗世之中一抹清风皓月,他是她历经红尘、踏过岁月、淌过年华里的陌上公子…… 清晨,当顾九醒来的时候身旁空空如也。 手掌滑了过去尚有余温,当是起来没多时。 等她洗漱完毕,就见门被推开,寡月端着一个案盘走进来。 “你起了……”他柔声道,将案盘放在桌上,是两碗皮蛋瘦肉粥,和一碟腌制的萝卜。 “先随便吃点吧。”他说道,因为年三十要空着肚子吃年夜饭。 顾九对着妆台半晌,本来是想就这么随意一弄,懒得管头发了,但是想着整个儿院子里的女眷众多,各个都是想着法的讨这少爷欢心,她心中不甘,却又暗骂自己已渐失自我。 她随手绾了个流云髻,手碰到妆台上她昨日卸下的簪子,拿起,又下意识的放下。 这拿起又放下的动作终究是刺痛了某些人。 顾九走至桌前端起粥碗,拿起白瓷勺子吃了起来。 寡月已无了用膳心情,走至妆台,拿起那只寂寂躺在妆台上的合欢花簪。 若是她一直将它盛放在锦盒里,他便不会在意,只是她奈何用了又放下,就如同她生生闯入他的命运,到头来却思量着如何逃开…… 顾九用完粥,转身就瞧见寡月站在那里。 她拭了唇,讶然盯着他道:“你不吃吗?” 寡月凝着她勾唇笑了笑:“方吃过了,这两碗都是为你准备的,若是饿了,都吃了吧。” 顾九摇摇头道:“我不吃了,我出去走走。” 她说的出去走走可不是到园子里逛逛,是到街上走走。 “九……” “别拦着我,我自然会回来,也不准派人跟着我!”顾九转身望向寡月说道。 “那你等会儿我。”寡月忙披了一件外袍过来,又拿过凫靥裘要给顾九穿上。 顾九接了裘,兀自穿上。 “别了,你不必陪我去的!”顾九边穿边说道。 少年怔动片刻,凤眼低垂,却是柔声道:“不,我不陪你去,我只是带你一出去。” 顾九愣了一下,不禁问道:“你要去哪里?” 问完便是后悔了,他要去哪里,与她何干? “去玉石坊看看。”少年倒是不吝作答,柔声道。 顾九点点头。 果然,寡月命卫簿将顾九与他载到这附近繁华的街市处,方柔声朝顾九道:“这条街走完左拐便是宅子,早些回来……” 他的手习惯性的去摸钱袋,又在摸到钱袋时候止住了。他心里不是没有恐惧的,他若给她银子她弃他而去如何?他若不给她银子,她遇上什么事了又如何? 心中千百般纠结,最终还是摸出一锭银子与顾九,寒梅绣袋,他不舍,若是她真要走,便留此一物给他做个念想吧…… 顾九身上无银,便接下他的银子下了车。 “九儿!”他还是急不可耐的唤了一声,心中恐惧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当看着她的背影,才知道心中有多么不舍…… 顾九朝他笑了笑:“我只是玩玩逛逛,你便去做你的事去吧。” 他连颔首都没有,只是这么凝着她,他不想这是自己最后见到这张笑脸,前路坎坷,路途漫漫,无边的黑暗与风雨,他不曾怕过,若是她离了他,他便无了勇气,没有,一切俱无,他不要记忆里娉婷的身影,只要刻骨的存在…… 只是,话到了唇边,千言万语只凝成了一句:“早些回来。” 顾九抛了抛手中的银子,朝他微笑着颔首。 寡月放下车帘,遮住他有些氤氲的眼,对车帘外的卫簿吩咐了一句。她说了不让他跟着她,他便是不会跟着的,她说过的他都铭记于心,她的喜好他都刻于脑海。他是真的要去玉石坊,他不会骗她。 顾九走在大路上,这附近富人们群居的地方,顾九知晓,只是她想出来透透气,也想知道这里人世如何过年三十的。 大街上有放着鞭炮的孩童,也有站在门口贴着对联的小厮。 一旁的当铺都关着门,唯酒楼客栈还在营生。 顾九走进正要走进一间酒肆,就听得身后有一人唤住了她, “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顾九讶然回过头去,就瞧见那朝着她微微躬身的男人。 “你家公子?”顾九狐疑道,“你家公子姓甚名谁?” 那男人且低着头道:“我家公子不让我告诉你,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这大过年的要来大街上请她,是惊吓吧!她是不会去的。 “不去!” 那男人又道:“我家公子说姑娘若不答应,便要姑娘瞧瞧他来接姑娘的轿子便是。” 顾九顺着那男人指去的地方一望。 这轿子! “先生带路!”顾九说道。 没半柱香的功夫顾九便被带到了一处宅院,虽说是绕来绕去,但顾九还是瞧出来了,这分明是靳郑氏宅院的后面的一处宅邸。 轿子停下,那人在轿子前唤了声:“姑娘请下轿。” 顾九整理好衣袍,方出轿子就瞧见站在宅子门前的慕华胥。 她就只是只有慕狐狸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轿子可是和他的宝马香车如出一辙。 顾九走过去,暗哼了一句:“全轩城属你最无聊。” 买宅子买到靳郑氏宅院的后门,大过年的还派个陌生人去接她。 不过他怎地就能一眼认出女装的她? 慕华胥摸了摸鼻子,脸色陡然转沉:“这大过年的好歹要说句喜庆的话吧?” 顾九无语望天:“七爷若是不想让靳郑氏知道我上你这里来了,还是快快带我进去吧。” 慕华胥对身后的小厮们实使了个眼色。 又朝顾九做出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小厮们忙着抬进轿子,掩了门。 慕华胥带着顾九穿过垂花门,绕过长廊。 顾九望着这院内景象心中一动,本以外这只是一家普通的宅邸,原是别有洞天,入内是亭台深院,高阁屋宇,错落有致。 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鸟等。 顾九心中赞叹,不得不佩服慕华胥之品位。 一处亭子内慕华胥停下,示意顾九坐下。 “这刚落了雪,池子里也都结了冰,这锦鲤也不必看了。”慕华胥一撩绯红的衣袍坐下。 “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些的?”顾九凝眉道,似想起什么又道,“还有,这宅子为何比邻靳氏宅?” 慕华胥似是怔动一瞬,脸上笑意更浓了些,笑道:“什么靳氏府宅?” “你以为我会信?”顾九淡淡道,“不会是南衣要你买了这处府宅监视靳郑氏?我来时瞧见这里的小厮皆是生面孔,不会是慕舫的人更不会是华胥楼的人,我就不知道了这靳郑氏有何好监视的,一无个娘家哥哥来撑腰,沦落江南十几年无人相助。看来只有两个可能了,其一:便是南衣念其母,托你相照顾;其二:便是楼主无聊至极临时购置了这宅子来监视我和寡月!” 顾九说完了打量着慕华胥。 慕华胥先是震了一下,随即将目光投向顾九,道:“顾予阡,有没有人告诉你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也太缺‘德’了些……”他特地命人绕着远路而来,没有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顾九切了一句:“我愿意相信是前者,慕七爷,我顾予阡虽未唤你一声‘哥哥’,但是心里是一直视你若兄弟,但愿慕七永远是慕七……” 慕七永远是慕七…… 他心震了一小,脸上依旧是比春花更艳丽的妖娆笑意。 他伸手执起紫砂壶,为顾九斟上一杯热茶。 “短短一月,洛家军已与慕长安所率领的军队攻打至尉迟廷老窝了。” 顾九接过他的茶是一震。 “怎讲?”顾九问道。 慕华胥笑道:“只待一举取得尉迟廷及其三子头颅便能令南部招降,尉迟廷反本事被逼无奈,部将已下皆是人心惶惶,若是他们一死,便是群龙无首。” “尉迟廷若是这么容易死,便也不会打这么久了,再说,岭南最强的就是尉迟营。”顾九说道。 “尉迟廷的确厉害,可是任何军旅之中都有勇者,万军丛中直取敌将首级。”慕华胥抿了口茶道。 “这确实。”顾九说道,看了一眼天色。 慕华胥见状忙道:“厨房里的菜已快做好,是长安来的厨子,陪我吃顿饭吧。” “不用……”顾九是当即就答道,那人说过让她早些回去这已过了正午,若是吃了饭,便是得天黑才能回了。 “你若留下吃饭,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慕华胥眯起狐狸眸子再道一句。 顾九知晓慕华胥的脾性,洒脱起来异常洒脱,纠结起来万般纠结。她若是此刻非要走,他便是非要拦下。 见他如此,顾九只好点点头。 “正堂传饭。”男子对身后负手而立的男人说道。 “是,主子。” —— 正堂里,雕梁画栋,一室红绸绫罗的装饰,整个正堂都显得十分华贵。只是此宅小厮仆从甚少,看来慕华胥并不常来。 “你要告诉我什么?”顾九问道。 “且先吃饭。”慕华胥道,“对了,你身子可是好点了?” 顾九无语,她说东,他说西,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她无可奈何,只好拿起筷子吃饭,这么多菜,便是不让她回去陪寡月吃年夜饭了么? “璃王归政了。” 待顾九吃饱喝足后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顾九喝着果子酒差点没被呛到。 她镇定下来,只是勾唇笑了下。 心中却是长嘘一口气,璃王归政,他终于归政了,这一次,他便是不会再糊涂到将权交出,求得他那软弱无能的父王给他一次破釜沉舟的机会了吧…… 寡月说,璃王归政科举复辟便也指日可待了。 若是如此,寡月岂不是要准备应对接下来的考试,若是战事高捷,最晚不过一年便会再开考了吧。 她要快点告诉寡月这个消息,提醒他要开始备考了。 翰林,长安,北地便是一步一步更近了。没想到,历经昨夜种种,关于他的事情,她还会这般兴奋。 “瞧你这欣喜的样子。”慕华胥笑道,饮了一口酒,“我就知道这消息你也会喜欢的。” 顾九起身:“多谢楼主,予阡多谢楼主相护璃王,更多谢楼主告诉予阡此消息。” 她朝他很认真的盈盈一福。 慕华胥震了一下,痴痴道:“怎么突然对我这般客气了?” “因为我要走了——” 顾九一甩衣袖道:“楼主保重,提前祝您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罢了!直接祝你恭喜发财,把送给皇上的银子都一锭一锭的赚回来,别忘了给我个红包送到我毓秀坊去……” 顾九朝他做了个鬼脸后,转身离去。 慕华胥脸色越来越难看,而一旁候着的人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顾九从慕华胥哪里出来,天已经大黑了,冬天的天本来就黑得早。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寒风吹过颇有些瑟意,她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抬眼就瞧见一排亮着的灯笼。 她记得靳郑氏府宅的灯笼本没有这么多的…… 这一排都点燃了,她突然感觉到像是引路灯,是的引路灯,刻意的引着她回去。 她心震了一下,加快了步伐。 果然小灯笼变成中等灯笼,中等灯笼走完了,便是大灯笼…… 大灯笼下……便是那白衣翩跹的男子…… “你……”她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人回头手中的烛火摇曳,凝着她,凤眸里难掩一丝欣喜。 “你回来了……”声音沙哑,尤是柴刀刮竹。 一阵寒风过处,将烛火吹得乱晃,他忙伸手去挡。 ------题外话------ 万更第十五天。 男主名分上心里身体皆是干净的。 这算是吻吧。 昨天搞忘记了恭喜:snow88心灵,清妆1,yaohamasaki,一世墨染江山升为本书秀才。 本文线索很多,希望大家不要跳章。还有就是第58章解释了文中一个最大的伏笔,也解释了很多小伏笔,大家不要跳了。 谢谢大家的花花钻钻票票,请支持订阅。   ☆、073、露锋芒当断即断! 顾九上前一步站在台阶上,挡住了大部分的风,摇曳的烛火停止了颤动,她伸出手接过他手中的烛火,又打开一旁案架上灯笼的罩子,将手提的灯笼点亮。 他竟然是亲自点燃灯笼里的蜡烛。 他究竟点了多久…… 他是怕她找不到路吗…… 种种交织于顾九的脑海,她说不出一句责骂他的话。 千言万语只成一句:“我们进去吧。” 他没有问她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她遇上了什么人,他随着她的步伐踏入门楹。接着就有两个小厮躬身走过将门外的东西收了进来。 顾九提着灯走的稍稍靠前,他紧随着她,二人一路沉默,只有当顾九不时从哪个岔路口走反了方向,他才轻轻抬手示意她。 正房门口站着一群厨房的婆子和小厮丫鬟,听得人传唤了一声,芝娘和尤如黛二人从屋内走出。 “可得回来了。”芝娘道了一句,正欲继续说下去,却被寡月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少爷姑娘快进去吧。”芝娘低下头道。 顾九从芝娘和尤如黛身前走过,她感受到一道幽冷,余光一辩,方知晓是尤如黛…… 她心紧了一瞬,自知她是为了尤如素的事对她生了嫌隙。 她不甚在意的与寡月进了屋内,现在的她,在这一宅子人眼中,不过一个“外人”罢了,或许有人把她当将来的少夫人,不过也只是一个“善妒”的少夫人罢了。 突然一股无边的落寞袭上心头,这个宅子里家仆虽不及世家府邸,到底是不缺;今日又是年夜,红色充斥着整个宅院,而她却感到难言的落寞,即使是屋内温热,暖炉生烟,也不过只是一个她不喜的宅子罢了,每个人都是各怀心事,这便是高门妇与高门仆。 她心生逃意,若不是那人还在这里…… 她想寡月与她是一样的想法,她尚且如此,那么占着南衣身份的寡月,内心之沉重与挣扎,定比她更甚。 “夫人吉祥。”顾九倒是比众人快了一步先道,她来了才一日便知晓这靳郑氏是个典型的高门妇,这么多人虽不说一定是等着她回来再吃饭,到底是她没回来,这便怪也只能怪她。 靳郑氏沉默了一会儿方笑道:“都坐下开饭吧,叫丫鬟小厮们去侧厢,许婆子给凑上一桌。” “是是是,谢谢夫人。”许婆子连连道谢。 顾九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寡月安排的,以靳郑氏对“靳南衣”的依赖,她也只能尽其所能讨好“靳南衣”。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许婆子和一个丫鬟忙着传菜,芝娘忙着上菜。 顾九埋头吃着,一抬头,碗里又是堆积如山…… 她一面吃,他一面给她夹着,她秀眉一皱,着实是在慕华胥那里吃了很多,这会儿又要她如何再吃的下。 顾九缓缓动了动右脚朝右侧的寡月移去。 寡月本是在给顾九夹着菜,顿然觉得脚背一疼,他愣了下,随即望向左侧的顾九,顾九佯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顷刻间寡月红了俊脸,不知她是何意,又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他想了很久,最终下定结论是九儿有意和他和好,忘记昨日种种,他们重新开始。 他心中顿感欣慰,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却又碍着喜怒不形于色。 他心下一欢喜,便是更卖力了的给顾九夹起菜来。 顾九看着她好不容易吃空的碗又堆积了许多,愣住了。 正巧这时候许婆子将小炉摆在桌子正中,上得是一道炖腊鹅肉,洒了大葱大蒜,许婆子便退下了。 众人愣了一会儿,倒是芝娘先开口道:“大家都吃。” 说着芝娘的筷子向那腊鹅锅子里移去,正巧这时寡月的筷子也移去,两人都落在那鹅腿上。 整桌的都知道芝娘夹菜,定是给夫人夹的,这鹅腿夫人啃不啃是一回事,她不夹便是她芝娘的不是了。 芝娘愣了一下,反应快,收了筷子让给寡月,又去找另一只。 哪里晓得寡月也收了手…… 这一时间就算是没有瞧见的靳郑氏也反应过来了。 芝娘一愣,眼珠子一转忙道:“给少爷和姑娘一人一只。” 顾九一听这话心里莫名的窝火起来。 “我不要,给夫人吧。”顾九低声道,又伸出左脚猛地踩了那人一脚。 那人没料到陡然受这么一脚,定是低呼一声。 “唔——” 尽给她惹事! 看他那么个人模人样,通晓经史子集,熟读万卷诗书,怎地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寡月脸红的似抹霞,尴尬的朝一脸紧张的靳郑氏道:“没事,我磕到桌子了。” 说着他又将那块腊鹅腿夹起放到了靳郑氏碗里。 “娘亲多吃些。”他柔声道,心里却是百般滋味,原来踩他的脚是要他别给她夹菜了,到底是他误会了。他原以为九儿原谅他了,有意与他“亲近”,没想到到是他想多了…… 先前的好心情消失无疑,寡月沉闷的扒着饭,再也不说什么,再也不动手夹菜了,沉郁的凤眸低垂下来,纤长的睫羽于眼帘打下一片阴影。 许久,只听靳郑氏说道:“如黛,将这份给如素端去。” 郑裕安指着芝娘手边夹满菜的碗说道。 这一提尤如素,所有人都顿下了,卫箕与卫簿相视一望都望向靳郑氏。 “是。”尤如黛将那案盘端起,离去时深望一眼对桌的顾九。 顾九突然间觉得实在是吃不下了。 过了许久,见众人都吃足了,靳郑氏拭了唇,方道:“撤了酒菜传点心吧。” 卫箕卫簿相望一眼,从桌上站起,随着婆子们撤走杯盘,又将一旁桌几上的点心盘放了上去。 郑裕安端起面前的茶杯,望了眼芝娘。 芝娘怔了下,方道:“关于如素的事情,少爷既然每碰也不想要,夫人决定将如素许了别人。” 芝娘说完下意识的望了眼少爷,见自家少爷似乎是吁了一口气,不由心道:还真是一个少年薄情的……这般刺激他也没给将话接了过去,若是别的男子,自己宅子里的人自己看过了身子,再送与别人到底是心底膈应的,这少爷分明就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眼里心里只有这姑娘了! 她与夫人,就是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 靳郑氏见少爷如此,心中亦是窝火,她放下茶杯,方道了句:“隔壁刘家是江南茶商,既然少爷肯了,就将如素送与刘家做续弦去!” 郑裕安方说完气话便抬眼再看少年脸色,他知南衣善良,必是会求她,这一求她,她便顺道将如素塞与他。 她凝着他许久不见他开口,俊脸上没有丝毫神情的波动。 靳郑氏氏怔动一下,心中一沉,暗道:到底是真长进了,不知是心中当真薄凉无情了,还是已不为外人三言两语所惑了。 郑裕安可不是一个软柿子,她唇角一勾,她的确存了让他动容之心,可是他若不开这口,她便绝不收回这话,尤如素,要怨就怨她命不好! “那就这么定了,既然少爷不要,别家的也不敢要,刘家的来求娶过多次了,三月一过便将如素送过去!” 这话到底是被将将进门的尤如黛给听了去。她深吸一口凉气,眸光更暗沉了些许,抬步向前走去。 倒是顾九比寡月表现的要明显,要那尤如素这如花的年纪去给人做续弦到底是暴殄天物了。 “夫人,不能许给别家吗?” 经顾九这么一说,众人解皆一愣。 尤如黛虽生的温润,到底性子有些急,当即走到顾九面前道:“九姑娘若是要这般假惺惺的装好人,何不要少爷收了我姐?” “混账丫头!”郑裕安一拍桌子朝着尤如黛道,“亏我平日里没少咵你比你姐聪明,怎地说话这般无礼了?” 尤如黛一听,泪便落了下来,呜咽道:“这园子里又有哪一个不知我姐妹俩就是为少爷准备的,既然少爷被姑娘霸占了去,我们便也指不得正经人家了,又或者这正经人家又有谁敢要?问起来是打小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少爷的。既然少爷不要了,我和姐便是一辈子不嫁!” 靳郑氏眉头一挑,虽说这哭哭啼啼的,到底是称了她的心。她眉头一挑打量着一旁的顾九与寡月。 寡月苍白的脸阴暗了些,顾九也是一脸无语,到底是她多言了,若是知道是这般结果,她便是说什么也不会问出口,管她是许哪家做续弦,这倒是给她一个警钟,这大宅门内,便是不可多说一句,更不可多文一句,这嘴只要管吃管喝便是了。 阴寡月修长的手端起面前的杯盏。 “你们一辈子不嫁与我何干!这话便是说给我听的?逼着我娶,或者想着我一辈子愧疚了去?我到底是向姑娘说明白了,我靳南衣不会为任何人的命运感到愧疚,除非是,我在乎的人!” 他一番话言得铿锵。 尤如黛震了一下,竟是一个不稳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高几,芝娘忙去扶她。 连郑裕安也唬了一跳有些不可置信的凝着他。 寡月一勾唇角,郑裕安眉头一皱似乎在寻着什么。 且听得寡月再道:“我原是想着将你二人以我娘的干女儿的身份嫁了,我再拿出一分好的嫁妆来,既然你们不愿嫁,便就如此吧。” 这时连芝娘都震到了。 寡月从座椅上站起,又伸手去扶顾九,他微微躬身朝郑裕安道:“娘,我先扶九儿回房了。” “尤氏姐妹你们如若想清楚了想留,还是想体面些嫁,只管和卫箕卫簿说了通传我。” 寡月说完拉着顾九的手离去。 顾九讶然的盯着他,他怎地一瞬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连她都觉得陌生了,那么靳郑氏和芝娘他们又是如何认为的呢。 她被他拽着出了房门,一直往前走,穿过抄手游廊,穿过垂花门,直至越行越远,越来越接近宅子的正门。 她方知道他不是要送她回房,终于她开口问道: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不做声而是径直的带着她出了们,走了许久,顾九觉得有些凉意,出来的匆忙,也未将那斗篷给捎出来。 他带她拐了个弯,便在墙垣处停下。 顾九顺着墙垣低头一看,数块砖块之中掩着一些东西,光线太暗,她看不清。 他松了手,伸手将那砖块移开些。 顾九才认出是礼炮的盒子,和一节鞭炮。 “你……”顾九竟是笑了,原来他带着她来这里便是要来放烟火的吗?宅子里当是有靳郑氏的命令不让放的,所以他便将这些东西买来藏在了这里。 他抱着礼炮盒子拿着鞭炮,凝着顾九,柔声道:“九儿……新的一年里,我们要忘记那些不开心的……” 顾九重重的点头,是的,新的一年里不应该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给牵绊着。 顾九随着他的脚步走到宅院前的大街上。 “九儿,这鞭炮还是在大街上放有感觉。”寡月笑着道,将礼炮盒子放在地上,又将鞭炮散开来挂在一根竹枝上,又从怀中去摸火折子。 “咦,听你这么说倒像是放过的?”顾九道。 寡月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继续着的动作,走近顾九轻声解释道:“以前很小的时候殷叔带我放过……” 他的话音里带着一声叹息,似饱含追忆。 顾九默了,拿过他手中鞭炮,正要从中撕断一截。 “九儿,你要干嘛?”寡月忙拦下她。 “撕成两截,你放半截我放半截啊。”顾九很认真的道。 寡月竟是笑了:“这过年的东西都是整的,鞭炮还是整条的好,就你想着要将它弄断……” 他话音刚落,两人都沉默了,倒是有些双关的意味在里头。 寡月红了脸,有些紧张的道:“不若你我各点一头?” 顾九眸光一闪点点头。 长长的鞭炮被散开放在地上,顾九从怀中拿出火折子。 寡月督促了一声要她小心点后,就随着顾九的动作,掌握好时间与她一同去引燃那导火线。 “兹”的一声,鞭炮便噼里啪啦的炸了起来。 顾九欢喜的捂着耳朵后退几步,古代的鞭炮的威力可不比现代的小,而且炸出来的烟雾不是一般的大。 顾九倒是只顾着自己撤退,倒是没在意寡月,烟雾中,她瞧着寡月竟然站在那处盯着鞭炮发呆。 顾九先是心中骇了一下,随即又觉得他痴傻的样子有些好笑。又在鞭炮声声中,的声唤他,先是唤了声“靳南衣”,也不知是鞭炮声太大了还是不是他的名字的原因,那人没有反应。 “小寡月,小月月,小寡寡——” 顾九又连着唤了数声,都说放鞭炮的时候能炸出人的孩子心,鞭炮的刺激声,当真有这个效果。 可是寡月到底是个例外,此刻他身处炮鸣声声中,想到的更多的是儿时和殷叔在一起的时候。 他还记得,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寒冬,大雪。 他穿着殷叔买来的红袄子,因为算命的先生说,要穿红袄子才能平安过完年,那一年他平安了,可是殷叔却没有…… 那一年年夜的鞭炮是他含泪自己燃的,也是那一夜,长安最寒冷的雪日里,推开门扉他遇到了夜风…… 顾九跑到寡月身边,一把拽过发怔的他。 “喂,我叫你半天呢,你在想什么?” 寡月回过神来,许久才说道:“哦,没什么,只是想起些往事。” 鞭炮声停了,顾九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方才寡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只看见他动了动唇。 也不甚在意,她跑到礼炮盒子前蹲下道:“还不快来放这个给我瞧瞧。” 寡月见多日不曾笑过的顾九笑了,心中不甚暖意,他竟是像个听大小姐吩咐的小厮一般连声答“是”还有模有样的颔首。 顾九心情好,他便心情好,他早说过,她就是他的世界。 烟火从竹筒之中“兹”的一下冲向天际,炸出一朵绚丽的花朵。 烟火在天空中绽放而出的那刹那,顾九的唇边又扬起一抹微笑,只有这一刻,她才寻到一丝久违的熟悉感。 寡月偏头望向顾九,他还记得他们新婚之夜的烟火。 禀得十年,长安,七月初七。皓月,烟火,伊人。 从那一日,她闯入他的生命里,他便将她深深的印入脑海之中。 次日的清晨,寡月与顾九作别靳郑氏,相约回梅花庐。 “载我去毓秀坊即可。” 马车上顾九脱下女装穿上卫箕早前给她准备的男装。 “好的。”寡月颔首道,“对了,你包的衣服我都送给靳郑氏了。” 顾九系着腰带的手顿了下,抬眼望向寡月,点点头,又低头将腰间的腰带再系紧些。 “需要我陪你去坊里吗?”寡月凝着她道。 “不必了,你早些回去吧。”顾九立马回到,抬眼望着寡月,见他眉目阴沉了不少。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一拍脑袋道:“我倒是昨日夜里给乐忘记了!” 寡月凝着了眉更深了几许。 “嗯?” 顾九动了动身子,离他更近了些,这么近,少年难免红了脸颊。 “其实我昨日见到了慕七。”顾九沉声道,抬眼打量他。 见他只是眉目怔动了半瞬,薄唇动了动,也未开口问话。 顾九暗自道,还真是一个沉得住气的少年,倒是不闻不问。 “璃王归政了。”她直截了当道。 寡月难免怔动,无疑慕华胥那里绝对是从长安来的最新最快的消息,时隔这么多日,璃王才归政,若不是璃王回京的路上耽搁了些时日,便是让夜帝归权又废了些时日,璃王卿泓,倒也算是年少诸多不顺的一位皇子了,世间称心如意者真是少之又少。 “我知道了。”他浅浅道,唇角微微扬起,白皙的手接过顾九手中的小木梳。 “你……”顾九怔了一瞬。 “别动。”他柔声道,“我为你绾发。” 以前的顾九都是随便一扎,可是从未绾过男子的发。 “我们都未至弱冠的年纪,这发也是扎一半留一半的好……”那人浅浅道。 顾九想颔首,却被那人双手指腹固定住了脑袋。 “别动……我不会弄疼你的……” 顾九又是一愣,很乖巧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木梳从头梳到尾,青丝绕行于指尖,寡月心生异样,车轮辘辘,他却梳的小心翼翼…… 顾九的发丝乌黑而柔顺,他便是喜欢她这一头秀发。 只是一瞬木梳滑下间突然一滞,一根银丝跃然于目。 他心颤了一下。 许是停顿的时间太长了。 “怎么了?”顾九狐疑的问道。 半晌他才抬手用拇食指细细的捻起那根银丝,声音沙哑的道:“别动……是根白头发,我替你拔了……” 这一下连顾九自己也震到了,白头发?这么早的年纪里就生出白头发来了? 红了脸颊,顾九忙道:“连根拔了。” “嘶——”顾九痛了一下。 那人一颤,手一滞,忙道:“你没事吧九儿?” “没事。”顾九道,又伸手,“给我看看。” 寡月将那拔下的头发递与顾九。 顾九拿着瞄了许久,见那白头发近根部还是黑的,心道,还不是连根也白了…… “九爷,主子!到了!” 卫箕在车帘外唤了一声。 “且等会儿。”车中飘来主子的声音,卫箕震了下,心中疑惑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寡月的手熟稔的给顾九绾起头发。 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白玉冠来。 顾九透过找慕华胥蹭来的袖镜瞧见那是一个全新的冠冕,她以前不曾瞧见过。再见他给她绾好的发如此熟稔而完美,不禁疑惑更深几许。 “你,你怎么这么会给别人绾发,还有这冠冕是谁的?”顾九不禁问道。 寡月给顾九把玉冠固定好,方愣了一下。 “我常给自己绾,然后我拿卫箕和卫簿做过练习……”他说道,低垂下头。 顾九愣L一下,拿卫箕卫簿做训练?这么说她不是经他第一个绾发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有些堵的慌,可她竟然忽略了,虽不是第一个,却会是最后一个。 顾九伸手摸了摸白玉冠,不禁又问道:“这个呢?” 这下少年竟是将头低垂的更深一些,目光也不知落在哪出。 许久,才道:“九儿,别让卫箕和苏娘她们久等了。” 他掀起车帘,送顾九下车。 顾九下了车,是同卫簿一道进去的。卫箕载着寡月离开了。 车上,寡月想,是时候,再度投入到备考当中了,无论怎样,再入靳公府,唯一的前提便是先入翰林。 靳南衣为轩城北路解元,文学之功底当是相当深厚的,他也时常研读南衣文章,文采斐然也如他性子一般温濡…… 这头,顾九同卫簿走进毓秀坊。 在入坊门的那段路上,卫簿偏头就望向顾九头上的高冠,微微皱起了眉头。 顾九感受到他的目光,不解地道:“怎么了?” 卫簿性子洒脱方直言道:“我前日还以为这是主子给自己打的,原是给九爷打的新年礼物。” 因卫簿常跟着寡月去玉石坊,所以知晓这高冠的来历。 顾九怔了片刻,方明白过来卫簿说的是她头上的高冠。 原来,这是他亲手打的。 “我不记得他会这些的……”顾九欲要挠头,方想起这发是他给绾的,便收起了爪子。 卫簿笑了笑:“主子爷原是不会的,跟着玉石坊的师傅们学了好些日子呢。” 顾九又给这话愣住了,他竟然亲自去学。她干笑了笑,不再接话。 卫簿也不再多说,只是他没有告诉顾九,主子那时一直想动手给她打一根发簪,可是试了多次都没有成功,方在一品楼里挑了个最好的“水玉合欢簪子”。 苏娘带着绣娘小厮们上前来行礼。 “九爷新年吉祥!” “同吉祥!”顾九笑道。 卫簿抱着一大包袱走上来,笑着对大家伙道:“这是主子和九爷给大家安置的红包,每人都有!” 一群绣娘们都乐开了。 “九爷真好!” 顾九扶额,道:“不是只有九爷,还有主子!” “少爷也好!”苏娘忙补充道。 “好了,大家伙忙,我奉主子的命还要去农庄一趟,卫簿告辞!”卫簿朝众人说道。 卫簿与卫箕相比,多了一丝豪爽与干脆,顾九自是不会同苏娘们那般留他。 等卫簿走后,堂前的绣娘与小厮们也各自忙着各自的去了。 顾九忙唤住苏娘,问道:“可曾探得原布的情况?” 苏娘走近些,忙道:“听华胥楼主的人探听的情况是,姚家的已命江南赵家、苏家都不要卖布给我们毓秀坊,这除去这三家的货质量都……” “我知道了。”顾九道。 “九爷,你说着要不我们去求求华胥楼主?”苏娘道。 顾九抬起手,道:“若是慕华胥当日想帮他早就帮了。” “九爷什么意思?”苏娘骇了一跳。 “楼主想看我顾予阡到底有多大本事,这事他不会帮,求人不如求己。”顾九叹了声,“苏娘你去忙吧,我过了初五再来。” 顾九说完出了楼。 “九……九爷,你等吃了饭再走吧。”被顾九方才的话唬主的苏娘赶上去说道。 “不了,我先回庐了。”顾九道,她也不是回庐,她只是想去一品楼见见天字三号房的杨水心。 等顾九入了一品楼上了二楼,经天字号房时就瞧见一间房外站着个小厮,似是将将出来站着,顾九打他身旁走过,她感受到那小厮身形一震,他下意识的偏头过去,凝了那小厮一眼,恰好对上那小厮的目光。 落日见顾九望了过来,忙仓皇的收回目光。 顾九有一种感觉这小厮是认得她的,可她不认识他啊。 她望了一眼房门的牌子:天字二号房。 杨水心将配好的药递给顾九。 “事先说好了我这配出的药可不敢保证你这身上的香气消失,不过我倒是能肯定可以变淡。” 顾九大失所望,她可是将所有希望放在杨水心给她配的药丸上的。 这药丸若是无效,她便是性命有虞啊! 杨水心凝着顾九这般苦色,不解道:“小公子,你这到底是缠上了什么人要你这般苦恼?” 顾九摇摇头,忙道:“不,不碍事,不过是个不知名姓,无足挂齿的路人丙罢了!” 远在长安的孤苏郁连打两个喷嚏。 杨水心皱起秀眉,也不再多问,方道:“这药你今日便用,过三日来告诉我效果便是。” “好的,那么予阡就先告辞。” —— 长安城落着厚厚的积雪,整个皇城一片银装素裹。 城门口的守卫冻的发僵,寒风呼啸着,白日里城门的篝火也不曾熄灭,正门口有几个士兵将油再浇了半到一堆干木柴上,又生起一堆。 有几个新兵在闲聊。 “我倒是情愿去南方打仗,还能立功,这他娘的长安城也太冷了!”一个士兵道。 “别人还觉得你天子脚下、月俸高,人家上阵杀敌的不叫惨,你还在这里喊冷。”另一个士兵道,说着话上下牙齿打着架,“不过话说回来,这他娘的可真冷!” 这时候一个老守卫走来呵斥了一声:“谁允许你们交头接耳了?” 那老守卫踹了他们一脚,方再道:“这样的冬季算啥?禀得元年的冬天才叫惨呢!” 那老守卫苍老的目一扫长安城城楼下一望无垠的雪。 “那年像你们这么大的新兵都不知死了几多……”那老守卫一句话没说完,脸部就抽起筋来,他伸手解下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酒,方觉得好受了些。 老守卫走后。 那两个新兵“切”了一声,齐声道了句:“酒鬼!”。 长安城内一处府宅内。 一身黑袍的男子横躺在榻上,头发湿漉漉的,身前的暖炉烧得正旺,原是刚刚沐了浴。 黑色的锦袍松松垮垮的裹在身上,露出白皙的肌肤。 青丝上的水一滴一滴的滴露在面前的火炉里,他一手拿着一沓纸,一手将那纸一张一张的扔进火炉里。 榻旁立着一位青衫人,正是韩溪。 “找到我说的那个姑娘没有?”榻上的男子问道,指尖一滞。 韩溪自是知晓主子说的是谁,主子可是将那姑娘的画像画好了交与他,还告诉他那姑娘服用了主子特制的“露凝香”。 韩溪走上前去,躬身作揖道:“回主子,璃王回京的队伍里没有主子要找的人。” 孤苏郁怔了片刻,良久才沉声道:“继续找。” “是。”韩溪眉头凝起,想到了什么,继而道,“主子,有没有一个可能。” 韩溪顿住,抬头望向孤苏郁。 “说下去。”孤苏郁抬眼望着他。 “若是那姑娘本是江南人,只不过与璃王是旧时,救了璃王而已?”韩溪说道低下头去。 孤苏郁将手中还剩下的一沓纸放下,托着腮回想起那一日的种种。 那个女人不是随着璃王一路的,若是她是璃王的人得到消息赶来也不可能这么快。 还有她的称呼,她对桓青衣所用的称呼——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带你家主子离开!” 你家主子…… 她不是璃王的人! 即是如此,事情便容易许多!只要她不是璃王的人,就足够了! “加派人手,在江南寻找!”黑袍男子沉声说道,他说过,吃了他的药丸,无论她在哪里,只要她还在这个世界上,他都能找到她的。 “是,主子。”韩溪低头道,抬眼时又瞧了一眼主子手边的药碗,又难免多嘴道,“主子药记得喝。” “嗯。”榻上人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自与桓青衣一战他伤得不轻,这一晃许久都未恢复。 —— 长安城另一处府宅。 “还没有查到那日刺杀我的是何人吗?咳咳咳……”水蓝色衣衫的少年捂着唇说道。 中年男子在卿泓面前一揖。 “主子,太子的人里面查不到此人,臣猜测此人隐藏了身手。”中年男子答道。 “那哥哥营救我的‘少年’?” 中年人摇头。 “咳咳咳……”卿泓又咳嗽一阵。 “主子,您没事吧,臣再传药吧。”中年不安的问道。 “不碍事,只是染了风寒罢了,你且先将青衣照顾好。”卿泓吩咐道,绝美的凤眸黯淡下来,若是卿瀚身边有能与桓青衣打成平手的高手,当是师承何人呢? “且慢!” 那中年止住步伐,方恭敬的面向卿泓:“主子还有何事?” “命桓青衣务必在伤好后将那日的一招一式全部绘下。” 那中年骇了一下,颔首。 那黑衣人心思复杂,既不像完全帮着太子,又看不出到底属于哪一边,这样复杂的人不明势力,将来必成隐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 江南,轩城。 初五之后,街市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小贩开始摆摊设点。 顾九坐着卫箕的车,倒是先去了一品楼。 入了一品楼直入天字三号房。 “如何?”杨水心边给顾九斟茶边问道。 “淡了,倒是没消!”顾九回道。 杨水心掩着袖子笑了笑。 顾九凝着眉狐疑的望着她,见她面露得意之色,颇有些不解。 “姑娘是何意?” 杨水心笑意更浓了些。 “我倒是觉得很有成就感的,这香丸能被我淡去一半的香味倒是我的本事,可是我那‘去香丸’你也万不能再服用了。”她道。 “不能再服用了?”顾九愈发不理解了。 “就是说这‘去香丸’有利有弊,若是服用多次,这香味又会回来的。”她解释道。 顾九表示她要抓狂。按这么说这香还得跟着她一生了? 顾九很是失落的从天字三号房走出来,一路低垂着头,路过诗阁,听到里头有人在谈论“璃王归政”之事。 她心一紧,当即靠得更近了些,想听歌真切。 站了许久,她已大致知晓,璃王上奏圣听请旨科举复辟! 璃王卿泓,她是心底希望他能成为这普天之下的王,至少他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人,与那些世族皇族贵族不同…… 她转过身来,低头走了数步,就撞在了一人身上。 “公子,我说你怎么走路也不看着点,这撞了我还好,若是撞了我家……” 落日揉了揉被顾九撞痛的脑袋吼道,刚抬眼就傻了眼。 顾九抬起头,就瞧见落日还有他身后的…… “是你……”姚思珩凝着顾九,眉头深深凝起,“你是那个小娘子?” 顾九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她想起一句话: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姚思珺不是说她哥眉头忙得像条狗一样,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吗?怎地出现在这里? 顾九忙低下头,装作不认识:“公子,你认错人了……” 说着顾九就要离开。 “九爷,你走这么快作甚么?”这时候一身男装的姚思珺从天字二号房里走出。 顾九的脸色随即更难看了些。 “姚思珺,你是何意?”顾九回头道。 “原来真的是你!你可不知,我命人找你找了你多久,小娘子,你这些日子都住在哪里,怎么穿着男装出来啊,祝贺大过年的有没有人给你发红包……”姚思珩在完全确定了顾九的身份后,那嘴就像开闸的水龙头似的,再也止不住了。 “停、停、停!姚思珩,你若再不住嘴休怪我将你一巴掌打到墙上,抠也抠不下来!”顾九急红了眼,厉声道。 “噗……”姚思珺没给忍住笑了出声。 她伸手,拉过她哥,又朝顾九道:“九爷,我有事同你商量。” “九爷我没兴趣。”顾九表示她今天的心情指数极低,先是得知身上这香去不了,后是遇到这两兄妹。 不过,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姚思珩不像是姚家的人,真不知道有没有人和她一样的想法。 “九爷这可是关于你们坊的事情,我和我哥可不能在这外面站就了,九爷若是有意就随我兄妹二人进去,若是无意请便!”姚思珺一把拽过她哥进了天子二号房。 “诶!小娘子!”姚思珩唤了一声。 顾九哪里管他这声猪嚎,只在脑海里过着方才姚思珺的话。 “且慢,我随你进去!”顾九沉声道,进了天字二号房。 姚思珺命落日给顾九看了茶,便将落日遣了出去。 顾九接过,放在了一边,坐了一会儿顿觉脸颊似火烧一般,偏头以冷凌的目光狠狠的剜了一眼姚思珩。 “姚思珺,说出你心中的想法。”顾九说道。 姚思珺一愣,微眯了眼道:“既然九爷能这么说便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不若九爷说来听听?” 顾九愣了一下,方捧起热茶杯,她只是捧着,并不饮用。 “姚思珺,你叫我进来,不是想将布匹卖给我?我可以考虑答应,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要的好处,还有,你不怕姚老爷发现么?” 顾九淡淡道。 姚思珺愣了片刻,瞳孔微缩。 “九爷果真是九爷,我姚思珺虽不待见你,但九爷确实与其他女子不同,即是如此我姚思珺就说明白了,这合作,你到底答不答应了?”姚思珺从座椅上站起踱步走到窗台前。 顾九放下手中的茶杯,也从座椅上站起,朝着姚思珺淡淡道:“你能做得了主?” 姚思珺怔了下,道:“我做不了主,他可是做得了主的。”她如葱的白皙的手指指向姚思珩。 顾九眉头抖了抖,望向姚思珩又望了眼姚思珺,扶额嘀咕道:“我怎么觉得,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便是你们二人......” “诶!我说你别把我和他说一路刑部,怎么样我都比他可靠。”姚思珺说道。 顾九揉了揉发昏的脑袋,复看向姚思珩。 “姚公子,你是何意,我若找你购置布匹,你能卖给我?”顾九问道。 姚思珩一理衣袍道:“当然可以,不光是正品,而且不会惹人怀疑,请九爷放心。” 顾九被他突然的正儿八经模样弄得怔住。 “怎讲?” “若是九爷肯合作,我日后给你发的货,一看不出是姚家产的,又不会比九爷你要的差,若是经人查起,也是从淮南来的货,不会是轩城......”姚思珩凑近了些,轻声道。 顾九眸子一眯,好你个姚思珩,看似这般痴傻,可是一点都不愚不笨。倒是还能做出些儿子算计着老子的事情...... “我很奇怪,你兄妹二人到底是姚家的儿女,为何处处想着和姚家作对?”顾九问道。 到底是姚思珺反应更激烈。 “哼!我就不妨说句让九爷笑话的,若是日后姚家让大夫人肚子里的种得了去,便是我兄妹二人饿死街头!”姚思珺说道。 “怀上了?”顾九愣了片刻,这一个多月,姚大夫人在古代这么高的岁数还能怀上!真是让她感慨的! “哼!如今那姚元长可是把她那宝贝夫人当个菩萨似的供着呢!”姚思珺道,“想当年我娘......” 顾九正竖起耳朵来听,方见姚思珺顿然止住,复望向姚思珩一脸惨白。 她难免震了一下,以姚思珩的性子绝不会有这种表情,当是什么对他打击极深的事情。 且听男子抬首朝她道:“总之九爷只消与我合作,我赚你钱财,便是送你最好的货,还请九爷保守秘密!” ------题外话------ 一千字已加。 恭喜:9999988升为秀才。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074、耳珰定情 顾九突然觉得姚思珩叫她“九爷”她听着很不习惯起来。她也突然觉得那个傻里傻气,单单蠢蠢的姚思珩不是不好…… “我可以把钱给你赚,但你要给我最好的货,若经查起,来路也更要是正当的,若是出了事儿,我难保不会透露出你二人的底细。”顾九道,她绝不承认她是君子,这只是一场关于利益的交易,从一开始便没有人世君子,而这一场交易她的风险并不大,所以她答应了这场交易。 “这么说我兄妹二人与九爷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姚思珺凑近些道。 顾九怔了下道:“我实话实说和别人做生意合伙,我不觉得什么,和你二人做生意我倒是有些狼狈为奸的感觉,九爷我不是君子,也会小人之行径,只是我要在乎的可不止我一个,还有毓秀坊二十多人的饭碗,所以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顾予阡,你要弄清楚如今不是光我们求你做生意,你去问问着轩城还有谁敢卖布给你?”姚思珺一拍桌子道,“难道你不知道若是让姚元长知晓我们卖布匹给你了,我爹定是让我哥查账插手的机会都不给,定要将我与我哥打的半死,你以为我们跟你做生意没有担风险?我们也是提着脑袋,提心吊胆的和你谈这事,姚元长偏心,也不怪我兄妹二人狠心托他后腿,若是日后姚夫人得主事,我与我哥在家里每半点地位,饿死街头都是轻的!” “可怜我哥日日卖命天南地北的给他跑路,到时候功劳成果都叫那夫人的奶娃娃得了去,这生女还好,若是生男,姚家庶子便是空气了!”姚思珺似乎是在气头上,一连串的说了一大通。 顾九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怪这里男人三妻四妾,便多了这么多无辜儿女。 “姚姑娘感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顾予阡若是一门心思想同你做生意,便绝对不会还没开始合作便将你拉下水,我说过只要你的货来路正当,别人查不出来,便无事,我也绝不会没事找事的揭你的底。”她说道。 好半晌一直坐在那里的姚思珩开口道: “九爷,货物我会分七日在晚上亥时的时候命人运到‘毓秀坊’,只是请九爷先付银子,不瞒九爷,思珩现今急需用钱。” 顾九愣了会儿,凝着姚思珩,目光有些复杂,方道:“可以,明日我便命小厮将银子兑换了银票,送来这里。不过,姚公子,你我立字为证。” “九爷谨慎入微,姚某自当配合,他日姚某能在这一方有立足之地,也是托九爷的福,九爷今日相助之恩,姚某与舍妹当是永生难忘!” 他话音刚落顾九又怔动了片刻,点点头望向姚思珺道:“你哥比你说话好听。” 要姚思珺“哼”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顾九却是勾唇笑了笑,朝着姚思珩道:“姚公子多礼了,九爷也不过是想多赚些银子而已,姚老爷断我后路,想逼死我‘毓秀坊’,姚公子能在‘雪中送炭’让我始料未及。若是能和姚公子合作,倒是一件乐意的事……” 姚思珩身形一颤,清秀的眉目里闪过一丝阴沉,他凝着顾九道:“看来九爷是真想斗垮姚家,不知有无华胥楼主的意思?” 顾九震了一下,美目微微眯起,瞳孔一缩,极力的判断着姚思珩此话的深意。若是这一切只是这兄妹二人设的一个圈套,今日请她来,不过是想将她的心思“一网打尽”? 姚思珩轻不可闻的笑了:“九爷不必害怕,这里都是我的人,只是九爷我要告诉你,我和你目的相同。” 目的相同? “你想斗垮姚家?”顾九不可确定的问道。 “不是我想斗垮姚家,而是我不得已自立门户!”姚思珩道,“姚元长从来没有把我当他亲生儿子,正如思珺所说,若是姚元长一死,姚夫人腹中骨血继承家业,便是我与思珺被赶出姚府饿死街头!” “正是如此,我巴不得姚家早些垮!垮了我和我哥正大光明的去淮南安身立命。”姚思珺上前道。 顾九眉头一拧,听姚思珺这么说,姚思珩的主要势力在淮南? “但愿如此。银票明日我会命小厮送来,今日相会之事予阡也绝不对外人提起!”顾九说道,朝他二人微微躬身后离去。 一品楼下。 “九爷,怎么去了那么久?”卫箕挠着脑袋道。 “遇上些事儿。”顾九道,“去毓秀坊吧。” 银票次日顾九便命赭石送了去,落日收了钱递与赭石一个信封。 赭石揣回坊里,当即交给顾九,顾九看了下才知道这是姚思珩留给她的新地址。 姚思珩到底是个谨慎的,天字二号房呆了数日便全撤了,再换一个新地儿,就算是被人撞见了,别人也不好查不好问了。 当日亥时的时候姚思珩便送了一马车的货来,来人同顾九说这一批货会一个月内断断续续的送完,若是来得太频繁了,以免人生疑,便小批量分多次送。 顾九瞧了布匹,倒是的确比坊里原来用的布匹还要好,签了单,同那人道:“告诉你主子我很满意,若是想将生意做长远,便做得更好更安全些。” “是,九爷。” 那人退下后,苏娘忙上前来。 “九爷,您招工的告示我已命赭石他们贴在了门口。估摸着不几日就有人来了。”苏娘道,又瞥了一眼躺在顾九房里的布样,疑惑道,“九爷,您这布匹到底是找哪家买的?” 顾九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苏娘,这些事你也别管,只要坊里有布营生便是了。” “是,九爷。”苏娘低下头,便也不再说了,“那九爷我去忙了,这几天坊里来的人愈来愈多了。” 顾九点了点头。生意想要日渐做大,不招兵买马是不行的。 她拿起桌上的毛笔,继续着昨日未完的画稿,她熟读历史个朝服饰,便是能设计出诸多种类的服装来。 良久,她突然驻笔,想起那日华衣阁前的慕华胥,到底他帮着她,她只是随口说了“专利”二字,他便是记住了。有慕舫给她设专利,便也无人再敢未经她的允许盗用她的图样了。而她也是厌烦了这种事情,若是再有严惩不解……! “九爷。” 正当这时候朱红再外边换了一声。 “何事?”房内的顾九应答=了一声。 朱红站在外边发难了,道了句:“九爷你出来下吧,坊里来人了,要见九爷。” 顾九从房里出来,凝着朱红通红的小脸,到底也没有了往日里再见她的躲闪。 “是赵家的,赵夫人。”朱红答道。 “哦?她还敢来?”顾九说道,快步朝前堂走去。 方一踏入前堂门,便被满屋子的礼品唬了一跳。 “我的九爷啊。”赵夫人同几个夫人扑了过来。 顾九身子一侧,避开了她们的碰触。 “赵夫人有何指教?”顾九冷声道。 “九爷啊,以前是我的错,有眼不识泰山,请九爷大人有大量,还有赵家不是有意不卖九爷布匹的,您不知啊这赵家的大部分都在小叔子手上,我相公也只不过得了部分而已,他手下产的那低质绢布,九爷您也看不上啊,是不?”赵夫人边说边哀嚎着,“哎呀九爷,您就大人有大量,以往是我不对,这离了九爷家的衣服,我还能去买哪家的?哪家的都没有九爷家的好啊!” 顾九轻轻的抬起手扯掉女人握着她衣服的手。 “赭石,送客!”顾九冷声一唤,“这些东西都给我搬出去。” 赵夫人骇了一跳,凝着顾九道:“你,你什么意思?”她放下了脸面来赔罪,“他”倒是不乐意了? 顾九走近了些,凝着那女人道:“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有些事情你做过了,再我这儿便是没有回头路。赵夫人心里是如何想的夫人心里清楚,不要把九爷我当作呆瓜木鱼!” 赵氏骇了一跳,脸色瞬间惨白,连连后退了数步。 苏娘去了集市,毓秀坊剩下的几个都是心软嘴软的,赭石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要他怎么“轰”。 “赵夫人请回吧,九爷不高兴了。”支支吾吾地说了这么一句。 哪里晓得赵氏气在头上,回了一句:“他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赭石,把她们的东西都搬出去!”顾九这么一说,赭石与坊里的几个小厮动起手来。 顾九盯着妇人,如赵氏这种人太多了,只是她不相信赵氏会这么好心来讨好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氏与那毕氏交好,毕氏与那姚夫人家是亲戚,说到底,人家怎么也不会同她这个外人更亲些,这里面的计较恐怕只有赵氏自己知晓。 “赵夫人,寒坊庙小供不起大佛,请赵夫人自便!”顾九再道。 “你——”赵氏指着顾九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只好悻悻地带着自己送来的东西打道回府。 “赵夫人慢走!”顾九淡淡道。 有客人朝着她行礼作揖,她也回了礼。 她抬步欲要离开的时候,那人却走近了些。 “九爷吉祥,我自数月前就开始关注毓秀坊了,在轩城呆了三年还是只有九爷的衣服最好,只是苦于再过不久我家少爷就去长安了,便是麻烦九爷给我家少爷多做几件,过几日我便来取。”一个小厮朝顾九一作揖后说道。 他说的太快,顾九没有听仔细,却大致知晓他的意思。 “好的,你家少爷的我会让绣娘们先做的,还祝你家少爷新年吉祥,一路顺风。” “谢九爷。”那人道了谢,笑的有些羞赧,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不像南方人士。 顾九并没有在意只是微微颔首后离开了。 上元是顾九的生日,再此之前她没有像任何人透露过。 这日,顾九想早些回梅花庐的,回去后到厨房里下一碗长寿面,可是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卫箕的马车。 她游离的目一扫华灯初上的街市,元宵佳节,灯火繁簇,轩城里也是有名的花灯节。 正当她一脚踏下毓秀坊的石阶,视线内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修竹俊逸,是昨日夜里她亲手交给他的新衣。 他带着元宵节时兴的面具,一头青丝随意的绾起。 他朝她走来,待到近时,缓缓地朝她伸出一手。 见她没有立即伸出手去,少年怔动了一下,解释道:“我带你去花灯街。” 温濡的声音至耳畔传来,她心中悸动,朝他伸出手。 寡月握住她的手,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靛青色的面具,递与顾九。 顾九接过怔动了一下。 “等等,我和你换换,白的给我,靛青色的给你。”她道。 那人怔了一下,却是很配合的取下脸上的白色面具。 “是我。”那人柔声再道。 绝美的凤眸露出,一瞬的潋滟之光让顾九心跳加快。顾九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着白衣带这靛青色的,我着靛青色的衣袍带着这白色的,会更好看些。” 寡月怔了怔,倒是他多想了,他笑了笑,将他带过的白色面具带到顾九脸上,又将靛青色的带到自己脸上。 “我们走吧。”顾九唤了一声,她没有想到他会来找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生日还能同他一起过。 花灯街上,各色的灯笼看得人花眼。 花灯街上,多是富人们为了炫富而亮出的花灯,花灯之数量庞大,种类繁复。 每一个处灯展区都会站着那家花灯主的家仆。 江南之富人多雅趣,会将谜语或者对子写到花灯上,若是答出或者对出者便能得到灯盏。 “哇,这一盏是哪家的好漂亮……”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被一盏巨大的宫灯样式的花灯吸引过去。 “是沉香木的,这么厚的沉香雕架,当是价值不菲。”有人摸着下巴叹道。 “不光如此,听人说灯面是子衿公子亲手绘制的,整个沉香雕都是出自他手。”有一人道。 这时候人群之中出现数个人,身形稍矮带着面具。 “让开!我们家少爷要买这盏灯!” 许是直觉,顾九觉得这为首的两位女子是女扮男装,看着倒是觉得有些熟悉之感。 “我家少爷出五十两银子买你这盏灯!”那带着面具的“小厮”说道。 顾九勾了勾唇角,拉了拉寡月的手,道:“走吧,倒是可惜了好好的一盏灯要被铜臭污染了……” 她的话让寡月震了下,本来想离开的,却因她这么一句迈不开步子。 他方顿了一下,就听得身后那花灯主说道。 “公子,这盏灯子衿公子说了不卖。”那少年倒是温濡的答道。 这一瞬连走了数步的顾九都折回来,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少年脸上,想起是那日在毓秀坊与她搭话的少年,他说他家少爷要离开轩城去京城了?就是那位子衿公子? 寡月见顾九折回来,眉头微微皱起后又舒展开来,他竟是一把拉起顾九的手,朝人群中走去。 “你什么意思?不卖?”那女扮男装的小厮大声说道,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且听那少年笑道:“公子稍安勿躁,我家公子说了,灯赠有缘人,能答出题者便是有缘人。” 此话一出倒是无数人眼前一亮,这也是灯界不成文的规矩。 “好!你且出题!”那“小厮”口中的“少爷”上前一步道。 顾九动了动耳朵,这声音她如何不知。 姚玮瑢! 姚家的嫡小姐倒是恢复的快,时隔数日便又来大街上嚣张了。 顾九还真压不下这口气,她倒是一把反握住寡月的手,拉住他,化被动为主动。 寡月愣了一下,没料到顾九会突然如此,“腾”的一下面具下的火烧了起来。 即使羞赧,他也不会不知那少爷打扮的人是姚家女。他似乎懂了顾九的意思…… “灯主,这人人都有机会吗?”顾九问向那少年。 少年勾唇温婉一笑:“当然。” “好,我要加入。”顾九又一把拉过身旁的寡月,“还有他。” “我们俩是一起的。” 这句话一出又要某些人红了脸。 一起的…… 听着心里,无比温暖。 “公子,当然可以,你二人若能答出这两题,这盏灯笼便是二位公子的。”少年继续道。 “磨磨唧唧的烦不烦啊,出题吧!”那方那“少爷”说道。 书生气的少年,继续笑了笑道:“那我便开始了,首先说好两道都是对子,要对的又快又好又工整才算赢。” 那少年说道,转身在那灯面上取下第一张纸。 “此题的上句是:天若有情天亦老。”少年念道。 顾九正欲脱口而出:“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时候。 耳旁传来白衣少年温濡却夹杂着丝丝沉郁的声音:“月如无恨月长圆……” 众人高叫着“好!” 而顾九却是心中顿生一股酸涩感,月如无恨月长圆……他是在说自己吗?她一瞬间想到他凄迷的身世,少年的劫难,是要经历多少才能说出这么一句。 那方,姚玮瑢主仆几个气得直跺脚,连支支吾吾去对下句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从一旁高楼里跑来一个小厮,在出题的少年那里耳语数句。 出题少年笑道:“我家公子说了,这位公子的对句工整,是正解,这一题便是这位公子答对了。” 姚玮瑢气得直跺脚,本来这一句也不算特别难,若是能给她一点时间她便能成,可是奈何这人太快,太快了,她不禁多看了寡月一眼,总觉得这股出尘脱俗里透着熟悉之感,而且这人举手投足之间都让她心神荡漾。 “恭喜公子,容我再出下一题。”出题少年朝寡月一揖后,又取下花灯上另一张纸条。 “众位请听题:烟沿艳檐烟燕眼。” 这题一出众人都“哇”了一声,连寡月都为之一震。 顾九却是第一个站出来,无人对出的千古绝对,无数人争相一试却有无数个答案,她的答案不会是最好的,却会是最快的。 “小哥,请赐纸笔。”顾九美目发光朝着那少年说道。 “公子稍等。” 那少年转身将笔纸递与顾九。 一旁的姚玮瑢却是嘀咕道:“这是什么对子嘛,你把那原句给我看看。” 这方顾九已写完全句:“雾捂乌屋雾物无。” “上联此句颇富美感,门前生火,灶间柴烟沿那艳丽的屋檐氤氲地涌入了燕子窝中,大燕子飞出巢去,小燕子在窝中被熏的叽喳乱叫。而小生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只能对出句子,却无法顾全其意境了。”顾九笑道。 众人赞叹,豁然开朗,如此绝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出,这小公子也算是奇才。 顾九望向寡月,面具下她羞赧一笑,而寡月看着她的眼神复杂了些。 正在这时,那高楼里又走出那名小厮,他清了清嗓子道:“子衿公子说,灯赠有缘人,这盏灯就赠给这两位公子了。” 顾九高兴的接过递来的灯。 有人赞叹,有人钦羡,更多的人说这盏灯价值不菲,得到了是兴趣。 就在这时姚玮瑢上前一步道:“这位公子,我出五十两,买你的灯卖不卖。” 顾九眉头一皱,她岂会为区区五十两银子将这盏灯让给别人?这可是她和寡月齐心协力得来的,况且今日还是她的生日,难得能碰上这么开心的事情。 姚玮瑢见顾九犹豫忙道:“若是公子嫌低,本公子再加一百两。” 顾九狐疑地凝起眉,就算是富家的小姐月例钱应该不会很多吧?是什么事让她肯为一盏灯花一百五十两的银子? “不行。”顾九不想多做解释,将灯递与身后的寡月就要走。 “请公子相让,家父喜爱子衿公子制作的灯,可是子衿公子马上要离开轩城了,并言再不制灯……”姚玮瑢语气放柔了些拦下顾九。 顾九止步,扭头望向她道:“哦,这么说这是子衿公子最后的一盏,若是如此,更不行了。” “你——”姚玮瑢一咬牙,“你别欺人太甚!” 顾九冷笑:“欺人太甚?此话怎讲?这灯是我赢过来的,子衿公子也说了,灯赠有缘人,温情岂是银两能够衡量的?” 围观的百姓开始议论起来。 “公子亦可以用真情感动子衿公子,真孝总比言辞与礼品来得可贵,子衿公子是重情之人,你若打动他他必然会为你再做一盏,你又何必执着于我手中的这一盏呢?” 顾九话音刚落,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 “是啊,这位公子说得有理,若是这样你还不若去求子衿公子,这盏灯毕竟是这公子所得,子衿公子的灯若是用金钱来衡量便是失去了意义。”一个青年说道。 接着有很多人赞同的点头。 姚玮瑢面具下的脸死灰,她若是能求不就早求了,她三番两次的命人带礼品去子衿公子的住处,都被拒之门外。本想着元宵节来得一盏子衿公子做的灯盏,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走!”姚玮瑢对身后的仆从们吼了一声,若不是她被毓秀坊的整的颜面尽失,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来讨她老爹欢心,她老爹要讨一个喜欢子衿公子的灯笼的官员的欢心,不是如此,她为何费力来求灯。 顾九冷笑了下,若是真孝顺,岂会这般离去?姚玮瑢,虚伪到人神共愤。 顾九心情大好的走在前面,寡月小心翼翼的捧着灯走在后面。 “小寡月,我们今日走回庐吧。”顾九懒懒地道。 身后的人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花灯街旁的高楼上,一身紫色衣袍的男子笑吟道:“天若有情天应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他伸手掩上窗棂。 茯苓朝子衿一揖道:“公子,那小公子能对出您的绝对您如何不赞赏?” 郑子衿唇角勾了勾,道:“他确实才思敏捷,只是没有我想要的意境。” “所以公子更喜欢那位白衣公子的?”茯苓问道。 “确实如此。”郑子衿笑道,柔声道,“面具之下,当是气质脱尘……” 但愿有缘再会…… 顾九与寡月出了城,走在回梅花庐的路上。 将将至桃花溪畔的时候,顾九突然被身后的白衣少年给唤住了。 “九儿……” 顾九一怔,仓皇回头。 “嗯?”(顾九) 少年顿了下,将手中的灯递与顾九,红着脸,低着头道:“九儿帮我拿一下……” 顾九接过他手中的灯,她知道他不会是拿累了,看样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 寡月背过身去在怀中摸了半天,才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他打开他手中的帕子。 顾九疑惑的低下头去,就瞧见他手掌中一对半旧的血玉耳环。 “这……”顾九凝起眉头,虽然色泽温润通透,但到底是半旧的,像用过的。 用过的…… 顾九陡然觉得心里堵的慌,不会是哪个给他的定情信物吧? 寡月走近些,顾九也没有刻意后退。 他空出一手移向她的鬓角,顾九空出的手突然抬起,将他的手推开了些。 “九儿……”圆月之下,寡月凝着她,凤目之中似有氤氲之色,“等我有钱了再给你打一副更好的……” “那便等你有钱了再说……”顾九喉间作梗,哽咽着说道,方要转过身,却被寡月一把拉过。 他一手握着顾九的手,颤颤地依稀可见有些发抖,他凝着她,沉声道:“这个,你得收下……这是我娘……” 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他没有将话说完,顾九却是猛地抬头望向他,她当然知道他所说的“娘”是谁……他的生母,素未谋面的生母…… 见顾九沉默不做声,神情舒缓许多,寡月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许多,他伸手去摸顾九的耳垂,只是一瞬又微微皱起了眉头。 “咦……” “没有耳洞。”顾九无奈道,“或许是长实了。” 寡月笑了笑收回手将耳珰再用帕子包好,放在顾九手心。 温热的布包落在顾九的手上,她震了一下,只觉得这东西沉重无比…… 正当她思绪游离之时,听得少年在她耳边柔声道—— 生辰快乐。 她再度震了一下,他,是如何得知的?她记得她没有同他说过的…… “傻瓜。”那人一捏她的鼻翼,带着一丝冰凉的温度,却让她被感宠溺。 她失神间,他已缓缓道出:“你与我拜堂那日,晋候府就将你的身契与官籍给我了,我又如何不知你生日,我便是知道,才没有问你的……” 顾九怔了半天,原来的阿九与她一个点出生的?还真是神乎其神的一件事。 顾九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布包,另一手的宫灯已被他接了过去,她将那布包收在怀里,他能将他母亲的东西给她,便也是认了她的吧…… 可是,她还是想告诉他,等他真的娶了她,等她真的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再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可是她说不出伤害他的话来。 先收下吧,就当暂管着。 “我们快回去吧。”顾九低着头,嘀咕道,“我想吃长寿面……” 意思是,我想让你给我做长寿面吃…… 寡月在这种事情上再傻,再愚笨也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他心跳陡然快了些,脚下了步子也加快了些,意思到这是顾九第一次向他要求什么。 “我给你做……”他沉声道,竟是有些急不可耐了。 厨房里,顾九看着柴火。 寡月忙得焦头烂额,不是没下过面的,怎么顾九在这里,他就觉得紧张了呢? 卫箕将挂面放在灶面上,又拿过一个大碗,在里面放了盐、醋、酱油、还有泡椒、蒜、生姜。 卫箕一直没说话,看着心情很差。 顾九狐疑的走过去,拍了拍卫箕的肩膀。 卫箕却转了个身子不理顾九。 “怎么了啊?”顾九也有些闹了。 卫箕突然又哭了起来,嘀咕道:“九爷……姑娘你太拿卫箕当外人了!就算是生日也不同卫箕说,姑娘这是何意?” 说着还真真滑下了一行泪来。 顾九愣了一下,方笑道:“原是这样啊,这不你不是知道了吗?”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给姑娘准备。”卫箕继续道。 “……”顾九说不出安慰人的话,挠着脑袋道,“你这不帮着公子给我下了面吗?” 顾九望向寡月,见锅里的面烫熟了,忙笑道:“好了,快把碗给你主子递去,这生辰什么的也没啥的。” 卫箕笑着抹了眼泪,走到灶边将碗递与寡月,一碗长寿面就成了。 一碗面放在顾九面前,卫箕出了厨房。 昏黄的灯影下,那人就坐在她的对面,离着她那么近那么近,顾九能清楚的看到他煽动的睫羽,还有眼底深蓝色的沉郁。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只青菜,吃了下去。 “要吃完。”白衣少年柔声道,似乎是受不了这厨房里的乌烟瘴气,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咳嗽一声。 “嗯。”顾九点头道,开始埋首苦吃,她做的她定是会吃的。 一晃已是二月了,南方的战事无果,攻打尉迟廷老巢竟足足打了三月,战事拖得越久对大雍愈是不利,夜帝派去的兵马也是有去无回。 二月初的时候,科举恢复的消息也传至大雍上下,新一批的科举复杂的官员名单已在草拟之中,只是还未传来到底是何时再度开考。 只是无论是何时开考,寡月已做好紧张的备考。 他读书力考功名,她挣钱养家糊口,宁静却又匆忙的生活有条不紊的继续着。 二月,江南。渡口城郭,马蹄声急,桃花溪畔,春色旖旎,晚梅与桃花齐绽。 女子一身白衣,她带着斗笠,斗笠上垂下一圈白纱,遮住她娇羞的面。 她方走过篱笆栏尽头的坟冢,那坟前插满了梅枝,有从年前就插满现今枯萎了的早梅,也有才呈上的晚梅。 白衣的少年跟在她的身后,二月初,桃花已开至荼蘼。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哈哈……” 身旁传来少女爽朗的笑,少年的脸却是一瞬惨白。 “九儿……”他痴傻地唤了一身,情难自禁的握住顾九的一只臂膀。 顾九怔动了一下,凝着他发白的脸,方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又说错了什么。 她隔着白纱朝他笑了笑道:“既然寡月不喜这首,那便换成: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唤酒钱……” 寡月怔了下,唇角微微扬起,傻愣了片刻,却是开口温濡道:“不……” 这下连顾九也愣住了,他握着她臂膀的手松开。 “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一脸沉静,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的脸颊上,衬出一层薄薄的红晕。 顾九凝起眉,懵懂的凝着寡月,却又在一瞬之间也绯红了脸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的确是他的新妇,却不知能否成为他心中亘古的灼灼其华…… 她深吸一口气,提着竹篮跑开了些。 寡月怔了片刻,接着未曾多想,随着她的步伐,追了上去。他心中却是酸楚纠结更甚了些,忽地觉得自己和那些花言巧语的公子哥无甚区别。 他如同影子一般的跟在她的身后,她走过桃树将那些将落的花瓣摘下,放入竹蓝内。他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当她走过,有桃枝将要绊住她的斗笠时候他便伸手将那枝桠移开些。 他们的相处寂静、无声却又和谐,远远观望的卫箕卫簿都不敢上前去打扰。 春日的暖阳晒得人发暖,那四只小兔子早已长成了大兔子,在桃花溪畔的青草地旁细细的吃着青草。 她采摘完满满的一竹篮桃花回来,少年还跟在身后。 她在溪水边将桃花洗尽,去花蕊,入坛。 身后的白衣少年也缓缓蹲下,捏起数片竹篮里的桃花,他白皙的手捧着粉色的桃花,学着她的样子将花蕊去掉,再给顾九看了得到她的首肯后再入坛。 等一竹篮的桃花都洗尽入坛后,他也未问她到底要做什么却是扶她起来。 他抱着坛子,顾九提着空篓子。 他走在后面,一步一步行的小心翼翼。 末了,远离了桃花溪的泥泞地,他才开口问道:“九儿,能否告诉我,毓秀坊的布匹是在哪里买的……” 顾九怔住了,步子也放缓,直至最终停下,她转身望向他。 她凝着他,读出他眸子里的担忧,她也不想再骗他了,方道出实话: “找姚思珩买的。” 她抬起清澈的眸子打量着他,果然读到了他眼中的震惊。 寡月身形一震,抱着坛子的手抖了下,不全是因为不能找姚思珩买布匹,而是九儿竟然再度被姚思珩缠上了。 “九儿,我知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你得理他远点……”他说道,沉郁的凤眸低垂下来,他不想她看到自己强烈的占有欲。 “嗯……”顾九颔首轻声答道,秀眉微蹙。 —— 黑夜,南越。 一场急雨过后,地上湿漉漉的,已经两天了,洛家军埋伏在这里已经足足两日了。 慕长安的军队无数次的骚扰、突袭,也未将尉迟廷的人逼出。 慕长安心一横率领着一队人马准备更实施更深入的一次突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慕长安一声怒吼,将他身后阻止着他的部将们吼得集体一颤,他挥舞着千斤的巨剑朝尉迟廷老窝而去。 他是军人,是先锋,无论怎样他不能忘记身为军人的职责。 “将军,若是我们再深入一些,洛营的埋伏军救援不及时,或者他们见死不救怎么办?” “啪”的一声。 慕长安一扬马鞭打在那人身上。 “若是所有人都同你想的一样,这仗不用打了。传令下去,今夜再深入敌军势力范围三十里,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凡我大雍逃兵,杀无赦——” 血,染红土地,这一场厮杀似乎早在预料之中。 慕长安的军队深入尉迟营后成功的将尉迟廷印上钩。 “乖乖,老子被你们骚扰了一个半月,就是再等你们沉不住气,再上前三十里,怎么这不等来了!还是慕大将军,老子曾经的战友!”尉迟廷大吼一声道。 “尉迟廷,你休得嚣张,要杀要刮随你!”慕长安已陷入绝境之中。 “将军,援军没到啊!”一旁部将惨白着脸说道。 “还有多少人马?”慕长安问道。 “将……将军,不多了……我们……”那人还没有说完便被人捅了一刀。 厮杀声,嚎叫声,还有尉迟廷的大笑声充斥于慕长安的脑海,他挥起千斤的巨剑转身下马,悲愤交织于胸,就算是死他也要像个战士一样死去。 “哦?要单打独斗?那老子好好教训一下你。”尉迟廷也下了马。 到底是常年征战沙场的老兵。没过多久,慕长安就已体力不支。 再加之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一个的倒下,心的压力多余身的压力。 正在这时杀出一对人马,他本以为是洛家军的大部队来了。 却在人马走近时候出乎意料的怔了一瞬。 只有不到五十人吗? “哈哈哈,就凭你们几个,就想,哈哈哈,笑死老子了……”尉迟廷大笑道。 “就凭我,就可以……。”夜风一个箭步上前,腰间抽出软剑,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尉迟廷面前停下,几乎是一剑就要尉迟廷毙命。 “就可以让你死!”夜风冷冷道,“死之前让能见到失传已久的轻功你也是赚了!” 他的战友抱起已昏迷的慕长安。 夜风快速的割下尉迟廷的头颅,高高举起。 “你们的王已死,奉劝你们不要做垂死挣扎,我大雍不杀俘虏,知道你们都是被逼无奈,若是放下武器立即投向,便既往不咎,给你们重新做人的机会!”夜风高喊着,原来的慕长安的人马也重复着他的话,正在这时候,洛家军的军队也赶制。 夜风眉目一黯,忽地带领着自己的队伍唱起了,长安的名谣《长安辞》—— 子上征途,征途漫漫,子上征途,妇泪涟涟,子上征途,妾心戚戚…… 只此一瞬,无数的将士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之中大多数的部将都来自长安,由长安征召至尉迟营。 而《长安辞》堪比当年沛公所奏之四面楚歌。 让他们想起他们的妻子儿女,不禁都落下泪来。 “降了,我们降了——让我们再见到我们的妻子儿女——”有一个部将放下手中的武器高呼了一声。 随即无数的人放下了武器,硝烟的战场上传来无数战士的哀嚎。 ------题外话------ 最近几章要改错别字,顺带改下章节名。亲们抱歉。   ☆、075、怒掴 “葛翁,快帮我救救这人!”夜风将慕长安背到一处破旧的营帐内。 帐内只有一个青年和一个孩子。 “小郁离,快去拿急救药来!”青年朝着小药童吼了一声,又去给慕长安检查伤口。 这青年还有孩子,正是葛翁与郁离,而这葛翁本是充军洛营近十七年的御医苑正事诸葛荨。他在十多年前捡来了还是婴儿的小郁离,这相依为命就是十多年。 “是的师父。”小郁离忙跑到一旁的柜子里拿药。 药被郁离倒出来喂进了慕长安嘴里。郁离盯着慕长安的喉结,瞧着他咕噜一声将药吞了下去。 经过葛翁的抢救,慕长安总算是脱离了危险。 昏黄的灯影之中慕长安睁开眼就瞧见一旁正在搓洗着衣袍的夜风。 他当然记得这个人,从数十米外策马而至,只是瞬息间的功夫就在他眼前要了尉迟廷的性命。这样的才勇,若是只为一个带着几十名士兵的步兵长也太过可惜了。 “你……”慕长安的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声音。 “你先休息,你还不能起来。”夜风放下手中搓洗的衣物,走了过去,对他说道。 慕长安点点头,最终只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嗯……叶风。”夜风顿了一下答道。 “叶风谢谢你……救了我。”慕长安说道,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是真的累了。 很幸运他还能活着,更感谢拯救他于危难的夜风。 —— “传洛营洛家军叶风直取尉迟廷人头,营救慕将军有功,御赐正五品骁勇将军,赐幕将军部将!” “洛营上下平定南越有功,洛将军进京封赏!” 一个月后圣诏传到岭南,洛营与慕长安的军队驻扎在这里打理着战后的一切。 此刻的军营里夜风随着洛战枫和跪在传圣旨的官员面前,等圣诏被宣读完后。 受了重伤的慕长安被扶着站起,朝着夜风笑道:“叶风我擅作主张找皇上要了你,你可愿意随我入长安?” 此话一出众人一愣,脸上都写满了惊愕与诧异。竟然会是慕将军亲自上书皇上选了叶风? 夜风低垂着头,心情忽地有些沉重,能入长安于他而言绝对不会是坏事,跟着慕长安夜无疑对他来说很有利。 只是他若就这么答应了叶战枫定会心生不满,而且他离不开江南,他还没有寻到寡月,他还不知道那凡羽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夜风抬起脸,望向慕长安又低头道:“将军,此事夜风不能做主。” 他这般一说众人又不解了,江南虽说富庶,能北上总比去江南好吧。 这一句话到底是让洛战枫好受了些许,自少让他面上很足,到底他手下的人还是要看他的感受的。 慕长安虽是凝着眉,却心内宽慰,叶风此等有情有义之士,他若是能安心随他北上便不是叶风了。 洛战枫上前一步道:“我还是挺喜欢叶风这个孩子的,洛营能出此才是洛营的荣幸……只是,叶风,你想留下还是随着慕将军,我想听你的想法。” 洛战枫望向叶风,他自是不希望叶风随着慕长安北上的,若是能留下叶风日后省去了几多麻烦,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便直接推出叶风。 夜风以前未和洛战枫有过多余的接触,如今听洛战枫这么一说,夜风眉头一皱,倒是不难猜出这人之心思,到底是个老奸巨猾的,这洛营看来不可久留,可是他若随着慕长安去了长安,日后再去江南就不知是何时了。 夜风眉头微蹙,躬身沉声答道:“夜风想去长安但又不舍洛营的弟兄。” “哈哈,你若是不舍你的部下,只消把他们也带上。”慕长安倒是个豪爽的。 经他这么一说,旁在场的人又愣住了。 洛战枫没料到叶风会直言说他想去长安,那句舍不得洛营也不会是真话吧? 碍于颜面洛战枫只是轻哼一声道:“叶风啊,那等我们一行入了京城,受了封再做打算吧。” 这时候站在后面的徐远上前道:“大家就依将军所言。” 见众人如此慕长安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远征的军队凯旋进京受封,夜帝引以为戒只册封了功劳最大的夜风还有军师徐远,对洛战枫等人更多的是物质奖励,赐金马银鞍,赐御赐宝剑…… 据此之后,南越平,西凉因突发的王室内乱被迫撤去了在大雍西北的驻守军队,而西蜀政权在短暂的成立后因为内乱土崩瓦解,临近蜀地的大雍驻守军带兵直入收复了蜀地。 至此大雍进入了长达数年的平静期。 而夜风也答应了慕长安的请求留在了长安。 江南播种繁忙的春季,三月,平定南越的洛家军主力部队回到轩城。 与此同时传来了令无数寒窗苦读的才子们欣慰的消息:年九月今届乡试开考,定本届主要负责人为丞相谢赟和璃王卿泓,萧太傅被下令到轩城一路去监考今届乡试。 梅花庐里灯影如豆,白衣少年身旁的榻上已传来女子浅浅的呼吸。 他伸手将女子身上的锦被掖得更严实了些,这场倒春寒持续了很久,而顾九却在这个时候病倒了,为此他特地将顾九弄到他的房里来照顾。 如今顾九热退了些,睡下了,他才拿过床头桌子上的蜡烛向书案走去,还有半年就是乡试了,夜帝取消了以前考生的名次,所有的秀才都得重新入考乡试。 靳南衣是曾经轩城北路之解元,就算如此,即未获功名,也要重新参考乡试。 只有过了今科,取得功名,他才能再入长安…… 一阵风吹过窗棂,窗户摇曳了数下,书案前的烛火晃了晃。 他站在书案前,胸口微微起伏,许久才弯腰将散落一地的宣纸拾了起来,转头去看凌乱地摊了一桌的书。 长安…… 他闭了闭眼。 入得了长安,才有可能完成他的、南衣的、心愿…… 高中状元……虽是遥梦,可也不是不能做吧? 寡月在书案前的木椅上坐下,将一切的情绪驱逐出脑海,他要开始认真复习功课了,无论如何他要入长安,他不会忘记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还有九儿的人…… 逆境让他铭记恩仇,磨难磨出了他一身的风骨。 他忘不了,也不能忘。 将至半夜的时候,床榻上的顾九轻咳了几声。 本是沉浸在书本中的寡月忽地抬起头来,他心一紧走向床榻,就瞧见正睁开惺忪睡眼的顾九。 “水……”她嘶哑的唤了一声,从床榻上坐起。 寡月忙手忙脚乱的去给她递水。 顾九唇凑上杯口就“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你慢些。”寡月见顾九如此心里有些发酸,他一直攻读忘记了时辰竟是忘记了给她喂水,把她给渴醒了。 “咳咳咳……”果然顾九喝的呛着了。 寡月放下水杯,又伸手给她拍背顺气。 顾九被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 她稍稍好些了,凝着寡月笑道:“还在看书啊,都看些什么呢……” 寡月愣了一会儿,见她神智清醒,想是睡得好些了,忙道:“不过看些魏晋南北时期名士的骈文。” “倒是学起这些华丽铺成的文字了……”顾九笑道,她虽说是随口一说,到底是入了寡月的心。 少年低垂了头,不再答话。 顾九坐了会儿,睡意又来了,不一会儿已靠着床栏睡着了。 寡月将她平放下来,凝着顾九的睡颜,目光又落在顾九的唇上。 他陡然想起那日雪地里,他的唇贴上她的唇,那种酥软的感觉…… 只一瞬又红了脸。 如今,他怎么净想这些了…… 他别过脸,离开床榻,又朝书案走去。 不是他要看,只是这些他身为考生必须得知得会。 —— 顾九昏沉了数日后才慢慢好转,走出梅花庐。 再进城的时候阳光明媚,华胥楼前的牡丹开,惊艳了全城! 这日下午,顾九夹着几本书从毓秀坊内出来,就见卫箕驾着车远远而来。 “九爷,近日生意可是红红火火啊!” 顾九方走下台阶,便瞧见一褐衫男子从一旁走来。 顾九闻声望去,瞧见是袁捷。 她笑了笑,朝他作揖道:“袁爷,今日怎地有空来我坊前转转?” 袁捷笑着回礼:“不瞒九爷,楼主有请!” 顾九怔了一瞬,这慕华胥,已是许久未曾找过她了。 这方卫箕已将马车停稳。 “九爷。”他唤了一声,又凝着袁捷唤道,“袁爷也在,可是楼主来找?” 袁捷朝着卫箕点点头。 “九爷,那你去吧,我……”卫箕挠头道。 顾九笑了笑:“罢了,你随我去吧,对了,我那日将桃花酒放在车上准备去一品楼送给杨姑娘,倒是过了几日没去,你帮我把拿下来吧。” 袁捷笑了笑,道:“倒是楼主有口福了。” —— “我是不请你来你不会亲自来找我了?怎么?生意红红火火便是忘记了我这个哥哥?”慕华胥伸手示意顾九坐下。 顾九坐下后方瞧见正对着的一方的梨花木椅上还坐着一个人,望上去三十多岁,一身青黑色繁纹袍子。 只是那人看着一脸威严,他朝顾九笑了笑,顾九也朝着他笑了笑点头。 这时候有人上前来给他们上茶点。 仆从将茶点放在高几上,顾九朝那人微点下巴。 她目光随即就落在那白玉盘上。 是糖裹着的花瓣,再炸过的? “这是牡丹花瓣?”顾九望向高座上的慕华胥问道。 “九爷说的没错,这是华胥楼的厨子才发明的,目前还没有名字请九爷尝尝后再起个名儿吧。”慕华胥勾起唇,又朝着那方的青年男子道,“大人也请慢用。” “即是新品,赵某便要一试了。”青年笑道。 顾九执起案盘里的筷子,夹起一瓣来看似糖衣很厚,在手中却是轻盈,她讶了一瞬,又将那花瓣送入口中。 入口即化…… “楼主甚赞。”顾九朝慕华胥道,“只是,若是配以我的桃花酒或许会更好。” “哦?”慕华胥起了兴趣,美目一眯,坐正了歪着的身子,朝着顾九道,“九爷还自个儿酿了酒?还不快呈上来!” “酒味不浓郁,还请楼主不要嫌弃太小家子气了。”顾九低着头道。 慕华胥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女孩子做的东西,也当是小家子气的。 卫箕抱着酒坛先给华胥楼主斟了酒,又给那青年倒上了。 慕华胥拂动了一下绯色的衣袍,端着酒杯,凝了半晌,色泽倒是好的,还可见些许桃花的花瓣。 他凑近些闻了闻,气味清香,有桃花之淡雅,让人浮想联翩,竟有些意境。 良久,他才将酒杯送往唇边,酒里有制酒者的心境,女子酿的酒,需慢慢来品…… 顾九凝着他半晌,见他放下酒杯,理了理衣袍,道:“酒自是好酒,清香淡雅,只是,到底不是男人喝的酒……” “哈哈哈……”连一旁的青年也笑了起来,“我与楼主见解一致。” 顾九瞬间红了脸,慕华胥就是来拿她打趣的,到底是她“自取其辱”了。 慕华胥微有些得意的凝着顾九,又道:“你家那位也是喝得这个?” 你家那位…… 顾九“腾”得一下红了脸,慕七他倒是什么都能说,只是在这江南能认她与寡月的,也就慕七一人了。 这时候那青年笑着站起朝慕华胥微微作揖后,道:“楼主就先陪这位小公子,我就先走了。” “大人慢走,慕某同大人说的,大人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那人震了一下,又皮笑肉不笑的道:“会的,楼主。” “袁捷送客。” 那人方出了房,慕华胥一甩他绯色的袍子从高座上走下。 “九爷好本事,我真是对九爷刮目相看了,什么样的人家里能养出九爷这种女儿?”慕华胥缓缓的走近顾九,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博闻强识来形容顾九,也不为过吧?慕华胥想到。 顾九拧起眉,望着慕华胥,眼里似有不解。 男子在顾九面前停下,勾唇间百般风华。 “短短三月你不单解决了货源,还将毓秀坊办的红红火火,短短三个月啊……”他顿了下,凑近了些,妖娆的眉眼盯着顾九,“九儿,你不会怪我不帮你解决布匹的事吧?” 顾九被他的一双凤眸盯得惑了心神,她甩了甩头,道:“楼主想知道予阡的能力,予阡自是想要让楼主看到的。”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道:“但你要知道姚思珩毕竟是姚家的人,这样的人可以合作,也不可以合作。” “谢楼主提醒。”顾九垂眸说道,“只是除了姚思珩以外,我没有别的办法,在轩城我立足不稳,虽说是有你这么个哥哥,可到底也不是‘亲’的……” 慕华胥愣了一下,眉眼微微眯起。 “可是你也没把我当哥哥……”他声音一沉,眉头微微蹙起,薄唇瞧着也似乎微微撅起。 这声音沉得敲打在顾九的心上,她一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半晌她才沉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一些事情的……若是有一天我和寡月会当面说与你听,或许,你早已就猜到了……” 男子愣了片刻,不再接话,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顾九再从华胥楼出来,还未同卫箕走上街市,就看到骑着高头大马走过的银白色衣袍的少年。 她愣了一瞬,脚尖一滞,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她怎么忘记了,征战岭南的洛家军回来了。 那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一方,他余光往顾九那方一瞥,胸口微窒。 洛浮生大手紧握着马缰,深吸一口气,骑着马带着一行人离去。 他不过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来这里再瞧瞧她,什么时候他才能同她好好说说话,这里到处都是华胥楼的守卫,如此戒备的看着他,他又如何能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些。 他突然觉得落寞,腿一蹬马腹,让马行得更快了些,逃也似的离开。 “听说洛少将军这次没有立什么功啊。”见洛少将军离开,路旁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是啊,这不,这洛少将军不是说好了开春了就给姚家的小姐下聘的吗,怎么就没声了呢?” “这就不知了,恐怕是那日姚家盗版‘毓秀坊’的事情传到了洛少将军的耳朵里。”一人又小声道,“我估计这洛少将军是要退亲了。” 有人皱眉不禁上前道:“我怎么听人说昨夜洛少将军还去找了那姚小姐的,又被姚小姐给轰了出来,按理这洛少将军对姚家小姐的情义我们轩城的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姚家的小姐,也真是,哎,娶妻若此,倒是苦了洛少将军了……” 顾九美目一垂,对身后的卫箕柔声道:“卫箕我们快回去,别让主子等急了……” 轩城洛府。 银白色袍子扫过一簇海棠花,那人就在那里停下,朝着面前背向他的男子微微作揖。 “父亲找孩儿何事?”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忆起华胥楼前那个身影,又想起前几日回来的时候听他安排在毓秀坊的眼线禀告的话,心中的纠结更甚了些。 “长安杨国公的下属来了信函给我。”洛战枫道。 洛浮生不明父亲之意,抬头问道:“所为何事?” “杨国公府嫡长孙女离家两年,有传言在江南。”青年沉声道。 洛浮生颤了一下,这种寻人的事情父亲来找他又是何意? “浮生,我将此事交与你。”洛战枫摸着下巴笑道。 少年抬起头凝着父亲,沉声道:“父亲是何意?” 他冷凌的目里闪过一丝阴鸷,他的父亲是要他弃了瑢儿,在第一时间找到那杨国公的嫡长孙女,获得她的芳心吗? 经他这么一问,洛战枫眉头一皱,道:“浮生,男子不能被一个女人惑了心智,我受过的苦,我不想让你也再受一次!” 青年气息有些不稳,青色的袖子内拳头紧握。 “不仅仅如此,更因为姚玮瑢不及杨氏嫡长孙女,杨家为大雍四大国公之一,杨氏嫡长孙女更是身份尊贵,等我百年之后……” “我会娶姚玮瑢为妻,父亲难道你想让浮生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还不待洛战枫说完,他嘶吼道,冷凌的目染上鲜红。于姚玮瑢虽然不若当初少年时候的青涩与炙热,到底是不能弃了当初的誓言,他既能信誓旦旦,又何以再无数年后背信弃义?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的掴在洛浮生的脸上。 “你是这么同你的父将说话的?!”青年的目里也喷着火花。 “为了一个女人,指责你的父亲让你‘背信弃义’?我当初就不该让徐远留下你,弃了你母亲!”他大声吼道,胸前起伏着,方才掴了洛浮生一掌的手不停的颤抖着。 洛浮生脑中“轰”的一声巨响。 我当初就不该让徐远留下你,弃了你母亲—— 他双眼无了焦距的盯着足下的土地,唇角渗出血迹,一片雪白的棠花落在地上,刺痛了他的眼。 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为了生下他而死。 “姚玮瑢那样一个虚伪的女人有什么好?何况姚家的如今太难操纵了,若是娶了姚玮瑢,他们岂不是更嚣张?”洛战枫自是听到了如今轩城关于这个姚氏嫡女的传言的。 洛浮生低着头,跪在地上,唇中溢出的血落在白色的棠花上,久久缄默…… “当年你也是这么对我说顾氏女的……”洛浮生淡淡的说道,那声音淡入了泥地里,似是呜咽声,他已记不清那个女孩的影子,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并不是那么厌恶着那个女孩的…… 只是因为他太过在乎瑢儿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顾氏女是喜欢他的吧。 被人喜欢的感觉是温暖的,那个时候的扬州城,他日日走回扬州城杏花村的洛氏旧宅的时候,总会有一个身影默默的跟着他,随着他一路,默默的跟着,他知道那人不是瑢儿,瑢儿不会像那个女孩那样走路无声无息深怕被他发现一样,瑢儿会故意发出声音,让他转身,告诉他她在跟着他…… “混账!”洛战枫一脚揣在洛浮生身上。 “咳咳……”少年倒在泥地里重重的咳了几声。 洛战枫阴沉着脸,上前数步,朝着少年吼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要你去长安找人的时候,你去了桃阁,借公事之名暗查顾氏女!我早说过,顾家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前年不是顾家便是别家,任何一家都会被大雍抄家!无关乎陷害无关乎其他,只是战事紧迫大雍惨败,圣上大怒,各地人都受牵连,朝堂之事你不懂,这商海之沉浮你更不懂!” “呵呵呵……”洛浮生撑起身子,突然大笑起来,“姚元长用多少银子收买了你保他家的平安……咳咳咳……就是因为顾氏狷介情愿本本分分的做军袄给军队送去,也不愿意送银子,便落了一个‘欺君’的罪名,官场阴暗,商海沉浮……哈哈哈……” “你找死!”洛战枫急红了眼,抬起腿就朝着洛浮生踢去。 洛战枫为将军一辈子,踢起人来是脚脚见血。 洛浮生自是不敢还手,只能去伸手去挡,倒是徐远听到了动静闻声赶来,伸手拉开了二人。 “将军,何事需如此,有话好好说!”徐远说道。 洛战枫被徐远拦住,一阵冷风吹来,倒是清醒了不少。 “滚!”洛战枫对洛浮生吼了一句。 少年咬着唇从地上爬起,离开了。 “徐远,你明日想方设法去姚家把那门亲事给退了!”洛战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袍子说道。 徐远怔动了一下,道:“将军是何意?” 洛战枫叹了一口气道:“你也晓得当年因顾氏一事怕洛营人被牵连,才对外界说盈儿(洛夫人)为那不肖子定的亲事是本是顾夫人的义妹家的女儿,姚氏玮瑢,又因那不肖子有意姚家那女儿,才将计就计糊弄过去不至于被顾氏一门牵连。可如今你瞧着姚家借着我洛营的名声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姚家的那女儿更是把浮生整成了这副德行,我万不会让姚家嫡女进我洛氏家门!” 洛战枫于徐远是知遇之恩,就如同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一般。在徐远未发迹之时,洛战枫却能亲登寒舍将徐远请出山野,这于徐远是一辈子难忘的恩情。 徐远微怔片刻,也思考了许久后,才点头。 徐远过了些日子便去去姚府送退婚的帖子。 姚府里的人是笑嘻嘻的迎着徐远去的,现今江南著名的“小诸葛”,徐远能来还带了这么多的礼品,姚府的自是想到是来下聘的。 连姚府门前观望的人也以为是洛少将军托徐远来给姚家小姐来下聘了。 哪知姚元长接到的“聘书”变成了“退婚书”。 姚府突遭此变故,全府上下无不惊愕。 姚元长是当即就发了火。 “全轩城谁不知道我家瑢儿是你洛少将军的未婚妻,而今要退婚,要瑢儿如何做人?”姚元长吹胡子瞪眼的说道。 徐远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面上自是有些挂不住的。 “姚老爷,这强扭的瓜不甜,我家将军命我备了好礼给姚小姐,这是以前为少爷娶姚小姐准备的聘礼,就当作日后姚小姐的嫁妆。”徐远谦和的说道。 “嫁妆?”姚元长转过身来望着徐远,“姓洛的这三年也没少往我姚府跑,这外人都知道瑢儿是洛浮生的未婚妻,现今倒好洛府的来送的聘礼变成了嫁妆,试问全轩城的还有谁敢娶瑢儿?!今日就是这句话,要退婚门都没有!” 姚玮瑢是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连姚夫人和姚奶娘的人都没给拦住。 红绡、红袖……在后面追了一路,也没有将姚玮瑢给拦下来。 “谁说的,是谁说的!”姚玮瑢一副极受打击的疯态,从门外冲了进来。 “谁说这是‘退婚书’!”姚玮瑢竟是冲了过去将放在桌案上的退婚书拿起。 匆匆扫了一眼,大致已看明白。 少女贝齿一咬,就将那婚书揉了个稀巴烂。 “要退婚,要洛浮生亲自来退!”姚玮瑢一咬牙道,脸色惨白,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占据着洛浮生的心三年,全城人都知道洛浮生宠她、怜她,若是就这么退了婚,她就会成为轩城这么多年来最大的笑话! 她不甘,她不甘心! 洛浮生,那个对她痴傻的人,他怎么会同意退婚?不管怎样,不管她以前是不是爱着洛浮生的,她都要嫁进洛府! 宁可她负天下,绝不可天下人负她! “小姐,您别为难徐远了,少爷他不能见你……”徐远有些不忍的说道。 “你们……”姚玮瑢突然大哭起来。“亏你们熟读圣贤书,君子有成人之美,你们怎么忍心‘棒打鸳鸯’!我那么爱他,他那么爱我……你们怎么可以……” 徐远被姚玮瑢这么一哭,真真的说不出一句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这时候姚府的下人们也议论起来。 “洛家真是‘背信弃义’,当初说要娶的时候,洛少爷也是月月往这里跑,如今也都不常来了……现在连见一面都不肯见,就是个缩头乌龟,可怜的小姐……”说着姚奶娘也抹起泪来。 徐远愈发站不住了,想了半天,才沉声道:“姚小姐,我可以再带你去见少将军,你……” “真的?”姚玮瑢抹了泪凝着徐远,其实她也弄不清自己对洛浮生的感情,不过是少年时顾九喜欢他,她便要去抢,抢来了觉得这个人比任何人都要宠她,跟着他她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可以随意使,可以出门的时候有洛家军尾随的人护着,走出去都是如此风光,况且那洛浮生生的俊逸,无数的女子都视他作梦中情人,她想这样的男人做丈夫是不错的。 可是,她忍受不了,一个一直在她身边,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男人说不会娶她了,她接受不了,她的东西只能是她的! “你和他好好谈谈……”徐远把话说完,心里却在想,他竟然心软了,违背了将军的命令。 当夜,姚玮瑢打扮成了小厮被徐远引去了洛府。 “姚小姐,前面就是少爷的房间了,还请姚小姐快些,徐远就在外面守着。”长廊处徐远对姚玮瑢说道,他知晓洛浮生对姚玮瑢的情,今日又听姚玮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坦诚了对洛浮生的情,所以就决定是帮这二人一把。 只是徐远不知,爱,何尝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一件事情…… 太过轻易说出口,便也不得深信了。 姚玮瑢快步朝着徐远指着的房间走去,心里是越想越气,就想着进了房将那傻子拳打脚踢一顿,他还真真是不得了了! 房间里燃着一盏灯,洛浮生站在书案前,动着笔,不知在描着什么,唇边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容…… 这时候,姚玮瑢一脚踹开大门。 “洛浮生,你给我说清楚!”她大吼着进门。 洛浮生没有料到姚玮瑢会进来,仓皇的放下笔,挪过几本书将桌上的宣纸挡住,便迎了上去。 “瑢儿。”他唤了一声。 “洛浮生,你给我说清楚,婚可是你要退的?!”姚玮瑢揪起洛浮生的胸前的衣服说道。 洛浮生挂在唇边的笑意忽地没了,他凝着姚玮瑢,竟然沉默了。 “你说话啊!”姚玮瑢重重的拍打着洛浮生的胸膛,就在他沉默的那一瞬,她的心陡然慢了半拍。 她不得不说,她有些害怕洛浮生有此想法,虽然她心底不这么承认…… 洛浮生不说话,任由她这么打着,只是一瞬间,他连说他一定会娶她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沉默了。可笑,以前要他说这么一句并不难的…… 他突然觉得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不爱…… 他身子震颤了一下。这不是爱,也是真的不爱了…… 那种少年时代的情感,十三岁的年纪里,他又懂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只是喜欢一种霸道的宣占,被别人占有着,或者尽自己的能力宠爱着一个女孩…… 如果可以,他依然可以宠她,不是爱她…… 姚玮瑢手打的发疼了,抬起脸就瞧见少年完全不知痛意神情,却微微扬起的唇角。 她诧异的凝着他,突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未了解过这个人,他宠她怜她,她却从未了解过他,他的喜好,他的过往,他的现在,她的记忆里一片空白…… 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她身子震颤了一下,突然觉得心里空空如也,这可是宠她怜她的男人啊,他说过要娶她的,他怎么可以在送了退婚书后还笑得这么轻松…… 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她?! 突然她想起了记忆里她哭泣的时候,洛浮生的紧张感。 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娶人家,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姚玮瑢瞬息间已哭的稀里哗啦,也许是装的太多了,演戏演得太久了,她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真哭还是假哭。 果然少年震动了一下,伸手去搂抱她。 这样的反应姚玮瑢很是受用,她依偎在洛浮生怀里的脸,唇角扬起,果然她的傻子,还是傻子……想着她卖力的哭着。 洛浮生的确是被这哭声惊住,伸出手就去搂她的。 是从出生时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开始,或者是久经军营从来不曾接触女子,他对女子的哭声比一般男子要敏感的多。 “别哭……”他唤了一声。 姚玮瑢听着这一声安慰,心中升起暖意也升起了酸意,她抬头继续说道:“你说过的话还算话吗?及笄之年娶我的,还有一年我不要等了,我今年就要嫁给你——” 说着姚玮瑢的唇就要往洛浮生的上贴。 少年凝着那逐渐靠近的红唇失神了片刻,只当女子的热气快要接近他的时候,他竟是一把将她推开。 他不爱了,连碰一个女人斗不愿意,他终于理清了这一头乱麻的思绪,他都不愿意去碰了,又谈何娶她回去? 若是娶她来独守空房,便是对她的更加的不公,在他明白什么是爱后,便丢弃了曾经年少时候懵懂无知的初恋…… “瑢儿,这一世是我对不起你……”他柔声道,是他先许若先招惹了她,可是那时他也确实对那个小女孩或者那一句词动心过,即使现今明白那不是爱,他也会将那一份心动珍藏在心底…… “你说什么?”姚玮瑢不解的望着他。 他不躲避,因为他从来不是躲避的男人,他生于将军世家,他骨子里不喜躲避。 “我不爱你……”他轻声道,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一片阴影。他说得如此坦荡又轻松,他不爱她是真的,心痛不是没有,更多的是为一段年少,一段雨季。 姚玮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信,怎么也不信,若不爱他宠她作甚?是他宠坏了他的脾气,他应该负责买单!他竟然说不爱她了!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对我!”姚玮瑢大吼一声,将身旁的花瓶都推到了地上。 洛浮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姚玮瑢,他惊愕的望着她,面前的女子已不再是他记忆里哪个温婉的佳人,犹如一个泼妇一般看见他房里的东西就砸。 姚玮瑢边嚎叫边砸东西,她“腾”的一下扑到书案上,又伸手去砸书案上的书。 “住手——”一直没有发火的洛浮生突然开口止住她。 一张佳人的面就呈现在姚玮瑢的眼前。 她痴痴地凝着画纸上的女人,这张脸,虽然这张脸与记忆里的那一张不可以完全重叠,但是她不会忘记,永远也不会忘记。 “哈哈哈——”她突然爆出一阵大笑,“你喜欢她,还是喜欢她……你是知道,你一直知道那词是她做的,你也知道是我自己故意掉下水的,对不对,只是你父亲不要顾家,你没有办法,可惜,她还是被抄家了,还是被抄家了,啊哈哈……” “你说什么?”少年咬着牙说道,一瞬之中眼底的沉郁转为冷凌。 “我说什么?我说,你这个愚蠢的男人,被我糊弄了三年,那词不是我做的,也不是九姐姐将我推下水的,是我自己跳下水的,我就是要将你抢过来,让你伤她的心……” “啪!”她还未说完便吃了少年一掌。 少年的凤目里满是鲜红,手颤抖着,脑海里认清了一个可能。 顾九,顾氏女叫顾九,他现在才想起来,他去长安寻顾氏女,却忘记了顾氏女的名字,一直无果。 就在方才姚玮瑢对着这副慕予阡的画像唤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才想起…… 九爷—— 我们毓秀坊的坊主姓顾不信慕,公子你搞错了—— 谁说华胥楼主有妹妹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记忆里无数的话在脑海里交织而过,他的心抽疼着,胸间起伏着,若是他爱着的人,还爱着他,会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他还记得,十三岁那年,他扶着一身是水的姚玮瑢的时候,她眼里的伤痛,就如同姚玮瑢是他身上的污泥一般,现在想起那眼神是有多么深爱,才能演绎的那般伤痛。 如今的他亦是感同身受……当看着那个名唤靳南衣的男子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他的心也跌至谷底,那种疼痛无法言喻…… 若是她是为了报复他,若一切只是她还报复着他,如若她心里还有他的位置,他愿意奉献他的全部,他今生全部的岁月,将她留住,他要她…… “姚玮瑢,我再说一次,我不会娶你。”少年沉静的说完转身离去,从长廊而过的时候他瞟了一眼徐远。 徐远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洛浮生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徐远后,踏步离开。 一跃而过高墙。 原来,过不去的不是高墙,而是人的心。 若是他爱姚玮瑢,一开始便会越墙去姚府,可是他没有。 对待的人不同,就连行动也会不同……。 他,想见她,迫切的想见她,就算她会拒他于千里又何妨?他要告诉她,他想用一生来弥补,弥补一段年少时候被他错过的岁月。 ------题外话------ 我发现有亲从公众章直接跳到这一章了,这样后文很多地方会看不懂,就像我写到现在还有亲不知道靳南衣是谁,寡月和顾九怎么突然间有钱了,汾阳靳氏又是什么,靳郑氏怎么出来的。中间二十万字的内容都被跳了,那这些个问题我还需要用二十万字来解答吗……如果亲们直接跳到这章,就真的跳过了许多感动,我表示这章我写的自己并不满意,前面的细节会更感人些,这章只能说是短暂的快慰。而快慰比之感动,完全没有铭记的意义,对于作者来说更喜欢写的也是细致的情感,在生活细节之中的感动。但愿亲们不要跳章,谢谢(^__^)……。   ☆、076、坦诚 姚玮瑢亲眼看着洛浮生从她面前跑过,她“腾”的一下捂着脸坐在地上。 那个人竟然打了她,竟然打了她!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他竟然可以告诉她,他爱的不是她! 他喜欢顾九,他喜欢的竟然还是那个下贱的哑巴! 姚玮瑢盯着落在地上的那张画纸,忽地狠狠的踩在上面。 这时候一群洛府的守卫跑了进来,连洛战枫听到了动静也跑了过来。 众人一进门就瞧见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姚玮瑢。 洛府的守卫都面面相觑,半晌又望向自家主子。 这时候徐远也从外赶了进来。 徐远见屋内的情况,很显然姚家小姐和浮生吵了一架后离开了。 徐远抱拳朝着洛战枫道:“将军,姚小姐是末将带来的,末将甘愿受罚,一切与姚小姐无关!” 洛浮生眉头猛地皱起,沉声道:“来人,送姚小姐回府!” 姚玮瑢听得这一声命令,猛地被惊醒了。 她撑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朝门外走去。 一切从长计议,洛浮生,咱们走着瞧,姚玮瑢,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除非她找到更好的! 天已经大黑了,虽说是人烟阜盛之地,路上走动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卫箕坐在马车车板上等着顾九,抬眼望了一眼墨色的苍穹,几颗明亮的星辰看得他心情大好。 没过多久顾九抱着一大摞书走来。 “九爷。”卫箕忙上前去搭手。 接过顾九手中的一大摞书,卫箕不禁问道:“九爷这几天这么忙,可别再累坏了。” 顾九揉了揉脑袋笑道:“谢谢小卫箕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只是现今时局稳定了,百姓们都趁着这时候多赚银子,这一段时间不到他们有钱了,我也得加把劲啊,如今生意是越做越大,这购衣制衣的人事越来越多了,等着我们坊生意客源都稳定下来,这里便交给苏娘打理吧,我便可抽身去做些别的了。” 卫箕将那一摞书抱上车,又伸手搭了一把顾九。 “对了,农庄那边那块空地上的草药种的如何了?”顾九上车后问道。 卫箕边解马缰边说道:“回九爷的,那里前些日子我和我哥去看过了,听九爷的已经种上了,按照九爷说的都种值钱的药材,石斛有种,天麻、牛膝麻黄都有种,对了,那空地近野道处倒是瞧见了几棵桑树,费兄弟说了若不是九爷提起这空地,这桑树也没有被发现,等夏季产了桑葚,便给九爷送来。” 顾九听完卫箕的话眼前忽地一亮,突然想到什么:“卫箕,我前日个正说起,你明日将买毓秀坊的钱给楼主送去的时候,托他再帮我找一处楼。” 卫箕愣了一下,方道:“九爷这是要扩大毓秀坊还是要开店?” “开店。”顾九笑道,“你也别担心,这事我会同寡月商量的,快回去吧,我躺里头睡会儿。” 顾九说完,放下车帘,等她躺到车内的座榻上时,马车已经驶动了。 这时的街尾出现一个只着着黑色深衣,头发半披散着的少年。 他看着毓秀坊前马车远去的影子,愣了一下,眉头一皱,竟是追上前去。 马车摇晃着,顾九舒服的翻了个身趴在了车坐上,闭着眼喟叹了一声。 其实她找慕华胥买楼,不过是再想开一家“药酒坊”,她可是泡了许多桃花酒的,以后还有寡月说的五加皮酒,还有桑葚酒,还要调制出红酒…… 嗯嗯,光是想着就足以让她兴奋的睡不着,可是身体的疲惫又让她不得不趴着闭着眼。这是一日将尽短暂的忙里偷闲,谁都不可以打扰她,她满意的勾起唇角…… 至梅花庐还有几百米地的时候,“嘶——”的一声马车突然停下。 这一晃顾九的脑袋就磕到了车壁上。 她心紧,以为是到家了,微微皱眉,按理每次卫箕都停的小心翼翼,咦,今天怎么这么不小心了呢? 顾九缓缓的爬起来,就听到车外卫箕的声音。 “你……”(卫箕) 顾九心中一骇,感觉不妙,快速从座榻上爬起。 她素手掀起车帘,就看到,一身黑衣,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的少年,大手扯着马头上的宽皮绳。 “洛浮生。”顾九沉声一唤,从车内钻出站到了车板上,“你发什么疯。” 她幽冷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话,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阿九……。”他几乎是情难自已的唤出这个名字。 只此一瞬,顾九心内的情绪似翻江倒海的涌出,她面上没有表情,泪水却直至落下,如同那日白马寺前,她见到他一样…… 这具身体久违的情愫至心底升起,一直袭上,她两眉之间的神灵之府。 这样的哀伤,夹杂着浓浓的、刻骨的思念而来,她有些招架不住的腿一软便跌在了车座上。 那“咚”的一声响,让扯着马头的少年心一震,他大步一垮忙上前去。 “你是顾九对不对……”沙哑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眼神空洞,泪水不止的顾九,心中震颤,在闭眼间,她清醒过来。 一旁有些呆滞的卫箕挡在顾九身前:“少将军请自重!” 洛浮生一掌抓起卫箕的肩胛,就这么一提,本来身子骨薄弱的卫箕就被他提起来,他一个扬手竟有些不知轻重的将卫箕摔了出去。 “啊——”卫箕哀呼一声,一个闷声摔倒了地上,竟是一时间动弹挣扎不得。 顾九被卫箕的惨叫彻底惊醒。 “洛浮生,你干什么?!”顾九成了发怒的小狮子朝那蛮牛吼了一句,从车板上爬起,走向卫箕,却被那人抓住了手臂。 她愣了一下,想要挣扎,却又挣脱不开这头蛮牛的的钳制。 “你放手。”她冷声道,又用那空出的一手抹了泪。 “为什么哭……”他凝着她的侧面说道,月光还有马车车头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他能清楚的看到她映得苍白的肌肤还有她饱满的小耳垂,隔着这么近,他还能看清她面颊上浅浅的细毛…… 他胸口陡升一股温暖,一瞬间烫了脸颊,麦色的肌肤上升起一抹红晕,原来幸福可以很简单,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呆在她的身旁他便可以很快乐。 他手上一用力,便将她拉下马车,带入怀中。 突然从马车上落下让顾九心惊一瞬,却没有料到自己会落入洛浮生的怀抱中…… 他搂着她,紧紧地搂着,他将他坚毅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鼻尖充斥着她身上奇特的馨香,他震了片刻,却又不可自已的沉沦其中。 他搂着她,她没挣扎一分,他便更搂紧她一些,每近一分,便让顾九心惊胆战一分。 当她的胸部贴得他更紧一些时,顾九脑中“轰”的一声响,一片空白便也停止了挣扎。 “为什么哭……”他依旧重复着这一句。 “我知道你喜欢我的是不是,小时候就喜欢我是不是……”他似深叹一口气,又似哽咽了一下,“让我用今生今世,来偿还我年少时的一场错误,好不好……” 他将脸更靠近顾九的脖颈数分,两颊微微摩擦着顾九的耳垂,忽地,有些情难自已的想去吻那耳垂…… 当他偏头的一瞬,余光里,视线范围内闪出一丝白色的光影,他一瞬蹙眉,抬眼就看到那一身白衣的少年沉郁中带着悲愤的凤眸…… 洛浮生微愣了片刻,在认出来人是靳南衣后,他蹙着眉,冷凌的眉眼微眯,唇角却高扬起,凑近女子的耳畔道:“阿九,你喜欢的是我,对吗……” 他冷凌的眼望着白衣少年,窄长上扬的眼渐渐眯成缝。 顾九的身子本能的瘫软在他的搂抱之中,原来的阿九对洛浮生的渴望,从不曾稍减…… 顾九,竟有些认命的被他搂着,或许是原阿九一个梦,她心心念念的陌上少年郎回来了,只是于她顾九,这样的男子,即使回来,若是她也不会要的…… 片刻的温存后,她猛地伸手推开了他…… “洛浮生,你的阿九死了——” 她后退数步,决绝的转身间,清灵的眸就对上少年忧伤沉郁的凤目。 “你……”顾九愕然睁大双眼凝着寡月,彷徨无措之感至心底升起。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否都看在了眼里?他又会如何想她? 她有些手足无措,唇瓣轻颤着,想上前,却不敢,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想心虚的偏过头,却又不敢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你的阿九已经死了—— 这句话重重的敲打在寡月的心头,他知道,也许曾经的顾九为眼前这个男人付出过一段情…… 他凝着她,心中酸涩至于喉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勉强的勾了勾唇角,扯出一个浅淡至极的微笑。 许久之后,才迈动着重如注铅的腿,上前数步,伸手,握住她的…… 洛浮生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握住顾九另一只手。 冷凌的目与阴鸷的凤目一瞬交锋。 一旁摔到路边的卫箕清醒过来,他想动动身子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起不来,正在这时候发现主子不见了的卫簿老远提着灯笼过来,瞧见这三人,怔了一瞬,又看到躺在路边上的卫箕,忙奔了上去。 “放手。”寡月身形向前一步,朝洛浮生说道。 洛浮生绝不甘心示弱,亦是上前一步,沉声从牙缝里挤出二字:“不放。” 阴寡月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下,阴鸷的凤目微缩。 直至他的目光落在洛浮生握着顾九胳膊上麦色的手上…… 顾九偏头就瞧见白衣少年的凤目闪过一丝凌厉,这样的月夜里尤显幽寒。 她心中一紧,似被蛰了一下,拼尽全力,挣脱开洛浮生的钳制,偏过身子以张开双手去抱住这人的趋势,挡住了寡月。 她还记得那日她被洛浮生带到扬州,他见到被洛浮生绑住手脚坐在座椅上的她的时候,也是这种让她陌生的眼神…… 她不是担心他伤到洛浮生,而是担心他再伤到自己。 梅花车内的寒梅图上的斑斑血迹还在,虽然事后被他以墨笔再次寻着血迹勾勒成梅朵,可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她还记得。 她不允许,绝不允许他再伤害自己。 “不要!”她一把搂住他,就这么紧紧的搂住他,这才是属于她的情感,属于她的渴望,不受任何人的左右,她喜欢着的,心疼着的人,只有一个阴寡月…… 阴寡月胸中短暂的怒火与悲愤,在顾九的搂抱中散去不少。他僵在那处,心中柔软下来…… 洛浮生显然也有被这一幕骇到。 “不要伤害自己……”顾九抬起如水的灵眸凝着寡月,目中难掩哀伤。 寡月似被这哀伤蛰到,他伸出手抚上顾九的脸颊…… 这头,洛浮生心头绵延的痛更加蔓延,他冷凌的目盯着这方二人,眸中伤痛愈演愈烈。 比之那日扬州城,她的一句:嫁郎当嫁靳南衣,更让他觉得心痛,更觉得压抑。 在明白自己今时的心境与初时的过往后,他愈发不能接受眼前种种。 他快步向前,如一阵风般,直让顾九觉得背部发寒,还有难以描述的气场! “洛浮生!”她厉声一唤,“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的阿九,你的阿九已经死了。” 春风拂过,墨发飞扬,她强忍着腹中的痛意,站直了身子,凝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衣,头发被风吹的凌乱的男子。 洛浮生怔动了许久,战在那春,凤眸中冷凌退去,带着沉沉的伤感:“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阿九,却是因为你是阿九让我喜欢你的这颗心觉得更加的愧疚,我知道你肯定要对我说喜欢不是愧疚,是的,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是我在知道你是阿九之前的事情……” 他顿了下,薄唇轻颤着,说道:“你就站在我眼前,却告诉我阿九已经死了,你若不喜欢这个称谓,你若不想回首那段不堪的过往,我再也不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疯子……”顾九薄唇中溢出这二字,复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我没有疯。”他想要更近一步。 却被顾九唤住:“请你离开这里,我不想见到你。” 这一句,字字重击在洛浮生的心口,他定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游离的目扫过眼前相拥在一起的二人,春风夹杂着路边花朵的馨香入鼻,许久之后,他才淡淡道出一句:“我不会放弃的……” 只是这么浅浅的一句让顾九和寡月怔在那处。 “主子!”这时候卫簿唤了一声。 顾九和寡月一惊,当即朝卫箕卫簿所在的方向跑去,连已经走开一段距离的洛浮生也停下步子。 “主子,九爷,箕儿吐血了……” 什么? 顾九方想起自己被洛浮生这么一闹忘记了,卫箕被洛浮生甩下了车! 月光下卫箕的脸色惨白,方吐了血,唇上还带着一抹血。 寡月忙上前去给卫箕把脉,他初学医术,懂的不多;年少时候又为了考取功名,只去注重经典,而没有时间认真学医,也是趁着年前的那段时间初略的读遍了一些医家典籍。 “带卫箕上车。”他沉声说了一句,就蹲下身子去抱卫箕。 这时候一个黑影闪至将卫箕抱起。 “洛浮生,你还不走?你要干什么?”顾九凝着他厉声吼道。 他不吭声,只是抱着卫箕朝着马车走去,他将卫箕放在车上,许久之后才说了句:“对不起…。” 寡月对顾九说道:“你回去休息吧,我带卫箕去。”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累。”顾九说道。 卫簿见状忙道:“主子,九爷,我带着卫箕去吧,你们快回去休息着。” “不了。”二人竟是同时道。 顾九径直的上了马车,没有看一眼一旁的洛浮生。 寡月见顾九已上车,深看了一眼洛浮生,修长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他抬眼望了眼如水的月色,沉声道:“少将军请回吧,若少将军是真担心家仆伤势,寡月会命人告知少将军的,还请少将军不要缠着南衣未婚妻子。恕不远送!” 白衣少年素手一挑车帘,上了马车。 一句未婚妻子让洛浮生大脑轰隆作响,车帘后的顾九亦是心中惊愕,她是头一次的见到寡月这般强势的在外人面前宣告她的身份…… 连解着马缰的卫簿也怔了一下。 再次进城,顾九寻了最近的医馆,这个医馆顾九知道,按理也该是慕舫的,只是慕舫经营范围太大、太杂。 卫簿停好马车,欲回头将车内的卫箕抱下,就见寡月已背着卫箕从车内出来。 “主子我来吧!”卫簿忙前去搭手。 “不了,卫簿你去拴马吧。”顾九替寡月说道 医馆内 “大夫,他如何?”顾九焦急的问道。 “这位小兄弟伤了心肺,这恐怕得治上一段日子了。” “这……”顾九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心里却对洛浮生更生了怨怼。 “大夫,麻烦您将他治好,不要留什么病根便是,多少钱都可以。”顾九说道。 “好的,不过今日这小兄弟今夜得留在这里,一路车马颠簸的更损他的身子,这小兄弟身子骨本来就弱的,也不知是何人下了这么重的手。”老大夫一捋胡子道,“我先开药,厨房里有热水,你们就随药童去取,给这小兄弟擦一擦吧……” 老大夫开了方子,药童便拿去取药。 卫簿取了热水给卫箕擦身子。 顾九一直不吭一声的坐在一旁,她知道寡月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或者现在已站到她的身后了…… 可是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同她说话,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被洛浮生紧搂着,现在想想阴寡月或许早就来了,他走路无声无息,洛浮生都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她更不会,可是终究是洛浮生先看到了她,后来的那些话,那些他凑在她耳边说的话,都是说给阴寡月听的吧…… 她难保以这个男人的心细如尘,感情纤细,不会多想…… “我……”她抬头就瞧见已经不知盯着她多久的阴寡月,二人竟是同一时间开口。 “你先说。”少年脸色微醺,沉静的眸子睫羽煽动,一脸平静。 “我和洛浮生真的没有什么,请你,请你相信我……”她无法同他解释那些玄乎其玄的东西,也不想打破这和时空里和谐的常态。 他薄唇动了一瞬,一些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再抬眼,凤眸之中折射出熠熠光芒,君子不问过往,不问荣辱…… 他很在乎顾九,也在乎她的年少,不心痛是假,却又不想再做纠结,他相信九儿…… “九儿,我去问一下大夫的情况后再带你回去,我们来时匆忙,园子里总归是没人看着的,就留卫簿在这里照顾卫箕。”他说道。 他将一切解释的这么清楚,顾九连反驳的句子都说不出,她微微点头。 寡月走出房朝大夫的柜台走去,老大夫正拿着小称抓着药,配着药方。 寡月上前朝着老大夫作了揖,老大夫放下手中的东西回了礼。 “公子,可是问那小兄弟情况的,公子不用担心那小兄弟将养些时日就好,只是老夫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关心随从的主子呢。”老大夫说道。 寡月笑道:“先生过奖了,多谢先生的照拂,只是后生有事请教先生。” 老大夫闻言从柜台中走出,指着一旁的桌几示意寡月坐下。 老大夫倒了茶水,说道:“公子请问。” “先生,后生初学医理,只是略知一二,只是先生若女子脉弦涩,经来迟缓,无规律,经期畏寒,当如何考虑?”少年眉头微蹙,双眸炯炯,沉声问道。 老大夫摸了摸下巴,道:“这还需看女子年龄。” 他瞧着寡月也不过十六尔尔,方觉得他有可能是替他的娘子问的,老大夫凝着眉道:“若是天癸初至不久,恐考虑初至时候是否受过伤……” 老人还未说完,只见寡月一脸惨白,他颤声问道:“若是经期初至时候受了伤当是何解……?” 老大夫怔了一下方道:“经期不稳,且癸水至时极度畏寒,体质薄弱者,恐宫寒不孕……” “嘭”的一声,少年动了下,磕碰到了桌几,茶杯的水漾了出来。 “好公子,你没事吧?”老大夫见他如此失神模样,慌张地问道。 “没事,没事……”寡月忙摇头说道。心中却是一片冰凉,抽痛至心尖处传向了全身,他一是怨九儿不将此事告诉他,二是在想若是洛浮生害了九儿这一生,他是否该杀了洛浮生问罪! “先生,后生告辞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医馆,载着顾九回到梅花庐的。 马车停靠在梅花庐的院门处后,他伸手挑起车帘,却发现顾九已趴在座榻上睡着了。 她睡姿随意,或者说不雅,却让他微微扬起了唇角。 他将顾九翻过身,却发现她的小手一直捂着自己的小腹。他眉头微微皱了下,想起她每次癸水至的时候就喜欢这么捂着肚子,趴在床榻上,莫非…… 他心漏了半拍,抱着顾九走下马车,大步穿过长廊,朝着房间走去。 他一脚踢开门,将顾九放在床榻上,因为顾九穿着靛青色的衣袍,他看不出什么,他伸手解开顾九的外袍,白色的中衣露出,他的目光只往下扫,手不由的往下摸寻去。 殷红的血,震颤了他的心灵。 他“腾”的一下起身,快步的朝着衣柜走去,他做好的月经带放在她衣柜的二层,他伸手取了一套干净的亵衣亵裤,又取了几个月经带。 他将顾九身上的脏衣服褪下,顾九在迷迷糊糊间感受到寡月的碰触,最终身上一凉的时候睁开眼。 “你……”顾九正要说什么,亟待目光落在一旁的脏衣服上,又红了脸。 难怪情绪这么不稳,肚子这么痛,原是月事来了,这没有规律的月事,她也不知道何时回来,所以不曾注意…… “我自己来吧。”顾九扯过一旁的被子虚掩着,怕把被子弄脏了。 寡月更加不知所措了,他站着,肯定不妥,红着脸道:“我去烧些水,你先换衣,你等下沐浴。” 顾九头埋得很低“嗯”了一声。 寡月带上门,朝厨房走去。 他将大锅子刷净后才生了火,放上满满的一大锅子的水,他知道顾九是喜欢沐浴的。 春季渐暖,万物复苏是一年中他的身子好的时候,花粉什么的他也不曾过敏,所以如今还好受些,只是到了夏季,不知他的心疾在经了那些奇方之后,能否好受些了…… 他提着热水到顾九房里。 推开门的时候,瞧见顾九已将沐浴的大木桶摆放在了房内,他将这桶热水倒入大木桶内,又往外走,顾九忙追上他的脚步,低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了,你休息吧。”他方说出口,又瞧了一眼顾九,方道:“好吧,那你先披一件外套。” 顾九同寡月将水打来。 说实话,每日沐浴烧水打水提水也是够累的,也难为卫箕那么一副薄弱身子,却要做这么重的活。 寡月提了两桶,将手中的热水先倒进去了,再倒入冷水,觉得水温刚好。 顾九凝了一眼寡月,支吾了半天站在那里,方说道:“你先洗吧……” 寡月脑中轰隆了一下,一双清澈的目不可置信的凝着顾九,脸上已泛起薄薄的红晕。 顾九咳了一声,红着脸再道:“打水太麻烦了,等我洗了,你烧水提水又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不若你先洗了,我再洗,我身上脏,总不能我先洗了你再洗吧……” 她说完伸手给他放下帘子,又朝外走去。 寡月哪里敢褪衣,伸手拉住顾九,沙哑道:“你洗,我不洗了。” 顾九抬起头望着他,她知他有洁癖,不洗澡如何能睡得安稳,便是洛营回来的那夜,他搂着她,便是一夜未睡…… 她沉声道:“我不介意的,你洗吧。” 她将干净的毛巾搭在浴桶的边缘,又为他取来澡豆和兰露。 “不用这个了……”寡月红着脸说道。 顾九愣了下,她记得他以往常用这个的。 “芳香类的东西你经期不能用……”他解释道。 顾九错愕的点头,将那澡豆盘子又塞回原来的地方。 她拉紧帘子朝一旁的书案走去。 寡月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快速褪衣,速战速决。 九儿能为他着想,他感动,他要在水温尚热的时候留给顾九洗。 他几乎是一落进水,随便搓洗了一下,便要从桶里爬出。 顾九听到了落水的声音随后眉头一皱,朝这边走来,正巧瞧见寡月伸手拿着一旁放着的干净衣服。 她眉头深皱,当即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寡月见顾九进来骇了一跳,他完全没有料到,而且,而且他还是光着大半个身子。 “九……九儿。”他低垂着头唤了一声。 顾九拿过他手上的毛巾给他搓着脊背。 她柔声道:“你就算是要快,也不该这么烫了一下身子就想着要起来吧……” 顾九发现她毛巾所过之处一片霞红,她沉凝了一下,她没有那么用力吧? 就她的方向看着少年的身子竟有些轻轻颤抖,他也不接她的话,双手似乎是放在自己泡在水中的腿上。 顾九顿了一会儿,双颊滚烫起来,将毛巾放在一旁的木桶边缘。 “我,我出去了……” 顾九从帘内走出,深吸一口气。 “定是脑袋发昏了,就这么进去了,我倒是还好,那只又不知道要东想七想什么了……”她低声嘀咕道。 寡月早已大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温度或许就要将这桶里的水再烧沸一次了。 待他镇定下来,才伸手拿起一旁的毛巾,将身子擦干,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他从帘后出来,顾九也没敢瞧他,进了帘内,就着他的热水洗了。 等顾九将浴桶内的水用小水桶舀起,准备泼出去了时候,发现寡月披着一件外套站在门外。 “你,你还不去睡吗?”她盯着寡月问道。 寡月也不答话,径直进房,将浴桶里的水情理干净,又将大木桶移动到屏风后。 顾九以为他处理完水后会立马回房,可是他没有走。 她以为他想看着她安心睡下再走。 哪知等她乖乖的躺再床榻上,他还没要离开的一丝,顾九这才明白过来,他有话要对她说。她心紧,想起洛浮生,想起洛浮生说过的话: 我是不会放弃的…… 顾九面向他,目光灼灼,却是柔声道:“我不会和他有任何牵连的,更不会让他再缠上……”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瞳孔之中的情绪也起了变化,因为她感受到凝着她的那双眼里…… 似乎,带着一点点的生气…… 他脸上的潮热退去了,凤目却是幽沉。 他走近了些,无了先前的羞赧神情,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气势,在沉郁内敛之中饱含着锋芒。 “我……”顾九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生气了,一定是在生气她让洛浮生抱住了自己,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反抗,或者,他本就是痛恨她与洛浮生的“藕断丝连”,她怎么忘记了,她是有前科的,与洛浮生纠缠上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竟是从床榻上坐起,对少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微凉的手握住她的,他在床边坐下,薄唇轻动,淡淡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九怔怔的望着他,鼻头泛起酸意,解释道:“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他,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不是这个……”他沉声道,“是你的身体,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九愕然抬首望着他,唇瓣颤抖着:“你,都知道了……” 说着,泪水如细线一般的滑落,滴答答的低落在锦被上,还有他的手上…… 滚烫的温度,灼伤了他的肌肤,他的心似乎被一双大手紧拽着一般。 他伸手将她带入怀中。 “是因为我吗?”他修长的手紧搂着她的腰,“原来我在你心中这般轻……” “轻”字被她咬得有些重,打在顾九的心上,也打在他的身上。 “你就认定了我会介意对不?”他的声音大了几许,更高亢了些。 这一下,顾九真的有被“震慑”到。 她瞒着他,这个原因也称其为原因……但绝不全是,她更多的是怕他担心,怕他难过。 “还是……”他突然低下了头,“还是你不想我为难他?” 他的声音仿若跌至尘埃,或许,此刻他的心已跌至尘埃之中了…… “不是的!”顾九立刻答道,“我这么做,绝不是因为他,更多的是因为你,因为你,我就是怕你这个样子,怕你担心,怕你难过……” 她不曾向他袒露过心境,这一次是第一次,很早以前她将心里的话说给了南衣,这是第一次将心里的话说给阴寡月听。 她喜欢他,她把他放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不容任何人破坏,欺不得,辱不得,动不得…… 她怎么了无所谓,他却不同…… 少年的脸,惨白了数分,他轻颤的薄唇被他轻轻咬住。 “可是我若自己去慢慢的追寻着你的足迹,去探索着你掩藏在心底的秘密,当一切呈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的难过,我的心疼,不会比你亲口告诉我的要轻啊……”他依旧柔着声音,尽力的不要像刚才那样吓到她。 顾九点点头,泪水干了,她垂着首,看着锦被上繁复的花纹,忽地觉得心路其实很简单,若是一次一次的隐瞒,需要无数的慌来园,就如同这锦被上繁复的花纹,没添一笔,就会越复杂一分,直至最后成为一丈繁锦,再也寻不清自己本来的心迹。 日后,她不想也不会再瞒着他什么了,可是她也希望他能告诉她,他将来要走的路,他心中所思所想…… 他不再多说什么,将她平放至床榻,替她掩好被子,又将她显得有些凌乱的发理了理。 “好好睡一觉。”他柔声道,唇边又勾起一抹微笑。 “嗯。”顾九沙哑的回应。 他滞了一下,伸手拿起她换下的脏衣服,起身。 “你……你别洗了,我……我明天洗吧。”顾九说道。 “不碍事,我洗了就睡。”他说道,抱着顾九的衣服出了门。 顾九心中甚不是滋味,她的贴身衣物也不知他洗了多少了,虽说以前在长安她也曾给他洗衣服,可是如今她的好多衣服都是他打理,他不让卫箕碰,便是自己给她洗,给她熨,想着心里暖。尴尬也不是没有的…… 次日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顾九便起床了,去了厨房,以前有卫箕做饭,如今卫箕病着了,便是她来吧,在长安的时候她便是习惯了给他做饭的。 包子捏好后,上了蒸笼。 一旁的火炉上,二人的药都已经熬上了,如今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熬药了。 她舀了一碗干玉米粒,走到外面的鸡笼里,撒了一把。 又到鸡笼里摸出两个鸡蛋来。 六只兔子被放到了外面玩耍。 她烧热了另一个锅子,放了油,煎了蛋。 等包子熟了,她用案盘盛着,去了寡月的房里。 她敲门的时候寡月已经在穿衣了,他每日都是这个时候起的,顾九也知道。 顾九端着早膳进来,他微讶了一下,却是笑了笑。 她将早膳放下又道:“我把壶拿出去,打壶热水来,药已经熬上了。” 等用完膳坐了会儿,用了药,太阳已经几近升起。顾九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正在读书的寡月,默默的走出门。 卫箕病了,她便自己走进城去吧。 她方起身,就听到身后少年唤了一声:“我送你去。” 顾九怔了一下,手已被他牵起。 园子打理好后,锁上院门,顾九就上了马车。 她不会驾马,他知。 方进城,就听得城中无数人在议论着。 “听说没,洛少将军要娶姚家的小姐为妻了,昨日还下了聘礼。” “什么聘礼?那是退婚的!”一人凑上去说道。 “什么?洛府竟然要退婚了,这不前些日子还爱的死去活来吗?去年七夕夜那全城的烟火可是惊艳了全轩城。”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笑道。 “真是世事难料啊。” 路旁人唏嘘不已,这夫人权贵的心思他们又如何猜测呢?说着也只是当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寡月刻意的加快了速度他下意识的不想让顾九听到关于洛浮生的事情,他更想着要快些参加完科举考试,快些带着顾九,带着南衣的梦想与他的梦想早些回北地。 若说对江南的眷恋,只剩下,靳南衣。 长安。 一亭的牡丹又开得雍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东京城。 水蓝色的身影在牡丹丛中游动,这里是璃王府。 他不爱璃王府,却爱这里的牡丹。 他的手中多了一个绯色的锦盒,他打开那个盒子—— 一支雕着牡丹的簪子,只是那个人已不记得他了…… “祁连,慕华胥。” ------题外话------ 恭喜亲air1122成为秀才。 谢谢亲们的花花钻钻还有票票(^__^)…… 瓦再不要这么晚了。明天再加几百字进来~   ☆、077、毁容 那一日躺在泥地里六岁的他,呆呆的凝着站在他面前一身绯衣十岁的少年。 他伸手将他从泥地里抱起。 “你若不喜这个名字,便唤我阿七。”少年妖娆的眉目里闪过一丝笑意。 “祁连以北再无神医,不过是一个嘘诞罢了。”他大笑,“此簪赠你,足以让你与家仆打道回府,祝你好运!” 他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那时候他凝着他到底是他眼花了,还是如何,他仿若看到落入凡间的绝世妖冶。 泥地里,他握着那柄发簪,天空中飘落纷纷扬扬的雪。 远方的那点红在视线里消失无影…… 祁连以北再无神医—— 少时,这句话将他推入深渊,却也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与其苦苦寻医,求而不得,不若自己苦心钻研。 可是,终他成为盖世神医,也无法治好小时候被人从高处推下,摔断了腰骨,高位截瘫…… 终他一生都无法站起来,堂堂正正做人吗? 轮椅在一处石桌处停下,他轻轻抬起一手,示意身后的小厮做退,又将一手中的牡丹簪子放下。 石桌上躺着一盒香油,还有一叠绢帕子。 他伸手拿起一张绢帕,打开香油的盒子,绢帕子蘸了油,开始细细的擦拭起簪身。 牡丹繁复的雕琢,不似大雍的雕琢,只是这牡丹花在祁连以北又如何得以生长? 慕华胥的身世,还真是一件神秘的事。 多少年过去他依稀记得那句:祁连,慕华胥。 他是祁连山人,又为何去了江南,他与长安慕氏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少时的初逢,或许用心记下的只有他一个人,那时候慕华胥不认识他。 只是那次他奉旨南下,虽说是后来命悬一线,历经生死,见到了江南安抚使的迎接队伍,可他终究不会错过,他离开官设车马行时,那一旁停靠在远处密林处的马匹的马背上绣着的硕大牡丹花。 凡大雍氏舫,都有将自己舫内的图标绣于镖队,或者普通马队的习惯,这世间爱牡丹的,谁更甚慕华胥…… 救他的人值得深思,但与慕华胥,脱不了干系。 良久,水蓝色儒衫的少年似是深叹一口气。还好,他不是太子的人…… 等他将擦的光亮的牡丹花簪放入锦盒之中的时候,一滴冰凉的东西滴落下来,他抬眼望了一眼墨黑的天,垂首见石桌上已是斑驳。 他将锦盒收好,很平淡的转身,一点也不慌忙,似乎是很享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 他白皙的手滑向车轮处,低头觉得周身一暗,偏头就瞧见一盏灯笼。 他抬头,就瞧见桓青衣擎着伞站在身旁。 他朝他微微勾唇,接过他手中的灯笼。 两人之间的默契,是经过多年产生的,已随着岁月浓入骨子里,青衣一手擎着伞,一手推着璃王往那处的大殿走。 璃王府很大,从牡丹园到琉璃殿的路很长。 “夜帝派太傅大人去江南科场便是对此次科举相当重视……”许久,卿泓轻叹了一声。 桓青衣不答话,他知道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璃王府的各路探子不知有多少。 迎面不断有嬷嬷领着宮女走来,朝卿泓行礼,卿泓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依旧是那么浅那么淡。 等入了琉璃殿,卿泓遣出太监,桓青衣在殿外沉声唤了一句:“殿下要休息,都不允许打扰。” 宫人们低头答是。 桓青衣平淡的转身,掩好殿门后,却是快步朝内阁走去。 踏上的假璃王已被卿泓安抚着躺着了。 “明日卯时我再回来,你可自行传膳。”他柔声对殿上的那人道。 那少年轻轻答:“是。” 细看之下这人眉眼并不像卿泓,只是远远观去,却有卿泓之神韵。他假扮璃王已是足足十多年,从璃王外出求医,到住进外宅,都是他在扮璃王,不敢说相似,却也有六七分神似了。 卿泓勾唇,替他掩好被子。 那少年怔动了一下,脸颊上似升起些许红晕,倒是温顺的闭眼…… 卿泓凝着他脸上的红晕怔了下,倒是笑了笑,离去。 他心中有愧,渊跟了他数十载,也掩藏在暗处,数十载…… 走过内阁,拂帘而入,他轻轻叩击了数下墙面,青衣推着他进了裂开的墙面。 璃王府的地道直通到的地方,便是一处密林,青衣推着卿泓走了数百米,就瞧见那四轮马车。 青衣将卿泓抬上马车,就瞧见车内恭谨的坐着的少年。 “王爷。”听见动静萧桢一挑开车帘唤了一声。 “萧桢……”卿泓朝着少年勾唇。 青衣将车帘放下,走到车外,不一会儿,马车便驶动了。 “太傅八月将南下江南科场,圣上可命你随去?”卿泓笑道。 萧桢亦是勾唇道:“你料的没错,这次连我也要随我爹南下,这江南科场到底是受上头重视了。” 卿泓接过萧桢递来的一沓纸,随意的翻动数下,方道:“今科各地报考的学子不少。” 萧桢顿了一下,似想起什么,方道:“我的人未查到那日行刺你的是何人,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太子的人,便是晋候的人。” 卿泓脸色一沉,才道:“太子身边有如此数一数二的高手,对形势、不利……” 萧桢自是明白这些。 许久卿泓再道:“如今战事已已,各地流民成乱,又逢春种,粮食无收,各地也的安抚使向朝廷请求银两,倒是江南之地开口要得最多,我记得江南华胥楼主没少向朝廷交过银子,这安抚使的银子也到底是给足了的,奈何江南竟治不了这些个流民?” 萧桢愣了一下,方道:“王爷是何意?” 卿泓望向萧桢,笑了下:“过几个月你便知道了。” 他将手中拿一沓纸放至一旁。 江南。 卫箕伤势大好已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如今卫箕坚持要做重活到底是被寡月和顾九难下,督促他养半年后再开始做那些事情。 这园子里缺人手,顾九不是不知,只是这园子里有太多的秘密,除了卫簿和卫箕,没有可以信的人,就连慕七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 正如顾九所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除去寡月,便是卫簿与卫箕,若是有一日这两兄弟成家立业的时候,顾九承认她不上伤心是假的。 卫箕还是每天载着顾九进城,只是顾九再不偷懒坐在车内用早膳或者趴在车坐上睡大觉了。 她坐在外面的车板上,陪卫箕说着话,卫箕教她如何驾马,如何掌握好操纵马车的方向和快慢。 几日下来顾九倒是学会了些。 顾九将买毓秀坊的钱给慕华胥送去,又同他谈了再要一处临近街市楼阁的事情。 没过几日,袁捷便来请顾九看楼了,一品楼旁边的酒肆。 顾九看得疑惑,这酒肆不是做得好好的吗?怎么说转让就给转让了? 袁捷没有同顾九解释什么,只是笑道:“九爷命楼主找楼,楼主找了,九爷手下便是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开开心心做生意就是。” 顾九觉得袁捷言之有理,她只管赚钱,也甭想这么好的地段的楼,原主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不管慕七是强买强卖还是如何,总之这楼日后是她的了。 原酒肆中的几个酿酒的师傅还在,只是急需要请几个小厮。 这事情顾九交给了苏娘,因着赭石等是苏娘找的人,苏娘挑的小厮倒是不错的。 酒坊已经着人开始装修,柜子桌椅什么的都是以前的,无需再弄。 当夜,等顾九回去就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递与寡月,又将钥匙放在木盒子上。 寡月何其聪明,能不知道这里头装的什么,他笑了笑将盒子退给了顾九。 顾九以为他不明她的意思,忙解释道:“这是我新开的酒坊的地契还有酒坊里头几个长工的身契。” 寡月颔首,扶着她坐下,给她斟了茶,柔声道:“我知,可是这是你通过努力自己挣钱办的酒坊,便自己收着吧。” 她错愕了一下,竟是觉得自己有了一份稳定的产业。 之前在她心里这些东西便是南衣的,南衣死后就是寡月的,她虽曾是寡月的妻子,到底如今是名未正,言也不会顺,这些产业她便是名义上的暂管罢了。 她呕心沥血的打理多的是一份私情,她欠着南衣的,吃穿用度都是秉承于南衣,她心疼着阴寡月,更不愿看他劳累,便是努力的帮他打理好轩城的产业。 能有一份稳定的资产她不是不高兴的,顾九抬眸,眸中一片坚毅之色,她沉声道:“那我便收下了。” 她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 这何为后路,或者她内心深处对这“后路”的理解,她下意识的不想去探寻。 许多日之后,酒坊开业了,顾九不会傻到直接将加入药物的酒的名字都写下来。都是取了文雅的名字给代替了。 开业的酒坊,并不像别的商铺那样搞得那般隆重,只是牌匾用红布装饰了,用红纸写下了酒名张贴在外。 桃花酿、芙蓉春、采桑子、思无邪等等层出不穷的酒名一一推向众人眼前。 顾九还与一家陶瓷坊签了协议,将酒用陶瓷瓶装好,如此一来礼酒在南方也兴起了。 南方的贵族妇女很喜欢九酒坊这种浓度不高的药酒,桃花酿或者芙蓉春这些名字虽俗,却尤受喜爱。 对于九酒坊的行事顾九一改在毓秀坊之事上的高调,竟是做起了隐在幕后的人。 这一晃便是五月了,初夏的风,暖意熏熏,阳光透过九酒坊门口的那株老李子树洒在二楼的窗子前。 顾九十分惬意的尝起了刚刚酿好的桑葚酒。 距离三月已经两个月了,洛家的小厮无数次送来的毓秀坊的东西都被她命人连人带东西轰走了。 小厮是换了一波又一波,各式的服装,不停的面孔,不同的打扮,送了东西便走,都被她吩咐苏娘弃如草芥。 可是她真是低估了洛浮生的耐力。 她又想起那一夜—— 那夜她独自驾着马车回梅花庐,那人骑着高头大马尾随着她。她心中恼意升起,收了马缰,马车停下后,她从车板上跳下,朝身后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走去。 而那人怔了一下,竟是有些紧张的凝着慢慢走来的她。 顾九在他的马下停下,抬起头,目光无情无绪。 “少将军,我知道,你派人去长安查了我,怎么样我说的没错,你的阿九已经死了!” 她说完,冷笑着转身,却被突然跳下马的他握住了手腕。 顾九怔了一下,回头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好好同你说说话。”他有些紧张道。 “我不介意你嫁过人……是我没保护好你,既然你活着,上天还能让我遇到你,既然他(靳南衣)能视你作妻子,我也可以。”他说道。 她笑了冷声道:“我不需要,还请少将军不要跟着我,我说过你的阿九已经死了!” 她将那人的惊讶尽收眼底,转身离去。 之后洛浮生虽说是不再骑马尾随了,但是顾九知道他依旧在,只是不想被她发现罢了。 倒是阿九以前做过的,他都做了…… 她受不起,该承受的人不是她,而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为洛浮生敞开心扉的,他爱着的阿九已经死了,真的死了…… 只是,她又陡然间想起他那夜语无伦次的话,那句依旧不能容她忽略的话——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阿九。却是因为你是阿九让我喜欢你的这颗心觉得更加的愧疚,我知道你肯定要对我说喜欢不是愧疚,是的,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是我在知道你是阿九之前的事情……” 顾九甩了甩发昏的脑袋,伸手拿起放在桌案上的漏网,将桑葚的渣滓过滤掉。 姚家的和洛家的事成了轩城众人皆知的事情了,通行版本无数。 姚玮瑢如今就是一句话死活不退婚,姚家老爷虽是为撑着颜面,心里不同意洛府退婚,到底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洛战枫也被姚家人激怒,念着以往一丝丝的恩情,他到底是没有立刻做出将姚家的人怎么着的事情,到底姚元长这三年也没少给洛营的送过银子。而他们之间的事情,别人不清楚,姚元长和洛战枫自个儿心底都清楚。 但是洛府毕竟是战功卓著、世代功勋,要捏死姚元长也太容易了些。 而姚元长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而姚夫人前头也就这么个嫡亲的闺女如今也将要临盆了,见嫡女婚事无果,这姚夫人怎么能安心临盆呢? 再传,姚元长如今一直在笼络江南安抚使的那些官员,想将姚家的霜华缎,变成当年顾家的流云锦一样送进长安成为皇家专用,这如今什么东西只要打上了一个“敕”字便是别人再也不能多说什么了,他还用畏惧那洛战枫,年年送银子向送水一样的送进洛营?他家的女儿还用求着洛家的娶? 倒是如今姚家上下也消停了不少,也不见姚府的马车大街上横冲直撞,姚府的奶娘也不常到一品楼里去挑东西了。 姚家人正是跑断了腿等着挤进今年九月的皇商名额,霜华缎经层层选拔,先经江南安抚使,再层层往上筛选,看能否入大雍大盈库女官们的眼。 顾九将桑葚酒倒入两个一尺高的长形白瓷壶里后,对一旁的小厮紫砂说道:“将这只送到华胥楼里,将这只送到一品楼给杨姑娘。” 紫砂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倒是比顾九年长了些,眉目清秀,沉默寡言。 “是。”他答道,抱着用锦盒装着的两个瓷瓶走了出去。当然是先送一品楼的水仙姑娘,再送华胥楼的慕楼主。 这么些日子,他倒是跑熟了这些地方。 这时候楼下的街道下来了一大队的人马,好长好长的队伍,一旁的路人连连自觉让道。 高头的大马,一身的铠甲,哒哒的铁蹄声还有铠甲摩擦的声音让路人为之生寒…… 走在前面的正是洛营的少将军,还有两个洛营的部将蒋析和冷星。 一品楼的老板带着众小厮都迎了出来,来不及出来的客人也去命令小二哥通告去了。 军队立马将一品楼团团围住。 “洛将军奉杨国公之命寻找流落江南两年的杨国公府嫡长孙女,现查明为长驻一品楼的香学大师杨水心……”骑着高头大马的蒋析面无表情的说道。 说着洛浮生一挥手,一队人马进楼。 洛浮生余光一闪,望向一品楼旁老李子树的高枝处,阳光正落在的那处窗棂,一团靛青色的影子迅速藏匿,他凤目猛地一缩。 他的目光又向下滑了些,落在那酒肆的牌匾上:九酒坊。 他眉头一皱,呼吸窒了一下。 顾九在那人目光飘来的时候,迅速的消失在那人的视线之中。她胸前有些起伏,心中更是为将才听到的话震惊不已。 杨水心竟然是杨国公的嫡亲孙女? 真是太让人惊讶了,竟然舍弃一身繁华,流落江南,难怪那女子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说话间尽显风度与气场,原来这人亦是不凡。 正在这时候一品楼天字三号房间里。 莺儿赶紧收拾着东西。 “小姐,这回我们再去哪里?”莺儿边收拾着衣物边说道。 杨水心看着自己的住了许久的地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两年前因为害怕进宫或者被许配给皇子离开长安,四处漂泊虽说是靠得她一门手艺,吃穿用度不愁,到底还是孤独的。 她幼年丧母,父亲续娶,继室入门,又添无数弟妹,本以为她一个无足轻重的没了母亲的女儿,即便是走了,杨家也会将这事隐瞒下去,说是得了什么病被送往老家了,没想到她的祖父竟是寻来了。 逃是肯定想逃的,只是她心知逃不开这里。 正当她与莺儿收拾好包袱的时候,洛浮生带了一大队人上来。 “杨小姐既然已经收拾好东西了,那就请杨小姐移驾寒府。”洛浮生冷淡道。 他的突然出现,显然把杨水心唬得不轻。 凝着他冷凌俊逸的脸,杨水心有些支吾地说道:“洛少将军,我不能跟你走。还请少将军当作没有看到我,放我走……” “为什么?”洛浮生冷冷道,“我若不完成命令等着我的是惩罚,我不会放你,还请杨小姐安分跟我走这一趟,否则别怪洛某无礼。” 一开始便不打算留下什么好映像,洛浮生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时冷了许多。 虽说是看着他初夏仍旧穿着银袍铠甲,额头上还有晶莹的汗珠,他的话却依旧让杨水心打了一个寒噤。 她不甘就这么结束一段自由自在的旅途,又没有什么回绝的理由,他要她随他去洛府,自然是洛府里来了杨国公的人。 杨水心咬着唇颇有些不甘心,她不想回长安,想留在江南,因为江南是她母亲出生的地方,只有这里她才觉得温暖,长安的杨国公府上了太多的人情味。 她听惯了这里晨起时候小贩的叫卖声,还有这里隆隆的车马声,也看惯了这门口老李子树四时不同的风景…… 洛浮生一瞥一脸失神的杨水心,对身后的冷星道:“给杨小姐拿包袱。” “不了。”杨水心淡淡的道,“我跟你走。” 一身紫衣在这初夏时节显得格外美丽,她方从一品楼走出。紫砂便从一旁围观的人中上前,他淡淡道:“杨姑娘这是我们坊新产的桑葚酒,爷命我来送给姑娘。” 杨水心愣了一瞬,看着紫砂从锦盒中拿出一个白瓷瓶,她接过。 紫砂作了揖:“姑娘好走。” “你给我带话给她……”杨水心唤住了紫砂,她早在顾九第一次进她的天字一号房的时候就知晓顾九是女子,在姚府华衣阁开业那日,当顾九望着那个白衣公子的时候,她更加确定了顾九是女子。可是她一直没有拆穿,她羡慕顾九,顾九身为女子,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与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她却不能。 她游离的目望了一眼一旁的老李子树,午后的阳光在地上洒下一树的斑驳光影,偶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紫砂低着头,等了许久,才听到她说道: “要她自由自在的活着……”她勾唇,抬眼看了一眼蔚蓝的天际,愁云散去,双眼又复清明,每一种姿态,都是人生。 紫砂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作揖离去。 洛浮生看着杨水心突然多了些许深意,他剑眉微蹙,似是一瞬又从她身上看到了顾九的影子。 大雍杨国公嫡长孙女被洛少将军接回府邸的事情,在轩城传开了。 这时候人们又纷纷议论起来。 这话立马传到了姚元长的耳朵里,姚元长一瞬就明白了,竟是手一掀就将高几给掀了。 姚元长也不过三十多岁,正值盛年,掀一张高几的力气确实是有的。 这明眼人一看便知洛家的是如何想的,有了杨国公嫡长孙女就不要姚家的女儿了,再怎么杨家是大雍四大国公之一,而姚家世代为商。 洛战枫便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当年有顾氏,而今就会有姚氏! 想到这里姚元长打了一个寒颤。 他冷着脸盯着立在一旁数人中最前头的姚思珩。 “废物!你有没有个能力将杨水心弄到手!” 姚思珩脸黑了一瞬又立马红了,心中酸涩更甚几许,他在这个家里就是任他打骂与羞辱的,可怜他连那个杨水心都没有听过,或者他在他眼中就是要做无耻小人来为他谋取利益的吗? 姚思珩咬着唇默不作声。 一个茶杯摔在他的脚下,他素白的鞋子上沾满了茶渣。 “嘭”的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他腿上猛地一痛,“腾”的一声跪在了那瓷屑上。 “唔——”姚思珩一声呼痛,白色的袍子就沾满了血色。 “少爷!”他身后的小厮落日要去扶,却被姚元长一脚踹了开。 “废物!一个个都是废物!姚家的霜华缎进了三年都没进京城,洛浮生正想着撇开我们顾家呢!这么好的机会,杨国公的嫡长孙女来江南,不管怎样你都要将她弄到手!”姚元长边踢边骂,“你不是会花天酒地吗?你不是很会玩吗?你倒是去啊!” 姚思珩低着头一声不吭。 “少爷……少爷……”一旁站着的数人都不敢上前,除了落日一直在一旁为姚思珩挡着几脚。 姚元长踢累了,便收了脚,冷哼了一声带着几个管账的离开了。 等人走后,落日再上前扶自家少爷。 姚思珩全身虚软的躺在那里。 “少爷,少爷你没有事吧……”落日背起姚思珩就往少爷的院子里走。 将将走出就撞到了一个女子身上。 “红、红绫姐姐……”落日唤了一声,眼中的泪又止不住的滑落了。 红绫一把捂住落日的嘴,熄灭了手中的灯笼,趁着月色,摸着路往姚思珩的院子里走去。 落日将姚思珩放在床榻上,又看了眼披着一件黑色外袍的红绫。 “我我去给少爷打热水来。”落日说道。 不一会儿热水便被打来了,红绫很是娴熟的找来了药瓶,很小的时候她就会给他处理伤口,这一切只是一种习惯罢了,以前这个宅子里有老夫人疼他,还会为他骂上那个残暴的老爷数句,所以那时候他老往老夫人那里跑,老夫人都走了好些年了,如今也确实是没有一个能为他出头的人了。 红绫接过落日手中的水盆,落日拭了泪说道:“劳烦红绫姐姐了。” 红绫点点头。 她方把姚思珩的膝盖清理干净敷了药,正准备离开,她每次就只来给他上药就走她授老夫人临终之命,好好照顾他,虽说她现在和姚府奶娘婆子们供事,算是姚府里一个有些资辈的仆从,却还是不会忘记老夫人说的话。 方一动,便被那人握住了手。 那人就这么一带她便跌入床榻,跌在他的身旁。 “绫儿……”他睁开迷茫的双眼,唤了一声,在看清女子的容颜后,心中微微悸动,他游走花丛,所见美艳无数,心动过的也无数,唯有对绫儿的感情,如此说不清道不明,他可以对很多女子说喜欢,却独独凝着她说不出一句。 他自小九认清了要将她保护在最好的位置……一个少爷,虽说是庶出,想要一个丫鬟,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是他不愿意,不愿意让她陷入家宅的争斗之中,姚夫人如狼似虎,姚家的家丁奴仆刁钻恶毒,这些他都知道…… 可是当他凝着她一双绝美的眼睛,他的心就会跳个不停,她生得美,他一直知。 她从不用胭脂粉黛,他喜欢,她不穿艳丽的衣袍,他更喜欢。若是这样便不会有人更注意到她。 他凝着她的脸,目光突然落在她的红唇上,他跳陡然加快。竟是一口咬了上去…… “唔……”红绫吃痛呼了一声,她推搡着,哪知那人越来越用力的搂紧她,啃咬起来,她脑中一“轰”,脸红的滴血。 过了许久回过神来的姚思珩才放开了她。 他红着脸,凝望着红绫,以往虽说是游走于花丛间也从来没对女子做过这样的事。 满脸泪水的红绫捂着嘴就要下床离开,却又被他搂住。 “绫儿!”他有些紧张的唤道。 红绫哪里依他,下定决心要离开,不,是再也不来了。 “唔……”不知道是触动了伤口,还是怎么了床上的男子痛的唬了一声。 她心紧还是回头了,正巧看到她包扎过的地方又渗出血迹来。 “你。”她低头要给他包扎却被他带入怀中。 他搂着她,又一手抚上她的唇,柔声的问道:“这里没有再被人碰过吧?” 她的脸鲜红似血,正要昧着良心反驳他一句,他的手指就用力一点。 “别反驳,你的反应我就知道。”他说着,眉目之中带着笑意,却在下一刻,眸中坚毅,“这里只允许我碰。” 她愣了下,正要开口,就听得门外落日在唤。 “少爷,大夫人生了——” 床榻上的二人一震。 姚思珩放开红绫,红绫也从榻上站起。 “进来回话。”姚思珩朝着门的方向说了一句。 落日进门,朝着姚思珩道:“府里的说大夫人生了个小少爷。” 小少爷—— 姚思珩倒吸一口凉气,锦被上的手已经捏握成了拳头。 红绫是聪明人岂会不知道姚思珩心中的计较。 她微蹙眉,朝着姚思珩道:“我去帮你再探探消息。”她自是指的是大夫人生的是否是男婴的消息。 落日也抬头望向自家少爷,有红绫姐姐帮探总比传来的消息好。 许久之后,却听得床榻上的姚思珩说道:“不用。” 她不解的望着一脸平静的男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昔日浅笑轻吟、谈笑间眉飞色舞、恣意风流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吗…… 世事弄人,这便是宅院深深锁人心…… 她轻叹一口气,朝姚思珩微微躬身一福,她不想管这些,宅门子女间的斗争于她无关,她更不想涉足,她想着的是在二十岁以前凑够了买下自己身契的银两,去一趟长安…… 长安,那个在脑海深处或者在内心深处一直呼唤着她的地方,只是她突然又想到方才让人脸红的一幕,心慢了半拍。 姚思珩凝着女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忽地一滞,突然觉得这么远这么远,他似乎从未想过她究竟要什么,也从未探寻过她的内心世界,只是因为他是从小便认识她的,他以为她是最懂她的,可是不然,她转身的瞬间,她离他好远…… 这么美的一张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贵族气息,有时候在沏茶间,她微微的勾起的手指,有时候低头的瞬间她微微露出的娇羞,这些都不会是一个女仆该有的……他以往就曾未怀疑过她的身世,如今更加怀疑了起来,只是这样的人,他真的藏的住吗。 姚思珩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已全放到了红绫的身上,连姚夫人得子的消息都没有再被他放在心上了。 半个月后,事实证明,姚夫人也确实是得子了。 姚夫人房间里,姚玮瑢刚从奶娘那里学着如何抱孩子,随即抱着自己的弟弟在房里走来走去的,如今她有了弟弟,姚思珺那人的哥哥还值几个钱?本来就是姚府里养得一条狗!想到这里姚玮瑢得意的笑了笑。 只是一想到洛浮生她得意上扬的嘴角忽地垮了下来,那个人让她成为轩城的笑柄,她有些不可自已的捏紧怀中的孩子。 “哇——”的一声小婴孩哭出声来。 “瑢儿!”床榻上醒过来的母亲吼了一声。 姚奶娘见夫人发火,眼珠子一转忙上前去道:“嫡小姐,你怎么抱小少爷的?这小孩子可不是这么抱的,老身教你那么多次,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姚玮瑢猛地抬头,凝着姚奶娘那张胖脸。 “我怎么抱?我还能怎么抱他?”姚玮瑢也吼了一句。 这时候那婴儿哭得更厉害了些。 奶娘赶紧抱了起来,她是养过姚玮瑢的,如今早已不能养小少爷了,自是让新来的奶娘来。 姚夫人接过自己的儿子,不悦的看了一眼姚玮瑢道:“若不是你抱疼他了他能哭?” 姚玮瑢脑中“轰”的一声巨响,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受过这种对待,她突然一把掀翻一旁的花瓶。 “洛浮生不要我了,娘你生了儿子也不要我了?我不过就把他弄哭了,一个二个有必要这么说我吗?”姚玮瑢气得发抖,一把扯过一旁站着奶娘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教训起我了?真当你奶过我不得了了?新的奶娘来了你想你如今还能在这府里混吗?!” 姚玮瑢对着那奶娘欲一阵踢打,那奶娘岂是个肯服输的,上前就伸出胖手抓住姚玮瑢的手,不过是个失势的小姐,一对姚老爷没有利用价值了,人家洛家不要她!二是夫人有了小少爷,也不会疼她了!她还真当她是耀武扬威这么多年的嫡小姐了? 想着姚奶娘恶毒心肠一起,借着身高体壮力大的优势,扼住姚玮瑢的手臂就将姚玮瑢抛了出去。 啊—— 房里传来一阵哀嚎。 接着人们就看到了姚玮瑢脸色划出一抹血痕来。 原来是姚玮瑢一个不稳扑倒了花瓶倒下的碎瓷屑上。 这下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连奶娘也一个不稳后退一步,坐在了地上。 姚夫人望着姚玮瑢的脸,一声大吼:“将这个贱奴拖下去!咳咳咳……瑢儿!”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一片混乱—— 姚玮瑢发疯似的嘶吼着。 有小厮将奶娘拖下去,那奶娘一个劲的磕头:“姚夫人我跟了你十四年了,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无心的,你也看到了,是姚小姐先上来的……” 任她怎么求情也没有用。 姚夫人依旧冷着:“拉下去。我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这时候接到通传的姚老爷跨门而入。 “夫人!” “瑢儿!” “将这个贱奴拉下去,送到官府!” 姚元长气红了眼睛吩咐道。 他看了一眼依旧哀嚎不已的姚玮瑢,和一旁吓得不轻的丫鬟们道:“都死物么!还不快去叫大夫!” 以前的姚玮瑢虽说不算特别出众,可到底算得上工整,如今这么一折腾,脸上留了一道疤。 姚府的自然不敢去找徐远,因为找了徐远就惊动了洛营,到底姚府的还是希望姚玮瑢能嫁进洛家的。 于是请了轩城最著名的大夫来看,大夫来瞧了说是愈合的好,按他的来,不会留下特别深的印记,这么一听姚老爷和夫人到底是心安了些,印记不深扑点粉就是了。 哪里晓得一个月后姚玮瑢脸上的印记没有淡,反而有条突兀的疤痕,本来就长得不出众,如今看着倒是有些“狰狞”了。 姚家的将全城的大夫又请了一通来,大夫们都摇头说是错过了最佳的修复期。 姚元长一听怒火焚烧,说要找头一个看病的大夫。 那大夫可是城中有名的医生,无论怎么都不承认,说是姚府的没按他的来,姚元长多次找麻烦不遂,人家主上出了三个御医,虽说他这一代还是年龄未到三十五岁不入御医苑,轩城人还是信着这个大夫的。 八月,华胥楼。 “楼主要文卓做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文卓如今是夜不能寐,茶不思饭不想的。”白衣人说道。 慕华胥勾唇笑了笑:“以文卓兄之才就算是现在都能治好那女人,我不过是给那虚伪女子一些教训罢了。” “如何?”文卓挑眉道。   ☆、078、除名 “不如何,不过是看不惯罢了。”慕华胥笑道。手里依旧摆弄着手中的茶杯说道,几朵野菊荡漾在茶杯中。 文卓瞥了一眼慕华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毫不在乎的样子,竟是笑了出声。 堂堂华胥楼主,慕舫的舫主竟然要找人对付一个女人,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更可笑的是,他文卓竟然乖乖的配合他演了这出戏,整治了那个女孩。虽说慕华胥说了若那女孩安分老实了些再将她的脸治好也可以,也不知道他还要良心不安多久啊。 “等你三十五岁入了御医苑,就不能陪爷这么玩了,如今怎么不好好玩玩。”慕华胥勾唇再道。 “哈哈。”白衣男子爽朗的笑了几声,“你是主大雍商海沉浮的华胥楼主,你想玩弄谁谁还不是任你玩弄,可是文卓不一样啊,文卓日后入得御医苑被人参这么一本可就不好了。” 慕华胥敲着扶手上的手停了下,殿前宁静,他浅声道:“姚家的没机会参了。” 文卓愣了片刻,半晌不再接他的话。 “对了,梅花庐那边要你抓的药,你可都抓好了,这下个月就……”慕华胥放下茶杯再道。 文卓自是知道下个月就是科举了,靳南衣每逢夏日心疾便更甚许多,只是去年冬天他仅在去易水前来过一次华胥楼,那个时候他只是远远的瞧着靳南衣,发现靳公子的肺疾比原来更严重了些,他虽说是生疑却也没有上前多问。 “楼主你放心,靳公子的小厮来抓药,我都是命人第一个给抓的。”文卓说道。 文卓思量了一会儿,又惊奇道:“对了,这几个月一个梅花庐那头有一个小公子来我药阁买药了,我手下的人还给他签了约契,那小公子是谁啊?怎么梅花庐的来了外人了?” 慕华胥一听,先是怔了片刻,勾起唇角,妖娆的笑道:“不是外人。” 文卓不解,偏头望着慕华胥。 慕华胥见他如此,笑道:“你想知道是谁?” 文卓靠近了些,此举已经很明显了,脸上写着他就是想知道才问的啊。 慕华胥勾了勾手指头再靠近了些儿,文卓很乖的贴了过去。 “回去啃书吧,木头呆子!”慕七凑着他的耳洞吼了一大声。 文卓“腾”的一下捂着耳朵从座椅上站起,十分哀怨的望着慕七。 “全城的人都喜欢欺负你小子,还是有些道理的。”慕华胥笑道,目光微低的望向自己红袍上那只血红的狐狸,看到一丝菊花的花瓣躺在狐狸的尾巴上,他眉头厌恶的皱起,伸出修长的手将那花瓣捻起,随手一捻成了粉末。 —— 杨水心在洛府一住便是三个月,七月里杨国公的嫡亲孙儿来过一趟奉杨国公的命令来接她,被她一口回绝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过窗棂杨水心拢了拢衣袍从房里出来,莺儿已经去厨房里端膳食了。 杨水心穿过长廊正巧就碰上从房里出来的洛浮生。 “洛少将军。”杨水心率先唤了一声。 洛浮生也不理她,径直的朝前走。 杨水心愣了一瞬,眉头一皱竟是大步向前走去。 “洛浮生!”她挡在他面前,睁大一双杏眼凝着这个冷凌俊逸的男子。 只是一瞬间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他依旧不理会,身子一侧就要越过她。 杨水心依旧不依不饶的去挡他。 “杨姑娘,你究竟想干什么?”他步子一停,幽冷的声音从杨水心头上传来。 杨水心突然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来:“我……” 洛浮生心中浮躁更甚,他勾唇道:“杨小姐,我没有功夫和你玩,你不想回去或者你想呆在这里,请便,但是你别烦我好吗?” 杨水心经他这么一说,又羞又气。 “洛浮生,你有本事放了我,我就不烦你。”她厉声说道。 洛浮生冷笑了一声,道:“我还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跟着你弟回去了不就什么也解决了,你轻松我也轻松,你现在又说要我放了你?你以为我想你呆在这里?” “请杨小姐认亲事实好吗?现在不是我不放了你,而是你的安危现今归我洛府负责,你若是出了事,就是我洛府的事!你和杨家闹别扭我不管,总之等杨国公亲自来接你的时候,你必须是在杨国公府的!” 杨水心望着他冷凌的眉目,忽地越来越气,不知怎么她就是见不得他对自己这样,这两年虽是一路漂泊也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更何况她以前在杨国公府尊为嫡长孙女的时候? “洛浮生……”杨水心咬牙道,“我还就住在这里了!” “哈哈哈……”这时候二人身后突然爆出一阵大笑了,亟待二人回首就瞧见一声灰色衣袍的洛战枫从长廊那头的台阶上走来。 “杨小姐想到这里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洛战枫笑道。 杨水心见是洛家主人忙低身一福。 “杨小姐不必多礼。”洛战枫笑道,又望向一旁冷着脸的洛浮生,“还不快带杨小姐去用膳。” 洛浮生一听心中火意更大了些,扭头就走。 “混账,这就是你从小学的礼仪!”洛战枫厉声一呵。 杨水心本知晓这洛战枫收留她图的不过是杨家的声势罢了,他心中所想她也深知,只是此刻她竟不想拒绝,她心生与洛浮生作对之意,不想让他舒坦。 “洛公子,那就由本小姐陪你用膳吧。”她勾唇柔声道。 洛浮生怔了片刻,猛地转头望向她,本来是想戏弄她的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来一句。 见她明眸酷齿,唇边含笑,带着一丝丝的得意,又带着一丝丝胸有成竹,这一瞬他仿佛又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阿九。 洛战枫凝着洛浮生失神的模样,心中微讶却又满意的勾起唇角。 “你们快去用膳吧,我有事去军营一趟。”洛战枫笑道。 洛浮生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才会和这个女人来用膳的。 杨水心到不是这么认为的,她默默的吃着粥,却不时的朝一旁的男子望去,不可否认他生的美,是那种很张扬的美,墨泼似的眉宇,麦色的肌肤,刀削的下颌,高挺的鼻梁,从各个角度看,都可以看到惊心动魄的美。 她忽地觉得,自己选择留下的理由,在一日一日的厮磨间变了,变化如此微妙。 近三个月的相处,她会不经意间在早起的时候去关注隔壁的那间房里的他起床没有,当她走至棠花园内又瞧见他晨起操练的身影;又或者在深夜接近就寝的时辰的时候,望一眼长廊就瞧见他回来的身影。他剑眉深凝,心中似有千千结,他虽步履洒脱,却总有举棋不定的踌躇时候。 “你到底还吃不吃?不吃我走了!”洛浮生从座椅上站起。 杨水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他看了许久了,她一手捂住发烫的脸颊,一手放下筷子,从座椅上站起。 “我吃饱了。” 她话音刚落,那银白色的身影就已从房中而出,消失在门前。 “莺儿。”杨水心唤了一声。 “小姐,小姐。”莺儿跑了过来,低下头,“小姐有何吩咐?” “你替我跟着洛浮生。”她平淡的吩咐道。 “啊?”莺儿不解的问道。 杨水心脸本来就烫,经莺儿这么一问更烫了些。 “叫你去你就去。”杨水心羞臊道。 “哦。”莺儿百思不得其解,小姐怎么会要她去跟着洛少将军?她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清晨的梅翁庐内。一身素色衣裙的少年拘谨的坐在榻上,少年蹲在她的身侧,素手给她褪了罗袜。 雪白的肌肤露出,他提手拖住她的一只脚,一手给她揉按着内踝上三寸的地方。 三月里的时候,寡月就告诉她这个穴位叫三阴交,少年针膏肓腧促生长,针三阴交促进生育…… 虽说是已经持续了五个多月了,吃药、接受他的揉按与针刺或者艾灸,她依然情不自禁的红了脸。 寡月揉按许久,让顾九舒服的眯起眼睛,他抬眼望了眼顾九,才握起银针扎了进去。 似乎是被蚂蚁咬了一下,顾九不觉得痛,却是回过神来。 少年紧张的问了句:“疼不疼?” 顾九摇摇头。 “留针一刻钟,一会儿唤我取。”他柔声道,起身朝书桌那边走去。 顾九知道已经八月了,如今最紧张的人便是阴寡月,九月,会试便是要开考了。 针是顾九取的,她套上罗袜穿上布鞋,整理好衣服。手触碰到头上的白玉高冠,心中又是一阵温暖,她望向书桌处埋头苦读的少年,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又升起一股心疼。他能入仕翰林,她希冀又害怕着…… 她轻手轻脚的朝门口走去,拉开门的那刹却被人唤住了。 寡月本想责备她怎么自己取了银针,若是像上次那样抽得太快没有压紧针孔流血了怎么办? 话到了嘴边却只是唤了她的名字,放下书,焦急的跑了过来。 他蹲下给她检查伤口,发现没事才松了口气,他站起身,凝了她一眼,方道:“路上小心。” 顾九点点头,又伸手推了他一下道:“快去复习吧,马上要开考了。” 寡月重重的颔首。 顾九知他压力之大,也不愿再给他压力,忙掩门离去。 寡月复坐到书案前,晚夏初秋时节,清晨过后还是有些燥热,也同他如今渐渐燥热起来的情绪一样。 世间之事,不可一蹴而就,他知,可是他等不了,真的等不了,以往他只想着要考科举要做官,可是如今他不想安于现状。 今科状元赐翰林院正六品! 多么让人兴奋的一道圣旨,不是正七品,是正六品,直接入翰林! 若只是名列进士,入翰林又不知多少年。 只是成为大雍朝的科举状元,以前的阴寡月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如今他却想要自己朝着这个目标靠拢。 沉郁的目光染上些许坚毅,他说过的:有朝一日看小人灰飞烟灭! 许久他的目光又落在一旁静静躺着的绣着南衣的抱枕上。 “答应我无论郑氏如何给她一条活路便是,她毕竟养育了我……无论靳氏一族罪孽深重,无论前人如何想置你于死地,寡月在杀人之前务必给人三次机会……” 南衣死前的每一句都镌刻在他深深的脑海里,他不会忘…。 卫箕驾着顾九先去了玉石坊,大致问了一下最近的情况,玉石坊的人都知道最近主子要忙着备考,便是九爷抽空过来下。 从玉石坊出来顾九才去了九酒坊。 一辆马车擦身而过,因是八月,天气虽是转凉只是这接近午时的时候,日头依旧很热,城里的马车车帘都是半开着。 顾九只是匆匆一瞥就瞥见那大轮马车上的人。 萧侍郎—— 她心一紧,想起听人说圣上派萧太傅来监察江南科场,萧桢能来便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时隔一年,惜时的故人擦肩而过,竟是千回百转、物是人非。 她不能让他认出她,她突然想到寡月,寡月,萧桢是认得寡月的…… “卫箕。”顾九从车厢里爬了出来。 “嗯?九爷,何事这么惊慌?”卫箕笑问道。 “那个,我问你,你们轩城这边的乡试入场是怎么样的,也有那个容貌册吗?”顾九道。 卫箕听得顾九如此问,一想便知是为何。 卫箕笑了笑道:“九爷倒不必担心这个,轩城这边是全国做的最好的,往年公子……” 他顿了下,有些哽咽的再道:“往年公子考过,公子的画像都是送到贡院那边去了的,他们对着画像便知道了,现今主子眉间点了那抹痣,除非是慕楼主那样和公子交心的人没有人能认得出来。” 顾九想着原来南衣是给贡院里送过画像的到底是比长安那边复杂了许多,这便不碍事了,那画像便是南衣自己画的。 “这样便好。”顾九叹了一声。 深夜,扬州城,一队人马从野道走过。 随行的马队上的男人们各个面色阴沉,一手抱着剑,一手握着马缰,看着并不华丽的马车行在正中,车内是两个人。 野道旁密林有人轻声交头接耳。 “我跟着这队人马足足五天了。”一个女子轻声说道。 “如何?”一声幽冷的女声响起,虽是冷却有几分媚骨天成。 “从北方而来,一路路过数个营垞和贫民居,似乎是在考察些什么,却也只是考察从来没上前过。”那女子答道。 站在一旁的黑衣女子愣了片刻,方冷声道:“既然不威胁我女儿寨,便无需多管。” “那……那二当家的,我们要向慕舫那边禀报吗?”女子再道。 那黑衣女子顿了下,手托着下巴思量了一会儿方道:“传书慕舫,如实奏言,此队人身份不明,看着都似习武之人,不知往南意欲何为!” “是。” 华胥楼这方,慕华胥收到来自女儿寨的消息后,只是微蹙着眉头,这种野道来的商旅或者剑客队伍本来很频繁,若是这些事情他都得去管他岂不是要被烦死,只是听到来人说是从北方而来,他到底是用心记下了。 一个月后—— 九月,轩城中的菊花始开,黄白的花瓣落了一地,车轮碾过,成了泥,无人唏嘘。 今科的乡试三日刚毕,萧太傅着人手封院誊录判卷之时,轩城内却传出了一个炸开锅的消息—— 璃王也南下了,如今人已在扬州城内! 扬州安抚使司衙门大院的青砖上跪满了一地的官员们,黑压压的一片,乍一眼瞧去全是江南管理扬州和轩城的高官。 虽是九月,这正午的太阳却依旧炙热,浇在这群穿了厚重官服的男人们的身上,不少人背后的官服已被汗水浸湿。 跪在那里的官员都会抽出一个空挡,偷偷的用袖擦拭额上滚落的汗水,等汗水擦干了还不时的瞟一眼衙门大院的大门瞧瞧里面的人都说完了没有,只要稍微有一个人出来,就惹得一群人翘首张望一番,到底是抖跪的不行了…… 这时候,有安抚使衙门里的官员小声的抱怨:“安抚使赵大人凭什么让咱们跪在这儿候着?巡抚都没有说什么!” 旁边赵大人的人可是不依了,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脑子被驴踢了?赵大人让咱们先跪在这儿可是上策,你妹瞧见璃王阴沉的脸,若不是赵大人先让我们在这里跪着,否则还不知璃王待会儿会怎么罚呢!” 又有官员小声嘀咕道:“不过是璃王来的时候看着我们都懈怠着,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怒吧?再说了,巡抚司和安抚使好歹是晋候和国舅爷(慕家)亲任的官员!璃王来轩城连晋候和国舅的面子也不给了吗?” “你懂什么?”那人低低的呵斥了一声,“璃王卿泓已不是同日而语了!短短数月他手段强势,已不知微服出巡整治了大雍几路的官员了!” 这几日早有风声,各地都在传哪里的安抚使下了大狱,哪座大营的将军被押往京城,先前都以为只是风声罢了,原来到底是真的。 璃王卿泓竟是真的从长安一路南下。明眼的人不禁又开始揣测起圣意来,如何短短数月圣上归权璃王不说,还允许他各路暗访? 扬州安抚使司衙门大院内。 两个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厅中。 赵勰的身旁是和他一同跪着的江南巡抚,他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身前轮椅上的少年,方俯首道:“璃王从京而来,臣未有先察,实是大罪,还望璃王殿下息怒。” “赵大人。” 轮椅上的少年低声唤了一声。 赵勰伏了半天才抬起头,“还望王爷恕罪。” 卿泓面无表情,声音冷淡:“赵大人不曾先察,又有何罪?倒是本王的人来的匆忙未先行禀过大人,才在进门时候看到一群嗑瓜子喝茶聊天的大人们!这才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赵勰猛地低头,颤着声音道:“臣不敢!” 也没等璃王再发话,他忙着解释道:“轩城、扬州、淮南……附近数个管治安的还有几个军营,臣已着人去察了,外面院中跪着的都是平日里参涉轩城和扬州治安的官员,王爷要问要罚,都交由王爷处置!”他说完,头低垂下,一副认命的模样。 他话音刚落,卿泓深吸了一口气,胸前有些起伏,动了动轮椅,离着他更近了些,方道:“你们江南乃天下粮储,近几年朝廷上贡的粮食还不及两湖!这些年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哪里晓得你们三番四次以朝廷的名目征粮收税,那些银子都去了哪里?!” 一时间桌案上的折子书籍全全散落在地。 赵勰抬眼,欲辩上两句,可一对上面前年轻男子那似剑一般的目光,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好颤颤的再低下头去。 卿泓望着赵勰冷声又道:“大雍哪一路的安抚使有你存的银子多?你倒是说说江南百姓的钱都去了哪里?!” 少年睿智绝美的眼眸里染上鲜红,似乎是方顿了片刻,他凤眸一瞬微眯,又开口添了一句:“或者再早些年被抄家的顾家的银子都去了哪里?” 他目光扫了一眼赵勰又扫了一眼一旁的跪地早已答不出一句话瘫软在那里的江南巡抚。 赵勰惨白着脸,却仍不甘心:“王爷,臣没有……” 卿泓挑眉道:“没有?那我怎么从扬州至轩城一路听江南百姓们说,要将粮食的五分之一上交军营?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往年流民四起,频频作乱的时候,每年朝廷每年拨给你治军的银子都去了哪儿?你们大肆征收的粮食和银两都哪里去了?”他绝美的凤目,斜睨了一眼身旁桓青衣怀中的宝剑,继而又道:“夜帝赐我的尚方宝剑还没有收回,也曾言我在微服巡视途中,若遇大奸大恶——”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赵勰伏在地上,连连叩首。 一旁的巡抚也趴伏在地上连连叩首。 他冷眉冷眼地望着赵勰,正欲再言,二堂外面却忽然有人怯声通禀:“启禀王爷,轩城贡院那方来了人,说是萧太傅让人带了份考卷来给王爷看。” 赵勰闻声,眉头一动,立马撑起发软的腿从地上爬起来,去外面差诸吏回衙门治事,又将贡院来人请了进来。 来人青衫儒袍一看便知是贡院的官员,他拜会过璃王后便从袖中取出那策论卷子,呈了上来,缓缓道:“虽无前例也不合例,萧太傅还是命下官前来呈给王爷过目。” 卿泓挑眉,并没有接过这人手中的卷子,只是浅浅道:“既已经锁院判卷了,又怎可坏了规矩?太傅这里又是何意……” 来人低头:“萧太傅已将此人从本次进士科中除名,故而誊纸可以拿来让王爷一看。” “除名?”卿泓皱眉,“十年寒窗不易,况今科之才子报考者众,今科开考又屡经磨难,前头流放才子洗冤者少之又少,如今参考的这些学子们可以说是历经磨难,那这人为何被除名?” 那贡院的官员顿了片刻,才直言不讳的答道:“来人所写策论与定题不符,太傅说此人虽然学识了得,却有‘卖弄’……立异之嫌,故而依寻前例将其除名。” 卿泓面色微怔,沉凝了片刻,“既然如此,太傅已做了决定,那又为何特意拿来给我看?” “萧太傅说,惜才……太傅还说了……” “说什么?”卿泓微微偏头道。 “还说或许这篇策论也许正合殿下心意。”那人道。 卿泓震了一下,却是沉默。 他这才接过那人手中的卷子,修长的右手长指轻轻一拨,那张卷纸便展了开来。 匆匆阅毕,眼底骤现惊色,又多了一抹深痕,他抬头问来人道:“可知此人姓名?” 来人颔首道:“靳南衣。” (卷一君作磐石完) ------题外话------ 下一章开始第二卷。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一章 恩点解元(第二更) 深夜,已是三更钟后,一队带着斗笠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进了扬州城,为首的人灰色的斗篷白色的深袍,直向着扬州城安抚使衙门而去。 来人一脚刚跨进安抚使衙门的大院正厅内,便唤了一声:“王爷……” 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觉厅内没人,不由蹙眉,他再往里面走了几步,探头望了下,看到内阁床榻上躺着的卿泓,和站在床榻前的桓青衣。 那人笑了笑道:“王爷既是要休息,那臣明日再来。” 说着那人又转身朝厅外走,只听得床榻上的人道出一句: “无碍。” 卿泓斜靠在内阁的矮塌上,低头侧脸,面容冷峻,手中还捏着那份卷子垂在床榻一侧,桓青衣低眉顺首的站在那里,一脸幽冷。 见萧桢走近,他笑了笑,将手中的卷子扬了扬。 萧桢神色认真起来,一撩袍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接过卿泓手中的卷子,又仔仔细细地将手中卷子上写的东西看了几遍,才拊掌低笑:“好一篇策论,这若是让江南府衙里的,不,是叫大雍的高官,看了,真得让他们都钻到地缝里去了!” 卿泓慵懒的这才抬眼,淡淡道:“你爹已将此人从此次乡试中除名。” 萧桢诧然,又看了眼卷子,“只因此策论针砭江南的吏治,又言斥江南官场冗员一事?” “太傅会是如此狭隘之人?”卿泓笑了笑,接过桓青衣递来的茶先递与了萧桢,又接过青衣递来的另一杯,微抿了一小口道,“规矩是不能坏的。” 萧桢震了一下,微蹙着眉道:“可当丞相谢赟不是亦是如此,听人说还是我爹力与几个大臣们上书力保了他的功名么?怎么到了如今老了却不惜才了?” 卿泓笑了笑,咳嗽了几声,方道:“这如何一样?谢赟当年,萧太傅的官职与你而今的一般大。可是此次不同,此次太傅主持的便是江南科场的乡试,下面或者上面又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卿泓顿了一下,再道:“太傅若是不惜才,也便不会遣人将这个拿来给我看了。” 萧桢愣了片刻,眸中似有深意,瞳孔微缩,勾唇道:“这么说来,王爷有保全此人之心。” 卿泓沉默了半晌,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这三道策论,若他是有心为民请命,那他定是一个耿硬倔强且固执且狷狎的人,日后在朝为官定是要碰壁吃苦头的,若他是有心标新立异,为自己拓路,这伎俩是否又太无城府了!”卿泓拿过那份由贡院的人抄录的试卷,往床榻上重重的一按,连一旁站立着的桓青衣心内也骇了一跳。 萧桢微蹙眉头,他从不见卿泓用带有情绪的话语来评论人或者事,他不由的思索起卿泓此番这么激昂的原因,许久,他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清明,放下茶杯起身,笑着说道:“臣倒是不这么认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尚未历事,若是臣也会是想什么便写什么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是此人当真是不可多得之才,此番被进士科就此除名,岂非朝廷一大损失?” 卿泓抬手,依旧沉默不语。 靳南衣—— 上一届轩城北路之解元靳南衣,他早在惜时就微有耳闻,只是没有想打他今日会这般大胆,紧紧是为了保住“解元”的名号,才标新立异、惹人注意的? 他偏头,望向一旁的萧桢。 微垂着头,声音浅淡:“你持我手书一份,恩点他为此次进士科轩城北路解元。” 语毕,萧桢和桓青衣都惊住了。 “解元?王爷你许他参加会试便可,恩点他为轩城北路解元?”萧桢大惊道。 更何况还是璃王钦点,这样一来岂不是开了一道先例在这里了?这事情要是传开了,莫不是要以后的学子都想着如何标新立异,吸取考官们的眼球去了?这是其一;更主要的是去年科举才出了事,如今卿泓他为何又要以身涉险,钦点其功名?直接派命他去处理就行了还要他拿着他的手谕? 看着正坐在榻上草拟着手谕的卿泓,萧桢想着不禁有些着急的在内阁里徘徊起来。 许久,卿泓才淡声道:“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轩城靳南衣。” 闻言,正在内阁里转悠着的萧桢愕然止步,美目不解的望向卿泓的同时,又脑中“轰”的一声作响。 靳南衣? 原来是他,萧桢不是不知靳南衣的。早在去年他就带着萧槿去寻过那轩城北路之解元靳南衣。 床榻上水蓝色衣衫的少年,绝美的凤眸一瞬阴鸷,再道:“长安会试看他会有何高论!” 萧桢与一旁负手而立的桓青衣同时一怔。 原是如此。璃王卿泓不是不惜才之人,只看这靳南衣到底有无真本事! —— 轩城乡试放榜当日。 卫簿驾着梅花车行驶过轩城的城西集市,集市上会试的榜已放,卫簿将梅花车停靠在一旁,挤进人群中,上前寻找自家公子的名字,抬首下意识的先望的榜首。 卫簿微讶了一下,榜首的第一个还是——靳南衣! 他心中的悸动,和去年三月的时候看榜的心情一样,只是一瞬间他仿佛又寻到了当初的感觉。睫毛微微湿润,卫簿到底不是同卫箕那般性子,压抑住了情绪,他正要往马车处跑去报喜。 就听得数人指着梅花车道: “看到没拿梅花车上的,就是梅花庐主靳南衣,又是今科轩城北路的解元,上一次是解元就算了这一次轩城报考人数为上一次的两倍,他又是解元……” “真是了不得了!”一人又赞叹道。 “这两次就不是运气了!”又有几个人说道。 “听里轩城贡院那里头的人说,本来是给太傅除名的,正巧这不是璃王南下了,瞧见了他,恩点的解元啊!” “话虽是如此,可是两次中解元啊,人家到底是真才实学也……” 卫簿欢喜的跑向马车。 “解元,主子,还是解元!” 哪里晓得车内的阴寡月只是缓缓的放下车帘浅淡道:“走吧……” 卫簿微微愣了一下,主子的反应与公子当初的反应大致相似,到底是长的同一张容貌的人,不是兄弟都让人不相信了。 只是主子的脸上的平静比之公子更多了几许阴郁,对,阴郁…… 卫簿不解主子中了解元为何会是如斯神情,至少应该是向公子当初那样有些淡淡的喜悦的,而不是像如今这个样子。 阴寡月抬头看了眼卫簿,脸色依旧阴郁,没有开口多说一句,只是挥挥手示意他去九酒坊。 车轮辘辘,他的心中亦是百般纠结,除名后又遭恩点,这是贡院之事,乡试之内幕,便是官府的人也不会来通知他“靳南衣”,若是无人授意刻意传出,这一般人又怎么能这么快就知道? 璃王卿泓又是意欲何为? 乡试违例,三道策论针砭时弊,大言特言,他的确心存私心。 今科他与去年是一样的——势在必得。 只是今时不同,他要的是那状元之位! 他的雄心或者说野心,是在一次一次身陷绝境之后被人逼出来的,这一切都怨不得他,他要保护他心头在乎着的人。 南衣已矣,他的执念,自己的执念,这一切未知的谜团都要由他一步一步的剖析开来,当年阴氏一门的血债也要一一讨回! 他忍不得,忍不得,忍无可忍,便也无需再忍—— 长安翰林,若能为状元,也许只是明年春季的事情了! 而今届的科举比之去年人数扩大了一部不止,如何在这万明瞩目的科举中独占鳌头,他也是苦心思量! 是的,他渴望出人头地,他乡试此举颇有“卖弄”之嫌他知,南衣以往的文风,或者他以往惯用的文风都可以让他取得好的名次,可是他需要的是“人心”,不再是名次…… 本想得到太傅萧时之青睐,没有想到竟然被萧时除名了!看来他还是太嫩了些,这一次赌得也太大了些…… 只是璃王卿泓,竟超出他的预料之外!璃王钦点他为解元,的确是颇耐人寻味的一件事情,既然钦点又何以扯出除名之事来? 想到这里寡月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捏握成拳。 车轮“呀”了一声后在一品楼门前停下,阴寡月方走下车时有许多人看着他,他只是轻轻扫了旁人一眼,便无人敢上来搭讪了。 卫簿见状忙去支会着这些个人。 阴寡月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朝九酒坊内走去。 没人知晓他是来会顾九、九爷的,或许都以为他只是一个买家。 他从老李子树下穿过,清秋的老李子树在秋日的阳光之下显得愈加苍老了些,今日他一袭靛青色的袍子,那袍子胸前靠左侧绣着一只雪白的狐狸,正是去岁顾九托吴娘做的那件,去岁这件做大了许多,今岁穿着倒是正好,只是这几日虽秋来气爽,着此深衣终究还是有些热的…… 门口的紫砂很是机警,上前来依旧是那般沉稳的模样。 “靳公子,您还是一斤芙蓉春,三斤五加皮酒?”紫砂微微躬身浅笑着说道。 阴寡月微勾唇角,浅淡道:“再加一斤新酿的菊露寒。” “好勒!小的这便去取,这菊露寒还在地窖里,靳公子请二楼厢房稍等。”紫砂沉稳的说道。 说着阴寡月步履轻抬间已上了二楼。 这时候有人见阴寡月上了二楼也要跟着进去,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轩城靳解元? “诶!你们要去哪?”紫砂忙去拦。 “我们去二楼见靳解元。”有几个才子说道。 紫砂微微勾唇望着那些人道:“二楼可不是谁都能上的。” “如何?需要买酒吗?”那人道。 紫砂笑道:“酒是得买不过得得我们坊主的认可,我们坊主只应允了靳解元!” “你们坊主是谁?” “你们无需知道。”紫砂浅笑道,“倒不是我卖关子,只是我们坊主名气小,为人低调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名字罢了。” 众人见紫砂这般说,便也不多做纠结悻悻然走了一大群。 寡月至二楼后才发现一楼的吵闹声小了些。 顾九从房里出来,正瞧着站在楼梯口的寡月。 “靳解元一来,我这坊也热闹了不少。”同样是一身靛青色长袍的少年从房里出来笑道。 寡月平淡的脸上,唇角微微勾起,朝顾九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微笑。 “如何?”顾九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眉头微微皱起,柔声问道,“如何不高兴了?……” 寡月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凝着她柔声道:“没有……” 说完又拉着顾九往里屋走,掩了门,同她坐下。 明明有……顾九在心里反驳道。 顾九摇摇头,笑道:“就在方才的时候楼下的街道上的人都在叫:‘靳南衣又是解元!’然后我就一骨碌的从座椅上爬起,然后差了紫砂下去问,结果都是重复着‘靳南衣中了解元’,我当时就在想这小寡月怎么一考就考了个解元,总归是弟弟也是不输于哥哥的,南衣若是知晓你也中了解元,必是高兴的……” 寡月愣了片刻,又去给顾九倒水,过了许久才道出实话,他不想瞒她:“我是被除了名,又被璃王恩点为‘解元’的。” “嘭”的一声顾九没接住他递来的杯子,杯子摔在地上,溅出一地的茶水。 ------题外话------ 今日加更第二更,求五分评价票,亲们有的请给《病公子》吧谢谢了。 是的马上要离开江南了,后面的剧情会越来越激烈。   ☆、第二章 伊本红妆 顾九俨然被“除名”二字唬了一下,她自是不该有这么大得反应,也着实是今日的搬动那地窖的酒坛子又废了些手劲,如今手又有些使不上力。 寡月也为这杯盏落地的声音失了从容之色。他原是以为顾九是担心他,只是回忆起顾九接过的杯盏的手有些发软,眉头微微皱起,他伸手握住顾九的手,撩开袖子就瞧见她腕部的淤青。 顾九目一沉,脸烫了些,夺过自己的手,不安的问道:“太傅为何要除你名?” 寡月的手悬在空中片刻,他怔了会儿收回手,他没有答话一直坐在那处缄默着。 顾九愣了会儿,也没有等着他回答,其间种种又岂是能三言两语来概括的。 只是璃王卿泓恩点解元,这事情如何又会让旁人知晓,若不是有意将消息放出,寡月如何这么快知晓消息。 “璃王此举意欲何为?”顾九突然起身道。 寡月凝着顾九看了片刻,摇摇头轻叹了一句:“璃王想试出‘靳南衣’的真本事……” 半晌,阳光西移。 顾九瞥了一眼渐沉的天色道:“不早了。” 阴寡月抬起低垂的眉目从梨木椅子上起身,手一抚衣袍上的褶皱,朝顾九微微勾唇:“别多想……” 这声音极轻极柔,顾九怔动片刻,只觉得一瞬间这午后的暖阳愈加的温暖。 她将他送到楼梯口处,只见他蓦然转身,一抚她额际青丝,淡淡道:“夜里回来了,再同你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顾九懂他说的是何意,既然过了乡试,便是要进京赶考了。 长安,他们要回去了。 只是再次踏上归途,心中蓦然沉重了许多。 阴寡月从楼上下来,紫砂将打好酒的瓷瓶装在锦盒里,这时候卫簿从门外走进,接过紫砂手中的锦盒子。 “靳公子慢走。”紫砂礼貌性的作揖。 寡月方从酒坊出来,这一条街的人围观的更多了些。 轩城的靳解元,此刻,恐是满城皆知了吧? 寡月面上依旧是沉静若水,心中却是不安更甚,璃王卿泓旨在让天下皆知靳南衣! 璃王有心将他推至风口浪尖处,难道一纸策论将他在璃王心中的印象弄得这般糟了? 璃王疑心他为己拓名而作此高论,而他也的确有心如此。 隔壁的一品楼内。姚府的红绡和红袖在给姚玮瑢购置物什。 “掌柜的这生肌丸什么时候才能到货啊。”红绡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你们才定的就指望着到货了?从京城运过来好说也得十多天,不过你们姚府到底是谁要用生肌丸?”老板娘问道。 “这……”红绡一时止住,“这不是你该问的,反正我们只要买。” “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姚小姐被划破了脸到现在还没有治好呢!”掌柜的老板娘嗓门抬高了些。 “你……”红绡指着女人,“你不要血口喷人!” “是谁血口喷人呢?现在哪里不是再传姚小姐毁容了,还去找文先生的麻烦,说他没给治好呢!”那女人继续道,“我也不同你说了,我要去看靳解元了。” “你!”红绡瞪着眼望着那女人从柜台前走出去,直往门外大街上挤去。 “红袖,他们欺人太甚,我倒是觉得小姐这容貌定是被人合伙给整的!”红绡朝一旁的红袖说道。 红袖一把捂住红绡的嘴巴,轻声却有些急促的说道:“红绡,你还想不想小姐好的,这‘生肌丸’可是只有这一品楼能弄到,掌柜的没说什么就罢了,你可别得罪了掌柜的!” 红绡听着止住了继续说,却是心中对红袖生了怨意,她与她平起平坐,她作甚这般说她? 红袖松开捂着红绡嘴巴的手,往一品楼外走去。红绡狠狠瞪了几眼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又一理衣袍跟着走了出去。 “瞧见没那个就是靳解元,去年三月中了解元,今届又中了解元呢!” “听说还是今届科举的负责人璃王爷钦点的呢!” “听说是录卷封院了被萧太傅除名的,正巧赶上了璃王,到底是个好运的!” 红绡和红袖望着寡月上了梅花车。 “这不是那个啥、九爷?来我们华衣阁闹事的时候后头跟来的公子吗?”红绡低呼了一句。 “正是……”红袖痴痴地答道,目光仍随着梅花车飘去。 “瞧你这痴傻的模样,瞧见个男人就这样!以前洛少将军来了这样,如今到大街上见着个俊的也这样,不知羞!”红绡终于寻到骂红袖的机会了,当然不会错过,说完这么一通先前受的气都散了不少,她得意的带着两个丫鬟朝姚府的马车走去,留着秀眉深颦,鹅蛋小脸绯红滚烫的红袖痴痴傻傻的站在那处。 许久之后红袖才迈着步子朝那马车赶去。 “哎哟,我还以为你不走了呢!”红绡没好气的再来了一句风凉话。 红袖也不理会她,径一脚踏上车,爬了许久爬不上来,香汗淋漓直下,也不见红绡或者那两个小丫鬟朝她搭把手,一旁的车夫是勾直了眼睛盯着她的胸前,却也不搭手。 “我说这人啊生的丰满了就是不行,比府里的丫头想男人想得都早,到底是个胸大无脑的!”红绡没好气的伸手,红袖咬着牙朝搭上她的手。 红绡到底是没想着玩弄她一把将红袖拉了上来。 九月虽是清秋还是有些热的。 “我说你们都死物啊,这样挤着还把窗帘给放下!”红绡因为搭了一把手,也热出一身汗水来,正巧这方车窗帘被挑起,就瞧见了已关门许久的华衣阁的店面,如今已高价卖给了一个从京城来的商人,开起了客栈。 望着徒生些许烦躁,红绡和红袖都偏过头去,正巧从另一边的车窗处瞧见一品楼旁的九酒坊里一个擎着伞的小厮领着一个一身靛青色儒杉白色褙子的人上了马车。 这样的天气既不是有雨,阳光也不烈,打着伞终究不免让人多瞧上几眼。 红绡瞧了半天,总觉得有些熟悉之感,她伸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红袖道:“这九酒坊的主子是谁啊?光是看着这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只是看不见脸终究是不知道是谁。” 红袖摇摇头:“方才在人群里听到和那靳解元有些交好……” 红绡猛地抬头:“我道是谁了!原来是他!” 红绡灵动的眸子眯起,那个靳南衣跟一品楼的掌柜的这么熟,然后那个九爷又和她家小姐有仇,一定是他们,她要快些将这些都告诉他家小姐! “车夫,还不快些回府!”红绡朝着车帘外吼了一声。 “是是是。”那车夫从坐板上坐直了身子驾着车快些离开了一品楼前。 顾九去了毓秀坊,而寡月是去了靳郑氏府宅。 到底是寡月先行的,也先到了靳郑氏府宅。 许婆子领着丫鬟们上前来行礼,自过年的时候少爷离开后,就算是尤家大姑娘嫁给那刘家的,少爷也只是命卫簿过来送了应承好的嫁妆,今日到底是来的太匆忙了,若不是许婆子带着人在前院收拾一些晒着的干货,就地带着人来行礼,恐怕是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少爷您先等着我去唤芝娘。” “不必。”幽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色的身影已向着垂花门而去。 再等许婆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已穿过长廊了。 这时候有几个从集市上回来的小厮,大笑大喜着从门口过来。 “少爷又是解元!”到底是一个跑在前头的说道。 “是啊,两次解元,现在全轩城的人都在传呢!”一个年纪比前头那个小些的也忙跟着说道。 许婆子“哎呀”一声后忙手忙脚乱的要上正房里去通报。 “许嬷嬷还是我们去吧!”那两小厮说道。 “早些去,抢到少爷前头,这会儿少爷该是被门口的芝娘引进了侧厢,你去了直接跟芝娘说或者跟如黛姐说!”许婆子拍着那小厮的背说道。 哪里容她吩咐完那小厮早就跑的没影了。 寡月与卫簿穿过长廊刚朝着正房的台矶而去,果见芝娘迎了出来。 喜极而泣的唤了一声:“少爷。”后,芝娘将他二人领到侧厢。 “二夫人不知少爷要来,如黛那丫头正在伺候夫人梳洗。”芝娘道,将茶奉上。 “无妨。” 白衣的少年捧过茶浅淡道。 他环视了一下室内,那高几上的花瓶里插着的是几簇有些失了生气的棠花,许是有些日子没换了。 正饮了三口茶,东厢侧门口一碧绿色衣裙的高挑女子走进。 “夫人唤少爷。” 寡月感受到她压抑着的某种情绪,不禁抬眼看了一眼她的面部表情,双眸炯炯似有无限欣喜,寡月眉头微微皱起,这种眼神让他很不适应,但愿只是她们得到了他再中解元的消息后,替他高兴而已,不要是其他。 他从座椅上站起,修长的手一抚衣袍上的褶皱,他迈出修长的腿,一瞬间踏出侧厢的门楹,尽显修竹俊逸之姿。 卫箕跟在寡月的身后随着他往正房正堂而去。 靳郑氏正坐在正堂的大椅上,芝娘站立在她的身侧,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寡月望了过去,只见是那出嫁已逾数月的尤如素。 寡月朝靳郑氏一作揖,靳郑氏示意寡月坐下,寡月方坐在靳郑氏身侧,抬眼望向郑裕安就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朝他射来,他偏头一看,就瞧见如今更添几许风韵的尤如素。 一张脸如今是红光满面,媚意横生,合中的身材更显丰腴了些,那尤如素的确是嫁了人,经了人事的女子了,红鸾帐内巫山、无眠也不知多少回了,如今见了寡月此般俊朗风流,如何不暗动春心?…… 寡月有些厌恶的别开脸,再抬眼时候眸中依旧静若秋水。 靳郑氏伸手握住寡月的臂膀道:“得以进京参考是好事,没想到会是解元,只是南衣,你有几分把握?” 寡月凤眸微眯,靳郑氏的话真是简明扼要的犀利。 几分把握? 她不问他这解元如何来的,直接问他几分把握,到底是一问了他的心有多大,二问了他能否一鸣惊人! 寡月微微抿唇,纤长的睫毛煽动了瞬,抬眼他凝着靳郑氏道:“尽人事听天命。” 郑裕安震了下,眸子一垂,收回了握着寡月的手。 过了许久,靳郑氏拨弄了几下手中的丹蔻,才继续道:“春闱三月开考,倒是还能在江南过一个年的。” 寡月点点头,他想说这回过年想到梅花庐里过。 “你且安心备考。”郑裕安再道。 寡月复点头垂首,也不再说话,他不过是因他中解元之事早晚会传开,才来府宅一趟的,早来晚了总是要过来的,不若现今就来了。 “是。”寡月道,许久他望了一眼门外的天色,起身朝靳郑氏作揖。 “南衣该回去了。” 芝娘忙上前来道:“这、婆子们都把饭烧好了,少爷用了饭再走吧。” “不了。”寡月摇摇头,他不过想早些走兴许还能赶上和顾九一起走,他还是要去一趟华胥楼的。 毓秀坊内。 顾九给毓秀坊的每一个人打了赏钱。 “九爷,这您与少爷是什么时候进京呢?”苏娘上前来问道。 “还早着呢,这不明年三月才开考么?到不是那些三沟沟里去的,要这个月一考完就得朝京城赶,到明年的二月才能走到京城里去。”顾九这么一说大伙儿都笑了,顾九摸摸鼻子她说的是事实好不?那些书生才子不都是背着个大书篓一路跋山涉水至京城赶考的吗?因此还留下了许多佳话传言呢。 这时候赭石从门外走进来。 “九爷,少爷到了。”赭石垂着头说道。 顾九愣了下,从高堂的座椅上站起来,往毓秀坊的阁楼外走去。 方出门就瞧见一红一蓝的两个身影走了进来。 寡月和慕华胥并排走了进来。 正当这时候一辆马车在毓秀坊前停下。 楼内的众人都向楼外望去,那藕粉色包衣的马车,华盖镶着宝珠儿,虽说是天色已暗那珠宝却依旧耀眼,车棚两侧挂着的“姚”字小灯笼也并不陌生。 这时候车上冲出一个带着面纱一身浅黄色衣袍的少女和三个着着桃红色衣裙的丫鬟。 “毓秀坊的我和你们没完!”姚玮瑢带着人冲了上去。 华胥楼里的几个跟着慕华胥的人忙挡了上去。 “姚小姐,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得着你来撒野?”妖娆却带着三分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慕华胥向前数步,朝姚玮瑢走去。 姚玮瑢被华胥楼的家丁挡在外面,几个丫鬟和车夫在一旁阻拦着。 “不要伤了我家小姐!” 顾九从慕华胥身边走过走向前去。 “不知姚小姐今日到访所为何事?”对于姚玮瑢之事顾九只是略有耳闻到底是不知情的,她更不会知道慕华胥命文卓做的事情。 而姚玮瑢在听了红绡红袖所说的话后,是立马从床上爬起,叫了车偷偷摸摸的从姚家侯门出了府,立马就赶来了,这口气她咽不下,毓秀坊的那个什么九爷竟敢这样对她,和大夫串通一气了整她!他们不是人!毁了她的脸! 姚玮瑢凝着顾九的脸,突然之间想起洛浮生所做的那张画,虽然自那时候她想着三月时候的情景,她情绪太激动了些说了不该说的,事后也向洛浮生示好说她做错了,可是洛浮生哪里还会理她,又因她容貌受损,如今是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对下人非打即骂,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姚玮瑢眼睛睁大,她凝着顾九,伸手指向顾九的脸,颤声道:“你,你是阿九?你是九姐姐?” 顾九眉头一皱,心中忽地一窒,越过那家丁就要朝那姚玮瑢走去,她自是不想姚玮瑢发疯了喊出一声顾氏女! 顾九方要伸手抓住姚玮瑢将她拉走,就被身后的一人抓住了臂膀。她回头就对上少年清澈沉静的凤目。 “送客!”寡月沉声道了一句。 这时候卫簿月赭石见状忙上前来。 “姚小姐请吧!”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毁了我的容的!顾九,你是顾九,是顾氏……” “姚小姐!”慕华胥上前一步打断了姚玮瑢的话,众人惊异的望向慕华胥。 “还有她不叫顾九,她叫慕予阡排行第九是我慕华胥的妹妹!你三番两次欺负我妹妹你说我该不该对付你?姚姑娘你若是安分守己些这生肌丸本楼主自是会给你送去,你今日倒是跑来闹事了,这张脸你还想不想要了?” 鬼魅妖冶的声音落入众人耳里,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但是众在场的人更惊愕的是九爷,竟然是慕楼主的妹妹? 连顾九也是吓了一跳,口不择言的慕华胥,他怎地就说出了口?她正欲上前去将慕华胥拉回来,哪里知道握住自己的手臂的那只手更紧了些,她愣了一下,忽地明白了,很好,他阴寡月也早希望她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是女人吗?这样她就不用抛头露面了?顾九心中忽地升起了一股火。 慕华胥话里的震慑效果对于姚玮瑢来说更有效了些,女子的容颜无疑是女子的性命! 姚玮瑢低垂着的头猛的抬起,尽管被丫鬟搀扶着的身子有些瑟瑟发抖,她还是厉声说道: “我大雍毁女子面者以性命相还或以容颜相抵!慕华胥你毁我容颜你是已性命相还,还是以你或者她的容颜相抵?!”姚玮瑢的手又指向顾九。 慕华胥唇边的笑敛住了,连一旁沉静若古潭的阴寡月脸上的神情也起了变化。 慕华胥上前一步离得姚玮瑢更近了些。 “姚小姐,我想你该搞清楚,毁你容颜的人已经用她那条老命给你还了!还有,你的容不是我慕华胥毁了的!更不是我妹妹毁了的!” 他声声冷厉,步步紧逼,姚玮瑢连连后退,一个不稳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来人,送姚小姐回去。”慕华胥对着几个华胥楼的家丁说道。 毓秀坊前群人指责的声音更大了些。 “那、那生肌丸……”姚玮瑢依旧心有不甘的问道。 慕华胥冷笑着转身:“姚小姐,你若是安分些这价值连城的生肌丸自是会给你送来的,我的意思……你懂?” 他妖娆的眉眼不屑的睨着姚玮瑢。 姚玮瑢低垂的头猛地抬起后又低下,咬牙道:“我知道了……” “最好是这样。”慕华胥说道。 姚玮瑢走时依旧不甘的望着顾九,她想不通,世间没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在顾家被抄以前她见过顾九,顾九的容貌洛浮生认不出是时隔多年,而她不同,她记得、化成灰都认得!顾九怎么成了慕予阡?慕华胥的九妹了?这不可能! 姚玮瑢走后,苏娘和众绣娘小厮们都望向顾九,九爷竟然是女人,而且还是华胥楼主的妹妹,那么她喝自家少有又是什么关系呢?同吃同住,同行同车…… 众人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顾九又瞧一眼寡月。 顾九的小脸被瞧得发烫了,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慕华胥,而后反手拉着寡月离开。 “九、九儿!”慕七一个箭步向前挡在了顾九和寡月身前。 “你在生我气吗?”慕华胥勾唇道,“你觉得我把姚玮瑢整得太惨了?还是……” “她自取其辱。”顾九冷冷道,无情无绪,拉着寡月就往外走,她该说他慕华胥每每都是帮她的,还是在给她惹事呢? 绯色的身影怔在那里,顾九已拉着寡月朝马车走去。 毓秀坊前苏娘赭石还有朱红等人都小声议论着。 “原来九爷该是九娘啊……”苏娘叹了一声后绣娘们才猛然惊醒。 真真是碎了一地的芳心啊…… 虽说她们对九爷也只能仰慕着不能觊觎,可是如今要她们的幻想都碎了…… 将将入夜,扬州府安抚使司衙门大院门口的青石板路上跪了两排的高官,趴伏的低低的,头都磕在了地上。 桓青衣推着卿泓从大厅里出来,安抚使赵勰、江南巡抚邢书沁,轩城北路和江淮南路的洲路官都大气不敢出的跟在身后,一个个低垂着头,默不做声的跟在身后。 亟待一群人看着那轮椅上的少年被推上御赐四轮的华丽马车上,身后长长的一条队伍跟那马车后缓缓的动了起来,那跪着的一群人才稍稍喘了一口气。 萧时和萧桢向前数步朝那数位江南地方的高官微微颔首后离去。 等看着这队伍走到没影子后,地上跪着的官员才爬起来,赵勰和邢书沁等人才翘首张望了一会儿后,相视一望,各自散了。 赵勰直起身子,擦了一头的凉汗往司衙门大院外走去,脚下步子又小又快,思及近日种种赵勰的脸不禁愈来愈黯了些。早知道江南这块地就是个烂摊子他接手不到半年都还没有摸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真真没想到这个“烂摊子”会这么“烂”! 这时候一个揉着跪得发疼的膝盖的官员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赵大人,璃王如何?” 赵勰低眼,边走边连连摇头叹气。 很在那发问的官员身后的几名官员心中一慌,连忙都跟了上去,似乎想听个究竟。 半晌,才听赵勰压低了声音道:“看似温婉,然,杀伐决断,手段强势,颇有先帝风范,只可惜了一双废腿,夜帝能出此子倒是让人惊叹!” 众皆默然,面面相觑,颈后又漫上来一层冷汗。 先帝? 赵勰斜睨了一眼众人的脸色,冷哼道:“你们以为璃王居于宫中便不懂治军治吏的那些手段?大错特错了!” 他转身,气得踹了其中一个官员一脚:“都说了多少遍,苛捐杂税,收粮虐物别太过了!这倒是好让璃王来抓了个现形!大伙儿都为自己项上人头好好想想吧!” 赵勰方要甩了袖就往前走,突然转过头来,双眼冷冷的扫视这几个高官一眼,道: “王爷问起当年顾家之事,我不管你们当年有多少人得了银子,反正老子才来半年不会给你们一个个顶罪,我也是一不做二不休了,你们要么自己去查,查好了禀上来,要么,我带人海底捞针捞出了什么,就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跟在赵勰身后的数人都骇了一大跳,道:“赵大人,这璃王缘何就问起当年顾氏的事情来了……” 赵勰浓眉一拧,面容显得有些狰狞了些,吼道:“上头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这璃王好歹是个皇子,先帝没收他的权,反而归政于他,更未收他手中的‘尚方宝剑’便是在乎他的!他下的命令安能不去查?” 这几个官员被赵勰这么一吼,方知他怒气正盛,便再也不敢多问什么了。 等到赵勰走远了些,才有人小声低叹道:“江南这块地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年年都要出些事情……” 又有一人叹道:“这顾家的事情若是要去查了,总又要拉出个垫背的来吧,真是冤冤相报,恩仇无休了……” 璃王卿泓随着萧太傅一行回到长安。 朝中对璃王微服出访之事颇有微词,却又不明这夜帝与璃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转眼间似乎就给了璃王如此之大的权利。 深夜的乾元殿灯火通明,远远的望过去飘渺的如同楼台仙闾。 帝王站在金座的高处背对着大殿之中轮椅上紫黑色深袍高冠的少年。 灯火将帝王笔直的身影印得老长。 “父皇既知儿臣之意,儿臣便也不必多做解释。” 少年眉目温顺的垂下来。 卿夜阙搭在龙椅上的左手捏成拳,启了启唇但终是没有骂出。 他转身,从高座上走下。 “你瞒着全天下,也瞒了朕,借朕的应允微服出巡整治官员,这是‘欺君’!” 夜帝指着卿泓说道。 卿泓依旧带着他惯常的浅淡微笑,他缓缓地从怀中拿出那柄尚方宝剑,双手呈上,微微低垂起高傲的下颌。 “不欺君会死,欺君能为天下黎民、三儿和我寻一条短暂的活路,卿泓死而无憾!” “你——” 说话间,银光乍现,那柄金剑的剑锋已抵在卿泓的脖颈处。 绝美的凤目闪过一丝短暂的惊惧后,他认命的闭眼。 “儿臣死而无憾!”他颤声重复道。 卿夜阙的双眼染上鲜红,道: “你微服出巡至各地,将各地急剧的外戚势力分化,你是真为国家,为这天下黎民,还是为己拓名!——” 这一刻,卿泓的凤眸之中闪过不久前那张答卷,靳南衣。 为天下黎民,还是为己拓名?他也曾思索过靳南衣的意图! 突然之间他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是不那么重要了,他轻闭了眉目,回答的直截了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卿夜阙的怒火被他挑至最。 怒极的帝王忍住杀意间竟是一脚将轮椅上的少年踹出数米远。 “噗——”一口鲜血从少年的喉间涌出,喷在了金殿上,卿泓已离开轮椅趴在了金殿的鎏金的石砖上。 “你言朕不公,从小便恨着朕,朕便给你这个与人一较高低的机会,之后你是生是死,皆与朕无关!”夜帝从卿泓身边走过压根没看过地上的他一眼。 乾元殿外传来宫人行礼的声音。 许久之后桓青衣才从殿外进来,看到金殿上仍旧趴伏着的卿泓,目光又落在鎏金的地面一抹鲜血上,双眸血染,心中抽痛,他伸出颤抖的手将早已昏迷过去的卿泓抱起放入轮椅中。 桓青衣以最快的速度出了皇宫,上了马车直朝着璃王府而去,因是从皇宫出来,恐防有人跟踪,不能暴露外宅,只能本本分分的回璃王。 桓青衣依旧是推着璃王进琉璃殿的,宫人们大多以为璃王是睡着了,并无多余的想法。 等进了流光殿,青衣传了热水后便将门掩住,窗户都掩的密密实实后,又检查了一下大殿才将卿泓推往内室。 平日里这琉璃殿是不允许那些宫人们随便出入的,除非是桓青衣手下的人才被允许进入琉璃殿。 桓青衣将卿泓推进内室。 内室上躺着的渊,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后立马从床榻上坐起,他反射性的下床,美丽的凤眸打量着轮椅上的人,初时他以为他睡着了,细看之下才发现不然。 “王爷!”渊一把跪在地上。 桓青衣没有理会渊,沉默着将轮椅上的卿泓抱起安放在床榻上。 这么一折腾卿泓便被弄醒了,他凝着渊泛白的唇依旧勾起一抹弧度,他笑道:“无碍……” “王爷是谁伤了你……”渊跪得离床榻更近了些,一手握住卿泓伸来的手。 桓青衣已将卿泓的药都找来。 卿泓大致瞟了一眼,空出一手指着青衣手中一个深蓝色的瓷瓶。 青衣忙放下手中其他的瓶瓶罐罐,将深蓝色的药瓶打开,塞了一粒药到卿泓口中。 卿泓凝着渊兀自道:“为了这一天,我等了许久,本来以为代价惨重,没有想到……咳咳咳……” 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床榻上的素锦。 “王爷!” 卿泓绝美的目里一瞬染上一股浓浓的哀伤,少年咳血,其命早衰…… “无碍……”他抬手,依旧笑道。 “青衣,传令礼部准备来年春闱。”他凤眼阴鸷,沉声吩咐道,“传我手谕查明顾氏当年一案。” 桓青衣无疑怔了片刻,想反驳,却又想睿智如自家主子又如何会不知? “查不出也要查一个大概。”他复添了一句,接过渊递来的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只是当年的那个如清秋野菊一般的女孩,那么鲜活的生命消失于这渺渺凡尘里,他曾心里暗暗立誓,他日若能得权,必将顾氏一案再查一遍,无论结果如何。 他心中清楚当年的朝堂不过是需要银两作为军需罢了,不是顾氏也会是其他世族。只是顾九的他不能不管,若是顾氏是被人陷害而至抄家,他定要借此还顾氏一个清白。 “主子。”桓青衣跪地,“顾氏一案牵扯太广,事关朝堂和诸多方面,臣恳请王爷不要再查了,青衣的解释,想来主子心里也清楚。” 青衣说完低下头去。 “青衣,你说的我知。”卿泓捂住唇又继续道,“只查清当年军需顾氏所制之军袄到底是谁动了手脚,还有抄顾氏家的银子去了何方,来龙去脉我都要知道……其余的查到朝廷的,该断便断吧……咳咳咳……” 几日后的轩城,又传来了一件让轩城炸开锅的事。 姚家的霜华缎进了大雍朝的大盈库,如当年江南顾家的流云锦一般成为了皇室和长安贵族的专用。 压抑了许久,遭遇洛家退婚,又家宅内乱的姚家人这下子在轩城终于又日渐得意起来。 当年姚夫人与顾氏夫人义结金兰都是师承的江南一带的纺织大师。 要说这缎与锦是的确有区别。在古代是由桑蚕丝为原料织成的缎纹织物,分经面缎和纬面缎二种,一般经纱不加捻或少加捻。缎类的织物虽外观明亮、滑润,但不耐磨、易起毛。市面上常见的有:素软缎,花软缎,九霞缎等。然而锦类外观瑰丽,花纹精致高雅,是最受贵族欢迎的纺织制品。 姚府的正堂内,姚元长一拍着桌子大叫一声:“我到要看看谁还敢得罪姚家,皇商了,皇商!没有他贪生怕死的洛战枫,老子依然当了皇商!” 这时候姚夫人被人搀扶着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抱着小少爷的姚府新奶娘。 “夫人请坐。”姚元长忙上前去扶姚夫人,待姚夫人坐稳后,他又将目光投向姚奶娘手中的小少爷,兴冲冲的道,“我的宝贝儿子,我好好瞧瞧。” 他伸手接过奶娘手中的婴孩,小心翼翼的抱过。 “晚珉啊,我的小晚珉。”姚元长的胡茬扎的那婴孩大哭。 也不知怎么了这个小少爷只要是被小姐和老爷抱着都会哭,被奶娘抱着还稍稍好一点。 姚元长皱着眉道:“怎么这么爱哭?” 怀里的婴儿听着似乎是皱了一下眉头,姚元长愣了一下,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一个小婴孩给嫌弃了。 姚元长将婴孩递与奶娘,道了句:“好好照顾小少爷。” 奶娘将小晚珉抱下去后,姚元长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霜华缎能入大盈库,的确是一件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瑢儿那里如何?”末了,姚元长问道。 姚夫人只道:“等着生肌丸从长安运来,一直在房里,倒是乖了些,我可怜的儿啊,那洛家……” 说着姚夫人又哭了起来。 这一提洛家,姚元长又窝火了,一拍桌子道:“我们姚家现在是皇商了,以后争取早日住皇城!到时候是状元、榜样、探花郎都可以给我家瑢儿找来。还用巴结着那姓洛的小子?” 姚夫人听相公这么一说,心里到是安稳了些。 这时候正堂外的红绡听到了,到底是进了心,一跑回院子就向自家小姐说了。 轩城梅花庐里。 女子站在书案前研墨,虽说是一副岁月静好,心思却是百转千回。如今轩城里的人都在争相议论起她的身世,说什么毓秀坊的坊主是个女子,还是华胥楼主失散多年的妹妹,各种版本有人信也有人不信的。 “干了。”一旁的执笔书写的少年,淡淡的道了一句。 “啊。”顾九低垂下头望了眼手中的墨,仔细瞧瞧真的是干了,她吐了吐舌头,又给砚里添了些水。 “够了。”身旁的少年依旧温濡又浅淡的道。 顾九停下加水继续研墨,她突然想起出来这个世界时,给他研墨的情景。 她唇边突然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忽地一股风穿过窗棂,秋风肆虐呼呼作响,带着丝丝秋雨,顾九一惊,放下手中的砚石,往窗台走去,一滴秋雨滴露在脸上,他的目光落在那处的棋盘上,又落在棋盘一侧木椅上的抱枕上,心下一紧。 那人的忌日至了—— 她深叹一口气,淡淡的开口道: “什么时候去长安呢?”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评价票还有月票,最近备考在上晚自习,不好意思。 这是第二卷:翰林比目,这几天过渡章,不好写。 (^__^)嘻嘻……我加油!   ☆、第三章 很讨厌我? “年后吧。”奋笔疾书的白衣少年顿了一下,眉眼低垂似是思量了片刻后方答道。 顾九微微点头,走近书案,一边将那磨好的墨汁倒进瓷瓶里,磨好的墨汁足够他用多日了,只是还是现磨现用的好。不过是这样研墨浪费时间,所以才她会先给他先磨一天的量给他,寡月每日都会答策论,写新文用墨量也挺大的。 她将那瓷瓶放在砚旁又走到寡月身旁,如今的寡月得靳氏书法之风骨,与南衣的字迹相比已是难辨真假了。 让他舍弃原来的字体,其实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吧,顾九暗自道。 少年收了笔,微微抬手以袖拭汗水,连着一年的调养,他的身体与往昔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 他望着她笑了笑,又将自己的文章检查了一遍,也不知满意与否,微蹙着眉头。 南衣忌日那天夜里,那数尺坟头香焚雾绕,顾九一手执壶将那微凉的酒撒入土地…… 耳边传来横笛凄凄如诉之声,她错愕的转身就瞧见那人远远的站在那里,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袍,他微低着下颌,执横笛吹奏的姿势美的如同谪仙,广袖被风吹拂着,他披沥肩际的青丝被风吹得飞扬,顾九游离得目光越过他望向远方一野青黄,漫野的野菊开了…… 凉风过处传来一股久违的泥土气息,还有野菊的馨香…… 一曲终了,那热收了笛,从卫箕手中接过香炷,就着坟前还未烧的熄灭纸钱火,将香炷点燃,跪下,插入坟前的泥沙铜鼎之中。 卫箕抹了泪,又上前去扶寡月,寡月轻轻抬手道:“让我和他说说话。” 卫箕收回手看了一眼旁处的顾九,顾九点点头,带着卫簿与卫箕进了院落。 他跪坐在那处,唇边噙着浅淡的笑,只是笑,却没有说一句。 他一时茫然不知将来的路该如何走,亦不知那路有多么曲折…… 璃王有心让天下人知晓轩城北路出了一个靳南衣,而他将要如何去化解这层层危机,将来的路比预料之中的更是荆棘满布。 他心生惧意,想过自己一人独赴京城,他不想带着顾九去冒险,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同顾九说,他若走的隐蔽,撇下了她,她定是恼他,再来个一辈子不理会他? 只是,这次的赴京,凶险未知,若是再同上次一样出了什么事情又当如何? 他想起顾九说过的话,无论什么都要一起去面对,他们都不能撇下另一方。 顾九是不会独子一人呆在江南的…… 他在南衣的坟前坐了许久许久,从坟前爬起的时候,焚香已经烧尽了,烧着纸钱的火盆里只剩下一盆漆黑的灰碴。 他站直了身子,活动了一下跪得僵硬得膝盖,轻轻的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一手抚平衣袍上的褶皱。 游离的目深望了一眼远方连天的芳草。 光影子之中,他仿佛看到他们三人在那片草地上的情景。 一身白衣的女子提着竹篮踏着轻快的步子,时而躬身一手采下脚边的雏菊,时而朝他与南衣盈盈一望。 南衣就坐在那草丛之中的轮椅上,脸上带着亘古不变的浅淡温柔的微笑,阳光之下额间那抹朱砂鲜红似血,眼角眉梢皆是温柔的笑…… 他站在南衣的身后,推着轮椅,朝着顾九的方向走去,草地里那几只野兔还是小小的个头……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眼的时候,惜时的少女就站在篱笆栏那里,与画面里的容颜略有改动,清丽的气息还在,只是无形之间两眉之中多了些许沉静,双目之中多了几分精明与坚毅…… 经历的事情多了人便会不由自主的慢慢强大起来,为时局所迫,如此身不由己。 九儿的那眉目越是沉静坚毅,他的心越是抽痛数分,强大,本是男人的事情…… 阳光之中,他唇角微微扬起。 温柔的笑意让顾九紧绷着的心松弛下来,她踏着轻快的步子上前。 “你不会留我一个人的,对吗……”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脸就埋在了他的胸口,只是一年他长的好快,好高了,如今这样站着,他的下巴将将磕到她的脑袋。 顾九在女孩子中不算矮,而他在男子总已算高的了…… 当然顾九还是在慢慢长的,争取能再长三年。 少年的身子怔动一瞬,他笑了笑,伸出手不安的搂上顾九的腰肢。 “不会……” 这一声似轻轻的叹息,被风声淹没,却也被顾九听清了…… 她心中悸动,“嗯”了一声,又埋首在寡月胸前蹭了蹭。 这一蹭,寡月身子猛地一僵,随即脸滚烫滚烫起来…… “怎么了?”他的反应让顾九一惊,她抬起脸望向男子的脸,很轻易的寻到那抹霞红。 顾九心里暗笑着,又要贴上去,寡月猛地一颤,后退一步。 顾九眉头一皱,贝齿一咬,跟紧他的步伐。 “九儿!”某爆红着脸的人唤了一声,顾九在他面前停下。 他被顾九燃起的火扑腾燃烧着,而她还若无其事的学着霸道强势的样子步步紧逼,他心中懊恼更甚三分,他可是正常的男子啊,难道她就以为他不会有反应?或者,她有没有把他当男子看? 等稍稍平复下来寡月又在想,或许是九儿不懂男子…… 顾九经寡月这么一唤便停下了,看着他胸前起伏,薄唇轻颤,双目微瞪,她心中也生了恼意。 “这么了,我靠近你都不愿意了?”顾九上前问道,一把搂住他的腰,“我就是要靠近你!” 寡月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部,他脸爆红着神智都有些不轻了,意识受限,他的目光游离的落在顾九的唇上。 鲜红饱满而且晶莹亮泽,就向夏日里饱满水润的桃子……。 他大脑“嗡”的一声响,唇就这么覆了上去。 与那日雪地里的不同,这次她唇上的温度温暖却不灼热,他心中悸动更甚,伸出舌轻舐一下唇下的唇瓣…… 顾九霎时睁大了眼眸。 他—— 片刻后寡月反应过来才推开顾九,心中悸动更甚,顾九也好受不到哪里去,猛地松开搂着他腰的手,转过身去,袖子掩着唇,心中有悸动,还有丝丝懊恼…… 这下好,初吻,是真真正正的没有了…… 顾九心里有些发酸呢,还真是惹祸上身,还没有料到阴寡月会是这种人,看来男人都是这样的,她还以为他与她见识到的不同,原来也…… 寡月怔怔的望着正背向他的顾九,她白色的袖子正抵在她的唇的位置,他看不清却以为她在擦拭他留下的“印记”。 他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火,他伸手想让她转身面向自己。 顾九被他突然大力的一带,转过身来面向她。 她不解的凝着他,而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眉目里似有浓浓的哀伤感。 顾九抵在唇上的手被他大力握住,她挣扎着想收回,只听他浅声道:“不许擦。” 顾九骇了一跳,望着他颇有些苦笑不得,她不过是做出一个袖子抵着唇的动作而已,又没有动手擦唇。 “你很讨厌我?”少年突然离得她更近了些,顾九慌张的后退了数步。 他似很紧张也很在乎这个答案,紧跟上顾九的步伐。 “你……”顾九莫名的有些畏惧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是从未了解过他的,他不会是一只温润的羔羊……他的执念比谁都深,还有,他的强势也不知是与生俱来的还是慢慢养成的…… “你很怕我?” 他突然顿住步伐,目光沉郁凝着依旧在后退的顾九。 他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再也不上前一步了。 顾九愣住了,许久不曾回答他。 寡月滞了一会儿,凉风吹走了他先前的火热,他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偏头他朝她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微笑。 “进去吧。” 寡月竟是越过顾九沿着篱笆栏而去直向院门。 顾九呆愣住了,凝着白衣少年的背影,想开口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寡月快步行在前头,他只是以为顾九怕他,讨厌着他,方才他真的很害怕顾九说出一句:她怕他…… 想到这里寡月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他与南衣不同,他一直知道。他们容貌相同,性格之中却有本质的差别,南衣是阳光般的存在,他若是顾九也会觉得南衣比他要好许多吧……可是他似阴寡月,从出生就背负着一门冤屈与盛衰荣辱的阴寡月…… 胸中压抑的那股气血涌上喉头,他尝到一股腥咸,他强行运气压了下来。 顾九穿过长廊跟上了他的步伐,她心中懊恼不比他阴寡月的少。 还真是男儿薄幸!方吃了她的嘴,他就不想再看她一眼,若真真是吃干抹净之后,他又置她于何地? 转脸之间比之晚来天色过之而无不及。 阴寡月,她还真是从未懂过他! 顾九追了一段后径自的驻了脚,她做在长廊的廊侧木板上,凝着地面痴痴地发起呆来…… 良久,她“噗”的一声冷笑出声。 是她的要求太高了,还是这个时空里根本不可能有一心一意的重情男子? 在她以为她即将成功的时候,在她以为这一年的相处,阴寡月正向着她的方向靠近的时候…… “愿我如心君如月,一生一代一双人——” 她大笑一声后穿过长廊朝着长廊外的房间而去。 她径直的回了自己的房间,素白的绣鞋踏过门楹转身只见她掩了门,脊背种种的靠在门框上。 没有间歇“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愿我如星君如月,一生一代一双人……” 她纤长的手捂住唇,痛苦的哭出声来。 是否一切都只是她不切实际的希冀罢了。 那人只消一个动作,就能让她所有的努力画上一个“零”。 她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她不要宝马香车,不要玲珑天下,只要他许她一生一代一双人,如是而已。 长廊外传来一声惊鸟的哀嘶。 顾九心一震,抹了泪,从地上站起,猛地拉开门,迈过门楹再瞧四下,并无一人,只闻有鸟儿展翅扑腾飞过廊檐的声音。 她长吁一口气后,身子一软,人竟然有些像泄气的皮球一般从门框上滑下,身心俱疲了吧…… 许久之后,有风带来些许湿润的气息,夹杂着泥土与野菊的馨香。 她抬起微红的眼望了一眼远方的草地。 许久之后果然下起了雨,顾九心中微震,似乎以后的记忆里,每逢南衣的忌日,江南都会下雨……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天教心愿与身违……哈哈哈……”她将头触在膝盖上,无奈的笑了出声。 再抬眼的时候,那少年站在身前,手中多了一个药碗。 他凝着她浅浅道:“喝药……” 顾九不知是自己的眼睛花了,还是长廊外的阳光太过于刺眼,她瞧见他凤眼微红…… 她兀自的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碗,突然间觉得这药比哪次喝的都要苦。 她却是十分干脆的咽下,她终于能体会含笑饮鸩说不出的滋味。 寡月接过顾九手中空碗,一声不吭的离去。 他窸窣的步伐敲打在她的心上,她释然一笑,从今以后她不会苦心酿酒…… 一直想着他改变,终不及他心甘情愿的为她改变…… —— 深夜,长安的一处军营中。 从瞭望台到一处营帐,一个穿着士兵服装的男子挺直了脊背,一双眼却是四处打量着。 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听过了,此处营帐里新来的将军姓“叶”,叫“叶风”本是江南“洛营”的人却在南越立了大功,单骑救了慕将军,一招砍下了尉迟廷的头颅! 这世上谁的身手能如此厉害?如今长安城中可是争相传送着他的事迹呢! 男人穿过有士兵站岗的地方,摸进无灯火昭明的暗处,又摸进那处主营,今夜来此,不为别的只为确定一下,他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他了! 男人偷偷摸摸的摸进一片漆黑的营帐,捂住自己的鼻子用了迷香。 外营睡着的一个近卫立马止住了辗转反侧,沉沉的睡去。 男人安心的弃了迷香朝着营帐内部的床榻走去。 他微低着身子,轻手轻脚,将将走近床榻准备掀开那被子,银光闪过,一把利刃就抵住他的脖子。 男人震了一下,一双眸子锁定在黑夜之中看不清身影面容的那位“将军”脸上。 “是谁派你来的!”那人冷冷的问道。 声音虽冷却让男人压抑不住心头的狂喜。 “夜、夜风!”他唤了出声,这是他带大的孩子,这声音他足足听了十多年了,又怎么会听错呢? 夜风凝着黑暗中来人的脸,又不确定的道:“郁叔?” “是。”男人情难自已的唤道。 一时间火光燃起,那外营的近卫已点着蜡烛从外营外走进来。 “将军何事?!”那人一脸慌张的问道。 夜风望向他钳制着的人,的确是郁叔! 他朝那近卫说道:“无碍,放下蜡烛,你去休息吧。”他收了匕首,放开郁叔。 近卫错愕了一瞬,复低头道:“是,将军。” 那人放下蜡烛走出内营。 “还真是小主!”青年欢喜道,随即眉目又沉了下来,“小主如何进了军营?” 还不待夜风作答,郁叔便笑道:“能入长安又在军营之中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形势也对小主有利。” 夜风微微颔首道:“郁叔如今我站在慕长安这方,就等于站在了太子这方,可是我不会帮太子,我只会帮我自己。” 夜风说道。 郁叔点头,一拍夜风的肩膀:“小主大了,自有自己的计谋,郁叔全力支持,郁叔惭愧,直到现在还未达成小主心愿。” 说着青年跪地。 “郁叔请起,郁叔能养我教我,如同我父母……” 夜风还未说完便被郁叔打住了。 “小主休得这般说,郁倾照顾小主乃职责所在。” 夜风摇摇头,一撩衣袍跪地道:“孩儿无礼请亚父责罚。” 郁倾后退数步,沉静的眉目失了从容镇定之色。 “郁叔若是不认我为子,我便不起。”夜风咬牙道,低垂下头。 夜风心知郁叔深爱自己的母亲便授母亲临终之命,照顾他至今,从未后悔过。 他敬他,怜他才唤他“亚父”,若是郁倾,他当的起! 郁倾后退了数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亚父想我长跪,我便长跪着。”夜风说道,低垂下眉目。 郁倾一时间更加无措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才唤了一声:“阑儿起来吧。” 夜风震了一下,没有料到郁倾会唤他阑儿,也确实,这个名字已快被他尘封了将近十余载了,只此一瞬也将他十余载的记忆掀开。 他是阑儿,正因他是阑儿,所以他不得想方设法的逆流而上,站往那权利高处。 这八万里山河如画…… 他朝着青年深深叩首唤了一声:“亚父”后才从地上爬起。 夜风将那些忧伤的情绪驱逐出去,方柔声道:“我日夜繁复思索凡羽的话,觉得寡月也许没有遇难。” 郁倾不解的凝着夜风,问道:“那小主有何打算?” 夜风低下头,虚扶着郁倾坐下上了茶:“寡月那边我已派人四处留意,长安这边我也有加派人手去寻。” 郁倾点点头,又道:“小主如今在长安军营又有如何打算?” “整治军旅!”夜风道,他微微勾唇,“亚父你也留下来吧。” 郁倾愣了片刻,他自是不敢拒绝夜风,方说道:“我一切听小主。” 夜风微微颔首,心中感激,道:“夜风将竭尽全力,夺回自己的东西……” 次日的长安校场,这是夜风第一次到校场来带兵。 从卯时的一场操练至辰时三刻,大筐大筐的馒头由两个士兵抬着,两个士兵发着,每人两个,抓一把酱菜。 这时候又有人给高台上的夜风端去早膳,一碗粥一碗米饭,一盘炒回锅肉,还有两个肉包子。 台下又士兵小声的嘀咕声,虽是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却也能让人猜到。 这是大雍的规定,凡五品以上将军的膳食都是如此,越高会越好。 夜风轻声对那端着膳食的士兵道:“拿走吧。” 那士兵愣了片刻,似有不解,却又不敢退下。 “退下吧。”夜风重复道。 那人这才端着那案盘退下了。 这时候台下校场的士兵望着台上的动静,都诧异的望着夜风。 夜风走下台,郁倾就跟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个近卫也跟上来了。 夜风走向那校场,一手拿起两个馒头,一手又抓起一把酱菜。 他咬了一口馒头,又吃了一口酱菜。 校场上的士兵都停止了交头接耳,有猛吃馒头的士兵也停止了狼吞虎咽都望向夜风。 亟待夜风默默的吃完,接过身后近卫递来的毛巾与茶水。 士兵们愈加安静了。 夜风走向校场中间,他个子很高,不壮有些清瘦,却有股气质天成的威慑力,只消站在那里,就能让人竖然起敬,尤其是穿上一声铠甲后。 且听他浅淡的开口。 “从此以后,你们吃什么,将军营的吃什么,你们用什么,将军营的人用什么!” 对百姓的话,无需绕口,文字的意义在于传达,所有人都听得懂,便也足够。 他低沉得声音传来,士兵们眼神交流了一番,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这个新来的将军要与他们同寝同食乎? 将士们以为这个醒来的五品将军不过是说得玩玩,可是不然,事实如此这个人做到了。 接下来得岁月里,他们见证了这个将军的不同,寅时刚过的时候他就会起床,卯时至辰时的时候同他们一起操练,辰时三刻与他们一起用餐,无论炎暑无论风雪…… 他带的兵给附近的百姓修桥铺路,给农家种地收割,他带的兵从不虐人一份土地,他带的兵在长安城北立下了很好的口碑,等军营过年的时候,附近农舍的居民们提来的鸡鸭鱼肉羡煞了别的军营的将军们,于是乎,长安城中的军营有数个营帐纷纷效仿了起来! 等到了来年二月征兵的时候叶风将军的营前站满了人。 从长安城北的北营一直快排到了城门口,登基录名的老兵,登记了五天五夜。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是来报叶营的!” 营帐外传来一声虎声虎气的稚嫩深喉。 “小子,口齿倒是伶俐,你也不瞧瞧你几岁了!” “虚龄八岁!能挑能扛!”孩童拍着胸脯答道。 “哼!小子说谎也不打草稿,你有没七岁还是个问题!”那小士兵笑道,又指着一旁的小木板道,“小子可认得那个牌子上面的字?” 那虎头小子,凑近那士兵指着的牌子仔细的瞧了瞧,只见几个醒目的大字。 他仔细的瞧了半天道:“字太多了,没看懂,我倒是认得那两个字。” 虎头小子指着那一列最首的牌子道:“征兵!” “哟,还是个识字的!”郁倾从营帐内走来,朝那小子笑道。 “那当然,我二哥可是熟读百卷书册!我能不识字吗!”那虎头小子挺起胸膛说道。 郁倾眉头一动笑道:“我们营文官部正在招人,你哥可满了十二岁?” 虎头小子一愣,方理解那小士兵的意思,原来那牌子上写着的是:十二岁以下不在招募的范围内。 虎头小子算了算,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二哥虽过了十二岁,可是我二哥不会进来的!” 郁倾眉头一皱,随即大笑,走近了些摸了摸那虎头小子的头道:“为什么?” “因为我进不去,我二哥也进不去,我们三兄弟是一起的!我大哥刚入新兵营,我二哥也去了,就没人照顾我了!”虎头小子说道。 郁倾愣了会儿,又笑道:“你放心好了,你大哥既能入营,就不会没人照顾你,若你二哥乃读书人定是要报效朝廷的,如今军中却文官执笔数位,正是大好机会,你也不想你二哥错过了吧?你大哥和二哥都入了营,自然不会把你留在外头了。” “真的?”小孩眨巴着眼睛道。 “当然真的。”郁倾拍着他的肩膀道,半晌,他蹲在他面前,“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大哥叫什么了吗?” 虎头孩子拍着胸部道:“我大哥李义安,二哥李庾信,我就是李昊天!” 他这么一说一旁的老兵都笑了起来。 唯独郁倾摸着下巴,似作沉思状,忽地他笑道:“你将你二哥请来,我传人去找你大哥,你们军中团聚可好?” “当然!叶营为民做事堪称长安军中典范,我就是来跟着叶将军保卫家国成为盖世大将军!” 李昊天这么一说大伙儿又笑开了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是盖世大将军? 郁倾望着李昊天笑道:“这也是你二哥说的?” 李昊天挠了挠头道:“你,你怎么又知道?” ------题外话------ 这三兄弟参见本文卷一第53章。 晚上有个人物关系表会出来。 十一点,或者零点审核通过后有二更!   ☆、第四章 进京赶考(二更) “我当然知道,我可是叶营军师。”郁倾竟然有些“为老不尊”起来,一时间他觉得逗弄孩童还是颇有趣的。 “还不把你家二哥请来?小心军师我治罪你大哥。”郁倾故作疾言厉色的说道。 一旁的老兵下巴都快掉了,哪里瞧过军师威胁过人的模样,这样威胁一个小孩还真瞧不出来。 事实证明拿官威压小孩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用的,李昊天很成功的被唬住了,连连点头,飞一般的速度跑回村子里就去找他二哥。 也正因如此后来的李昊天“嫉恨”了郁倾很多年,年少无知被人欺啊! 军营中,三兄弟被人请至夜风营帐。 “拜见叶将军!”三人齐声说道,很显然是在营帐外的时候有人刻意的教过的。 夜风先示意三人起身,又从军营正榻上走下,凝了一眼郁倾,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按理这征兵营的事,也不归他管吧? “将军请屏退左右再行说事。” 郁倾倒是卖起了关子,夜风眉头凝得更甚了些,对一旁的几个近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出去。 近卫们到底是很听话的,行了礼便出去了。 三兄弟之中只有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眉头深凝着,心中不安感正在蔓延,当三弟来找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其中有些蹊跷,当叶营的人直接将他们引来叶将军的主营的时候,他便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是普通新兵哪里由将军来接见的份?若是接见又何需屏退左右? 李庾信一瞬阴沉了眉目,若不是叶营的发现了什么? 郁倾走近他们兄弟三人,将他们三人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倒是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威虎将军李敬之子?” 三人闻之一震,猛地抬头望向郁倾。 老大李义安不可置信的望着郁倾,这般都能将人认出,难道是父亲生前的世交? “先生,您,您是?”李立安问道。 郁倾摸着下巴笑道:“看来我猜的没错。” 李昊天到是上前一步道:“军师叔叔,你,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叫李敬?” “因为我知道你大哥的名字。”他望着小昊天笑道,“你们后面两个是后来的我不知道。” 李庾信收起阴沉的脸上前一步躬身作揖,再道:“先生可是家父生前的朋友?” 郁倾抬眼望了一眼李庾信,心中微讶,只觉得李敬此子与李敬大不相同,不仅长相而且气度,李义安与李昊天相像随了李敬,或许这李庾信随了他们的娘亲吧。 “我与你们父亲早年相交,后来便也一别十几载了。”郁倾摸着下巴道,似乎是在追忆着当初的场景。 李庾信猛地抬头望着郁倾,他率先跪地:“侄儿拜见世伯。” 无论比父亲大还是小,唤世伯是对人的尊敬,其余两兄弟亦是跪下。 这一幕让夜风都微眯起眉目,应变如斯机智,这老二不可小觑,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郁倾既已确定他们是李敬之子,心头自然欣喜,伸手搀起他三人。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故人之子,你们可是从秦岭而来?”郁倾问道。 秦岭?连李庾信都不解的凝起眉头来,何况是幼不谙事的李昊天。 这时候李义安上前道:“回世伯,二弟三弟年幼不知,我也是听母亲提起过,我们家以前是住在秦岭的,只是后来我们家举家被贬岭南。” 郁倾一震,叹了一句:“连你们家也被贬了!” 难怪方才李庾信言“家父生前”他当时只是震了一下,没想到到是真的。 李庾信却是觉得郁倾此句颇为耐人寻味,这人不是叶营军师吗?如何不知长安状况?除非此人来长安不久对早些年事情不解,他年小,不知以前他们家原在秦岭,却只记得到岭南以后的生活。 郁倾伤感完毕后,望着三人郑重道:“你们三人如今既然入了叶营与我相逢,我就有责任代李兄照顾你们,若是不嫌弃就呼我一声‘郁叔’吧。” 三兄弟内心升起一股酸涩之感,一路漂泊来此已是不易,将近一年多的打拼,为了活命大哥给人做苦力,二哥给人写信赚钱,就连最下的三弟也常给别人做活,如今竟能遇到半个亲人,能不感动? 许久,郁倾一个个安慰了他们一番,才止住了这伤感的氛围…… —— 轩城已是二月,顾九打理好毓秀坊的一切,又给紫砂嘱咐了九酒坊的事情,最后又去了玉石坊一趟。 经过商量,卫箕被留在了梅花庐内。 卫箕自是不肯的,要跟着去轩城这边又需要打理,留下九爷和他主子也是不会准的,他又何苦绊了九爷的脚。 卫簿有些身手,路上若是遇到了坏人倒是个能出力的。 卫箕含着泪将包袱都装到新买的那辆马车上,因为要跑长途了,顾九将原来她坐的那辆车卖了换了新的,车不是原来的车,路上也不会轻易给人认出。 包袱不多,十天半个月路上用的干粮和水,还有三人春季的几套衣裳,及一些寡月路上还可以看的书。 他们深夜出的城,因为恐防人盯上,还有这几日若是能到洛阳他们也会选择半夜里赶路。 原因许多,只是汾阳靳公府那边的谢氏不能不防! 谢氏与郑氏敌对,便是与南衣敌对,这么多年靳南衣不得北上便是惧的此谢珍! 靳南衣之名如今已被闹得大雍人尽皆知了,恐防谢氏对靳南衣动杀心暗派杀手,干预“靳南衣”进京赶考,他们不得不做好十足的把握。 他们大致的路线是先至洛阳,再由洛阳直接至长安,这样他们能早半个月去长安,顺便早些预定好客栈,二月进京赶考的才子定是多的,客栈也定是注满了人,他们此行去的晚了些,也不知能否预定到客栈。 下着雨,顾九撑着伞站在雨里。 卫箕与卫簿将行囊搬上马车,顾九帮着撑伞,寡月在车内帮接。 顾九却是一直失神,想起先前微微起的争执,寡月伸手要夺过她的伞,她知道他的意思,这二月的倒春寒天依旧冷,他要她上车,他在下面撑着伞。她不依后退了一步,如今的她可是恼极了他的强势。 可是少年可是那好打发的货,站在雨里就帮着卫箕卫簿接行囊。 顾九恼了吼了他一句,如今也忘记了方才到底是吼了一句什么,总之是吼了的。 那人愣了半晌,才抹了脸上的水,一掀车帘上了车。 顾九心中恼意更甚了些,一手撑着伞,一手解下绑在腰间的汗巾子,从车外扔了进去。 意思是要他擦擦,别搞感冒了。 那人被那飞来的汗巾子弄的又愣了半天,没有擦却是整理起车内的行囊来。 一旁的卫箕看着这二人,心中说不出的酸,本来主子和九爷进京赶考没带着他他酸,如今九爷和主子的这“仇”不知自何日起的,到现在几个月了也没有见消散,他更酸,想着想着又红了眼。 行囊都装好了,顾九将卫箕拉到长廊处,拿出一袋银子,还有一根钥匙给卫箕。 “卫箕,家里就麻烦你了,好好照顾自己。” “是的,九爷。”卫箕红着眼说道,又望着九爷放在自己手中的钥匙不解的道,“主子,这是?” “这是九酒坊二楼房里的钥匙,小卫箕就多替我去坐坐。” “九爷……”卫箕望着顾九一时语噎,半晌才继续道,“难得九爷这么信任卫箕……” “说哪里话……”顾九方笑道,抬眼就看到站在卫箕身后的阴寡月。 卫箕见顾九突然止住,也转过身去。 “主子。” “你主子有话同你说,我先走了。”顾九淡淡笑道,低头离开。 “九爷保重。”卫箕望着顾九的背影唤了句。 顾九转过身来,朝他一笑,目光越过那白色的身影,心中一窒。 寡月眉目一暗,似乎强压住心头的某种情绪,他望向卫箕,柔声嘱咐了一些事情,又从怀中拿出了整个梅翁阁的钥匙,还有玉石坊的钥匙。 卫箕滞了一下,伸手接过。 寡月微微勾唇一笑,转身离去。 卫箕追了数步,追上去方道了句:“公子……” 白衣的少年一震,连卫箕也是一震。 因为卫箕和卫簿唤寡月总是唤主子,而不是公子…… 而今时豁然开朗,寡月与南衣又有什么不同呢,而这一年来,他竟然用主子将公子区分开来,终究是他太偏执了!主子于公子本无区别…… “公子……”卫箕又连唤了几声,“公子,路上记得吃药,公子一定要和九、九姑娘好好的,公子,卫箕还等着到长安给公子和九姑娘带孩子呢……” 身后的少年泣不成声。 立在那处的白衣少年亦是内心抽痛起来,他转身,唇角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他走向卫箕伸手搭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好好照顾自己……”白衣少年开口有些哽咽的说道。 卫箕含泪点点头。 “我会按时吃药的……”寡月补充道。 “不会和九儿吵架……”他继续补充道。 说完转身离去。 卫箕追了上去,一直追出好远。 —— 马车上卫簿微皱起眉头,大吼了一声:别追了,好好照顾自己! 卫箕呜咽的“嗯”了一声,步子慢慢放慢下来,想着若是公子高中了,他便可以去长安了,等公子安置下来,获得靳公的认可,公子便可以和九爷成亲,再等个一年九爷有了孩子,他就给他们带孩子。想着卫箕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他站在小路上,一股凉风袭来,卫箕咳了声,但目光一直盯着远去的车马,久久的不愿离开。 等凌晨马车将将快至扬州城的时候,马车被拦下了。 这时候顾九正在睡觉,而寡月习惯浅眠。 只是这时候似是帘子里卷进一阵风,马车外的卫箕只是“呀”了一声后车内就闪进一个人。 寡月睁开惺忪的睡眼到底是先看了一眼身旁的顾九才去瞧那不速客。 绝美的凤目,目光微滞。 “华胥楼主,你这是唱哪出?”他浅淡道,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情绪。 “嘘!”那人不说话到底是先勾唇将手指抵在唇角出了声。 见他如此寡月也不打算惹他,就着顾九早前让出的地躺下,继续眯着。 “你……”慕华胥对寡月这般对他,终于恼火起来。 寡月继续不惹他。 那人终于来了气,栖身向前,凑近了些:“我微服出访你没看出来吗?带我去京城一趟。” 慕华胥挨着座榻就坐在了车板上,看着满满一车的行囊他不禁觉得有些拥挤了。 寡月勾唇道:“行,卫簿也有个换手的了。” 慕华胥狐狸耳朵一竖,什么?要他当车夫? “不行。”慕华胥直截了当道,“我怕这九省绿林的还有沙盗山贼认出我来了!” 寡月也不继续戏弄他,再道:“你怎地知道我今夜出城?” “九儿告诉我的!”慕华胥道,有些得意的凝着寡月。 寡月心中微微有些不舒坦,烦躁间侧了个身,正巧对上顾九醒来的脸。 顾九凝着他,他凝着她,就在咫尺之间,寡月的双眸眨巴了数下。 顾九一瞬被漾了心神,正欲继续沉浸于这片刻的美好时,头顶上方又凑近一张妖冶的脸。 “我说你们这当着我的面都……” “嘭”的一声,不知是谁的一拳打在了某人精致……的脸上。 “顾予阡爷杀了你——” 慕七捂着自己的俊脸一声哀吼。 顾九表示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反射弧也没有出问题,且不说她睡了半天将醒,这大半夜的车内凭空进来一个人她能不被吓一跳吗? 再说她很吃亏好不,顾九捂着自己的小手吹了吹,她打到的是他额头啊!额头有多硬啊! 寡月见撞飞速地起身越过某货,素手一掀车帘,将马车车头的灯取进来一个,又给卫簿一个安心的眼神。 凌晨的马车内顿然明亮了许多。 寡月心疼的捉起顾九一手,放在唇边吹了吹,都青了…… 又忙去早红花油。 慕华胥表示他不肺都要弃炸了,被打的是他好不?怎地成了“额头”欺负“小拳头”了? 顾九心里也暗自过意不去,朝慕华胥伸手示意他过来。 慕华胥冷着脸偏过头,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他堂堂华胥楼主,慕舫舫主,岂能落迫道:嗟,来食!的地步? 寡月微低垂眉眼,灯影的暗处他唇角微微扬起些。 不一会儿,他将顾九安置好后,又拿着红花油朝慕华胥走去。 寡月用绢布蘸了些油,抹上华胥的额头,给他揉按起来。 华胥身子僵在那处,没有料到他会这般对自己,他倒是没反抗,兀自的享受起来。 寡月给他揉按了数下,又用另一条蘸了水的湿帕子将那油擦掉。 “你……”慕七不解的吱声。 寡月拿出方才给顾九也用过的瓶罐来又倒出一些浓稠之物。 “他是怕你留疤,光用红花油肯定是会留疤的。”座榻上的顾九解释道。 华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凝着寡月,心里想倒是同南衣一样心细如尘。 那句“同南衣一样”他在心中小骇了一下,他早就觉得一样的容貌不会这么简单,只是他终究是猜不到这其中关联。 他享受的闭起眼睛,额头上冰冰凉凉的膏药,让他觉得额头上火辣辣的痛意减轻了许多。 “如何?”寡月浅淡的问道。 “还痛……” 寡月手滞了一下,座榻上的顾九无语望天。 这时候东方鱼肚白了,顾九从榻上爬起,吹灭了车内的灯。 “卫簿你内了换我吧。”顾九朝着外面的卫簿说道,她慵懒的起身,就瞧见一道目光朝她瞟来,她下意识的回望过去。 寡月解开一旁的干粮袋,递与慕华胥两个烙饼又递与他一个水袋,慕华胥瞧了一眼接过。 他又给顾九撕了饼子与她一人一半。 正咬着饼的华胥一口饼噎住了,猛的灌水又呛住了…… 他不甘咳了好一阵,还是对目瞪口呆的二人说出他心中想说的话:“你们两个有必要在我面前表现的这么……连一个饼也要分着吃?给爷两块?什么意思?” 寡月经他这么一说脸红了,末了,只回了一句:“你不懂。” 说着就往车外走。 慕华胥表示他还真不懂,缺粮少食?不会。 顾九瞄了眼慕华胥也朝外走去。 最终就变成可寡月和顾九驾着马车,慕华胥和卫簿小做休息。 “晚上就是你们两个作伴了。”顾九隔着车帘笑道。 行过洛阳,再往西行,过阿房就是长安了。 再次来到这座城池感慨万千,过往、荣辱,一切的悲欢离合扑面而来,有些沉重,却依然带着本初的悸动…… 进城的手续比原来复杂了许多,不过顾九她有的是王氏通牒。 等入了城门后,顾九身后的那人就拽着她一阵好问。 “你怎么有那个东西?”慕华胥凑近了些问道。 “什么东西?”顾九眨巴着无辜的大眼问道。 “你方才进城用的东西。”慕华胥拧起眉头说道。 顾九恍然大悟:“你说的是那张纸啊,一个姐姐给我的。” 顾九这么一说连寡月也偏头望向她了。 慕华胥只是点点头没有多问,连王舫的王氏通牒都有人送这丫头,真是小看了顾予阡啊! “三月三日礼部开考,今科会试太傅亲自坐镇,璃王监考,礼部尚书,礼部侍郎们连陪三日呢。” 将入长安城就听到无数人议论着科举。 “去醉仙楼吧。”寡月对车帘外的卫簿说道。 卫簿当然没有去过醉仙楼,但是他有长安人手一份两文钱买来的地图啊。 拐了几个弯在直走几个道,就到了醉仙楼。 寡月选醉仙楼也不无道理,这里虽说是才子集聚,不好订房,但是是信息来源最快的地方。 “老板三间房!”卫簿进店说道。 “三间!”老板望着顾九四个道。 因寡月、慕华胥、和顾九都带着斗笠,老板也只是匆匆一瞥。 “是的,三间!”顾九重复道,她为啥不能单独一间? “对不起四位公子,楼里只剩下两间房了,售出去就不收客人了!”掌柜的说道。 顾九一愣,随即就听得卫簿道:“公子,卫簿睡柴房即可。”他的意思是顾九单独一间,华胥楼主和公子挤一间。 顾九脸一沉,冷声道:“不必了,就两间,不要睡柴房。” 听闻此,白衣少年斗笠下低垂着的俊美的脸上,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顾九的确是和寡月住了一间,慕华胥倒是很乖的同卫簿挤着一间。 甲层二号厢房里。 “慕,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卫簿端着水朝贴在墙面上的慕华胥问道。 “我在听隔壁房里的动静……”华胥颇有不耐的回了一句,也不知怎么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卫簿笑了笑,倒了一杯茶兀自喝下。 “慕公子,你听错了,那边是甲层三号,一号房应该听那面墙!”卫簿指着另一面墙说道。 “什么?”慕七嘀咕了一声,他说怎么他听的这面墙战况这么“激烈”!什么“小美人”?还有叫“救命”的、还有“你从了我把。” 原来他听错了! 慕华胥朝着卫簿指着的墙走了几步后,又折了回来。 “我还是继续听这面吧……” “噗……”卫箕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题外话------ 这是今天第二更 前面还有七千字内容,别漏掉哦,神啊,慕七听到了什么啊? 恭喜卷卷菜菜子成为秀才,明天萧槿会出来,这个醉仙楼就是萧槿最先出来的地方。见卷一第15章   ☆、第五章 郎心难测,利用萧槿 卫簿喷了一地的茶,红了脸,他捂着唇,抬眼又瞧了瞧一号房的那面墙,也不知公子和九姑娘现今怎么样了? 甲层一号房里。顾九很是气愤的坐下,慕华胥竟然什么都同她争,连“一号”和“二号”也要和她争,他又不参加科举,他争“一号”干嘛? 寡月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执壶倒茶,又给顾九放在手边,哪知顾九一拍桌子,寡月赶紧去抢水杯,还好手快抢着了。 顾九看了阴寡月那温温濡濡又乖巧无比的模样一眼,心中就算是有再大的恼意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发啊。 “九儿……茶凉了。”那人说道,将茶杯递与顾九。 顾九复瞧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茶杯。 寡月见她用茶,便跑向床榻将那叠好的被子摊开又从包袱中拿出一条被套来套了上去。客栈的床单也换上新的,原是顾九该做的事情他全抢着做了。 “九儿你饿了吗?我去点菜。” 等他忙活完了,又朝方喝完茶的顾九问道。 顾九望向他,顿了会儿,才答道:“晚上再去点吧,先用些饼子,同慕七和卫簿也说了,晚上再一起道楼厅里点一桌菜。” “嗯。”寡月颔首道,他看了眼顾九后就朝隔壁的甲层二号门去了。 顾九见寡月走后想着有些困,但又想先洗了澡再睡,这几日舟车劳顿的可是没有好好洗澡好好睡觉的。 没一会儿寡月就从隔壁房里回来了。 “我跟他们说了。”他柔声道,站了一会儿又问,“你休息吗?” 顾九摇头又点头。 她从座椅上站起走向他,问道:“我们既然在长安要多呆些日子,不如去租间宅子……”她顿了下,想到了什么又道,“平安村是回不去了的……” 少年身形震颤了一瞬,颔首,道:“我会命卫簿帮忙留意一下夜风的消息。” 顾九抬眼望向他,许久之后才点头:“嗯。” “你休息吧。” “嗯……?”顾九点头后又错愕的抬眼望着他。 “我温习。”少年说道人已朝着屋内的一张方桌走去。 顾九摇摇头朝着床榻走去,她看了眼铺的平平整整的被子,突然来了困意。 睡一会儿了再起来吃饭吧……终于可以做一会儿小白猪了…… 顾九果然就一觉睡到了傍晚直接跳过了中饭。 她揉了揉眼睛,就瞧见窗外已是夕阳西下,少年就坐在映出青枫倩影的窗子前。 这样的画面让她一瞬心悸…… 一时间脸颊滚烫,已分不清是初醒热气外散,还是心中升起的异样情愫直逼面颊…… 他的侧面本就唯美的似谪仙人一般,现而今愈加美到让她无法来形容,世间词汇已是虚无,任何一种文字都难以形容她此刻的悸动……。 许久寡月觉得脸颊火烧一般,他偏头正好对上顾九灼热的目光。 他震了一瞬,颤颤的收回目光。 薄唇动了动,只觉得唇皮干干的,他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正巧这时候刮过一阵风,带进一片青枫,他怔动了一瞬,因甲层是一楼所以他们的房间在一楼第一间窗外正对着的就是一棵枫树。 寡月一伸手就夹紧了那片青枫。 床榻上回过神来的顾九已穿好了布鞋朝着他走来。 她伸手拿过寡月手上的那叶青枫,望了几眼,痴痴然道:“既能擦过你的肩头即是同你有缘……” 她伸手拿起方桌上的一杆小叶羊毫,蘸了墨,在青枫上写下了些什么。 寡月看不到她写了什么,只能看到她动着笔,凝着那叶青枫的时候,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顾九放下笔,将青枫上的墨迹吹干,又走到安放行囊的柜子前,拿出她的包袱里的那个锦盒,寡月知道那是他给顾九的盒子,相当于一个梳妆盒,里面有他给她捎的胭脂水粉,还有上元夜他赠她的一对血玉耳珰。 只是顾九没有告诉她她在前年年夜的时候弄丢了那柄簪子,她离开靳郑氏府宅的时候,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后来,她懊恼自责过,也想过去买一柄一模一样的补上,可惜终究不是他送的啊…… 顾九深吸一口冷气,揉了揉发酸的鼻头,将那片枫叶放入锦盒内,锁上。 “我们去吃饭吧。”顾九站在寡月面前柔声道。 寡月点点头,盯着书本似乎是记了一下书页后才阖上书,收拾好笔墨宣纸后,才随顾九出了房。 甲层二号房寡月敲了门,顾九站在后头,脸上似乎是抹了一层黑灰,这一年多来她的容貌是有变化的,可是终究是怕被那些熟知的人给认出来了。 当然寡月的变化更为显著了些,少年成长为男子,喉结显露,声音正在改变,棱角也愈发凸显…… 轻敲了三下门,门就开了。 卫簿拉开门:“主子,进来吧,楼主还在休息。” 寡月眉头微皱了一瞬,进了门,顾九也跟着进去。 顾九环视一周后朝那床榻走去。 “七爷,你再不起来吃饭,就得饿到明天早上了!”顾九浅淡道,负手在床榻前转遛了数圈。 床榻上的人眼皮似是动了动,硬是没起来。 顾九蹲下身子打量着床榻上面红耳赤的慕华胥。 “你怎么了?”顾九缓缓的伸出手去触碰那人的额,“莫不是病了……” 顾九的手正要落在那人的额头上的时候,一只素白的手抢在了她的前面。 阴寡月抢先一步将手搭在了慕华胥的额头上。 慕华胥竟是反射性的一震。 顾九收回手望着寡月问道:“如何。” “无碍,心火太旺。”白衣少年答道。 “嗯?”顾九不解的望着他。 寡月转身走下床榻,淡淡道:“也许他不饿,是我们想多了,走吧,九儿。” “啊?”顾九更加糊涂了。 “饱暖方能思淫,欲。”少年浅浅道人已朝房门处走去。 当顾九脸瞬间阴沉下来的时候,床榻上的某人闻声挑起。 “你说谁呢?!” 顾九错愕的望着已活蹦乱跳的慕华胥。 房门处的少年清澈温润的眸子扫过,柔声道:“谁应了便是说谁。” “你……”慕华胥龇牙咧嘴的望着阴寡月,妖娆的脸上绯红更重了些,他伸手将自己褐色的衣袍理了理,穿着布鞋下榻。 “这下可以去吃饭了吧,我的两位爷。”顾九叹了一口气,笑道。 亟待顾九与寡月、华胥、卫簿四人至醉仙楼正厅,此刻正是众人用晚饭之时,醉仙楼正堂热闹非凡,愈是临近夜晚这里的才子愈是来得多,多谈论今时时局,或者闲聊一些诗词歌赋的…… 这时候掌柜的匆匆忙忙地朝他四人走来。 寡月凝眉瞧着一个劲朝他瞅着的掌柜,沉声道:“掌柜何事?” “公子,公子可是轩城北路的那个靳南衣?” 四人皆一怔,寡月深吸一口气,躲是躲不过的,他沉声再道:“正是在下。”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又笑道:“无事无事,老夫只是问问,原来真是靳解元啊!靳解元可是要用晚膳。” 掌柜的胳膊肘一戳身旁的小二哥忙道:“快,快领着靳解元去。” 阴寡月眉头皱得更甚了些,全大雍又不止他一个解元! 正当顾九的脸也阴沉下来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们数人身前。 “你就是被璃王恩点为轩城北路解元的靳南衣?” 正堂里几个着儒衫的男子从各自的桌子前走来,许是都听到了方才掌柜的话。 阴寡月剑眉微蹙,微点了一下头,抬手朝那人作揖,“公子……” 寡月的话未说完,那男子就惊道:“还真的是靳南衣!” 顾九和卫簿不禁都蹙起眉头,连慕华胥也有些不解其意。 正堂里的才子们交头接耳起来。 那几个站在他四人面前的才子们也一正暗议,突然那问话的人笑道:“来长安赶考的学子们都知道你的名字。” 这一下顾九都僵住了,抬眼瞧着一脸沉郁的阴寡月,方要开口,只听得阴寡月朝那几位举人道:“南衣今日早上才到,至今与几位友人还未用餐请容我等歇息酒足饭饱后,再同各位举子闲谈。” 他拉着顾九的手随着小二哥朝那挨着窗的那桌走去。 还是这个桌子……他不禁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些往事来…… 几个各路来的举人们已经回了各自的桌子。 隔得远,他们便小声嘀咕起来。 “不过是璃王给的个解元,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真以为江南年年出状元了?” “哈哈哈前年的那个不是被砍头了吗?” “你下声点。”一个学子扯了一下那人。 “我就是要说了,能过乡试,中了举子的,都是寒窗苦读,他靳南衣算什么!”那一人再道。 “人家可是两次解元,你可不要质疑人家的才学。不知道的事情不要妄自猜测!” 众人都微敛起目光望向那说话的人,只见那人一人一桌坐在临近大门的那桌处,身旁的次座上还坐着一个小厮。 不禁有人问起这人是谁? 只听一人道:“这是乙层一号房的,就住在我隔壁。” 此话一出立马有好事的去翻掌柜的登记簿。 “湖北路……於思贤。”那好事的人唤了出声。 这时候寡月也闻声望去,初时到不是因这名字,而是听闻湖北路三字后,柳汀不正是举家贬黜湖北江陵了吗?再在脑中过了一道那人名姓后,寡月恍然。 “於思贤?不是湖北路解元吗?”一个举子高呼出声。 “是啊,这位於公子也是解元,这醉仙楼里竟住着两位解元呢!”一人高呼出声。 顾九偏头望了眼身旁的阴寡月,他依旧一脸沉静似是对一旁之事充耳不闻。 顾九知晓,他只是装作没有听到。 她不禁又多想起来,璃王卿泓向天下昭示他恩点了靳南衣为轩城的解元,是在警告靳南衣,礼部会试不可一意孤行违背常规?抑或者是有心给靳南衣心里添堵,一试真才? 正巧这个时候小二哥已将他们点的菜端来了。 卫簿倒是沉稳却机灵,见状忙道:“公子们都饿了,快用饭吧。” 慕华胥拿起筷子,懒洋洋的撑起身子,瞧了一眼菜色到底是合乎口味的。 顾九和寡月这才收回神,开始动手吃饭,将那方才子们的议论声抛诸脑后。 寡月忙给顾九夹菜,这十天半个月的都没有吃过什么热食,四人此刻也看着尤其明显。 许久后,看着杯盘狼藉,寡月从桌子上站起。 “你,你干嘛?”顾九啃着鸡腿说道。 少年眉目沉静,柔声道:“再点些菜。” 顾九愣了下,方道:“别点菜了,要份南瓜丸子,再点份汤吧。”顾九说完又望了眼卫簿和慕华胥。 卫簿肯定是听顾九的,慕华胥也点了点头。 寡月去给小二哥说了,正往桌子这边走,这时候只听着醉仙楼前“吱呀”一声,似乎是车子停下的声音。 接着进来一群带刀卫,从楼外走进楼内。 学子们都让出道来,正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目光穿过醉仙楼的大门就瞧见一辆华丽的四车,华丽的车面,镶着珠宝还有下垂的流苏…… “这不是今年二月宫里才赐的御赐四轮吗?” “哎呀呀,是的,还是新镶的宝珠,这不知是哪位大人驾临啊!” 一时间楼里人声鼎沸,争相议论起来。 此刻从那四轮车上走下一位女子,是大雍女官的服饰,约莫二十岁的年纪身着着大雍女官的粉紫色褙子,她走下车又背向众人,伸手挑起那车帘,从车内引出一个十岁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素色流云锦,臂上之纱青碧色,襦裙浅蓝,脚下的绣鞋微微露出一个头来,隐隐约约的看不轻色彩。 只是不再是昔年随意绾起的流云髻,而是精心梳理过的大雍贵族少女时兴的发髻。 掌柜的自是认识立马上去行礼。 “萧,萧大人!”大雍第一的女进士,唤作大人也不为过错。 萧槿杏眼盈盈微微颔首,她身旁的女官示意那掌柜的起身,又打了赏钱。 身姿娉婷,那一袭浅蓝色的拽地长裙,飘渺如春风撩岸、又似桃枝颤,她这一入,一时间将里面在座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美,虽不是绝美,却也美的漾人心神。 这时候有几个反应快的学子忙上前来,一时间蓄意讨好的言辞漫了整个正堂! 苦学不易,若能一朝入得长安,成为高门婿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况萧槿此女身姿窈窕,容颜姣好,在长安城中堪称绝色,更是才艺高绝,如此才貌俱得的佳人,怎能不让大雍才子心动。 各地才子能入一趟京城一为了赶考,二就是为了瞧一眼这位大雍的传奇女进士。 萧槿略皱着眉,显然对这些言辞一点都不在意,而且微微有些反感。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传奇”不过是一个敕封的名号罢了!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服呢,她余光一敛,她将将走过门楹时的那个不善的眼神不就是对她不满吗? 於思贤也确实心有此意,不为别的,他家中贤妻比这位女子有才多了,他与内子从小苦读诗书,内子之才不在他下,大雍不兴女科举,却赐萧太傅此女萧槿为女进士,这是对无数女学生的不公!他愤恨,因他妻子他愤恨着皇家的不公。 萧槿却是不甚在意的朝正堂内走,探子来报,轩城北路靳南衣来了,那个她等了快一年多的靳南衣来了! 掌柜的低着头有意的提示萧槿,袖中的手暗指了一下顾九所在的靠窗里桌。 萧槿在哥哥萧桢去江南的时候就托萧桢的亲信务必取来靳南衣的画像的,其实她在三年前曾去过一趟江南,只是那个时候的靳南衣还没有名气罢了。 她目光顺着女官提示的方向望去—— 顾九感受到身旁白衣少年的不安,对,不安……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至顾九心中燃起,她猛地偏头望向阴寡月。 顾九眼眸中的情愫将寡月蛰伤,他沉默着不出一声。 “卫簿,带公子们回房……”他低垂着眉眼对一旁的卫簿说道。 此刻,连慕华胥望着寡月的眼里都多了些许深意。 顾九脑中一“轰”如蒙雷击。 此刻卫簿已经起身,竟是有些颤声道:“九、九公子、七公子我们走吧……” 过了许久,顾九才起身从座上起身。 “我回房了……”她开口道,心中已是确定这个什么萧大人的,阴寡月定是认识的,而且比认识她早很多年…… 明明是酒足饭饱,她却似全身力气都被耗尽了一般,撑着身子回房。 走至长廊处,一股孤单感袭上心头,她正觉得疲软之时,身后一只大手握住她的,她抬起发红的眼望了一眼慕华胥。 慕华胥妖娆的眸子里满是担忧,他柔声道:“怎么了?” 顾九心中一恸,扑到那人间头,哭出声来…… 慕华胥对一旁的卫簿使了一个眼色,卫簿点头忙进了房。 这头,萧槿只是在寡月一旁的桌子处坐下,未上前去。毕竟男女有别,她万不会贸然上前。 一旁有几个才子轻声说道:“听说她入朝为官了,如今也不知皇上将她安排在哪个部里。” “哎!现而今萧家一对子女均在朝为官了!” “听人说这萧大人比她的兄长还厉害,当朝的老臣们都对她赞不绝口!” …… 一旁紫粉色女装的女官一个眼神扫过去,这一望那群议论的才子们都住了嘴,有几个才子,也纷纷离席,甚至有些人已经各自回房了。 一时间醉仙楼内安静了不少。 阴寡月依旧低垂着眉目,这时候那店小二又来了。 “靳公子,不好意思小店今日客多,这盘南瓜丸子来得慢了些,掌柜的说了算是他请靳公子的。” 阴寡月微笑着颔首道:“那麻烦小二哥给送到我房里去吧。” 他知顾九爱甜食这南瓜丸子也是顾九爱吃的。 “好勒。”小二个错愕了一瞬笑道。 阴寡月眉目忽沉,掩在白袖下的手紧握了一瞬又松开来。 微垂的凤眼微微抬起,他望向一旁桌子前的女子,然后起身一拂衣袍的褶皱,走了过去。 “萧大人。” 他站在她的身前,朝她微微一揖,柔声道。 萧槿娴静的面上,纤长的睫毛煽动一瞬,连站立在一旁的女官也轻不可见的颤动了一瞬身子。 “公子是?” 阴寡月眉眼低垂,亘古沉静的眸子依旧无惊无喜,声音也依旧浅淡轻柔:“在下靳南衣,从轩城而来此番进京参加今科三月春闱,因久仰萧大人盛名才学,又听方才那些学子们说起,不忍错失此机缘,方冒昧上前来打搅大人。” 若是换做其他人说这些话,萧槿一定会觉得别人举止轻浮,言语轻佻,可是这个少年不同,他所有的情绪都不在字里行间之中,亦不在眉眼盈盈之处,举手投足间不卑不亢,让她知道他并不是怕错失机缘,更不是心生仰慕,只是一切听诸于命运的安排,随命运而来,却不会随命运而去。 萧槿薄唇微抿,轻轻抬起凤眼,目光落在少年沉静安详带着淡淡温柔的俊美容颜上,又在那两眉之间鲜红的血色上停留一瞬,压抑住些许陌生的情愫柔声道:“可是轩城,由璃王亲自提名为解元的,靳南衣?……” 阴寡月静静的颔首:“是。” 萧槿示意一旁的女官。 那女官上前,将那座椅拉开了些示意寡月坐下。 寡月方坐下,凝着萧槿,眉目依旧沉静,他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笺纸来,凝着那纸张他心中一沉,本因时局匆忙,他事先并未料到萧槿能来。 他微勾起唇角,将那红笺置于桌案,朝萧槿推了过去:“萧大人擅辞赋,懂音律,这是今日在下远观京中盛景所作辞赋一首,望萧大人指点。” 萧槿先是微怔了片刻,拿起他搁置在桌面的信笺,只是拿着却也不曾看。 “我本因你那三道策论为民请命、又言江南冗员之事,以为你是个耿直却也顽固的人,自是不屑于官场之中这些个抛砖引玉、投石问路,原来倒是我错了,表面清风皓月、朗朗正气,事实上……” 萧槿将那拿起的信笺放在了阴寡月的手边,“只是这科举之事与我无关,我帮不上你,靳公子也找错了人。” 白衣的少年依旧安之若素、面色不改,他柔声再道:“若我是个耿直顽固之人,萧大人又如何肯同我多言,这会儿该是拂袖扬长而去,清风皓月也罢,朗朗正气也罢,不过是做的一首辞赋罢了,萧大人您想多了。” 萧槿杏眼之中似有惊色,她如此直言不讳,说他“抛砖引玉、投石问路”若是其他学子早羞恼成怒之中拂袖离去,活着羞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而他却没有丝毫的羞恼之色,反而不惊不怒,神态自然,言语轻快。只是在朝者皆知朝中不需耿直且固执之人!若是靳南衣真是顽固耿直之人,他走的路必然曲折不顺。 她萧槿终爱高洁,不喜同流合污,却不代表喜欢固执迂腐之人,靳南衣之性遇柔则柔、遇刚则刚,便是水之灵动融会贯通,化解曲折! 萧槿薄唇微抿,许久之后唇角微微扬起:“靳南衣……” 她只是轻声念了一声这个名字再无多话,她伸手打开那信纸,信纸之上,竟是无墨字半星…… 萧槿笑了数声收了信纸,杏眼微眯,她不会就这么放过他,欠她的词她一定要讨回来。 寡月不料她竟真会打开信纸,至始至终也只有放下微蹙了一下眉头。 “这首不算,我要你复做一首。”萧槿望了一旁的女官一眼。 那女官立马会意当即就取来笔墨纸砚。 阴寡月见那纸笔,眉头一皱,他望了一眼萧槿见她不似玩弄,复提笔随手写了一首辞赋。 萧槿匆匆阅毕后面露惊色,又仔细多看了几眼。方道:“靳公子果然才学一流,字体亦是风流俊雅。” “萧大人谬赞,在下惭愧。”他温柔的眉目里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 萧槿抬眼再看阴寡月的时候多了些许深意,靳南衣,当真天下只有一个靳南衣,还是一年前的靳南衣! 她勾唇道:“公子唤我‘萧槿’便是,公子之才甲江南亦可甲天下,以公子之才金榜题名又何难?日后在朝为官,或许是萧槿承蒙靳公子多多关照了!” 阴寡月从座椅上站起,显然对萧槿的话并不敢当。 他沉默,瞧着萧槿将他写好的辞赋收入袖中,女官收拾好了案盘。 “不早了,萧槿先行告辞,祝靳公子金榜题名,放榜之日再会。”她起身沉声道。 这时候掌柜的走来将那白瓷壶递与萧槿身后的女官:“大人要的酒。” 寡月只是微微颔首,朝萧槿再度一作揖,如瀑的青丝倾泻下来,只此一瞬又不知漾了谁的心神。 素色衣衫的女子离去,少年未曾有一丝留恋的转身,未得萧时与萧桢之赏识实乃遗憾,既然萧槿送上门来,他不想错失此“攀附”良机,无论微乎其微,总要一试。 寡月前脚方走,后脚便有未走的才子议论起来。 “倒真是吹嘘拍马的货色,得了璃王的赏识又去攀附萧大人,他有真本事吗?纯一个小白脸!” “就是!” 这方,临门处的一桌,青色衣衫的小厮问向他家公子:“公子您怎么看?” 於思贤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不然。” 仅此二字再无多话。 —— “大人,那靳公子是何意?”车内那女官问道。 萧槿望了一眼街市的风景,放下车帘,道:“他因乡试被我爹除名,觉得此次太傅定是不会再欣赏他了,便求我帮他。” 那女官一骇道:“是这靳公子贪生怕死,恐丢了功名?” 萧槿摇摇头笑道:“你若是这般理解,我怎么解释都不中了。” 那女官一脸疑惑更深几许,只好问道:“那大人您帮还是不帮?” 萧槿杏眼微眯,沉声道:“帮,当然帮。” 那女官愈加糊涂了些,平日里大人就是最讨厌这类只晓得曲意逢迎投石问路的人,这会儿如何这般? 萧槿一手摸着衣袖中的那张信纸,眉眼一瞬间温柔了些许。 —— 寡月迅速的摸进了房,房内仅仅燃了一支蜡,吱呀一声他掩上门,又栓上了门闩。 顾九躺在床榻上,她听到了那人进门的声音。 一股冷风吹过,他才愕然反应过来那头的窗子还是开着的,他深叹了一口气,朝那扇窗子走去。 不久屋内温暖起来。 顾九躺在床榻上,万千思绪,终是离不开先前她见到的女子的身影,还有寡月凝着那人的片刻失神…… 身姿娉婷,那一袭浅蓝色的拽地长裙,飘渺如春风撩岸、又似桃枝颤,那人一入,一时间就能将里面在座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有些人生来便是贵族,带着荣耀而生,也带着荣耀而死。 而有些人,就连获得幸福也要比别人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幸福如此不易,人世又如此不公…… 那人就站在她的榻前,挡住了大片大片的光影,于她的榻前印下一片阴影…… 他伸手将被子散开盖在顾九的身上,他温热的手抚上顾九冰冷的双足,他心中一颤,迅速的褪去鞋袜还有外衣,栖身上榻将她的脚搁在他的怀中。 “你认得她的?” 许久之后,顾九终是开口问道。 似一声亘古的轻叹,蓄积了千年之久。 那人滞了一瞬,点头。 “嗯。” 她心中一紧,半晌再问道:“你……” 她哽咽了一下,勾唇笑了笑,试着以一种轻快的语气开口道:“喜欢过她?” 寡月一震,手中顾九的双足就滑落在床榻上。 他几乎是从床的这头,爬至床的那头,压在了顾九身上,他不说话,他心中的酸楚一寸一寸的蔓延,曾经少时的屈辱,梅花林里的嘲讽,方才在楼下堂前的戏弄,一瞬之间这些情绪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本来命令着自己不要想,不要多想,只要一步一步按着自己想要的轨迹来走就是。 可是在听到顾九的话后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强大到能够将一切欺辱独自咽下,然后一声不吭的或者依旧含笑的面对世人…… 他胸前起伏的压在顾九身上。 顾九眼中本是闪烁着一丝晶莹的泪光,见寡月如此她心中难免震到,再抬眼望他的时候,也许是她眼花了,她瞧见他清澈的凤眼似是水汽弥漫,连纤长的睫羽也是微微湿润…… 这么近,这么近;她心中一震,不明他的伤感来自何处,却能被他强大的哀伤感感染。 若是,他的年少曾经仰慕过,那个女子,那个大雍第一的女进士,她或许可以这般想…… 世人,谁不爱倾城…… 她伸手搂住身上的那人,紧紧的搂住,她能爱他于清贫困苦,也绝不会弃他于危难险途!只是若真的他心中有喜欢的人,她定会毫不惋惜的放手,就如同从未来过! 她就同慕七去大漠,或者去慕七口中的祁连山北。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无疑是对少年最大的安慰,他早知他身临深渊,却自私的想拉着她一起攀爬。 他紧紧的回报住她,整个身体压在她的身上,身躯贴合的如此密切。 顾九是被他身体某处惊到了的,脑中“轰”的一响,双颊滚烫,抬眼盯着男子灼热的双眸,清澈的目已不复,凤眼血丝满布,正欲开口,男子的唇便覆了下来。 如此强势,如此霸道,不容她退让一分一毫。 白衣少年最后的一丝理智压抑着,这里是长安客栈,人来人往的旅客在这里逗留过,这里,一点都不适合…… 可是他好热,他的内心被仇恨与屈辱燃烧着,也为身下的女子燃烧着,他啃咬着,将他刻骨的思念与爱意复加在她的身上,他以这种方式述说着他的爱慕,他离不开她,她更不能抛弃他…… 她若弃他,他的世界当是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残存的理智结束一场厮磨,他仓皇抽身离去,双颊依旧绯红未散,他深吸一口凉气,凝着床榻上发髻凌乱湿漉的顾九,心中懊恼不堪。 他支支吾吾的开口:“对、对不起……” 床榻上的人未曾吭声。 他愈发不自在了些,他就要再扑上去瞧瞧她现在的情况,顾九身子一颤,往里头缩了缩,他见此,凤眸更黯然了些,却是柔声道:“我,我去给你打热水……” 他凝着她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许久,顾九才“嗯”了一声。 他难掩欣喜,拿着铜盆转身出门。 待他出门后,顾九从床榻上坐起头抵着膝盖,脑中纷乱复杂,在他吻着她的时候,他想着的又是谁? 一个萧槿竟然能轻易激起他的怒火,这又说明了什么? 寡月迅速的将热水打来,温度适宜的水,是他用心兑好的。 他放在床前的矮榻上,又伸手拍了拍将自己缩成一团的顾九。 顾九不应他依旧抱着腿将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寡月心中抽痛,许久他才想起顾九先前问过的话——你喜欢过她?他还未曾作答…… “没有!”他抬起头望向顾九。 顾九哪里知晓这无前言的一句究竟是在说什么? 寡月靠近了些,手放在顾九的肩膀上,柔声道:“我没有……我没有喜欢过她,我少时也的确认识她……” 他兀自的讲起来,也不管顾九是否听在他说。 “那年的梅林,我第一次见到满园满园的梅花,难掩初时的悸动,我和一个少时的玩伴在梅林里跑起来,我跑在前面,因我身子不好他在我身后追着我唤着我的名字,我惊了萧府的马车,再就……” 他颇为无奈的笑了下,柔声再道:“梅是文人眼里的高洁,永远不会属于罪臣之子或者庶民……” 梅是文人眼里的高洁,永远不会属于罪臣之子或者庶民…… 顾九缓缓的抬起脸,这一瞬她似乎懂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懂。 寡月凝着顾九,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却是一脸沉静的灰,他释然一笑,伸手拧起铜盘里的热毛巾。 顾九像他这方移动了数步。 温热的毛巾落在她的脸上,她想起第一次他这般对待她的时候,那日马鞭的留下的印记疼痛入骨,而她却初次体会到他难言的温柔…… 他认真的擦拭她的脸,在指尖划过顾九殷红的唇时,终是一滞。 他哽咽的开口:“对不起……” “说多了,我便不在意了。”她答的浅淡,却让他猛的震了一下,薄唇紧抿,握着毛巾的手也颤抖起来。 他替她擦好脸,又走向衣柜里拿出包袱里的药来,替她上上。 “我不会再……这样了。”在他没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之前…… 他柔声说道,清澈的凤眸满是坚毅。 顾九不答话。 一宿无话。 —— 次日清晨 一身三品朝官服饰的女子跳上马车。 “小姐,你去哪里?”马车车夫问道。 “谢相府!”女子轻快道。 那小厮方愣了一下,驾着车马朝丞相府而去。 大雍谢相府。 谢赟瞧见来人为萧家嫡女时无疑是怔动了下,他从未与萧家有过过多的往来自然不知萧槿此番何意? “萧大人找本相何事?”谢赟命一旁的丫鬟们看了茶后才问道。 萧槿看了眼旁侧的丫鬟们。 “都退下吧。”谢赟吩咐道。 “萧槿今日前来,是投一份帖子给谢相。”萧槿从袖中拿出那已裱在了帖子上的一首辞赋。 话已至此,谢赟自是明白萧槿今日来所为何事了,他与璃王被认命负责今科,不是为了举荐人才,又是为何,他匆匆看罢,眼中虽露惊色,却是笑道:“不过一首辞赋而已,先不说到底是何人所作,首先这一首词就想定今科乾坤是否,想得太容易了些?” “哦?”萧槿从座椅上站起,“谢大人这几日来投贴拜门的人定是很多的,那谢相这贴是否是所投之中的‘上筹’?” “非也非也。”青年大笑。 萧槿一震,颇为不解的望着他。 “不是‘上筹’是‘上上筹’。” 此话一出萧槿愈加不解的望着谢赟。 “话虽如此,但你可知此次圣上给的官衔,今科状元翰林六品!”谢赟也站了起来。 ------题外话------ 我说实话吧:寡月属蛇的,很记仇…… 寡月:……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恭喜zengfengzhu成为本书解元!   ☆、第六章 再居榜首! “翰林六品,如今又有多少举子对这一职位虎视眈眈,同是饱读诗书,同是寒窗数十载,今科才子又是多历经磨难,才绝一流者,绝不乏少数。”谢赟顿了一下,深望一眼萧槿,继而再道,“再或者即便是我许他会试第一,还有殿试,殿试之事如今圣上交与璃王亲自打理!” 闻言,萧槿杏眼微眯望向谢赟说道,“谢相,若是此人却有甲天下之才,谢相也不愿意相帮吗。” “萧大人,能否透露此人名姓?”谢赟负手挑眉问道。 “靳南衣。”微愣片刻后萧槿答道,“轩城北路,璃王亲点的解元,想必谢相早有耳闻。” 青年勾了勾唇角,笑道:“原来是轩城北路靳南衣,我的确早有耳闻。” 萧槿更上前一步,语声放柔了许多道:“先生……” 谢赟眉目也放柔了许多,萧槿唤谢赟为“先生”也因一段渊源,昔日谢赟未曾发迹之时,曾于太傅家中教导太傅一子一女,那时萧桢与萧槿年方五、六岁,他曾言萧桢生性随和,也不喜萧槿女儿娇气。 谢赟唇动了动终究是一句话未多说。 “先生,靳南衣此人不迂不腐,虽说此举有投机取巧之嫌,但他行事极有分寸……”萧槿凝着谢赟眉目里似有央求之色。 谢赟心中微叹,越过萧槿走开了些,似是心有心思。萧槿之性情或随其母长孙氏,能让萧槿这般孤高的人低下头来求他的定是她上心之人,他一日为萧氏兄妹之师,就将其兄妹二人视作自己的孩子,她那时年纪小还能记得当初他做他们先生的事情,不是不无感动的…… 许久,他转过身来再望向萧槿,目光颇是复杂,“你特意来找我替他说情,却不想他是否会承你这份人情。” 萧槿一震,拽着帕子的手一紧,喉中一哽,有些发酸的道:“靳南衣是何等聪慧男子。” 她虽说是这般说着,心中却似乎隐隐觉得,不过是自己一方的想法,靳南衣不曾表露过什么…… 他的确是聪慧男子,虽棋行险招,却也步步精明,进退有度,极有分寸,这样的男子她自知招惹不起,却又不甘于就此放手。 因为,那双麋鹿一般清澈温润的眸子里,虽有阴鸷沉郁的激流,更有世间寻寻觅觅求而不得的真情与专情,这样的男子能对万人凉薄,却能对一人衷情、至死不渝。 “会试之后还有殿试,璃王与皇上那一关,你就料定他靳南衣能一夫当关,平步青云?”谢赟沉声再道。 萧槿摇摇头,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她微退一步,朝着谢赟深深一揖:“先生,萧槿今日来此,只是恳请先生,若是三月春闱,靳南衣之才能打动先生,先生万不能为他人所惑,改变自己你的初衷,若靳南衣真有甲天下之才,还请谢相不要吝啬一个名次……” 谢赟抿唇不语,萧槿上前一步,杏眼一沉,又道:“如今之翰林多是大雍旧臣,一年前的科举舞弊一案,虽是清理了不少,可朝堂势力攀枝错节,外戚之势力更是根深蒂固,翰林老臣顽固不化者众,新的血液注入翰林,难道不也是谢相想要看到的吗?” 谢赟脸顿时沉了许多:“不得放肆!今日这话听到的是我,若是换了其他人听去,你想过萧府的安危没有?” 萧槿心中一震,却是不依不饶再道:“先生与璃王一起清表奏明陛下请求恢复科举,先生心向天下学子,正因如此萧槿才来求先生,而且萧槿只能求先生了……” 太傅萧时也就是萧槿之父在江南时候将“靳南衣”除名,萧槿自是不敢再折回去找她父亲的帮忙,转而来找谢相来投帖,亦是最聪明的做法。 “你回去吧。”谢赟打断了她的话,“今日我就当你从未来过。” “先生,你……” 青年从正堂里出来只留下独自站在那处的萧槿。 萧槿心中徒增几许惆怅,谢赟之言虽说是明显拒绝,但她绝不相信谢赟是如此迂腐之人。 她站了一会儿,随即就有一个着灰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从正堂外走来。 “相爷命我来送大人离开。”那灰衣年轻男子躬身行礼,有礼的说道。 “谢相没有其他的话?”萧槿凝起眉问道。 “回萧大人,相爷别无他言。”那人答道,春风满面,眉目含笑。 萧槿身子松垮下来,却也未曾面露惆怅,的确尽人事听天命,再者谢相这里还可以搏一线生机! —— 次日寡月去官设行馆报道,又填写了礼部给考生的明细,便带着顾九,卫簿和慕华胥他们去找宅子,只是醉仙楼的甲层一号房未退,因寡月填写的礼部明细上还是填写的住在醉仙楼,若是日后得了功名便是礼部的函使直接去醉仙楼报信了。 “这个宅子的原主人也就是我表兄弟早年带着妻儿去洛阳,前年回来了一次跟我说要我看管,若是有人要买宅子便帮着卖了,你们既然是要租便先租给你们,若是住得习惯了再买下也不迟。”中年男人朝着他们四人说道。 顾九随着寡月进了门先是一个很大院子,院子里倒是整洁,看得出常经人打扫。 她抬眼就瞧见院子右侧搭起的凉棚,绿色的枝叶藤蔓缠绕着,如今那藤蔓低垂下来的部分已结出了细小的花骨朵。 “公子,这是紫藤花,是我们这里最好看的紫藤花,等到四月的时候一夜之间就挂满整个藤蔓,如今这藤蔓都已延伸到我家的院子里去了。您别看着是城西,不及这南边的贵族府邸,这里的院子也是宽敞,什么景致都不输于南边的那些府邸。”那个中年的男人滔滔不绝的说道。 顾九并不觉得聒噪,倒是觉得这人讲得话挺是实在的。 “这里的家具不是那种奢华的,但是质量都是最好的,你们若是要新的我可以帮你们找人做,说实在的这里还是挺适合居住的,城西虽然人少了点,街市不多,但是私塾都有,若是日后公子们娶妻生子也不愁这孩子们上学……”中年男人边走边说。 这一说又有人红了脸,寡月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顾九,却发现她神情淡淡,别无波动,他心下一紧,到底只有他一个人多想了…… 等看完大厅,中年男人又带他们去看厢房,谈话间顾九得知此人姓田,于是呼四人皆呼他为:“田伯。” 田伯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做木材生意,手下有长工无数,也难怪他说要给他们安置新家具的。 “这屏风可以给你们换换,改日我找人雕一个新的便是。”田伯手指滑过那老旧的屏风说道。 顾九瞧了几眼也没有在意,她回头望向寡月:“就这家吗?” 寡月微愣,没有料到顾九会征求他的意见,许久才道:“你若喜欢便这间了。” 顾九点点头,又望向卫簿和慕华胥。 “七爷你便和寡月先回客栈,等我和卫簿将这里收拾好了,再去客栈接你如何?”顾九说道。 “你确定要我跟着他,不保护你?”慕华胥指了指一旁的寡月。 “他呆在客栈里,总要留一个人照顾的,你替我陪着他,等我将这边收拾好了便将你们接过来便是了。”顾九解释道。 慕华胥摊手,表示妥协。 于是乎慕华胥陪着寡月回了客栈,顾九和卫簿将园子里检查了一番,长安城有长安城的规矩,无论你住多长时日,租大一点是宅院必须先付一个季度,也就是三个月的,这是长安的规矩,自来就有,打破不了。 田伯去自家院子里取来了钥匙,顾九与他立了契,田伯说顾九若是喜欢这座宅院,住得久了要买下他便与她去官府里过户。 顾九接过一大串钥匙,笑道:“再等等看吧。” 其实她也不知,长安到底能呆多久。 收拾到了下午,顾九才收拾了三间房出来到下午的时候又同卫簿道:“卫簿,我们出去一趟吧。” “好的九、公子。”卫簿将马车从院子里牵了出来。 临走时顾九抬眼望了一眼院子里的紫藤,真希望四月、五月的时候他们还在长安,也但愿靳公府和谢珍的人不会这么快找到他们,不要影响寡月参加今科,更不要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 卫簿驾着马车往城东而去,顾九想买些米粮,还有三日开考加上要考三天,再等礼部的考卷改完,等会试的榜放出来就是十日之后,再加上殿试传胪,他们在长安要呆上许久了。 “九公子,东城到了,您到车上等着,卫簿去买吧。”卫簿说道。 车内顾九“嗯”了一声。 两刻钟后卫簿将买好的米和面粉搬上来,又同顾九道:“公子稍等,我去割两斤猪肉。” 顾九微微颔首。 车帘被放下顾九伸手打开车窗的帘子,目光有些游离的望着东城熟悉的风景。 当目光落在白马寺前那熟悉入骨的两辆大马车上时,呼吸一窒。 两头老马低头嚼着草,不远的老槐树下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顾九目光顿黯,那身影熟悉至极,一年前的种种如澜入脑…… 林叔,这一年不见苍老了不少…… 顾九目光在着这四周扫了扫,却未曾瞧见林婶的身影。 这时,几个衙役一样的人朝这边走来,正巧这时候卫簿提着几斤猪肉朝这边走来。 “官爷,您们这是?”卫簿将肉仍在车板上,擦干净手后问道。 顾九听到了声音一时不便探出头去,只好静坐在车内听清动静。 “科举将进,近日长安城中的外来车马都要登记,你们这辆是外地来的吧,这条地上我们没有见过!”那个衙役问道。 卫簿心中一骇,若是登记了,靳公府的人,或者靳氏主母谢珍的人不是很快就找到他们了吗? “官爷,您看我这马上要走了,通融通融下次再登记行不?”卫簿故作为难的说道。 那衙役眉头一挑,握着剑的手就将卫簿一推,道:“你小子,别想糊弄过去,进城的通牒拿出来,官籍也拿出来!” 卫簿被他这么一推后退一步,撞到了车板上,这“轰”的一声响让车内的顾九一惊。 顾九从座榻上站起,伸手挑开车帘。 那两位衙役见到车上还有人不禁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是位小公子。 “官爷。”顾九粗着嗓门一唤,“官爷我家小厮不懂事,官爷也无需动手啊,这是我们进城的通牒还请官爷过目!” 顾九从怀中拿出那王氏通牒来。 那两位衙役其中一位接过来,匆匆阅毕,那衙役双手抱拳道:“原来是王舫中人,方才我兄弟多有得罪,望公子恕罪。” 那人将通牒归还于顾九,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顾九收回通牒,放下车帘深望一眼那人。 见车马远去,那个对卫簿无礼的衙役,突然向着那衙役说道:“为什么放他们走?上头不是说过要严查进城的每一辆车?” 那衙役不说话,朝一旁的楼里走去,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便装的人走出来,随着顾九马车消失的地方而去。 那个衙役从楼里出来重新站在了大街上。 来人明显江南口音,却有王舫的王氏通牒,琅琊王氏,从不接手江南的营生,又如何有王舫的南方人? 总之来人蹊跷,他不得不留心。 马车。 “卫簿,左拐个走小巷,穿过这条街再右拐有一私设车马行。”车帘后的顾九轻声朝卫簿说道。 “九公子……”卫簿心中大骇,卫簿是聪明人,时至今日如何不知顾九曾在长安生活过,竟然对长安如此熟悉,可是他不会多想,他全心全意侍奉靳南衣,南衣死后又全心全意效忠于寡月与顾九。 卫簿知晓,九爷这是保险起见,才这般做的。 “卫簿,这车得卖,一是靳公府的谢氏不得不防,二是我不想惹上多余的麻烦……只是若是有人跟了上来发现我把车卖了会更加让人怀疑,还是走得隐蔽一些。你且先听我的,不要多想……” 卫箕“嗯”了一声,按照顾九所说的左拐走了小巷,穿过了大街,再右拐,行了许久之后终于瞧见了顾九所说的车马行。 卫簿将马车引进车马行内。 “老板,我要卖车。”卫簿说道。 这时候顾九从马车上走下来,朝着车马行的那个老板说道:“私交。” 私交即是不登记物品来源出处,只论银子的交易。 那老板打量了一下顾九,见她一不像盗贼,二不像缺钱用的,不禁皱起眉头来。 “公子要多少?”那老板摸着下巴,眯起一双狡猾的眼睛说道。 “老板看着给吧。”顾九说道。 “二十两,不然公子找下家吧!”那老板抬高了声音,趾高气扬的说道。 顾九不适的皱眉,许久,才向着卫簿道:“把东西背上,接了银子,我们走。” “九公子!”卫簿怎能不心疼这马车是花五十两银子买的呢,更何况他舍不得这马车的马呢。 顾九眉目一黯,她回头朝着那老板道:“十两银子,容我牵走这匹马!” 那老板愣了一下,眉头正要皱起,就听得顾九说道:“不行我们找别家!” 说着顾九就要拉着卫簿上车。 “诶,好好好,成交了!”那老板说道,就要一旁的小厮去取银子来。 卫簿将那马缰解下来,又将面粉和大米包袱栓在马鞍上。 接过银子,顾九沉声道了一句:“我们走。” 时局紧迫,低价卖马车迫不得已。 顾九和卫簿摸回城西的宅院天已经黑漆漆的了。 顾九去厨房里随便做了点吃食,就端上来和卫簿一起吃了。 连着两天也不见慕华胥过来,到会试开考的前一天,顾九便去醉仙楼寻寡月去了。 她来到甲层一号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手上端着一个捧盒,里头是她给他煲的汤。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九、九儿……”寡月支支吾吾的唤了一声。 顾九抬眼就瞧见他憔悴的俊颜,还有眼底一抹深痕…… 她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道:“又熬夜了?” 寡月有些不知所措的晃了晃身子。 顾九跨过门楹,心底嘀咕了一句:再熬风都吹的倒你! 寡月忙掩了门,又晃了几下,抢在顾九前头走向桌子。 他伸手将那书册阖上,还有笔墨纸砚移动到一旁。 “卫簿去平安村了,我自己来的,马车我卖了。”顾九简要的概括了一下事情。 少年只是愣了一瞬,并未说话。 他伸手端出顾九煲好的汤,又将顾九准备的空碗了筷子拿出来。 “昨夜遇到两个衙役,要查马车,我怕引起怀疑,便卖了。”顾九看了寡月一眼,解释道。 寡月这才抬起凤眸望向顾九,问道:“没什么人跟踪吧。” 顾九望着他摇摇头,道:“我要卫簿绕了几条街才去一个我知道的车马行把车卖了,之后回去的时候我也留意过,没有人跟上来。” “这便好。”寡月颔首说道。 顾九给寡月舀了一碗鸡汤,放在他的面前,柔声道:“吃吧。” 寡月颔首:“你陪我吃。” 顾九身形一颤,点点头。 “明日便要开考了,我今夜留这里陪你?”顾九动着手,扒拉着碗中的几块,低着头,脸色微醺,柔声道。 寡月愣了一瞬,却是难掩心中欣喜,却又想起自己面对顾九时候的情难自已,一时间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顾九见他不答话,心中苦涩一阵又道:“倒是我打扰你了,我还是走吧!” 她起身要收拾桌上的碗,那人却一骨碌的站起来,随之身影又晃了晃。 “别……别……”他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沙哑的字。 顾九的手被他紧紧地抓住,她盯着他灯影之中沉静却似有情绪燃烧着的凤眸,心中悸动之情再度升起,有时候只是看着他,她便能心悸无比,这是她的情感无关于这具身体,她念着的是阴寡月…… “我监督你,你得早些睡。”顾九说道,“我收拾,再去给你打水,你早些休息。” 她伸手递与他一杯茶水漱口,又将那桌上的碗收拾干净。 寡月接过茶水,凝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才挤出一个“好”字。 门外卫簿抬进一个大木桶来。 卫簿笑了笑:“主子,这是九爷命我买的浴桶,水一会儿就来。” 寡月微勾唇朝卫簿笑了笑,而后又唤住卫簿,道:“七公子,有事离开了,卫簿今夜就住二号房吧。”寡月将桌上二号房的钥匙递与卫簿。 卫簿骇了一下,心里明了,今日主子要留九爷……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主子的时候,篱笆栏外,阳光正好,他站在那里如同一道丰碑,直直的盯着九爷,他的眼里,他的世界你只剩下他眼中的女孩。 “卫簿知道了。”卫簿微笑着答道。 —— 水的温度适宜,寡月泡在浴桶里,他知晓顾九的想法,让他好好泡澡,迎接接下来的考试。 他不再是匆匆洗完,而是很认真的享受起这片刻的宁静,泡在温热的水里,他觉得无比的轻松,他的目光越过屏风,望向正趴在床榻悠闲的叠玩着手中的纸鹤,他记得她说过那叫“仙纸鹤”,可以保佑他祝福他,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从浴桶里爬起,擦干了身上的水渍,又拿起另一条干净的毛巾揉干净头发,再拿起一旁的放好的干净的亵衣亵裤,慢悠悠的穿上…… 他绕过屏风,步履轻盈的走向床榻。 女孩依旧十分惬意的叠着手中的纸鹤,身旁也躺着许多个了,加上前些日子在路上叠的,马上就要到一百个了。 她察觉到光线被挡住了,微微偏头就瞧见一头青丝湿漉的少年,他只着了亵衣亵裤,一眼望过去,全身似有氤氲水汽,她凝着他,瞧见他光影之中的白皙细腻的肌肤,还有红润晶莹的薄唇,她面部微烫,柔声道:“你……快上来吧,别冻着了……” 她话音刚落,他睫毛煽动了一下,眉眼之中似有受宠若惊的喜悦…… 他匆匆上榻,只见顾九将那仙纸鹤都收到一旁,双手拿过一旁的被子,散开来,给他盖在身上。 “你……”他似乎是要问她,还不就寝吗? 顾九自是懂他的意思忙道:“还有几个就凑足一百只了,我叠完了再说。” 寡月见顾九很是认真的趴在被子外头叠着纸鹤,心中幸福,却又不得不开口告诉她:“九儿……这个不能带进礼部……” 顾九愣了一下,笑道:“我知道,只是等明日你科考的时候,我再穿了线挂在窗子前就好。” 寡月微微点头,他只是坐着,没有睡下,顾九看了一眼他湿漉漉的发,放下手中的活,下床给他拿了一件外袍。 寡月将顾九递来的外袍披在身上,靠着床头坐下,顾九将手中的最后一只纸鹤叠好后,将那装纸鹤的盒子放到一旁。 她散开另一床被子挨着寡月坐下。 少年错愕了一瞬,白皙的脸又微微发红。 顾九坐了一会困意便来了,她头一偏,就落在那人肩膀上,那人身子一震,僵在那处,再未动过。 他身上夹杂着草药与兰露的馨香入鼻,顾九觉得那般好闻,她动了动身子,迷迷糊糊间只想靠得离他更近一些。 寡月任由着她靠着自己,直到头发干了,他坐着的腰也酸了。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将顾九的头撑起缓缓的放到床上。 他凝着她娴静的面,心中温暖,愿意陪他走过泥泞与荆棘,这一辈子,只有顾九一个……也只能是顾九…… 他修长温润的手抚上顾九的脸,他所有的努力不仅包含着他的执念,南衣的执念,还有他一定要保护好他的九儿,让那些欺辱过他们、将他们逼至绝境的权贵们,一个一个的拉下台…… 他从不自诩君子,君子不问过往,不问荣辱,而他不是,他铭记恩仇,爱憎分明。 他躬身吹灭了床头的烛火,如今,他很明确自己要什么。 —— 次日。 禀德十一年,三月三日,礼部会试开考。 礼部。排了很长很长的进场学子。顾九和卫簿将寡月送到礼部门口,远远的就被带刀卫拦下。 这次科参考的学子很多,参加今科会试的举子多达千人, 萧桢正在礼部正楼的楼里用着茶,他眸光一掠似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禁偏头多看了几眼。 他偏头过去的时候只瞧见那白衣少年背着书篓的背影。 萧桢自是不知到底是哪里的熟悉感,便也未多在意。 他偏头望向一旁的桓青衣:“璃王来没?” 桓青衣低头道:“璃王和相爷已至贡院那方。” 萧桢微微颔首,放下茶杯,温柔的目一扫排的冗长的队伍。 —— 等科举第一日的夜里,一间里间的铃铛被敲响了。 “铛铛铛……” 整个七组的人都被吵醒了。 “谁啊,这是谁啊?” 监考官立马赶至:“肃静——” “肃静——!” 接着一大排的带刀卫走来。 那胖胖的监考官气呼呼的吼了一声:“是谁鸣铃?” “是我。”七组四号里间里传来一声沉静的男声。 那胖监考官迈着步子朝那人走去,他首先望了一眼门牌上的姓名:於思贤。 那胖考官吹胡子瞪眼道:“你鸣铃所谓何事?!” 於思贤指了一指他对面的十二号里间,淡淡道:“他已经有一个时辰未起来了。” 那胖考官愣了一瞬,又望向十二号里间道:“他许是休息了,你鸣铃作甚?” 於思贤沉默了一瞬,他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何大胆鸣铃,只是…… “大人,他睡的时间太久了,而且刚刚交第一份卷没多久,还有……”他顿了一下,“他倒下去的时候很痛苦……” 经於思贤这么一说那胖考官倒是起了疑心,带着人走向十二号里间。 许是听到了动静,这组来的监考官也多了。 “都不准交头接耳,再多说一句,以作弊论处!”新来的几个监考官说道。 因前年科举作弊案子的影响,学子们听到作弊二字那是谈虎色变,一个个都不做声了。 那胖考官,望了一眼门牌上的名字:靳南衣。 他眉头皱了一下,他自是知道靳南衣是谁的, 这时候一个先进去的带刀卫唤道:“嘴唇青紫,似是中毒!” 胖子立马变色,炸毛的吼了一声:“传医官来!” 那胖考官又扫了一眼他书案上的半块饼,道:“拿下去,交与司衙门检查!” 一旁的带刀卫立马用一块布将那饼子拿了出去。 “还好,还有气!”老医官擦了一把汗说道,“大人,这投毒之人要严查,危害学子性命,就是危害大雍未来!” “行了,要你多嘴,赶紧救人,本人监考二十年还未遇到这种事呢,真是倒霉!这人啊就是不能太出名了!”胖考官又对外面的带刀卫说:“你们三个,这两天专门守着这里,别去转悠了!” 经过大半个晚上的抢救,洗胃,针刺,等最简单的处理,寡月终于醒了过来。 还好他撑着身子答完了第一天的卷子……他看着昏黄的灯影,他还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九儿了,最后他封住了自己的主穴,告诉自己他还不能死…… 那医官见他醒来笑道:“你醒了就好!” 里间外的胖考官冷冷地问道:“靳南衣,你还能继续考吗?” 这个问题对阴寡月来说简直是笑话,连对门里弄的於思贤也笑了笑,都到这种地步了,是谁都会撑下去的。 阴寡月点头不语。 那医官凑近了些道:“你身子弱,考场里不能做热食,你且多找考官要些热水,撑过这三天,我这里有的药是最原始的呃,你将就着用!” 因为考场不能带药,就是防止人投毒,连医官们的药也是最原始的。 “谢谢。”寡月感激道,只是再抬眼凤眸愈加阴鸷阴寒了些,那么投毒之人会是谁呢? 一定是检查的时候,或者进考场与人有碰撞,别人将毒投入的,无色无味他自是分辨不出,或者他精神高度集中在答卷上没有留意到。 璃王卿泓即便再不喜欢他也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么便只有另一个可能了。 南衣之父靳云湛的大夫人谢珍的人,再或者靳公次子之妻,谢珍堂妹的人! 总之此次投毒与谢氏姐妹脱不了干系! “咳咳,没事了,医官就出来吧,靳南衣,你好好考试,若是撑不住了,别死撑着,别死在这里晦气!”那胖考官说道。 寡月“嗯”了一声。他望着包袱里的干粮,心生惆怅,莫不是要饿着肚子考三天了,这些,他是万不敢再吃了的。 “大人。”四号房的男子唤了一声。 那胖考官转过去,叫道:“你又有什么事?” “大人我干粮多,分他一点。”於思贤道,将那干粮袋递与胖考官“请大人检查!” 那胖考官眉头一皱。 於思贤凝着那考官摇摇头,笑道:“大人,别把我想的那么龌龊又白痴,若是我下的毒,又何必再给干粮他再毒死他一次,让自己罪名坐实?我若要让他死还用唤来大人你?我家中有双亲妻子,我不珍惜自己的命也要珍惜他们的命吧。” “请大人检查!”於思贤将那包东西重重的放在那胖考官手中。 胖大人和一旁的几个考官一听都觉得有理。 仔细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番,无夹带,无文字;又命医官检查了一番,无毒;于是乎,胖子便将那干粮扔进十二号里间。 “你小子好运!”那胖大人说道,“祝你否极泰来!” 那考官走后,寡月望向於思贤微微点头致谢,毕竟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而於思贤望着寡月眼中多了一丝复杂。 寡月自是相信此人不会害他,没有人会这么蠢的当着别人的将自己推向瓜田李下。而且於思贤是在冒险帮他,若是他再被投毒一次,坐罪的就是於思贤。 寡月咳嗽了几声,撑起身子坐在矮榻上,运气打坐起来,他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他所有的努力绝不能功亏一篑,不然他饶恕不了自己,他对不起南衣,更对不起九儿……。 三日的会试终是被他撑过去了。 等出礼部大堂再见阳光的时候,寡月心情轻松又沉重,他走向礼部的大门,突然身后一个人走来,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种感觉熟悉至极,他一瞬就想到那个有着一双敦厚的眸子的男子——柳汀。 回头的那人容颜俊美,双眸清明,却终不是柳汀…… “於公子……”他轻唤了一声。 “我扶你吧……”於思贤说道,依旧是浅淡的表情。 寡月由他扶着,走了许久,突然问出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於,於公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於思贤步间一滞,道:“你问。” “公子是湖北路哪里人?” “江陵。”那人答道,依旧浅淡。 寡月一震,忙问道:“……公子可知柳汀?不,是被贬江陵的翰林庶吉士柳邕之子。” 於思贤思量许久摇头。 寡月又是一震,江陵不大,一个从京城被贬的官员按理不会不知晓,况且这於思贤看着不像是寒门子。寡月心中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莫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靳兄莫不是要找这个人?”於思贤凝眉问道。 寡月摇摇头,笑道:“不,没事了,我只是问问。” 於思贤眉头一皱,望着寡月多了一丝复杂。 “那靳兄我们走吧。”於思贤开口道。 寡月点头,眉目一瞬低垂,柳汀之事只能等他日后位高权重之时再加派人手来查了。 再出礼部门的时候,寡月又瞧见了远远站着的穿着男装摸着黑脸的顾九和卫箕,还是不见那慕华胥…… 四人离去的时候,一辆四轮马车的车窗帘后露出一双绝美的凤眸,那一眼只是匆匆一瞥卿泓并没有看清。 只是当他下意思回过头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出老远的距离了。 “主子,要回府吗?”一旁的桓青衣问道。 “不了三日审卷接着便是殿试,没多少空闲了,今日进宫看三儿。”卿泓对桓青衣说道。 桓青衣颔首,又对车帘外的车夫说了几句。 三日后礼部卷阁。已是封院录卷之时了,谢相与璃王嘱咐相关大臣锁院判卷。 三月十五。进士科会试放榜,轩城靳南衣再度荣登榜首,成为今科会试之会元! 这一消息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在长安不胫而走,引起哗然大波!整个长安,不整个大雍朝都震惊了! 被璃王恩点的走狗屎运的人中了会元,谁都没有料到,这次会试这靳南衣竟然能再夺“会元”头衔! 一时间众说纷纭! 醉仙楼的客栈里,有一个道士大说靳南衣文曲下凡!一时间又闹出不少的传言来! 人们争相传颂着,更有世家大儒们争相猜测—— 难道大雍朝要出第一个三元及第的人了? ------题外话------ 我国历史上从隋朝实行科举到清朝三元及第的只有十五人!浩瀚历史长河只有区区十五人而已! 我更晚了,自罚!   ☆、第七章 进宫殿试 三月十五,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长安城中是三月花灯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而礼部贡院的夜晚确实十分的冷清。 一辆四轮的马车在贡院门口停下,马车上的少年在朝那礼部贡院的方向盈盈一望后,身旁的青衫男子立马会意,车夫撑开伞,那青衫男子将轮椅上的少年推下,那车夫用伞遮挡住,掩护着二人进了院。 礼部贡院里依旧燃着灯火,会试刚毕,正在筹划着接下来的殿试,上次的殿试因恰逢战事匆匆而过,而今战事已矣,科举刚刚恢复,夜帝对此次的殿试尤为重视。 谢赟就在正中的书案前忙碌着,隔着不远是正在执笔书写着什么的萧桢。 “桢儿。”谢赟放下手中的卷录,端起书案前的茶杯朝那方唤了一声。 萧桢闻声从一旁走过来,朝谢赟微微躬身行礼。 “先生何事?”萧桢比起萧槿同谢赟更要亲近一些,私下里无人的时候便是以先生相呼。 “坐。”谢赟一指一旁的座椅,朝萧桢说道,“被锁在这贡院里十多天了,还习惯不?” 萧桢笑了笑:“先生说笑了,桢儿一年多前也被锁过的。” 说着二人都笑出声来。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少年温润的深喉。 “深夜叨扰,相爷见谅。” 门外传来车轮的吱呀声,桓青衣推着璃王从门外进来。 “臣等有失远迎!”谢赟和萧桢相识一望朝着卿泓那方走去,躬身作揖。 卿泓伸手虚扶二人笑道:“我见贡院这方还亮着灯,所以命人将我推过来瞧瞧……” 卿泓的目光又落在萧桢身上片刻:“不料相爷和萧侍郎都在。” 萧桢闻言一笑,上前道:“臣父身子不适,臣陪着谢相审卷十多日,自是当在贡院里头的。” 卿泓故露出恍然之神情:“原是如此。” 萧桢何其聪慧,他半月未出礼部,也是能猜测到外面的情况的,他朝着卿泓微作揖,再道:“王爷与谢相有话要谈,臣便告辞了。” 卿泓轻笑了一小:“青衣去送送侍郎大人。” “是。”桓青衣抱拳道。 桓青衣随着萧桢出门又带上贡院的门。 谢赟如何会不知璃王卿泓怎会是一时兴起才来找他的。 “相爷请坐。”卿泓伸手一指一旁梨木大椅。 谢赟躬身作揖后坐下。 卿泓顿了一下,才望向谢赟道:“本王想一阅今科会试会元的卷子。” 谢赟身形一滞,未曾立马作答。 卿泓放下茶杯,将轮椅移得开了些。 他知晓谢赟心中所想方道:“本王刚从皇宫出来,皇上将今科殿试传胪之事交与本王协助主持。”他淡淡道,面色依旧从容。 谢赟大惊,竟是从座椅上站起朝着背对着他的卿泓道:“王爷恕臣不知之罪。” 卿泓笑着转过身来道:“消息紧迫,相爷何罪只有。” 殿试本该是由皇上亲自主持的,或许有大臣们协助,这皇上亲自出面也是少不了的,临时将殿试与传胪之事都交与璃王爷,只有一个原因,宫中有急事,若是宫中有急事他该有耳闻,可是他未曾收到消息,那么宫中无事,便是圣上…… 圣上身体抱恙了? 谢赟眉头一皱,方道:“即是如此,璃王要靳南衣的答卷臣便去取来。” 卿泓微微颔首。 谢赟走到卷阁,心思又不禁沉重些许,皇上亲自主持殿试这是历来传统,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进士最终要效命的是皇上,若是由璃王来主持,便是将今科进士有心推向璃王?至少璃王对今科之进士也有举荐之恩,夜帝此举何意?至当今太子又是何意? 当初夜帝将科举之事交与他和璃王负责,并不是说连皇上亲自主持的殿试也要接手了去。 那他是否可以猜测如今太子已不在京中?故此事轮至璃王? 谢赟将靳南衣的答卷取来,刮下蜡封,取出纸卷,双手承给璃王。 “既璃王已待圣上负责今科之殿试传胪,这卷子璃王要阅自是可行的。” 璃王接过谢赟递来的卷子,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浅浅道:“去将前十名的答卷都取来吧。” 谢赟愣了一瞬,点头,他再至卷阁取来那前十名的卷子。 璃王一直将“靳南衣”的答卷置于一旁只是先阅读了前十名的卷子。 待匆匆阅毕,他再拿起一旁“靳南衣的卷子”。 他反复看了数眼后,再抬眼看着一旁的谢赟。 谢赟沉默不语凝着璃王卿泓逐渐阴沉的脸,且听得卿泓道:“何故选他作会元?” 谢赟似乎是早料到卿泓会如此说,他知晓卿泓此行便是为了靳南衣被提名为会元之事。 谢赟不语,只是负手立于一旁。 “谢赟!”卿泓厉声一吼,“莫不是他靳南衣行了投石问路之举?!” 卿泓语气生硬了许多。 “臣确实有臣的想法。”许久,谢赟才沉声说道。 “说。”卿泓柔声道。 谢赟拱手行礼,似是深叹一口气,方道:“只是臣有直觉此人日后在朝中定非平庸之辈。” 卿泓眉头一抖,只差就笑出声来,回他一句:谢赟的直觉值几个钱,就凭直觉便能定今科生死么? 他不适的咳嗽一声,又听谢赟再道:“璃王也清楚,取士不是单单以文章来判功名的,此人能得多人之赏识投帖臣的门下便是深谙处世之道。日后在朝中定非等闲。” “多人赏识投帖?”卿泓挑眉望向谢赟,“何解?这多人又是哪几人?” 谢赟上前一步,声音依旧冷静如常:“恕臣无法透露与王爷。” 青年坚定如石,不曾想过要透露什么,也不容得卿泓再问什么。 “哈!”卿泓先生滞了一下,随即大笑一声,笑声停止望着谢赟的神色多了些复杂,他素白的手一拍轮椅的扶手叹了一句,“好一个靳南衣!” 好,的确很好,短短数日从轩城至京城,能得谢赟如此帮他,也算他本事! 谢赟不接他的话,兀自道:“几日后的殿试既由璃王协助皇上主持,璃王自可细细评定此人文章的好坏。” 卿泓滞了一下,微微颔首。他轻轻勾唇,心中又颇觉得有些好笑,谢赟,有时候他还真不知道他每一步棋都是为了什么? 大雍萧氏为纯臣,因为纯便无需猜测,其实也是最难猜测的。 而谢赟,看似每一步走的杂乱无章,理由简单,却又不简单。 谢赟此言摆明为了“激将”。 卿泓脸上笑意更深几许,靳南衣,他要看看他到底有何三头六臂! 亟待桓青衣复进贡院将卿泓推出,再上了四轮车离开贡院。 马车上。 萧桢就坐在卿泓身旁。 只听得卿泓沉声问道:“你认识靳南衣?” 萧桢愣了一下,单膝跪在了马车车板上。 “回王爷,臣确实认得……”萧桢说道。 卿泓绝美的凤眸一瞬阴沉,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那么,为靳南衣投石问路之事你也有份?” 萧桢愣了一下,半晌才沉声答道:“若是要说的话,臣确实有份……” “说来听听。”卿泓淡淡道,眉宇间的阴沉散去不少。 萧桢依旧低垂着温柔的眉目,缓缓道:“舍妹得靳南衣一首辞赋,曾来寻臣,臣曾给她暗示去找谢相。” 卿泓更加震惊,一个靳南衣竟然还能扯出一个萧槿来。 “你为何不代萧槿拿着帖子去找相爷?”卿泓薄唇微勾问道。 许久萧桢才答道:“因为臣妹不会允许。” 卿泓眉目一动,似乎是明白了其中缘由,一切皆因情起。 许久见萧桢还跪着,卿泓道:“你还有话要说?” “是。”萧桢说道,“恳请王爷依靳南衣真才实学来定此次头甲。” 卿泓脸上笑意更深,道:“依你。” “谢王爷。”萧桢从车板上起身,复坐回车榻上。他向萧槿提示去寻靳南衣,是因为萧槿对靳南衣的情,无关乎其他,他也确实是惜才之人,只是他不想璃王为难。 许久马车停下,卿泓看着萧桢道:“我今夜住外宅,你是回萧府还是留下喝杯茶。” “家中有事,劳烦青衣送我一趟吧。”萧桢答道。 卿泓点点头。 桓青衣将卿泓推进院内后又上车,送萧桢回府。 方进院门,管家就来报:“主子,府上来了一人。” “哦?”卿泓讶然,来这府上的除了寻医问药之人便是萧桢的人还会是谁。 管家见卿泓这般神情忙解释道:“是一个男人,长得……长得比女人还美……他说他叫慕七。” 卿泓震了一下,方道:“快推我去见他!” 大堂里,卿泓就瞧见褪去绯衣一声褐色长袍的慕华胥。 洗尽铅华,他依旧美得动人心魄,正堂的昏黄灯影之中,卿泓凝着那人,漾了心神。 他依稀记得多年前的随手一提:惊得神鬼如画目,借得潘郎一缕魂。 他也记得他留给慕华胥的地址便是这间宅子的地址,不是璃王府…… 慕华胥从座椅上站起朝他走来。 卿泓轻轻的挥手示意那管家做退:“你下去吧。” 那管家立马点头退下。 “没想到你竟寻来了。”卿泓笑道,“推我回房吧。” 他开口就如同多年的友人一般。 慕华胥怔了怔,他自是不会拒绝。 慕华胥自是不知道卿泓的房间在哪里,卿泓给他指路,这一路上很安静。 镂空雕花的大门处,车轮止住。 慕华胥推开门,又将灯笼先提进去,找到烛火台后再将灯笼燃上。 卿泓从心底喜欢着这样与慕华胥相处的感觉,静静地如此安详,每一次都不必多说什么,似乎各自心底都清楚对方的想法,就像已认识无数年一样。 卿泓的轮椅入室,他很娴熟的转动着椅子去茶炉上给慕华胥沏茶。 慕华胥望着这里的陈设,满屋子满屋子的书籍,还有竹简…… 半刻钟后茶煮开了,卿泓给慕华胥倒上一杯。 他未问他为什么来找他,华胥也未多说什么。 许久卿泓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来。 “许多年前的一物,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卿泓淡淡道。 锦盒打开,镌刻着牡丹花的金色簪子在烛火之中发出熠熠光芒。 褐色衣袍的男子怔动一瞬,讶然失语:“你……”他俨然已不记得这个簪子是如何到了卿泓手中,但他记得这的确是他的簪子…… 卿泓温柔的眉目里闪过一丝笑意:“那个少年是我。” 卿泓将轮椅移开了些道:“十年前我去祁连行医,是你救了我。”他终于将这个藏在心底十年的秘密说出,也终于让这只簪子物归原主了。不知怎么心中虽轻松,却并不愉悦…… 卿泓抬眼望向灯火中慕华胥的方向,目光有些复杂…… 慕华胥拿起桌上的簪子,朝卿泓躬身一揖,他也不知为何就是想来看看他,可是他该离开了。 没有阻拦没有多余的话语,卿泓望着他一跃而过高墙。 —— 江南轩城 姚家成为皇商,就要举家迁家长安的消息传遍了轩城。 长安的宅子都准备好了听说还是朝廷赐的,这一消息一传出去,江南这方的贵族世家都跑去姚家巴结贺喜求了,姚府的人更加得意了些,最终姚元长决定先带着嫡妻嫡女嫡子还有一些老资格的仆从们先走,留姚思珩兄妹在江南断后。 红绫是姚老夫人的人算是资质老的仆从,所以要跟着早一批北上了。 姚思珩自是心中郁闷的,命落日唤来了红绫,厮磨一番,也带着督促了一番后,命她好好照顾自己后,才松开红绫让她回房。 洛府 “小姐,我已经得到消息了,洛少将军今晚要离开轩城去长安。”莺儿凑在杨水心耳边说道,“是洛少将军身边的小厮偷偷跟我讲的。” “他去长安干什么?”杨水心不解道,“你再去打听!” 莺儿一听深叹一口气,道:“小姐啊,你都命莺儿跟着那洛少将军十天半个月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小姐,莫非你是真的看上那冷冰冰,脾气又暴躁的洛少将军了?”莺儿说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谁说的!”杨水心一拍桌子道,“本小姐才不会看上那样的男人!” 莺儿看着自家小姐喜怒无常的脸,心中酸涩,自家小姐原来哪里是这样的。 是夜,洛浮生真的离开了轩城,去了长安。 他知晓顾九一定是随着靳南衣去参加科举了,毓秀坊里没人,那个新开的“九酒坊”里更是每个人影。他还命人去梅花庐里守过几天,也没有瞧见她出来。 听他没有想到她走的这般快,甚至他都没有接到手下的消息。 “我说主子,咱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去长安吗?”冷星骑着马说道,“你同将军说了将军难不成还把你绑在家里?” 洛浮生不语,只是赶着路。 许久洛浮生才说道:“我们马快明日这个时候便能到洛阳了。” 冷星无语望天,道:“主子,我说你缘何也要去长安?怎么瞧着像是长安有什么金子在等着你似的!” “闭嘴!”洛浮生冷凌的脸更阴沉了几许,他只是想见她,见她就足够了,长安什么留恋都没有,只有她。 若是那一日的桃阁,他能早些找到她,是不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便不用替嫁那个罪臣之子,阴氏遗孤,更不会有凄惨的遭遇。 他不敢想象后来的顾九究竟遭遇了什么,怎么流落江南,来了轩城…… 他突然觉得他是幸运的,至少他还能再见到她,她心中是有过他的,不是吗? 她依旧是放不下他的,不然她如何还会落泪? 对,她放不下他。 “驾——”坚定了这一点后,男人愈加疯狂的赶起路来。 冷星被这一声嘶吼唬了一跳,他紧紧的跟上洛浮生的步子。 到洛阳的时候他二人便听到了,靳南衣会试在夺榜首的消息! 饮马的客栈外,洛浮生“啪”的一声将那筷子插在了桌子上。 冷星凑过去,笑嘻嘻的到:“主子,如何?那靳公子还是不是‘小白脸’?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吧?” 洛浮生默不作声,咬着牙,嚼着剩下的馍馍。 许久之后再道:“没人跟上来吧?” “主子是问‘老爷’,还是那位寄宿的‘小姐’。” 洛浮生眉头一挑望向冷星道:“别以为不在军营我便不敢治你,马归你洗,洗完上路!” 冷星一口馍噎住了,等跑到长安再洗不行吗? 洗得漂漂亮亮的再上路,还不得脏兮兮的? 冷星深叹了一口气,见主子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便拿起客栈外的木桶,去刷马了。 他深望一眼洛浮生,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哎,一时错,万事已是蹉跎,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他是真心希望主子能幸福,只是那位姑娘既然已有心上人,主子再强求也是求不得的。 数日后,洛浮生与冷星二人到了长安,进东城的时候就听人说明日便是殿试了。 二人就近找了客栈住下了,找顾九只消找到靳南衣便是了,靳南衣是今科会试会元,探他的消息,二人想着不会难到那里去。 长安城西郊紫藤院内 紫藤棚下鹅黄色衣袍的少女和一个深蓝色衣衫的少年坐在藤下做着药丸。 三月,紫藤花海未开,院子里只有一株海棠正缓缓绽开花骨朵。 卫簿将药材磨成粉,顾九将山楂捣成泥,又将药粉塞进泥里裹上蜂蜜。 “卫簿,他起来没?”顾九问道,她问的“他”自是阴寡月。 卫簿放下手中的活笑道:“公子已经起来了,方才我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公子在温习了。” 顾九点点头,许久之后再问道:“明日,真的……要进宫面圣了?” 似乎是一切来的太快了些,快到让她觉得一切都像一场幻影,似是镜花水月一般…… “卫簿。”她唤了一声,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 “嗯。”卫簿偏头望向她。 “卫簿……”她又痴痴然唤了一声。 卫簿一愣再度放下手中的活,认真的问道:“九爷……怎么了?” 顾九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着究竟是不是真的。” 卫簿“噗”的笑出声来:“九爷,这如何不是真的,公子是真的中了会元了!明日就要进宫面圣了!” 顾九指尖微滞,摇摇头,终究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从今晨起右眼就一直在跳,也不知是究竟为何,总之心中欣喜、激动、却也不安着…… 顾九擦干净手朝着卫簿道:“我,我得去给你主子准备明日的衣服与鞋子了,明日寅时就要在宫门处候着了,还有一系列的规矩得学,也不知……” “九爷,您别担心,主子一定行的!”卫簿笑道,“九爷您就去吧,这里我打理呢!” 顾九点点头朝他笑了笑。 顾九向寡月的房间走去,方推开门就瞧见端坐在书案前认真温习的少年。 他的确很认真,无论什么时候,她看不到他的情绪的波动,就如同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永远是一副沉静无波的样子。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进来,少年放下手中的书本朝门这方盈盈一望,目光落在顾九身上后,唇边绽放出一抹微笑。 “九儿……”他唤了一声从座椅上站起,朝顾九的方向走去。 “寡月……。”顾九站在门楹处唤了一声,她微低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忙,可是我想带你出去走走,你带的鞋子不多,我想给你买再买双新的,你那见白狐袍子我已经给你洗好熨好了,明日你就穿去……” 寡月捉起顾九的手,柔声道:“那走吧。” 顾九微微颔首。 “等等。”跨过门楹寡月突然唤住,他退进屋内伸手去取屋内桌上的两顶斗笠。 “还是戴着吧。”寡月笑道。他将那斗笠戴在顾九头上,又给她系好带子。 “可以了吗?”顾九伸手弄了弄斗笠。 “嗯。”寡月拉着顾九的手往后院走,“我骑马带着你。” “去东城吗?”顾九不解的问道。 “嗯。”寡月点头,他知她担忧什么,笑道“不碍事的,我去那里有些事。” “那我去给你挑鞋子,你去办你的事如何?”顾九笑问道。 “好的。”寡月当然是对她无条件的妥协的。 等到了长安城东,寡月将顾九带到一个成衣铺前,笑道:“我去那边一刻钟便来。” “那你快点,我等你。”顾九笑道。 “会的。”少年策马离去,向着当铺那方而去,他早在要进京赶考的时候就有此想法,他早已凑足了百两银子。 老王家的当铺。 “老板,您还认得我?”寡月唤了一声,再见到这个当铺的老板他心中难掩激动。 “公子……”那老板抬眼望了一眼寡月,似乎看着有些面熟,但是着实不想起来了,他摇摇头,“老夫想不起来了。” “时隔一年半了,来来往往,商客不断,您记不得我情有可原,但您定不会忘记与我的约定的。”寡月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还有三锭银子。 “这是两百六十两银子,后生前来赎禀德十年九月,我当掉的那只血玉手镯。”阴寡月说道。 “血玉手镯?禀德十年九月?”那老板翻了翻自己的账簿,找出禀德十年的账簿来,翻到九月那一栏,找了许久突然一拍桌子大叫道:“我想起来了!是那只血玉手镯,我还命人不要卖出去呢,公子你等着,我马上命人给你取来。” 过了一会儿,那只血玉手镯便被取来,用檀木盒子装着,保存的良好,光泽依旧如同当年一般柔和。 “公子,可不是我王婆卖瓜,我们家当铺保存的东西,绝对比其他的当铺要好了百倍不止。”老掌柜的将那檀香木盒子呈着的血玉手镯教到寡月手中,“当年两百两当的,你给我两百六十两,这六十两的保管银也着实多了些,我收你四十两吧。” 说着那老掌柜的就将那二十两的银子往寡月手中塞。 “不,掌柜的能信守诺言岂是这区区六十两能言尽的,当年在下急需银子,承蒙掌柜相助,又将家母之物保存的如是妥当,在下感激不尽。”寡月又将那锭银子放了回去,微微躬身作揖,“在下告辞。” “诶……”掌柜的望着寡月离去的背影唤了一声,见寡月走远又无奈笑了笑。 寡月正从当铺赶来成衣铺子找顾九的时候,顾九已选好了鞋子在成衣铺子里坐了许久。 “你食言了。”顾九朝着少年笑道。 少年骇了一跳,许久似是想到先前自己说了什么,方释然一笑道:“晚了一刻钟。” 顾九故意装着生气的样子道:“老实交代到底去了哪里?” 寡月薄唇微抿,要拉着顾九出成衣铺。 “等等。”顾九拿起她买好的东西随他出门。 寡月牵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一会儿告诉你。” 少年先扶着顾九上了马,再自己上了马。 正当他二人策马走过长安东街的时候,这条街上一段路上—— “大人,就是这辆车。”两个衙役衙役走在前头,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走在后头。 “这辆车我当日见到的时候是一位外地口音的公子所乘,没几日我再来街上寻视的时候,这辆车又上街了,如今的车主却成了他。”那衙役指着身旁那个新车主道。 那衙役将那黑衣人拉开些道:“回大人,那日那原车主手上有王氏通牒,而我听他主仆二人的声音似带着江南口音……” 那黑衣人抬眼望了一眼那衙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日还命人跟着这辆车,可是回来的人告诉我跟了一段就不见了,自那时候我便心生蹊跷。” 那黑衣人似是明白了,点点头又转身望向那车主道:“你是在何处购得这辆车的?” 那新车主自知是摊上事了,可是车行有车行的规矩,私交的车都是不能报出车行的名字和卖主的,再说这就算报出了卖主要查车行也不好查啊。 那新车主颇为难的说道:“大人,小的都是跟别人一起买的旧车的,这都不知道转了几次手了,您就别难为小的了。” 那黑衣人眉头一挑,冷声道:“要么说出卖主的名字,要么就随本官进司衙门一趟。” 那车主骇了一跳,脸色顿然惨白,一骨碌的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是找城东专卖二手车的鲁员外买的。” “全名。”黑衣人冷冷的吐出两字。 “鲁大,他就叫鲁大。”那车主继续磕头道。 “带走。”那黑衣人说道转身离去。 “唉!大人,小的都说了!大人小的说的是实话啊!”身后传来那人的哀嚎声。 只听其中一个衙役道:“是不是实话容大人查明自会还你清白!” 寡月与顾九骑马行了一段路后便是天黑了,走至城西与城南的一段分叉口的时候,街道上突然热闹了许多。 “让道——” “让道——” 远远的顾九抬起斗笠下的脸,瞧见前方走来一队人马,看着那些人的装束,像是皇城中人,有侍卫,也有太监,几个侍卫抬来一顶大轿,轿子上的红帘倾泻下来,轿子上歪坐着一个一身绯衣的男子,顾九被那绯衣骇了一下,定睛一看,似乎是长吁一口气,还好不是慕小七!对了,慕七去了哪里! 那人亦是妖娆的眉眼,只是在顾九看来,并无慕七绝代倾国。 “安雨翎。”身前的少年低声道,顾九震了一下,且听见一声骏马的低呼,他与她往一旁的人群深处走去。 安雨翎? 顾九心里正纳闷着,就瞧见许多人往花轿处涌去…… “安公公千岁!”大批的人跪在街道旁,当然没有跪拜的人也有,毕竟不是皇上。 公公? 顾九一愣,只见寡月已带着她翻身下面,许是人群太多,挤的有些难受,那人不适的轻咳了数声。 接着不知从哪一面涌来无数衣衫褴褛的人。 “安公公终于出宫了!” “是啊,我们就等着安公公出宫呢!” 街道上传来吵杂的声音,吵得顾九头有些发昏,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人震惊。 只见,那轿子上的绯衣男子,素白的手一掀身下的红锦,白花花的银子就呈现在众人眼前。 街道旁爆出一阵疯狂的声音。 “九儿,小心!”寡月一提着顾九转身上马,逆过人群离去。 马背上的顾九望着身后的场景一时失语,那安雨翎将那小银子一锭一锭的抛给路人,路人争的头破泄流,一旁的侍卫们为了保护那安公公的安危对一旁的民众拳打脚踢。 “别看了……”身后的少年声音有些喑哑,他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抬起去抚顾九的脸。 这种场景自他在长安起就常听人说起,长安的百姓都等着安雨翎出宫的日子,只是他不知道今天是安雨翎出宫的日子,皇宫中出来的日子多是每月初,如何安雨翎在下旬出宫?想到这里,阴寡月眉头微微皱起。 顾九缓缓的转过头来,她只是从没有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而已。 他二人骑马至西郊,在将近紫藤园的时候,寡月停下马,他将顾九抱下马。 顾九微愣了一下,抬眼看着他,知道他有话要对她说。 她见他从怀中拿出一物,顾九定睛一看,是一个檀木盒子,寡月从盒子中拿出那血玉手镯,他动作太快大手掩着那手镯,顾九并没有看清,寡月将那盒子放在马鞍上,又伸手去捉顾九的左手。 “你……”顾九还未说完那镯子就被那人带入她的手腕上。 冰凉凉的,顾九心中一震,那人已松掉她的手,她伸出右手去抚弄那镯子,扒拉了两下,似乎是……取不下来了,她心中更骇了一下…… “这……”顾九抬眼望着寡月,这镯子的玉分明与那耳珰如出一辙,或者本就是同一块的…… 阴寡月微微点头,道:“一年半前我将她当了。” 顾九抚弄着镯子的手一滞,她不解的望向寡月,或者,当年他是将这个镯子当了,付了卿泓的药费,从而想划清他与卿泓的界限? 少年凝着顾九柔声道:“当年我的确将这个镯子当了付了药费……” 顾九恍然大悟,浅浅道:“失而复得是幸事,那你给我是……”何意? “这镯子与那耳珰本是一套的。”他解释道,“这一套今后都属于你……” 顾九一震,不再言语。 次日,丑时三刻的时候顾九便去寡月房里,寡月将将起床。 顾九将那熨好的衣物放在他身旁,又将那新鞋子也放在床前的矮榻上。 衣服是顾九亲自给他套上的,顾九和卫箕把他送到宫门外的时候,天还是漆黑的如同泼墨一般。 禀德十二年三月二十日殿试开始了。 寅时的宫门外,贡生(会试过了)们都站在那里,听后吩咐。 阴寡月站在最前头,身后紧跟着的是於思贤。 皇城宫阙,参加殿试的贡生们一个个神情严肃。 这时候走来数位礼部的大人,还有几位女官,走在众女官前面的是两名太监。 一名太监递与他们每人一包东西。 尖利的声音响起:“你们一天的粮食,自己掂量好。” 这时候又有礼部的官吏执着他们的画像上前来,一一对照,又将他们手中的通牒仔细的检查一番,确认无人冒名顶替之后才对一旁的女官和太监们点点头。 两名太监一群女官们行在前头,领着这群贡生们直向着乾元殿而去。 进乾元殿的时候已经寅时尾声了,众贡生又在乾元殿整整齐齐的站着在外头吹了许久的风。 女官和内侍们换了一波又一波。 有学子已经站得不行了,因从寅时站到了卯时,许多学子都饿了,有几个贡生已经解开了方才太监发给他们的包裹,拿出那饼子吃了起来,现在多吃一些,免得见到了皇上出了状况。 今科参加殿试的贡生者众,足以见得此次科举的比之以往的科举更加受到关注。 多少个日夜,经过府考、县考、乡试、会试……才站在这里…… 从童生到秀才,再至举子,再道贡生…… 同是寒窗苦读数十年,又都是才学不相上下的站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势在必得,每个人都会竭尽全力。 此刻已唤作阴寡月同於思贤两个并排站在一处了。 於思贤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阴寡月,见他抱着那太监给的包袱未动分毫,再偏头,瞧见他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闭目养神……於思贤差点没有不怕死的笑出声来,这个男人也未免太乐观了些…… 他虽心生这种想法,又怎能不知这个对手不容小觑,不过,这样的对手,一辈子能遇上一次,足矣…… 许久之后,一声尖利的声喉拉回了众贡生的思绪—— “众贡生进殿——” “众贡生进殿——” 层层的太监宣告,从乾元正殿,到外殿,再至宫门外,都能听到回声。 这话音刚落,众贡生忙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规行矩步的跟着进殿,进殿之后各自被分好各自的桌子。 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吧。 随后又有宫人女官们陆续登殿,有条不紊,宫廷的乐师也奏起了礼乐,一旁的大臣从侧门入殿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 这时候有小太监吩咐他们起身,贡生们忙从各自的桌子上站起,再不明情况也该猜到什么了,自是皇上要来了。 接着那太监命他们跪下,将头磕到地上,不能抬起头来。 正门的大殿前,红毯之上,大雍丞相推着一个年轻男子进殿,紫黑的蟒纹图案,这一幕连众礼部的大臣们都是一惊。 许久之后,趴伏在地的阴寡月,余光瞥见紫黑色的蟒纹衣摆轻轻从他身边扫过,他心中一震,只听得众人皆唤:“璃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题外话------ 前面一章当是禀德十二年,明天改过来 往事不堪回首 你们嗅到小孤的气息没有 我很抱歉我八点才坐到电脑前,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八章 传胪面圣 “璃王千岁千千岁——” 浑厚的声音弥留金殿,殿前烛火摇曳,一室通明,阴寡月就趴伏在那里,嘴唇随着别人一起动着,大脑之中却是顿然一片迷茫的白,许久之后,才意识到来人不是皇上,是璃王…… “平身。”金殿上传来少年温润的声喉,百官皆在璃王的指示下从地上爬起,众贡生也在一旁太监的指示下抬起头来。 “贡生们都就坐吧,不必拘谨。”那温润的身后继续响起,“今科殿试由本王代皇上主持。” 寡月身子僵直了一瞬,半晌他似深吁了一口气,他越是不自在越是会让人看出端倪,拘谨与从容都要拿捏得当,才不能让璃王看出任何端倪来。 他随着众贡生们坐好,这时候一旁的礼部大臣,还有一些中书、门下的要臣们都各自就坐于一旁的侧殿,巨大的帘幔倾泻下来,阻隔了大臣与贡生,大殿右侧的乐师们所奏的礼乐戛然而止,谢赟对右侧为首的乐师轻轻一挥手,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众乐师都轻手轻脚的从偏殿而出。 众贡生都正襟危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先前太监们发的包袱都放在了长桌的左上角。 寡月低垂着头这时候有太监和女官朝贡生们走来,一名女官手中端着安排,太监们将笔墨纸砚发与他们。 太监将纸张递与他们,又有女官将笔和砚盘放在他们右手边上方,等那女官和太监方走,寡月就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朝他直射过来。 不知是谁的震惊多余谁的。 卿泓一瞬不瞬的凝着那靛青色衣袍的少年,心中呼出了那个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名字——阴寡月。 他对上少年清澈的眉目,那俊脸上似隐隐有些红晕,直是那双目,清明中带着一丝拘谨,仅仅是拘谨在无其他…… 卿泓不禁微皱起眉头,他的眸子告诉他,他并不认识他,而且是第一次见到。 看着少年眼中的拘谨,却没有躲闪,卿泓的唇边竟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不相信这世间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除去那双眉之间鲜红似血的胭脂痣,这个人就和他见到的阴氏遗孤,如出一辙! 卿泓凝着“靳南衣”缓缓的低下头去,似有羞赧之色,就像许多第一眼见到他的贡生一样,拘谨之中带着尊敬,也似一个初到京城、初进皇宫的学子该有的神色。 只是,卿泓却因此眉头愈加深凝,这一切愈是自然愈是毫无破绽,愈要他生出怀疑,不因别的,只因先前靳南衣的种种举动都让他不得不带着深究来审视这一切。 他突然朝身边的谢赟示意了一下,谢赟回过神来,朝卿泓走去。 “王爷,有何要吩咐。”谢赟轻声问道。 殿中,阴寡月已开始自行研墨,待调好墨汁的浓度,他才拿起宫赐墨玉狼毫,轻轻蘸墨,在草稿纸上试了试,他方抬头就见与璃王交头接耳完的谢赟朝着左侧的侧殿走去。 谢赟点了一个礼部的大臣取来了靳南衣的画像,那大臣抱着两卷画像朝着卿泓走去,谢赟就跟在后头。 “回王爷,这是禀德十年三月轩城北路乡试上交至礼部贡院的画像,这份是今年才作的画像,都是轩城贡院所画。”那名礼部的官员轻声解释道。 卿泓接过那画轴,行家看画先看画纸,这画纸是早先的洛阳造纸,纸质偏暗黄色,的确是禀德十年由朝廷下发各地贡院的纸。 “轩城贡院那边都是由考官画,再者考生擅画者是自己画的,这副背面有署名是考生自己画的,由轩城那方的官员们亲自盖的戳。” 卿泓点点头,这才又对着那画像打量起来,对着看了许久看不出破绽,这时候那官员又递上今年的画像:“回王爷,这是今年的。” 卿泓看了许久这两幅无甚差别,只是画中少年棱角显露了些而已,画轴之上粘了一张纸记录了而今靳南衣的身高、体重,与往年那份相比,自是有些区别。 卿泓阖上画轴,眉目一瞬阴沉。 靳南衣…… 他于心底反复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时候殿中端坐着的贡生们都已自行研好墨,压轴压好了宣纸,笔就放在右手边上,默不出声的等着太监们宣布考题。 寡月亦是低垂着头凝着雪白的宣纸有些出神…… 明镜高台,最高的金座空置,璃王卿泓一袭紫黑色的长袍子就坐在龙椅的左侧,那礼部的官员拿着画轴退下,谢相还站在一旁。 卿泓的目光扫过殿中座下的众贡生,凝了一眼阴寡月,只是一瞬又掠过他,朝着左侧大殿前站着的萧桢微微颔首。 这时候翰林院的大学士从殿前进殿,身后跟着的是四名翰林官员,他们与萧桢相视一望,点点头。 那翰林大学士对身后的一个翰林官员一挥手,那翰林官员将手中的案盘呈给萧桢,萧桢伸手揭开那明黄色的布帛。 “臣为君臣,为天下臣论。” 阴寡月身影一震,他陡然回过神来。脑袋里面仍旧是空白一片,他跪接过了礼部官吏发下的裱金题纸,方才的宣纸给他们的宣纸也就是草稿纸,此刻被人太监们收了上去。 寡月身子僵硬的再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身旁其他的贡生们已经开始落笔急书,狼毫着墨扫过裱金的题纸上,他双耳微凛,低垂下眉目,他看向自己手中攥着的题纸。 耳边又响起陌生的礼部官吏的声音:“不得更题,酉时一至交卷。” 他脑中“轰”的一声响,终于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不管璃王是否认出他,他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璃王,他猜得果然没错,当年的卿公子,即是璃王! 他左手捻起左手靛青色的衣袖,拾起墨玉狼毫,蘸好他磨好的墨,提笔落下标题醒目的大字:臣为君臣,为天下臣。 许久,靛青色衣袍的少年唇角勾起一抹笑,臣,的确为天下臣,而臣非君之臣。 衣袖拂风,他蘸墨,落笔。 礼部的官员和女官太监们早已从侧门退出,乾元殿的大门紧紧地掩住,宫中的烛火依旧通明,怎个大殿里若是针落都可闻见。 朱色的大门紧闭着,众贡生们皆不知殿外已是何时,只是凭着生物钟想着或许从日出扶桑,已至日薄西山了。 殿外的宫人、女官们静静的站在青石阶上,礼部、中书、门下省的高官站了一排。 许久,萧桢抬眼看了一眼天色,想是申时快过了…… 谢赟已坐在了璃王卿泓的下手,他静静的注视着殿中的贡生们。他深叹一口气,许多年前他也如同他们一样,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如他们一样怀揣着十几年寒窗苦读的梦想,可是他们都知不知道,朝堂、官场、他们心心念念的翰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卿泓依旧低垂着眉目瞧着手中捧着的茶杯,茶杯之中的茶水已泡成深褐色,这时有女官捧上新茶,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殿中已有不少贡生搁下手中的墨玉狼毫,再度拿起那宫人分发的干粮包袱取出饼子,安安静静的吃了起来。 这时候也有宫人给璃王和丞相端来了吃食。 二人只是瞧了一眼,并未动作。 於思贤也搁下了笔,似乎是长吁一口气,歇息了片刻,又拿起了笔。 坐在最首最靠着左侧的阴寡月却是悬腕挥墨,笔间转动间若行云流水,他端坐着神态虽说是拘谨却是握笔从容,仿佛笔下文字犹如千军万马,其中乾坤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靛青色的衣袍上他胸前的白狐神情懒散而安详,却与此刻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挥汗如雨,脑中才思恍若泉涌,言不尽,也不想言尽。 臣为君臣,为天下臣,为民所饥,为民所苦,分君之忧,食君之禄,亦忠君之事,臣为天下所教所养之臣,当以天下之为己任! …… 贤不孝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 臣,为君之臣,亦非君之臣。 躬耕陇亩,非遇明主。为臣之幸与不幸,皆系于己、皆系于君。 …… 而臣为天下之臣,天下为民众之天下。 …… 他双眉微皱,额际那抹朱砂殷红似血,金殿高处,卿泓的目光越过一众的考生落在他的身上…… 仿若他已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他脸上的神情投入而认真,周遭的一切都化为虚无,他的眼里只有他手中的笔。 许久之后,寡月轻轻用手叩击了一下自己的木桌,接着就有一个太监朝他走了。 “题纸不够,请公公……” 那太监还不待他说完,便一挥拂尘打住了他要说的话,接着就有一个女官取来裱金的题纸数卷递与寡月。 寡月双手跪接,御赐裱金纸张犹如圣物,这是进宫门时候就训过的话。 他至寅时前顾九喂他吃过东西后至现今未吃,那太监分发的干粮还完好不动欧诺个的躺在他的桌角。 他身形有些摇晃的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双手将那裱金的题纸再度摊开,继续着先前的文章、继续挥汗如雨…… 卿泓移开停留在“靳南衣”身上的目光。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在轩城乡试上标新立异,这个少年他如何想他不是为了功名?是为功名、还是为了高官厚禄呢? 卿泓嘴角微微上扬。这靳南衣究竟是为功名还是为了官禄? 酉时的钟声响起—— 这时候有数名礼部的官员进殿,他们将各个贡生书案前的裱金题纸收走,又有小太监和女官们走来将他们面前的笔墨纸砚收走。 许久之后,那个引着他们进殿的太监从侧门再度进来,引着他们这群贡生们退殿。 三月二十一日殿试将毕,三月二十四日前进呈钦定,先拆前十卷。所为前十就是殿试中选出的前十名,包括头甲三人及二甲前七人。 三月二十四日。 皇宫卷阁。 大雍翰林院大学士与礼部尚书等人都在殿前忙碌着,丞相坐在璃王身旁,审卷的三日里璃王自始至终未曾插过手。 这时候有阅卷大臣将所列甲第名次的卷录呈上。 “本王要阅卷。”卿泓放下那卷录名字,“将暂定的前二十的卷子搬来!” 接着就有大臣将卷子搬到璃王身前的书案上。 卿泓伸手取来数卷,只是匆匆阅毕,未曾多言,大约是看过十来份答卷后,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 “靳南衣。”他只是轻轻开口,接着站在他身后的谢相动了动,上前一步,从另一摞卷子中取出靳南衣的答卷。 卿泓接过谢赟递来的裱金题纸,起初他愣了一下,这字迹…… 因轩城萧太傅命人呈给他的卷子是经过轩城贡院那方抄录的非靳南衣手迹,而此份,算是他头一次见到靳南衣的答卷。 他眉头微皱,的确不是阴寡月之字迹! “臣为君臣,为天下臣,为民所饥,为民所苦,分君之忧,食君之禄,亦忠君之事,臣为天下所教所养之臣,当以天下之为己任!…… 然,臣,为君之臣,亦非君之臣。 躬耕陇亩,非遇明主。为臣之幸与不幸,皆系于己、皆系于君……” 卿泓陡然放下手中的题纸。 为臣之幸与不幸皆系于己,系于君! 好一个靳南衣! 下笔之陈恳,句语朴实,言语带针砭之色,却终是让人怨不起,恨不起,却又不得不感叹…… 只是当他放下手中题纸想到,轩城乡试他故意违例之举,还有长安城中他投石问路之举,不得不深思,功名、高官厚禄于他靳南衣究竟有这么重要吗? 他若想为天下之臣,又何必苦心算计,步步为营,一招一式之间又极有分寸,拿捏得当? 卿泓放下手中的卷子,又拿过方才的卷录簿,拿起一旁书案上的朱笔,将那前十人的名字圈下。 这时候一旁的翰林大学士,和礼部的大臣都走过来。 “小传胪之后再议头甲!”卿泓冷声道,将那朱笔所圈的卷录递与一位大臣。 这时候众礼部的官员还有翰林学士皆面面相觑起来。 礼部尚书率先走出来,说道:“王爷,这似乎是不合规矩……” 接着翰林院大学士也站出来说道:“王爷,这以往的确没有过,除去禀德十年因战事传胪被费,只取殿试外,从高祖时期起就是先定名次再进行小传胪,这名次未定如何进行小传胪,再者小传胪接见的次序也不好定啊……” 谢赟倒没多大的神情波动,而是上前来,微抱拳,道:“那王爷准备如何接见这些贡生?” “二甲依照着从一至第七名次顺序先行接见,至于头甲三人,让於思贤和归冉先行见我,二人顺序随意,将……靳南衣放在最后!”他说道,眸光一瞬阴鸷。 “那臣等领命了。”翰林大臣和礼部大臣们相识一望后说道。 卿泓一挥手,接着有大臣将面前的裱金题纸移开。 卿泓伸手唤来一名宫人,示意他推他出去透透气。 传胪的旨意从皇宫传到了紫藤园是宫里的太监带来的璃王手谕,盖着玉玺。 紫藤园里的人跪着接了旨。 “明日寅时,宫门等候,听候传胪。”那宫人咿咿呀呀的说完后,上了宫车离开。 寡月忙将那道旨打开—— 无名次。 他眉头一皱,这是何意? 若是圣上阅卷又岂有无名次之理? “圣上何意?”一旁顾九问道。 寡月只是凝着眉,这不是圣上的意思,是璃王的意思,殿试当日璃王未去,亦未见太子,安雨翎也不在宫中,若是圣上身体抱恙?或者…… 总之是有事情发生……而且,还是不可告人之事! 圣上将科举之事全全托付于璃王卿泓,他又急需功名,逃不过的,他如何要畏惧? 他转身给顾九一个上扬的唇角,浅淡一笑,他将手搭在顾九的肩膀上:“没事,不过是未定名次,别人的也不一定是定了的,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安慰顾九,也安慰着自己。 顾九自不会再说些什么让各自难受的话。 “我去做饭。”顾九说道,正欲往厨房里跑。 他茫然间轻轻点头,等顾九走开了,他才意识过来,又跟了上去。 顾九择菜他淘米,卫簿生起灶里的火…… “对了主子!”卫簿擦干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已淘完米的阴寡月。 “卫箕回信了,寄到醉仙楼,我今儿个早晨去取来的。”卫簿笑道。 寡月将那信封拆开来,匆匆阅毕。 “说什么呢?”顾九和卫簿齐声笑问道。 寡月也一笑:“坊里的生意很好,他们都很好,问我考的怎么样,还问……”他顿了下,“没什么了……” “还问什么?”顾九凝着眉道,连卫簿也挠着脑袋。 少年红了脸,摇摇头,坚持道:“没什么……”说着将信往怀中塞,却被顾九握住了手。 顾九夺过他手中的信,匆匆阅毕。 还问,他与她和好没有? 和好?这是哪门子事情?顾九瞪大了眼睛。 寡月伸手将那信拿了回来,塞进信封,收在了怀中。 “做饭……”他轻声督促道,脸上已起了一层薄晕。 “是是是……。主子九爷我们快做饭吃,卫簿也饿了!”卫簿反应快忙应道。 —— 次日,三月二十五日,便是小传胪。 寅时的时候前十的贡士们都站着宫门前的青石路上,春风吹过夹杂着些许花香,又是礼部的官员亲自检查后引路的宫人才将他们引进宫中。 穿廊过殿,许久之后卯时的钟声响起,才至乾元殿前。 璃王先接见二甲头七人,阴寡月与於思贤和另一个他并不知名只是有些眼熟的人。 二甲接见完已是正午时候,最后一个人放出乾元殿,就闪进一个身影。 “何事?”卿泓似乎是早早就听闻这人步履声。 萧桢跪地,瓜田李下他不得不防,若是真叫人瞧了去,瞧见的也是他礼部侍郎对今科负责人璃王行礼,他柔声道:“王爷,那靳南衣……” 他正欲要问完,就瞧见面前这人轻轻抬手。 卿泓自知他要问什么,靳南衣与阴寡月容貌无差,当然这几日他也加派了人手来查此事。 “我的人方查到,这靳南衣,实乃汾阳靳公长子流落江南的独子。” 卿泓此话一出,萧桢小骇了一下,原是如此。 “靳云湛与靳云漪(阴寡月母亲)为堂姐弟的关系,这世间堂姐弟生出的孩子如此相似,真真是耐人寻味!”卿泓再道。 萧桢抬起头来,望向卿泓再道:“王爷何不一试?” 卿泓放下手中的茶杯,浅淡道:“殿试那日我已试过他一次,双目清明,不认得我……” 他顿了一下,方望向萧桢,微勾唇角再道:“你且先退下,容我召见完了,再行判断。” “是。”萧桢微微抱拳后退。 —— 一身白衣的少年随着宫人的脚步,再次踏进乾元殿。 身后的朱色大门在两位宫人手中阖上,“轰”的一声响后,他顿觉周围暗了许多。 他抬眼就瞧见高殿正中龙椅旁的矮坐上正襟危坐着的璃王,四周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那么静,那么静。 卿泓的目光从他进殿时候就一直落在他的身上,靛青色的衣袍退去,一身素白的衣袍,像极了当年他记忆里的阴寡月。 他指着殿中唯一的一张座榻对那人说道:“就坐。” 阴寡月游离的目落在那垫着一层薄毯的座榻,没有立刻就坐,他缓缓的抬起头望向殿上的少年,依旧是清明不复一丝杂质的眼神…… “学生叩见璃王。”他跪地轻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悲喜。 卿泓双耳微凛,声音似乎和一年半前的阴寡月有些不同,不知道是时日太久,还是什么…… 寡月就这般凝着高台偏座上的少年,紫黑色的长袍子包裹着他修竹清姿的身骨,金色的鱼袋就系在腰间,那双目聚集着百家之睿,经史子集之智,神色端庄却又不失从容,薄唇微扬,温润之间又带着几许不可捉摸之意。 “靳南衣。” “王爷。”收回神来,寡月低头答道。 “这是你第几次见我?”他开口问道,唇边那抹笑没有消失,却带了几分凛寒之意。 素白衣袍的少年猛地抬头,只是眸中的清明还在,他笑道:“王爷数次去江南,只是南衣福薄,那日殿试的确是臣第一次见到王爷。” 卿泓俨然不是为了等他这个答案,这个问题他只是随口问出,并不在乎答案。 “你想要状元之位?” 许久之后,殿中才响起男子沉郁的声喉。 当阴寡月再度抬头的时候,卿泓已转动着轮椅到他的身前。 他愣了一下,凝着璃王,一瞬间点头又摇头。 “说。”卿泓眉头一拧,说道。 “学生要翰林正六品修撰一职,而今科规定唯有获得状元之位才能入仕翰林,得正六品修撰一职。”寡月说完低下头。 卿泓眉目略动,唇间笑意更浓:“你还未做上状元就惦记起修撰一职。” 寡月俊脸一红,许久不曾答话。 一室宁静,只听得轮椅的摇动声,卿泓将轮椅移动至一旁,拿起那份属于靳南衣的裱金题纸来。 “我喜欢直言不讳的人,也不可否认我很喜欢你的文章,至于你……”卿泓顿了顿,望向阴寡月,“投石问路之举……” 寡月猛地望向卿泓,他不料此等之事亦在他的掌控之中。 轮椅上的男子突然笑了:“虽是投石问路,却也进退得度,极有分寸,既然连大雍史上最年轻的丞相也举荐你,我又如何……” 阴寡月撑直了脊背,似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璃王的下一句。 “靳南衣。”轮椅上的人突然再唤他一声。 “王爷。”他动了动跪得僵硬的膝盖,转向他。 “总有一天我会知道这其中缘由!”他冷声说道,唇角又勾起一抹笑,“你既然如此想要,我便代皇上许你这个状元,另赐你六品修撰一职,如何?” 寡月震了一下,依旧不惊不喜,道:“草民还不是状元更无一官半职,不能回答‘如何’……” 素色衣衫的少年睫毛煽动了一瞬,低垂着头。 卿泓愣了一瞬,随即大笑起来:“这还是本王不是了,倒是本王将这名次一延再延期=,直至传胪还未定了?” 寡月俯身一叩首,再道:“王爷当真能代皇上做主行此事?” 殿前又爆出数声爽朗的笑,轮椅上的那人伸手解下腰间的鱼袋,那金色的鱼袋置于一旁的书案上。 “朝中一品有权决定朝中重大事,况且圣上将此事托付于我。”他勾唇道,心下颇有些好笑,他亲手相送的状元,别人不要了? 寡月俯身再度三叩首,沉声道:“学生妄言了。” 卿泓自知他方才心中自有计较,不是妄言,而是试他一试,而他又岂是他能试到的。 “本王话已说出口,覆水难收啊……”璃王微勾唇角,修长的手抚上额际,似作懊恼之神色,“那今科状元就是你吧……” 寡月眉头抖了三抖,这话叫任何人听都有勉强之意,但他阴寡月又如何不知这乃璃王故意而为,璃王有心让他心生芥蒂,而他又岂是那般心胸狭窄之人。 璃王卿泓,禀德十年是阴寡月有心与他划开界限。 转眼,禀德十二年,是璃王有心与靳南衣划开界限,一切看似如此,其实不然,璃王卿泓只是不知他“靳南衣”能否重用罢了。 而惜时之阴寡月的立场较靳南衣要明确了许多。 “谢圣上与璃王恩典。”他俯身行礼,神情依旧淡漠。 “璃王爷……”殿外传来了宫人急切尖利的呼唤。 卿泓眉头一皱,连着地上跪着的阴寡月面色亦是一沉。 许久之后,殿内的人方应了一声。 乾元殿的朱色殿门被打开,一排宫人女官整齐的站立在宫门外,礼部、中书、门下的官员都已拘谨的站立在外头。 “如何?”卿泓低声问向一旁的一个太监。 那太监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王爷,皇上也要来了……” 连着卿泓也震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阴寡月,又示意太监将他扶起,再招来谢赟。 “速将名额草拟出来,一会儿呈给皇上。”卿泓低声说道。 谢赟颔首,望了一眼被宫人引走的阴寡月,眉目有些复杂。 阴寡月被叫去与那十名学子站到了一处。 许久之后,乾元殿鸦雀无声。 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此刻已是未时了。 突然听闻一声宫人的宣传。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众宫人百官跪地,有学子站了许久已经腿软了,突然听闻圣驾驾临,跪地的时候正巧撞在了寡月身上。 寡月一声闷哼,险些就要咳了出来,被他强忍着压抑住了。 一旁着绯衣的身姿妖娆的宫人伸手搀扶着夜帝下辇。 卿泓凝着看着有些憔悴的父皇,正欲开口,却听夜帝先道:“卿泓,今科头甲与二甲前七名可出来了。” 卿泓眉目一沉,忙回道:“回父皇,名册已出,儿臣现在就命人找谢相取来。” 他对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半晌,谢赟一身暗红色的官服走进殿前来,他躬身行礼道:“回圣上,这是今科头甲三人与二甲前七名的名册。” 安雨翎眉目含笑的走向谢赟接过他手中明黄的折子。 夜帝接过来,用他略显干涩的眼匆匆阅毕,然后阖上折子。 “父皇,您看……有无调动……的地方。”卿泓问得小心翼翼。 金殿的众人都凛住呼吸,金殿一瞬静得可怕,只有安雨翎拿着拂尘把玩着唇角还带着妖娆的笑意。 夜帝凤眼一动,眉头微蹙,许久笑道:“就这样吧,一会儿朕再亲自问话便是。” 十名学子被叫上金殿。 夜帝一一问过话。 轮到寡月上前的时,寡月上前行了礼,一根弦一直紧绷着,毕竟夜帝有别于璃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夜帝,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俊朗或许已是过往的事情了,他一身明黄的龙袍坐在天下许多人羡慕的位置,只是他形容枯槁,或许就如传闻之中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只是夜帝后宫妃嫔并不多,更有传言夜帝实好“男色”。 寡月额头触上冰凉的进殿地板,清醒了一瞬。 他听闻金殿高座上的男人问道:“……何为‘止于至善’。” 他这才恍然回神,原来先前冗长的陈辞他都错过了,还好他没有错过这个问题,该死,他竟然在这么千钧一发的时刻失神了。 他抬头目光一瞬清明,先叩一首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弘扬明德,不断的完善自己的德性,推己及人,使他人也能入至善之。而明德与至善,便是达到仁、忠、孝、敬、慈、信的最高理想世界。” 一语毕,夜帝面露赞许之色,言语之中不卑不亢,回答也有条不紊,不慌不乱,可造之材。 夜帝复问道:“朕见你文章中引用《荀子》:‘贤不孝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 夜帝顿了一下,寡月不会插话,他静静地等着夜帝说完。 夜帝将手中的试卷放下,复望向寡月道:“你可是喜欢荀子之学说的?那你又是否赞同荀子的全部观点?” 寡月怔了片刻,望向夜帝,心中隐隐有些紧张,他强压下拱手道:“学生喜荀子之说,但不甚赞同荀子的全部观点。” 听闻他此般说一旁的谢相与卿泓俱是一怔,连夜帝身旁的安雨翎也来了性味。 且听夜帝问道:“说来听听。” “学生认为人之初性本善,至于荀子之性恶论臣不赞同。”寡月说道微微低下头去再道,“至于荀子主张利用自然学生依然赞同。” 夜帝望向阴寡月的目光有些复杂,朝堂之上亦步亦趋者众,敢在圣上面前抒发己见者少,此人可用,虽是十七尔尔,不过一少年郎,却能不惧不畏,可用。 许久,也许是这金殿太过于安静,寡月微微抬首,瞧了一眼那金座上的男子,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他耳根一红,低下头去。 —— 禀德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日,进士科殿试放榜。 轩城靳南衣,会试获得会元的哪个靳南衣再登榜首,成为大雍至高祖建国百年来第一个三元及第者! ------题外话------ 我发誓殿试题目不是人出的,我头都想炸了,想了我半天想出个臣为君之臣,为天下臣我会的国学知识就这些了,将就着看。 我尽力了,黔驴技穷,江郎才尽……。 谢谢花花钻钻,当官模式要开始了! 召唤小孤!   ☆、第九章 囚爱一生 “三元及第,三元及第啊!”长安城中的大儒们疯狂了,大雍史上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确是一件让全城兴奋的事情! “轩城乡试之解元,礼部会试又中解元,殿试又中了状元!”一个一个如数家珍似的念念叨叨着靳南衣之事,如今快弄得长安城中的三岁小孩都知道靳南衣的名字了。 醉仙楼的甲层一号房火了,大雍开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人住过的客栈房间顿时成了香饽饽,一时间大商豪商们都挥金如土订了这间房给下一届要考的儿子用。 甲层一号房被大雍一纸商以一千两银子买走两了,一时间许多人伤心了一阵。 后来又听说住乙层一号房的出了一个榜眼,于是於思贤人还没搬走便被人惦记上了。富商们都将目光投向了醉仙楼乙层一号,早前就和老板商量好,榜眼爷还没走银子都抬来了。 一时间榜眼的乙层一号房竟然被炒到了两千两银子。 於思贤对此表示无语望天,依旧照住不误,这本来就是他定的宅子,他如何不住。 —— 四月,紫藤园中紫藤花枝繁簇似锦,如梦似幻。 “那日那皇上都问了你些什么?”顾九将茶盘放在石桌上。 寡月接过顾九的茶,示意她坐下。 顾九轻撩起衣袍坐在他面前,只是一瞬那右眼又跳动了数下。 寡月将茶盘中的茶点取出推到顾九面前,方笑道:“圣上问了一些学问方面的,后来……” “后来怎么了?”顾九拿着茶果的手一滞,急切的问道。 少年见状一笑道:“后来亲见的时候,他问我在哪里上的学,由何人所教,日子过得怎么样……” 顾九微讶了一下,皇上连这些都问。 半晌,顾九沉凝了片刻,这些日子还真是有些没缓过来,一晃,小寡月真成了状元爷了……她顿了顿,痴痴然再问道:“待到四月中旬真的要披霞游街了?” 寡月微微愣了一下,伸手有些慌张的握住顾九的手,这几日顾九的频频失神他看在眼里,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担心着什么?她明明就在他眼前,而他感觉她离他这么远,身在长安,却如同置身于镜花水月之中一般。 “是的。”他清澈的凤眸凝着少女,柔声说道,“九儿,亟待五月入翰林,我便去汾阳见靳公,等我再以南衣之名入靳公门楣,立即求娶。” 顾九震了一下,未曾答话,只是微勾唇一笑。 许久倒是顾九先开的口,她笑问道:“大雍史上最年轻的状元爷,您今后除去入翰林外,还有何打算?” 寡月身子一僵,俊脸微微发红,而后沉声道:“自科举产生以来,所出状元数百人,也不乏平庸之辈。为数不少的人高中之后一事无成,他们性格怪癖,饮酒成癖,穷困潦倒,暮年凄惨……” 顾九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而寡月却是勾唇笑道:“世事无常,三分天命,七分人为,九儿放心,也许我不会成为一个人人都称赞的好官,但至少不会落得凄凉下场……” 凄凉下场……还有什么比落迫的罪臣之子更凄凉的? 他微勾唇角,抬眼望着对桌的少女,数瓣紫藤花散落在她的发髻,还有浅蓝色的娟纱襦裙上,她白皙的皮肤上升起一抹淡淡的红晕,清眸之中似有散不去的心忧。 突然来了一阵大风,二人头顶的紫藤花摇曳了许久,片片花瓣似雪一般的飘落下来。 落得满桌都是…… 顾九伸出手要将那些花瓣扫下桌,却瞧见少年将那一片一片的花瓣拾起,放入茶盘里。 “紫藤花瓣能解毒、止吐、止痛,祛风通络……”他微勾唇角,很快的将那茶盘里装了满满的一盘,“留些阴干了做药……” 顾九听他如是说,也动起手来。 “这花朵还可以绰水凉拌裹面油炸,制成‘紫萝饼’、‘紫萝糕’……”那人继续道。 顾九还真不知道这花瓣还能食?而且还能入药。 她抬眼望了一眼头上的紫藤,串串的蝶形花瓣,如蝴蝶的羽翼一般…… 这花,不仅美,寿命长,而且还能入药…… 正当她陷入沉思之时,她听闻少年于她耳畔轻轻说道梅是士大夫的高洁,而紫藤象征着民间缠绵悠长的爱恋…… 缠绵而悠长的爱恋,她不知自己是否听清,他似乎是如是说的…… 待她低头望向那少年的时候,石凳上哪里还有那素白的身影,那人已端着茶盘走到一旁的木架上,那木架上有他闲来无事时候阴干的中药材,还有顾九同样闲来无事时候晒的一些野菜。 顾九起身去一旁的火炉上照看了一下烧沸的茶水,她揭开壶,茶香四溢,整个大院子里都能闻到。 这样安静的日子若是能一直能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当长安正在安静却又紧凑的筹备着进士科的时候,数日前的临安。 三更钟后,一队从长安而来的人马迅速的包围住了临安一路。 震耳欲聋的铁蹄声传来,临安城门口梨花树,如抖落雪花一般,落了一地的花瓣。 “你,你们是何人?”城门的守卫战战兢兢的问道。 城楼下八千铁骑中一个暗红色战袍,鎏金银鱼战甲骑着白马的人说道:“奉圣上之命,见临安王!” 城楼的将军如何猜不到此刻情况,那人颤声再问:“请见圣上手谕。” 卿瀚微微勾唇,对身后一男子使了个眼色。 一个黑衣人走向城门,城门处开出一道口子,那黑衣人走向城门接着无数人涌进—— 只是瞬息间的功夫,城门见便厮杀成一团。 卿瀚一拔宝剑,又对身后的一队一身黑衣带着斗笠的人道:“速速进城取临安王及其妻儿首级来,一个不准留!” 年轻的太子,阴寒的凤眸凌厉幽冷,那一张脸在黑夜中看着无比扭曲。 身后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他们行动如风,他们带着斗笠,着黑袍…… 他们本是晋候的人,却在数个月前被晋候指给了太子,如今又随太子远赴临安。 夜帝一梦,半月不安,卧病不起,梦中有人言,夜帝将死于手足之手,更是帝位不保,一世英明尽毁! 而夜帝还在世的手足,也仅仅只有被远驱封邑的临安王卿夜闵。 那么无论怎样,为了夜帝心安,这次临安王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临安城寂静的街道中传来哒哒的马蹄之声,临安王喜爱梨树,满城俱种梨树,这个时候三月下旬正是梨花开的时候。 马队如风而逝,惊落了一树的繁花…… 寂静的临安王府,着一身白色中衣,披着灰色长褙子的男子正站在梨树前吹奏着玉笛。 一曲还未终,一队黑衣人便直入临安王府。 卿夜闵放下玉笛,目光落在那一人手中的刀剑上,有血水顺着那利剑滴落于土地,染在院间零落的雪白的梨花花瓣上。 “临安王卿夜闵,你私造宮闾私建军队,意图谋反,圣上有旨,赐死!”其中一个黑衣人勒马上前去,接着又有许多黑衣人蠢蠢欲动的上前。 此刻,为首的黑衣人却轻轻一抬手臂。 身后一群人立马止住了动作。 “大人。”众黑衣人拱手朝那人抱拳。 “此事我来解决,你们去处理临安王姬妾。”那为首的人冷冷道,一声的幽寒让众人打了一个寒噤。 众黑衣人面面相觑后颔首离去,那为首的人在高头大马上逗留片刻。 转身下马,落地无声。 他凝着就站在不远处,一身素白色中衣,披着灰色长褙子,一头墨发簌簌披沥于肩际的卿夜闵。 卿夜闵握着玉笛站在那处,他手中依旧握着他那柄玉笛。 许久倒是卿夜闵先开的口,他微微勾唇道:“来者终是客,若是不嫌弃进我房内坐坐。” 那人说道转身离去。 来者是客……来杀他的也是客吗?孤苏郁微勾唇角,若是别的杀手定会在第一时间内解决掉这人,又何必跟他废话。可他终究是个不称职的杀手啊…… 走在前头的主人见那人没动,脚下步子一顿,回过头来,淡淡道:“我不会武功,屋内也没有机关陷阱。” 他说道转身进了房。 片刻的迟疑,孤苏郁斗笠下的眉头微蹙,他微低垂下头随着卿夜闵进了屋内。 屋内的确没有机关,也没有陷阱,卿夜闵也的确不会武功。 昏黄的灯影,屋中的炉子上还煮着茶,孤苏郁轻轻抬起斗笠下的脸,卿夜闵已坐在了床榻前。 孤苏郁绝美的凤眸微缩,目光停留在那床榻上那幼小瘦弱的身体上。 一个看着两三岁大的男孩子,似乎是病了…… 正当孤苏郁努力的分辨着这个男孩到底是哪里的问题的时候,那男孩醒来,紧张的瞧了一眼四下,目光落在卿夜阙身上,惊慌失措的大眼里的惶恐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嘤嘤……”孩童喉咙里发出几声沙哑的音来。 “浔儿,好些没?”卿夜闵抚摸着那孩童的小脑袋,目光之中满是怜爱,他柔声道,“若是好些了,便继续睡吧。” 那孩童乖巧的点头,许久之后又沉沉的睡去。 卿夜闵给那孩子掩好被子,他起身依旧是那般静静地,淡淡的。 他步履间无声无息,他走至孤苏郁面前,沉声跪地。 孤苏郁身影一僵,似乎一切来得并不突兀,都在预料之中,他并未有多大得怔动。 “卿浔是我独子,我甘愿赴死,请你保他一命,我求医问道许多人都言他活不过十三岁。” 卿夜闵沉声说道,又深叩一首。 “你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 阴寒的声喉自头顶响起,卿夜闵猛地抬头望向身前的人,这样的角度,他才能将他的容貌尽收于眼底,来人容貌绝美,美中更多几许阴寒与冷戾……。他的肤色很苍白,薄唇如刀划出的一抹血痕,凤眼窄长,那双眼里是一个杀手惯见的狠戾。 “你与那些人不同……”卿夜闵一瞬低垂下眉目,颤声说道。 孤苏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他浅淡道:“如果你真的不畏死亡我可以……” “恩公请信守诺言!”总归一死,已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何不信他一次,搏他一搏。 卿夜闵还不待他说完,就拾起地上的匕首,一刀捅入自己的胸口。 鲜血,染红白衣。 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亲手将自己送往死亡,现在的孤苏郁不懂…… 明明人世之中还有诸多的眷恋,明明人世之中还有牵挂着的东西,却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孤苏郁看着卿夜闵胸口汩汩涌出的血水,一瞬呆滞,随即却是退不听使唤的上前,封住他的大穴。 他虽是杀手,他也学习医术,这一切不过是一种本能罢了。 卿夜闵终是欣慰的笑了,他知道,这个人骨子里并不坏,人生之中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请恩公将他带走……若是嫌他麻烦……可以将他寄养在别处……让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活到十三岁……” 大口大口的血从卿也闵口中涌出,这个连死亡都不惧的男子,终是在闭眼前落了泪。 “我答应里。” 阴寒的眉目一瞬柔软,他在他死前终于肯开口给他一句承诺的话…… 孤苏郁立马唤来手下心腹韩溪。 他将床榻上沉睡的孩童抱起递与韩溪。 “抱着他隐蔽起来,其他的事情我处理。一个月后等情形稳定下来你再回长安。” 接到命令的韩溪怔了一瞬。 “孤洵,从此以后他唤孤洵,是我的儿子。” 孤苏郁沉声道。 韩溪震了一瞬,点头,抱着两岁的孩童,越窗而出。 韩溪这次出去后听他主子的话在临安先呆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行北上。 亟待小传胪那日的清晨,太子回京,将临安王一家的首级承给夜帝的时候,夜帝的病就突然之间好了。 于是就有小传胪当日,夜帝亲临乾元殿,召见学子们的场景。 长安城这几日可热闹了。 江南和蜀地有几户成了皇商的商家也到了长安城,全城中都在谈论着今科头甲之事。 城中到处都说着四月二十日状元爷靳南衣、榜眼爷於思贤、探花郎归冉要从宫门一直披霞游街至城东白马寺。 这几日长安城中的衙役都在检查这一路头甲三位爷要走的路线。 孤苏郁方回府,就听见有人来报。 “等我沐浴后再来回话。”黑衣人对身后的属下说道。 —— 屏风之后水雾弥漫,身姿清俊、容颜绝美的少年从浴池中起身,一袭黑袍包裹住白皙如瓷的肌肤,三千如瀑的青丝垂下,有水珠从发上滑落下来…… 他拿起书案上密探呈上来的密函,匆匆阅毕,脸上神情略改,于是,他朝着房门外厉声唤道:“来人。” “主上。”进来的黑衣人躬身朝黑衣少年行礼。 “我要听具体情况。”他扬了扬手中的密函冷声朝那人说道。 那黑衣属下,身子一震,低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与那人听。 “主子是这样的,属下下面的人所管的东城辖区内,因一个外地来的车辆而牵扯出来这一系列的事情,最终有了……那个人的线索……” “……下面的人带着新车主去找他说的鲁大,那鲁大便交代出了他说的参与私交的车马行,车马行的人到衙门去做口供,衙门的人画出了画像,后来下面的人将主子画的画像给那车马行的老板和那日发现那辆车的衙役看了,才扯出那人……” “因她进城时日特殊,正逢科举,之后我们便将目光缩在了参加今科的学子之中,后来才……” 许久,孤苏郁轻轻抬手示意那人退下。 他将手中的密函扔入美人榻前燃烧着的火盆里。 在房中呆了一段时间后,他整装从房间里出来踏出门楹后他对门外的黑衣人说了一句:“明日清晨派一队人跟着我出去。” 门口的黑衣人颔首领命,虽然不知主上是何意,但主上的命令他岂能违背。 孤苏郁穿过门前的木桥,朝着园中一处楼阁走去,他一去半月也已是许久未见他的师父了。 —— 次日寅时前,紫藤园内。 “你说皇上会给你赐婚吗?”给寡月套着衣服的顾九突然勾唇道。 眼前的少年震了一瞬:“九儿……” 顾九踮起脚给他抚平肩膀上的褶皱,笑道:“不是有很多剧本里的桥段都写到,状元及第,再来个皇上赐婚吗?” 许久,顾九不见他答话,抬头就瞧见那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顾九愣了一瞬,那人忽地上前一步,温柔的搂住她,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我会告诉皇上我家中已有妻子,我更是心许吾妻,皇上也定是不会让那些世家小姐来做妾吧……” 许久,顾九身子僵住了,少年缓缓地抬起下巴,抚摸着顾九的脸蛋道:“走吧。” “等等……” 顾九声音有些喑哑的开口,她一抚额际垂落的青丝,抬首朝着寡月嫣然一笑,转身朝着一旁的书案前走去。 书案上躺着两个靛青色的香囊,荷包上一个绣着梅花,一个绣着紫藤花。 梅花的香囊上面用细线绣着一个“月”字,紫藤花的香囊上绣着一个“九”字,字很小,只是远看并看不出,需走近些才能看到。 顾九拿起梅花的要给寡月系上。 正当她弯下身子的时候,那少年温润的手就握住她的,他拿过她手中的香囊,将那绣着一个“月”字的香囊系在了顾九的腰间。 顾九怔了一瞬,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伸手将那绣着“九”字的系在他的腰上。 “好了。”顾九拍拍手道。 寡月捉住顾九的手,喟叹一声:“九儿,和我一起去。” 顾九身影微颤,点点头:“可是我终究只能送你到宫门口,再到白马寺前等你。” 寡月握住顾九的手,边走边说道:“游街一结束,我便寻你……” 他喉间有些哽咽,柔声道。 “嗯。”顾九微颔首。 顾九和卫簿将寡月送到离皇宫较近的一条皆是后便作别。 一旁无人处寡月握着顾九的手嘱咐了一番。 “戴上斗笠。”他将斗笠再度给顾九戴上。 卫簿是跟着寡月一起寅时宫门候旨,等通传的太监来后,卫簿便和於思贤的小厮、还有探花郎的小厮站在宫门外等候着。 卯时乾元殿听候圣言。 这一次是圣上当着乾元殿文武百官的面接见他们三人。 寡月与於思贤和归冉三人被太监们引着,走上红毯走过文武百官。 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寡月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许久,当他进殿之后,这种感觉愈加明显,殿外的大多数是各地来参加三个月一次的全国朝拜的官员,来自各地,或许还有轩城的高官。 等他随人走上大殿之后,他更感受到那种强烈的不自在。 他与於思贤、归冉朝圣上行礼,又跪听一大段冗长的陈辞后。 许久,寡月只觉得花开了又谢一般的久,才听到“平身”二字。 他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到不全是因为膝盖跪的酸软,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以为就要结束了,游街完毕他就可以回去见顾九了。 可是顾九的一句戏语真的…… 只听道高座上的帝王含笑开口唤出他的名字:“靳南衣。” “臣在。”阴寡月一撩衣袍再度跪地,本酸痛的膝盖再度接触金殿的地板,他暗自痛了一下。 “我记得状元今年十七是吗?” 寡月觉得自己冷汗都冒出来了,难道真被顾九说中了? “臣刚过了十七……”他颤声打到,俊脸通红,尤其是他察觉到右面有一道目光直直的朝他射来,让他十分不自在。 卿夜阙佯摸着下巴,似是在沉思着什么,接着说道:“朕记得萧时女儿吏部萧大人满了十八,还没有婚配吧……” “臣!”阴寡月陡然抬高声音唤了一句,“……” 众人都惊愕又不解地望向他,被他打断话的夜帝也面露不悦。 阴寡月额头已冒出细细的汗水,嘴唇也有一瞬的泛白,他竟然打断了圣上的话,可是他猜到圣上要说什么,便容不得圣上将话说完,若是说完了再来一句“君无戏言”他与九儿就算是完了,他若娶了别人,九儿定是不要他了,若是九儿不要他了……不!他不可以想象。 所以,他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打断圣上的话。 “臣,已有未婚妻子……”阴寡月开口说完,他本是想说他家中已有贤妻,却是仔细掂量了许久,靳南衣着实还未行婚配之礼。若是那般说了经人查出,便是欺君! 此语一出众百官皆惊讶,一旁吏部高官中站着的萧槿更是面色难看许多。 夜帝脸色稍稍缓和的些,只是面色依旧难看。 他轻咳了声:“原来状元已有婚约,那么榜眼,和探花呢……” 於思贤立马上前一步说道:“回皇上,臣家中已有‘糟糠’。” 於思贤拱手道,生怕说慢了一步,就赐婚于他了。 众文官武官面面相觑,往年哪个不是争着娶世家小姐,今年倒是出了稀奇。 安雨翎被这一幕弄的轻笑数声,他这一轻笑,夜帝也大笑起来。 萧槿面色难看许多,一时冲动竟从百官中走出。 “皇上。”她一撩衣袍跪地,声音有些哽咽。 这时候众人神色各异,一旁的萧桢看到妹妹走了出去手心捏了一把汗。 凡是璃王与谢相,似是一切虽在预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靳南衣不会娶萧槿,在旁人看来的确是不明智的! 萧氏乃朝中纯臣一派,入萧氏门楣便是分清浊流。 璃王与谢赟的确想到了一处,但是卿泓像萧时定不会收靳南衣为婿的,原因在于他,卿泓。本次科举的主持人乃璃王,靳南衣多少会被人看做璃王这边。 “萧大人何事禀告?”夜帝问道。 “愿得如意郎,一生不相弃……”萧槿抱拳沉声说道,“萧槿已有心许之人,无需皇上赐婚。” 萧槿低头三叩首。 夜帝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好一个愿得如意郎,一生不相弃,萧槿喜欢的是哪家的公子?朕一定赐婚!” 夜帝此语一出,萧槿与阴寡月同时一震。 萧槿余光瞧见一旁白色的身影身形一颤,她喉间一哽,凤眸隐隐有阴郁之色,她是何其聪明的女子,若是此刻强行要皇上赐婚,她便是一辈子都与他不得交心! 他这样的男子,绝非等闲之辈,又如何肯屈就于她? 要他的心急不得一时,他只说他有未婚妻子,便是没有成亲,她只需再接再厉,一步一步,步步为营。 “谢圣上厚爱,还请圣上恕臣愚昧又固执,臣愿通过自己的努力与他走到一起……”她沉声道,低下头去。 夜帝眉头一皱,众臣都震了一下。 而阴寡月似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眉头紧皱,但愿她说的那个公子不是“靳南衣”。 大约巳时的时候卫簿便抱着御赐的“状元及第”的匾额欢欢喜喜的跟在后面,这时候有侍卫迁来三匹脖子上挂着红绸的骏马。 这时候又有太监来给寡月披上大红的礼服,寡月自是不适应别人这般碰他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只好任由着他们摆弄着。 等衣服穿完了又有太监捧着一个盒子朝他走来,待那太监打开盒子,寡月才知道那是什么。 胭脂! 寡月顿时黑了脸。 身后的於思贤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寡月。 寡月的脸顿时更阴沉了些。 “能……能不涂吗?”状元爷哀怨的支吾出声。 那太监愣了一下道:“那少涂点。” 状元有欲哭无泪,沉声道:“那我自己来吧。” 寡月伸出手指点了几许胭脂。 於思贤已快忍不住了,身后捧着牌匾的卫箕更是心中腹诽:他主子的脸已经够红了,还需要胭脂吗? 状元爷方涂完,那捧着胭脂盒的太监又走向一旁的榜眼。 於思贤顿时傻了眼了。 “这……这,我也要?”於思贤支支吾吾道。 方涂完脸的状元爷立刻从一旁“杀”了出来。 “我待公公效劳。”那人声音依旧柔和,修长的指点上盒中胭脂,一点也不小气,蘸了许多,直直的涂上於思贤的脸。 卫簿还有那些太监们瞧着於思贤的大红脸蛋,都没给忍住笑了。 折腾了许久,宫廷的礼乐响起。 “状元爷上马吧。”给寡月牵马的那个侍卫客气的说道。 寡月勾唇点头,一跃上马,难免不适的轻咳了一下,他的身体较原来相比是好了许多的,只是这个月高度的紧张着实还是有些吃不消的。 “状元爷小心。”那侍卫又笑着道,待寡月坐稳后,他才牵着马朝着大街上走去。 於思贤一路上就没敢抬头,用袖子拭了半天,一张脸更像“关公”了。 “状元爷真俊!”街道两旁有姑娘家的赞叹道。 “气度非凡,气宇轩昂啊!”又有人叹道。 “那个猫着身子,掩着脸的是榜眼爷吧?”又有人指着第二匹骏马上的榜眼爷道。 “是啊,瞧不到是谁,估计是丑的不能见人,不过也是,有状元爷走到前头,谁还敢直着身子。” 于是乎就有榜眼爷丑煞众人的传言传出来,於思贤表示自己真心的冤枉,他不算倾城绝代但也算俊逸,怎么一场游街下来成了“丑男”了? —— 顾九在白马寺旁的茶肆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游街的队伍朝着这方走来。 顾九在茶肆二楼临窗而坐,她一边饮茶一边瞧着街道上等待着游街的百姓,她离开宫门时候与阴寡月说好了在白马寺旁的茶肆里等着他的。 只是原本辰时三刻的游街被推迟到了巳时。 正当这时候有两个年轻男子朝她走来。 “公子,我家公子有请公子。” 那人朝她说道。 顾九愣了一下,眉目逐渐阴沉下来,在这长安城中能认识她的还有谁呢? 难道是慕七的人?慕七这一连快一个月不见了,也许是慕七的? 她抬眼望着他二人,蹙眉的问道:“你们家公子是谁?” “请公子去了便知道了。”其中一人冷冷的解释道。 顾九眉头一皱,若是慕七不会连名姓都不愿透露于她吧? 这二人定不是慕七的人。 顾九缓缓的从桌上站起,笑着朝他二人道:“请。” 那二人显然没有料到会这么好说话。 顾九被他们一前一后的夹着,走在他们中间,随他们出了茶肆,顾九眸光一转,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她立刻拼尽全力的往一旁跑。 只是一瞬的功夫那二人便反应过来,立马追上了她的脚步。 “唔……”顾九一瞬就闭上了眼睛。 “混蛋!”其中一个年轻人冷声唤了一声,一把点住了顾九的穴位扛着她便朝一旁的马车走去,因一旁的人都在等着状元榜眼探花游街,也没人会去分神注意这方。 另一个男子愣住了,自是没料到自己的同僚会这样做。 “知不知道上头命令一定要带回去,不然就是蹲冰窖,这个混蛋他差点害死我们!”那年轻男子将顾九扔进了马车。 另一个男子自是不知道上头下达了这样的命令的,骇了一跳,身子又因“冰窖”二字抖了两抖。 还好逮住了,不然他们都得没命。 “上头说送到哪里?”那个胆子小些的问道。 “主上那里。” 胆小些的再度骇了一下,不禁多瞧了顾九两眼。 “快些驾马离开,别叫人瞧见了。”年轻男子说道。 —— 长安一处府宅 孤苏郁方进园子就有人来报: “主上,人送来了。” 黑袍人,低垂的绝美的凤目闪过一丝狂喜,却是压抑着某种情绪,沉声道:“人没事吧。” “这……人没事,只是送来的人说,费了些劲,点了穴……方才弄进主子房里的时候还用了些迷香……”那黑衣人说道,低下头去。 孤苏郁轻抬手打断他,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穿过长廊,那处宅院前恭敬的站立着两个黑衣人,他挥手示意他们做退。 两黑衣人恭敬的行礼后退下。 他推开门远远的就瞧见美人榻上躺着的顾九。 没他的准许,他的属下不会将她放到床榻上。 美人旁的方桌上燃着数盏蜡烛,借着昏黄的灯影,他瞧见她沉睡的小脸。 “我说过只要你在这个世界我就找得到你……”他柔声说道,微微俯下身去…… 他轻闭绝美的凤目,屏息之间,剑眉一凝…… 香味果然变淡了,而且还是时断时续。 他眸中闪过一丝阴寒,薄唇却是微微扬起。看来她为了躲避他,费了不少心力呢。 似乎是一瞬间,他右手撕裂了顾九的衣袖。 当那抹鲜红的朱砂跃然于目的时候,他再度勾唇…… 他将顾九拦腰抱起,走向至今没人敢轻易碰的床榻。 若说寡月是轻微洁癖,孤苏郁便是真正的洁癖。 他忌讳他要用的东西有丝毫的不洁。 他褪去顾九的鞋子,又给她褪去外袍。 他伸手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粒药丸塞入顾九的嘴里,助她吞下,又起身褪去自己的身上的衣物。 这时候有人叩门,他放下帘子后,才唤了一声:“进来。” 门外的黑衣人将热水打进来,如此往往复复两个人进出三次。 等浴池里放慢水,他吩咐了一句:“没事了,别再来了。” 两位黑衣人怔了一瞬,相继退下。 孤苏郁沐完浴,换好干净的衣服,也不待衣服整理好,头发依旧湿漉便朝着床榻而去。 他等她许久了…… 他本以为他只是到了一定的年纪,需要一个女人罢了,可是当属下给他寻来女人后,他才发现他并不是需要女人,而是,他要她。 杀戮中产生的振奋,比试中所带来的快乐,这一些都可以让他分神不去想这些,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去寻她,他将她的画像发给手下的所有探子,果然,还是找到了她…… 似乎是脚下踩到了什么,他眉目一动,目光便向床榻下望去,是她身上由他褪下的脏衣服,他眉头微蹙,有些厌烦的想要踢开,目光却落在一个香囊上…… 他微滞了一下,却是躬身去拾。 一个靛青色的香囊,绣着梅花,在香囊一角以极细的线绣着一个“月”字。 他凝着的剑眉松缓开来。他本是极其爱洁之人,这样弄脏的东西他本是不会碰的,可是他却拾起小心八万着,唇角还带着自己无法察觉的笑意。 他想着是否这是她名字中的一个字?他总算知道她的名字了,这样也好,以后就唤她“月儿”她是天上的月,而他是坠落凡尘的星,他要拉着她一起坠落,他不想一个人孤单。 是的,太孤单了,孤单了十八年,从未温暖过,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阴寒…… 他将那个香囊紧紧的捏在手中,似乎是想将她揉碎,揉入骨血,又栖身上榻,欣长的身影就这么压了下去。 “月儿……”他唤了一声,似情人间最亲切的喃呢。 唇就这么落在顾九脖颈处…… ------题外话------ 亲们,咱们的评论不要透露了章节剧情哦,低调低调。说好的小知识: 宋代共产生118个状元,生卒年可考者51人,其中20岁—30岁中状元者37人占72。5%最小的18岁,50岁以上2位。 清代共114个状元,生卒年可考者54人,其中20岁—30岁中状元19人占35%,最小的21岁,50岁以上中状元5人,最大的62岁。状元之路不逊于蜀道之难。   ☆、第十章 君心似我心 子夜,街上已是鲜少有人走动了,白马寺前的街道寂静而又萧条,香客散尽,古寺掩门,白马寺旁的茶肆已经打烊了,茶肆旁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个少年,一身刺目的红绸已褪,素色的衣袍在黑夜之中更显清瘦几许。 他坐在那里,双目无神又似有焦急期待之神色,他低垂着头,只是静坐在那里,从午时等到了子时,六个时辰了,他从白马寺里出来,褪去一身霞衣,看着人来人往吵杂的街市逐渐人影稀疏,再至后来空无一人,静寂无声,他没有等到她…… 顾九并不是一个爱说谎的人,她说过她在白马寺的茶肆里等他的,那么她不会走远,可是为什么,他等到现在也不见她出现…… 有雨水滴落下来,滴滴答答的顺着茶肆的琉璃瓦滴落在青石板上。 向晚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春将尽,爱将竭…… 一个寒噤过后,他愕然扬眼,就瞧见擎着伞,从远处跑来的卫簿,跟在卫簿身后的还有於思贤的小厮踏雪,二人神色慌张,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惧。 “公子……”弃了伞卫簿“噗通”一声就跪在雨地里。 身后的踏雪骇了一下,赶紧给卫簿撑伞。 “没有……没有,紫藤园没有九爷,醉仙楼里也没有……平安村的老宅也去找了……呜……九爷丢了……” 他话音还未落,面前跪着的男子猛地抬起头来,清澈的凤眸不复清明,慌乱与伤痛并驰而过,他呆呆的凝着卫簿,心一沉再沉直至深渊之中。 瞧见主子的反应,卫簿贴着地面的膝盖向寡月移去, “公子,九爷丢了,您不能再出事了……” 九儿丢了,素衣的少年脑中“轰”的一声响,这一句话似千斤之重锤在他的脑海里生生砸下一个血窟窿…… 九儿丢了…… 九儿丢了…… 他本跌至深渊中的心,仿佛一寸寸的结起冰来,寸寸幽寒…… 他修长白皙的手抚上额头插入头发中,指尖深入发髻之中,他只觉得头剧痛无比,他承受不来,承受不来—— 轰隆一声,天际里划响一声春雷—— 与此同时一行清泪滑落少年的脸颊,他凤眸之中的哀怨更深几许…… 这许是今年第一声春雷,仅仅是一瞬大雨滂沱起来,震耳的雨声,让他听不清自己心中的呜咽。 这么大的雨,九儿会去哪里?这轰隆的春雷本是九儿最惧的,她现在一定在哪个屋子里,等着他去救她…… 不行! 他脑中一丝光影如白驹过隙一般疾闪而过,他要去找九儿! 不是说好了要他为奴为马一辈子的吗?不是说好了此生不离不弃? 不是说好了等他回来,便向靳公求娶,此生与他比肩,共历风雨,共谱这锦绣华章…… 蓦然间,素衣的少年从青石台阶上站起。 也许是坐得太久了,他得双腿已有些发麻。 他勉强的撑起身子,将将迈腿,似牵动了什么,他猛地咳嗽起来,这一咳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潮红,便是无休无止。 连着跪在地上的卫簿也慌了神,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揉酸痛冷硬的膝盖,他伸手在怀里摸药给自家公子递去。 “咳咳咳……咳咳咳……” 少年咳的掏心掏肺,心中更是撕心裂肺。连踏雪都看着不忍,伸手来扶他,卫簿一个劲的唤着:“公子……” 他连咳喘的间隔都没有,又如分出神来吃药,他手捂着唇,绝美的凤眼已咳得发红了,纤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水珠。 若是以往他定会伸手去接卫簿的药,自己塞进嘴里。而如今的他仿佛像个没有了灵识的“死物”一般,操纵着他的或许只有剩下的执念罢了…… 执念……他的执念,便是寻到九儿…… 只是这仿若临头一棒,又似突然降临的轰隆春雷的打击对他太大了,让他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因为从未拥有,得到后才会更加珍惜…… 以往的无数年里,他的生命阴暗而冰冷,人世给予他的温暖,不过零星半点。 失去殷叔的痛,失去南衣的痛,如是连顾九也要离他而去,那他的生命里还剩下些什么? 一切俱无了,那还剩下些什么…… 那夜轩城万安寺里的参悟,不过是一夕间的见地。 他不要她留在冬日暖阳之中的娉婷的身影,他要她,那么真实的她…… 他松开捂着唇的手,就这般冲进雨里—— “靳南衣!” 一声厉吼后,他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下。 那人一身灰衣,擎着靛青色的油纸伞,他就站在雨里,眼中有担忧亦有失落,他走近他,将伞让出一大半在他的身前。 於思贤一手撑着伞,又缓缓伸出一手去扶寡月的臂膀。 寡月猛地将他挥开,侧身就要向一旁走去。 “靳南衣,你太让我失望了!”於思贤眼中的怒火更盛了些,他强势的伸手拦下阴寡月。 “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是你的未婚妻子?”於思贤复问道。 阴寡月目光依旧没有焦距的不知落在一处。 拿着药瓶的卫簿,手中一抖,没有料到於思贤竟能看出九爷是女扮男装,他赶紧上前来,说道:“九爷是我家公子的妻子……” 想起九爷,连卫簿都红了眼,九爷是断不会弃公子而去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卫簿期待的望了寡月一眼,公子若是这副样子,更难找九爷了。 於思贤凝着寡月的眼神愈加复杂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 “靳南衣,你听着……你有情有义,爱妻胜过自己,乾元殿上不畏强权坚定不移,我敬你!可是……”於思贤语锋一转咬牙道,“你这般莽撞、低落,是做给谁看的,或者你的未婚妻回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她心里能好受?!” 於思贤凝着手中的少年怔动了一瞬,他略有动容,连身旁的卫簿也情难自已的唤了一声:“公子……” “若是她真要走奈何你高中状元了走!”於思贤难压心中的酸楚与恼意,继而朝寡月嘶吼道。 素衣少年低垂的眉目一动,清澈的凤眼瞳孔微缩了一下。 寒窗苦读时候她在,亡命天涯时候她在,背井离乡时候她依在…… 待他金榜题名时候她不在了,便也是真的不爱了…… 她陪他走过最艰难的日子,终于有一天他有能力撑起这个家的时候,她离开了,无声无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啊——” 雨夜的长安,划过一声少年痛苦的哀嚎。 这声音至肺腑而生哀怨却又凄楚,闻者心中不甚凄然——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 绵延的雨水从屋檐淋漓而下,零落了院外一树的海棠花,雨水无情的冲刷着,将那花瓣打入泥地。 也许是有凄惨的哀嚎划过耳畔,又或许是一丝光影划过脑海,再或者是周身的不适刺激着濒临崩溃的感官。 “唔……”顾九吃痛嘤咛了一声,缓缓的睁开双眸。 这里是哪里? 头好痛,好晕,烛火那么刺眼,四周静寂无声…… 寡月…… 对,寡月,说好了要在白马寺旁的茶肆里等他的,那么这里又是哪里…… 她胸前一痛,脖颈处酥酥麻麻的,这才完全回过神来,似乎有一“物”压在她的身上,好重好重…… 亟待她反应过来,那一“物”是什么,脖颈处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当源自什么。 “啊——”屋内传来一声女孩尖利的哀嚎。 顾九惊慌之中猛地推开身上的人。 显然陷入温情之中的孤苏郁料不到顾九会这么快醒来,毫无防备的被她推开了。 她来不及撑着发昏的脑袋,就用身旁的被子掩盖住自己的身子,直往另一方退…… 这里是哪里?顾九分神打量一眼周遭,没有印象! 她慌张惶恐的瞧了一眼那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他,又是谁,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她强忍住心中那股想与这个毁她清白的男子同归于尽的冲动,还有对陌生的地点的恐慌,看清楚这人的容貌。 她不认识! 她根本不认得这个人! 不对,哪里不对…… 孤苏郁捂着胸口,那双阴寒绝美的凤眼抬起,凝着惊慌失措的顾九,当目光触及到她惊惧的清眸、潮红的面,颤抖的唇瓣……他坚硬无比的心柔软了一瞬,也仅仅只是柔软了一瞬…… 他阴寒的凤眼一凛,极快的速度伸手握住顾九的脚踝,细腻如温玉一般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只是一瞬间他方才褪去的潮热如潮水一般再度席卷而来,涌上全身每一处肌肤。 贪婪,激起他与生俱来的冷戾本性,他只是伸手一拉。 顾九仿佛听到了骨节“咯噔”一响,就像崴脚一般的痛…… 她还来不急一声惊呼, 人就滑到了床沿上,接着那人颀长的身影再度压了下来。 顾九心跳到了嗓子眼,耳根乃至脖颈都红到滴血,她伸手去推他,脚上也死命的挣扎着,她不会让他碰她,不会! 孤苏郁轻松的钳制住顾九毫无章法、乱推乱拒的手,腿压住顾九的,不让她乱动。 “噗通”一声顾九就被他推到在榻,她吃力呼痛,“嘤”的一声娇喘。 男子阴寒的凤眼扫过顾九潮红的面,染上鲜红。 如锋刃划过的薄唇紧抿,他俯身低头,压抑着濒临崩溃的意识覆上顾九的唇…… 他怜惜她未经人事,而她似乎并不领情。 顾九反应迅速,猛地一偏头,孤苏郁的唇就落在了顾九的耳朵上。 男子凤眼一黯,一丝冷戾闪过后他眼一眯,就这顾九的耳垂就咬了下去。 “啊!”顾九吃痛呼了一声,眼睛有些湿润,她全身颤抖起来。 “我说过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能找到你……”邪魅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顾九猛地打了个寒噤! 她全身止不住的哆嗦起来。这个人,这个人…… 她极力的搜寻着,她似乎要遗忘的一幕,本以为已是时隔一年零数个月了,没想到,她已不放在心上了的一个人,又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强闯直入,她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唔……” 这人是狗吗?咬了一下,松了口,继续再咬?古代人知不知道这样很不卫生! 顾九不敢动脑袋或者动身体,她一动就会扯动耳垂,估计就是流血不止! 顾九全身颤抖不止,那双冰冷的手依旧肆无忌惮的到处乱探。 “腾”的一下,她全身紧绷,血液冲至面部。 “你……住手。”意识冲出牢笼,顾九咬牙颤声道。 身上的人果然住了手,只是没有停止住……口。 孤苏郁身影一顿,长眉微皱,凤眼一眯,似乎是心中震了一下,却下意识的想等她说完。 “我可怜你……” 身下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咬牙再道,只是这一瞬,她眼中惊慌惶恐褪去,清明自眼底浮起。 孤苏郁彻底被震到了,他松开咬着顾九耳垂的牙齿,抬起阴寒的凤眼带着一丝愠怒,又带着探究的冷凝着顾九。 耳垂的痛感消失了,周围一瞬安静下来。 蓦地,顾九推开她身上的男人,厉声吼道: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得到一个女人,你好可怜!” 黑袍人,僵直在那处,他阴寒窄长的凤眸闪过一丝震惊,他悬在空中准备去将顾九扯进怀里的手抖了一下。 她说他可怜…… 他的确很可怜……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正大光明过,既不是君子又何必在乎所谓的名声? 下三滥的手段又何妨?成王败寇,世人从来都只问结果,不问过程,辛酸也罢,下三滥也罢,他只要得到她,她是他的就足矣! “天真。”薄唇之中溢出两个字来。 他栖身向前,三千青丝倾泻下来,他缓缓的靠近,顾九仓皇的后退。 “无论是对待敌人还是做人,都不必太认真……” 那人唇边勾起一抹妖冶的笑,因为不是常笑的人,笑起来才显得愈发的诡异。 “一认真,就会是……用‘命’拼一个笑话来给人看……” 他再度握住顾九的手,阴寒的眸光褪去不少,此刻他的手温柔的似春风…… 这是一双……。大夫的手?…… 顾九错愕了一瞬,一个杀手的手如何让她联想到卿泓给她把脉时候的那双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她在用命去拼一个笑话给人看……她不懂,她又哪里有功夫去深思这句话的意义,她没有时间来懂。 “你,你不要过来!”顾九厉声喝止道。 那人却是不依不饶,唇边依旧带着不可捉摸的微笑。 顾九仔细思量过,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桓青衣是璃王近侍,经过层层选拔而出的武者,武功自是不低,这个人能与桓青衣打成平手,不对,是将桓青衣重伤,那么他的武功更是深处无人之境,若是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花拳绣腿,还不待她摸到这房间的大门,就被他吃干抹净了! 顾九,边退边环顾着四周,她眸光一转似乎是瞧到了某物。 猛地她转身向旁侧而去,让孤苏郁扑了个空。 顾九伸手扯下床帘的金钩子,那钩子的尾端是尖的,做的十分的锋利 似乎只在扎眼之间顾九就将那人压下,金钩的尖端抵在了那人雪白的脖颈。 连孤苏郁剧震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竟能在他失神的片段“反客为主”获得优势。 顾九双目通红,全身颤抖着,脸色惨白,冷汗直下,显然方才那一举动,她运量了许久,似乎是早就在探寻时机,只是方才她才发现了咳利用之物。 趁着分散他注意力一瞬的功夫,她就将那金钩扯下,抵在了他的脖颈! 这样的速度,的确是拼尽全力,如果慢了一秒,她都有可能再度“受制于人”。 “要你的属下,备马车!” 顾九腿压着他的胸口,一手握着脖颈,一手握着金钩。 她鼻息很重,胸前起伏着,鼻尖似有汗水滴落,正好落在那人的额头上。 那微冷的汗水滴落下来,那人漂亮的眼眸眨动一下。 他微勾唇角,颇带几许性味的凝着顾九。这个女人,当真有趣,敢两次威胁他孤苏郁的性命,将刀抵着他的脖子,还真是胆子够大! “若是我不依你,你会杀了我吗?” 他勾唇道,紧贴着顾九的身子动了动,摩擦着顾九濒临崩溃的神经。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顾九“腾”的一下小脸如煮。 无耻! 顾九手是更用力了些,手中的金钩紧贴着身下人的脖颈,一抹血痕滑过,似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孤苏郁皱了皱眉头。 顾九瞧着那雪白的肌肤上破出一道殷红的寸口,她怔了一瞬,眼中的狠戾退去一些…… 只是这一瞬,身下的人似乎寻到了什么契机,夺过她手中的金钩,扬手一甩,不知甩到了何处,屏息间将她翻身压在了身下。 顾九近似绝望的望着夺去她的“武器”,又翻身将她压下的男人。 “你……” “小野猫,不要对敌人心软,要认真就认真,就认真到底,不可……举棋不定……”他笑着在顾九脸颊印下一吻。 顾九厌恶的别过头。 他愈加得意了些,低头吻上顾九的脖颈,他喜欢她温热的肌肤,喜欢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有“露凝香”的,也有她自己的……对,就是这种味道,许久以前的雪夜,她也曾离他这么近…… 他啃咬着,没有停止的意思。 许久之后,他感受到身下的人的挣扎渐渐弱去,他心中升起一股欢喜。 女人再怎么挣扎,性子再烈,也是会被男子驯服的…… 半晌,似乎是周遭的气息,太静,静得太过于压抑,他猛地抬起头来。 “你若敢咬下去,我现在就派人杀了他!”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凝着顾九。 顾九身子震了一瞬,她似乎不明白他说的“他”是谁,双目无神的凝着床顶,她竟然也会有一心求死的一天…… 她有些理解,故时阿九的心情了…… 猛地,她的下巴被人捏住。 “我叫你别咬下去,你听到没有!” 他本不是话多之人,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一刻他竟然慌了,是的,慌了,他不想她死…… 顾九依旧双目没有焦距的凝着床顶。 孤苏郁长眉拧作了一团,他左手重重的垂在顾九一旁的枕头上。 “我会杀了靳南衣,靳南衣!你听到没有!你若寻死,我现在就命人去杀了他!” 他眸中的狠戾聚而不散,双目通红。 果然,顾九好似有了反应,回过神来,咬着自己舌头的牙齿也松动开来,这一松开,血水就外溢出来…… 孤苏郁的目光落在那血水上,心被震了一下,他慌了神,松开顾九,伸手去一旁的柜子里找药,满满的一柜子的药被他翻乱了,他取来数个药瓶,将药塞入顾九的口中。 他颤抖着打开药瓶,慌张地将那药丸塞入顾九的口中。 她已筋疲力竭了,方才她已消耗了所有的力气,意志战胜了恐惧,却还是败下阵来,她没有力气了,她一天没有吃饭,没有力气了…… 缓缓的她闭上眼,压根没有注意到孤苏郁给她递来的药丸…… “月……”孤苏郁慌张的唤了一声。 这一声却让已欲沉沉睡去的顾九猛然睁开眼来。 月…… 月是谁……靳南衣是谁…… 温热的泪从脸颊滑落,许多许多的画面闪过脑海—— 红烛燃起的喜堂,众人的冷声嘲讽与喜乐齐鸣之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她的。 昏黄的灯影中,那个昏黄的灯影下挑灯苦读的身影,亟待她盈盈望去,他对她勾唇温柔一笑。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画面一转,一支梅影一闪而过,已不记得是哪一簇梅,也许,该是绘在某一处繁锦上的,那梅远去,她看到一个人,一身素白的衣袍,站在阳光下,双眉之间的胭脂痣鲜红似血。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亟待画面,变成雕梁画柱的房舍里,两个身影,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鹅黄温濡,一个暮霭沉沉楚天阔,一个疏影横斜安在哉…… …… 寡月…… 她心中低念出这个名字,她如何能弃了他,她怎么可以独自选择死亡,若是她死了,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该有多寂寞…… 若是她先一步赴了黄泉,来世定也是要错过了,早一分,晚一分,都是错。 她想深呼一声痛,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孤苏郁低头瞧见顾九已复清明的眼,他忙将手中的药塞进顾九嘴里。 “痛吗?乖,吃了这个就不痛了……”他慌张的将药丸放到顾九的嘴里。 顾九凝了他一眼,竟是兀自咽下。 她不想死,她要活着见到寡月。 “药粉含在嘴里。”孤苏郁将那药粉倒了许久进顾九嘴里,血是止住了,可是她却有些昏昏沉沉了。 “这药粉里有乌头,和一些止痛却让你想睡的药材。”那人解释道,“你好好睡一觉吧。” 闻此言顾九竟然将自己的头猛地往床榻旁的柜子前一磕。 “你!”孤苏郁握紧了拳头,想发火,却打不得,骂不得。 顾九只是有话要同他说,她一口吐掉口中的药粉。 沙哑的开口说道:“不准骗我……” 孤苏郁眉头一皱,显然不曾听懂她究竟什么意思? “不准杀他,你若杀他,我必为他报仇,再自杀!”她凝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站在床榻下的人一震,竟是被她气势所骇,后退了一步。 “你还是养好身体再和我谈条件!”孤苏郁冷声说道,转身离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带上了,接着又听到,有人给门上了锁。 孤苏郁的确走了,之后都没有来。 因为药效的作用,顾九昏昏沉沉的睡去。 之后,孤苏郁没有来,也不知去了哪里,顾九当然不会在乎他去了哪里,只要不见到他,她便还能有心情。 次日,顾九的舌头肿了,吃不了东西。 巳时的时候,有一个黑衣人引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肤白貌美,却是一脸冰冷,看着有些像假人或者说画上的美人,不笑、没有任何表情。 那女子扶着顾九起床,给她检查了一下全身的伤口后,又给她穿衣服。 顾九明显的感受到,她低头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是的,厌恶。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 她没有丝毫的力气,全身乏力而酸痛,自然任由着这个女人摆弄。 她被那女人挪动了一下,然后她感受到那女人似乎是盯着床榻望了许久。 顾九一扬眼就瞧见那女子目光惊惧,又似有深深的伤痛与不甘,她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就瞧见锦被上一抹血痕。 连顾九也是震了一下,脑海中回忆了一下,想到这也许只是那个男子脖颈处滴落的血渍而已。 顾九开不了口,没有解释,就算是能开口,她也不想解释什么。 那个女子有些呆滞的给她退下亵衣,换上干净的亵衣,目光才落在她右臂上的守宫砂上。 那女子骇了一下,眉眼之中难掩欣喜。 顾九无力摇头,她并不是偏执的认为狠戾的男子不该有人喜欢,而是,这样的男子,于她不可能动容…… 那女子给她穿好衣服,又取来一对银质的脚镣与手镣来…… 顾九愣了许久,眼眸之中满是怒火,如果她现在有力气,或者能开口说话她一定要破口大骂,对,破口大骂。 他真当她笼中鸟,能够囚禁一世的吗? 那女子给她端来饭,一口一口的喂着,显然顾九从她的眼里读到了轻蔑与不耐。 顾九冷笑,即是如此何不放了她,她轻松了,她更求之不得。 一连两日,顾九都没有见到孤苏郁,这几日那女人端来的食物都是特殊处理了的,顾九只是不懂,为何这个男人府里的食物很多都看着奇特,甚至还有奶酪?那黏糊糊的东西是羊奶酪吧? 这日那女人又来了,经过几天的用药,顾九已能开口支吾的说出几个字来。 那女子端着茶水进了房,茶香四溢,顾九深吸一口气,嗅了嗅,双眸一瞬睁开,清澈的眸子里燃烧起一簇炙热的火。 这是紫藤花…… 那女子并不友好的递来一个茶杯给她,顾九就清晰的看到上面漂浮着的紫藤花瓣,有些泛黄,却又能辨出…… 一瞬,鼻头泛起了酸意,她想到那个素白衣衫的少年。 他过得怎样,没有她的日子,他还好吗? 他知道她失踪了?还是深信她自己走了,弃他而去…… 只有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他的想法……她是在乎的。 她捧着茶水的手一颤再颤。 终于茶水漾了出来…… —— 紫藤园内紫藤花开的争艳,而院落冷清。 状元及第的牌匾就挂在正堂之中。 於思贤与踏雪住进了这里,因为还没有任官,所以他只能暂时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便是—— 阴寡月一连病了数日。 一睡就是一整天,直到夜间的时候才昏昏然醒来一瞬,唤几声“九儿”后再躺下去,一卧不起。 大夫都来了数位,轩城那边卫箕已寄了两笔银子来。 如今阴寡月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卫簿一方面要卫箕联系慕舫的人找到慕华胥,一方面又要照顾寡月,又要在全城寻找顾九的下落。 “公子,你醒醒吧,九爷还等着你去救她呢……” “公子……你再不醒来主持大局,卫簿也要撑不下去了……” “公子……你快振作起来……” 卫簿趴在床头守着寡月,这时候於思贤从外头匆匆走进来。 “靳南衣,我仔细想过了九姑娘走的蹊跷,你们之前可曾有什么仇家!”於思贤直扑向床榻,一把揪起床榻上的少年。 卫簿骇了一跳,连着一旁的踏雪也骇了一跳。 “於公子……你不能这样,主子他受不了的……”卫簿说道。 “你看着他这副死样子,反正也是要死不活,不如让他清醒清醒。”於思贤红了眼,摇晃着少年,“靳南衣你给我醒醒!” “靳南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吃药,不吃饭,你这样睡着就可以逃避现实,这样你的九儿就能够回来了吗?!”於思贤死命的摇晃少年。 “她正在等着你去救她呢!” 她正在等着你去救她呢—— 少年虚弱的睁开双眸,紧接着一阵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 “水……我要喝水……给我水……”少年干枯的唇动了动,双目不知落在哪处,兀自的唤着。 卫簿闻言忙去桌案前给寡月倒水。 於思贤缓缓的放下寡月,少年接过卫簿递来的水猛灌了几口。 “我要吃饭,要吃药……我要去救九儿……” 於思贤给一旁的踏雪使了个眼色,踏雪忙不迭的往厨房跑。 他吃了好多饭,无论什么一个劲的往嘴里塞,卫簿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主子,主子以前迟方没有声音,静静的,那样子看着是一种享受,以前的九爷也十分喜欢看着吃饭的主子发呆。这个狼吞虎咽的主子他虽然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但是他倒是十分欣慰。 主子能吃饭就能有力气,有了力气自然能好起来,这样也好寻回九爷了。 吃了饭,用了药,寡月看着精神了些,卫簿给他打来沐浴的水,沐了浴,卫簿给他清理了这些天生出的胡渣,换上一身素衣。 少年,依旧还是那个少年,只是清风皓月消散,多了一些沧桑沉稳之态。只是两日,就能改变一个人。 这两日,如同两年那么久,或者就像静静的流淌在时空里千年那么久远,久远到他灵魂枯竭,爱恨泯灭…… 他坐在院子里,许久才扬眼望了一眼头顶的紫藤花,紫色的花瓣犹如蝴蝶的羽翼一般,那时候的顾九,也是极爱站在这里,盯着紫藤花发呆,那日他还和她一同坐在这里喝茶闲聊,转眼,已恍若隔世。不一会儿,眼眶又湿润了…… “卫簿……”许久,他低声唤了一声,是这两日来第一次清醒的唤卫簿的名字。他知道卫簿与於思贤他们就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他没事,他想告诉他们,没有找到九儿之前,他绝对不能有事。 卫簿无疑是受宠若惊,忙不迭的跑了上去。 “主子。”声音之中难掩一丝欣慰。 寡月偏头望向他:“有无慕七的消息。” 卫簿不忍让主子伤心,却又不得不如实相报。他小心翼翼的凝着主子此刻的神情。 “不要紧。”寡月开口安慰道。 卫簿错愕了一瞬,只听寡月道:“去将九儿那日进城用的那份通牒取来,若是她没贴身带着,便在她的包袱里。” 卫簿一听,虽说是有些稀里糊涂的,但是主子能这般清醒的给他说话,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主子呢。 卫簿急忙将那通牒取来。 寡月接过通牒,从石凳上站起。 又是一阵猛咳,卫簿忙上前去扶,心里暗叫不好,这一遭主子的病又开始反反复复了! “无妨。”寡月柔声道,又转头望向身后的於思贤。 “思贤兄,能否陪我去一趟。”寡月说道。 於思贤岂会拒绝他,虽不明所以,当即点头。 寡月欣慰一笑。 “主子……”卫簿低声一唤,神色戚戚。 寡月笑望着卫簿,道:“你留在园子里,若是九儿……”他喉中作梗,深吸一口气,方继续道,“园子里要留人的……” 卫簿重重点头。 寡月与於思贤一起出门。 其实他也不知道,去寻王舫,能不能借人帮寻,而且仅仅凭一张通牒,他能否借到人马呢? 碰运气了。 王舫的镖队会在长安城东城门停留,只要去东城门,等天黑等到王舫的镖队,向他们说明缘由,借到人马,便可以全城搜寻九儿的下落了。 寡月上了马,带上斗笠,一勒马缰。 他坚信且深信,九儿不会抛弃他,绝对不会! 只是这个仇家会是谁?他还得分神让人留心长安的靳府(南衣叔叔)那边的动静! “你没事的。”於思贤在扬鞭前担忧的问他。 寡月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 这一头,孤家的宅院里。 “嘭!”的一声茶杯落地,顾九的手被那茶水烫出一大块的红印来。 “你怎么搞的!笨死了,连茶都端不好吗?”那女子大骂一声,似乎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顾九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地上的茶屑,也没有管手上的伤。 那女子想着顾九没有呼痛那伤自然是不严重的,忙去处理地上的瓷屑。 那女子取来灰盒和小扫帚,蹲在地上就开始处理。 顾九盯着那女子蹲下身子,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桌案上的一个玉石雕的某工艺品。 她一手握紧自己的银镣铐,不让它发出碰撞的声响,一手便去取那玉石…… 她凝着那蹲在自己面前女子,咫尺之间的头颅。 这个女人虽美给她过好脸色,倒不坏,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就算逃不出去,也要见到孤苏郁,和他再度谈判,她要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她要走出这个院子! 这样如笼中鸟的日子,她会疯的!不知道阴寡月如今怎样,这样的日子她更会疯的! 想到这里,她高高举起那玉石—— ------题外话------ 这章难度系数太大了点,我写了删删了写,弄到现在了。   ☆、第十一章 谁才是夫 “嘭”的一声响,房间里沉寂了许久。 顾九凝着那已倒下去的女子,看着她脑后的血印一直顺延着脖颈滴落到地上,她胸前起伏大喘着粗气,扔掉手中的玉石,她猛地后退数步…… 她杀人了,杀人了…… 顾九面色惨白一瞬,也仅仅只是一瞬,她从座椅上站起来,又走到那黑衣女子面前,取过她腰间的钥匙,将脚镣和手镣打开,朝大门走去。 大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阳光那般刺眼,她适应了许久才缓缓的睁大眸子,这几日,她只要靠近大门两米内,就会被那女子逼回去,因此顾九猜测这院外或许没有人看着,这是哪个黑衣男子的房间,或许守着她的只有这个女人而已。 顾九深吸一口气,额际的冷汗都还来不及去擦,便迈出腿,想快些离开这里,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升起的一阵杀气。 “贱人!” 顾九以为已死去的黑衣女子从地上爬起,一手捂住头,一手扯住顾九的头发,那双美丽的容颜因为有血水滑过脸颊而显得狰狞无比。 她眼里蕴含着怒火还有杀意!杀不了她,她也非要打残这个贱人不可,竟然敢偷袭她! 从小当杀手培养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人偷袭,因为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晚上不能睡觉,一睡觉就有可能被和他们一起的杀手杀死,就是她也在很小的时候,晚上杀死了与她一起接受训练的同窗,因此她才得以活了下来,留在主上身边。 女子一把扯过顾九头发,这女子力大无比,顾九想挣扎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她运起内力,将顾九往那门框上重重的甩去。 “唔……”的一声后,顾九前额重重的撞在了那厚厚的门框上。 血从额头流出,顾九双眼黑了一瞬,伸手正欲要去捂自己的额头,头发又被身后那女人揪起,额头重重的磕在门框上。 “贱人!竟敢偷袭我逃走,看我不打死你!”那女人犹如疯了一般将顾九的头往那门框上重撞数下。 这样的重击,顾九完全没有能力抵制,眼前一黑,完完全全的昏了过去。 那黑衣女人宛若癫狂了一般,杀手的本性暴露无遗,又对顾九一顿拳打脚踢。 “贱人!” 这时候院子里似乎来了一个黑衣男人,顾九猜得是没错的,这些人都在院子外,这么大的动静这么久才来,只是因为这个黑衣女子进来的太久了些,才想着过来看看。 哪里料到,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停下!”那黑衣男人一把钳制住那女子。 这时候院外又走进数个黑衣人。 “将她带下去!”那领头的黑衣人吩咐了一声。 那黑衣女子被人押下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腾”的一声跪地:“大人恕罪。” “我恕你何用,等着主上回来治罪吧,先带下去!”幽冷的声音至那黑衣蒙面男子嘴里而出。 那女子身子一软,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被人拖了下去。 “来人!”那蒙面男子唤了一声,一个黑衣人走近了些。 “抓一个大夫来,先给这位姑娘看病,快马加鞭,传信给主上。”那人吩咐道。 身后的黑衣人躬身答“是”。 那黑衣蒙面人站在那里,扬眼,那名属下还站在那里。 他眉头一皱,低吼一句:“还不快去!” 那人走后,他才俯下身子,去抱顾九,没办法,这人总是要抱的,虽说他知道主上在乎这个女人,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不可能让她这样半死不活的挂在门楹上,挂到主上回来吧。 那黑衣人将顾九放到屋内的一张矮榻上,主上的床他不敢靠近,只能将这个姑娘放在这张榻上。 他凝着顾九额头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他方出门,就瞧见怒气冲冲赶至的主上。 “主……主上……”蒙面人抱拳低头行礼,心下腹诽主子的速度是否太……快了点。 孤苏郁一撩黑袍匆匆跨过门楹。 越过屏风就瞧见美人榻上躺着的满头是血顾九。 那人阴寒的凤眸微缩,掩在黑袍中的手捏握成拳,紧接着寂静的屋子里传来一声男人嘶吼: “取水来——” 站在门口的黑衣人猛地打了一个寒噤,迈着步子往外走去。 孤苏郁给顾九处理了伤口上了药才开始给顾九把脉。 血瘀受阻,却迟迟昏迷不醒,他不禁心下有些着急了。 男子苍白修长的手将顾九的发髻散开,指腹摸到她头部的几个肿块,眉目又是一沉,他检查了一下顾九的眼、耳、鼻、未曾瞧见有出血的地方。 他走到书桌上,拿起一只笔,蘸了墨,沉思许久才开始开方。 他写完方子拉开门就将那方子递与门外的黑衣蒙面人。 “药熬好,立刻送来。”他冷声说道。 入夜,屋外又下起了雨,他喂顾九喝了药,可是顾九还没有醒来,能吞能咽,就是不能醒来…… 他将顾九抱到了自己的床榻上,褪下自己的外袍,就要在她身旁躺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并不喜欢自己碰她,于是他僵了一瞬,许久松缓下来,走到一旁的书桌旁端来一个木椅,坐到了床榻旁。 孤苏郁这一坐便是一夜。 —— 这方,阴寡月与於思贤快马出了长安东城。 在城门外一直等到了天黑,也未等到王舫的镖队,连一个像样的镖队也没有等到。 连於思贤都不禁在想是否今夜王舫的镖队不会来了。 不久天又下起了雨,於思贤撑起了伞,寡月依旧牵着马站在那里,游离的目望着远方。 於思贤给寡月撑着伞,他沉默不语,陪寡月一起等着。 许久,约莫着一个时辰的样子,远远的出现一支镖队。 镖队最首的骑马人举着锦旗,锦旗上绣着一只狼头。 “王舫。”於思贤凤眸一缩,唤了一声。 素衣少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影,他身子动了一下,袖中的手紧紧地握着那份通牒。 似乎是在等那只马队的靠近。 不一会儿那马队就离二人只有十几米远了,寡月见状,冲上前去,於思贤反应快也撑着伞跟了上去。 白衫少年直直拦下那镖队。 大雨滂沱,突然闪出这么一个人来,为首的男子都骇了一跳。 “镖队大哥,在下有事请见王家舫主。”寡月抱拳说道。 因他速度太快,於思贤哥了半分钟才赶上,不可避免的他虽带着斗笠,身上依旧被雨水淋湿了些。 可他不在意,清澈的双眸,坚定的凝着镖队为首的男子,不想退后半分。 “若是要押镖到了城门口再说,至于舫主,不见外人。”那马背上的人冷冷道 寡月心中一紧,拿出袖中的王氏通牒递了上去,低头道:“请见王舫主。” 那马背上带着斗笠的人眉头微皱,伸手接过那通牒,目光刚扫在那通牒上,眼眸一震,随即他再扬眼望了一眼阴寡月。 王氏通牒能给之人,必定与舫主相交,那人微垂首道: “你且稍候,待我禀明舫主。”他双腿一夹马腹朝着队伍后面走去。 许久,从队伍老后的一辆马车内走下一个一身黑衣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和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 女人步履间略显冲忙,身后的侍女也急急忙忙的跟着她向这方走来。 王玄见到是两个少年的时候显然一愣,禀德十年的王氏通牒,这一份她明明记得是给了那个九丫头的。 阴寡月抬头就瞧见一身黑衣,二十四五岁的女子,模样很美,可想年前时候也定是绝美的。 “你是九丫头什么人?”王玄扬了扬手中的通牒,凝着阴寡月说道,这少年一身书卷气息,气质温濡,难道就是九丫头说的给她一纸合理书的夫君? 时隔这么久她虽记不清当时的事情,但事情大概的轮廓她还是记得的。 “你就是休弃了九丫头的那个吧?”王玄眯眼道。 闻“休弃”二字阴寡月震了一下,连同於思贤也皱了眉。 阴寡月仔细想想知她说的可能就是顾九,他上前一步,朝那女子深作一揖。 “求舫主借在下一队人马……‘寻妻’。” “寻妻?” 众人皆是一愣,王玄更是不解的凝着他。 “舫主所言九丫头正是在下妻子……”阴寡月沉声说道,低下头去。 王玄眉头一挑,转眼脸就阴沉了许多。 “你又休弃了她?” 王玄此话一出,将於思贤都震住了,更何况阴寡月。 寡月抬眼眸子清明却也难掩伤痛。 “回舫主,我没有有休她,曾经因时局窘迫,万不得已的想要逼走她,我用一生悔过,只是这一次实不知九儿落入何人之手,还请舫主相助。”寡月说完再度深深作揖。 此刻站在寡月身旁擎着伞的於思贤也收了伞,朝那王玄一作揖。 王玄震了一下,显然对阴寡月将信将疑。 许久她才开口道:“就算不是为情,你拿着王氏通牒来我就该助你,何况我与那九丫头本就有一段缘分,更不该不帮……” 白衫少年抬首,斗笠上的雨水一滴滴,滴落下来,却遮挡不住他眼眸之中的欣喜。 “谢……谢舫……”他方要言谢,便被女人打断了。 王玄一抬手道:“先别谢的那么早,事成之后再谢我。” “对了,小公子怎么称呼?”她问道。 寡月愣了一瞬,拱手道:“靳南衣。” 四下的人都怔住了,相视一望,再看向自家主子,这一路从晋阳至咸阳再至长安,谁不在谈论靳南衣。 王玄微抬起下巴,又微眯眼眸,点点头。 “原来是大雍第一个三元及第者,靳南衣啊。”王玄没有料到当年随手一助的人,竟是今时三元及第的状元爷的妻子,世事造化弄人啊。 “想必这一位也是今科进士及第者吧。”王玄望向於思贤道。 “后生於思贤。”於思贤拱手道。 王玄唇角一勾,今日倒是,一个状元,一个榜眼都见到了。 王玄心思一转,凝着阴寡月再道:“靳公子今日我王玄帮你‘寻妻’,也不求什么回报,只求你他日荣登高位不要为难王家便是。”她说完给一旁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侍女转身离去。 她没有说等着他荣登高位对王家多多照拂,只是说不要为难王家,这也符合王家人惯常之作风,辉煌与寂寥付之一笑,宠辱不惊,权衡利弊。 只是,荣登高位?或许是王玄太抬举他了。 他眉目一寒,他的伎俩连王玄都可以看出,那么璃王卿泓又如何能不明白? 这时候那个将王玄送回马车的十七八岁的侍女又折回来,她双手呈给寡月一块铜质的令牌。 “夫人已将那通牒收回,靳公子可带此令去长安集贤堂调动王家在京城的人马,助公子‘寻妻’。” 那女子将铜牌递与他,寡月伸手接过,还不待他言谢,那女子便转身离去。 接着,马队缓缓驶动,朝着城门口而去。 寡月望了一眼於思贤,转身朝着马匹走去,披上蓑衣,二人策马进城。 集贤堂是王舫在长安的分堂,集贤堂堂主让寡月画下顾九的画像,又让他将最可疑的几处指出,之后开始全城搜捕。 东城客栈一间客房内。 一脸冷凌的男子坐在窗前,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站在他的身旁。 “主子,紫藤园内,已四日不见九姑娘身影,主子……”冷星还未说完,就见主子已从座椅上站起。 冷星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起主子的神色。 “继续探。”洛浮生低声道。 冷星点点头,眉头一皱又道:“姚家的来京城了。” 洛浮生面上并无波动,似乎这些已是无关痛痒的事情了,他“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对于那份错误的情心中悸动已逝,初时的愤慨也消失殆尽,无悲无喜,无恨无痛。 他披了一件袍子,戴上斗笠与蓑衣出去了,这几日长安多雨。 深夜,紫藤园内,几场滂沱的雨后,紫藤上只剩下绿色的叶子,花瓣散落了一地,院子里一股潮湿的味道,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墙外一跃入院,轻轻着地。 他在这宅子里寻了许久,就是没有寻到顾九的身影,卫簿是有些身手的,方才他就见一个身影从他窗子前闪过,他惊醒过来,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 那黑衣人将将行至寡月的房门外便被卫簿唤住。 “你站在。”卫簿举着剑直冲过来。 黑衣人剑眉一拧,似是不想和卫簿动手,正欲撤走,房门打开了,昏黄的灯光照来,一身素白衣袍的少年站在那里。 寡月一脸平静无波的凝着黑衣人,道:“阁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洛浮生本是不喜拐弯抹角之人,他右手揭下蒙着面的黑布,一张俊逸的脸,暴露在外。 “是我。”他冷声道,抬眼冷冷地凝视着阴寡月,“我要找阿九。” 闻“阿九”二字,阴寡月不适的皱眉,他不喜欢别人唤顾九,唤得这么亲昵。握着门框的手骨节有些泛白,许久他松了手,淡淡道:“她不会见你的……” 寡月说道,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本不擅于说谎,说谎的时候总会露出破绽。 洛浮生听闻此言,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恼意,阿九愿不愿意见他,与这个人何干?他如何能替阿九做决定? 他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他蓦地上前一步,麦色的大手,一把揪起寡月的衣领,咬牙道:“靳南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阿九不在这个院子你,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卫簿没有料到洛浮生会这般,他剑指向洛浮生道:“少将军,这不是轩城,如今我家主子也是有身份有官阶的人了,你这是触犯大雍律令的!放开主子!” 阴寡月面色不改,他伸出一手将洛浮生握住他衣领的手移开,又猛地运起将他往后一推。 “九儿在哪里与你无关……”寡月冷声道,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善的拒绝。 洛浮生微愕了一下,勾唇冷笑,冷凌的眉目里的愠怒更甚三分,他冷声道:“你竟然将阿九弄丢了?” 白衣少年平静无波的眼里闪过阴鸷,他抬眼望着洛浮生正欲开口要卫簿送客。 洛浮生再栖身上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求我,我就帮你。” 此言一出,连屋外的卫簿都骇了一跳。 阴寡月凝了洛浮生一眼,越过洛浮生,离去。 “我自己的妻子,我自己去找,不劳你费心。” 听到动静的於思贤主仆也从房里赶来,看到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洛浮生显然是惊愕的。 寡月凝了一眼於思贤,朝院落里走去,取下挂在紫藤树下的木架上的斗笠与蓑衣。 他要去集贤堂一趟,打听今日的情况,看有无收获。 是夜,孤家宅院里。 夜,漆黑似墨泼,无星辰半点。 一身黑袍的男子撑着头在床榻旁稍作休息。 似乎是等了两天了,榻上的女子骇未醒来,他一怒之下命人毁了那个他派来照顾顾九的女子的容貌,还将她武功尽废。 他对人向来只是杀,不会做些多余的事情,这次却连死都不想恩赐于一个人。 要怪,就怪他用人不慎。 床榻旁的男子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眼,似乎是睡好了一觉,他低头望向床榻上的女子,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伸手摸了摸顾九的脸,方松了一口气,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有办法让她醒来。 他转身朝屋内一个火炉走去,因为要照顾顾九,他命人将炉子搬进房里,亲自熬药。 火炉上的罐子被他移开,他倒了一碗进白瓷碗里。 他身子晃了晃,走到床榻前,这才想起已是一日未曾进食了。 他将药碗放在了床头的桌案上,伸手将顾九揽起,搂在怀里,方给她喂药。 他舀一勺,吹拂一下,再喂进顾九嘴里,她还知道吞咽,这是让他欣慰的一件事。 一碗药渐渐见地,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将顾九放下,似听到她轻咳一声。 他震了下,猛地望向顾九的脸,女孩皱了一下眉头,嘤咛了一声,接着手似乎是动了一下。 他目光全部集中到顾九身上,全身的血液似凝固了一般。 她看着顾九慢慢的抬起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挠起自己额头的伤口来。 待他反应过来,方紧紧地抓住顾九的手,声音沙哑却轻柔的道:“别挠……” 顾九似听他话一般果真不再挠了。 “醒了就睁开眼……”他慢慢地诱哄,也缓缓地松开她的手。 床榻上的人,似受了蛊惑一般,很听话的睁开眼睛…… 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一般扑腾展开,入目的,却是一室的黑—— 女孩的双手紧紧的摸上自己的脸,她的头摇晃着,眼睛努力地睁大再睁大。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手慌张的在空气里乱摇着,却没有一个东西能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闻言孤苏郁亦是一震,他长眉猛地拧做一团,不可能!他在两天前什么都替她检查过的,怎么会这样?! 慌乱间她握住一只朝她伸来的手,心中猛地一暖,惊惧褪去,别样的心安。 这只手温濡丝滑,好似在记忆里存在了许久许久…… 她握着不肯放手,紧紧的握住,就如同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月儿……”孤苏郁唤了一声,想要她面向他,他好替她检查。 这一声呼唤让女孩震了一下,她朝着出声的地方偏过头去。 一双清澈的大眼,纯净的毫无杂质,她的样子看着乖巧无比。 孤苏郁胸口似乎被撞了一下,伸出手在顾九眼前晃了数下。 顾九完全没有反应似的,一双眼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 他心中抽疼一瞬,下意识的手捏握成拳。 他想了许久才想到也许是脑部的淤血未散尽,经络受阻,至月儿如今失明,也许只是暂时性失明而已,他会查阅书籍治好她,一定会。 “月儿……别害怕,我会治好你的……”他抚着顾九的脸柔声说道。 “月儿?”顾九诧异的出声。 许久,她才喃呢道:“月儿是谁……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我的头好痛……” 孤苏郁骇了一下,握着顾九的一只手陡然一用力。 “痛——”顾九大呼了一声。 眼眸中已盈盈闪着泪光。 似乎是过了许久,火炉里的焦炭烧的咋咋作响,窗外的雨水滴落玉阶,黑袍的男子才开口沉声说道:“你是月儿,是我的妻子……” 这是孤苏郁沉思了许久才开口编的故事:他们夫妻恩爱,只是他用了一个不该用的丫鬟来照顾她,伤了她,她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是熟读医书的人,书中记载过同顾九类似的案例,这是暂时性的失明与失忆。 或许等顾九脑部的淤血一消,便能记起来以往的事情,或许一辈子也记不起来,只是,他竟有些不想让顾九记起以前的种种不快。 但是,他会想方设法,尽他所能治好她的眼睛。 顾九低垂着头,她想难怪握着他的手她便觉得这么安心,这么温暖,原来他是她的夫君。 可是她还是觉得他好冷,只是这么挨着她就觉得他好冷。 顾九一只手被他握着,一只手顺着那人的臂膀摸索去,她撑起身子,慢慢的向他靠近,摸索着搂上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她这样的反常举动,无疑是让孤苏郁“受宠若惊”的。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惯常苍白无任何波动的脸上升起一抹微红,他僵在那里,许久才伸出一只手搂上顾九的腰。 原来一个谎言,可以换来这么巨大的收获,这样的谎言再来十个他也愿意说。 顾九将脸紧紧的贴在孤苏郁怀中,微微闭起眼,她想,他既是她的夫君,这样的亲昵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吧。 她贴近他的胸膛聆听着他疾快的心跳,还有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她微微皱起了秀眉,这个胸膛坚硬生冷的有些……陌生…… 是的,陌生…… 她的手又慌乱的握住他的手,柔软丝滑的触感,让她狂跳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她唇角微微勾起,她喜欢他的这双手…… 孤苏郁被她这么又捏又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是的,杀手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月儿……我带你去吃饭吧……” “月儿?”顾九勾唇,“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呢,一抹烟色,一轮寡月……” 寡月…… 少女震了一下,全身僵直,一脸的惨白。 寡月是什么…… 她努力的想,脑海里闪过许多拼凑不齐的片段,白衣白影,一簇寒梅……她双手紧紧抱住脑袋,冷汗淋漓而下。 “你怎么了?”感受到顾九的失常,孤苏郁握住顾九抓着头发的手问道。 良久,顾九镇定下来,嘴唇惨白,面色无华。 头痛,就像脑中有一物,阻碍着她的思考,让她想不起一些东西,就连她自己是谁她都不知道,只能听别人说,被动的去接受。 孤苏郁抱着顾九来到春暖亭里。 春暖亭内已有两名黑衣人将饭菜摆上,孤苏郁将顾九放在已经垫好了几层垫子的座椅上。 “你们都退下吧。”孤苏郁对一旁的两个黑衣人说道。 “主……”其中一个黑衣人明显有要事要禀报。 孤苏郁知道若不是紧急的事情,没人敢不听他的命令,可是他依旧对他们道:“先退下。” 两名黑衣人相视一望后退下。 孤苏郁将菜夹到碗里,因他知道顾九的舌头还未大好,这些菜都命人切的极细,饭也煮的极烂。 他挑好菜,再蹲下喂顾九。 他用的白瓷汤匙,舀一些米饭一些肉粒,送到顾九嘴里。 顾九闻到香味,肚子本来就饿,现在更饿了,她张开嘴吃了起来。 等孤苏郁喂了她三勺子后,她皱眉问道: “夫君你不饿吗?” 男子俨然有被她的“夫君”二字震到,握着汤匙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心底却升起一股温暖。 十八年,从没有人问他饿不饿,冷不冷,很小的时候他就不知饱暖,不知饥寒,弱肉强食的剑客世界里,在乎这些的,都死了。 他放下汤匙,紧紧的握住少女的手,贴于自己的面颊,沙哑道:“不饿……” 顾九听到他沙哑的声音震了一下,似乎是触动了什么,她慌乱的收回手,去摸索他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碗。 她拿起碗,伸手摸了摸他近在咫尺的脸,确定了方向才舀起一勺碗里的米饭去喂他。 “吃……一起,我一口,你一口……” 她将白瓷勺送到他唇边。 “呀——” 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顾九便落入孤苏郁的怀抱之中。 “一起,以后我们一起……”他沙哑道。 这种感觉以往从未有过,来得太快,他还未来得及捕捉这种让心头变得无比柔软的感觉,便已同潮水般褪去。 悸动,本是一瞬间的事,只是陪伴人一世的终究不是一时的感动…… 这是孤苏郁用过的最漫长的饭,以前的他身在暗厂,如何能将一顿饭用上半个时辰?以前他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哄着顾九睡下,才掩门而出。 —— 正堂里。 “是什么事?”一出房门他便还是那个一身阴寒散不去,一脸冷凌淡不去的孤苏郁。 堂前,有人颤声回答道:“有密探传来,城中有队人马正在查……查那位姑娘的行踪,还绘了画像……” 孤苏郁转过身来,问道:“可知是哪家的人?” “回主上,长安集贤堂。探子来报是王舫势力!” “集贤堂?”孤苏郁显然没有料到顾九竟然能牵动王舫的势力。 难道她出生琅琊王氏? 孤苏郁心中起了计较,他是绝对不会将月儿交出去的,但若是顾全大局,琅琊王氏的人他惹不起。 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孤苏郁忽然抬头望向那黑衣人道:“地窖里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骇了一跳,显然不会料到主子会这般问。 “回……主上,那个……女人昨夜被兄弟们……享用……后就咽气了……”黑衣人说完就低下头去。 孤苏郁凤眸里闪过一丝光影,他记得那个女人和顾九一般高,身形也差不多,除去长相看着像十七八岁以外…… 他脑中过了一道,突然从胸前摸出一物。 是那个靛青色绣着梅花的香囊…… 若不是为了将月儿永远留下,他才不会舍得将这个挂在别人身上。 孤苏郁将那个香囊递与黑衣人,道:“将夫人那日的衣服穿在那个女人身上,再把这个系在那女人腰间……” 夫人? 那个黑衣人还来不及诧异,就接过孤苏郁手中的香囊来。 孤苏郁果然是布局精妙。 长安城凤山下的一条河里打捞上来一具尸体。 面目全非,经判断,是与许多人行燕好之事时被活活累死的。 再后来王舫的人命人去找阴寡月。 阴寡月接到消息的时候顾不得穿衣,只着了中衣就穿着鞋从紫藤园策马飞奔而出。 於思贤和卫簿跟在后面。 尸体?想到这里连於思贤都骇了一下,虽说是早有预料,没有想到还是最坏的结果! 集贤堂堂主见到狼狈憔悴的阴寡月,摇摇头,先命一个小厮将案盘端上来。 堂主一掀开那案盘上的白布就瞧见那个靛青色绣着一簇梅花的香囊,寡月猛震了一下,拿起那香囊就瞧见那细微之处的一个“月”字。 这时候於思贤才想起来,以前靳南衣身上常常佩戴的那个香囊,和这个如出一辙…… 他心里暗呼不妙! “她呢……”白衣少年开口,犹如柴刀刮竹一般声音,“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集贤堂堂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招来小厮带着他去瞧那尸体。 面目全非…… 被数人压迫,而强行行燕好之事而死? …… 寡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是真的!绝对不允许! 那么一个纯真善良的姑娘,怎么可以死的这般凄惨?他不允许,远远的望着那具尸体,他冲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地。 “啊——”那头卫簿已经忍受不了,红了眼冲出集贤堂去,已哭的稀里哗啦的踏雪追着卫簿出去。 连於思贤听着也红了眼,咬着牙,默不作声,他虽然未见那姑娘几次,而且次次她都是着男装的,但是没当见到他的时候,那姑娘都会对他温和谦逊的笑,她给他留下的印象是极好的…… 太残忍,这些人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与他们相反寡月却是静静的不哭不闹,他跪在那里,用热水擦拭着那具尸体的身子。 看似擦拭,其实是在检查些什么,骨骼体型身高是符合的……所以一开始远远的看着这具尸体的时候,他的震惊就如同天塌下来了一般,可是当他走近,渐渐的接近她,再近一些的时候,他未曾感受到,顾九的气息…。 这气息他也不懂,具体该是什么,只知道该是一种心意相通,惺惺相惜的感受…… 可是,没有……所以他没有哭,而是开始检查起这具尸体。 许久之后,他从地上站起。 静静地,伸手一抚衣袍上的褶皱。 於思贤走过来伸手搭在寡月的肩膀上。 “南衣老弟,你别伤心,我们这就给九姑娘找个号地方……葬了……” “不了……”那少年淡声说道。 “嗯?”於思贤诧异了一瞬,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寡月唇角微扬,骗不住他的。 不过,反倒是让他确定了一点:顾九现在不会有性命之忧。 既然能设计一出这样的戏码来鱼目混珠,便是有心想留顾九,会是什么人呢? 他反倒感谢这人送来了这么一个线索,让他不必海底捞针,人就在长安城内! “什么意思?你不葬她了?”於思贤一个劲地追问着。 “她不是九儿。”少年答的云淡风轻。 虽是身形相差无几,但是骨骼的年龄比顾九的要大,而且这人的手指虽是被水泡过却也看得出是一双握剑的手。 当然还有…… 在他看到那具尸体的手腕时候更确定了,这不是顾九。 顾九的手腕上有伤口,以前还因为发过炎溃烂过,而这一具尸体就算是被浸泡过夜不该没有。 寡月撑着身子走出集贤堂,他已然肯定顾九是被有心人弄走,至于那有心人为何又要弄出一个女尸来。解释是,那人要顾九;若是需要顾九来威胁他,大可不必弄出一具女尸来掩人耳目。 九儿,似乎是被很多人惦记着呢…… 寡月和集贤堂堂主说明了详细的情况,另指明要从这具尸体的身份着手来查。 集贤堂堂主授命听候寡月的吩咐,万不会拒绝他,立马加派人手去查。 有小厮给寡月送来一套新衣,寡月这才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仅仅穿着一套中衣,他无奈勾唇,接过那小厮递来的衣服换上。 “多谢堂主了。” “靳兄弟,说哪里话,舫主命我照顾你,我自是把你当自家人的,弟妹的事情大哥我一定会尽力去查,还请你别太忧心了,五月就要任官了,好好当官!”那堂主说道。 寡月点点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於思贤,眸中亦有感激之色,这几日也多亏了他们才熬过来…… 寡月起身,朝堂主一揖:“南衣先行去寻家仆,堂主打扰了。” 寡月出了集贤堂就瞧见蹲在堂门口的卫簿,他红着眼,咬着唇,寡月见之心中一紧,他是从未见过卫簿哭的…… 他低头就瞧见卫簿手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想是捶在墙上打出来的。 寡月眸中一黯,蹲下身子,取出一条帕子,替卫簿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才浅浅道:“那女人不是九儿……” 卫簿震了一下,似乎是没有听清。 寡月又重复了一遍:“九儿没死,她不是九儿……” 卫簿红肿的目,闪过一丝光亮,本没有掉下的泪,这时候却如泉水般涌出,他沙哑道:“真的不是九爷?” 寡月坚定的凝着卫簿道:“不是。” 卫簿自是相信自家主子的话的,主子从不说谎。 寡月扶着卫簿起身,回了紫藤园。 紫藤园外,远远的就瞧见一辆马车,这马车很普通,寡月却没有见过,不知这是谁的马车,这个时候,又有谁会来找他呢? 他四人走近了些,才看见那马车上的车夫似乎是不在了,许是等了很久了。 一只素白的手挑开车帘,从马车上走出一个一身洁白绢纱,挽着水蓝色臂纱的贵族少女。 素白衣袍的少年扬眼,绝美的凤目一寒。 ------题外话------ 亲们的评论不要泄露今天的剧情哦,万谢。 剧情有些起伏了,我有我坚持的理由,一直想看到寡月平静的眼眸里的起伏,这个内敛的少年需要一个将一切付诸行的对手的刺激,温濡的确是顾九喜欢的,但他要大胆言爱,我想刺激他一下。   ☆、第十二章 春情初心 “萧大人,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寡月抱拳作揖后,浅淡地开口问道,他这般问不无道理,一是萧槿并非着大雍官服而是寻常贵族女子的装束,二是他将入翰林与萧槿所在的大雍吏部又有何关联。如此一来,莫非是…… 萧槿抬眼凝着素衣少年瘦削的面,苍白无华的脸,还有近紫黑的唇,心中一痛,数日前的朝堂,乾元殿上,他意气风发,春风满面,怎地数日不见他便成了这般模样,像是如临大敌,突逢变故一般。 萧槿美眸一眯,这少年,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看着他略显摇晃的清俊身姿,还有平静无波的凤眸里的沉郁之色,萧槿心中顿生一股柔软,母性本初的情怀开始泛滥,她开始有些知道,为何在见到他真人的时候比见到他的文章更喜欢的缘由了……她喜欢他周身所散发的清冷气质,明明不愿意靠近别人,却又被命运所迫,不得不亦步亦趋;她喜欢他清俊的身骨下,坚毅的不容动摇的心,他沉稳内敛,只是这双如麋鹿一般温润的眸子,因为某种情愫,燃烧起一簇炙热的火,该是怎样让人眷恋的美景? 这样的男子,情动时候,很诱人吧。 萧槿收回思绪,双颊微红,一个小丫鬟扶着她从马车上走下。 轻缓的走近阴寡月,她一步一步的靠近,终是在与少年一尺之隔的地方止住了步子。 这么近,她看到少年清澈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可是她也不曾错过少年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瞬。 萧槿心情大好,他终不是对她没有反应的。 她将脸凑得更静了些,吐气若兰:“我们不是说过,今科毕的时候,见面的吗?……” 她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卫簿见萧槿靠近自家主子,忙上前去道:“这位小姐,有话进屋里说吧。” 萧槿眼眸一眯,望了眼阴寡月,顺势道:“即是如此,本小姐进院讨杯茶喝。” 卫簿哪里料到这女子真会顺着他的话说进院子,若是别家世家小姐,万不会说这种话,况且这女子还是大雍贵族的模范女子。 卫簿很是无可奈何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扶着主子进了院子。 萧槿倒不拘谨,随着二人进院,於思贤主仆二人走在后头,众人各有心思。 萧槿一进园子就瞧见满园的紫藤,经一夜的雨,又开了不少,也败了不少。 寡月也没招呼着萧槿坐下,只是目光落在墙角顾九前些日子抱来的三两盆,盆栽的牡丹,今晨离开的时候走的匆忙,便是没有注意到,现今无意一瞟,倒是惊讶的发现,花苞已绽放,花盘硕大,花姿雍容,若是慕七在一定会喜欢的…… 慕七…… 他眸中一黯,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慕七去了哪里,这般离开一连一月未回,定是遇上什么紧急的事情了,也不知有无危险,或者他收到九儿失踪的消息未。 这头卫簿已去煮茶,因为将将到家,又是临时来客,难免匆忙。 萧槿倒是不紧不慢,从容的坐在石凳上,倒是於思贤替阴寡月招呼着。 踏雪去一旁帮卫簿的忙,这一连数日,卫簿与踏雪也算是熟悉了。 踏雪打开一个白瓷罐子取出一些紫藤花瓣来,卫簿伸手拦住他,摇摇头。 踏雪愣了一下似乎是懂了,这是九姑娘风干的紫藤花瓣,就这么些了,踏雪瞧了一眼蹲在院角望着那三两盆牡丹花的白衣少年,止住了手。 但愿这些紫藤花瓣能撑到九姑娘回来。 卫簿取来这屋子里,九爷储备的上好毛尖,他沏了茶,将茶奉给萧槿,又递与萧槿的丫鬟一杯,再将最后一杯奉给於思贤。 寡月在那牡丹前蹲了许久,培了土,施了肥,浇了水,又蹲了许久都不愿离去。 末了,他才想起这院子里还来了客人,他撑着身子站起,觉得膝盖有些僵硬,舀了一瓢水搓干净了手,又拿过一旁的木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手。 他走至石桌前,一撩衣袍坐下,卫簿给主子端上了茶。 寡月朝卫簿微微点头言谢,他未动茶,望着萧槿不语,又凝了一眼於思贤。 於思贤是聪明人,他微抚额,起身朝萧槿作揖:“萧大人与南衣兄弟慢聊,在下先行回房了。” 於思贤领着踏雪回房,他不是没有疑惑的,他自是知晓那日醉仙楼的事,他也知晓靳南衣朝萧槿递帖之事。 寡月没有阻拦,其实有些事情本就是放在明面上的事情,於思贤在于不在,问题不大。他当着无数学子的面朝萧槿投帖,本就不是什么私下里的事,至如今也有不少的人传他虽有真才实学,却也有引诱萧槿,得萧槿之支持状元及第,若是如此他及第之后,弃萧槿,守“糟糠”又如何解释,于是又有人说,靳南衣此人城府极深,这不过是为了在皇上和天下人面前赢一个不弃未婚妻子的美名罢了。 对此,他只是付之一笑,经得多少赞美,就要受得住多少诋毁,这是为人处世第一点。 “萧大人,关于先前之事南衣以茶代酒,谢过萧大人。”寡月端起茶杯望向萧槿,先行饮过一口。 他眸中无辈无喜,他气质清冷,平淡的好似这凡尘之中一抹烟色,而当你轻缓抬首,顺着那双清澈眼眸,望向那一抹浓黑的深出,那亘古幽潭之中又似有沉郁激流,他有心事…… 这心事他不愿向人透露,却又压得他喘息不得,萧槿怔动一瞬,似是可以理解他为何形容憔悴,面色无华,人比在醉仙楼的初见时瘦了一圈…… 萧槿心中一梗,没有端起茶杯,她可不想就这么让她与他之间就这么结束,她虽然没怎么帮他,仅仅一杯他真心相奉的茶,她不接受,她要的是他,从很早以前就是…… 萧槿目中的伤感褪去,她的唇轻轻勾起一抹微笑。 她笑道:“萧槿这茶不愿饮……” 萧槿将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向前推了推。 她抬眼似有些小心的凝着寡月此刻的神情。 少年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别无他言。 萧槿想,他不会不知她的心思,她也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大雍女追男者不乏少数,她萧槿为当朝女官能与男子共事,就不怕别人说闲话。至于他说的他的未婚妻子,她不在乎。 萧槿慢悠悠的说道:“他日同朝为官,少不了与状元爷多做接触,所以这茶该萧槿敬你。” 寡月眸子一眯,瞳孔微缩,萧槿此言摆明要与他纠缠不休,他原以为萧槿只是敬重靳南衣之才学,却没有料到,这萧槿竟然是对靳南衣早动了儿女之情。 他利用萧槿反不成惹了一朵桃花,而今他的确心生“过河拆桥”之意,不想与萧槿多做往来。 “南衣只想入翰林。”他说道,眼眸低垂下来,下眼睑处的墨痕更深几许。 萧槿微怔,他的意思她不是不懂,他言的微妙却又直白,可是他想错了,萧槿入仕与萧桢不同,萧桢的事情她不懂也不会管,她萧槿入仕绝不是为了帮哪股势力。 寡月也不是没有猜测过萧槿入仕之举,萧家一子一女皆入朝为官,一个任官礼部,一个任官吏部,皆是三品侍郎,萧时又贵为一品太傅,一门为官无论男女,这样的殊荣算是今大雍之最。萧槿入朝,也绝非像表面这么简单,不知是萧时有意而为,还是太傅有意而为? “状元爷果真步步谨慎……”萧槿顿了一下方道,“只是状元爷多虑了,萧槿是真心想和状元爷交朋友,今日爷是真心来贵府一看。” 阴寡月依旧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样,怨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怨他不识好歹,过河拆桥也罢,他都不在乎。 他经历过困苦与贫穷,也面对过死亡与绝路。如今他只会去想用最短的时间,走最捷径的路,获得最大的利益,仅此而已。 “萧大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南衣与萧大人即是相识,便可称为‘友’……” 他的话音方落,洁白衣裙的女子已栖身上前,站到了他的身旁。 萧槿个头并不高,她微微躬下身子,咫尺间的距离,柔声于寡月耳畔道:“是谁人一开始辞赋一首,投石问路,打一开始,我们便注定不是‘君子之交’,倒是那‘小人之交甘若醴’,又为何不应了那句‘甘若醴’……” 她吐气若兰,离得寡月愈来愈近,连一旁的丫鬟瞧了,小脸都红扑扑的。 素白衣衫的少年,猛地从石凳上起身,朝萧槿拱手道:“萧大人自重。” 萧槿樱唇轻咬,自重?他竟是要她自重,是谁将这份掩藏在心底真挚的尊敬,弄成了变向带着利益的交往,他带着利益而来,就要求她无私吗?她承认她想得到他,只是…… 倘若他不是身姿清俊,沉稳内敛的靳南衣,倘若她没有读懂他眉目深处的忧伤与沉郁,便也不会陷得这么深了…… 她想留在他身边,即使平妻之位,又有何错?他放不下他的未婚妻子,放不下他曾经的海誓山盟,她也不强求他放下,她有何错? “我不会放手……我只不过比那个人晚来了一步……”萧槿说道,拂袖离去,她喜欢他,醉仙楼初见时候的他,而不是放在心里数年的一篇单薄的文章,是实实在在几年后见到的他,他的沉稳内敛,他麋鹿一般温柔眉目里拂之不去的哀伤感,还有他一颦一笑间的故作洒脱,她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他…… 只是萧槿不知,不是她晚来了一步,而是她比谁都早,如果那年梅林之中雪地里的贵族女孩,成为第一个给予阴寡月温暖的人,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只是人生并没有如果…… 于阴寡月不会回头去想那段过往,他记住所有该记住的,有些人刻骨铭心,有些人不足挂齿,他的心并不宽广到同顾九一般能容下许多,他狭隘、他心小、他只容得下他在乎的…… 卫簿替寡月将萧槿送出,进门时候又心事重重的收拾了桌子,心里默念道:九爷,快回来吧。不是他低估主子的隐忍,而是这个园子,主子真的很需要九爷。 “主子我去做饭。”卫簿低声道,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寡月,离开了。 在轩城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卫箕做,来长安后这些事情都是九爷在做,九爷不在了,便是卫簿和踏雪在做,卫簿知道他做的饭真心不好吃。 厨房里踏雪已经将菜和米洗好淘好了。 见卫簿来了,踏雪忙靠近了些小声道:“卫簿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卫簿茫然的回头望着踏雪。 “我家少夫人要来了,少爷已托少夫人带银两来将隔壁家的宅子买了下来。” 卫簿突然接受这个消息震了一下,笑道:“这是好事啊!是隔壁哪一家啊?” 踏雪道:“就是这家房子的房东的那家,房东说要搬到东城去,少爷知道了,便和那房东去说要买他家房子,还看不是挨着你家主子嘛,那房东自是不肯卖的,说这边环境好,以后还要回来住的,我家少爷也是昨儿个晚上才将这事给磨下来。” 卫簿摸了摸下巴笑道:“我家主子爷也为了等九姑娘将这家宅子买下来了,就算是以后为官封府,这里也是不会卖的,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不错不错。” 踏雪也笑了笑:“快做饭,主子们都饿了呢。” 长安城孤家的府宅内。 一个黑袍男子推着一个白衣女子在园子里走着。 是一个做得十分精致的轮椅,白衣女子一袭轻纱水袖袍子,臂上挽着浅紫色的臂纱,妆容娴静,三千青丝倾泻下来,她手中拿着一把纸扇把玩着。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这样推着,我会变懒的……”轮椅上的女子笑道。 因为她看不见,所以便给她坐了轮椅,他推着她去用饭,推着她逛园子,她颇感自己便是他圈养的一头小白猪…… 顾九在轮椅上动了动身子以示抗议,果然推着轮椅的人止住了步伐。 那人蹲到她的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腿上,蹙眉问道:“怎么了?” 女孩也不说话,只是嘟着嘴巴,目光也不知落在那处,许久又要伸手去挠额头,还有脑袋,孤苏郁立马握住她的手,沙哑道:“别挠……” 女孩不耐的皱起眉头,不知是被照顾的太好了,还是这人在其他方面处处都依着她,却又对她的身体有诸多的限制,顾九的刁钻古怪脾气便在一夕间形成了。 “可是真的很痒。”顾九咬牙道,她今天就是想和他闹脾气。 “我知道…。”那人沙哑着声音说到,他用了去疤的膏药,每天敷在她的额头上那块皮肤不见阳光,痒是必然的。 “你忍忍……”他柔声道,不想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么温柔。 奇迹般的,顾九不动了,一只手缓缓的摸上孤苏郁的脸,她唇边带笑,就如漫山遍野自顾自的开着,自顾自的开心的小雏菊。 孤苏郁怔了一瞬,又被她接下来的话弄得一震。 “我很想看到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一定很温柔…… 孤苏郁紧握着她的手,凝着她的双眼,沉声道:“月儿……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他搁在顾九腿上的另一只手,已握成拳头。 女孩点点头,她又何尝不想早些看到,她不想这样在一个人的庇护下活着,尽管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她骨子里不想……总觉得她原来的生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事逛逛园子,再没事听孤苏郁念几篇医书上的故事与她听,之后便是吃饭再哄她睡觉……是这个样子的吗? 那她原来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她突然伸出另一只空置的手握住他握紧她的那只大手,她问道:“夫君,你能带我出去吗?你说我们是在长安城,那么长安应该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啊……” 孤苏郁眉目一黯,月儿自从醒来后,性情改变很大,多了些孩子心性,他也曾怀疑她是否是装的,目的便是为了从这里逃出去。 可是当他看到她将屋内的烛台打落丝毫不觉,险些引发一场大火的时候,他知道她不是装的,而且两眼的神色骗不了人。 至于失忆,他也曾多次试探过,她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 隔了许久孤苏郁才柔声道:“外面太危险……” 女孩岂能不懂他的意思,分明就是想拒绝她,不让她出去,她偏不依,急切道:“有你保护我,我不怕的……” 黑袍男子难免震了一下,封建礼教下的男子自是喜欢这种女子对他依赖的感觉,虽说他是杀手,但也是她的夫……谁说杀手不能有家的…… “那好,等我安排好了,过几日再带你出去。”他说道。 难得他妥协,顾九心情大好,似是驳回一筹,她嘴角微微扬起,却也逃不出孤苏郁的凤眸。 这时候顾九远远的就听到脚步声,因为眼睛看不见了,她的耳朵便比以前灵敏了许多。 “有人来了,你你的属下。”顾九笑道。 孤苏郁内力深厚当然知道有人来了,他只是诧异顾九能知道。 他微勾唇道:“我送你回房。” 房间内,孤苏郁把床榻旁的烛台都撤到了妆台前,他担心上次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从房间内出来,他便去了前堂。 方去前堂就听到一声孩童的嘤嘤啼哭,他不适的皱眉。 “韩溪见过主上。”一个多月不见的韩溪抱着那两岁孩童朝远远走来的孤苏郁行礼。 孤苏郁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时隔这么久他都快忘记这个孩子了。 “没有人跟踪你吧?”他问道。 韩溪摇摇头道:“回主上,无人跟踪。” 孤苏郁点点头,再问道:“一路可顺利?” 韩溪顿了一下,望着怀中的孩童方道:“小公子,路上不大好,臣不敢寻医,怕被人认出,方随便用了些药。” 孤苏郁抱过韩溪手中的孩子,道:“洵儿的事情交与我处理,卿夜闵此子未曾入皇室族谱,当是他的私生子,便是这样我才好把他救出来……” 韩溪愣了一下方点点头。 孤苏郁又同韩溪讲了顾九的事情,韩溪震了一下,却是欣慰一笑。 “恭贺主上找到月姑娘。” 孤苏郁点点头,道:“一路舟车劳顿,你且先行休息,日后再谈。” 孤苏郁抱着孤洵去见顾九。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九听闻一声孩童的哭啼声,先是震了一瞬。 她确实有被震到,这个院子里从来没有什么孩子的,这孩子是谁的? 她心里有些慌了,若是这孩子是孤苏郁和他的妾室们生下的…… 妾室…… 她这才想起他只是说了他是她的夫君,却没有说她是他的妻子还是妾室啊? 如临深渊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顾九将身子往床里头缩了缩,小手紧紧地拽着身上的锦被。 “月儿……”那黑袍人唤了一声,亟待走近了,他将他怀抱中的孩童放在了床榻上,贴着顾九。 孤苏郁瞧见顾九脸上没有往日见到他来时的欢喜,他长眉一拧,坐到床沿上。 “怎么了?……”他边问边伸手去抚顾九的脸。 他微凉的手落在顾九的脸上后,顾九反射性的移开了脸。 “到底怎么了?”他伸手握住顾九的双肩,强迫她面向他。 顾九鼻头一酸,说道:“这是谁的孩子。” 孤苏郁愣了一下,意识到顾九是在说什么,轻不可闻的笑了,他苍白绝美的脸抹霞,柔声解释道:“我不想瞒你,洵儿他是我的义子,我受人之托照顾他,还有……” 他顿了下,更靠近顾九几分。 “这个院子里没有其他女人,现今,就只有伺候你洗澡的小丫鬟是女的,我不会碰她的……” 顾九俨然震了一下,不料他会同自己解释,他竟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难道她的心事就写在了脸上吗? 顾九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靠近,伸手猛地搂住那人的脖子,她将脸埋在他脖颈间,就听见男子笑道: “一股醋味……” 顾九恼了,想推开他却被他搂的更紧了,那人将头深埋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唇就落在她颈部的肌肤上激起她一阵酥麻,那人呼吸急促,气息不稳,若是顾九看得见,定能瞧见他阴寒绝美的窄长凤眸通红。 顾九的身子一震,下意识的想推开他。 男子似是感受到她的震颤,勾唇苦笑,许久声音沙哑道:“月儿……你现今身子不好,我不会碰你的,你别害怕……” 他说完,松开她。他学医,他当然知道顾九的身体,只是那个时候,终究是他莽撞了,她身子不好,似是初潮来临时候受了损,经不起他要她,也还好他那时候未量成大错。 在她身子没好之前,他不会与她行燕好之事,虽然他承认忍得很痛苦。 他伸手将顾九的青丝理了理,又望了一眼,在一旁静静的不知自娱自乐什么的小孤洵,方沙哑道:“月儿,你愿意和我一起养他吗?” 顾九微微怔忡一瞬,点点头。 “即是受人之托,我就当与夫君一起忠人之事,以后待洵儿如同亲子。” 孤苏郁不是不感动的,方才他就在想若是月儿不喜欢,他便将这个孩子送走,可是这个孩子先天有疾,一般的大夫是治不了的,连他也是尽力一试,给孤洵续命。再者孤洵毕竟是皇室血脉,亲王之后,他不敢保证完全没人怀疑。 “谢谢月儿。”孤苏沉声道,他凝着床榻上一大一小,目光一瞬柔软。 小孤洵已爬到了顾九身上,咿咿呀呀的乱叫着。 顾九凝起眉,不禁道:“他还不会说话吗。”她缓缓摸到那个乱动的小身体,突然有些酸涩,这么大了还不会唤人吗?似乎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嘤嘤乱叫。 “不会。”男人答的简单而干脆,“但不代表将来不会……” 顾九终是笑了,她是相信他的医术的,就像她相信他能治好她的眼睛,她相信他也能让小孤洵开口说话。 “孤洵开口说话并不难……” 只是,若要孤洵活得久些,似乎并不容易…… 最棘手的问题是,让孤洵活得更久一些。 几日过去,顾九已适应了在黑暗中的生活,她可以自己摸着穿衣,吃饭,也可以在孤苏郁不在的时候,自己支着一根竹竿在园子里走走。 她走累了,摸索着回来的时候,一双温润的手将她扶过,牵着她朝园子的石桌处走去。 她知道那人脸上写着淡淡的恼意,怨她又不听她的话到处乱跑。 她也知道,那人舍不得打她骂她,拿她没有办法。 石桌前小孤洵坐在特制的木椅上咿咿呀呀的乱笑着,这几日经过一个老嬷嬷的教识倒是会发出一些单音节来。 “咕……咕……” “姑姑?”顾九狐疑的问道,她不懂孤洵是何意,不禁皱眉问道:“他是叫你还是叫我呢?” 孤苏郁绝美的脸瞬间黑了下来,这叫谁都是不对的吧,亏这丫头听到了还偏生给问出来。 男子阴沉着脸蹲到小孤洵面前。 “唤娘。” 简单冷厉的两个字,小孤洵瞧着孤苏郁冷凌的脸,眉头一皱哭出声来。 孤苏郁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若是以他以前的脾气,定是一巴掌打在这娃小屁股上了,他强压住心头的不耐感,又轻声诱哄:“洵儿……别哭了……” 顾九唇角一勾,颇为无奈的笑了笑:“让我抱抱吧。” 孤苏郁突然觉得养孩子还真是个麻烦事,算了,他还是别太早要孩子了,反正他和顾九都还小,等把孤洵拉扯大了再要吧。 孤苏郁将孤洵抱给顾九看着顾九接稳当了才松开手。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望了一眼天色,顾九敷药针灸的时辰到了。 他颇为阴郁的凝着顾九还不见好转的眼睛,握起黑袖内的手。 他查阅了许多古籍,都说这种情况可治,他却试了许久都不见成效,如今他在考虑除针灸和药敷以外的内服调理,也正在着手在各地筹备上等的药材。 命老嬷嬷将孤洵抱下,孤苏郁给顾九擦了脸,才给她针灸。 “擦点酒……”顾九继续提醒道。 孤苏郁无奈用棉花团蘸了酒挤干酒后,在要针刺的穴位上擦拭一下,没办法这是他的小月儿要求的,所用银针要用热水煮,还要用酒擦洗…… 对此孤苏郁虽有头疼也不得不依。 等针刺完,取了针,约莫一刻钟后,他再给顾九眼睛敷了药,伺候着她睡下了。 四月末了,长安城的牡丹惊动京城,各地的花商集聚,花展从东城直向西城。 卫簿给寡月定制了新衣与新鞋,以前这些都是九爷安置的,如今九爷不在了,他要负责将这些处理好,马上主子就要入翰林为官了,可不能让主子失了颜面,等到为官后第一个休假,主子就会去汾阳见靳公,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可是公子死了,九爷丢了…… 量卫簿坚韧也鼻头微微发酸。 他从成衣铺子里出来,游离的目望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市。 闪过一丝白影,他心中悸动一瞬,似乎是觉得有些熟悉,想仔细看已寻不到了踪影。 顾九被孤苏郁扶上了马车,二人取下斗笠,孤苏郁给顾九理了理头发,笑道:“安怡楼的东西好吃吗?” 顾九笑道:“当然好吃,只是希望还能再来呢……” 她话音刚落孤苏郁皱起了眉头,他心中自有心事,虽说王舫那边的人不再查她的事了,他托人布的局,送的尸体也被人埋了,靳南衣那边也没有大的动静,但是他下意识的想还是再等些日子。如今出来一趟,他费了很多力。 “好……”他还是不想伤她,只好先行答应。 “一会儿,我要去长安一品楼,去问生肌丸到了没有,再给你定些药材。” “那我便不下车了。”顾九笑道,她知道他是在为她的眼睛想办法。 “嗯,等我。”孤苏郁握紧她的手说道,过些日子大雍新一届的武士选举,据传这一届夺得大雍第一勇士者御赐五品将军,晋候与太子那方来了命令,命他一试,到时候他陪她的时间少了,这些药他都得给她备齐了,交代韩溪给她上药。 马车缓缓停在一品楼前,这时候的一品楼已经停了许多车了,待孤苏郁安慰顾九一番,带着斗笠下车,又对韩溪说将车停到边上去。 孤苏郁进了一品楼,取出大雍太子身前近侍的玉令来给那掌柜的来一瞧。 “生肌丸一盒和天山雪莲三株。” 京城一品楼的掌柜可不比江南轩城,见惯风月,阅人无数,一瞧那玉令龙纹,再瞧见那玉令上的镌字便知是大雍太子近侍。 生肌丸和天山雪莲并不好得,通常半年才来一盒生肌丸,一年才从天山来十株天山雪莲,这些若是权贵要来买,都得预定了才买得到。 那掌柜示意孤苏郁里头说话。 “大人,这生肌丸本楼的确有一盒,至于这天山雪莲上半年到的货已经售罄了,还要等上两个月才能到货。” 孤苏郁眉头一皱道:“掌柜的,这下一批的雪莲我全订了,将生肌丸先卖给我。” 那掌柜的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将生肌丸卖给了孤苏郁,大雍太子为人狠戾,睚眦必报他得罪不起。 “那我便命小厮给公子取来。”一品楼的掌柜说道。 孤苏郁当即放下三张银票,掌柜的清点了一下,暗自点头,记账。 这时候一辆华车在长安一品楼前停下。 从车内走下两个女子,丫鬟着青碧色的交领襦裙,那小姐粉色的绢纱蒙着脸,一身橘红上衣,桃红的裙裾,系着大红色的腰带,看着艳丽。 “掌柜的,我家小姐要买你们楼的生肌丸。” 正当一品楼掌柜将那盒生肌丸递与孤苏郁的时候,从一品楼正门冲进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姐。 孤苏郁听到这一句只是短暂的怔了一下,接过掌柜的盒子,并未看来人一眼,没有表情的朝楼外走去。 掌柜的依旧带着谦逊有礼的微笑,道:“不好意思,生肌丸将将已经售罄。” “将将售罄?”红绡不解的凝眉道。 掌柜的指了一指将离开的孤苏郁。 姚玮瑢看了一眼孤苏郁,上前一步问道:“掌柜的真的没有了吗?” “没有了小姐,你可以等三个月后再来。”掌柜的依旧带着谦逊的礼貌性笑容。 “三个月?”姚玮瑢眉头一皱冲了出去。 “公子留步。”姚玮瑢唤道,姚元长自从成了皇商后,给了她一千两银子,算是对姚玮瑢的弥补,随便她怎么花,当然姚元长也给她找了许多长安有名的神医,还准备去请皇城的御医来。 孤苏郁宛若未闻,径直朝着顾九所在的马车走去。 “公子留步!” 姚玮瑢心下烦躁,这人是聋子吗? 孤苏郁正走近马车,一手要掀开车帘—— “你给我站住!” 姚玮瑢嘶声吼了一声。 带着斗笠的黑袍人,震了一下,连一旁的韩溪都骇了一下,真还有不怕死的这样跟他主子说话? 黑袍人冷冷的转身,周身敛不去的阴寒之气让姚玮瑢猛打一个寒噤。 他微低着头,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 姚玮瑢支支吾吾的说道:“把生肌丸卖给我,我出八百里银子。” 孤苏郁斗笠下的脸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吐出生硬幽冷的二字:“不卖。” “你……”姚玮瑢眉头一皱,一咬牙道,“我出一千两!” 孤苏郁从未见过这般不识时务且固执任性的女人,他不耐的再说出两个字:“离开。” 自是请她离开。 若不是这是大街,又顾及车内的“月儿”,他才不愿意同这人多废话什么,只是两个字都是“恩赐”了。 孤苏郁正要上车,哪知身后的两个女人上前来,说时迟那时快,孤苏郁便被扯住了薄薄的斗篷。 车内的顾九自是听到了车窗外的动静,她不适的皱眉。 这女人的声音,为什么听着就觉得讨厌呢! 她伸手挑开车帘,因她戴上斗笠,斗笠上有一层白纱,斗笠下的脸上也蒙着面纱。 她掀开车帘唤了一声:“夫君。” 本是因为被姚玮瑢扯住了斗篷,正欲动怒的孤苏郁,被这一声“夫君”一唤,怒火小说的无影无踪,阴寒之气也收敛起来,他斗笠下的目光忽地放柔了许多。 他一把撕掉被身后姚玮瑢主仆扯住的斗篷上前去扶顾九。 “月儿……”他上前将顾九拥入怀中。 姚玮瑢诧异的望着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扔掉了手中的破布,她不甘,她不想再多等三个月了,京城有那么多贵公子等着她选,若是不早些将这张脸治好,她如何去吸引人,她受不了脸上的疤了。 姚玮瑢望着黑袍男子怀中的白衣女子,即是戴着斗笠,又何必再蒙面纱,想必,这女子定是容貌受损,用生肌丸的也定是她了! 若是如此她不妨从这女人这里下手。 “姑娘,这生肌丸一盒共三粒,你卖我两粒可好一千两可好?”姚玮瑢说道。 顾九的手抚上孤苏郁的脊背,手中触感不对,她微微皱眉,再向上一抹只摸到了半块破斗篷,她微微皱眉。 这女子,竟敢碰她的夫君,即便是斗篷也不行! “不好意思,不卖。” 姚玮瑢眉头一皱,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对夫妻拒绝的如此直接。 站在一旁的红绡也听出来了,不是钱的问题,是这二人压根没想着卖给他们。 “小姐……”红绡支吾的唤了一声,想要她另想办法,或者等三个月之后。 姚玮瑢颇有不甘,从怀中掏出五张银票,对身后的一排姚府家丁使了个眼色。 “我说过我用钱买,你不卖,我便强行交易!迫不得已,实在急需!” 孤苏郁眉头深皱,只见姚府的家丁上前来,孤苏郁扶着顾九站在马车车板上,似乎是一瞬间就从那排家丁中闪至姚玮瑢面前,一把扼住姚玮瑢握着银票的手。 “想强买强卖,你没这个本事。” 幽冷的声喉自斗笠下响起,那人抬起脸,露出一张,绝美阴寒的容颜,窄长的凤眸,斜飞入鬓的长眉,刀划似的薄唇,美的妖冶。 姚玮瑢怔怔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差白日里唤出一声“鬼啊!” 这男人冷凌更甚洛浮生百倍,洛浮生自少有热血,也还有温情,这人连血都是凉的。 “卡擦”一声,姚玮瑢的手腕似乎是断裂了。 “啊——”女人尖叫一声,一脸惨白,冷汗直下。 孤苏郁朝马车走去,冷目一扫一旁的姚府家丁,冷声道:“识相的,别过来。” 孤苏郁走向马车。 顾九伸手去摸他,摸到了他的手,放在唇边吹拂了一下,柔声道:“夫君,没受伤吧?痛不痛?” 一旁看好戏的韩溪无语望天,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他该庆幸,这是长安城,是大街,主子没有一气之下将这些人全部解决了,这夫人倒好,问主子痛不痛…… 众人眉头抖了三抖,一脸无语状。 连斗笠下,孤苏郁好看的唇线都抖了三抖,却是安慰道:“无妨。” 顾九游离的目不知落在哪一处,似乎是在姚玮瑢身上停留了一瞬,不知怎么听到这个女人说话就讨厌呢。 不是她不卖她生肌丸,若是别人,她也会难得大方的将生肌丸卖给她,一千两银子呢,净赚七百两。 “夫君,呆会我们去哪里啊?”顾九扶着孤苏郁进车问道。 孤苏郁自知她还没有玩够,作沉思状,想了许久,柔声道:“我记得京中牡丹花展,往年在牡丹台办的最为盛大,不妨去哪里瞧瞧……” 话将将说完他眉头一皱,他都说了什么…… 顾九僵了一瞬,她知他无心,她又不是打一开始就看不见,她笑道:“好啊,热闹一下也好……” 孤苏郁心中暖意与酸涩并升,他紧紧地握住顾九的手“嗯。”了一声。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好好陪陪她吧。 马车缓缓驶动,不曾理会车外呜咽着的姚氏嫡女,那些家丁也不敢上前。 ------题外话------ 会遇到谁呢?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恭喜清妆成举人,凤梨燕成为秀才,他下了夏天亲成为秀才。   ☆、第十三章 春宫锦集 长安牡丹台下的牡丹花展每年四月热闹非凡,今年因四月中旬的一场绵延大雨持续至数日前才停下,城中的牡丹四月末的时候才争相开放。 一路旖旎,帝花争艳。从城东至近城中的牡丹台,车如流水马如龙…… 有成群的佳人与才子墨客同游,亦有深闺之中的贵族女子坐在马车里,素手掀起车窗窗帘一角,羞赧的朝着外头张望;亦有身着艳丽的伶人抱着琵琶,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过牡丹丛中,回眸一笑时,惑了无数人的心神;也有携家带口的夫妇,在牡丹台外凉亭处,讨一口水喝,却在望向牡丹花海时,欣慰一笑…… 文人喻牡丹为花中之帝,长安牡丹台的牡丹却能做到“与民同乐”。 马车内,孤苏郁半掀开车帘,他望着外面街市的情景,给顾九讲述着他的所见所闻。 顾九耳听着街市的热闹的声响,面纱下的脸上浮现了笑意,有小贩叫卖声,有孩童嬉戏声,听的最多的还是才子的吟诗声。 许久,马车缓缓停下,顾九还在神游中,耳畔传来一声阴沉低柔的声音:“要下车看看吗?” 恍惚间顾九点点头。 已是正午了,马车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虽是带着斗笠,顾九露在袖外的手上皮肤依旧感觉到了那股灼热,阳光的味道…… 若是能瞧见当是一番怎样的美景呢……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东京城……”她兀自的吟着,就像很早以前就知道一般,念出来只是一种本能。 那人握着她的手,就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妇一般,游在花海里,即使她看不见,却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她反握住他的,用力握紧…… 男人的手臂动了一下,斗笠下的脸压更低了些,也不知脸上是何表情。 百尺高台,一身青衣的男子推着轮椅上水蓝色衣袍的男子走向阑干处。 轮椅上的男子,一身水蓝色极地的长褙子,容颜绝美,面容淡然,气质如兰,至三年前,这牡丹台便不在是只有贵族能来之场所,他下令让 已经三日了,他还未等到那人身影,明明是一个男子,却在他心里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明明有可能是敌人,他却让他知道如此多本不该让他知道的事。 青衣站在卿泓身后,神情寡淡,面无表情,他对主子的举动有疑惑,却也从来不敢多问。 许久,卿泓扬眼看了一眼天色,柔声已叹:“走吧……” 青衣怔动一瞬,道:“主子这天还未黑呢。” 卿泓一连三日都是天黑了再走的,青衣故出此问。 “他不会来了的。”卿泓叹道,兀自去转动轮椅。 正垂眼的一瞬瞧见高台之下牡丹丛中一个黑影。 “青衣。”他低呼了一声,定睛去寻时却未寻到。 青衣走近了些,挨近卿泓。 “主子何事?” “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速速去寻!将才我见他上了马车。” “主子?” “别管我,快去!”卿泓厉声一吼,那黑影即使是从眼眸中一闪而过,他还是认出来了,前岁雪夜里行刺他的黑衣人,因为铭记所以刻骨。 卿泓搁在腿上的手捏握成拳,寻了许久,查此人下落不得消息,今日却让他撞上了。 —— “韩溪回府!”马车的人唤了一声。 取下斗笠,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扶身旁的女子,身旁的女子动了一下。 顾九只是突然乏了,她抬起左手想撑着脑袋睡一下,正巧又抵在左手手臂上的那个手镯子,只记得一醒来的时候这镯子就在,她便也没有在意,这时她却怔动了一下,困意袭来,她不禁又想,不过是戴了个镯子罢了。 孤苏郁感受到她的困意,伸手环住她的腰轻声道:“你睡吧,身子靠着我。” 顾九猛地一震,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丝光影,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 “身子靠着我,由我扶着你。” 咳嗽声之后,沉稳而温和的声音低低地传到她耳里。 咳嗽的人是谁?那个一身喜服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又是谁? 她神情一瞬呆滞,想努力的去想,顿觉得头痛无比,白皙修长的手抚上脑袋,她身子猛颤,面色惨白无华,冷汗淋漓而下,明明说好不去想的,为什么还要去想? “你没事吧?”身旁的男人急切地低呼一声,又伸手要去给她把脉。 这一声低呼让顾九冷静下来,许久之后,她摇摇头,这种感觉来的迅猛,去的也快,也许是一些不好的记忆吧,顾九想,每次袭上脑海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猛拽着,让她抽痛得喘息不得,让她心中酸涩,泪水呼之欲出。 孤苏郁将顾九的头更贴向自己一些,轻声道:“睡吧。” 本因马车一路颠簸摇来了睡意,顾九怎经得起他的诱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孤苏郁凤目里的柔和渐渐褪去,他长眉微皱,他深知月儿时常会被以前的记忆左右,他不知以前的她经历了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打破现有的状态,他已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寂寞了十八载,他也会需要人陪…… 他紧紧地搂着怀中女子,他会守着她,不惜一切。 —— 深夜东城客栈里。 “出去!”冷凌的人儿一声怒吼,将跪在地上的数名黑衣人骇了一跳,三人爬起后退了数步,连跟着主子十所年的冷星,也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 没料到主子的反应如此恐怖,虽说当他听闻这个密报的时候,也同样愤慨,暗骂那些人禽兽不如,丧尽天良,可是那女子于他而言终究不过是一个凡尘过客,那时他肯站出来说要娶她,不过是因为要保全洛营的名声,在他心中便是将洛营放在第一重要的位置。 冷星凝了一眼情绪失控的主子,对身后的两名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一齐退下,站在了门外。 “滚远点,别守在外面!百丈之内不想见到你们!”屋内又传来男子的嘶吼。 冷星无语望天,带着两名黑衣人退出客栈。 洛浮生将屋内的灯火灭掉躺在床榻上,黑夜将他吞噬,陷入浓稠的哀伤之中。 不过是一时的错过,竟成了生别离…… 靳南衣,他要杀了他!他连阿九都保护不了,又如何占着阿九的心! 阿九,你终是错了,他害得你这般凄惨!你为何要跟着他? 冷星得话还未说完的时候他便让他住了嘴,他听不下去,他无法接受那样一个女孩这样赴黄泉,伤她的得死,害她的也得死! 靳南衣,他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支撑着身子从床榻上爬起,青丝倾泻下来,他走到桌子旁,执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大口的灌起了酒。 “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笑语盈盈耳畔却是暗香远去,幽人不复。 他冷凌的面微微低垂下来,酒正酣时,夜正浓时。 “噗通”一声一个人影从窗棂闪入,男子窄长的凤眸一眯,往窗棂处望去。 窗棂顿开,有凉风灌入屋内,洛浮生眉头一皱,身影一闪,步履轻移间就来到窗子下。 那贼趴伏在地上,本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那人就站在眼睛冷凝着自己。 “呀——!”的一声一声惨叫,那贼退出一米开外。 已醉酒的洛浮生眉头一抖,微醺的俊脸上眉头凝得更深了些,这么胆小也敢做贼? 他快步向前一把揪起那贼,不料,一把抓住的却是那人的头发。 那人被提起,连连呼痛。 “洛浮生,你放开我啊,弄疼我了!” 杨水心大叫着,拍打着那人的胸膛。 少年只觉得手中青丝的触感光滑如绸缎,三千青丝一瞬倾泻下来,漾了他的心神。 他愣了一下,一手去搂女子的腰,一手空出去,揭开她面上的黑布。 良久,他凝着怀中人红扑扑的脸,一瞬恍惚,热泪湿润了眼眶,他沙哑道:“阿九,你还活着……真好……” 方说着,唇就覆了上去。 “唔……”杨水心完全没有料到洛浮生会有如斯举动。 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带着刻骨的相思,极尽猛烈,他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杨水心哪里能招架得住他如此迅猛的攻势,立马在他怀中瘫软。 他是战场上的英豪,不惧风雨,不惧强敌,又如何制服不了她这个小女子,她的挣扎对他来说无异于挠痒痒。 她绯红着脸,美丽的眸子上已是情动,微微眯着,半开半合着,那人已解开她的衣衫…… 是她来寻他的,她不曾后悔,只是,当他唤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的时候,她也难掩心中寸寸锥心的痛…… 可她还是理智的握住已沉醉到不省人事的男子的一只手臂。 沙哑地说道:“你会娶我?” 男子似是怔动一下,绯红的双眼盯着身下的人,一瞬清醒,又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点点头,柔声道:“会。” 杨水心勾唇一笑,松开他的手。 “记住你说的话。” 红帘摇动,一室旖旎…… “阿九……我不会让你走了……给你,我都给你……”当一曲接近尾声的时候,男子如猛兽般的快慰怒吼在耳边爆发,杨水心握着锦被的手松开,昏睡过去。 “给我生个孩子吧,阿九——” 黑夜里传来男子的低喃,长廊外的牡丹静静开着,无声无息。 次日,第一缕阳光射进东城客栈,男子抚着头醒来,睁眼望了一眼绯红的帘幔,正喟叹一声:一夜繁华似梦,他竟然做了一个那样美好的梦。 正偏头他就瞧见未着片褛的……杨水心…… 他猛地骇了一下,零星的忆起昨夜一宿的癫狂,不禁悔从中来,他慌乱的起身下床,去拾床榻下散落的衣衫,他要离开这里,他的心是留给阿九的。 阿九…… “洛浮生,你就打算这么走了?”床榻上传来冷静的女声,不卑不亢。 男子难免震惊了一瞬,却是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昨夜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女人第二次发问,声色依旧冷静。 男子身子僵硬一瞬,努力的去回想,昨夜醉了酒,现今还头疼欲裂他如何能记起,昨夜他说过了什么? 一晌贪欢过后,残留于脑海的不过是零星无几的片段罢了。 一股凉风吹过,男子颤了一下,昨夜醉酒之前的种种又涌入脑海中,阿九死了…… 阿九死了,他娶谁似乎都没有意义了…… 冷凌的人儿睁开微闭的双眸,转身,望着床榻上的女子,轻声道:“如果你愿意,我娶你,洛府少夫人的位置杨小姐瞧得起,便是你的……” 他套上外袍转身离去,未看榻上的女子一眼。 未及一刻钟,房内进来一个丫鬟,替杨水心梳洗完毕,然后端上一碗药与她。 “这是什么?”她不禁问了一句。 那丫鬟战战兢兢地望着杨水心道:“外面的公子说,是给姑娘补身子的,姑娘身子受损又舟车劳顿,需要补补。” 杨水心本是疑惑依旧端起喝下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是喜欢他的,她知道,所以才会一次一次这么傻,她只想呆在他的身边。 是他,让她停止了追逐自由,停止了飞翔,她不再周游了,想有一个归宿,也许是第一眼便看错了人,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悸动本是一瞬间的事,昨夜的赌太大,可她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得不是吗? 留在他身边就足够,时间能淡化一切,淡化他口中的“阿九”…… —— 西郊紫藤园内。 卫簿替寡月换好一身的官服,又将那香囊系在寡月的腰间,给他戴上官帽。 “主子。”卫簿唤了一声,似乎是想告诉他打理好了。 阴寡月回过神来,朝卫簿一笑,那笑中百般苦涩,他第一日任官,她不在身旁。 没有她熏的衣,没有她做的饭,没有她捧的茶……又要他如何安心为官…… 卫簿瞧着主子唇角的浅笑,鼻头微酸,他偏过头,不敢看主子,哑声道:“於公子在外等着主子。” 寡月微微颔首,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指尖扫到腰间的香囊上,心中又抽痛了一下,他快步出门,逼迫着自己不要再想,他要将自己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与学习中去,便能淡去一点伤痛。 他终究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方出院门,就看到等候在院门口的於思贤,他偏头一望还有一个黑衣人。 寡月知道这人是集贤堂来的人,那黑衣人朝他拱手作揖,又上前数步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 寡月点点头,又吩咐了些什么,那黑衣人点头离去了。 这时候卫簿已迁出马来,将马缰和包袱都递与寡月。 “主子,一日的粮食还有水,您还是打些热食吃。” 寡月颔首接过,与於思贤并排出门,他不想影响於思贤的心情,唇角一直带着笑意。 毕竟于他于於思贤都是第一日任官。 方才那个集贤堂的人不过是来告诉他,他吩咐的事情,他们照着做了,连洛浮生的人都以为他的九儿死了,那个“布局者”应该放松警惕,以为王舫的人不会再查,连他靳南衣也以为九儿死了吧,等对方放松警惕后,他再在背地里加派人手寻人。 而今寡月为翰林正六品修撰,榜眼於思贤与探花归冉被认命为正七品翰林编修,虽说是比寡月官阶低一品,亦与寡月同出翰林,日后也好相互照拂。 进士分三等,一等头甲三人直接入翰林,唯状元品阶最高,二甲众进士名列前茅者拜翰林庶吉士,三甲赐“同进士”委以地方基层官吏或其他职位。 当朝公卿之家,或世家鸿儒多出自翰林,今朝丞相谢赟亦出自翰林院。翰林院不受三省六部任何一处管辖,由皇上亲自下达命令。 第一日入翰林院,他在院阁外与於思贤等人分开。 领着他的是一位四品侍读,先领着他去拜谒了翰林掌院大学士。 翰林院大学士官阶虽在太傅之下,却可以看做与太傅同为“帝师”,更系统的皇子教学皆是由翰林院所授,而太傅教授皇子的责任比翰林院更重。 翰林院大学士正在命人草拟一份典礼文件,一旁也有数位修撰正在整理前几日宫中送来的记录皇上言行的起居注。 阴寡月上前行了礼,大学士只是微微点头,便对那个侍读道:“古雅啊,你带靳南衣去卷阁和藏经阁转转,先教他熟悉一下这里,再行任职。” “是,学士大人。”那个一身书卷气息的男子温濡答道。 他二人方退下,就有翰林官员捧着书卷上前。 “学士大人,礼部那边来人,要借皇上昨日刚下的太子妃圣旨一用,操办国聘礼。”那官员拱手道。 “一份已送至晋侯府,还有一份先录,录完送与礼部便是。”大学士缓缓道。 放离开的阴寡月闻声一震,郎凌霄终是要当上她梦寐以求的太子妃了。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没有嘲弄,不悲不喜,他倒是有一点该感谢郎凌霄,若不是她苦心导演的一场代嫁,他便不会遇到顾九。 出了院阁,他抬眼望了一眼天色,晴空万里,只有一朵洁白的白云,他心中暗道:九儿,快回来,我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靳南衣,我唤古雅,我带着你数日先熟悉一下,你随我来吧。”那白衣儒杉的人朝他温和一笑。 “是,大人。” 来人官阶在他之上,他呼大人本没错,那人却皱起眉来。 “我叫古雅。”侍读重复了一道。 “是,古雅大人。”寡月道,清澈的目里依旧无情无绪。 古雅抚额,道:“你随我来吧,我先带你去藏经阁。” “是。” 还未至藏经阁的时候就有很多夹着书本的人朝古雅和寡月行礼。 “这些都是翰林院庶吉士,修学三年,再等上面命令入仕翰林。”古雅解释道。 阴寡月微颔首,他明白这是朝廷储备人才的做法,虽说是庶吉士,而从庶吉士官至帝师、宰相者不乏其人;并不是当上状元一定能荣登高位,也并不是成为庶吉士一定没有出路,一切都是时间问题…… 阴寡月一进藏经阁就瞧到让他相当震撼的场面,这里书籍犹如汗牛充栋,层层林立,应有尽有,有翰林学士轻声交流,一旁也有诸多的庶吉士埋头修学苦读。 古雅领着阴寡月边走边说:“这里是四库,甲部为‘经’,乙部为‘史’,丙部为‘子’,丁部为‘集’若要查阅务必记住你查阅的位置,所用书籍适时归还,藏经阁之书不准外借,可抄录下来带回家中。” “这四库之书,你日后为修撰必定是常常接触,因此每一本书的大致位置你都要知道。”古雅边说便将寡月带往深处。 他走到一库中,随手拿起书架上一本书,寡月抬眼一看他所在的正是四库之丁部‘经史子集’中的‘集’。 古雅望着寡月笑道:“我朝‘经、史、子’皆编撰完善,唯有‘集’有所欠缺,大学士命我给你安排的工作便是负责将‘丁部’编撰完善。” 寡月略皱眉头,“经史子集”中“集部”包含楚辞类、别集类、总集类、诗文评类、词曲类等。且不说种类繁多,光古人的就有不下千本,何况时人名家?所有集部文学收集完毕至少要花他二十年吧? 这是谁出的主意? 寡月快步向前数步,将书架上现有的集丁部书籍大致翻看了一下: 《楚辞》、《陶渊明集》、《李太白诗集》、《杜工部集》、《韩昌黎集》、《白氏长庆集》、《昭明文选》……仅仅此数套。 寡月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光要填补抄录的就不少。 寡月双眸微眯,何人行此举,将他圈于编撰一职?是想变向的将他禁足于翰林?还是想试他一试? 木秀于林风必吹之,他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眉眼微垂,如此就想拦他阴寡月太低估他了,曾经的阴寡月于寒门之中,亦曾抄书万卷,这集部之书半年时间内完成不在话下。 “文学诗词,含英咀华,现存书架亦有诸多错误,还请你更改过来,集丁部一直空置,仅存之书册又存诸多不当之处,还望你认真修整,你之下的人可任差遣,编纂完毕后,同学士禀报即可。”古雅笑道,“这些事我做了许多年,若有不懂可来问我。” 阴寡月朝他拱手一揖,面上无波却是心思重重。 看来朝中对他不满者众,此等计较之举,岂能是璃王能为?若他没猜错,当是太子与晋候的人,对他施加的刁难之举。 在太子党看来他这个状元与璃王脱不了干系,他亦有璃王党羽之嫌,或者,今科拜官翰林的头甲三人,太子党皆心生嫌隙,只是毕竟他三人入仕翰林并不能一眼看出究竟是否属于璃王。 他能不能再仔细深究一下,禀德十年的科举舞弊案对翰林和朝堂的打击中,璃王卿泓将太子一党的打击并不彻底,这里头又有多少是太子的人,多少是璃王的人?翰林大学士是哪一方?眼前这个古雅又是哪一方?还是不属于任何一方? 一入宦海,便是规行矩步,小心翼翼,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却要看准时机,能谋求高位或许只在一念之间。 阴寡月淡淡道:“下官全力完善集丁部的编纂。” 这时候又有一个侍讲大人领进一人:“古大人,方大人命我将这於思贤领过来。” 古雅一皱眉道:“方大人何意?” “方大人说要於编修同靳修撰一起完善集丁部。”那侍讲大人道。 “那好吧。”古雅点点头,望着於思贤道,“你以后就跟着靳大人完善集丁部。” “是,下官遵命。”於思贤拱手躬身道。 古雅同那位侍讲大人走后,於思贤与阴寡月相识一望,心中俱已明白。 寡月走至书架上将那书册搬到一旁的桌子上,於思贤也搬了几本二人并着坐下,翻阅起来。 许久寡月柔声说道:“你不该同我走这么近的,倒是我连累……” 他还未说完,一只手便握住了他的臂膀。 “不碍事,我於思贤不求官禄,求功名亦只是因内子一句玩笑话前来一试,到哪里于我都是一样。” 於思贤说道,动手翻阅起来,他虽说是这般说,心中亦是知晓,他二人被调来做此,定是有心人之举。 二人忙了许久,吃完各自带的干粮又接着查阅,遇到觉得是错的地方都记录下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阴寡月从座椅上起身将书架上现有书籍记录下来,又对於思贤道:“你看有哪些要补充进去的。” 於思贤放下手中的笔,摸着下巴想了许久道:“《说苑》、《文心雕龙》、《诗品》、《古文观止》、当然还有诗词类的,还不包括时人之作,有得忙了……” “你预计多久,我们二人的话?”阴寡月又问道。 “却民间收录,加抄录,嗯……或许要个十几年吧……”於思贤说完瞅着阴寡月阴沉的脸哈哈大笑起来,“你也不想拿些编写国史的,一写便是一辈子,或许写一辈子还写不完,留给儿子、孙子写,我们也不过是做收录而已,十几年或许不要呢……” 寡月将手中的笔和纸放下,一撩衣袍坐在位置上,眉间有郁郁之色,却似在沉思什么。 於思贤凑了上去,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於思贤见阴寡月,虽有沉郁之色,却也似胸有成竹,他想这个少年心中自有计较,他自是相信阴寡月的,没有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他於思贤也有办法,但他想听听阴寡月的想法。 “明日全城收书,填补集丁部,再行抄录装订。先将古人之作完成,时人之作,日后再谈。”寡月沉声道,“若是这样我们比别人每日早来一个时辰,晚走一个时辰,争取速战速决。” “我两双手有得累了。”於思贤虽说是笑道,可是双眸一瞬阴沉下来,这并不是速战速决能解决的,若是有心刁难,这份工作做完还会有比这更无聊又耗时的工作下来,总之别人的目的是将他们困于藏经阁,永无出头之日。 於思贤唇角又高高扬起,他一拍寡月的肩膀道:“听人说将将带我的那个侍讲大人马上要被派去教授三皇子和什么侯爷国公的儿子《公羊传》呢。” 他说得浅淡,寡月却难免震了一下,修撰与侍讲不过相隔一个官阶,若是能为侍讲便是协助太傅与翰林院大学士教授皇子或者王孙贵族。若是有十分擅长的典籍,能理解的非常精辟,而且能讲的十分透彻易懂,大学士还会命侍讲大人亲授皇子,能与皇子结识,建立友谊又是何等殊荣? 历史上也不乏官至侍讲结识皇子最终皇子登基后收到重用成为辅臣或者丞相的人,今朝谢相不也是其中一位吗? 若要摆脱修撰一职其实也并不难。 寡月垂眸低头,打开桌面上的典籍开始翻阅起来,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过这也可以是一个努力的方向。 天将将黑的时候,藏经阁内许多人都离开了。 耳畔听闻各位大人道别的声音。 也有庶吉士朝从他二人身边走过,朝他二人行礼。 许久,藏经阁走的空无一人,有太监来燃起了灯。 寡月将卫簿准备的干粮与於思贤分着吃了,终是没办法的,吃不上热食,也没人带他们领热食。 於思贤笑了下,边撕饼子,边喝水,边瞧着桌上的书本。 半个时辰后到了锁藏经阁的时候了,有太监唤了两声。 於思贤和寡月忙收了书,将笔墨纸砚收拾了一会儿,相继出去了。 “下次早点。”那太监不耐的说道。 二人点头出去了。 二人骑着马,一同去了东城几个书市,将书市扫荡了一番,淘了许多书。 於思贤背着书袋,边找边问寡月。 “这光《文心雕龙》就有三个版本,去他大爷的!”於思贤无奈吼了一声,望向寡月,见他正埋头苦找,压根就没理会他。 不一会儿寡月又抱出几本来。 这时候於思贤似乎瞧见了什么,背着书袋朝那方钻去。 瞧着书上的四个大字,於思贤唇角一勾,眉眼一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说着他将那册子也塞进了书袋里。 寡月抱着书朝书市的老板那方走去。 “老板,这些怎么卖?”寡月说道,又接过於思贤那一袋子。 老板满头大汗的清点了半天,支支吾吾道:“公子一共两百一十八本,都是旧书算,十两银子吧……” 寡月在胸中摸出十两银子递与老板。 “走吧。”他抱着另一大袋子书朝外头走去,神情依旧淡淡。 於思贤背着书袋子,唇角微微勾起,策马离开东城街市。 “这从东城到西城,可真累啊……”於思贤叹了口气道。 寡月眉头抖了三抖。 话方说完,於思贤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在药罐子面前喊累,也太……就是不知这药罐子看到那书会有啥反应?看他的样子肯定没看过那种书。 於思贤将那一袋子书全搬进寡月房里,笑道:“我知道你会熬夜整理,今夜我便不过去了,我已叫踏雪卫簿去烧水做饭了,我得监督你别熬太久了。” 寡月点点头,便开始整理那些旧书了。 许久,於思贤撑了个拦腰,望着同样累得不行的阴寡月。 “如何?这《诗品》通行版就出了五个……我真不知道我读的那个到底是不是《诗品》了,每一本书籍的字数长短都不一。” 素衣少年坐在木椅上,低垂着头,似乎是累得不轻,调整了一瞬呼吸方道: “取收录完整的,长短不一的,取长弃短。不要更改文字,不要删除内容,版本实在太多者取精华版,就这样吧。” 阴寡月方说完,又习惯性的去摸下一本。 方伸手,看也没看,便放到自己面前。 於思贤瞅着那书封,眉头一动,他轻咳了一声道:“寡月啊,我去要卫簿煮壶茶来。” “嗯。”书案前的少年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他伸手揉了揉眼睛这一瞬又想起了顾九,那时候的顾九总是要求他爱惜自己的眼睛,不要经常盯着书本,他想着鼻头微微有些发酸。 许久,他才随手去翻手中的书。 “春宫锦集?”看到书封上的名字,少年的眉头深皱,极力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道,他怎么从未听过这本书的名字?非古人而是时人所著么? 这时候於思贤执着茶壶从门外进来,正巧听到少年问道:“於兄,春宫锦集是现今哪个大家写的吗?” 於思贤骇了一跳,他本以为他一去一来他就该看完了,没有想到他还没打开书。 “南衣啊……”於思贤将茶壶放下,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额,看着有个‘集’字就装回来了,或许是写春天宫廷的风景的,你翻看看看吧……” 於思贤想咬自己的舌头,他颇有些教坏小孩子的自觉。 许久一室宁静,紧接着当於思贤都觉得有些不对,捧着茶的手顿了一下,正扬眼的时候,就听到一震猛咳声—— 於思贤“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走向书案就瞧见俊脸鲜红似血,猛咳个不停的阴寡月。 “不是吧……”於思贤急忙给寡月找药,暗道自己玩大了。 将药找来喂进寡月嘴里,他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方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书。 於思贤的脸“腾”得一下红了,他没有料到长安的图册会画得这般…… “长安六十九式……”於思贤忙捏住自己的鼻子,伸手将那画册阖上,这种书连他都受不了,更何况这个人。 他很同情的看了一眼素衣少年,默默的坐回位置整理起书来。 阴寡月的脸许久恢复了镇定,虽然他知道是於思贤有意而为,他也没指出,继续清理书籍。 之后那本锦集也不知被於思贤放到哪里去了。 寡月与於思贤起早贪黑的忙了数日后,翰林这边又来了消息。 今科的探花郎归冉升为翰林侍讲官至正五品。 这无疑是让人震惊的一件事,短短数日不到连升两级,而与他一起进来的状元爷和榜眼任何动静都没有,于是有许多人去巴结归冉,“靳南衣”与於思贤这处愈加冷清了。 寡月和於思贤倒是乐得清静,这于他二人其实是好事,他二人心里都知,毕竟树大招风。 紧接着过了数日就听到翰林院的人在传两件事,一件是:大雍太子将在六月十二大婚。另一件是五月下旬大雍第一勇士要开始比试了,夺魁者官拜正五品将军。 最近有部分翰林编撰被选去草拟此二事之诰文。阴寡月与於思贤这边依旧是起早贪黑十分清冷…… 等到五月十五的时候,看似渺渺无望的黑夜里,似乎出现了一丝曙光—— 阴寡月从来没有想到,命运对他还会有照拂。   ☆、第十四章 一梦云雨 五月,紫藤园中的紫藤只剩下青葱的绿叶,大院内墙角的三两盆牡丹只剩下一丛密叶,院子鹅卵石道旁的青草生得绿油油的。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匆匆走过鹅卵石路。 白衣少年提着灯,卫簿已去马厩里牵出马来。 少年游离的目望了一眼远方鱼肚白的天际,目光落在远处小河河畔的一丛林子,入目一眼火红。 门前的石榴树开花了,花开似血,刺痛了他的凤眸。 他还记得,她去西郊学府寻他的时候,那时候西郊学府的石榴正在结果……若是等到这一林的石榴树都结起了果子,他的九儿能与他一起采撷吗? 少年微颤的指抚了一下腰间的香囊,紫藤花谢,榴花似火,而你,去了何方? 九儿,若还在,若还念我,请给我一个微茫的讯号,让我寻你踪迹。 他虽这般想着,却又不想九儿冒险给他讯息惹恼了囚禁她的人,还是他去寻九儿吧,王舫在长安如此势力,都没有查出,奈何对方隐藏的太好,而如今的他又人微言轻,不能大刀阔斧的行动。 担忧不是没有,九儿的身体不好,一日三餐的药也不能断,以往还有他给她针刺,也不知现在还记不记得常常揉按穴位…… 清晨的翰林院当阴寡月栓了马,背着包袱换了儒衫再去藏经阁的时候,已来了三两个人,大多都是苦心修学的庶吉士,等着三年修学期满,再行考核后入翰林院谋得修编、修撰、侍讲等职位。 有庶吉士同他作揖,他一一回礼,按理他的品阶高出他们数品,只需点头即可,可是他依旧将礼数做的周全。 旁人微微诧异,受他礼数的庶吉士微微红脸,似乎每一次这个今科状元爷都有给他回礼,或许于状元爷也只是习惯罢了吧。 那庶吉士躬身大鞠一躬,夹着书仓皇而去。 寡月走到自己的桌案前的时候於思贤已经到了。 於思贤见寡月走来,朝他笑笑,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桌子上的一个大捧盒,似乎是用眼神示意寡月。 寡月微蹙眉,朝那桌子走去,打开捧盒就瞧见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少年眉目一动,似乎是许多日没有吃到热食了,先前连着半月早期出门,卫簿给他煮的粥他都没时间吃,只是路上用几块饼子对付。 於思贤凑过来:“我方吃了一碗,这碗留给你,快些用。” 面的香气很诱人,若算算日子他最后一次吃到面倒是四月十八的清晨顾九给他下的一碗面,之后的两天里顾九做的早餐是肉包子。 汤面的热气让他眉目有些氤氲,他没有动筷,只是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什么。 “怎么了?”於思贤挠了挠头不禁问道。 寡月回过神来,望着於思贤笑道:“没事。”他拿起筷子,认真吃了起来,许久未吃热食早膳了,顿觉无比温暖。 寡月方用了几口,又不禁问道:“膳房怎么……” 於思贤“腾”的一下从那方桌子上站起来,靠近寡月道:“你猜怎么了?” “这翰林本来是有给我们供膳食的每日有一顿早饭一顿中饭,可是我们都进来半月了都没有人告诉我,若不是今日我来时一个庶吉士同我搭话,我多聊了几句还真不知道,总之以后,咱们不用啃饼子了。”於思贤笑道又折回自己的座位上。 寡月草草吃完,收拾了碗筷,置于桌子底下,便开始执笔抄录起来。 藏经阁的书册用的纸张都是皇家钦定的,而且数量有限,几乎限制了他们出错,需要精神高度集中。 於思贤和寡月每次抄录的时候都不发出一点声音,以免影响到了对方。 有庶吉士到这边借书也不会打扰到他二人,他二人也都清楚现今整个翰林院里少不了是看他二人笑话的人。 周遭只剩下墨笔落于书册纸张上的沙沙声,抄录对字体的要求严格需是楷体,藏经阁之中的书有要刻成活字,印刷成通行版,到各地官设学府。阴寡月与於思贤二人的小楷自是不在话下,只是长时间的抄录,总会出错的,一错就是一整张全部撕下,又得重新装裱再行抄录。 翰林中上层每日都有得忙,早朝时候随着史官入殿记录整个早朝,又随着皇上草拟文诰。 “什么时候咱们爷能上乾元殿听候早朝啊……”於思贤嘀咕了一声,“同在翰林区别可真大啊……” 阴寡月自知於思贤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倒不是真的想。 阴寡月看了一眼天色想是正午了,他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问了句:“嫂夫人可进京了?” 於思贤早已习惯了他的转移话题,也搁下笔道:“就这两三天了,我房子全收拾好了,就等着你嫂子入住呢。” 寡月微勾唇,将一个上午抄录的一本拿到一旁,装订起来。 “吃午饭吧。”於思贤也动手装订起自己抄录完的那一本。 阴寡月点头“嗯”了一句,装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用针线定好了,还要裱封。 寡月认真的装订着,又微微勾唇,笑道:“科举发展至今,官途屡屡不得志的进士及第者,也不乏少数,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委以重任,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是他一直放在心里安慰自己的话,许久阴寡月将装裱好的书册放于一旁通风处道:“也许许多学子也曾这般安慰过自己,人生,的确没有绝对的公平,每一步就看自己怎么走了……我少年时一位夫子曾对我说:耐得住寂寞,方能成圣贤。” 这样寂寞的日子,寻到九儿的信念,支撑着他一定要挺下去,没有寻到九儿之前他不能死。 因为九儿,他暂时放下去汾阳靳公府的计划,也暂时放弃回江南接回靳郑氏的打算。 阴寡月与於思贤一起去了膳房,这会儿,膳房里来了很多人,有刚刚从早朝回来的第一波人。 多数人瞧着寡月同於思贤来了,有的面露讶然,有的面露嘲讽。那些讶然的显然是因第一次瞧见他二人来膳房用膳。 官阶在他二人之上的他二人该拱手作揖那些官阶在他们之下的庶吉士也未朝他二人行礼,唯有少数几个庶吉士朝他二人作揖。 寡月自是不希望这些无辜的人因他受牵连,不作揖也是好的。 他二人随便端了碗米饭就这一小盘炒豆芽、炒土豆丝吃了,按理寡月到底是正六品修撰,膳食也不该是这般。 寡月还是将满满的一碗饭吃了个精光,虽说炒的不见得特别认真,到底是翰林的厨子,味道还是有的,比卫簿炒的强了许多。 寡月放下空碗,不禁鼻头微微有些发酸,他颇想念顾九的手艺了,整整二十天未曾迟到她做的饭菜了…… 这时候有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放下两碗花红茶在他们面前。 这是最低廉也最常见的茶,多是那些翰林以下的庶吉士们用的。 作揖谢过来人,寡月抬眼就认出了这个庶吉士,每日他去藏经阁去的早,这人比他还早。 本知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又不能连累这个心思单纯的男子,寡月却依旧伸手示意他坐下。 那清秀男子忙坐到於思贤手边,拱手道:“下官郑回,家中公子赐表字清渊,与靳大人和於大人一起参加进士科,为二甲第十九名,赐庶吉士。” 来人简短的介绍了一下自己。 阴寡月与於思贤回礼。 “你姓郑,莫非出荥阳?”於思贤笑问道。 “回於大人,下官的确从荥阳来,下官年幼时为荥阳郑公嫡子郑子衿之书童,后来郑公见下官还有些悟性,便允我读书,后来又允我参加科举。”郑回笑答道。 寡月双眸一黯,原是子衿公子家中书童,想去年元日,他与那子衿公子还有一段未曾谋面的渊源。 他不禁又想起了九儿,还有那日上元花灯街的一句:月如无恨月长圆。 他眉目一瞬低垂,搁在桌上的手轻轻一颤。 许久他们从膳房里出来,就听到几个庶吉士在议论。 “巴结这种人真不知怎么想的呢。” “不过一时风光罢了,现在啊,还是官位说话,探花郎短短数日连升两级,他二人在藏经阁完善集部,都是十年以后了……” 郑回离开膳房后,一个男子偷偷摸摸的追了上去,似乎是与郑回熟识。 “郑回,你怎么想的,如今都不敢缠那二人,偏生你倒是凑上去。”那男子说道。 郑回转身面向他笑道:“靳大人待人谦逊,又能吃苦起早贪黑,光凭这两点,他就能做的更好,只是时间问题,世人都只问结果,不过是等些时日的问题……” 就像他一样,谁说如今身居庶吉士就不能有所成,他十六岁时候中举子后直到二十一岁才中进士,其间之艰辛也不在话下。 郑回作揖后离去。 连着数日,翰林院内六品以上的新官几乎都进过乾元殿了,却一直没有轮到“靳南衣”。 阴寡月也不甚在意,着手修撰之事。 五月十五,这日阴寡月是一个人来的,於思贤出城去接他内子了。 方进藏经阁的时候,就瞧见整个藏经阁里只有阁外的几个太监和阁内的一个人影。 阴寡月走近了些,才瞧清那人是郑回。 郑回放下手中的书朝寡月作揖,寡月回礼,正走过他身边又止住步伐方问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冷清?” “靳大人,今日翰林中人都被请去参加早朝了。”郑回望了一眼天色,方继续道,“如今卯时过了将进宫了,听说全大雍的高官都来了。” 阴寡月点点头,想是各地赶来京城面圣的高官都来了,所以翰林院的人都去了。 —— 大雍皇宫,礼乐声鸣,方见一品大员相继进殿,二三品官员皆站在进殿门处和殿门处。 乾元殿直至正中门前,左侧站着的多是三品以下五品以上文官,及外地来的官员,右侧即是武将。 外地来的高官平常数年见不到几次,没有想到间隔一月外地的高官依旧留在京城。 等各就各位之后,乾元殿左侧又听闻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礼乐声停,原来乐师的位置上换上了一批人,正是翰林院人。他们负责记录整个早朝,及皇帝言行待诏起草,批答文书。至于右侧大殿上也同时进来一批人,是一群谏官,左侧的偏殿上有四个盒子,正是各位大臣上交的奏折。 许久之后,听得一声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从殿外一直传到宫门外。 众大臣从乾元殿内,至殿外,再至正中门相继跪下,行了大礼。 殿前鸦雀无声,良久之后,才听闻金殿高座上的人高呼一声:“平身”。 先由谢相对近期所发生的大小事务做了一番陈述后,朝中一品官员再上前禀奏要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夜帝坐在金座上听得有些乏了,一旁一身青黑色太监礼服的安雨翎也听得乏了,玩起了拂尘…… 谢赟执笏前来,道:“圣上,殿外西南安抚使有旨求见。” “宣。”卿夜阙慵懒的抬手说道。 宫中最近有传,皇上迷恋上宫中一女子的舞蹈,封其为容华,日夜留宿水榭芳居。 谢赟抬眼见夜帝脸色明显有倦色,也不知昨夜是何时就寝。 西南安抚使,进殿,行了极礼,便开始禀奏。 原是西南及蜀地的治理问题还有留在西南与蜀地的原有贵族的处理问题。 夜帝坐正了身子,望着众臣子道:“众爱卿有何提议?” 殿前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璃王卿泓低垂着眉不语,谢相许是觉得自己一上午说太多了也退回一旁。 “圣上不若多派几个朝中要臣,却西南还有蜀地?” “或者将那些贵族接进京城授予官位爵位,以示安抚。” “……” 卿夜阙扶额,目光扫向殿前左侧的翰林院那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竟是突发奇想的唤了一句:“靳南衣何在?” 众臣皆愣了一瞬,谢相与璃王俱是一惊。 这声音不大不小,连殿外的萧桢萧槿也听到了。 真是君心难测,谁也料不到,这个时候皇上竟然能当众唤出状元爷的名字来? 圣上既然能记住此人名姓当是放在了心上的,殿前百官不禁暗自揣测起圣意来了。 估计连夜帝都不曾料到自己为何会唤出靳南衣的名字来,只是隐约记得昨日来了一份奏折,说是汾阳靳公家与荥阳郑公家长安的大府宅已经快落成了,请奏入京。 许是因为一个“靳”字的原因,夜帝就这么随口唤出了状元爷的名字。 于如今正在藏经阁内埋头苦干的阴寡月来说,是想都不曾想到的,朝中有多少官员被哪个站在权利顶端的人忘记了名姓,最终默默无闻,就是他“靳南衣”三元及第也不曾想圣上还能记住他的名字。 左侧大殿,翰林院大学士眉头一皱,向着一群翰林中人望去。 接着就听得古雅以极轻的声音道:“靳南衣未上殿。” 大学士眉头一皱从偏殿走上大殿来说道:“回圣上,靳南衣未上殿。” 大学士低着头,额际已渗了些汗。 夜帝眉头一皱,方道:“庶吉士都能上殿,六品修撰如何不能进殿旁听?” 有时候草草一句,能改变人的一生。 众臣愈发不解,彻底缄默,不过一个今科状元,虽为今科学子之首,能得圣上此言是何等殊荣。 还不待大学士起身领命,就听闻安雨翎一声传令:“传翰林修撰靳南衣进殿——” 接着层层相传,没出一刻钟从乾元殿至宫门共经十个太监管事相传,直至藏经阁,一个太监总管领着两个小太监前来传圣旨。 太监到的时候,寡月还在抄录。 “靳南衣何在——”尖利的声音响起。 寡月手中的笔一抖,一滴墨渍就滴在了抄录的书册上。 接着就见郑回步履慌忙的来寻他。 “靳、靳大人,皇宫来人了。”郑回面色并不好看,支支吾吾的说道。 寡月心中一骇,快步出去,边走心中边想,这时候早朝还未过吧,皇宫来找他何事?他眉头一拧,莫不是连这修撰也不让他做了? 他步履更匆忙了些,在见到穿着靛青色太监礼服的总管大人时候,忙撩衣袍行礼。 那太监忙抬手道:“不必了,速速随咱家进宫,不要耽误了。” 没到一刻钟寡月便进了宫门,几乎是用跑的。 待至正中门后步子才放缓下来,他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心中讶异未曾减退,皇上竟然能在早朝时候召见他?这是他想都没有想到的,有多少人就算是中了状元,也再无机会面圣了? 他缓缓的放慢步伐,似乎已坚定了一件事,就算是不好的事他也要寻一丝转机,机会来之不易,错过了就没有了,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转折点了,要么留在翰林被困藏经阁修一辈子的书,要么…… 他走过殿外校场上的臣子,只觉得右侧,武将那方一道凌厉的目光朝他直射过来。 夜风的身子完全僵住了,这个着儒衫的少年…… 靳南衣? 他冷厉的,眼眸微微眯起,天下竟然有外表到气质都这般相同的人? 他不信。 寡月随着宫人的脚步走向乾元殿,听候宫人的吩咐跪在了殿外。 左侧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凝视的目光如此露骨不带一丝的隐藏,寡月低垂着头,依旧保持着平静无波,他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世上敢这么看着他的只有阿九何那个女人。 殿内,夜帝似乎是和人聊得起兴。 归冉就跪在红毯正中的位置。 “归大人的提议甚好。”龙椅上的男人赞叹了一声。 这时候那靛青色太监礼服的人在安雨翎耳边耳语了一番,安雨翎听罢挥了挥手,示意那人做退,又上前朝夜帝禀告道:“圣上,靳南衣到。” 夜帝似是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记起他召见了靳南衣。 正是那一愣让谢赟和璃王都微微皱眉,其他有心人,诸如太子、晋候也不会错过,看来皇上提及“靳南衣”的确是一时兴起。 夜帝似乎是听了归冉的建议后颇觉得赞同,当即便想是否让靳南衣回去。 正巧这时安雨翎轻咳一声,似乎是在提醒夜帝什么,这一去一来既然唤了岂有不行召见之礼。 夜帝回过神来,方道了一句:宣靳南衣—— 安雨翎重复了一遍,乾元殿外头的太监也重复了一道。 这时候一个太监示意寡月起来,进殿面圣,还嘱咐了一句:别出错。 宫门之中的人都是谨言慎行的,没有人会为别人提点什么,寡月听到这句“别出错”不是不无温暖的,他下意思的望了一眼那公公,来人五十多岁的模样却是一身寻常的乾元殿太监服。 五十多岁了还是一个低等太监,不免有些让人生疑了。 那老太监与寡月目光短暂的交锋的一瞬,不禁又骇了一下,这人长的还真有些像当年的小主,不是他眼花了。 只是一瞬寡月便移开了目,快步朝着殿中走去。 “微臣靳南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数周全之后,寡月趴伏在金殿的红毯上,不曾抬起头,他官阶六品,没有皇上的吩咐,是不能将头离开地面的。 紧张,他不是没有,要知这是他任官之后,第一次接见皇上,他本预计需要一年半载,结果他只等了半个月,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从来没有料到,上苍会对他照拂。 他需要有这么一个机会,对,一个机会。 “靳南衣,你抬起头回话吧。”高座上的人说道。 寡月方缓缓抬起头来。 夜帝动了动身子,方对一旁依旧跪着的西南安抚使道:“把你方才将的话同靳大人说一遍。” 夜帝肯定是没有功夫再听了。 于是,那安抚使重复了一遍,瞧了一眼寡月,又望向夜帝。 “靳修撰有何提议?”夜帝方懒懒地问道,本已无心再听,只不过走个过场,毕竟人是他一时兴起给招来的。 寡月抬眸,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安抚使,方才进殿时候他有听到归冉的声音,他余光短暂的搜寻了一下归冉,就在一旁站着,他震了一下,安抚使贵为三品都是跪着回话,归冉翰林五品却能站着回话。 下意思的思索一番他便懂了。只是,无论圣上真心要他答,还是假意要他答,或者只是随口一提了他的名字,这次机会不可错过。 他深叩一首,然后拱手沉声道:“微臣提议:以西南各贵族首领为州府长官,实施统治,可世袭,不征赋税。” 字语简短,语言精练,因他知方才圣上定是听过了冗长的陈述,面露乏意,那他万不可再长篇阔论,言简意赅当是最好。 他大致的意思便是,蜀地与西南贵族势力不可动,亦不可调往京城,不如用他们的人治理他们的地,如是而已,而且他还特意将世袭,与不征赋税指出。 夜帝本慵懒的神情褪去一些,他坐正了身子,望向阴寡月,眉头微皱,方才归冉的陈述也正是此意,不过,倒是靳南衣的听着要舒服许多。 一旁的归冉眉头亦是一皱,窄长的狐狸眼一眯,上前一步道:“圣上,靳修撰与臣所想大致相同,臣把此制称为‘羁縻制度’。” “哦?归侍讲已将此制度的名称都想好了,那定此名,翰林草书一份,依照归……” “圣上!”阴寡月膝盖动了一下上前数步。 夜帝不悦的皱眉,多日前的一幕入脑,似乎是想起这个靳南衣是第二次打断他了,而且这一次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断他。 听到这一声打断,群臣都骇了一跳,原先低着头的大臣都紧张的望了过去,紧挨着殿门外的三品官员们都竖起了耳朵。 阴寡月额头已渗出汗水,方将头压低了些,磕在金殿的红毯上,就听到龙椅上的人一声怒吼:“靳南衣!你这次不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朕饶不了你!” 寡月一瞬惨白了脸,却是忍者镇定下来,先叩一首,方抬起头来,双眸清明,语音不疾不徐: “回圣上,《史记·司马相如传》索引:‘羁,马络头也;縻,牛蚓也。’《汉宫仪》云‘云马羁、牛云縻,言四夷如牛马之受羁縻也’。” 素衣少年将“如牛马之受羁縻”七字加重几许。 他方说完深叩一首,殿前传来唏嘘之声,很显然他的意思是“羁縻”二字带有轻鄙之意,不可用。 殿前立即有人颔首赞同,也有大臣们议论出声来。 “他说的极是。” 阴寡月继而再道:“微臣建议直呼为‘土官制度’。” “‘土官制度’虽俗却能直达其意。”安雨翎把玩着手中的拂尘,漫不经心的说道,也丝毫不曾在意有无人听见,反正他再乾元殿上“抒发己见”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参他的折子可为是积累成山了。 卿夜阙亦是此意,谢相与璃王还有朝中诸多大臣也赞同。 夜帝也为直接作答而是反望向安抚使问道:“你觉得如何?” “臣觉得甚好,不过还请两位大人帮忙协助草拟这‘土官制度’。”那西南安抚使答道。 夜帝摸下巴颔首,望向“靳南衣”眼眸微眯,三番两次打断圣言他才不肯这么放过他。 他眸光扫了一眼站在群臣之首的谢相和太傅,又望向寡月。 “靳大人似是熟读《史记》,不知对其他史籍有未做研究,不若靳大人去协助太傅大人教导三皇子历史如何?”夜帝笑道。 皇宫里的人都知道三皇子性情乖张,且为人脾性“暴虐”,就让“靳南衣”去吃点苦头。 闻言大臣们面面相觑,璃王卿泓眉头一皱。 卿泓自是不会认为皇上在刁难靳南衣,因为他眼里的三儿比谁都好,乖巧有礼,对他更是尊敬有加…… 三儿,可是他留在皇城,与权贵相斗,唯一的执念,他踏入浊流,不为别人,只为三儿…… 寡月闻夜帝此言,心中不是不无欢喜,圣上钦定的皇子教习师父,何等殊荣。 欣喜来得快去得也快,短暂的愉悦之后,他自然是沉思圣上的用意。 “靳南衣,还不谢主隆恩?”安雨翎只是顺着皇上的眼神行事。 “微臣谢过皇上。” 这时候翰林大学士站了出来,颤声道:“皇上这……靳修撰已授教授皇子之事,那这官阶……” 夜帝抚了抚发胀的脑袋,道了一声:“按规矩来吧。” 于是乎,一朝罢,靳南衣由六品修撰荣升为侍讲,还是皇上钦定的侍讲。 於思贤表示,这下好了完善集丁部的事情全归他一个人了。 —— 紫藤园。 这是阴寡月为官以来第一个休假,休假过后,他就要接受进宫给三皇子讲习历史了。 清晨难得清静,他坐在石桌前,同一旁的卫簿柔声道了一声:“卫簿,沏壶茶来吧。” 卫簿得了令去沏茶,方走了数步就听闻有人敲门,便折回去开院子大门。 院门打开正瞧见於思贤、踏雪、还有两个女子…… “南衣老弟,於兄我带你嫂夫人来瞧你了。” 寡月闻言忙放下手中的书,朝他们作揖。 “於公子,於夫人请坐,卫簿去沏茶。”卫簿笑道,示意了一下一旁的踏雪,他二人方一动,身后的一个丫鬟也跟了上来。 “靳侍讲,班仕杰久仰大名。”那女子面容清瘦,却是一身书卷风骨,双眸之中暗藏着百家智慧,看其身形真看不出来是有孕在身。 班仕杰…… 寡月想了想方想起是楚地才女班仕杰,原来於兄之娇妻,竟也是一位奇女子。 “惟楚有才,果然名不虚传。”寡月喟叹一句,深作一揖。 白衣少年垂首,眼睑下那抹墨痕更深几许。他这一瞬的低头,於思贤懂,触景伤怀,他与仕杰成双成对自是勾起他对九姑娘的思念,若是九姑娘还在,这园中的欢声笑语或许能在小河那边都能听到。 寡月自不是扫兴之人,他忙起身,柔声道:“嫂夫人大老远来,南衣无好茶招待,惜时……”他哽咽一瞬,“惜时我未婚妻子贮了些紫藤,今日借她之手招待嫂夫人……” 班仕杰自是听於思贤讲过那“九姑娘”之事。 不免微微勾唇笑了笑,这少年清冷风骨之间多了些沧桑之态,就同一个年迈的鳏夫一般,未婚妻子至今下落不明,他却要在好友面前强颜欢笑,一个人在官场摸爬滚打,自然是十分不易的。身为他好友的妻子,她也着实替他难过,也但愿他能早些找到九姑娘吧。 卫簿将烧好的热水端来,寡月亲自泡茶。 紫藤花在白瓷杯中慢慢散开,就像那少女洋溢着笑容的脸,紫藤花海里,回眸对他嫣然一笑,他握着壶的手滞了一下。 还好热水未荡漾出来,他松了一口气,镇定下来。 寡月自己也似乎发现了,不去翰林院的日子,没有紧张的公务,他便会无止境的沉浸于对顾九刻骨的思念之中,说好了不能让於思贤和卫簿担忧的,说好了不要让自己这个样子的…… 他将水壶放回炉子上,笑着道:“於兄,嫂夫人慢用。” 班仕杰胳膊肘戳了一下对她上下其手的於思贤,面上微微一红,捧着茶,细细品起。 方入口,便是一股清香,时浓时淡,让她不禁为之一震。 九姑娘,真当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呢…。 班仕杰也果真是楚地才女,擅词工,尤擅小令,正如於思贤所言,若是大雍能出女进士科,这班仕杰也定能拿名次。 不过,寡月也认为自家九儿也一定可以中个女进士,他勾唇淡淡一笑,不是他自夸,九儿会的东西,大雍女子不见得会呢。 一番闲聊,三人从《春秋》谈到《花间词集》,又言了今朝之事。 卫簿见到主子开心,自是欣慰不已,与踏雪做了饭,一大桌子的菜,几人吃了一顿好的。 —— 送走了於氏夫妇后,已是这日的深夜了,明日寡月便要进宫教学了。 寡月去厨房里烧了开水,卫簿在打扫院子,前头院子和后头院子里的杂草快及膝了,白日里除了草,卫簿想着晚上再将这些杂草捆了放到马厩里去。 寡月打了几趟热水,便将门掩着,开始沐浴。 门是半掩着的,他想着不会有人来,帘幔也未曾放下。 他将整个身子泡入水里,觉得轻松了许多,难怪九儿喜欢坐在浴桶里一泡便是一个多时辰,直至水都变凉了还不愿意起来…… 他突然想在水中沉沉的睡去,他好想梦见九儿…… 可是这么多日,她都吝啬于入他梦中来…… 若是现在九儿也在洗澡,若是现在,九儿正在水中享受着与他同样的欢愉…。 想着他全身燥热起来,修长的手握着毛巾在自己的身上乱搓起来。 想象着这么光滑的毛巾,就如同九儿如绸缎般光滑的小手一般…… 他竟是微微阖上了眼眸,俊朗的脸上浮起一抹霞红。 许久,一室宁静,寡月竟沉沉睡去。 “哐”的一声轻响,似乎是窗棂动了一瞬,但并没有惊醒屋内的人。 一个黑影入室,身子修长,有些清瘦。 他环视一周,率先看了眼床榻,似乎是没有瞧到人,再注意到屏风后的大浴桶,才走了过去。 入目,便是那张熟悉入骨的脸—— 只是拿两眉之间鲜红似血的朱砂痣,他如此陌生。 真是靳南衣吗?还是阴寡月? 男人眉目里闪过一丝阴鸷,要确定很容易,猛的他将手伸入水里,握住少年一条腿—— 水中的少年昏昏然醒来,因为周遭浓烈的不安感,他没有适应光线,而是猛地睁开眼睛。 夜风也因他的猛然醒来松开了握着少年腿的那只手。 入目就看到站在浴桶前的黑衣人。 这样的装束叫他并不陌生,数年前的长安他记得。 “夜风”二字呼之欲出,理智比惊讶来得更早一些,他止住了嘴。 “阁下,夜闯民宅所谓何事?”寡月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心中微微有些烦躁,敢私闯民宅的人,还真多呢,长安越来越乱了吗? 夜风薄唇微勾:“反正……”他带着长长的拖音,饶有兴致的凝着寡月,“一不是劫财,也非劫色。” 夜风故意离他更静了些,似乎是打量着浴桶内的水面上漂浮的某种“物质”,然后带着玩味的微微勾起唇角。 似是想到什么,桶中的少年眉头一皱,垂眸的瞬间,余光瞟了一眼水面,少年的脸瞬间如煮熟的虾子一般,他方才,他方才…。 他方才只是想到了九儿,没有想到,巫山一梦并非无痕…… 夜风转过身去,轻轻咳了一声,脸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手微抵着唇道:“借你右脚一看,看完便走。” 浴桶中的少年震了一瞬,未曾答话,从浴桶中站起,拿过一旁的衣袍来,不疾不徐的穿了起来。 夜风也不催促他,耐心的等待着。 许久之后,少年穿好衣袍,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从屏风后绕过。 素衣少年点燃书案上的油灯,才缓缓望向那个黑衣人。 “夜风。”他轻唤道,凝着黑衣男子的目,依旧平静的如同一池的秋水。 ------题外话------ 放开那少年…… (夜风,如此美色,你确定你没有非分之想?) 谢谢亲们花花和钻钻   ☆、第十五章 寡月授课 “夜风——” 屏风处的黑衣人难免一震,他微微低垂的头缓慢却略显沉重地抬起,黑色面具下露出的薄唇微微有些颤抖。 “真的是你?” 短暂的惊讶后,他几乎是栖身上前,修长的手一把搂住那人的肩。 “你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那人嘶声吼叫着,面具下的双眸通红。 阴寡月被他摇晃着,脸上才褪去的红晕又渐渐升起。知道他右脚有疤的只能是夜风了,禀德元年的雪夜,他的右脚后跟被烧得滚烫的水壶烫伤过。 “能取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吗?”少年沉声开口,双眸中的清澈敛去,带着些许深究之意。 夜风怔动一瞬,许久才说道:“能打一盆温水来吗?” 寡月愣了一瞬,明白了他脸上做了手脚,他目光扫过屏风后的沐浴大桶,脸又爆红无比,他低下头,支吾道:“你且等会儿……” 夜风自是不点破,知晓寡月的性子,比谁都害羞,不就是长大了吗?不会是,到现在还没经历过女人吧? 夜风眉头一皱,成伟业者万不可失了雄风,不如这些事情寡月没个父兄教他,就由他代劳吧。 寡月将木桶里的水清理干净后才离开去给夜风打了一盆温水来。 夜风背着寡月退下面具,又伸手掬起水,将脸上的东西洗干净些,其实他倒不是掩藏自己,只是将自己弄得看着皮肤黑黄一点,眉毛更浓一点,这样才更有威慑力。 夜风洗完脸,用毛巾擦干了面,才转身望向阴寡月。 眉宇之间与寡月有些神似,虽不是五官相像,但是可以看出神似的地方。 “你……”寡月支吾道。 夜风知道他想问他是谁。 夜风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书案的灯盏上,幽幽的开口道:“成武二年,我随我母亲幽闭青鸾台,成武八年十一月三十日青鸾台夜火我与我母亲消失在大雍的历史中……” 他浅浅的说出这么一段,回首,清冷的眸子望向阴寡月,他不知道阴寡月会不会知晓那一段被尘封的过往。 阴寡月震了一瞬,成武八年即是禀德元年,十一月的时候的确有一场夜火……惊动了整个长安城,之后约莫一个月后,那年的年夜,他遇见了时年七岁的夜风。 白衣少年,目中闪过一丝清明,一瞬了然,他也许知道他是谁了。 他抬眼凝着他,眸中有一瞬的不确定。 夜风对上他的凤目,心中顿柔,一伸手,将他搂入怀中。 “对不起……”夜风喃喃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怀中的少年想大笑,比起与南衣的天各一方,比起顾九的不离不弃,这个亲人却是知道他的存在,却没有来找过他,自那年雪夜一别十年,十年后来寻他却为了许他三个条件,若是阴寡月没有撑过那十年,死在了他成撑不过的寒冬,夜风……你会怎样? 寡月薄唇微抿,想要推开夜风。 夜风感受到了寡月的推搡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我那时心急去江南与郁叔汇合……”他略显沙哑的开口说道。 寡月双手垂了下来,薄唇轻颤说不出一句好,爱憎恨,生别离,求不得…… 夜风见他渐渐放松下来才松开他,他扶着寡月坐下,才问道:“你家小娘子呢?” 他话音刚落,寡月反射性的一震,忽地他伸手抓住夜风的。 “求你……” 寡月不是没有想过,他寻了他这么久,而他今日才来找他,夜风能找到他,就代表他有这个能力帮他。 夜风怔了一下,沉声道:“你说。” “帮我找九儿……” 夜风又是一震,凝着寡月的眼里似有深意,他在他身旁坐下,问道:“怎么回事?” 寡月将近一年半所发生的事情同夜风讲了。 夜风自是未料到这其中曲折。随即夜风也同寡月讲了自己的事情。 寡月听罢,勾唇一笑:“竟然没有想到你这么快成为朝中五品将军。” “我也没有想到,你这么快成为翰林侍讲。”夜风浅淡回他一句,微微勾唇,末了,继续道,“我会派郁叔去茶顾……九姑娘的消息的。” 寡月点点头,许久,他似乎是想到了一件事,道:“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夜风眉头一皱,似乎是不习惯待他如斯拘谨的阴寡月。 “禀德十年送我去岭南的衙役名唤周子谦,帮我查一查他的下落。还有查一查他以前来自哪里,遇到过什么事,还有他的同门师兄弟的名单……”阴寡月说的有些急促,似乎是再度想起那一年的大火,他白袖间的手紧紧地握住。 夜风握住寡月的臂膀,帮他镇定下来,沉声道:“难道杀你的人与那衙役熟识?” 寡月沉默的点点头。 末了,再柔声说道:“周大哥救了我,我不能让他落于他人之手……” 这一年半来,他不是没有愧疚的…… 夜风点点头,如同一个兄长般安慰他道:“我会帮你去查他的事情,你好好保重,你很不错了,三元及第,又能为翰林侍讲,很好了……” “我先回营了,改日再来找你。”夜风柔声道。 寡月点点头,送走夜风,他走到衣柜前,拿出顾九的锦盒。 他躺到床榻上搂着锦盒,许久他突然忆起醉仙楼客栈里的那片青枫。 他身子震了一下,这一瞬,他突然很想知道九儿在那片青枫上写下了些什么。 他从床榻上爬起,慌忙的去找自己以前备份的钥匙。 良久,等他再回到床榻,他颤抖的伸手将锦盒打开。 那片青枫躺在胭脂盒和粉黛盒的上头,他颤颤的拿起,将那青枫翻了一个面,那两行诗跃然于目: 愿我如星君如月,一生一代一双人…… 少年的气息有些紊乱,一瞬他趴在了床榻上,声泪俱下…… “愿我如星君如月,一生一代一双人……” 床榻上的白衣少年蜷缩在床榻上,心肺部又传来了抽痛,撕心裂肺,又犹如蝼蚁之啃噬,一瞬间他的脸惨白如纸,冷汗淋漓而下,殷红的唇也泛起了青紫。 “九儿……九儿……” 为什么,世事弄人,当他明白九儿的心意的时候,人已离他远去。 他想留在她身边,不单是为了一份恩情,也不单是为了她的不离不弃,而是为了他对她那份炙热的心,愿我如心君如月,一生一代一双人。 他睁开水汽氤氲的美目,游离的目光又望向身旁的锦盒,锦盒的里层孤零零的躺着那对血玉耳珰。 这是他娘亲遗物,那时候殷叔说他可以将这个送给长大后他爱上的女孩,他不懂什么叫爱,那时在江南,他以为牵挂叫爱,或者想留她在身边就叫爱…… 如今他懂了…… 血玉耳珰无疑是让他想起了那只血玉镯子的,那时他瞧见那具尸体,只当是顾九为歹人所害,劫走了身上钱财,自然是将那镯子也拿走了的。 只是若顾九被囚,那镯子会不会还在她手上,那人取不下来,故没有留在那女尸上。 他猛然惊醒,从床榻上坐起。 也许是他那些日子太过于沉湎于伤感之中,之后又被翰林院繁重的公务所迫。 寡月从怀中拿出那条梅花手帕,将血玉耳珰包裹住,明日他在进宫前,要先去集贤堂一趟。 寡月在书案前将那血玉镯子大致的样子画下,掩门熄灯,抹了脸上残留的水渍,和衣而卧。 长安孤家宅院内 顾九将将沐浴,全身霞红的躺在床榻上,无力的穿着衣裳,方才她昏昏沉沉在浴桶中睡着的时候,似乎是梦到了一个少年,他头发湿漉,他与她缠在一起,在水池子里…… 女孩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怎么会做那样的梦,他连那个少年的容貌都看不清,为什么还会和他一起…… 她双颊绯红,快速的穿好衣裙。 这时候那个给她沐浴的丫鬟又进来了,似乎是轻声低吟了一句:“夫人,主子今天说晚点来看你……” 顾九低声应了一句,这小丫鬟十三岁左右,做事勤快,寡言少语。 顾九从床榻上坐起,理了理衣袍,笑道:“扶我出去走走……” 那小丫鬟骇了一跳,道:“夫人,主子说了……” 顾九眉头一皱道:“这屋子里太闷了,我去瞧瞧洵儿。” “夫人,小公子已经睡下了。”那丫头低头道。 “我想出去走走。”顾九从床榻上站起,伸手摸过一旁的竹竿,“我自己去。” 不要以为她眼瞎了,就是废人了,她其他感官还没有废,就能同一个正常人一样,她不要这样,没有自主权利,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犹如笼中鸟,室中花,杯中水。 她盲了,她还可以算账,以后照样可以赚钱,咦,她如今吃穿不愁,怎么尽想着赚钱了? 顾九不解地空出一手挠挠头,她也不知道,好像从前的时候,真的很缺银子。 顾九已熟练的摸索着走到了门口,连那丫鬟都吓了一跳,若不是知道她家夫人眼盲,还真以为她同正常人一样的,什么时候,夫人能独自走到门口了? 顾九可不是闲人,没有人的时候就独自一人在屋内摸索着走路,拿东西,她眼不能用了,其他感官就便得异常敏感,她得学会用手浅浅的摸一下东西,就能分辨出那个东西是什么,她等通过耳朵来便风向,判断晴雨,她还能隔着老远听到脚步声,辨出来人是孤苏郁,还是奶娘,还是小丫鬟……甚至,她还会一嗅就知道今天做了哪些菜,于是,眼睛不能使用了,她却获得了许多能力。 现今她闭目写字,执笔能保证一行字写的不歪歪扭扭,而且十分工整,她还能闭目将香囊做得可以带出去。 说起香囊也不知怎么了,那孤苏郁竟是缠着她非要她给他绣两个,还规定了用靛青色的绣一个梅花的,再绣一个兰花的,他守着她,看着她绣,也担心她将手指戳伤。 那日,他说,梅是她,寒梅傲雪;兰是他,空谷幽兰。 顾九皱眉,她喜梅,却不认为自己是梅,只觉得梅应该留给一个人,那人是谁,藏在心底的那人…… 藏在心底的那人…… 顾九震了一下,针戳进了手肉里,扎出了血水,身旁的那人也震了一下,当即将她手中针线和香囊拿开,夺过她的手,就吮了她指尖的血水。 指尖被温热包裹,顾九震了一瞬,心中一瞬温暖。 大门被打开,凉风吹入,五月了,天气凉爽,夜来风疾,顾九脑中一瞬清明。 那丫鬟见夫人执意要出去走走,便也不好阻拦,上前要去搀她。 “无妨,我自己走走。”顾九笑道。 竹竿打在地上,很轻,不疾不徐,她行的也不慢不快,晚风吹拂起她的发丝,她惬意一笑,生肌丸服下半月,她额际的疤痕淡去,已快无踪影,只是脑袋上藏匿在发丝下,受那女人粗鲁残暴留下的肿块,还未完全消散。 身后的丫鬟提心吊胆的跟着,只要夫人一摇一晃她就伸手上去扶。 行了许久也不知走到哪一处了,顾九慢下步伐,最终完全停下了,那丫鬟见夫人停下,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正欲抬头同顾九说一句:“夫人回去吧。” 抬头就看到荒芜的园子。 “夫人!”那丫鬟大吼一声,惨白了脸。 “怎么了?”顾九闻声皱眉问道。 “这……这里是……禁园,夫人,我们快走吧,不要被人发现了!”那丫鬟拉着顾九,快步向前走。 顾九愣了一瞬,不料这丫鬟也是个大力的,拉扯着她行的这般快,看来先前这丫鬟是顺着她的。 顾九无奈摇头,随着她回房。 只是,禁园? 禁园,是什么?有什么秘密吗? 行走的瞬间,她似乎听到,刀剑声声喑哑的……练剑声? 那声音,如果她没有分辨错误,应该是练剑声。 而且是,两个人的…… 她想慢下步子,听清是谁在那里,会不会是孤苏郁,怎料行的太快,那刀剑声已远去。 顾九知道那里不会是住着孤苏郁的师父,因为孤苏郁的师父一个人住在后山的深处,那禁园中住着的又是谁呢? 丫鬟将顾九送到屋内,惊慌失措的关上们。 她扶顾九坐下,又上了茶,若是顾九能看见,一定能看到她惨白的脸。 “夫人,今晚的事您一定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对别人讲,不然,不然奴家会没命的……”那丫鬟奉了茶后,已然跪地。 顾九不解地皱起眉头,不就是个园子吗,怎么会这么严重,倒是这小丫头在担心着什么呢? “你起来回话。”顾九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那园子里有什么吗?” 那丫鬟起身,忙道:“奴家也不知道,只是上头都说不能进去,听说里面藏了个怪兽,到了晚上就会听到练剑声和吼叫声。” 顾九不由的笑出声来,她放下茶杯道:“哪里有什么会练剑的怪兽。” 顾九说完,心中一紧,倒是来了些性味想进那园子一探究竟,只是碍于这眼睛不好使。 她抚了一下自己的眼,心道着快些好吧。 到了晚上,顾九将将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接着床榻上钻进一个人,带着沐浴后兰花的清香,是熟悉的味道。 那人搂着她,呼吸有些急促。 “月儿……”他轻唤一声,伸手抚了一抚女孩的脸颊,再道,“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我就能……” 就能入朝了,这一天他等了许久。 五月下旬的比试,他这几天都在苦练。 “是为那场比试吗……”顾九昏昏沉沉地醒来,回答道。 孤苏郁愣了一瞬,并没有料到顾九会醒来。 “对不起,我吵着你了。”他柔声道,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顾九笑道:“不碍事,我本就没有睡着。” 末了,她再问:“都比试些什么?” 她小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感受着身旁的这人。 孤苏郁握住她的小手,说道:“三场骑射,三场马术,三场搏斗,三场剑术。” 顾九“噗嗤”一声笑道:“不止三场吧,这是初场,还是最后的比拼啊?” 孤苏郁有些尴尬的挑眉,道:“的确不止三场。” 顾九一瞬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柔声道:“不要受伤。” 男子震了一瞬。 “嗯……” —— 次日寅时前,寡月穿好衣服就往集贤堂而去,他寅时必须到宫门口候着,等太监们领着他去三皇子那里。 这么早,集贤堂的堂主自是还未起身的,寡月随着门口守卫去见了管家,向管家说明了情况,再从袖间拿出那张画好的镯子,还将那血玉耳珰给那管家一睹。 老管家颔首表示记下了,又催促道:“靳公子,今日可是要进宫的,早些去吧。” 寡月作揖离去。 宫门口有守候着的大臣,多是京中官员,那些外地的官员递交了奏折,已经办好事的大人们都已经离都了。 寡月站在那里,等着太监引他进宫,现今三皇子还住在宫里,大雍皇子,除去东宫太子,十三岁就会搬出宫去,住到规定的府宅里。 站了大半个时辰就有宫人来引寡月进宫。 等到路过了乾元殿,卯时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卯时,三皇子将将起床的时辰,阴寡月被引去了皇家书院。 大堂外面已坐着书名侍讲,寡月没有在意是哪几个面孔,而是将目光移向那头的门帘后头。 太傅萧时估计已经到了……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就瞧见有几个皇子伴读来了,首先进来的两位一个是慕国公的幺子,一位是晋候嫡子,两个都十来岁的样子。 再往后有五名小童,这些都是从公卿之家中选出来的,作为日后的储备文臣,得以入学皇家书院。 又过了一刻钟就听到了一声通传:“三皇子驾到。” 于是众人上前去行礼,内室的人也走了出来。 寡月听到了车轮滚动的声响,心下一惊,不聊璃王也在? 他确实没有料到璃王也在场,只得将头压的更低些。 “璃王千岁,三皇子千岁。” “都平身吧。”三皇子说道,亲自推着自己兄长到一旁最首的位置。 太傅坐在璃王一旁,望了一眼几个侍讲,道了一句:“开课吧。” 众侍讲面面相觑,有些不情不愿,还有些骑虎难下,更不敢表现在面上,只好低着头。 寡月本在翻着他手中的书,讲史记倒也有事先问过先前的一个讲史记的侍讲大人,讲到哪里了。 他扬眼就瞧见这几个侍讲脸上的神情,不禁皱眉。 末了,还是有一个侍讲颤着身子,低着头,上去了。 寡月瞥了一眼,见那人手中拿着的《礼记》。 三皇子坐在最首,他站起身来朝那侍讲大人鞠躬,那侍讲有些受宠若惊回了一揖,想着是因璃王和太傅都在这里的缘故吧,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三皇子一带头,在场的学生们都朝那侍讲鞠躬。 那侍讲方开始讲解起《礼记》来,原是《礼记》中的《学记》已授完,这位侍讲开始讲《大学》。 侍讲只是笼统讲完,到精辟之处都是太傅大人亲自受理。 看着这侍讲的讲解,和三皇子听课的样子。阴寡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是殷叔脚他,殷叔死后是听夫子教的,再结合以往殷离人的手迹,殷叔写过很多文注,他是看着殷叔的文注走到今天的。 听了许久三皇子等果然都乏了,那侍讲也讲完了,如释重负,心道逃过一劫,还好是先将的,越到后头这些小祖宗们越会腻烦。 中间有宫人上了茶水,歇了一会儿就又到了讲课的时间,中间又有一个侍讲讲了下《论语》,便是轮到阴寡月了。 休息的时间过去,寡月一理衣袍,向前走去。他下意识的留意过皇子脸上的神情,明显都露出了乏味的神情。 都是少年,爱玩是天性,会这样也不怪他们,他也有爱疯玩的时候。 卿沂抬眼看了一眼朝他们作揖后坐到书案后椅子上的白衣少年,他不禁皱眉,嘀咕了一声:“你有我二哥大吗?” 他方说完,心里暗叫不好,住了嘴,站起声朝寡月深作一揖。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寡月不知道三皇子卿沂对自己的印象是怎样的,但是那个时候他竟然笑了,宫闱深深锁人心,那个小小少年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有我二哥大吗?” 他一辈子未曾忘记他当时的模样,微皱的小眉头,嘴唇微微嘟起,模样有些像生气时候的顾九,那一瞬,他心中温暖。 正因如此,其后的多少年里,他待卿沂,从来都是付出真心的,无论他信不信…… 卿沂本是碍着二哥在这里,才想着将礼数做足,末了他突然上前数步离开位置朝太傅和卿泓再作一揖。 众人惊愕的望向三皇子,连寡月脸上笑容也淡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众人方听得三皇子道:“太傅大人,学生想请归大人讲《韩非子》。” 要是前几日璃王和太傅不在,他定会直接要求要归冉上来讲,他向来就喜欢听自己喜欢听的课。 太傅怔动一瞬,眉头略皱,转而望向璃王卿泓道:“今日归侍讲未到。” “不行。”卿泓倒是快言快语。 阴寡月微微低垂着眉目,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他能理解诸位侍讲为了自己未来的路走的顺利些,都会想方设法与皇子或者王孙贵族子弟结下深厚的友谊。 “三儿,听话,回位好好听课。”卿泓柔声道。 众人皆知璃王与三皇子是亲兄弟,本以为璃王宠溺三皇子,不璃王岂会是那般狭隘之人。 卿沂垂头丧气的回了座位,真不知二哥今天怎么了,往日礼数做全,请求更课,也不是不可行的,今日怎么不允他了? 卿泓今日来就是为了听靳南衣讲学,出这样的插曲他并不恼,或许更能让他看看靳南衣的应对能力。 “既然三皇子喜欢听《韩非子》那微臣便同三皇子浅讲一下韩非子和法家。” 台上的少年已站起深深一揖后,浅淡开口。 整殿的人不禁都讶住了,他没有讲义,没有备课就能直接讲《韩非子》吗?难道他恰恰会《韩非子》,那他还真是幸运了。众位侍讲中有这般想的,也有人在想,这靳南衣莫非是想博得皇子一笑,硬着头皮往上顶,若是讲的不好,可是要滚出翰林院的。 “春秋战国时期,法家的代表人,才干非凡,却都结局悲惨,商鞅、韩非都是例子,却也唯有法家能立于乱世……” 他用这种方式开头,果然让众人一惊,不禁听了进去,虽然观点不见得全对,却能吸引人,连太傅萧时都不禁对这个少年多看了一眼。 “法家起源于春秋,但形成学派在商鞅与韩非时代,法家思想减收了先秦诸子的一些理论,并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法家的哲学基础是道家的自然主义……”寡月这句话还未说完,就瞧见三皇子的面色难看了些,身后有两个少年竟然从桌子上站了起来。 “大人?什么叫法家的哲学基础是道家的自然主义?”一个褐色锦袍的十多岁孩童从座椅上站起抢先说道,显然不赞同这一观点。 阴寡月不禁皱眉,颇有些怀疑归冉是怎么教的。 一旁太傅却是笑而不语,示意那少年坐下。 那少年也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反常,朝太傅一作揖,又朝寡月一作揖后坐下,可是小脸上明显写着不赞同。 “靳大人继续。”太傅朝寡月笑道。 “那微臣便来解释法家哲学基础如何为道家自然主义……”寡月柔声说道,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只是他们这些小少年在乎《韩非子》之精华,却终不知法家又有何用。 “道法自然,道家认为自然界有一定的规律,法家依据此认为人的行为也有一定的制约,这种制约就是与自然法相仿的人与法——法治。” 他方解释完毕,便见众少年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 三皇子眉头也渐渐松开,不可否认他比太傅讲的,他更爱听,他心中嘀咕道。 “法家认为有了法,人们的行为便有了标准可依,统治者以法驭众,不必花太多的心思,大可‘无为而治’,这也符合道家的‘无为而为’。道家与法家旨趣相通之处多,或许因为这点,西汉司马迁在写《史记》的时候,才把老子和韩非子绑在了一处,编了《老子韩非子列传》。” “哈哈哈……”三皇子和那几个学生都大笑了起来。 听到这哄堂大笑,寡月怔了一瞬,随即会心一笑,他颇有些觉得自己回到了江南时候,给顾九讲历史的时候,那时他讲李太白,讲他酒壶中的酒…… 他突然心情微霁,更放开了些。 “历史上,法家分‘术治’、‘势治’‘法治’等流派,一般认为法治派为正统。汉代的萧何、贾谊和三国时期的诸葛亮等都是服膺于法家的……” “哦!连诸葛亮也是啊!”另一个深蓝色锦袍的少年也大叹一声,突然觉得自己失礼,挠挠头,作揖道:“先生继续……” 寡月不知道他已从“大人”变成了“先生”,寡月只是记住了这个少年似乎很崇拜诸葛亮。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继续讲着:“法家的著作以《韩非子》为最重要,其次是《管子》、《商君书》,下面我们先讲《韩非子》……” 寡月讲课语言平实又有些诙谐,这几个少年一下子就被勾起了性味,一听直到正午都过了也不愿放他走。 坐在一旁的太傅不禁望向璃王,笑问了一句:“璃王觉得如何。” 卿泓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很有深意的笑容来。 他未直答,倒是说道:“年考见分晓。” 皇子们每年近过年的时候有一次十分全面的年考,每一科每一门,从文化到体术都有涉及。 末了,卿泓才转开话题:“还有十天大雍勇士大赛就要开赛了。” 太傅自是知道,夜帝将此次大赛交与太子主持了。 如今兵部或者大雍兵力倒是一大部分人都与太子亲呢,连三儿的两个伴读都是太子的人,后来还是他强行在公卿贵族中选了五个二等陪学。 之后的日子寡月一直被安排满了,进宫教学连休息都没有,本来做了侍讲休息的日子便会比平常多,他还想着去陪於思贤道藏经阁整理集丁部,如今全泡汤了。 也是之后的日子里夜帝发现一个怪现象,身旁的太监时不时的都能听到议论三皇子的。 “三皇子又去书院学习了。” “三皇子最近好认真啊,看书看到好晚呢。” 他原先不甚在意,只当是那小子故意弄来糊弄他的伎俩,哪里晓得他夜里跑去安芜殿一看,卿沂果然认认真真的趴在书案上练字。 殿门口的宫人见夜帝来了正要通传,却被卿夜阙止住了。 卿夜阙轻声走近宫殿,安雨翎站在殿外,脸上依旧带着妖娆意味不明的笑意。 “沂儿,在练字呢。” “父皇驾临儿臣有失远迎。”卿沂骇了一跳,立马上来行礼。 卿夜阙搀起他,走至书案前,看了一眼书案上的字,笑道:“字倒是写好了很多。” 末了,夜帝突然皱眉,笑问道:“怎么突然想着练字了?” 卿沂拱手答道:“回父皇,先生说自如其人,人好不好,看字便知。” “哈哈哈……”夜帝笑了笑,停了后,突然问道,“先生?萧时吗?” 卿沂摇摇头道:“是靳先生,靳南衣。” 卿夜阙骇了一下,靳南衣?怎么突然和三儿这么亲了? “父皇,你说靳先生他多大,怎么看着比二哥还小,怎么就知道那么多呢?”卿沂抬眼笑着望向他的父皇。 卿夜阙被卿沂此刻的神情弄得一怔,不禁伸手想要抱他,却发现这小少年已经长到他胸前,他抱不起了。 夜帝勾唇,挠了挠头,道:“好像听他说刚过了十七。” 卿沂突然皱起眉头道:“等三儿十七的时候能不能像靳先生那般学富五车呢?不过是五年后的事情了,看来儿臣得加倍努力。” 总有一些人能改变人的一生,或者说人生都会有改变的时候,良师益友,只不过是来得早来得晚得问题。 古有七十岁才想起要读书者,也并不可笑,活到老学到老,只是早一点领悟方是最好。 卿沂遇“靳南衣”才不把学习当成任务,开始了自己主动学习,这一年他十二岁,也影响了他的一生。从此以后他不再是那个游手好闲,脾性乖张,宫人恐避之不及的三皇子。 在过了几日五月二十五的时候大雍勇士大赛的初场开始了。 初场,整整比了三日,最终公布了数个名字。 桓青衣和孤苏郁,都在其中。 只有知情人才能看懂这个让人发笑的……笑话。 两个都是皇子近侍,三品侍卫不当,偏去争一个五品将军! 太子卿灏和璃王卿泓,真的是什么都要争啊…… “桓青衣……”黑衣人捧着茶笑着念出这个名字来,他还真真料不到,他也会来参加这吃比赛,好好的璃王正三品近侍不做,来搅他局?不会便是算准了他孤苏郁也会参赛的吧? ------题外话------ 小孤和青衣打出基情来了怎么办?我去…… 小孤,你又置周子谦于何地? 九:我历史要是由小月月来教,会怎么样? 七:会不及格 九:→_→? 七:你确定你盯着他看,他能正常说话?   ☆、第十六章 与君再逢(一) 桓青衣这头也正有此意,通过这次比武选举大赛,一是“招兵买马”,二是寻太子身边那个人的身影。 孤苏郁放下茶杯,对负手而立于旁侧的黑衣人道:“我去看夫人,你去帮我安排一下接下来的事。” 韩溪抱拳道:“是。”他自是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三匹良驹,三把上等弓弩,三把上等宝剑。 孤苏郁自是有自己不离身的宝剑在手,只是宝剑必须要三把来应对急需。 孤苏郁穿过长廊走至房里。 顾九正在动手绣完那一日没有绣完的香囊,穿上穗子,两个香囊就成了,顾九将香囊至于一旁,就听到长廊处,不慢不紧,却又轻盈似无声的脚步声,她耳朵动了动,心道是孤苏郁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吱呀”一声的推门声,接着就是小丫鬟仓皇离去的声音。 那不疾不徐的步子朝着床榻这方走来,绕过屏风,走至榻前。 她便听到那人浅淡的开口问道:“药可喝了?” “嗯。”顾九点头。 孤苏郁想在她身旁坐下,目光正巧瞧见放在顾九手边的两个香囊。 “做好了?”男子讶了一瞬,伸手拿起两个香囊,婆娑了一阵。 “嗯,不知好不好……”顾九勾唇笑道。 孤苏郁握着香囊的手一滞,他坐到顾九身边,伸手搂住她,道:“你做的都是好的……” 他低头目光落在顾九腰间。 “我给你带着吧。” 他将那个绣着兰花的给顾九戴上,又将那个绣着梅花的戴着自己身上。 “明日就是最后一场比试了吗?”顾九窝在孤苏郁怀中问道。 “嗯。”男子的手抚上女孩的目,心中却是想着与话题无关的事情,已经连着一个月了,她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起色,或许是这外面的药再贵也不是好的。 他心紧,想了许久,才道:“月儿,我带你去皇宫找御医看下眼睛可好?” 顾九怔动了一瞬,且听他道:“我医术终是有限,那些皇宫御医多少是饱读医书的,能力在我之上,你的眼睛不能再拖了……” 他以为他可以治好她的,没有想到事与愿违,到底是他学医不精了么? 孤苏郁有些懊恼自责,顾九的眼睛不容得他耽误了。 “我明日比试完后便去请示太子。我在御医苑有一个熟识的老御医,去找他看看。” 孤苏郁略显紧张的说道,他搂着顾九更紧了些。 顾九自是他说什么,只要是对的都听他的。 只是下意识的她不想他太过于忧心她了,想起明日她还有比赛,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搂紧了些。 “明日也是比试骑射还有剑术吗?”顾九问道。 “嗯,骑射和剑术……”孤苏郁答道。 “大概是怎么样比试呢?”顾九又问道,她只是想通他多说说话,他几日未回,她便是每日对着牙牙学语的洵儿说说话,那小丫鬟一开口便是这不能动,那里不能去的,她都快给逼疯了。 孤苏郁倒是很认真的解释起来:“首场的骑射按猎物的多少来定,至于剑术就是将对手打……下台。” 顾九点点头,蹭得孤苏郁胸前有些痒。 酥麻感传来,男子僵直了身子。 顾九继续问道:“若是平了呢?” “平了再比一场剑术。” 孤苏郁虽是如是作答,可是心中清楚,不会平。 他微微勾起唇角,因为大雍太子不会让平局出现。 次日。皇家狩猎场。 狩猎场的北面是一处密林,林子占地数百亩,有河流,湖泊,是大雍皇家的狩猎林,狩猎场正中是一处校场,校场正中驾着高台,高台是绯色的,台面很大,高台两旁各有四面大鼓,正对着高台的是明黄色的半敞开的大营帐,龙椅在正中,两旁各有三个金座,已有宫人站在那处,有女官前来布置。 此刻,校场上走上一群穿着戎装的将军,按照品阶站了一排,全是驻守在皇城的将军。 许久,又听到文官入列的步伐声,大雍武举制度还未形成,这也可称作武举制的雏形罢了,但是大雍勇士选举虽然不及武举的选拔系统,但皇上委任的官职还是很可观的。 五品将军,有多少士兵打一辈子的仗都混不到一个将军。古代军旅是以杀敌数来统计军功,杀的敌人官阶越大,军功越卓著。 校场上站了许久,就听闻一声尖利的宣告:“皇上驾到。” 明黄的身影从校场走过,夜风的气息明显有些不稳,他却是故作镇定的强压下那股杀意。这是至那年逃离长安后,他离他最近的一次,他的手捏握成拳,薄唇轻咬,低垂下头。 校场上传来震耳的朝拜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帝和慕皇后并排而行,之后再无妃嫔。 太子跟在夜帝与慕后身后,三皇子推着璃王紧随其后,之后是晋候、丞相、太傅等几个一品大臣;再之后是大雍四大国公:慕、谢、郑、杨。 此次比试夜帝应允众公卿之家可带家眷前来观看比赛,故挨近圣座的都是一些年轻的贵族女子,多是出自朝中公卿之家。 许久,等夜帝和皇后众皇子们就坐,太傅与丞相就坐,众人皆坐下后,才听得一声传令:“灏儿,开始吧。” 夜帝望了一眼下座的太子,柔声道。 “是,父皇。”修长的身形动了动,今日的太子一身血红的战袍金色的铠甲,他站在明黄的高台上,不可否认卿家三子生得极好,卿夜阙年轻时候也是一副俊朗容貌,太子方一站出,就听闻一阵极轻的唏嘘声,是接近圣台的世家女子所发出的,众女皆望向坐在最首的一身紫锦的绝代美人,无不羡慕,无不赞叹。 美人儿却是不以为意的高昂起下巴,黛眉修目,勾唇之间,魅惑众生,两年过去了,这位准太子妃生得愈加绝色了,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别人的倾羡,是的,她就是要站在权利顶端的女人,她郎凌霄为北地与萧槿其名的第一美人,也只有站在权利顶端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靳先生,你只要坐在卿沂身后就好,不要到处乱跑。”十二岁的小少年,同身后十七岁的白衣少年说道。 本来这次比试靳南衣不在出席名额中,却是应三皇子之邀得以随性,翰林那边不知又有多少闲言闲语。如今寡月沾三皇子的光可以从宫门到安芜殿(三皇子寝宫)自由行走,皇宫之中诸多地方都有限制而他却能自由行走安芜殿。 寡月跪坐在三皇子身后的案桌后,他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以前也没有看过狩猎,他不懂这些,却空有一身秉承于殷叔的内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到大雍太子念完了礼辞,接着台下传来一阵唏嘘声,能惊起如此大的动静,自是不能小觑的,可是他方才失神,真的不知道太子到底说了什么,他不敢抬头,因为一旁坐在的就是几个朝着一品,璃王卿泓和太傅萧时就坐在对面,丞相谢赟离得三皇子更近一些。 惊讶声减退,身后有几个一品大臣已经议论起来。 寡月隐约知晓他们说的是太子比试骑射的“规则”。 “将西凉俘虏,放在北边狩猎林,取人头多少,定输赢,这是不是太血腥了。”一个大臣方说出口,一道凌厉的目光便朝他射去,那大臣忙止住了嘴。 连寡月也是一骇,不可否认,这是否太惨无人道了些? 亏得都是读过经典,满口仁义信的士大夫。 烈日已经升起,轰隆的战鼓想起。 孤苏郁骑着高头大马,一声黑袍上已披上银丝甲,连头上也带上了银色的头盔,只剩下披沥于肩的三千如瀑青丝。而他这身铠甲可谓是当世最轻的战甲,没有之一,因为制造者已在十多年前死在孤影的剑下。 桓青衣骑着马就立在他身旁不远处,虽然隔着一个人,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那个黑袍人的存在,这样周身敛不去的阴寒,虽然比起两年前散去不少,却依旧在…… 是他,就是他! 桓青衣心中叫嚣着,握着马缰的手骨节发白,气息有些不稳,他就知道这人就在长安,在太子身边,可惜他寻了一年半,这人就如同在人间蒸发一般,藏匿的太好了些! 孤苏郁感受到旁处桓青衣的不稳杀气,却是不甚在意,他敢站出来就不怕被桓青衣发现什么,当年行刺璃王的确是他所为,他也放了璃王不是么? 就在太子的礼辞念完的时候,参与比试的四人心中皆是一震。 以猎取西凉俘虏的人头数多少为准? 不可否认这太过血腥残忍,可是勇者本就双手沾满了杀戮不是么? 此刻,也许只有桓青衣心中最为纠结。要他杀人勉强可以接受,砍下别人的头颅,这种让人身首异处的事情,他从未做过。他握着马缰的手抖了抖,腰间的剑与背上的弓弩看着都有些颤抖。 孤苏郁铁面下的凤眸低垂,这种游戏规则他昨日就该猜到。太子认为孤苏郁杀人不眨眼,砍人头颅又如何会迟疑?太子果真是看的起他。 黑袍人不禁冷笑,他剑下亡魂无数,可从来都是一剑毫无痛苦的解决人。 许久之后一声太监尖利的声音传来:“入林——” 轰隆的战鼓再度响起,接着两个身影迅速的闪入林中。 孤苏郁与桓青衣短暂的对视之后,也随之进入林中。 很快的,已看不清那四人身影。 高台上,太子美目微眯,里面早有埋伏,一会儿能出来的当只有孤苏郁一个了吧,或者他们中有人侥幸逃出,也是体力不支。 璃王卿泓亦是眯起眸子,早就料到太子会做手脚,他也早已埋伏了一队人于密林接应桓青衣,若是无事那些人会自动离去,不会被夜帝的人发现,若是有事他们会全力接应桓青衣,不让他被太子的人拖住。 烈日在密林上方,转了许久已是正午时分了,一黑袍银甲人骑着一匹黑马穿过密林前的小溪,他的马头上已系着三个西凉人的头颅,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脸,只看得到他握着马缰苍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此人肤白,或许与曾经一段不见天日的岁月有关。 他鹰厉的双眸不停的在林中搜索着,忽地一根羽箭朝这方射来,他反应灵敏,立即举剑相抵。 “噌”的一声羽箭箭端扫过剑鞘,转变了方向,落在了一旁的草丛里,他分神去关注羽箭的片刻间从天而降数个黑衣人。 黑袍银甲的男子铁面下勾起一抹冷笑,想不到璃王卿泓也会这般卑鄙之举。 孤苏郁虽是这般想着却又想,若不是太子先动手这些人又如何来难为他呢? 那十名黑衣人只是做防守阵型却并未贸然上前,孤苏郁不禁皱起眉头。 阴冷的声喉至林间想起: “拖延时间?” “哼!拿命来拖延吧!” 黑袍人举剑策马而来,周身散发的阴寒之气让那十名黑衣蒙面人猛打了一个寒战,在这参赛四人进林子时,就临时接到命令参选比试中人,有一个武功甚高,不可硬碰硬,只是拖延即可,而这下,由不得他们不动手,可是若是死在这里,必然会留下尸体,让人寻踪而查。 那十名黑衣人相继对视一眼,突然一阵白烟放出。 等孤苏郁再度看到周遭的景象的时候,那十名黑衣人已不见踪迹。 如此被骚扰了不下三回,孤苏郁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谁想出来的无聊办法? 与孤苏郁相比,桓青衣这方遇到的人却是招招致命,太子所用武者以狠绝著称。 “桓大人,这里交给我们。”数个黑衣人上前与太子的人打成一片。 桓青衣策马而去,没跑数百米,突然风声转急,他双耳微凛,下意识的想停下马,余光却瞥向林子那方,入目一道黑影,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举剑侧挡,一柄羽箭就擦过他的剑鞘,射入一旁的树干中。 他二人对视一瞬,冷目相对,二人心之杜明,这种暗箭并不算违规,毕竟杀死一个就少一个威胁,怨就怨自己武艺不精。 而孤苏郁只是笃定方才射他的暗箭是桓青衣所为,于是才放出这一箭,他倒是使出九成的内力,一是他下意识的相信桓青衣的能力,二是他想知道桓青衣到底有多大的能力,就像桓青衣奉给他的那一箭一样。 策马的同时,桓青衣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孤苏郁马旁所挂的人头数。 再看看自己的,两人数目旗鼓相当。 他们几乎是同时收回视线,望向远方,孤苏郁眸光落在远处一个带脚镣的西凉人身上。 那西凉俘虏似是瞧见了孤苏郁,猛地一骇朝林子里跑,脚链声声作响。 桓青衣看了眼天色,想着应该时候不多了,再去林子里找俘虏还不知得多久,便策马随着孤苏郁而去。 两人所乘皆是良驹,那西凉人见到他二人追来,忙往林子里乱串。 桓青衣与孤苏郁一愣,倒是一个机灵的,西凉二十俘虏都快被杀尽了,还留他一个倒能看出他有几分能耐。 二人互不相让,策马狂奔,孤苏郁已架起弓弩,一旁的桓青衣岂会容他先得。 正在这时,轰隆的战鼓声响起,这场“狩猎”已接近尾声。 听闻战鼓的声音二人同时一怔,收好弓弩,举剑朝着那西凉奔去。 那西凉人在林中乱串的速度岂能同他们战马的速度想比,他二人似乎是同时赶到。 嘶吼的战马急促的停下,掀起滚滚尘土与积叶。 “啊——” 那西凉人几乎是面色惨白的踉跄到底,瞬间闭目,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一个的倒下,明知道生的机会渺茫却极力的想搏一把。 二人同时举剑、落剑。 孤苏郁望向这个西凉人,只是这刻才看清这个人的脸。 还是个孩子? 看着那稚气的脸上满脸的尘土,孤苏郁愣了一下,蓦然间他看见桓青衣的剑也滞了下来。 接着他二人听到一阵马蹄急踏的声音。 慕长安率领着一大队人马进了树林。 “你们还在干什么?没听见战鼓吗?”白马上的慕长安凝着眉,嘶吼道。 桓青衣与孤苏郁同时收了剑,离去。 那西凉少年似松了一口气般,瘫软在地上。 今日参与狩猎的二十名西凉战俘仅存他一人,这个名唤阿达的少年获得了自由。 等孤苏郁从狩猎林里出来,才得知另外两名勇士都中箭,受了重伤。 正午过后的第二场就是孤苏郁对桓青衣的比试,打到一个人下台脚着地为止。 禀德十年的雪夜,他二人本是交过手的,打成了平局,若不是顾九的突然出现,当是一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二人站在高台上,凝着对方,宝剑都未出鞘,许久听得一声宫人的宣禀:“开始——”后,二人才拔剑。 光剑流转之间惊心动魄,二人身形修长,身姿清俊,打起来更显几分诗意,连一旁的世家小姐们都不禁看迷了进去。 一旁有剑师解说着二人的剑法,就算有些大臣看不懂却也听的懂,领会其中之意。 “这是桓家锏法的唯一传人,桓青衣。” 寡月凝着台上的二人,他倒是知晓桓青衣,曾经的萧桢家仆,后来被萧桢相赠给了璃王卿泓。 只是那个黑袍人是谁,那样一个周身散发着阴寒之气,即使是炎炎烈日高照,也会让人猛地打一个寒噤的男子,为何这样的气场有几分熟悉,明明是没有交集的…… “那个是孤苏郁,绝迹江湖的剑圣孤影之徒。” 高傲幽冷的声喉响起,众人都望向一身明黄太子冕服的卿灏,卿灏端起酒杯,兀自饮着,压根不在乎旁人的眼神,孤苏郁可是他苦心培育之人,只是何其扫兴,他终是未将名剑孤影收为己用。 卿灏的话传开了,随即就有人面露惊讶的望向台上的黑袍人。 连璃王卿泓都不免一怔,原是如此,天下第一剑客的关门弟子乎? 寡月虽不知孤苏郁是谁,倒是对孤影此人熟悉入骨! 白衣少年低垂下眉目,耳边嘈杂的争论声皆化为虚无,他罔若未闻,轻咬着薄唇,不再看台前相斗的人,似是陷入沉思。 台前“噌噌”的声响又将诸位大臣的目光吸引了去,顾不上闲聊,继续观看了起来。 桓青衣双锏相攻,孤苏郁只手横剑相挡。 在近台沿的地方孤苏郁咬牙停下,身子就悬在了台沿处。 看得一旁众人心惊胆战。 太阳正烈,桓青衣铁面下的脸上以渗出了汗水,一滴一滴的滑落,他手中稍稍用劲,温润的眸子早已染上鲜红。 他已经确定,这个黑袍人,就是那年行刺主子的人。 孤苏郁铁面下的脸未尝好看到哪里去,他举剑相抵的手轻颤着,许是体力有些不知,阴冷的目已有些涣散,猛地他想起月儿那句—— 不要受伤。 他身子震了一下,桓青衣亦是感受到他此刻的震动,眉头一皱,就要再使一层力送他一层。 不料,身下人,一踏台沿,竟是一个猛的腾起转身,身影一闪闪至桓青衣身后。 待桓青衣反应过来事,他弃掉一锏,那锏受力插进了一旁的大鼓之中。 “轰——”的一声有些喑哑的巨响让众人一阵。 孤苏郁瞳孔微缩,那人弃掉一锏的手已抓住他一只手臂。 黑袍人皱眉,想拉他一起下台? 妄想! 桓青衣岂是那般好对付的,一手抓着孤苏郁的臂膀,一手以锏相击。 二人瞬间相缠,看得台下得人提心吊胆。 桓青衣奋力将他一拉,企图借力使力将他拉倒,再让自己反客为主,改变体位。 孤苏郁眉头深皱,他岂会让他如愿,他要拉倒他,他不若顺势使力倒下,约莫着使了九层内力,二人一齐飞下高台,飞下期间二人在空中转了数个圈。 黑影与靛青色的身影相缠,在着地的时候孤苏郁以剑刺地撑起身子。 桓青衣下意识的让锏先着地,不料他金锏比之长剑要短,猛地他身子低了孤苏郁三寸,正是桓青衣诧异的片刻间,孤苏郁抓紧时机,送了桓青衣一掌。 青衣受力,虽是强忍金锏相抵,不料深黑的鞋沿还是有一厘的面积着地。 “停——” 一声剑师的声音响起,那剑师擦了一下额头的大汗。 “胜负已定——”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那个太监将剑师写下的名字呈了上去。 太子面露喜色,他下意识的瞧了一眼一旁的璃王。 璃王面上无惊无喜,早知道他的势力渗透兵部,或者皇城军旅还是相当难的,本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也就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 桓青衣从地上爬起,也并未表现的十分失落,他只是觉得自己辜负了主子的期望,下意识的望了一眼主子那方,却瞧见他正瞧着自己。 夜帝公布了今届大雍勇士的名姓,又封孤苏郁为正五品将军,赐宝剑一把,寒弓一柄。 孤苏郁望着手中的银剑与寒弓,双眸之中震震阴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之色,为了这一天他与师父孤影都等了许久,谁说孤家人世代不得为朝廷重用? ·大雍东宫 太子亲见了孤苏郁。 “本宫就知道你不会让本宫失望的!”卿灏已褪去一身明黄,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的蟒纹深袍。 孤苏郁单膝跪地,也不曾接话,静静地跪在那里散不去的一身阴寒。 卿灏从金座上站起,走至他的身前说道:“你要何赏赐尽管同本宫说,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了,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孤苏郁眉目一动,末了才说道:“臣恳请太子一件事……” “说。”卿灏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耐,孤苏郁今日怎么变得这般婆妈了? 孤苏郁抱拳道:“臣恳请太子让臣自由进出御医苑,臣想给内子治疗眼疾。” “内子?”卿灏微躬下身子瞧着孤苏郁,他窄长的凤目对上孤苏郁阴寒的目,难免心中暗自打了一个寒噤。 卿灏猛地直起身子,摸了摸鼻子,勾唇故作洒脱的笑道“先前有几个大人还来问孤将军娶亲没有想攀下姻亲,原来孤将军早已娶妻……啧啧,那真是遗憾了。” 孤苏郁不禁皱眉,他可以为太子杀人,但是绝对不会为他卿灏去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的。 卿灏窄长的凤眸闪过一丝狠戾,他原以为孤苏郁强大到没有弱点,一个人连死亡都不畏惧还会畏惧什么,原来不然,这个男人他还是有弱点的。 他很乐意见到孤苏郁的弱点。 孤苏郁从未找他求过什么,既然他能开口求他,定是他极其在乎的。 卿灏倒是大方,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来。 “此令,可自由出入皇宫御医苑,甚至不得我召见可随意出入东宫。”卿灏微微勾唇,望向孤苏郁。 孤苏郁难免一震,他的确不懂卿灏何意,怎么突然之间放他如此大的权利了? “就当是对你这次夺魁的奖赏吧。”卿灏轻叹了一声,狐狸般的眸子里闪烁一抹妖冶的华彩。 对待有些人要动之以情,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动情的杀手呢,真是有趣。 “御医苑的院正随你挑选,治好孤夫人眼疾才好。”他继续补充道,至少目前为止他还需要孤苏郁。 孤苏郁叩谢太子之恩,心中算是略放下心来,只要能治好月儿的眼睛就好。 本因月儿眼睛耽误不得了,孤苏郁次日便载着顾九去了皇宫。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的时候是卯时,高官们早已上朝去乾元殿等着,这种平常的早朝三品以下官员无需参与。 孤苏郁扶着顾九下车,顾九一身鹅黄的衣裙,蒙着面纱,带着斗笠,斗笠上还垂着面纱。 外人进皇宫另外有通道,他们便是走的那一个通道。 “夫君,这里真的是皇宫么?”顾九被孤苏郁搀扶着走着。 初次到皇宫,就如同初次去私塾的小朋友一般,欢呼雀跃,却又惴惴不安。 孤苏郁忽地伸手揽住她,柔声低语:“月儿,好好走……” 他无奈又宠溺的一笑,顾九愣了一瞬安静了不少,她只是许久没有出来了,只要一出来便是难掩兴奋。 她自是为这短暂的自由欢呼雀跃的,若是日后能天天出来就好了。 御医苑 孤苏郁将顾九领着直接去找御医苑院正大人。 院正大人见了太子玉令,当即放下手头上的事情直接替顾九看病。 他给顾九瞧了眼睛,又给顾九把脉。 “院正大人,情况如何?”孤苏郁焦急的问道,若是因他延误了月儿的病情他自是饶不了自己的。 院正大人摇摇头又点头。 连顾九也因这安静的氛围,手心渗出了汗水来。 “大人……”她轻唤了一声,都这么久了她的眼睛还没有好,莫非是真治不好了? 孤苏郁听着心中一紧,伸手握住顾九的手。 老院正方沙哑的唤道:“别担心,只是需得些时日了。” “其实孤大人护理的很好,并不是晚来和早来的问题,只是她脑内的淤血还未除尽,然后双眼还需要药敷一些时日,若是孤大人放心便将这丫头交与我,日日来皇宫我给她敷药。” 孤苏郁怔了片刻,日日来皇宫? 可是他马上要进军营任职了又如何分出时间来照顾她呢。 “我没有时间送她来,院正大人您看……”孤苏郁解释道。 “孤大人,老夫会命宫中医女去接应孤夫人的,孤大人只需将夫人日日送至宫门口即可。”那老院正说道,“因为膏子难熬,她的要我要亲自来熬,所以就只有劳烦夫人日日往皇宫跑了。” 孤苏郁看了一眼顾九,又看了一眼院正,沉声道:“依院正所言。” 老院正点点头,当即开始开方抓药,熬药。孤苏郁瞥了一眼药方,多是稀有药材,外面不见得能买得到的。 孤苏郁陪着顾九来皇宫两日后,就是韩溪载着顾九来了,每日都有一个御医苑的医女前来接见。 顾九人来熟,问了方知那医女名唤:宝珠。 宝珠领着顾九进御医苑,首先是让顾九躺在一张榻上,给她做面部和头部的揉按,接着就是等院正大人来给它敷药。 —— 是日,寡月在书院授课,这一连许多日那本《韩非子》还未授完,光精华部分,他预计了还得半月授完。 “善之生如春,恶之死如秋,故民劝极力而乐尽情。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因为善能像春草春水一样不断的生长,恶能像秋草秋水一样不断的枯亡,所以百姓能互相勉劝为国家尽力,也乐意为君主尽……” “先生!”突然一个小少年打断了他,寡月错愕了一瞬,望向那少年。 那少年墨玉狼毫的头指着寡月的手。 寡月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的手,只见他绑着的白布又渗出了血迹来,今日凌晨和卫簿抹黑劈柴的时候不小心被斧头给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为此卫簿都自责了许久。 寡月倒是不已为意,上了药绑了厚厚的纱布,没想到还是流血了。 “无妨。”他笑道继续讲课,“下面讲《韩非子》《用人篇》的精华部分。” 到了正午讲课结束之后寡月才不得不重视起来,因为血有些没止住,伤口裂开的口子也渐渐变大了许多,他身上没有备姚,难免有些小慌张,拖一个侍讲请了假,下午的课也安排给了那名侍讲,便往御医苑而去了。 寡月是头一次去御医苑,御医苑的路他并不是很熟,问了几个小太监,给他指了路,他才摸到去御医院的路。 他亮了官牌,那御医苑的人才容他进去,五品中层官员自是不能取特别好的药,到是那医女热心,见他生的俊逸又温濡,领他选了瓶好药。 “大人,您把伸过来。”那医女笑着说道,两颊隐隐有些红晕。 寡月怔了片刻,方浅声道:“我自己来吧。” 那医女难免一愣,因他伤的是右手,左手给右手上药,他确定? “劳烦大人给我打点温水来。”他同那医女说道。 那医女哪里曾被人称过大人? 心中微窒,当即不好意思的拿着小铜盆离去,给寡月打热水去了。 寡月净了伤口,方打开了药瓶,嗅了一嗅,暗道是上好的金疮药,因他将自制的好药都留在了江南,顾九所带所剩不多,早上将那最后一点用完了,便没有带在身上的了。 他将那药粉洒在伤口处,薄唇微咬,双目一眯,还真是很疼的,今晨倒是他失神发呆,伤了自己,一离了九儿他便成了一个又呆又蠢的蠢货了,他暗自自嘲起来。 他上完药,自己缠了纱布,朝那医女拱手作揖后离去。 他方转身,就瞧见一个一身白衣,戴着斗笠的人影—— 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动,仿若心被滚烫的东西灼了一下,言不清道不明,他不知怎么了下意识的要去寻,人已经不见了,这时候又涌进一批医馆,许是正午任职的时间又到了。 寡月的脚不听使唤的追了出去,他想他定是疯二楼,都不知自己在寻什么,一个白影,都未看清是男是女,便不自觉的从御医苑中走出,也不知那医女给的上好金疮药拿了没有。 御医苑门前的低等医官看了他行礼,他都置若罔闻,从人群中追了出去,终于人渐渐少了,入目的却是皇宫里一林的石榴树,明明是火红的一片,明明是繁华似锦,在此刻看着,却是如此的荒芜…… 哪里有什么白影,哪里有什么人…… 是他忙到眼花,或者神志不清了吧,这个皇宫里怎么会有带着斗笠,穿着白衣的人? 就连他身上的素衣也是绣了纹路的,不全是白色,那样的白,不会出现在皇宫里…… 他站在这片石榴林子里,站了许久,才离开…… 顾九不是皇宫中人,自然不能走官员常走的道,那片榴花林子她是过不去的,除非她得了牌子,她被医女引着绕后道出了宫门…… “孤夫人,奴婢就送到这里了。”医女宝珠说道。 顾九点点头,想是这医女瞧见了韩溪才这般说道。 果然一只手搀扶住她。 咦,不是韩溪。 她心一紧,一瞬,薄唇勾起,是孤苏郁。只有孤苏郁的手才是这么温温柔柔的,她是忘不了这一双手的…… 她顺势倒入他怀里。 男子猛地一怔,沙哑道:“好些没?” 顾九咯咯的笑了,她就是知道是他,故意逗弄他的。 “好像真的好多了,以前常常头疼,现在头倒是不疼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大好。”顾九笑着说道,想往他的胸前贴去,却又碍着头上的斗笠。 “那就好。”孤苏郁扶着顾九上了马车,“若是头不疼了,证明是淤血清理了,眼睛也快好了的。” 顾九心情大好,若是这样她就能看到夫君的容貌了,那么那个缠着她的白衣少年的容貌她便也能知道是什么样的吧,在顾九心里还是认为那个少年同孤苏郁是一个人的。 “我今天将将去营帐那头宝刀,明日过后,我估计不能来了,或许半个月都不能来……接你了……”黑袍男子说道。 顾九鼻头有些发酸,却是笑道;“夫君,不碍事的,有韩溪,有宝珠,还有院正大人照拂,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别累着了,注意吃饭与休息。” 孤苏郁取下她的斗笠,将她搂紧了些。 次日顾九是巳时到御医苑的,等了许久却未见院正大人,这时候宝珠笑着从院正大人房里出来。   ☆、第十七章 待君回首共此生(一) “孤夫人,院正大人要去水榭芳居给容华看诊,本来我以为能偷闲带你去这御医苑附近转转,哪知浣衣局那头来人了,说是一个老嬷嬷病了。”宝珠笑着说道,忙伸手去扶顾九,“所以夫人你在这里先坐会儿。” 顾九错愕了一瞬,随即点点头,只是顾九坐了许久,她估摸着已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她实在是坐不住了,拿起一旁的竹竿,从院正大人房里走了出去,这时候医官们都在内室忙活,大堂里的医官也就一人,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步履轻缓,竹竿轻敲,许是来的久了,御医苑的路都摸的熟悉了。 顾九出了御医苑,突然一阵清风,将她斗笠上的白纱吹拂起来,带来一阵花香,她凝神细嗅,辨别出了,是榴花。 她心中微讶,似乎关于石榴有一段往事才对…… 她寻着那花香而去,竹竿敲打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 她行的很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终于,她觉得花香近了,她愕然站在那里,似乎脑中闪过一个片段:门前的石榴红红的,少年的衣衫如雪,将她一把从门外拉进门内,掩上了门…… 关于石榴的记忆只有此零星半点…… 顾九伸手想去抚弄一番那枝头的花朵,她想若是能撷下一枝榴花,是否能让脑海中的那个少年的身影。 寡月有些自嘲,昨日片刻的失神之后,还是忘了拿药,他从御医苑里出来,就要往安芜殿赶。 他步履之间略显匆忙,因他还要赶去给三皇子授课。 他步履匆匆,穿过榴花林,下意识的又瞥了一眼榴花,匆匆一瞥,他步履依旧轻盈向前,只是忽地他身子一僵。 片刻的停顿他蓦然回首,望向榴花林处,绯红的花海,娇艳如血染,那繁花锦簇之中的一抹幽白。 他足下的步子猛然一滞,目光深邃却又沧桑…… 那女子右手握着竹竿,戴着白纱斗篷,从石榴林子里施施然走了出来。 不知怎地,他人以行至那女子面前。 顾九心中一震,她本是听到来人匆忙步履,心想或许是路过这里的医官或者宫人。可是当他靠近自己的时候,她的心出奇的一紧,来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这味道熟悉入骨,仿若许多年前,她就闻过。 她不禁想开口问他是谁? 却又碍着,这宫闱寂寂,孤苏郁临行前对她百般嘱咐,切莫与宫中人走得太近。 她自是懂得,宫中之复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突然间有些慌了不想给孤苏郁惹麻烦,也不想连累院正大人和宝珠。 她记得她并没有走多远,就在御医院的附近。 她向来人躬身一揖,便撑着竹竿,哒哒的离去。 寡月震了一瞬,似是意识到,这女孩眼盲,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抽痛,说不清道不明,只因这个女孩太像顾九,看身形却比顾九清瘦了些,他想伸手去扶她。 怎料那女子已支着竹竿仓皇而去,他的心一瞬落空,似是想到什么,他漠然转身离去,他不能对不起九儿,他竟然想着去碰另一个女子,一个看着有些像九儿的盲眼女子。 顾九的鼻尖充斥着那股淡淡的草药味和某种茶的香味,并不刺鼻,却让她鼻头发酸有股落泪的冲动。 她突然很想转身,问问…… 却不知开口要问些什么…… 她步履越来越缓慢,就好像心被剥开,一瓣一瓣的被扔弃,对,扔弃,直至整颗心都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远,远到消失后,她才愕然惊觉这种感受,犹如她珍爱的东西,不见了,消失了,再也寻不回来了…… 她蓦然回首,入目的,还是一野的漆黑,不过,此刻她仿若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拿着横笛吹奏着一首曲目,那曲子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曲目应该是在一个并不晴朗的日子里听到的,横笛声如泣如诉,缠绵亘古…… 那曲子,是给一个逝去的亲人的…… 亲人,顾九失落的垂首,孤苏郁说她没有亲人,从小就与他生活在一起,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若是没有亲人了,又何来逝去的亲人? 她落寞的转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依旧是一片茫然的黑,黑—— 她看到一双通红的凤目,凤眼修长,墨瞳边有一圈淡淡的深蓝,可是他眼中血丝满布——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信我? 那人说你是他的夫君你信了,为什么你从来不信我? 你就这么讨厌我? …… 顾九顿时头痛欲裂,她手中的竹竿被她扔弃,她顿时捂上自己的头…… “姑娘——”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折回来,是的,腿不听使唤的折了回来,昨日从宫中回去就是神志恍惚,原来冥冥之中他来御医苑不单单是为了取药,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为了见到昨日惊鸿一瞥的白影,他想见到她…… 她向九儿,太像了,若不是她眼盲,他几乎都要确定了…… 顾九未曾听到他唤她什么,只觉得头痛欲裂时,一只温润如玉的手仓皇握住她的。 刹时的相触,仿若电流一般—— 她似有些“饥渴”的,贪婪的握住这只手,就仿若握了许多年一般,习惯了,早已习惯了,习惯,真是可怕,戒都戒不掉的习惯…… 她紧紧地抓住这只手,一瞬间,心仿若被人用匕首割划着一般,一寸寸,皮开肉绽…… 她的右手,握着他的左手,紧紧的握着,毫不掩饰她此刻的内心。 贪婪,是人原始的本性,她也是贪婪的。 她清醒的知道,他不是孤苏郁,或许是个医官,再或者只是个宫人。 少年又何尝不一样,当她的手握住他的那刻,他心中的震撼不比她来的少…… 当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时候,他感受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愫,从未体会过的…… 依赖。 女人对男人的依赖。 他凤目微缩,他极力想松开她的手,而她却握得更紧了些,不依不饶,也不退缩,就这般握着,那么紧,就好像握住救命的稻草一般。 白纱斗笠下的女子,失明无神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明还有狠戾。 她薄唇轻咬,似乎是在运量着什么。 她紧紧地握着寡月的左手,鼻尖依旧充斥着熟悉入骨的味道。 她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将脑海里冒出来的几个零星的片段拼凑完整,从她醒来至今一个多月例,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片段—— 喜堂红烛,女子手中被塞入红绸,身子踉跄的向前走去,突然朝她伸来的苍白温润的手。 “身子靠着我,由我扶着你。” 门前的石榴红红的,少年的衣衫如雪,将她一把从门外拉进门内,掩上了门…… 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拿着横笛吹奏着一首曲目,那曲子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曲目应该是在一个并不晴朗的日子里听到的,横笛声如泣如诉,缠绵亘古…… …… 对的,所有的记忆都离不开那个白色的身影,白衣少年—— “姑娘,你能站起来吗?”温濡的声喉至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九诧异,这悦耳声喉也是这般熟悉呢…… 她茫然的点点头,手依旧抓着他的不放,不知怎么,就是不想放手,记忆里似乎从未想过要放开这双手。 寡月扶着她站起,凝着她白纱下,他看不清的脸,心中一紧,却是又有些担忧的想,他今日的课恐怕是教授不了了。 就这般被她握着,他颇有些尴尬,俊脸一直绯红着。 还好正值医官与宫人忙碌的时辰,方才也就几个太监走过去,也以为他是在扶她,并未瞧见他们诧异的眼神。 “姑娘……你若是……”话到了口边他竟然有些说不出送她离开的话,却成了,“我们到那边上些吧……” 寡月俊脸愈加红了,搞得愈加像在这皇宫私会,他可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更何况他还有要事在身,也但愿和他共事的几个侍讲机灵些,帮他顶上。 顾九,竟是莫名的有些心情大好,仿若很喜欢这人支支吾吾的羞赧模样。 羞赧?咦,她就如何知道他定是羞赧的? 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她不知羞耻的握着别人的手,在这个时空里是不被人允许的,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与这个时空格格不入,很多东西她接受不了。 比如,三从四德,以夫为纲。 夫,不是天,夫若骗她,她也定要休夫! 她斗笠下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她平生最受不了的,便是欺骗。 寡月感受到她手上的力度加重,他扶着她到一旁无人处。 “你在宫中任职?” 许久,她才开口问道,许是连着日日的喝药灌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话音刚落,寡月震了一下,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极力地辨别她的声音,寻找一丝熟悉之感。他有些失望的低垂了眉眼,他柔声道:“不是。” 他想开口请辞离开,他心中已满,容不下他人…… 顾九哪里容他挣扎,她握着他的手,力度之大,连寡月也没有料到她的气力如此之大。 顾九可是连着一个月服用下三株雪莲,两颗人参的,又日日得孤苏郁内力相疗,她体内丹田之中的内力已逐渐形成。 “你……”寡月的手指搭在顾九的手腕上,愣了一瞬,这个女子是有一丝内力的,不可能是顾九,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他突然停止了挣扎。 顾九的右手死死的握着他的左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寡月愣了一瞬,突然心生烦闷,想离开因为心中的顾九,却又不想使猛力甩开她,况且还是一个盲眼的女子。 “靳南衣。” 他浅淡道。 顾九怔了一瞬,没有继续接话,这个名字,似乎她没有多少刻骨铭心的印象…… 忽地她松开握着他的手,心中微疼,有一瞬的落寞。 斗笠下的脸上泛起羞恼的红,真不知道自己这无耻行径到底是怎么做的这般自然,就这么拽着一个男人不放…… 她摸过他另一只手上的竹竿,低垂着头,淡淡道:“靳公子,打扰了,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想找的是谁,又何来认错人之说? 顾九撑着竹竿离去。 寡月猛地抬头望向顾九已进御医苑的身影,说不出的寥落,这背影与她太像,太像了,可终究不是她啊…… 他仰头,望着天际的云朵,深深叹道:九儿,你在哪里—— 顾九沉默的回到御医苑,过了一会儿,宝珠来了,给她揉按上药,问了些情况。 顾九支吾的答着,宝珠问一句,她“嗯”一声,仅仅是这样,她不想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心中空了一大块,好疼好疼…… 这几日,院正大人很忙也不知是在忙谁的事情,顾九的事都教给了与她相处时间较长的宝珠。 宝珠没来的时候,她都会往榴花林子里走走,她想再见那个靳南衣一面,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见见他,比见孤苏郁的心要强烈。 可是她一连站在林子里多日也没有等到那人,她能听人步伐来辨别一个人,她也记住了那人身上的气息,那气息说不出的熟悉,言不尽的刻骨…… 宝珠将她扶了进来,笑道:“院正大人说你想‘看’风景是好事,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全看到了,院正大人对于你可是有信心的。” 顾九只当她是安慰她的,她的确想好,快点好,她迫切的想确定一些事情。 宝珠扶她躺在床榻上,又如往常一样问了一些事情,她也一一作答,都是几个简单的回复,宝珠已经习惯了。 宝珠给她将膏药涂在纱布上,又将两片像叶子一样的东西放在她的眼窝处,再将那纱布搁在顾九的眼睛上。 宝珠的手方要离开,她突然握住宝珠的手。 “夫人?”宝珠诧异的望着顾九,不知她是何意。 “宝珠,你若是没事的话,坐下陪我说说话好吗?”顾九沙哑的说道,这几日喝的药越来越多,而且有许多刺激喉咙的药,她的嗓子也越来越不好使了。 宝珠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了顾九身边,笑道:“夫人,你想聊些什么?” 宫中人多寡言少语,同宝珠这般的也实属少见,顾九心中清楚。 躺在床榻上的顾九,收回握着宝珠的手,淡淡道:“宝珠,你对孤将军印象如何?” 宝珠骇了一跳,身子一动,似乎是磕到了一旁的案盘。 顾九顿觉自己失语,唐突了这女子,这般问倒是有些像家中主母给丈夫安置妾室的意味,任谁听了都会往这方想。 顾九倒是不解释,误会便误会吧,反正她只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宝珠脸一红,颇有些扭捏的说道:“奴婢们哪里敢直视孤将军,他太冷……” “冷?”顾九错愕了一瞬。 “孤夫人,奴婢与你这么熟了,奴婢就直说了。”她起身朝顾九一揖道,“孤将军为大雍勇士,容颜绝美,如今长安都在传这个黑袍将军如何神勇,可是宝珠无心婚嫁,自知配不上孤将军……” 顾九身子一僵,倒不是因为宝珠,她凝眉问道:“黑袍将军?” 她这么一问,宝珠诧异的望向她。 “夫人孤将军每日黑袍示人,故得此名,听人说孤将军一袭黑袍从未褪过呢……”宝珠解释道。 顾九从来不知道孤苏郁每日都是一身黑袍,当然她从未问过,孤苏郁又如何告诉她? 也许在常人眼里不过是一件黑袍罢了…… 她袖中的手猛地握紧,曾经他问她要安置什么颜色的衣服,她漫不经心的答着白色,她终于能理解那时他的片刻停顿。 那么,那个白衣的少年是谁? 若只是梦,又为何三番两次的出现在记忆里? 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为何要痛? 她忘不了那样一双清澈沉郁的绝美凤眸,却在脑海里拼凑不齐他完整的容颜,她的手又抚上自己的脑袋,脑中的痛,胸中的痛,如蚁噬一般——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宝珠瞧见顾九突然抱住脑袋,震了一下,担忧地唤了起来。 许久,顾九冷汗淋漓的松开手,似乎是平静下来,淡淡地回了句:“我没事,让你担心了,你去忙吧……” 禀德十二年,六月里最重要的事情就要属,太子大婚。 大雍太子快至弱冠,东宫有三四名侍姬。 六月将到的时候皇宫中就开始布置起来,女官太监,到处看风向,何处受礼,何处设宴,何处退息…… 到六月初六的时候,御医苑的院正对顾九说:“姑娘,太子大婚,宫中开始严查,等六月十二的时候再随孤将军一起来吧。” 顾九是醒事的,点点头,未多说什么。 六月十二太子大婚,孤苏郁也是会来的,她已经许久未见到孤苏郁了。 宝珠将顾九送到宫门口,顾九站了许久未等到韩溪。 宝珠和一个将将从宫外头采办回来的嬷嬷闲聊起来,说的也无外乎是太子大婚的事情,前些日子送往郎府的聘礼有多少,如今的东宫又装饰的多么富丽堂皇,再或者今年太子妃的喜服是司衣局的哪个尚宫娘娘亲自裁剪的,用了多少金线,多少南海黑珍珠,还有那凤冠又是司珍局的哪个大人亲手所雕…… 顾九只是兀自的听着,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总有人,带着荣耀出生,也带着荣耀死去,万人哭送;是所谓生荣死哀…… 她只是凡世之中,无比渺小的一人。 与其宝马香车,高官厚禄;不如行市井樊笼,篱栏沟渠,游戏人间,笑看风月。 她不是笼中鸟,不是室中花,不要位高权重,只要自己的蓝天白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姑娘——” 顾九脚下一崴的时候,一双温润的手有握住她支撑着竹竿的手,没有想到她又在不知不觉中走远了。 她错愕了一瞬,反握住那只手,痴然道:“靳南衣。” 她记住了他的名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是脱口而出。 寡月骇在那处,手依旧被顾九紧紧地握着。 “孤夫人。”宝珠十分惭愧地赶了过来,颇有些自责她竟然听那个嬷嬷讲话讲忘形了。 寡月震了一瞬,猛地去挣脱顾九的手。 顾九感受到他的挣扎,却想握得更紧些,正巧这时候韩溪赶至。 “夫人。”韩溪唤了一声。 顾九这才回神,松开寡月的手。 寡月恢复脸上的漠然神情,朝顾九拱手一揖后离去。 顾九听出了他步履间的决绝,那步伐一声一声的敲打在她的心上,她想,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明明没有交集,也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两个人,是她缠着他,两次都是…… 靳南衣一定是恨死她了的,他一定认定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个有妇之夫竟然缠着一个男子。 韩溪搀着顾九上车,离开了。 寡月是逃也似的离开的。 夫人…… 他的脑海里被这二字填得满满的,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也不知自己在逃避些什么,总之,这种情愫他说不清道不明,而他心底却一直强调着:他不能伤害九儿…… 那女子再像,也终不是九儿…… 那双手再像,也终究不是…… 顾九也叹了一句。 只是,孤苏郁,若有朝一日她弄清事情的始末,若是他欺骗了她……想到这里,顾九掩藏在袖中的手捏握成拳。 六月十二。 大雍皇宫宫门至晋候府,一路的绯色。 晋候府前,围观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宽大的由八个人抬的喜轿就停在晋候门口。 前来接驾的是太子表兄,慕长安。 郎凌霄一身绯衣,金丝潋羽,金凤冠…… 拽地十多尺的绯色锦袍,金凤展翅飞翔。 新妇被送上皇家的喜轿,浩浩荡荡的队伍,禁军、侍卫、宫人、女官、宫女……行了一路,紧护在中间的是晋候送出的奢华无比的嫁妆。 众人脸上写满了钦慕与崇敬,似乎无人记得禀德十年的七夕,也从这里抬出一顶花轿,直朝着长安城郊而去…… 宫门外一池荷花盛开,盛装的宫人站在外头,几个品阶极高的女官大人亲自迎接。 待朱红的宫门打开,从里头走来一个一身绯衣的男子。 他一行一动之间极有风度,他微微勾唇,面上似乎是在笑着的,而眉眼里看不出悲喜。 太子妃被迎接下来,他伸手扶住她。 一步一步,迈向宫门。 从宫门到正中门,再至乾元殿,他们都要携手走过,走过群臣与百官。 正中门前五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文武都在。 他二人走向金殿行了礼。 安雨翎手捧夜帝圣旨,一番承辞后,郎凌霄就正式成为大雍太子妃。 真正的设宴在东宫。 孤苏郁如今深得太子重用,能自由出入东宫,带着顾九来也并不稀奇,只是太子竟然让他入席东宫正殿,这是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的殊荣。 他一直同顾九坐在一处,顾九已取下了斗笠,蒙着面。 他们的位置靠后了些,孤苏郁也难得清静。 太子与太子妃们都坐在了东宫的正殿前,皇上与皇后坐在高处,有宫人前来上菜,殿前的歌舞演了一场又一场。 许久之后一个人朝这方走来,唤走了孤苏郁。 孤苏郁自是担心顾九的不愿就此离去,他叮嘱了一番,又叫来一个宫人来盯着顾九,才安心离去。 顾九早就坐得有些厌烦了,又耐着性子坐了许久,突然觉得有些腹痛难忍。 “夫人,您要起来吗?” 她身后的小太监问了一句,顾九点点头。 那太监忙上前一步扶她。 “我想出恭。”顾九说道,蒙着面的脸上染上一股红晕。 太监忙将她扶起,往殿门一侧走去,又想着自己不能进去,这夫人眼睛又不好使。 “夫人,咱家去给你唤个宫女来。” 顾九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不会有事的。” 她挣脱开那宫人的手,朝外边走去。 那宫人岂能听她的话不跟着她?这夫人若是有事了,孤将军可不将他给剐了。 顾九知晓那小太监是跟着她的,她也没恼,继续往外走着,想吹吹风,殿内的歌舞吵得她耳朵发麻,空气也太过燥热了些。 东宫偏院设宴的是六部和翰林的人,当然只有少数。 寡月自是跟着来了,本来是可以跟着三皇子入东宫正殿的,只是规矩不可坏,还有他不想见到晋候。 晋候已有一个月未上早朝,也只有那次狩猎的时候出现过一次,他们隔的远也未有什么,这次太子大婚晋候是会来的。 寡月坐在那里面色依旧平静,他曾经的未婚妻子,终于成了她梦寐以求的太子妃,他薄唇微微勾起,无悲无喜。 这时一个身着三品朝服的女子朝他走来,惊起了不小的动静。 “靳大人。”萧槿朝他拱手。 寡月品阶在萧槿之下,自然是要朝她拱手的。 “听闻靳大人擅书画,又通音律,能否请靳大人来一曲?” 萧槿恭敬地开口问道。 寡月身子一震,朝萧槿拱手,回绝道:“萧大人就不要取笑下官了,下官之伎不登台面。” 萧槿眸子一眯,显然心中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 寡月心中自有自己的计较,只是他不想吹给别人听。 见美人遭拒,许多官员都开始起哄起来。 “靳大人美人之意不可却!” “靳大人来一曲,让大家听听。” “……” 寡月面露尴尬,微红了脸,知道再执意拒绝便说不过去了。 他拱手朝着众位一作揖。 “那南衣献丑了,劳烦取一横笛来。” 说着就有宫人取来一个横笛,通体翠绿,看得人心中一震,一看便知是极品。 萧槿美目微眯,心中微甜,她不料靳南衣会这般爽快的应下来。 萧槿在寡月身旁坐下,静静的听着。 寡月试了一下音,便开始吹奏起来。 笛声婉转,如泣如诉—— 相较于南衣擅画,寡月自小就擅音律,尤以横笛见长。 他吹奏不是因为萧槿,只是难以推脱众人的请求。 只是一碰到笛子,他便是如同着了魔一般,入了意境,每个人都有他特别的天赋,寡月尤擅音律辞工,惜时在学府读书,他跑过茶楼,他能立马听出那些弹琵琶的伶人们哪里弹错了。 只是这终究只是一个兴趣而已。 众人凝神屏息听着,寡月渐入佳境,微闭起凤目,丝毫不觉自己身在皇宫。 词曲根据他的遭遇所编,似乎是唇一贴上横笛就是词曲,历经岁月,淌过流年,此曲也渐渐丰富起来—— 不是爱风尘,却被风尘误,不是自凉薄,终成凉薄语 …… 算计成梏,匪君有意,半生君梦半生灰 ……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长廊外的顾九愕然止步,竹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身后的小太监忙追了上去。 “孤夫人——” 顾九是自己爬起来的,她推开那小太监,从地上站起。 这首曲,是这首曲。 曲声戛然而止—— 偏殿里爆出哄堂的掌声来。 “靳大人果真才绝一流!” “靳大人吹的太好了!” 靳大人? 顾九愣了一瞬,那个靳南衣?似乎不需要托宫人进去确定什么了。 顾九迈着步伐进了金殿,重新坐到原来的位置上,这个时候,金殿的夜宴才将将开始。 太子妃已经被人搀扶下去,夜帝,慕后,太子等人皆在。 顾九隔着老远,藏在许多大臣们的身后,坐在后排的大臣家眷自然是看不到那些人的。 她并不担心孤苏郁去了哪里。 她沉默的拿起面前的杯盏,蒙着面纱的脸上,清澈的凤目一瞬清明。 歌舞演绎了一场又一场,她无心歌舞,却也不知道脑海里再想些什么。 或许是那个白衣的少年,或许是与她有过几次交集的“靳”姓公子。 再或者是那悠扬的笛声。 接着她似乎是听到了一个男子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了。 片刻后她才分辨出,是太子来敬酒了。 她自是不甚在意,她是女眷,自然不会有什么,况且太子敬的都是当朝一品大员。 脚步声似乎远去,她面上波澜不惊,依旧在太监的帮助下默默无声的用着膳。 这红烧鹅肉做得不错,她心生赞赏,多吃了数块,等她反应过来有人朝她走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许多人都骇了一跳,更何况顾九。 “孤夫人,本宫先干为敬。” 太子? 太子要给她敬酒? 她一非朝中一品,况且那孤苏羽也不是,这太子怎么想的 顾九躬身行了女子该行的礼仪。 又去摸索着太监手中的杯盏,不料踩到了某个硬物,脚一软朝某一方跌去,正巧撞到了某太子的怀里。 少女的清香拂面,还有淡淡的草药味,太子难免一怔,他只是随手礼貌性的一扶罢了。 可是落入别人眼里,倒是像这夫人投怀送抱。 顾九低垂的面上,双眸闪过一丝阴鸷,这分明是谁有意绊倒她的。 她眼盲分不清方才纷乱中是谁,却也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可以绊住她的东西,方才那一刻,分明是谁有意伸出了一只脚来,然后快速的收了回去! 若不是谁要害她,便是有意做给太子妃看,而她便只是给那有心人一个契机罢了。 顾九一把推开太子,撑住身子站稳了些。 太子方才也不过是礼貌性的一扶,此刻被顾九这么一推,不禁抬起阴寒的眼,看了一眼顾九。 孤苏郁的盲妻?面纱遮住了相貌,看不清,只是这大致轮廓看,应该不算丑,他倒是没多留心看,只是用就被示意了一下一旁站着的宫人。 宫人忙上前去给顾九送去酒水。 顾九接过饮下,低声道了一句:“祝太子与太子妃琴瑟齐鸣,百年好合。” 声音粗嘎,太子不禁皱皱眉,心道了句扫兴,他来敬酒不过因为她是孤苏郁的妻子罢了,孤苏郁于他还有大用。 太子离去,那唏嘘声才停止。 这时候听得一声:“请颜容华献舞。” 颜容华?顾九这段时间呆在这宫里,没少听到这颜容华的名字,听说是一个最近很受宠的容华。 礼乐声响起,就只见一个身着水红色长裙的女人在无数舞女的包围下走了进来。 女人很美,云想衣裳花想容,穿的艳丽,却终究不是牡丹。 顾九听到有人在唤:“宛若仙子。” 她不甚在意,因心中有事,也听不成歌舞。 正在沉思见,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伴随着裂帛的声音,礼乐戛然而止。 “不准看,都不准看,把眼睛闭上!谁看朕剜了谁的眼!”接着,高座上的皇上从金座上奔了下来,用龙袍遮住那惊慌失措的女子的身子…… ------题外话------   ☆、第十八章 待君回首共此生(二)   就算夜帝来的快,遮住了又有什么用?   那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那么剧烈,几乎是都听到了的,听到了哪里有没抬眼看的,况且大家都在欣赏着颜容华的舞姿。   那舞裙裂开,颜容华的曼妙身子……都是被瞧见了的……   夜帝遮住那早已吓昏过去的女子的身子,身后的舞女们都吓得面色惨白。   “都给朕出去!”   金殿上的一品大臣们都被引往侧殿,女眷们跟在后面行的慢些。   只有金殿高座的女人唇角噙着笑意。   慕后优雅的拽着拖地三尺的长裙从高座走了下来,一边吩咐太子将大臣们从侧殿送走,也命宫人们将舞女领下去,一边安慰夜帝。   “皇上臣妾已命人去唤了太医,快将妹妹带回水榭芳居吧。”   果然夜帝身子动了动,立马抱起昏过去的颜容华,末了亟待走出东宫正殿,夜帝吩咐了一句:   “皇后跟着来吧,这件事就交与皇后去查了。”   “臣妾遵命。”   皇后与夜帝一行离开东宫,殿外的人才开始议论起来。   顾九随着人群被宫人引出来,正巧这时候偏殿的人也出来了。   顾九没随着一品大臣们站在一起,她对身后的宫人说了一句:“公公能送我去宫门口吗?”   宫门口有韩溪的马车,她想回去了……   那太监没有等到孤大人本是不愿意将顾九送走的,顾九跟他说了有孤府的人等着,那宫人才同意了。   “公公,我们走人少的位置。”   这太监是东宫执事的,和孤苏郁熟识,自是听顾九的,再说他也不想走大路撞见了什么王爷侯爷国公之类的又得行礼。   顾九被他牵着竹竿朝小路走去。   那太监也许是跟了顾九一天了,熟识了,话便多了些。   “孤夫人,这是篱岚小筑,这里没有人居住,不过这园子里的玉簪花是整个皇宫里最漂亮的。”   顾九听他讲着,拐了个弯后突然听到有人的交谈声,许是隔的远那太监一个普通人并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自是会带着她走别的小径的。   顾九有浅显的内力,加之耳力变好,自是听到了的。   是靳南衣……还有一个女子……   顾九的步子渐渐的放慢了下来……   她不必上前就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自然不想走的太快了,让这太监也怀疑什么。   “原来靳大人这么喜欢音律,萧槿对古琴略有研究,不如来日与大人合奏一曲?”那女子说道。   寡月是从偏殿离开的时候被萧大人跟上的,还好走的偏僻,呵斥这女子离他远点自是不可能,又怕真闹出什么动静来。   萧槿便是吃死了寡月这点才,一路跟着他的。   寡月无奈摇摇头,步履略显匆匆,浅浅淡淡的回着萧槿的话:“改日有时间吧……”   “靳大人,你家中毛尖的味道很好,我下次还能去尝尝吗?”那萧槿说道。   寡月自知她萧槿乃大雍顶级的世家,又如何在意他家中的区区毛尖,不过是找个幌子去他家罢了。   “嗯……”他真心只是想快些离去,不想与这女子多做纠缠。   顾九的脚步慢慢放缓,那么一个冷清决绝的男子,他能这般轻易的答应这个女子的要求,这女子定在他心中有一定的分量的。   前几日,她抓着他的手,强迫着他陪她说说话,他都是支支吾吾的答着的……   突然她心中涌上一股哀伤感,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她不想再听他二人的交谈,她空置的左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好疼,只是听到他每说一句话,她便疼着。   许久,绕过篱岚小筑,走过正中门,再行过外道,就是大宫门了。   突然寂静的宫道上她听到几声风卷衣袍的声音,接着她就听到身旁的太监朝着那人唤了一声。   “大人。”   顾九微微皱眉,若是孤苏郁,这太监必定会躬身行礼,而且会唤:“孤大人。”   她许是太过于沉湎伤痛,忽略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草药味,还有茶香味……   是那人的香味,她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她从来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等她……   “你回去吧,这人我认识。”顾九同身后的太监说道。   那太监迟疑了一下,又朝着顾九和寡月作揖,天太黑他未瞧清到底是哪个大人,但既然这夫人都说认识,这大人和孤大人也是认得的,想到这里他便抬腿离开了。   寡月见那太监走了,眉头,微蹙,他站在这里等她,并不是……   他方才与一道离开东宫的时候,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紧紧的叩在他的心弦上,他以为是执念在作怪,或者他听错了。   哪知他托辞同萧槿说他将东西落在了安芜殿,又折回来在这里等着。   就瞧见那太监牵着那盲眼的夫人……   没有竹竿的哒哒声,是因为那太监牵着她手中的竹竿,故他只听到了她绣鞋着地的声响,步履着地的频率,快慢,似他听了几年的声音,那声音他忘不了……   于是乎,他失神的多看了几眼,便直至她走近了才回过神来。   顾九敲着竹竿走近了些,夜风暖暖的,并不燥热,带着些许荷花的清香。   六月十二墨色苍穹有皓月悬挂,不是圆月,也将近圆满。   她伸出左手理了理左侧耳边的发,抬手间白色的绸缎袖子滑落了些,露出一个血红的东西,她只是理了一下发,左手便垂在了身侧,速度太快,他并没有看清……   只是他惊讶于这个动作,九儿也会这样整理头发。   他绝美的凤眼一掠而过一丝阴鸷光芒,只是一瞬间的事,再抬眼已寻不到踪迹。   他凝着她蒙着面的脸颊,想寻找些他熟悉的东西,那白纱蒙着的大半张脸上,他只瞧见她黛眉修长,显然有眉笔勾勒的痕迹,那水眸他看不清,也许是长期敷药,并无神采……他凤眸中闪过失望,薄唇轻颤间,对自己更生几许恼怒。   阴寡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为一个陌生女子失神究竟是为什么?她不是顾九,不可能是……   他的九儿从不画眉,他的九儿的眼神清明,而她眼盲,他的九儿没有内力……还有他的九儿若是见了他,岂会不认得他……   心中抽痛如扩大的蛛网一般蔓延开去,他漠然转身,修长苍白的手指抚上心口,右手中那道狰狞的疤痕还在,却抵不上他心痛难以愈合的伤口。没有九儿的数月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过来的,除去进宫授课或者陪於思贤去翰林编书的时候,回到家里,他仿若是一个没有了灵识的死物一般……   只是顾九,那么聪慧的一个女子,若是还平安在世,若是还在长安,他怎地可能没有一丝线索,王舫在北地那么大的势力也不可能查不到的。   九儿,若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心中的抽痛,牵动了心肺部的不适,猛咳起来。   “咳咳咳……”   身后的白衣女子身子猛地一震,似乎是身子反射性的向前走去,她手中的竹竿已是滑落在地。   她冲了上去,只觉得这咳嗽声熟悉入骨,她一听便会害怕,一听便会心惊胆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快的上前。   她的手攀上他的手臂,右手紧紧的握着他的右臂,左手在他的背部拍了起来,动作何其亲昵。   接着她问出了一句让她自己都震惊的话来——   “你的药呢?”   顾九还来不及一骇,身子便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那怀抱冰冷,虽然来人身上来带着被白日阳光烤出的汗水味。   顾九震了一瞬便知道来人是孤苏郁,只是耳听着那人的咳嗽声,她心中的疼痛更甚,挣扎着要离开孤苏郁的怀抱。   “孤苏郁,他很不好……”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黑袍的男子,绝美面目闪过一丝狠戾,阴寒的眉眼忽地变得鹰厉。   “贱人!”   孤苏郁绝美的凤目鲜红似血,三千如瀑的青丝被风吹的飞扬,那双手轻颤着,高举着终是没有掴下去,反之他紧紧的抓着顾九的衣领,双眸之中难掩愤怒,男子最害怕的便是背叛,就如同女人害怕欺骗一样。   他握着顾九的衣领,终是难以抑制住心头的怒火,将顾九狠狠地甩了在地上。   “贱人!我还没死!”   这一声“贱人”让顾九和正痛苦咳嗽着的寡月同时一怔。   顾九“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那系着的面纱带子有些松松垮垮,却还能堪堪遮住她的容颜。   孤苏郁望着顾九倒下,绝美的凤眸微缩,心中疼痛更甚,他是气疯了……   顾九唇边绽出一抹苦笑,她的确是他眼中口中的贱人,一个有夫之妇竟然纠缠着另一个男子……   顾九从地上爬起,她一理衣袍,也没有伸手去摸她丢掉的竹竿。   “孤苏郁,我们和离吧。”   和离二字又让两个男子一怔,寡月已经止住了咳嗽,这二字无疑是让他想起了他与顾九。   他凝着女子瘦削的背影,越看越深觉像他的九儿……   黑袍男子早已怒火焚烧,他刀划般的薄唇里溢出数个字来:“你休想!”   他厉声唤了一声,远处站着的黑衣人便走来了,也还好这条宫道行的人少,他们的事情并未影起轰动,再说宫中出事,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方。   “要么你休了我!”顾九嘶声吼了一句,粗嘎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闱中显得有些诡异。   那黑衣人扶着顾九离开了。   “你不许动他,你若动他我死给你看!”慌张中顾九吼叫出声。   又是这句话,孤苏郁黑袍下的手捏握成拳,莫非她已记起了所有?可是她若是记起了,又何故求他与她和离?她为什么不与这个靳南衣相认?   看来她还未记起,或许只是有些印象罢了。   他还是真真低估了她对着小白脸的情感!   孤苏郁手指骨节捏的咯咯作响,他迈着步子走向寡月。   寡月手捂着胸口一脸戒备状。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成为勾引有夫之妇的罪魁祸首。   寡月无奈勾唇,清澈的凤眸却是一沉,他似乎是想起了方才他咳嗽间,那女子猛然上前来的那一幕,如此熟悉,就像顾九就在他身边一样,他身子一震,正欲要极力的去回想方才那一幕,一双苍白的手握住他胸前的衣领。   “靳南衣,别以为你是朝廷命官本将军就不敢杀你,离我妻子远点!”   寡月凝着男子通红的目,的确是是一双阴寒绝美的目。   明明是初次相见,可他的声音却有种熟悉感,这感觉他忘不了,阴寒到让他的全身血液冰冷。   虽是如此还是让他联想到了,禀德十年,岭南破庙的那场大火——   “是你……”寡月清澈的双目亦是被悲愤与怒火填满,竟然让他在一年多后,再逢这个要取他性命的仇人。   他不想让这男人看出什么,强压下眼中的怒火。   孤苏郁错愕了一瞬,只见少年修长的手攀上他的手。   “放开。”寡月冷冷道,   “我对尊夫人……没兴趣……”   这句话他说的极轻极淡,仿若,在说什么心虚的话似的,却又不得不那样做,于己于人都好。   再像,也终究不是……   “记住你的话!”孤苏郁狠狠地松开寡月。   黑袍人一甩黑袖转身离去。   寡月怔怔地站在那处,走了数步,突然止步,偏头就瞧见那躺在地上孤零零的竹竿。   他移开凤目,转身欲要离去,却还是抵不住一时冲动,转身。   他蹲下,拾起那柄长竹竿。   只此一瞬,他似乎想起榴花林中的初见,她也是撑着这柄竹竿,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依不饶,那样子就像生气时候的九儿……   他身子一震,竹竿险些滑落在地——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将她放在了心里……   他这一连数日的失神,能说没有因为她吗?   原来,他对九儿的情感,在时间推移之中变得这般低廉,这般轻贱了吗?   他怎么可以将九儿以外的女子放在心头?   那又和那些用情不专,风流花心的纨绔子弟有何区别?   “轰”的一声他扔掉了那柄竹竿,喘息着从地上站起。   他走了数步,就猛然间想起那句——   “你的药呢?”   数日后的皇宫里,爆出一件大事:颜容华在水榭芳居上吊自尽了。   这一事儿还得从六月十二太子大婚,颜容华献舞说起。   颜容华已一曲霓裳舞受宠,而东宫那场舞蹈颜容华因为舞裙破裂,被众人看走了“身子”。   本来这事情是被压下去了的,却不知怎么又传的满城皆知。   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是皇家的事既然皇上想压下去,没有压不下去的,还有谁敢嚼舌根子,这也定是有心人所为。   全长安城的人都说这颜容华和桃阁的妓子一般,不知勾引了多少皇城侍卫,又想着当众“玉体横陈”。   颜容华岂能经得起这般侮辱,没几日便上吊自尽了。   夜帝如何不大怒,慕后负责此事,自是被迁怒了的。   金銮殿下慕后眼波一转,随口怒斥了身旁的女官一句:“将那制舞裙的女官给本宫带上来!”   女官一听颤身颔首而去。   司衣局的尚宫被带上来,慕后走向那名尚宫,寻问了数句。   “舞裙是你做的,你可知罪?”   那尚宫跪地连连高呼:“臣知罪,臣知罪。”   “你乃宫中老尚宫如何犯了这种错误?”慕后厉声问道,又恭敬的看了金殿高座上的夜帝一眼。   “皇后皇上圣明,臣在宫中制衣二十年,连先帝龙袍,都有数件出自臣之手,这种低端的错误臣自是不可能犯的,也万不敢犯,实是……”那女尚宫说道顿了下。   “说下去。”金座上的男子开口道。   “是是,请圣上将那日颜容华所穿的舞裙取来。”那女尚宫扑地行礼说道。   夜帝对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很快那件舞裙便被宫人们取来。   “圣上圣明!”那尚宫捧着盛有舞裙的案盘颤声高呼一声,“圣上明鉴,这舞裙裂缝之处并非我裁剪的缝纫处,而是布匹中央,大部分的原因当是这是布匹本身的问题——”   那尚宫娘娘说道,将头压低了许多,虽是颤声高呼,神情悲伤,却是眼中毫无惊惧之色,就仿若只是陈述完什么而已。   “混账!”夜帝从龙椅上起身,眼中的怒火比先前更甚三分。   “这是谁家的布匹!”   “回圣上,此次这批宫中舞衣选用布匹为姚家的霜华缎。”尚宫娘娘说道。   夜帝一甩龙袍的衣袖,厉声道:“将姚家所有人打入天牢,听候问斩——”   “是,圣上圣明。”金銮殿下的皇后和宫人女官们齐声高呼道。   “传璃王。”末了,夜帝唤了一声。   皇后震了一瞬,轻咬了一下薄唇。   只有安雨翎心里清楚,慕后她真得以为夜帝什么都不知道吗?若不是夜帝由着她胡来,她以为呢……   倒是璃王真真是可怜至极,好事轮不到,这种斩人抄家之事夜帝偏生与了他,那功德战绩都被太子得了去,却要璃王为人嫉恨,卿夜阙的心,也真真是狠……   安雨翎自是不会说什么,领了命,再出殿去命人传璃王。   世事造化弄人,得意了没几天的江南姚府,全部送进天牢了,惊动了全长安城啊。   各处盛传霜华缎出了问题,而前些日子上吊死了的颜容华,就是因为一支舞,衣衫破裂送了命。   至今还有人传姚家的被押入天牢时候的场景,姚元长押在最前头仰天长啸、哭啼不止,姚夫人手中还抱着刚满一周岁的姚家小少爷,而姚小姐押在后头乱叫着,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姚家人都有些神智失常了,一群丫鬟婆子们也被推到一堆,被押了下去。   红绫在随着这群丫鬟被押出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唯一的指望就是在江南姚思珩快逃,逃的远远的!去东洋也好西洋、南洋也罢,或者去草原,漠北,冰城,都可以,将该收的银子全收了,早些逃吧。   红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己最后还是落了泪,她恍惚间忆起那个少年——   “绫儿,他们又打我了,我爹骂我,他们打我,还不给我饭吃。”   “绫儿,你瞧瞧,都流血了,帮我呼呼……”   “绫儿,你轻点,真不温柔!”   ……   那么,她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他的……   “你活该,谁叫你不认真读书,成天想着玩,就该饿着。”   “好打架的狗,从来都没一张好皮!”   “怡红院的花娘最温柔,你去找她们吧!”   ……   哀嚎声从长安姚府的大宅直到天牢都为消散,她也落泪了,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命运……   “嘭”的一声,大门被关上,红绫还来不及回头一望,就被人扔上了囚车,她痛的想哀呼一声。   长安,她来了,却依旧未想起她过去的事情;现在,她要死了,还是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   她喟叹一声,沉默的低下头。   大街上,人群之中,两个戴着斗笠的人。   “主子。”冷星唤了身旁的男子一声。   洛浮生不语,他盯着那第三辆囚车,那个女子是那么爱美的、爱干净的。   姚玮瑢在疯疯癫癫的说了一段话后反而安静了,她抱着一个东西,一个锦盒子,她死死地抱着,方才也是为了不让人抢走,和别人争了个头破血流。   而那盒子刺痛了洛浮生的双眼。   那是他每月送给姚玮瑢月例钱的盒子……   每次都将月例钱装在这个盒子里,命游杏送给姚玮瑢,再要游杏去带回来,只是最后一次他没来得急去要游杏带回来。   洛浮生黑色虎纹袍子下握着剑的手捏的骨节发白,他突然转身上马。   “少爷,你去哪里?”   “回轩城!”   第三辆囚车上的姚玮瑢紧紧的抱着盒子,狰狞的双目望着盒子后变得柔软。   “只有他对我最好……只有他是真心待我的……他不介意我生的胖,他不介意我长的丑……他将他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   她痴痴地念道,说着泪如雨下,滴滴答答的落在锦盒上。   囚车只往天牢而去,一路上不乏有群众朝姚府的人扔鸡蛋与烂菜的。   伴君如伴虎,世事造化,又有谁能预料呢。   ——   六月十二太子大婚那日,顾九被孤苏郁带回宅院后,就被关在屋子里,连御医苑也没有再让去了。   那日夜里,他们从皇宫里出来。   “孤苏郁,我是认真的。”顾九冷声道。   猛地,一双手扼住她的下颌。   “女人,别试图挑战我的底线!”阴寒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孤苏郁,我真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顾九冷声吼道。   “我是怎样的人始终都是你的夫,你一生都别想摆脱开我!”男人厉声说道,阴寒的眸子布满血丝。   顾九抽吸一口凉气,抬眼望向他道:“孤苏郁,即使你是我的夫,你也休想将我禁锢在你身边,我不是笼中鸟,也不是你锁在屋子里的狗!”   “你!——”男子手下的力度更加重了些。   顾九“啊”的呼痛一声,男子猛地松开手。   “月儿。”他阴寒的目闪过一丝伤痛,伸手搂住她,他该拿她怎么办,怎么办?   她竟然在失忆后还能与那人纠缠上,她就那么爱他,那么爱他?即使失忆后,还会记得那么牢?   他真想杀了那人!   他孤苏郁杀人何尝犹豫过,可是他却在乎她的一句,杀了他,她便自杀。   还好,还好靳南衣没有认出她来,那么月儿还是他的,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能得到她的人和心……   “月儿,月儿,月儿……”他动情的唤着,将顾九搂的死死的。   顾九猛烈地挣扎着。   低吼一句:“你别碰我!”   趴伏在顾九肩头的人如猛兽般抬头,血红的凤眸盯着顾九茫然失措的面。   她说什么?   他心中寸寸抽痛,心一横,刀削般的薄唇就往顾九的脸上贴去,因为面纱妨碍着,孤苏郁舔舐过顾九的额头,又滑向顾九的眉眼。   湿漉漉的吻落在她的脸上,顾九竟莫名的觉得一阵恶寒。   再也不是她见过的温柔的孤苏郁了……   她身陷在黑暗的世界里,就是这双手让她觉得无比的熟悉温暖,哪怕只有一瞬,她也是心动过,感激过的……   可是这双手,却将她推到在地,又扼住她的下颌,现今这双手还在她的身上大肆的虐夺着。   她猛地运起内力,推开身上的男子。   孤苏郁毫无预料的被她这么运气一推,显然没有递与,一下子撞在了车壁上。   “轰”的一声响,车帘外的韩溪愣了一瞬,回头问了一句:“主子?”   车内人没有答话。   顾九沉声道了一句:“别让我恨你。”   孤苏郁阴寒的眉目阴鸷褪去写满了伤痛,之后的一路,二人静静地坐着直至回府。   孤家宅院与孤府不是一处,马车进了孤府之后,还要走许久才能到孤家宅院。   也是这一次顾九开始认真“听路”了。   先是马车在一个府邸门前停下,有小厮上了引板引着马车入府。   接着小厮的声音渐渐远去,马车并没有停下,而是一路在行,似乎是又听到小厮的声音,顾九猜想马车已从后门出了这座府宅,接下来的一路,一路上静寂无声。   没有行人,便不是街市,她想定是城中偏僻处,长安城她并不熟,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   接着她好像听到了渔舟唱晚的声音——   是的是渔歌,以前她上马车的时候总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她记得这声音的,当时也是没有多在意,如今她已对孤苏郁起疑了,便开始记路,她想或许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了,以后孤苏郁还让不让她出来已有定论了。   顾九努力的想,长安城中能听到渔歌的地方,必然有湖泊或者河流。   她细细听了许久,又不能让孤苏郁发现了,她微眯起眼睛,装成睡觉的样子。   歌声很远,又很近,就在这方圆不远处,她不知道这夜里有谁在唱歌,她努力的辨别着,似乎是女子在唱。   不对——   并不是渔歌,是女子的采莲曲。   或者该说,有渔歌也有采莲曲……   那渔夫的唱声离得这里很远,而这女子的声音久久的绕在这里,散不去。   若是采莲曲,这附近该有荷塘,而且渔夫的唱声虽远却能听到,就说明这里还是有江河的。   城东有河流荷塘的地方都聚满了人,形成闹市,白马寺旁的十四桥就是,不可能是城东。   城北虽有湖泊,这个时候城北的荷花还未开的,常采莲曲的姑娘不会这么多……   至于城南,世家贵族的地方,那里不会有平民少女们嬉戏。   这里是西城……   顾九美目微眯,她只要确定自己在哪里就好。   孤苏郁扶着顾九回房后,就命了那小丫鬟来照顾顾九,之后的几日,他不准顾九去皇宫,也没来见过顾九。   顾九却是难得亲近,有意无意的套着那小丫鬟的话。   这天,她突然想起那个禁园——   ------题外话------   其实顾九离寡月真的很近……   这个地理位置,联系紫藤园前石榴林子的那条河流。还可以联系一下【寡月非寡情】那一章柳汀送寡月回西郊学府时候经过的池塘。就是这附近绕了绕去。九爷可能要学剑术了,虽然迟了点。这两天更的少了几千字,明天多补上。   ☆、第十九章 缠郎怨(一)   顾九伸手拿起方才那丫鬟送来的茶,端起后又放下,终是未曾饮用。   那丫鬟见她将杯盏拿起又放下,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地靠过来。   顾九听到脚步声微微勾起了唇角,知道是那丫鬟来了。   “夫人,您不喝这茶吗?”那丫鬟问道,“那奴家给您端下去了。”   顾九摇摇头,那丫鬟不解地皱眉。   许久顾九才应了一声,丫鬟诧异的看了顾九一眼将那茶杯端了出去。   丫鬟走后,顾九就从座椅上站起,朝着床榻上走去,孤洵睡在摇篮里,未发出一丝声音。   其实她逐渐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了,虽然还看得不是很清晰,但是能见到一丝光影了,可是,在她就快要好的时候,孤苏郁断了她的药……   真真是可恶,孤苏郁……   顾九搁在桌子上的手猛地握紧。   他不来见她,也不让她去找他,就真真是想这般把她囚禁一生?   还是,他在等她冷静,等她想通?   顾九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每每想起皇宫里偶遇的靳大人,心中就抽痛数分,她是认识他的吗?可是,他分明不认得她?   若是她认得他,他为什么不认得她呢?   还不容她继续想下去,宁静的房间里,一声孩童的哭啼传来。   孤洵醒了……   顾九摸着去抱他。   “娘……娘……”小孩子已会断断续续地唤着“娘”了。   顾九倒不排斥这一声“娘”,心中有怨也不该牵扯到孩子,他是无辜的。   只是她的记忆……何时她才能记起往昔?   顾九抱着孤洵,柔声安抚着。   外面的小丫鬟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从外头走进来。   顾九感受到一阵阳光,很刺眼,也激起一阵燥热,正午了……   那丫鬟忙从顾九手中接过孤洵。   孩子离开身子,她觉得好受了些,忙对那丫鬟说道:“帮我打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那丫鬟一听,白日里沐浴?   “热了一身的汗。”顾九解释了一下。   丫鬟抱着孩子,不禁也觉得有些热了,忙点点头,将小公子抱着交给了奶娘,又去打温水放进池子里。   “洒些花瓣和兰露吧,我想多泡会儿。”坐在妆台前的顾九说道,她摸上一只眉笔,以前只要是孤苏郁在的清晨都会给她画眉。   她握着眉笔的手有些发抖,若是现在她还是很不起这个男人,若是她记忆恢复后呢?   若是他真的欺骗过自己?顾九手上的力度加大,险些要将那只眉笔折断了。   身后那丫鬟满头大汗的道:“夫人……水弄好了。”   “你出去吧,一个时辰后再进来。”顾九对那丫鬟说道。   “夫人……?”那丫鬟不可置信的望着顾九,泡澡一个时辰?   “这天太热了,我受不了,多泡一会儿。”顾九解释道,故作不耐烦的样子,伸手松了松衣领,显示有多么燥热。   “哦……”丫鬟茫然的点头,将顾九扶到池子边。   “快去吧,门关好,可不要别人进来了。”顾九进了池子后嘱咐道,“我不会有事的。”   那丫鬟点点头,她自是不会让别人知道,撞上了这夫人沐浴呢。   那丫鬟方一走,顾九就坐直了身子,听到大门上锁的声音后,才从池子里爬了出来,穿上衣服。   她想了许久许久,觉得那禁园里的人,有可能是是被孤苏郁囚禁着的人,这里人都是孤苏郁的忠奴,那么只有那个人能说真话告诉她孤苏郁是个怎样的人。   而且她还知道孤苏郁常常与那园子里的人一起练剑。   她也不知怎么,冥冥之中就想靠近那里,想一见那人,怪兽也好,坏人也罢,她自有分寸。   顾九翻出窗子,她等的就是正午,正午的时候,这个府宅里许多人都去午休或者吃饭了。   从这间房的后窗翻出,绕过园子的林子,就是那日走到禁园的长廊,顾九自是知晓的。   她眼不能视物,只能感受到光影,难免摔了几跤。爬起后,顾九依然朝前走着,她不管不顾,甚至不知道自己这般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禁园的正午亦是燥热,将入夏,已能听到几声蝉鸣声。   一个青布衣衫的男子正坐在竹席上打坐,面前放着一碗凉掉的茶。   偶尔他伸手端起茶碗浅浅地啜上一口,那空碗又被放回原来的位置上。   男子闭目打坐,许久,一片老李子树的叶子飘落在茶碗中,茶水漾出一圈涟漪。   男子猛地睁开双眼。   这是一年多后周子谦第一次听到孤苏郁和那每过七天给他送一次菜的黑衣人的脚步声。   会是谁呢?步履如此匆忙,气息也似乎不稳,找他会有什么事情呢?   会不会是误闯了此地孤家守卫?   正当周子谦沉思之即,他扬眼就看到那“入侵者”已站在了圆形宫门处了。   他微微勾唇,是个女子,竟然翻过了院墙,进了这里,看来她是有意来寻他。   他凝着那白衣女子,很快便瞧见她衣裙上树枝划破的地方,还有头发也有些凌乱,他不禁望向女子的面,那双眼茫然无神,眼底还有几许深痕。   是个盲眼的姑娘,他心道。   “姑娘找在下有事?”他开口,只是想让顾九驻足并无他意。   顾九很快的就辨别到了男子所在的位置。   周子谦见她的目光朝这方投来,心中微讶。   “你就是被困在这里的人?”顾九问道,末了,许久等不到他的答复,却止住步子,站在那老李子树下。   蝉鸣声声,阳光烤得她有些焦虑。   “你气息稳健,我站在这里丝毫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你可是世外高人?”顾九凝眉问道。   周子谦扬眼再度看向顾九,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只见顾九朝他更上前数步。   “你即是世外高人,身负异秉,为何被困于此?”她神色冷峻,双眉微凝,颇为不解的面向他。   周子谦微微勾唇道:“是我甘愿困于此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蓝天白云,他钟爱一生的女子,带着他的孩子去了异地,那时候他想着出去是见他们,得知这些后,他想到哪里都是一样……   “你甘心于此?为何?”顾九不解地问道。   男子微微扬起薄唇,道:“我妻儿俱已不在……便是心无可念。”   心无可念,便安心受制于人吗?顾九自是不懂这人的想法,于她来说是荒谬的,只因心无可念就可以双手奉上自由?   大千世界,渺渺苍穹,天下之大,值得心动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会因为一夕的心无可念,就将自己困于命运?走不出过往,也迈步向未来?   这样的人生又何其悲悯,若是她,她做不到。   爱情可贵,生命可贵,而灵魂是自由的,爱情不是灵魂的坟墓,爱若成坟,弃之不惜……   若是她绝不愿意看到一个为了她连灵魂都没有的男子,她若爱他,他若真的怜她,更当好好活着……   顾九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偏执的想,只因为心中痛甚,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为谁所痛……   顾九突然跪在周子谦面前。   “先生,请容我拜你为师。”   周子谦震了一瞬,以诧异的目光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蒙面女子。   他知道初夏正午的地面有多么热烫,只是他不禁审视起这女子来找他的理由,还有这个女子的身份起来。   “你是月姑娘,或者……孤夫人?”周子谦柔声问道,人已从凉席上起身朝顾九走去,将她扶起。   顾九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周子谦怔动一瞬,笑了笑,并未接话,而是一句话说出了顾九的心思:“你想离开这里?”   顾九震了一瞬,没有想到他能一语点破她的心思,她又跪地道:“求先生成全。”   周子谦这次没有立即去扶她,眉头微微凝起,许久才说道:“起来再说。”   顾九从地上起身,被他引着坐到凉席上,他问道:“要喝茶吗?”   顾九摇摇头。   周子谦还是拿来一个大碗给顾九奉上了,还不忘解释道:“这里来的人不多,没有安置茶杯,只有碗,放心吧我盛菜用的,洗的很干净。”   他将茶水奉上,顾九却是端起,撩起面纱微微抿了一小口。   “姑娘想拜我为师,为何?”   他不提送她出去的事情,却是聊起了“拜师”一事。   顾九先前的惶恐不安还有失落无助之感,因他这一句散去了不少,她就知道,当他开口对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个不一般的人。   “因为我想离开这里。”顾九沉声答道。   “为什么?”周子谦问道。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离开……”顾九低着头,咬着唇答道。   见她极其隐忍的模样,周子谦眉目一黯,摇头柔声道:“姑娘请回吧。”   “先生!”顾九茫然的抬头,伸手想要抓住面前人的胳膊,手中一空,就如同一阵风掠过指尖。   “姑娘他日若还能见到我,不妨再同我说也不迟。”   周子谦从凉席上起身,朝着凉亭后的一间竹舍里走去。   顾九愣了片刻,听到了竹门关上的声音。   顾九一路失神的回去,已不复当初的心情,她褪尽衣衫再度进池子里,水只剩下浅浅的温意,洗了一会儿,就听到房门外的解锁声,接着门被推开了。   ——   昏暗的牢房里,混合着屎尿的熏臭味,姚府的女眷与男人们分开,姚家的小姐与夫人关在一处,老爷关在令一处。   一群丫鬟们关在牢房的一间大房里,呜咽之声遍布,从她们进来,就没有停歇过,偶尔传来天牢内几声沙哑的低吼:“别吵了!”   有的出自牢头之口,有的是从不远处的牢房里飘来的。或许是关在这里已许久的犯人……   丫鬟们相好的与婆子们搂抱在一处,互相安慰着。   红绫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头深埋在膝盖上,低垂的面上却是沉静,不悲不喜。   听到有解开铁链的声音,这时候有数十个牢头进来了。   几个丫鬟婆子们忙抬眼望向那些牢头。   前几个牢头面上带着猥琐的笑,在用北地的方言交流着。   “玩几个也没事吧,反正也是要死了的,不如让弟兄们乐呵乐呵。”身材矮小的牢头勾唇猥琐的笑朝着另一个高个子的牢头说道。   “他娘的这姚家的姑娘们长的这不错,还没尝过男人吧?”那高个的男人摸着下巴的手往最近的一个丫鬟的下巴摸去。   那丫鬟骇了一跳,惨白着脸猛地往后退,其他丫鬟们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连连后退。   红绫就在蹲在墙角,这会儿都朝她这方缩过来,顿觉一股燥热,方才也听到那两个牢头的交谈,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红绫身子不由自主的往里头再缩了缩。   如今都是无暇他顾,这个时候,这些丫鬟婆子也是自顾自的乱奔。   “都别跑嘛,玩玩而已。”那牢头们说道。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丫鬟们往墙里头更缩了些。   那些男人们胆大的都涌了进来,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些事,可是哪里曾见到这么多的貌美姑娘一下子齐聚一室的。   不一会儿丫鬟们开始乱串起来,那高个儿的和矮个的随手抓了两个,喊了一声:“兄弟们再不抢就只剩下婆子了!啊哈哈……”   这句话果然很奏效,一说都起哄往里头走去。   红袖和那红绡已被那高个儿的抱住往牢房外走了出去,二人一个劲儿的挣扎着。   “哥哥,饶命,哥哥饶命,奴家给你磕头。”红袖满眼泪花的说道。   那高个儿男子眉头一挑,唇边勾起,大笑道:“这小嘴儿,还没玩你,就开始叫‘哥哥’了。”   说着又望她身上捏了捏,道:“倒是个好玩生养的货。”   说着那红袖已是泪如雨下,身子颤抖不已。   红绡厌恶地看了一眼那男子,一口咬在了那男子环住他的手。   “臭娘们!”那高个子男人,一把甩看红绡,用力生猛红绡的头就撞在了墙上。   那男人冷笑,一把抓住红绡的脑袋,冷笑道:“想死?死了也逃不开玩弄的命!我们要你身体,管你死活!先给你时间清醒一会儿,等会好好伺候你大爷!”   那高个子踹了一脚红绡,懒着早已瘫软成泥的红袖朝一边走去。   他伸手一扯,便扯开怀中女子的衣服。   “还是你乖……”那男子说了一句,便俯身低头吻了下去。   牢房里,丫鬟都被扯了出去,只剩下五六个婆子。   后头的两个牢头看了一眼,心中不甚烦躁。   “婆子就婆子吧,玩弄了,赏给犯人!”   那婆子们一听,晚节难保,心中不甚哀怨,正当哭天叫地时候,一个婆子看到缩到一角落的红绫。   “这,这里还有一个姑娘……”那婆子说道。   红绫心中悲恸,哀莫大于心死。   那两个牢头相识一眼,眼前一亮。   “看身形是个绝色。”一个牢头赞叹了一句。   “不错。”令一个摸着下巴说道。   那二人朝着牢房里的红绫走去,几个婆子让开身子,心道:还好逃过一劫。   这时候正巧听到门口一声通传:“别大人到。”   众玩乐的牢头惊了一瞬,却没有停下来,因为这样的事情被别大人看见也不止一两次了,那别大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别大人斜睨了一眼这靡乱场景,果真没有说一句,朝天牢深处走去。   众牢头都知道他是来看天牢内的一个犯人的,那犯人抓进来已经好些年了,别大人三年前上任的时候更不用说,那犯人比他们来的都要早。   黑袍人从牢房的走道处走过,黑色的斗篷吹拂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条白色的帕子掩住鼻子,显然不喜欢这种靡乱又肮脏的气味。   他快步走过,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声音。   “你们再上前一步,这簪子就会刺入我的喉咙。”   这声音冷静,从容,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威慑力。   别韫清步履一滞,幽冷的目从这方望去,落在红绫的脸上,眸光一亮又一黯。   只是片刻间他已然迈开步伐朝那牢房里走去。   那两个牢头见是别大人来了,忙低头行礼。   别韫清一挥手那两个牢头颇不甘心的相视一望后退下。   红绫靠着墙的身子在两个牢头走后垮下来。   别韫清接下斗篷披在了红绫身上,红绫不可抑制的一颤,又警惕的望向这个高大,相貌平平,一双眼却睿智温和的男子,这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红绫后,对身后的一名属下挥挥手。   柔和的声音自天牢响起,与这里的靡乱极不相符。   “这姑娘我带走了,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那男人说完后,看也未看那牢头和红绫一眼。   红绫被他的属下扶着走在身后,想要努力挣扎,又想开口大吼。   那黑袍男子似是察觉到了,驻足,转身。   “如果你聪明,就知道别乱叫,现今跟我走是最好的,自少我不会像他们那般对你。”   “我是朝廷抓的犯人……”红绫沙哑地开口道,她不明白来人的意图,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的意图。   别韫清勾唇道:“少一个丫鬟不算什么。”   男人惜字如金,这样的解释已经算是破例了,不过因她长的太像那个人,那个将将上任的“黑袍将军”。若是真能通过这女子查出些什么,到底是对形势有利的,黑衣人微勾唇角,朝天牢外走去。红绫跟在后面,顿然有股身陷算计的自觉,只是她初来京城,又如何会被人瞧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耳边缠绵肮脏的声音渐渐远去,她浑身猛打一个寒噤。   姚家,是真的败了……   没有多余的情愫,她只感世事造化,不悲不喜,不惊不忧。   姚家一被抄家,姚思珩和姚思珺这方就接到了消息。   “哥,我将东西全部都收拾好了,老爷子将所有值钱的都带到京城了,这里剩下的东西将将全部托人当了,我们现在就走,已联系到了西凉的商人他们将我们带到西凉,再去漠北!”姚思珺说道,边说边装着行囊,如此变数,又如何不百感交集。   靳公子,来生再见了。   今世她只能随她哥亡命天涯了。   姚思珩坐在那里没有动,手中把玩着瓶瓶罐罐,这里每一瓶每一罐,她都碰过,都留着她的气息。   姚思珺回首就瞧见姚思珩傻傻的痴笑:“姚思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再不走来不急了,来抓我们的官兵就要来了,这消息我们得到得快,别人未必慢,或许,或许从轩城府尹的官兵已经出发了!”   姚思珺放下手中的行囊,一旁的长河忙帮着继续收。   落日在院子门口唤着:“少爷,重要的东西都装上车了,子时前可以出发。”   姚思珺将姚思珩面前的那些瓶瓶罐罐装进了行囊中,这时候榻上的男子才有了反应。   姚思珺吼了一句:“姚思珩,你想死我可不想死!我不管那没良心的爹,可我不想丢下你,你若不走,我就是没有一个亲人了,姚思珩你就想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娘没了,哥也没了?”   姚思珺说着,小手拍打着姚思珩落下泪来。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上,烫得他呼吸一窒。   “妹妹……”他伸手拭去她的泪,“妹妹先行,哥哥还有要事要处理。”   他早该将她栓在身边,不让她随着他们北上的,倒真是他错了。   姚思珺不解的凝着姚思珩:“你什么意思?要我一个人走?你要去哪里?”   她伸手,猛地抓住姚思珩的衣袖。   “我要去……寻你嫂子……”姚思珩勾唇道,依旧带着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却让姚思珺头一次觉得他的认真……。   “嫂子?”姚思珺努力的回想,她的嫂嫂是谁?姚思珩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倒是儿时的时候和一个丫鬟走的近。   “红绫?”姚思珺说道,“你要去救她?”   姚思珩轻不可闻的点点头。   “可是你救不了的,你自己都救不了!”姚思珺说道,“而且她现在在天牢,是生是死你都不知道!”   “无论怎样,我会把她带出来的……”   就在数个时辰前,他想通了,或许他早就想通了……   人活一世,金银,荣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爱情会有延续,他要和她生儿育女,无论怎样,他要让她成为他的妻……   “思珺,你和胡大哥的商队走,直接去西凉,我和另一队扮成商人去长安。”他回头吩咐道,“出关后,到祁连等我们,买处宅子住下,若是幸运年关前我就能赶到,若是等我一年还未去,你就找个喜欢你的人嫁了……”   姚思珩边说着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物,笑道:“好妹妹,这是哥哥给你准备的嫁妆本来是要等你出嫁了给你的。”   姚思珺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株通体翠红的珊瑚,浮雕着几个童子。   还不待姚思珺开口说些什么。   姚思珩已牵过站在一旁的长河道:“你跟着小姐,保护好小姐。”   “是,是少爷。”长河噗通一声跪地,连磕了三个头,“少爷照顾好自己。”   “别伤心,或许幸运,过几个月我们就相见了。”   姚思珺咬着唇道:“哥,你不走我也不走了,我不走!”   姚思珩眉头一皱:“妹妹,你必须走,你不在乎长河的命了吗?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哥命大,小时候没被爹打死,老天也不会让我这么早死的,祸害遗千年嘛……”   本是哭着的姚思珺哭的更加厉害了,这个哥哥就只知道气她。   姚思珺随着胡商们出城了,走蜀地去西凉,而姚思珩跟着商旅带着落日北上了。   姚思珺在淮南的商铺作坊也有一些,只是姚家的罪太大了,他不敢冒险隐姓埋名去淮南,若是逃亡西凉数年之后,等风头静了,再回来也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洛浮生一连赶了数日跑死了数匹马,到了轩城,冷星舍不得他家阿狂受苦,与洛浮生拉开了距离,只是命属下跟着洛浮生。   浮生一至轩城便去寻洛战枫。   棠花园内,当即跪地,朝洛战枫连叩三首。   连洛战枫自己都有些微讶,本来一肚子骂他的话都往肚子里吞了。   “杨水心我会娶,我会认真带兵,会听您的话,请您救救姚家……”   他说完再叩首。   洛战枫,眉头抖了抖数下,额角的青筋乱跳。   “姚家救不了。”洛战枫却是强压下心头的火,沉声说道。   洛浮生再叩首,无奈苦笑:“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她去死,我恨过她,怨过她,可是她要死了,我还是会看不下去,心中没有悸动了,不爱了,却依旧看不想她死,毕竟是生命中曾经鲜活过的一个人,无怨无恨了……只希望她过的好,却不希望她死……。爹,你能懂吗?我内心的挣扎你能懂吗?她偷走了我的三年,她让我错误的爱上她,可我还是不想她死……”   “这一路从长安,跑死了三匹马,我发疯了的赶路,与其说我怨恨过她,不如说我更恨自己,我错过了,一辈子错过了,我爱的人死了,她死了……我再也回不到十三岁无忧无虑的年纪,我的身后再也没有那么一个尾随着我回家的女孩,我再也感受不到,她跌跌撞撞落入我的世界,或者连她逃我追的那种片刻欢愉也没有了……没有了,一无所有……”   黑衣少年,抱头痛哭起来……   “我爱的人死了,我却要她活着,活着才能偿还所有的罪孽……”   洛战枫从未见过这样的洛浮生,仿佛一头受伤的小狮子,语无伦次的哭诉着。他心中一动,叹了口气,所有的责骂之辞都吞了进去,不再多说些什么。   “我去赶一份奏折,你就再跑一趟吧……”青年叹了一声,“你还可以去求杨水心……”   洛浮生没有料到洛战枫会如此快的应下来,他怔了一瞬,猛地再叩一首:“谢父将……”   ——   数日后的孤家府宅,顾九想了数日依旧没有想明白,那禁园中的男子是何意?   这日她又故技重施。   这一次去,比之上一次稍微好了一点,没有像上次那样,摔得那般惨痛,还走错路。   她就是寻着这知了声来的,她园子里的知了都被园子里的黑衣卫用什么东西给粘走了,整个园子里静的可怖。   只有这禁园中的知了吱吱的叫着。   她翻过院墙就进了禁园,那次和那丫鬟走到长廊尽头的时候她就知道院墙那头是禁园。   园子里除了知了的声音她并未听到别的声音。   她有些慌张地迈开步子,在园子里转来转去。   一声竹门的“吱呀”声拉回顾九的思绪。   周子谦拉开门,就瞧见园中的顾九。   “姑娘?”他有些讶然,等了数日都不见她的身影,他本以为她不会再来了的,没有想到她还是寻来了。   “先生。”顾九转身跪地,“先生,我想通了,请您教我武艺。”   周子谦微愣了片刻,沉声道:“你学武已经迟了,最迟十二岁,你已经十五了吧?”   顾九勾唇:“我大雍男子十二岁以上征兆入伍,他们习武是不是都迟了?”   顾九深叩一首:“先生,我不是为了成为大侠,而是想将来保护自己,我不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她还未说完,男子的手已经搭在她的手腕上:“你有内力底子,若是勤加练习个三年,一般的人你还是应付的了的。”   女子一听,游离的目里,眼波竟是一转。   “谢谢师父。”   话不待多说先叩三首。   周子谦怔了片刻,随即无可奈何苦笑:“你起来吧。”   “我先教你入门剑法十式。”周子谦说道,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枝子递与顾九,这次离她这么近,他颇觉得这女子有些熟悉。   却不甚在意,将那木枝递与顾九握紧了。   “你耳力好,竟然能我做什么动作,你只用听的,就能依葫画瓢。”许久周子谦笑道。   顾九羞赧的挠挠头。   “我原以为你眼盲,得废些时日,没有想到,你悟性很高,记性也很好。”周子谦擦了一把汗说道,“你可以试着运用内力将前三式打出来。”   顾九照着周子谦所说的内功心法,将气息调匀,凝于手中树枝,开始将那前三式打出来。   “气息均匀,莫妄自动念,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周子谦在一旁提点道。   许久,男子望了一眼天色,递了一碗水给女子,等女子喝完了,他才说道:“快一个时辰了,你快回去吧。”   顾九“嗯”了一声,离开了。   周子谦到底是不担心顾九的,就如同顾九第一次来这里一样,人需要经受磨难,即使他心优她眼盲,却仍想着,这于她不过是一种历练罢了,她的人生还长……   顾九连着数日故技重施,借用正午沐浴午休的时间来寻周子谦,第十日便学会了入门十式。   入门十式前三式简单,后面几式渐渐复杂,有时候一天便只成一式。   长安城中正在传,璃王大审姚氏案件的时候,顾九已在将剑法入门十式融会贯通了。   那十式剑法,轻盈婉转,运气间能以柔克刚,打出极好的效果,周子谦说日后她能将这十式融会贯通,对付一般人或者底流剑士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女子力气终究不如男子,若遇莽汉还有武功高强者,便只能智取了。   “月儿。”周子谦递与顾九一条崭新的毛巾。   “师父。”坐在凉亭里的顾九轻唤一声,接过毛巾,没有立即擦汗,而是揉了揉酸胀的肩膀。   “月儿,为师入门十式已授完,现在月儿能否告之为师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周子谦柔声说道。   清风拂面,带来些许树叶与泥土的清香,老树上的知了依旧吱吱的叫着,并不烦躁,却有些惬意。   “因为一个人……”顾九说道,低下头去,半月不喝药了,她粗嘎的声音渐渐消退,慢慢地让人能接受了些。   周子谦诧异了一瞬,没有开口打断她,而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她再度开口。   “或许是梦中的人,或许是现实中的他……不知道,也许是被困在这里太久,又或许是太想听听屋子外街市的喧嚣,小贩的叫卖,看看市井茶肆了……每当我闭眼就能看到,一个白衣的少年,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却能听到他吹奏的笛音,闻到他身上浅浅淡淡的草药味和茶香味……”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最后一语,化作一声呜咽,女子苍白的手捂住唇,泪如雨般滚下。   她弓着身子,低着脸,哭的撕心裂肺。   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是不是,将他对她最后的一丝的好感都磨灭了?   她是不是,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子……   可是她不忍,就像忍不住不去想他,闭上眼就是挥之不去的身影,就是萦绕在鼻尖散不去的幽幽药香。   她想见他,告诉他,若她还是清白之躯,只是有过一段婚姻,他还会要她吗?   人生百年,无数的变数,无数的未知,她不想期待什么来生……   可是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呐喊着:那么孤苏郁呢,又置孤苏郁于何地……   周子谦也大致懂了顾九的意思。   “我可以让你出去。”沉静许久的男人突然开口道。   他话音刚落,顾九猛地抬起头来。   男人沉静温柔的眸子望着顾九,柔声再道: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顾九茫然的点头。   “若是那个少年答应你同他离开长安,你就与他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会来了。”   顾九错愕了一瞬,不明是何意。   “答应我,我就带你出去。”周子谦说道,“我周子谦的徒儿不会是言而无信的人。”   顾九愣了许久,才点点头。   “若是,他不陪你走,三日之后,你便回到园子里。”周子谦说道,他心知顾九回来的机会不大,却这般说了,他只是希望顾九尽力去完成第一个……   与那人离开……   男子面向顾九,他轻轻抬起顾九的脸,笑道:“那么徒儿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他柔和的目里闪过一缕沉思,似乎只是想确定什么。   顾九怔在当场,想了想,点点头。   白纱落下,男子清明的眼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恢复了沉静。   “我马上送你出去。”周子谦笑道,“但是你得等等我。”   周子谦进了竹屋,手上似乎是拿了一个黑乎乎的什么东西,和一套衣服。   周子谦蹲在顾九面前,在她脸上抹了一番,又将一块黑纱戴在顾九的面上,黑纱很长包着顾九的头。   “这是一套男装,你自己穿上。”周子谦将那衣服放在顾九面前,将竹帘放下后走到了老李子树下。   顾九穿上男装,将衣服又整理了一番,她不知道周子谦在自己脸上做了什么手脚,只知道周子谦对她说,不要洗脸。   原来禁园后头就是出府的路。   周子谦将顾九送出来,将一根竹竿放在顾九的手上道:“你如今能见少量光影,却还是看不清东西,最好还是少用眼。”   周子谦抓着顾九的臂膀:“三日若是走不掉……就回来……虽然不是最好的地方,但是外面很乱,自少回来让师父知道你是平安的……若是不想回来,记得派人给师父托封信,让我知道你是平安的……”   顾九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般感性了,这个师父是真的关心她的,可是她不想受羁绊,她已努力着去放下洵儿放下孤苏郁……她不想再动摇……   她却是抑制不住伸手搂住了周子谦,道了一句:“师父珍重。”   周子谦将包袱款在顾九肩上,柔声再道:“万一遇到危险,紧急不能自救的时候,包袱里一伸手就有一个信号弹,是……孤家黑衣卫的……”   顾九怔了一下,点点头。   她撑着师父给她新砍的竹竿离去,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她知道周子谦说的三天只是对她的一个约束时间,然后……孤苏郁的底线时间,师父只是怕孤苏郁回来牵动其他人。   其实师父,或许是想她再不回来的。   她如今是该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寻那个靳大人,还是,直接一走了之?   真的要去寻他吗?   走在路上,顾九不禁想着。   缠着他?   是否太难为情了些?   他会不会很反感?   她莫名的有些畏惧起来,却又有些期待,人生就是因一次一次的期待变得丰富起来……   午后的阳光烤在她的身上,莫名的有些燥热,她想,她还是不甘这样放弃的……   果然是个躁动的时节啊,灼热的让她头脑发热。   发热到她终于鼓起勇气疯狂一次了。   有夫之妇勾引未婚男子,世界疯狂了,那便疯狂了,缠着,不眠不休……   顾九倒是一个不爱流汗的人,走了许久天也阴沉下来,她头上缠着黑纱,也不觉得热。   走着走着,她又听到了唱采莲曲的声音。   顾九不徐不缓地朝着那歌声的方向走去,她在隐蔽阴凉处蹲下身子,她不是不担心孤苏郁的人立马追来的,虽然师父说他有把握撑过三日,她也不知道师父他为何这么确定能撑过三日。   莲叶田田,藕丝连,悠悠心事。   碧水潺潺,缠郎怨,幽幽待君归。   荷花开了啊,等君回,一心等君回。   莲蓬儿又生,等君回,为何还不回?   歌声悠悠荡荡,没多时已是黄昏,那方渔歌传来,女子们的歌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等君回,为何还不回……   等君归,为何还不回?   顾九撑起身子,拿过放在一旁的竹竿,听着河水的流淌声,和少女远去的歌声,她顺着河流的下游而去。   脚下的泥土湿漉漉的,她却是一直向下游走去,直到,鼻尖充斥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是花香,很熟悉的花香……   是的,曾几何时她在闻过的,如今她闻着熟悉入骨。   这花香让她全身每一处都颤抖起来,没想到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她还能闻到这花的香味。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题外话------   缠的寡月羞臊死,走起。   ☆、第二十章 缠郎怨(二)真相   一身黑衣的少女仰起头,清风拂面,她突然觉得久违的轻松,榴花的香气也是这般好闻,宛若置身梦境之中。   是梦吧,那但愿不要醒来……   只有这一刻,她才感受到,这是真正的自己,她是自由的……   不是谁的笼中之物,她为自己而活着。   她伸手采撷下一朵鲜红娇艳的榴花。   至于鼻尖细细嗅起,唇边扬起一抹浅淡的笑。   大门“吱呀”一声,一个着素衣的少年端着一个大木盆子从屋内走出,他穿着木屐,抬腿跨过过门楹,朝河边走去。   他命卫簿回江南轩城一趟,除去轩城几个作坊铺子,还有向靳郑氏汇报这方事情以外,还要打听一下华胥楼主的下落。   寡月一手揽着大木盆,一手捂着唇,抬眼他看了一眼西方天际,夕阳似火,目光慢慢的收回,又望了一眼似火榴林……   他抬起脚朝着榴林处的河流走去,宽广的河面上,夕阳与河面相连之处,一叶扁舟远去,渔舟唱完,这样的意境给他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震撼——   他布鞋踏入湿漉漉的泥地里,让他回想起一些往事,禀德十年会试即将开考的时候的一些事。   他慢慢的靠近河边,忽地,他不疾不徐的步子,猛地止住,端着大木盆的手一抖,显现摔落下来。   他望着河边青草畔坐着的黑衣人,“他”手支一根竹竿,背影清瘦而又萧条……   他心中的震颤被强压下去,或许,只是一个远旅的浪子。   他不甚在意的朝河边走去,踩下接近河面的基石,将木盆放在最后一块基石上,拿出脏衣服开始搓洗起来。   其实他穿过的衣服都不脏,只是需要清洗罢了。   夏日的河水温温热热的,接触着指尖的皮肤,无比舒适,他惬意的勾起唇角,无比舒坦。   寡月的长袖高高挽起,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臂膀,他将一个竹筒罐子拿出,洒上些许皂粉,揉搓起来。   顾九早就听到有人来了,见那人不过是来浣衣的便也不甚在意。   坐了许久,她才闻到那浅浅淡淡的草药味,方才被榴林中的榴花给淹没的馨香,此刻随着晚风渐渐清晰……   她眉头微动,有些不可置信,或许只是自己太过于怀念这种味道了吧?   那人如何会在这里?   那人也不会她在哪里,就在哪里的……   许是执念太深,融入脑海,挥之不去罢了。不必太在意了,这些都是执念罢了,执念锁住人思考……   她苦笑勾唇,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上。   她想去找他,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是否该去宫门前守株待兔?   可是她眼盲,走至宫门,或许得花上许久了。   她沉思间,浣衣人已拧干了衣服,将衣服放进小木盆里,装皂粉的竹筒被收好,他起身准备离去。   少年的额际淌着汗水,经过一番运动,身上的那股味道也愈发浓了,突来一阵暖风,那药香味散去……   顾九动了动鼻子,身子猛地一阵,她双耳微凛,细细去听那人的步伐。   茫然的开口:“是你?”   寡月身子震了一下,这沙哑减退的声音,他也并不陌生,他止住步伐,缓缓转身。   他深邃目光落在那个离他许远的黑衣人身上。   顾九撑着身竹竿缓缓的起身,清瘦的身子显得有些僵硬而又颤抖,她好不容易抬起僵硬的腿向前迈开一步。   足下一滑,她撑着竹竿还是站稳了些。   “真的是你吗?”   已是夕阳西下,她看不清光影,只能茫然不知所措的开口寻问,她辨别的少年所在的方向与寡月实际所在角度有些差别。   寡月凝眉望着顾九,许久才想起这声音该是谁。   那个盲眼的夫人?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感。   他也曾怨过一个有夫之妇,为何要将他的心神分了去?他是怨过的……   想起他的九儿,他心中烦闷更甚,谁说夏季的天气,人除了冲动就不能烦闷了?   他捂着胸口,他多次因为这个女人失神,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午夜梦回之际,当这两个身影在脑海中重叠的时候,他心中疼痛愈加蔓延,那烦躁感将要冲破他的胸膛,故,他失眠了……   终于,在皇宫里没有瞧见这个女子的身影,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慌张,每每在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走过正中门外的宫道。   他便会忆起,六月十二的那一幕,她无神的眉眼,近似九儿的轮廓,还有……那一句让他热血险些沸腾的话语——   你的药呢?   可是,她不是,他又何尝没有希冀过……   当向导这个可能的时候,他几乎是策马狂奔至集贤堂,开口便说了一句让众人惊愕的话:“查查孤苏郁的妻子。”   他红了脸低下头,最终等了许久次日正午,他失落的离开。   韩氏女,韩月儿?邯郸人士,十二岁嫁与孤苏郁为妻,家中还有一兄长。   官籍俱在,皆可考。   或许只是像罢了……   当时他只是苦笑自己的疯狂。   寡月深凝了一眼面前的黑衣女子,决绝的转身。   顾九听到他不稳的气息,还有衣袖拂动时的气流声。   他生气了……   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顾九步子一滞,她握着竹竿的手骨节发白,黑纱缠裹着的脸上,薄唇紧紧地咬着,她似乎陷入一个两难的僵局。   她舍弃了孤苏郁,舍弃了洵儿,舍弃了师父,来寻他啊……   她似乎没有想过,若是他不要她,她该去哪里……   她挣扎着,听着那急促的步伐越来越远。   是他,他不出声,她也知道,一定是他……   那决绝的步伐,不陌生,却依旧疼痛,比那日宫门,让她倍感痛楚。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果然这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该有的惩罚,到最后谁都不会为谁停留……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常佩红罗襦。   知君用心如日月,   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羞臊夹杂着一股莫名的痛楚涌上寡月的头面,他握着木盆的手骨节发白,从脖颈一直红至耳根。   这个女人,她疯了吗?   他何曾赠她明珠,又何曾待她之心有如日月?   ……   事实证明,疯癫之气是可以传染人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洗了半个时辰的衣服被他仍在草地里,他一把抓住那盲眼夫人的手,竹竿就这么落在地上。   他拉着她走了许久,一直走到城中的街市。   他喘着粗气,胸前起伏着……   他蓦然回首,拽住她的手的时候,顾九自是一怔,她只是心中伤痛,有感而发的念出这首诗,没有料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大,却是心中欢喜,他这么一个冷清的人,能对她有反应,至少是心中有她的,若是别人,他不会管的吧……   她竟是有些甜蜜的反握住他的手,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让少年一怔。   少年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却已是甩不开女子的手。   他回头,望着女子,想开口呵斥两句,扬眼环视一周,这已是在大街上了,而且,毕竟……是他拉着人家出来的……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一句话未说。   顾九感受到他在盯着自己。   “你是要带我私奔吗?”她竟是没羞没臊的凑上前来,也不知是凝着何处,同他说道。   这一句话,对这少年来说无疑是同打了鸡血似的,脸全红了,从脖颈到耳根。   带着有夫之妇私奔?!   这种事情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他伸手出另一只手,想掰开她紧握着他的手,哪里知道这女人更上前了些——   他大脑“轰”的一声巨响,全身血液沸腾,他感受到那女子的左手已缠上他的后腰。   “靳公子,你还要让人看多久?”   顾九轻声说道,她已经感受到周围不小的动静,所以确定周围有人看着他们。   顾九松开握着他腰的左手,站回他的身旁,右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走着走着她突然闻到一股香味,这香味勾起了她的食欲,想想已是一个下午没有吃东西来了。   “是糖炒栗子吗?”她不禁问道。   却又不禁想想这样的季节里哪里来的糖炒栗子。   顾九晃了晃她握着的手,嘟囔道:“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寡月被她这举动,弄的怔在当场。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竟是拉着顾九就往一旁的客栈里走,走进来,寡月扫了一眼这家客栈的陈设,竟是不觉的一怔。   没想到,时隔将近两年,他还会来这里。   他怔了一瞬,想转身带着这女子离开,这里有他同顾九的记忆,他不想破坏。   女孩怔动了一瞬,却是强行拉着少年的手,进了客栈。   “小二哥,你们这最好的菜一样来一份。”   顾九拽着寡月进门,寡月颇有些无可奈何。   那小二哥笑嘻嘻的领命准备离去,顾九又唤住了他:   “等等别忘了来一只烤鸡,一份南瓜丸子。”   被她握住手的男子身子一震,不解的凝着这个一身黑衣的女人。   他摇摇头,或许只是一个爱好罢了,这种爱好的人很多,不是么……   寡月和顾九被小二哥引着坐下。   顾九将左肩款着的包袱放在一旁,终于松开了紧紧握着寡月的手的右手。   一手的汗,二人都各自晃了晃自己的手。   “不准走哦……”她声音沙哑,却说的很轻,就如同一声低喃,只此一句竟是让他烦躁无比的心,莫名的安静下来……   他不禁诧异的转头,望向那女子。   “我嗓子喝药喝成这样了的,你可不准嫌弃……”顾九兀自的低下头,她自是知道自己一开口有多骇人。想起一连着几月,天天灌下无数的药,先是一个月的补品,人参鹿茸什么的喝的要吐血……后来又进宫喝了多日的药,总之她的嗓子,就这样了……   寡月起先是怔了一瞬,随即想起她的那句“不准嫌弃”,莫名的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不知是厌恶这女子,还是更厌恶自己多些,厌恶着自己的举棋不定,厌恶着自己的见异思迁,不过是一个长的像的女子罢了,还是有夫之妇,为什么,自己却一次一次的……该死……   他暗咒一声,这个时候那小二哥已端上了烤鸡和一盘卤牛肉。   “二位慢用。”   顾九已去取竹筒里的筷子了。   她先递与寡月。   手悬在空中半晌,那人才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她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情不愿,不过她也没觉得怎样,再伸手自己去拿筷子。   寡月有些错愕,他倒是真有些怀疑这女子是否真的眼盲。   顾九知道装筷子的竹筒在哪里是因为坐上桌子的时候,她摸了一把,知道竹筒在哪里。   这时候要夹菜却是遇到困难了,摸了半天才摸到那只烤的焦嫩嫩的鸡。   寡月见她粗鲁的撕开烤鸡的一只鸡腿给他。   “吃!”   少年蹙眉,显然是不想接。   顾九却是一直悬着胳膊,似乎是要等他接着才罢休。   寡月也明白了,他若是不接,她定是会一直悬着。   他莫名的想起,那一日的顾九,也是这般撕下一只鸡腿给他,对他爽朗的笑,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下,他竟是鼻头一酸,心头一软,接下她递来的鸡腿。   顾九见他接过,心情不由大好,像个孩子一般的怡然自得。   她伸手拿下缠绕着她脑袋和面颊的黑纱布。   她方拿下,四周就发出一声惊叹声,或者说是唏嘘声……   顾九皱起眉头,她不至于倾城倾国到众人惊叹吧?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后,顾九才知道,方才那才不是看到美人的反应,分明是见到鬼怪的反应。   有这么恐怖吗?   她焦急的想在自己的脸上寻找“真相”。   她拿起方才小二有意放在这里的毛巾,擦干净手,往脸上抹去。   什么都没有啊……   寡月初次见到她面纱下的脸的时候也骇了一下,待看清了些,才凝神,面部被涂得漆黑,显然是有意而为,这姑娘不会是长成这样的,看着这女子的脖颈就知道。也难怪今日见到她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认出来。   “我有这么丑吗?”顾九不解地支吾了一声,倒是没有在意,径直的去摸另一只鸡腿。   很快就摸到了,顾九唇角微勾啃了起来。   接着小二哥又来上了数道菜,等走的时候,寡月轻声嘱咐了一声:“够了。”   寡月看着满满的一桌子菜,眉头抖了三抖。   顾九摸着,也不知在夹些什么,不是弄翻饭碗就是打翻汤羹。   素衣少年摇摇头,竟是鬼使神差的伸手去给女子夹菜。   顾九感受到那少年的筷子将将离开她的碗。   她突然站起,寡月凝着她,以为她要离开了,方想问她吃饱了没有,却是忍住没问,似松了口气的,他也欲站起,去付银两。   顾九却是端着碗,挨着他一屁股坐下。   少年骇了一跳,俨然没有料到这女子会这般,他眉头微皱,正起身拂袖离去,而顾九突然神来一只油腻腻的爪子,将他拉着坐在凳子上。   “轰”的一声,寡月脑中一震,以极缓的速度扭头去看被顾九抓着的地方。   顾九感受到他安稳的坐着,便松开握着他衣袍的手。   那素白的袍子上,印下几个华丽丽的手指印。   寡月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掩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给我夹菜啊……”顾九却像没事的人一般。   寡月薄唇紧咬着,身子动了动似是已下定决心离开,明明是将她从榴花林子里带出来,想将她丢在大街上,或者,想这么就不去理她,不想她缠着他……   可是上了大街,却做不到就这么转身就走,而她更是死死的拽着她不放手。   寡月咬着唇,伸手拿起筷子,想着,就纵容她一次,再将她送回去。   一旁的客观们都诧异的望着这边,这少年容貌俊美,气质脱尘;这女子一脸漆黑,一身男装,看着如此突兀。   而这少年一直耐心的给女子夹着菜,只要女子碗中一空,就补上。   顾九一个劲儿的吃饭,一个劲儿的要着菜。   “南瓜丸子!”她像个孩子一样,吃着吃着,便落下泪来,好久好久没有这般开心了,耳听喧闹的街市,虽然衣袍也有议论着她的容貌的人,可是她并不在意。   鼻尖充斥着少年浅浅淡淡的药香味,那么熟悉那么刻骨,她想,他一定是她生命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她努力的更贴近他几分,想感受他熟悉刻骨的存在。   寡月伸手去夹了一粒地瓜丸子送到顾九的碗里。   偏头望向她的时候,僵住了身子。   他看到她漆黑的脸上,那双无神的眼里有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   隔的这么近他看到她漆黑的脸上,精致的五官心中又是一震。   “丸子……”顾九唤了一声,寡月才回过神来,将丸子放进了她的碗中。   付了钱,二人从客栈里出来。   顾九走在前头,依旧拽着寡月。   “糖葫芦。”顾九低唤一声。   少年怔了片刻,还是带她去买。   “两根,好事成双。”接过寡月递来的糖葫芦,顾九继而说道。   少年又付了两文钱,再买了一根。   顾九拿着两根糖葫芦并没有吃,依旧拽着寡月继续走着,她只是很享受这个过程而已。   “孤夫人。”许久,浅淡低沉的声音从后头响起,顾九止住了步伐。   心似乎是抽疼了一瞬,她勾唇,却依旧牵着他,不想放开。   寡月无语深望一眼墨色苍穹,腿似没有知觉的随着这个女子走着。   顾九拽着他,就觉得身后的人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死物”一般。   终于,行至幽静处,顾九停了下来,她也听到身后的人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月色很亮,正好有月光泻下来,洒在这里的树林里,一野银白,很是美丽,可是她看不到。   “能带我走吗……”   终于,她鼓起勇气,说道。   心中惴惴不安着,握着寡月的手也松开了,两只手都握着他给她买的糖葫芦。   许久那少年一直没有说话,顾九努力的用耳朵辨别着周身的气息,没有杀意,没有怒气,很平静,很平静,如一池秋水,惊不起半点漪澜。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许久,她说出自己心中想说的话……   若是她能看到,定能看到少年清澈的眼眸中闪过的一丝惊色,只是紧紧一瞬,他又恢复了平静。   “我只记得一个白衣少年,还有你一身的草药香气,当然,还有那首曲子……”   少年的眉目闪过一丝动容,连心也渐渐地柔软下来的时候,却见顾九栖身上前,似是想要抓住他的手,却在空中顿了一下,收回去,继而道:“能和我一起去塞北、大漠或者冰城,我们无忧无虑的生活,远离这里的喧嚣,可以吗……”   她希冀的问着,心中顿生一股火热,生怕他拒绝,她更上前一步,再也不顾及什么,紧紧地握着面前少年的手。   “我与他之间只有一个名分罢了,你能信否?”   就在寡月以为自己要沉沦在这双漆黑的眼睛的时候,就在寡月的双目死死地盯着顾九的面颊的时候。   忽然听到一阵轰隆的战马声,近了,越来越近了……   顾九自是听到了,她心中不是没有惊惧的,不是说好了三天吗?为什么现在就寻来了?   她不管不顾,依旧握着阴寡月的手。   “告诉我,你愿意吗?你的答案很重要……”   她紧紧地握住少年的手,额际的冷汗淋漓而下,却死死地不愿意,放开,就宛若面临生死别离一般。   轰隆的战马近了近了,她已经能感觉到离着她只有数十米远,或者,那为首的人已看清她的存在了。   正在这时,素衣的少年静默偏头,望向这个女子漆黑的面。   素年空度,往尘安能弃?   他边伸手松开女子的手,边沉声说道:“孤夫人,我有喜欢之人。”   他清澈的目,折射出熠熠光芒,他轻闭眉目,柔声念道:“原我如星君似月,一生一代一双人……”   他不可能离开长安,不可能……   他一生被困于命运,他执念太深,不可能抛却。   愿我如星君似月,一生一代一双人……   她心中顿空,紧紧地咬着唇,不让泪水滑落下来,在那战马离她只有十余米远的时候,她的右手松开了少年的手,又在战马更加临近的时候,她左手将少年的手猛地一甩。   “后会无期……”   寡月感受到他的手打在她手中一物上,他不禁抬眼看了一眼正欲跑开的女子。   那一眼,太快,月光虽亮,终究不及灯火,他没有看清,却意识到是什么……   他全身似结了冰般。   当那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的战马上的黑衣人,大吼一声:“夫人在那里”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九,九儿……   他心中呐喊着……不确定,那么不真实……   顾九穿过密集的林子,留了许多的泪水,顾九尽然发现她能看清些影子了,她跑着,认定了无论怎样不能再回去了。   当她钻进密林之后,那些战马不好进来,她是这般想着的,如今她有内力,再加之悲恸过极,自是比一般人跑的快。   天黑林子密集,那些人打着灯笼找她,她只要感受到一丝火光便刻意避开。   这一日的变数太多,唯一值得她欣慰的便是,她能见到人影了……   黑马上的黑袍林子突然开口:“速度包围林子!”   他带的人并不多,他是临时接到消息从长安北门快马疾驰赶回的,赶回来就瞧见月儿和那个靳南衣站在一起……   她,还真来找他了!   方才他们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她竟然想着要和他私奔,她将他孤苏郁置于何地?   他知道,若是当时靳南衣答应带着她走,他定是毫不留情的一剑将他解决了!   ——受伤的小鸟,回来吧,我才是你真正的依偎之处。   黑衣男子刀削的脸上,扬起一抹笑……   男子的笑还没有保持多久,忽然瞧见一抹白影冲进林子,他眉头猛地一皱,当即下令:“抓住他!”   韩溪得令立马上前去拦阴寡月。   寡月见他阻拦,想要将他推开去。   “靳大人,你勾引我妻子,与她私奔不遂,这又是做什么?”   男人从马上跳下来,对白衣的少年说道。   阴寡月清澈的凤目闪过一丝阴鸷,他推开韩溪回首。   “若她真是你妻子,你何苦这般坏她名声,你不是没瞧见她走了,若她真是你妻子,你又如何会对她恶语相加,孤苏郁,试问她是你妻子吗?”   少年鲜红的双目,凝着面前阴冷的男子。   “我问你,她左腕上是否有一只血玉镯子……”寡月栖身上前,颀长的身影在月色中显得萧条而悲凉。   他眼里布满血丝,白袖间的双手紧紧地捏握成拳。   他清楚的看到孤苏郁眼底的诧异与迟疑,接着那阴寒的男子,开口浅浅道:“没有……”   “哈哈哈……”阴寡月大笑,“你扪心自问她是你妻子吗?她方才还告诉我她不记得以往的事情了……”   脑中“轰”的一声连寡月自己都震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寡月转身像密林中跑去,他要去寻她,他要去寻她……   她的九儿……   她不记得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没有丢下他,她只是不记得了……   温热的泪水从凤眸里滑落,胸中的血液集聚的翻滚着。   黑袍人闻之眉目一动,一个踏地,在空中翻滚一瞬,就在寡月面前停下。   “你休想,她是我的妻子,寻也得我寻!”   寡月如何会依他,推开他就往前走。   “敬酒不吃吃罚酒!”   孤苏郁,伸手要扼住寡月的咽喉,寡月眸光一闪,踏地后退数步,避了开。   孤苏郁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般。   “逼我杀你?”孤苏郁薄唇间溢出这数个字来。   寡月一掌打在正在靠近他的孤苏郁的胸口。   孤苏郁没有料到他内力如此深厚,二人竟是同时咳出血来。   “你……”孤苏郁抬眼望着这个白衣清瘦的少年。   寡月阴鸷的目光落在孤苏郁的身上,那双目鲜红似血,饱含着浓浓的哀怨与悲愤之色。   “孤苏郁,你囚我妻子,是何居心,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少年扬起手,一掌又要朝孤苏郁胸口打去,速度迅猛,气势骇人,仿佛疯了一般。   黑袍人立马伸出手去抵御他的那一掌。   “靳大人,你没有证据,话可不能乱说。”   黑袍人抵住那一掌,又动了八成的内力回了回去。   “噗——”的一声,白衣少年一口鲜血喷射出来。   “自不量力!”   孤苏郁瞧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白衣少年,带着自剩下的人马朝着林子里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人问了一句:“林子都围住了吗?”   “是,主上,两个周围居民所知的入口都命人守住了。”韩溪答道。   孤苏郁“嗯”了一声。   灯笼照着明,他们在林子里转着。   顾九只要听到脚步声就往旁处跑,她是铁了心了,不会跟着他们回去的,她快速找到出口,不然到了明日早上天亮了,他们更容易发现她。   她双耳微凛,听了一下风向,忽地觉得一面的风特别的急,心想或许是出口。   擦也擦不完的眼泪蒙住了顾九的眼,茫然,恐惧,对未来的乱无头绪让她惊慌失措……   她念着的人,不要她,念着她的人,她不敢要,人生正是如此,好荒凉……   她哪里看得清脚下是什么,到底是路,还是泥,只是茫然不知所措地走着。   原本没人迹的深草丛被她踩出一条小道来,夏日的草茎伏倒在地上。   前头,一丛茂密的草叶迎风摇曳着,顾九步履匆忙,不曾停歇,毫无防备地踏上去,忽然间踩了个空,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便随风摇曳似的翻下了山去。   草丛竟然是生长在悬崖边上——   树枝勾住了她的包袱,她的一只绣鞋也落在了崖头的草丛上。   顾九反应过来要抓住什么,这样落下去一定会摔死的时候,人已朝山崖下翻去。   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她吓傻了……   ——   孤苏郁的人是在次日的凌晨瞧见山崖草丛上的绣鞋的,还有悬崖头一只树枝上挂着的属于顾九的包袱。   黑袍人站在崖边,骨节捏的咯咯作响。   许久一身白衣染着血迹的阴寡月也赶了上来。   他看着那双绣鞋,是同九儿一样的尺码。   “你——”   他冲了过去,却被那黑衣人压在了崖头。   “怎么样,你想下去陪她吗?”那人说道,阴寒的眉目里闪出凌厉的光芒,“翰林少了一个大人不要紧的,可是你确定要担得起一个带着我孤苏郁妻子私奔不遂,反双双殉崖的名声?”   寡月震了一瞬,他不能死,他若死了,如何来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运气内力,攀着那人的手臂,一掌打在崖头的地面上,离开崖头。   他伸手捡起地上的绣鞋,冷目扫了一眼四周蠢蠢欲动的黑衣人。   谁敢上来动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他不信,昨日他动用了九层的内力,这孤苏郁没有受伤?方才他能离开崖头,他就猜到,这孤苏郁还是忌惮着他,不敢同他真的动手的。   “主子……”一个黑衣人唤了一声。   孤苏郁轻轻抬手,似乎是不让他们动手,放阴寡月离开。   韩溪等人都愣了一瞬,等那白衣少年走后,孤苏郁才下令吩咐道:“崖下能听到水声,下令出动所有黑衣卫,找到夫人,不得比那姓靳的慢一步。”   他相信方才靳南衣也是听到了水声的,若是有水声,就还会有一线生机。   若是这样,只要她还活着……   这场角逐里,输的最惨烈的是谁?没有人知道。   顾九认为是她。   阴寡月认为是他。   孤苏郁却从不认为自己是输家。   躺在草垛上,一身火辣的阳光洒在身上,已经是七月初七了。   少女落下悬崖的水里,被一个正巧路过的车队救下,还好不是什么寒冬腊月,可是她却摔折了腿。   顾九只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若是没有这河水,她早就粉身碎骨了,只不过是断了一条腿……   一条腿而已,如今她却能看到夏日阳光,绿影婆娑,世界真美妙……   她从来不知道,她还能……   已经走了十多天了,她没有问这车队,是去哪里的,只是,如今对于她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   有一个端着饭碗的妇人爬上车,那妇人,她听着别人唤她阿娣嫂,她记下了。   她还记得她醒来后第三天,妇人给她擦脸时候的惊讶神情,显然是吓到了,一个满脸被涂得漆黑的丑丫头,一下子成了一个美娇娘,任谁都会吓到。   阿娣嫂,端着饭来喂她,同她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从她自言自语的话中,顾九得到的讯息是,他们马上要到镇上了,是一个北方小镇,过了一个关口就能见到草原,一年只有两季,如今天气好过些的时候,他们才会来大城里买些东西,呆个数日就会回去。   顾九觉得她运气真真是好,她没有死,没有死……   突然那妇人连问数遍:“都这么多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许久,顾九望着天空,这里的太阳并不大,她只是在看天空的白云,偶尔还有振翅而过的飞鸟。   “小九……”   她答道,清眸,不悲不喜,平静的仿若历经凡尘的世外人,繁华邂逅,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那妇人似骇了一大跳,一大碗的烤土豆没端稳当,人就只差一个跟斗翻了下去,还好她常做活,身手灵敏,力气大,稳住了身子,那一大碗烤土豆却没那么好的运气,全滚下车了,有的还躺在了顾九身上。   “孩子他爹,她她说话了……她不是哑子……”   那妇人惊慌失措的说道,那个拉车的男人停下车,猛地回头。   男人憨厚壮实,一看便是山野汉子,却有一双温厚的眸子,顾九知道是那男人帮她绑的腿,没有好大夫治疗,这男人只是经验之谈而已,据说是以前自己断过,然后也给村子里断过腿的人治过。   初接腿骨的疼痛,顾九没有体会到,因为那时候她昏睡着。   她能活命已很感激上苍了,这腿能治便治,不能治便是废了,也得认命了。   “她说她叫小九,她能听懂我们的话啊。”那妇人继续道,心里又想,那方才她唠唠叨叨的话,她岂不是都听到了?   那妇人蜡黄的面忽地泛起了红晕。   “小九妹子,你能说话真是太好了,我们也快进镇了,马上带你去找好些的大夫。”   那憨厚汉子说道,挠挠头,笑的一脸灿烂,如同阳光一般。   顾九点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声音:“谢谢……”   她是由衷的感谢,感谢这对夫妻救了她,她真的不想死,就在落水的那刻,她也是这般想的……   也许,她需要在这个镇子里多住几天,也许,她需要冷静一下,她更需要在长安的人都淡忘她……   大夫说她的腿拖的时间太长了,瘸了——   很奇怪,顾九并没有伤心,或许她已经不再为这些事情伤心了。   反之那夫妻二人却是心中有愧,阿娣嫂责怪阿林哥赶路慢拖了时日不说,还误人治疗,人家姑娘家还没嫁人就瘸了……   顾九知道大夫的伎俩,只是想他们多出些钱罢了,却不知她自己你心里想的,治不治无所谓……   恐怕许多人爱自己胜过一切,而她早已看穿了,不过是一副皮囊,她没有钱,不治也罢。   “阿娣嫂,我们走吧。”顾九对一旁的妇人说道。   那妇人愣了一瞬,拽过阿林哥的身子。   阿林哥震了一下,去背顾九。   顾九伸手去攀,袖子露了出来,北地人的袖子窄,很快就能看到手腕,那小镇大夫立马眼前一亮。   “姑娘……”那大夫从座位上站起,“这镯子可以换药费的。”   “不换。”冷冷地二字从顾九薄唇中溢出,众人讶了一下。   那大夫鼻子一皱,有什么好得意的,还是他看得起。   顾九余光瞧见了那大夫的神情,心头只能道一句:庸医。   心瘸了,比腿瘸了更可怕。   顾九被阿林哥带到了他们居住的村子里,这村子真的不大,赶不上以前住过的平安村。   这里人很穷,没有良田,只有牛羊,吃的小麦是种在镇子最南边的地里的,阿林哥是猎户,所以家中还算充裕。   顾九住进了阿娣嫂家旁边的一个石土垒砌的屋子里,在这里过夏季还行,寒冬就不好说了,这里离长安很远,那高个悬崖下的并不是长安,而是离长安较近的一个大城镇。这也是孤苏郁一直绕不下悬崖的原因,最终他只能选择从悬崖上命人攀下去,可是试了多次,只到半空便也没人敢下去了。   顾九问了这附近的居民,从这里到长安至少也要走一个半月,一个半月,还真是远……   她不是很在意这些,刚到家,阿林哥就送了一队拐杖给顾九,原来是阿林哥少年时候摔断了腿用过的,给顾九用正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顾九想,熬过了这一百天,她要想办法赚钱了,药费要还,还要筹备了钱……   长安城   那日,寡月一回家便倒下了,於思贤一家在榴花林子里瞧见了装衣服的木盆子便暗觉不对,立马去找了。   那日寡月正是倒在这西郊的大路口,被於思贤找到的,少年白衣上满是血,一脸惨白,双眸紧闭着,於思贤以为他受了伤,一检查,并无什么外伤,不是外伤便是内伤了。   他病了,迷迷糊糊的唤着:“九儿……”   “我真傻,我真傻……”   “九儿,你不要走,我错了……”   “对不起……”   反反复复,一直是这么几句,时而清醒,时而沉睡。   一连就是三日,於氏夫妇还有於家小厮轮流照看,终于醒来了。   於思贤本以为,他得再办次恶人,打他一顿,才能让他清醒,没想到,那人醒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少年的双眼清明而睿智,一如初见。万卷书册之智,经史子集之睿,清澈不染纤尘,却又沉郁饱含沧桑。   他素手接过素衣,慢条斯理的穿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七殿下   于寡月这一世他认清了一个事实,在没有能力保护一个人的时候,没有资格说喜欢,便也没有资格拥有……   来世,再让他第一个遇见……   来世,让他来追逐她,他不会疲惫,永远不会……   等报了仇,他便入土去寻她。   九儿,原谅他,他现在还不能死,黄泉路上,一定要等他……   寡月穿好衣服从房里走出,站在院子里,他又是那个满腹算计的少年,这一场错误的相逢,从一开始,算计着的就是他吧……   他骗她喝下交杯酒,他牵系她的情感迫她留下……如此,他理应受到煎熬。   生别离,求不得,如是而已。   於思贤扶着班仕杰,望着少年站在院中的身影。   那素衣的人儿望了一眼漆黑的夜,转身,朝他二人拱手,深鞠一躬后,离去。   拂袖之间的风流气度让於氏夫妇微讶。   似乎是三日间,他一夜醒来,便成了一个他们并不熟知,众人又都觉得理应如此的少年。   或许,靳南衣,该是如此的……   寡月从於家的宅院里出来,回到紫藤园里,夏风温热,园中草木深深。   他想过许多办法,让他一夜之间可以荣登高位的,也不乏依附萧府,引诱萧槿。   可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先回汾阳靳公府邸后再做打算。   他要向天下人公布,靳南衣为靳公嫡子之独子,他是靳氏一门靳公嫡长子所出唯一的庶出长子。   数日后,卫箕跟着卫簿一起到长安了,寡月将他二人安定下来后,又开始到处去看宅子,他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他的住处,这个宅子可以留着,但他还得买一个宅子,这是必要的。   卫箕带了许多银票过来,也带来了靳郑氏的话:什么时候能入汾阳。至寡月入翰林已经两个月了,却没有给靳郑氏一点提示,无疑让郑裕安心中焦虑。   寡月只是暂时不想提罢了,他在没有万分把握的时候,一般不会轻易许下承诺。   这日七月初七,正是顾九抵达北方小镇的时日,也是寡月与顾九两年前成亲的日子。   那一日,喜帕被挑起,改写了命运。   却成就了一场因错误,演变的恋情。   爱,终究是谁爱着谁更深呢……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已是深夜,寡月不知怎么,随着人群出城,冥冥之中就来到这里……   那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那个他与她初见的地方……   素袍轻动,他翻过高墙,从荒芜的院子里走近正堂,木门吱呀,大堂里积了一层细细的尘土,那棺材依旧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红烛燃起,恍若昨日的事情;那日在这里,他握着她的手,不过是一时的相触,终究是乱了流年……   而那时的他,也不过是在唯唯诺诺间,向众人营造一种假象罢了。   世间,本没有一见钟情的事。   那时候的他,握着她的手,便是极力的凛起双耳,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声,从一开始,他都不曾在意红绸那端牵着的新娘……   所以,前几日,上苍才会给他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便是因他一开始的不在意给出一个最大的惩罚。   那时候,他的喜欢,他的挽留,不过是留下一个能照顾他的人罢了。   他就是这般自私又记仇啊……   往昔十六载孤苦,他从没有真正的向人敞开过心扉,从不曾……   他活的好累,好累,真的累了……   步步算计,隐藏内心的日子真的累了。   他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他住过多年的房间,床榻上的被子被整整齐齐的叠着收到了柜子里头,他书案上的书也被整齐的收好。   她便是那么一个细心的人,他伸手打开柜子,棉被上躺着的,还有一件衣袍。   他颤抖的伸手拿起,散开来,是一件衣袍,还留着针,并没有缝完,这件袍子,如今的他,定是穿不得了的,这是他下狱的那几日她给他做的。   他捧着那衣袍,身子颤抖着,泪终究是没有落下。   他开始想着真正为她考虑的时候,该是从什么时候起,或许就是入狱后……或许再早一点……   他不知道,这世间属于他的温暖太少,她出现的太过突然,他都没有做好迎接的准备,她是大海,而他连江河都算不上,他是山涧小溪,狭隘,却极力的想去颠覆整个世界……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不离不弃,最终却因他丢了性命……   为什么,不更爱自己一些……   来世,换我来追逐你;来世,我来寻你;不要再为一个人傻傻的付出所有……来世,换我付出……   他抱着袍子,坐在柜子旁,许久之后,天空中又响起了无数的礼花,绚烂无比。   这无疑是让他想起那时婚嫁,绯衣似血。   至此,烟火,皓月,伊人,已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夏季,西北的天黑的更迟一些,七月初七,长安是深夜的时候,顾九这里入夜没多时。   听人说,再往北走上数月,或许能看到极光,夏季的极北之地,常日都是白昼,没有黑夜。   顾九坐在院子里,手中不知在编着什么,阿娣嫂的一儿一女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看着顾九。   北地的星空很亮,在院子里还生着火,顾九借着火光编织着。   那三岁大的孩子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姨姨,这是什么。”   “篮子。”顾九淡淡地解释道,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显然女孩对顾九的简短解释并没有多在意,她没有见过用坚韧的草茎编织出来的东西,只是眨巴着大眼看着,一旁四五岁的哥哥在自顾自的玩着,似乎是一个阿林哥从城镇里带回来的可以伸缩的假匕首。   阿娣嫂夫妇还没回来,外出一个多月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两个孩子便扔在顾九这里。   顾九不爱说话,白日里将将进村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来搭理,可是见她不说话,问什么只是“嗯”便没有自讨没趣的再靠近了。   这一路,历经生死顾九,已习惯了沉默。   她讨厌语言,讨厌文字,人心,不是语言能说出的,说出来,一切都变了味道。   她游离的目望了一眼,夏日北方的星空。   于顾九,这一世她亦认清了一个事实:拥有美貌与才干,便要拥有能保护自己的能力,否则美貌与才干只能成为不堪重负的负担罢了。   永远,不要再成为常人眼里的特别……   敛起光芒,她只是边陲之地上的一个普通女子。   她收回游离的目光,一只手落在自己的腿上,瘸了,不是不好,一个有缺陷的残体,便也不会引起那么多的无谓的争执。   美貌且气质脱尘的阿九,至死得不到爱人的垂青;精明的九儿,步步算计却终失所爱;一个残缺的小九,更不可能得到爱了吧……   强大,果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必须经历的……   她撑起身子,托着腿,将火堆里再添了一把火。   三岁的小丫头,偷偷地瞄了顾九一眼,颤颤地伸出手去拿顾九编织的草篮子,她扯了扯惊讶的发现还很坚韧,似乎装鸡蛋都不成问题。   顾九勾唇,似笑非笑,她只是看自己家里什么都没有,闲不住,想动手做些东西。   等过几个月,能走路的时候她便再上镇上赚钱去。   重抄旧业了啊,不知是卖混沌,还是再做点别的,总之饿不死她,她想活着,活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草原的日出很美,草原的成群的羊群奔逐的景象她还没有见过……   听人说从天山来的女子各个貌美,甚至从极北之地来的男人,还有一头银发的,美的宛若神祗……生命,还有诸多的期待,为何,不好好活着……   卑微的活着也罢,只要活着就好,即使她从不曾惊才艳艳过……   伤心的中原之地,那里的人们,婚嫁论的是门楣,入仕看的是出生,结交看的是钱财。她没有,终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让众人倾羡的出生,没有带着荣誉而生,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萧槿?几个郎凌霄?   她微微勾唇,手中依旧不停的编织着,不由的轻叹一句:命,还真是贱呢……   就如手中的蒲苇一般,明明是最低贱的,任人践踏着,却这么坚韧……   她将手中编织好的篮子有放在一旁,小女孩一个一个替她数着,笑着朝她道:“姨姨,十个啦。”   看了一眼她冷凌的脸,小女孩又低下头去,继续扒拉着兜兜里,母亲给她从南方捎来的石子。   阿林哥回来的时候抬了一头野猪,原来是他挖的陷阱里,不知是何时掉进了一头野猪,看野猪不过是近几天的事情。   这里人很节约,只要不是死的时间太长的野兽,都会留着吃。   顾九也分了一杯羹,她得了一大条的猪蹄子,是后蹄。   顾九毕竟是行动不便的,次日顾九便将猪蹄上的肥肉弄下来炸了猪油。   野猪的肥肉不多,因此能得到猪肚子的人不多,这里还是缺油的……   弄了半天顾九也只炸了一小碗,装进油罐子里,算了算自己能吃几日。   顾九终是没有等到一百天腿好就开始赚钱了。算了下加上路上行走的半月,她一共也才休息了一个月,只是一个月,从悬崖上摔下来,她便开始“谋生”了。   日子过的很艰苦,她不想让周围的人笑话,懒惰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到尊重,即使阿林哥一家对她照顾有加,她也看得出来,她在这村子里是个累赘。   一个月,她的腿压根就没好,她就开始赚钱了。   编了半个月的草篮子一个没留,八十来个,全卖了,换了区区十几个铜板。   草篮子每天依旧在编,她想着亲自去镇南买些面粉,因为镇南的面粉最便宜,她要在这里生活,就要挣钱,恩情,必须给还,这是顾九铭记的,她从不欠人情。   这样宁静又繁忙的日子,让她渐渐淡忘一些事情,一些她不愿意再去回忆的事情。   可是,人生明明经历了,又该已怎样的姿态去忘记?   谁都没有错,不过是命运弄人……   在璃王查出当年顾氏遭姚氏与几个江南商家联手陷害的时候,顾九已能瘸着腿赶路了。   璃王正准备着手刑部,给姚家定制罪名的时候,来了几道奏折,请求惩治姚家当家人,留姚氏子女。   夜帝只是挥挥手,示意这事交与璃王处理。   卿泓低垂着头,他深知夜帝之意,夜帝并不想留的,罪臣女能去哪里呢?   桃阁?   姚家女可以送往桃阁,姚家的嫡子如何,那逃了的姚氏庶出子女,他便不追究了吗?   姚氏夫妇的问斩期定在秋后,姚家女得圣上怜悯,入桃阁。姚家一岁大的幼子被来自洛营的人持洛战枫亲笔书领走,一岁大的孩子终是好教育一些的。   至于姚家的其他奴仆,获圣上怜悯男的充军,女的送往军营或者官妓坊。   姚思珩的人在长安一直逗留至八月,托无数人寻问,从桃阁至军营都问过,耗了不少钱财,都没有问到红绫的下落。   姚思珩等不下去了决定混进军营看看,或许能遇上以前姚府的丫鬟,再问问红绫情况。   叶营里来了一批女子,从天牢而来,被送往了叶营最脏乱的营帐。   军营里大多是没碰过女子的从军男子,有的已过中年,有的将将入营。   这些女子方一送进来,就战上了,大部分都是原来的姚家奴。   她们是给从军的男人的慰劳品,不得当人,虽然都已是残花败柳。   没碰过女子的军中人,大多残暴,有些军中妇是在玩弄中一命呜呼的,有些人则是染上重病,等待着她们的便是一张草席将尸身一卷,扔往乱葬岗。   “公子,你真的要进去吗?”军营外放风的落日问道。   姚思珩坚定的颔首,早已经套上了一声大雍军人的袍子,他等着这天很久了,查了许多日才查到大部分的姚家奴被送往了叶营里。   因为叶营如今小有所成,所以上头下来的犒赏便多了,本来有几个生的特别好的要送到慕营去的,可是慕将军一发话全部送到夜营里来了。   落日担忧的看了眼自家少爷,主子为了那红绫姑娘真的是连命都不要了呢!若是日后那女人敢负了他主子,他定是和那女人同归于尽。   落日咬着牙将自家少爷扶着,姚思珩翻过军营的外栏。   落日从外栏外递进一把匕首,颤声道:“少爷保重,落日等着你。”   姚思珩点点头,不再多说,进了营。   姚思珩找到了营帐,也遇见了他想要找的人,虽然见到红袖的时候她是一命呜呼的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却依旧没有忍住他心中的欣喜,他寻的太久了,已经一个月了,他没有见到姚府的人,如今遇上了,能不欣喜吗?   他手中的匕首抵着红袖的脖子道:“别出声。”   红袖苦笑,她这样生不如死,还倒不如死了痛快,她没有想到这个庶出少爷会出现在这里,当他说出下一句话后,她便知道了他的来意。   “看见红绫没有?”   红袖忽地想大笑出声,为什么,这个世上最苦命的是她,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么多。   她不敢像红绡那样,在被押往军营的时候投河自尽,望着红绡打捞上来的尸体,她突然觉得死亡太可怕了些,于是因她的弱懦,她苟延残喘的活在这里,生不如死。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似乎是在笑:“如果她将将被十几个男人玩弄了,你还会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感受到肩膀上一阵刺痛,那男人快捏碎了她的肩膀。   怎么样,生气了?   男人谁不在乎女人的贞洁,男人,就是这么狭隘,说是爱,却不愿意为自己心爱的人舍弃,哪怕她的初次是被迫的,从古至今的女人都那么可悲的活着,直到死去,白头到老的童话,太少了不是么……   红袖正得意的笑的时候,却听到姚思珩再吼一声:“她在哪里?!”   不心痛是假,他更心痛的是红绫,不是他,替别人养孩子也许是孙子,看着自己喜爱的女子被人玩弄了,选择默默的弱懦的伤心一辈子,才是孙子……   无论怎样,无论他的绫儿变成怎样,他都要带走她。   爱情,本来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总有一方付出的要多一些,多的那部分,留着来世,你来偿还我……   红袖不解的凝着黑暗中这男子发狂的脸。   光影如此微弱,她却能为他此刻的神情震撼。   世间原是有真情的,只是她不曾体会过罢了,若是可以,来世她想做一个被人爱的人。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发狂的男子突然镇定下来,他凝着女子,心颤颤地,生怕她反悔,立马说道:“好,我答应你,你是要我带你出去吗?”   红袖摇摇头,微微勾起唇,溢出一抹笑,那笑极美极媚:“送我上路,明日他们会将我扔到乱葬岗,找一片绿野将我葬了……”   姚思珩呆了片刻,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女子继续道:“进牢后,那日来了一个男子,听着牢头……”   她说牢头的时候眼里带着浓重的怒意和恨意。   “他们唤他‘别大人’,他带走了红绫……”   姚思珩显然有被红袖的话吓到,他不料红绫会被人带走,难道只是因为红绫的美貌吗?   他还在思考的时候,红袖已向他的匕首锋刃处靠去。   夜,划破一抹血痕。   她死了,死在这么肮脏的低贱营帐里,她唇边含笑,似乎是想起,那时候的江南,油菜田里,邻家那个笑的一脸憨厚的大哥哥。   那时,她几岁来着,似乎是六岁……   次日,姚思珩与落日蹲在乱葬岗的一处林子里,他姚思珩虽不算好人,但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忘记。   等士兵们都走后,姚思珩才从树林子里出来,他与落日将红袖翻出,找了几个农夫挖了坑,按照红袖说的将她葬了。   期间姚思珩和落日戴着斗笠远远的站着,落日想上去帮忙也被姚思珩拦下了。   落日不解的挠头,问道:“少爷,为什么啊?”   姚思珩薄唇微微一勾,转身离去。   “你难道想下辈子娶她?”   大雍南方信一个传说,上辈子谁葬了那个女子,下辈子那女子就会嫁给谁。   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唬得落日一阵恶寒,还好没有上去帮忙,这些北方人不受影响,而他是南方人。   听少爷这么一说,落日加快了步伐。   “少爷,我们现在去哪里?”落日不禁问道。   姚思珩淡淡道:“去查那个姓别的。”   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莫测的神情,他不懂,为什么有人想着动红绫,他想不到那人看上红绫以外的其他理由。   ——   寡月讨了一段假期,领着卫箕、卫簿去了汾阳。   汾阳于阴寡月而言无疑是陌生的,他是第一次去汾阳,真真正正的第一次去。   汾阳的靳公府,已建了百年了,他知道靳公也在等他,或许是从五月里就在等他,不管谢珍对他的态度如何,靳长儒对他都是抱着期待的,他能肯定这一点。   他终究是没能和顾九一起来……   八月里,天气依旧燥热,他的马车还未进汾阳的时候,就有人来接他了,他知道是靳公的人,原来靳公心里还是有这个孙子的,或许更多的是因为他是翰林五品。   靳公后世子孙从靳长儒开始,就没有人在朝中任职了,只是占着一个名分罢了。   而“靳南衣”无疑是靳长儒子孙中唯一入了翰林的。   三元及第,成汾阳乃至大雍之佳话。   靳公早早的派人来迎接或许是不想谢珍动他,毕竟“靳南衣”是靳公嫡长子的独子,靳公当年对嫡子的喜爱不是一般。   寡月被迎上了靳公专门来接他的华车,接他的人是靳公的贴身,如卫箕卫簿之于靳南衣,此人姓钟,人唤钟翁。   “少爷请。”那老翁撩起车帘道。   卫簿卫箕跟在车后头,骑着马,看着少爷被迎上了马车。   卫箕凝着主子的马车,又扬眼望了眼天际,似乎是在这么多日后才敢确定,九爷死了……   王舫的人查了悬崖,怎么绕也绕不下去,下悬崖也只是下到半空中,就没有人敢再下去了,似乎每一个人都说,从那里跳下去,不可能活人。   主子没有落泪,也没有表现的特别低弥,他不知是该觉得幸,还是该深思主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九爷死了,他突然在想,主子以后,该如何?   这么形单影只的过一辈子?   他隐隐之中有些不安,主子这么加快步伐,究竟是为了……   马车在大红的朱门前停下,朱门前的石狮子也围上了绯红的绸缎,看着颇有些滑稽,出来迎接的都是靳公身边的人,有靳公原来的几个老姨娘,还有几个位份高的老嬷嬷和家奴,不见靳公也不见谢氏房里的人。   寡月被钟翁迎接着出来,接着众人朝他浅浅的行礼。   寡月一直保持着沉默,游离的目,瞥了一眼朱门上的大牌匾上三个金字:靳公府。   心中百感交集,都化作一句低喃:南衣,回来了。   靳南衣三岁离开汾阳,背负着被家族遣走的名声,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带着南衣的执念,他回来了。   钟翁与某个老奴交头接耳一番后,同寡月说道:“老爷在祠堂等着少爷。”   祭祀宗祠,祭拜祖先,靳公这是认了靳南衣?   寡月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随着钟翁走近朱门。   朱门内别有洞天,景致丰富,雕梁画栋,绿影婆娑。   园子里站出来许多的丫鬟,似乎是大夫人谢珍园子里的人,还有就是靳公次子房里的人。   寡月有听到杂七杂八的或赞叹或戏谑声,大多数都是女子。   “倒是真长的好。”远处长廊外一个磕着瓜子的婆子道,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感。   接着有几个丫头开始附和起来。   “这就是少爷啊,长得还真俊!”   “听说还是三元及第,咱大雍朝第一个。”   寡月没有在意,这些敢这样远远的议论他,就不会是靳公的人,毕竟只是个庶出子,就算是独子,也是会被这园子里的人嘲笑的。   靳公这头的老婆子们呵斥了一声,那头声音稍小了些儿,有几个丫鬟婢子瞧了眼都各自回房了。   寡月被领到祠堂,没有料到一家子人都在。   靳公靳长儒,靳公嫡长子靳云湛的妻子谢珍,靳公的次子靳云涛,靳云涛的妻子谢珍的堂妹谢珊,还有靳云涛一子一女。   寡月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知晓,所有人各怀心事。   寡月进门跪拜了靳公,卫簿和卫箕也跟着跪下。   “南衣拜见靳公。”   很是浅淡的话语,不过是注重礼数罢了。   钟翁忙上前去扶他,接着靳公次子靳云涛动了动身子,他的一儿一女便上前来给南衣行礼。   这一来便有人不高兴了,靳南衣到底只是庶出子。   为何要嫡次子所出嫡子嫡女给他行礼?   谢珊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谢珍,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拜祭靳氏祖先之后,靳南衣为靳公长孙之事便也传开了。   令靳南衣想不到的是,谢珍竟是有意示好?   祭祀宗祠之后,谢珍请求靳公认靳南衣为子,说出去靳南衣是她谢珍的子嗣。   寡月对此微微蹙眉,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当初若是讨好了靳云湛唯一的子嗣,以南衣之性情不是待她千百倍的好?又何苦落得一个为夫君所嫉恨,孤独一生的宿命?   还有南衣,也不会那么早……想到这里寡月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谢珍的转变会这么快,他相信谢珍背后定是有人提点,对如今的谢珍来讲,巴结他是对的。   毕竟靳公之位,传长不传嫡。这也是谢氏两姐妹处心积虑将南衣赶走的原因吧。   现任靳公靳长儒为原靳公次子,是因为他母亲靳云漪的父亲,也就是他亲外祖父死后才轮到靳长儒的。   若是谢珍有这样的转变,他或许要重新审视,在今科会试中想杀他的人是谁了。   长安的靳公府邸已落成,靳公要随着儿子儿媳一起从汾阳搬到长安。   寡月是先他们一步回到长安的,一回长安入翰林任职的第一日就接到一封请帖,是由於思贤送来的。   “是个容貌美丽的女官大人。”於思贤将请帖递与寡月笑道,也不怪於思贤会这般笑嘻嘻的撮合,问题是九姑娘死了。   得知九姑娘的死,他们很伤心,但是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生活啊,一个女人的死,不能带走一个男人的一生啊……   要怨,只能怨红颜薄命。   封建礼教下的男子,或许重情重义,对于女子,一个已经逝去的,终究做不到用一生来守护。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从有《诗经》歌颂爱情开始,到西晋,千年长河里,只有一个男子第一次提笔为亡妻作文,悼亡诗的开山之作,他一反俗流,用诗歌的形式对自己的亡妻表示深刻的怀念。   魏晋文字多华丽铺成,而他却在清浅的词句之间,不作层波叠浪,涓涓流畅,绵绵不绝。   他是潘岳。   历史数一的美男子,却是晚年凄惨。   由此可见,历史终究是容不下美好的——   “惊得神鬼如画目,借得潘郎一缕魂……”   金碧辉煌的宮闾里传来一声凄凉却鬼魅的轻叹。   那绯衣的男子,衣衫大敞,露出坚硬白皙的胸壁,他手抱着琵琶,唱着曲子。   金殿上的歌女舞女们都灌了一夜的酒,衣衫不整的歪歪倒倒的躺在金殿上,偶尔传来几声女子的勾魂媚人的嗔语。   绯衣人的绝美凤眸却不同于他声音的妖冶鬼魅,异常的平静,平静的宛若看破红尘。   是冬季祁连山上不化的寒冰,似仙女湖一池平静的碧波。   亘古,安详……   既然早知命运如是,反抗不过是可悲的挣扎,用命、拼一个笑话给人看……   他便是被万人追捧的男子,从出生时候就看尽世间绝色,却因一次偶然的抬眸,乱了心神。   明明不是华服锦袍,百尺高台,他一身水蓝色的布衣,让见惯风月的他寻到一抹俗世宁静……   明明步步为营,算计成殇,却有一双异于常人,平静无比的眼眸。   没有凄美的哀伤,没有怨恨命运的不公。   那么平静,他遵循命运的安排,所做的一切都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孤飞燕,祁连魂,月斜风泣三更钟……”   他素手拨弦,长眉修目,安之若素,弦管声声,他微微闭目,似沉醉,似认命……   他的宿命,从来由己,不由人!   指间的速度越来越快,忽地听闻一声,筝弦错断的声音。   “殿下——”   宫殿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名女官走进,旭日东升,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圣洁而美丽,她走了数步,低头望了眼殿中歪歪扭扭躺着的女子们,骇了一大跳。   显然只是惊惧了一瞬,便回过神来,显然不甚在意的朝那绯衣男子走去。   绯衣人痴痴然睁开眼眸看着手中的琵琶,柔声道了一句:   “弦断了……”   那女官错愕了一瞬,颤颤的道了一句:“殿下,要找人接上么。”   她在征求他的意见,小心翼翼的抬头望着这个美的无法形容的男子。   神秘的七殿下,西凉女国的神话。   上层贵族女子,或是女公卿们都想霸占的男子呢,可是他行踪诡秘,让人捉摸不透,就算是这么近她也不得而知他究竟再想些什么……   女官倒吸一口凉气,抬眼惴惴不安的再看了一眼男子。   “不必了。”薄唇里溢出三个凉薄的字,他扔了琵琶,慵懒地一理衣袍,朝殿外走去。   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真正在乎……   “惊得神鬼如画目,借得潘郎一缕魂——”   宫殿门口传来男子鬼魅妖冶的声喉,那女官猛打了一个寒噤,冷眼看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女子们,一脚踢开那琵琶,吼了一句:“都起来!”   显然那些人都自顾自的睡,并不管这女官的叫吼。   ——   顾九编织了一个月的草篮子才凑够买面粉的钱,这些天她靠着挖地里的土豆度日,她不会狩猎,更不会骑射,只能挖些野果子,寻些土豆或者其他能食用的野菜,这日子的确过的艰难,但若是想过又有什么困难不可以面对。   她第一次去镇南是阿林哥给她指了路,要她进镇后去找去镇南的马车。   现在是夏季,猎户们都很忙,要储备入冬的食物,所以夏季里没人敢闲着,她不强求别人能给予她关心,村子里的人对她这个外来客,已经是够好的了。   顾九知道自己也要更快的找到一条赚钱的方法,不然寒冬来临,她只得饿死。   顾九去镇南,买了一大袋面粉,瘸着腿抱上车,然后回了镇子,又随着回村子的车,回到家里。   数日后,她寻了木头做了一辆手推车,车上放着炉子和油锅,她炸起的油条与油饼。   中秋将至,再过不了一两个月草原的寒冬就要来临了。   她要在这两个月内,买到足够她过冬用的东西。   每日凌晨她推着车,一瘸一拐的去镇子里。   很早的时候她就借着集市上一家羊肉店面的灯,揉起了面团,将炉子生燃,又将油锅烧开。   油条,油饼,她做得很粗糙,她不再是那个细腻的女子,没有了做混沌的心情,或许也没有了那时候将馄饨奉上的小心翼翼……   她胡乱的捏,胡乱的炸,只是她没有想到,她随便做的油条,胡乱的包着些野菜根裹了些盐味的油饼,那些人竟然吃的津津有味。   她有些瞠目结舌的望着那些人,他们大口的吃着她炸的油饼与油条,大口的喝着马奶酒,看样子很是惬意呢,顾九重来不知道她做的东西,能吃出这种“风情”,这里的人真是豪放的让人看着就舒坦。   中原的小家子气子的男人啊,真是,不值一提呢……   有些事情,不提也罢……   她黯然的垂下眼,片刻的失神过后,低头继续炸着油条、油饼,又沉默的招呼着客人,这里除了汉语还有其他语言,她听不大懂的。   许久之后,她才懂,这里的人……   他们热爱生命,感谢生命之神赐予他们粮食,水源,再糙的东西都吃得下,何况,顾九做得东西的确好吃。   顾九得生意的确很好一文钱一根油条,一文钱一个油饼,很便宜,这种东西在中原或许要卖上两文或者三文,这里只需要一文钱。   没有三、四天整整一袋面粉就全部做完了,顾九又得瘸着腿去镇南买面粉,她一面挣钱,一面攒钱。   时间过的很快,抬眼一野的绿色褪去,渐渐青黄,夜里的气温也渐渐的可以冻人了。   草原的冬季近了……   长安这方靳南衣升为四品侍读的消息在翰林也传开了。   寡月还是没事的时候往藏经阁里跑,与於思贤一起编修集丁部。   於思贤想起那日,这人竟是看也未看那帖子一眼,便离开了。他摇摇头,九姑娘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   幸运的是,遇郎如斯;不幸的是,红颜命薄。   靳公终是没有开口让郑裕安进靳公府,寡月知道一方面是因为谢氏,一方面是因为靳公老了,图个家宅安宁。   不过,他与靳郑氏有约,与南衣有约一切尽力而为。   即使顾九死了,他也要她堂堂正正的成为阴寡月的妻子,入阴氏祠堂。   是的,是阴氏祠堂。   罪臣,又哪里来得宗祠?   寡月握着墨玉笔的手猛地一震,十七年的旧时他会一一来查,南衣的执念,他的执念一一来完成。   欺负小九的人,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他想起那个一身黑袍,散发着阴寒之气的男人,他就难掩心中怒火。   九儿,他的九儿,他笃信那人囚禁了他的九儿!   ☆、第二十二章 远征西凉   雪白的宣纸上滴落一滴浓黑的墨,少年的身子震了数下,清澈的眼里满布痛楚,连眼睑也变得鲜红。   孤苏郁,新仇旧恨,他都要他一一偿还!   於思贤感受到一旁少年的颤动,偏过头来瞧了身旁人一眼,看到寡月失神痛楚的脸,他叹息的摇摇头。   九九重阳那日,长安城中的许多官员都应邀去萧太傅家中,长安萧家的菊园所产之菊,是大雍数一数二的,以往萧时在重阳的时候便喜欢考家中儿女之学问。   从九月初八的时候萧太傅家中就来了一些应邀而来的京城雅士名流。   原是萧时想将这次的萧府重阳菊展办得大一些,故,在重阳未至之时就命儿女们四处下帖子。   萧时自觉自己老了,如今回想起十七八年前与长安七贤士在一起的场景,徒生感慨罢了。   那时候他也是意气风发的男儿,那时候的他初见殷离人的时候也是京城九月,从城门到皇宫一路的菊影斑驳,四处散发着醉人清香。   只是,长安七贤士的命运,终是让人唏嘘,如今在朝的也仅剩下他萧时。   一褐衣长衫的男子从菊园走来。   “太傅大人。”   那青年幽幽地唤道,人已从园子里的鹅卵石小径上走来。   萧时收回思绪朝凉亭外一望,待瞧清楚了才唤道:“相爷。”   那褐衣人一掀衣袍,在萧时面前坐下,并未多说什么。   萧时伸手去给谢赟奉茶,温热的茶水奉上,许久,他才轻叹了一句:“天下太平喽……这日子过的也清闲了……”   谢赟伸手接过萧时的茶,一瞬蹙眉,他抬眼,一阵清风拂面,菊香四溢,他轻闭眉目,末了睁开眼,就瞧见天空几许南飞的大雁。   这样的日子,北方已是冬季了吧,这一年也算是太平了,下一年呢?以后呢?   北方的游牧民族不会选择冬季开战,那么来年的春季呢?   谢赟微微勾唇,大雍短短半年间就可恢复国力,又何不趁着这个时候,攻西凉,踏平祁连呢?   难道这朝中便没有一个和他想的一样的人?   谢赟放下茶杯,抬眼望了一眼萧时。见萧时神情从容而自然,萧时为当世大儒,又为大雍纯臣,是不会主张杀伐的,他轻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   如此国力恢复,西凉将值冬季,此时不伐更待何时?   ——   这座城关过了,再往北走,便是青图草原,青图草原再往西北,便是西凉三大势力所在的其中一个势力,班尔拉部落,班尔拉部落里的杰出领袖是一名十八岁的女子,名唤岚安将军,西凉除去王都祁连以外,草原分三大势力,两名女将军,仅一位男性首领。   顾九望着远远的城关,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离开小镇,一路往北,直至看到大片的草原。   她知道过了这城关便是青图草原,青图,不归大雍,也不归属于西凉,那里的男子是低贱的马奴或者牧羊人,女子,多以皮肉买卖为生,那是一个游走在文明与落后之间的民族。   天空中突然传来几许大雁的声音,她抬头一看,风掀起她的裙摆,微微勾唇,再过数日,这里再也看不见大雁了吧。   她想继续走,到城关上去瞧瞧,俯瞰草原当是一个很美的景象。   她瘸着腿,一路走,还一路的留心,有没有可以食用的野草,这些草都是阿娣嫂教她识别的。   没待她走到城关的时候,篮子里就被填的满满的。   还未走到城关就瞧见许多穿着大雍战袍的士兵,他们或交谈,或自行饮用两口酒,看到顾九走来,目光落下一震,又走开了些。   顾九没半个月会休息一日,她每天都会练习周子谦所授的入门十式,腿瘸了便是很难矫正这个她知道,但是不在意了,走的时候自己注意点,将姿势方正,若是穿上长安的广袖长裙便也瞧不出什么,只是这胡人所穿的衣裳窄袖,短袄,下身都是马裤或者短裙露出膝盖和小腿,穿这种衣服,她的瘸腿便看着比较明显。   顾九难免听到有士兵的嗔笑或者戏谑声。   军营里难免会这样,不过她不害怕,从早上出门她就一直往这边赶路,她说过要来看看青图草原,羊肉店里的年轻屠户跟她说过,站在城关上可以远远的就看见青图的牧民赶着成群的羊群,他们不靠近城关,但城关上可以看到羊群的身影;还有西方天际的落日,美丽的不似在人间。   顾九从城关底下的石砌搂道上城关,顾九初次发现瘸腿上楼很不容易,她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撑着楼道的扶手上了城关。   她就站在城关上,有士兵从她身后而过,却没有人管她,城关的风很大,她披着一件自制的斗篷。   高高的城关上,她望着一望无垠的草原,顿觉生命的渺小与脆弱。   孔子登高,于川上,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文人也多登高之作。   她站了许久,直至午后过了,才从怀中摸出一个体温捂着还是温热的馒头来。   “中原人?”身旁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她微怔了一下,并没有抬首,而是慢条斯理的吃着馒头。   咬了几口,才感觉到身旁的人还在,并未因她的不理会而离开,她这才点点头。   “来城关看什么?”显然来人因她理会,便继续问了起来。   顾九听他的声音像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她没有抬头,胡乱的吃完一整个馒头,才说道:“看日落。”   来人小骇了一下,这才望向女子的侧脸,他能看到的皮肤很白,却显得很干燥,只是侧脸却能看出是一个美人。   许久来人才说道:“城关的日落看完,你便要抹黑回家,或许回到镇子上,子时都过了。”   “无妨。”顾九淡淡道,依旧保持着话不多说的样子。   她不在乎是否天黑,是否回到镇子已经很晚了,她只想看一眼草原城关上的日落,如是而已。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要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从不计较后果。   许久,她望着草原,轻叹了一句:“牧羊的人呢……”为什么一个都没有?羊肉店的屠户不是说了,城关上望去,远远的青图草原上,会有成群的牧羊人?为什么,一个都没有?连羊群都没有见到?   顾九一开口,身旁的守城士兵震了一下。   的确,为何没有一个牧羊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他不记得有没有了?   他为何没有注意到?不过,这倒是让他上心了。   来人唤阿羽,一个守城的士兵,二十岁,死过一个妻子,本是祖籍晋阳,却随着祖父从妻子死后,一直在这里守城关。   落日的余晖渐渐的褪散的时候,顾九才想着离开,她转身就被灯笼的光影刺了一下。   那男子举着灯笼递,没有料到自己的灯笼举得太高了些,伤了她的眼。   男人放下灯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天还没有全黑,不过是他担心她要走夜路。   顾九这才打量起这个男人来,墨泼似的浓眉,修目,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巴,同北地男子一样,有些带着尘垢的面。   “你拿着吧,夜路不好走。”阿羽说道,声音沙哑。   北地的风沙大,顾九知道他的嗓子是被风吹成这样了的。   顾九接过他递来的灯笼,笑道了声谢。   那一笑阿羽尘垢满面的脸上抹上一抹薄薄的红晕。   “不谢不谢。”他挠挠头,尴尬道。   “小九。”顾九提着灯笼和篮子转身离去。   阿羽这才意识到,方才她是在告诉他,她的名字了。   他望着顾九,转身下了楼梯,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忽地他上前数步,追了上去,在楼道里唤了一声:“我们……能做朋友吗?”   顾九步间一滞,心中有些好笑,没有回头,下了城关。   她会来还灯笼的,你说呢?   之后,顾九又开始卖油条、油饼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月末她都没有再往城关那边去了,那灯笼一直搁在家里,也没有机会送去。主要的原因还是,最近镇子里来的外来人不多,她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不仅是她,还有这镇子上的其他人,她不得不将起床的时间放到更早,将收摊子的时间放的更迟些。   可是,生意依旧如此,每日进三十来个铜板,没有再多,路上没有再见到外来的商旅,本镇上的人买她的油饼油条的也依旧是那么几个老顾客。   为此她不得不将价钱调整到一文钱一个油条一个油饼,没有办法,为了生存,不然这个冬天,她过不了。   过冬前她捡了许多的柴,还花钱买了一些碳,家里的面和米都储备了一些,可是她还是得赚钱,这些东西远远不够,若是来年草原的夏季来得晚,直到明年的五月草原上都不可能有野菜。她还要赚钱买几只羊,这个年夜,就算一个人过,也要过好……   十月末了,草原已经落了一场雪了,顾九为了节约炭火,只是保持着炉子里有温度,并没有往里头加碳。   “剩下的面全炸了。”   顾九等了许久,街道上没有一个人靠拢,将将要收摊的时候,竟听到这一句话。   她错愕了一瞬,没有立即动,她垂眼,过了一会儿,见来人还站在她的摊子前,她才往炉子里放了几块碳,让炉火烧的更旺些。   她将剩下的面,捏成饼,来人哗哗的从钱袋里倒出许多的铜钱来,顾九揉着面的手一抖,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少说有二三十文吧……   顾客给了钱,她便开始加快速度的炸起来。   剩下的面做了十六个油饼子,她用纸包好,递与那人。   抬眼,才认出这个已在她摊位前站了许久的男子。   “阿羽。”她声音沙哑的唤了下,到不是因为什么情绪,只是因为天气太冷,她吹了许久的冷风。   “我站了这么久你才知道是我。”那人接过热乎乎的油饼子,憨厚的笑道。   “我从镇南走过来,瞧着看着有几分眼熟,走近一看,还真是你。”他继而再道,已经开始啃起了饼子,他边吃边将几个油饼递与顾九,“你也吃。”   顾九哪里肯接过他递来的饼子。   “很好吃,你站这么久了,不饿吗?”阿羽说道,“快吃吧,这么多,我又吃不完。”   顾九拿起面板上的三十文钱,递与阿羽,她知道一个守门的士兵一个月都只有那么点钱,这么多她哪里受得起。   阿羽愣了一下,见她如此,他莫名来了火。   “你这是做什么?”   声音沙哑的男子,尤其是这种高个头,说话总是很有威慑力,连顾九都骇了一跳。   “不要……”   还不待顾九说完,那人忙说道:“我买你的东西,怎么可以不要?”   感觉到周围有人看着,顾九脸莫名一红,围了围巾,将火炉关上,将锅里的油全倒进了罐子里,又将那纸包的饼子递与那人,收下那人将将放在面板上的钱,道了句:“我回去了。”   果然她方说完那人便追了上去。   那人的大手正欲落在顾九的车上,顾九哑声道了句:“不用。”   那人停住了手,末了,只听顾九再说了句:“你若是觉得早,可以在这里等着,我将灯笼还你。”   阿羽怔了一瞬,半晌他瞧了一眼顾九,竟是离开了。   十一月。   这日顾九进镇,突然觉得往来的人多了些,她正欣喜自己的饼子生意兴许会好一点的时候,正听得有人在说。   “城关附近十多个村子里的人都牵走了。”   “是啊,感觉是要打仗了,就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顾九惊了一瞬,饼子一丢进去,热油烫了她的手,当即起了热泡子,她骇了一跳,摊子前站着的一个牵着孩子又抱着一个孩子的妇人也骇了一跳。   要打仗了吗?   原来属于她的宁静日子,永远是这么短……太短了些……   她不会走的,就算是战争殃及了这里她也不会走的。   的确,就在长安城九月末的时候,的确发生了几件重大的事情。   一是,璃王借惩治姚氏一族之手,又将当年顾家被抄的银两也查了个水落石出。   姚元长常年贿赂当年江南巡抚,得了顾家财产的一小部分,江南巡抚邢大人与几个江南的高官全被罢官,罪不至死,罪行最大的邢书沁也只是罢官没收全部财产罢了。   江南安抚使赵勰在顾氏被抄之后才上任,故,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再就是几件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禀德十年,九月三十日,长安城里以慕长安为首的几个将军,联名秘密上书夜帝,请求攻打西凉三部。   慕长安等,言如今国力充足,短短一年,大雍各行各业都振兴,而且今春的粮食,两湖至江南一带更是所产颇丰,还有收复的蜀地亦是收获不少,如今粮草充足,何不趁着西凉将入冬之季,粮食紧缺的时候,攻打西凉?   夜帝是守成君主,不思杀伐,将这折子给驳回去了。   夜帝曾一梦,梦到自己被人取代,四月的时候还派太子去解决了,这世上他唯一剩下的弟弟临安王卿夜闵,也就是孤洵的亲生父亲。   安稳了数月之后,他又频频开始反复做那个梦,从皇位高处坠落下来,落入无尽的黑暗,一身明黄的衣袍满是血。   夜帝不堪忍受,便微服去了白马寺。   白马寺的主持是与江南凡羽大师其名的高僧溯雪。   禅房内二人对坐,夜帝频频问起梦中事,溯雪静默后,方开口道:“圣上若是能将往尘放下,自是一身轻松,顺其自然吧……”   夜帝微微皱眉,隐隐间觉得有些不妙,他眸子微眯,又问起攻打西凉一事。   “阿弥陀佛,圣上仁厚能为天下百姓着想,贫僧替天下黎民谢过圣上。”   说完溯雪跪地深叩一首。   夜帝从白马寺里出来,颇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问到,顿感心中愈加烦闷。   夜帝近身侍卫,问了句,圣上是否回宫。   夜帝瞥了一眼天际的流云,这皇城天下只有在位者才能理解其中艰辛!   他一甩衣袖,上了马车,对那侍卫道:“去城中最大的客栈!”   马车中夜帝撑着脑袋,似是睡着了,忽地他又梦到,他从皇位高处坠落下来,落入无尽的黑暗,一身明黄的衣袍满是血——   “轰”的一声夜帝的头磕到车壁上,醒来,满头的冷汗。   “混账!”车内卿夜阙一声怒吼!   连赶车的侍卫也吓了一跳,朝那生事的人吼了一句:“你怎么看路的?”   “施主恕罪,贫僧不是故意的!”   那僧人个子高大,看身形并不像中原人士,可是斗笠下竟有一张极妖冶的容颜,正是他,方才惊了夜帝的马。   那僧人似是熏醉之态,似乎将将喝了酒,一下便趴在了马车的车板上。   吐出一口酒,继而再道了一句:“贫僧真的不是故意的!”   夜帝忍无可忍一掀开车帘,就要将那男人一脚踹下去。   低头却瞧见那人妖冶的脸,那人斗笠已落在地上,此刻露出喝完酒后泛红的脸。   卿夜阙这一脚还真有些踢不下去的感受,他脚动了动,缩回来,正要遣侍卫将这人遣走,就听那僧人笑道:“施主你梦魇缠身,一年内家宅将易主——”   卿夜阙身子震了一震,偏头凝着那僧人。   他凝了一眼一旁的侍卫道:“弄上来!”   那侍卫一听忙将那高大的僧人弄进车内,费了一身力,这僧人的个子太高大了些。   “你会解梦?”夜帝轻声问道,眼眸眯起,又道,“你知我做的什么梦?”   “哈哈哈……”那疯癫僧人大笑,“那老不死的师父该教的我都学了,不该教的我也偷着学了,这世上我还有什么不会?,连逆天改命我都会!”   夜帝听罢,身子一震,眉头微蹙,正深思着是否是一时糊涂,弄了个疯癫僧人上车,正思考着要将此人踹下车去,就听他说道:“施主家宅一年内将要易主!啊哈哈……还是施主的亲兄弟,啊哈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那僧人妖娆的脸上是睥睨众生的狂野,他大笑不止。还好夜帝的私车华丽隔音,外头人并听不到什么。   夜帝闻此,身子猛地一动,上前一步,握住那人的衣领,吼道:“你说什么?……”   青年咬牙,似是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我说的是事实,一年,一年你就会从高位下来。”僧人妖冶的眉目一瞬清明,继而再道:“不过,我可以改命。”   改命?   连夜帝都骇了一跳,凝着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夜帝的眼眸瞬间被吸了进去,忽地他甩开手中那人大吼了一句:   “妖僧——”   “哈哈哈哈……”那人笑了数声,从车板上坐起,成打坐的形式,他勾唇一笑道:“信,或者不信,命运如此,看你是否想要一年后被人拉下高位——”   他边说,手指边算着,一下子将夜帝的生平还有命格都报了出来。   “你命中注定要有此一劫,就在这一年后,你就会被拉下高位,梦魇相困,只不过是前奏罢了。”   夜帝听他说出命格和他的生辰八字后,不得不信了,这妖僧所说确实如此。   那容颜绝美的僧人微微勾起唇角,再道:“我可以改命——”   “溯雪不愿意告诉你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他继而再勾唇道。   夜帝抬头再望向这人,不禁从将信将疑变成深信了。   “溯雪算什么,溯雪和凡羽与我同辈,我十岁随我师父去过西方极乐,三年前回来,佛家洗礼的地方,或者道家名山我都去过,学问不在宮闾樊笼间,啊哈哈,你们不会懂的……”   僧人说道从车板上站起,素手挑开车帘,正欲跳下车。   “且慢。”   身后,夜帝突然开口道。   那僧人微勾唇角,改命于这人而言绝非坏事。   “如何改?”   “施主,稍候。”   短短的从白马寺到长安春香苑的距离,那僧人便完成了逆天改命之举。   夜帝无疑是觉得不可思议的。   僧人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勾唇道:“圣上那远征西凉的折子,还是准了吧,这也在改命后的命运之中。”   寒风入车,夜帝冲破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车上已没有了那僧人的身影。   夜帝回宫后的数日再也没有被梦魇缠身的迹象,神清气爽,因此路遇“妖僧”的不安感渐渐被喜悦所代替。   ——   与此同时,江南万安寺里,一片竹叶落在一青衫僧人面前,面前的碗里,清水荡出数圈涟漪,僧人猛地睁开美目。   慌乱间他掐指一算,眉目微蹙。   夜风啊夜风,你可得多努力几年了。   凡羽,摇头轻笑,他凡羽一生所算无差,这一次,算是要被人轻笑了。   青衫僧人不甚在意的闭目,只是他内心不禁沉了片刻,会是谁?   ——   亟待慕长安与丞相谢赟联合朝中数位一品大臣,再次秘密呈上攻打西凉的奏折的时候,没有料到夜帝竟然允了。   谢赟与慕长安站在内阁前,等候着夜帝的秘密召见。   夜帝的转变于谢赟与慕长安来说是十分难得的,不料夜帝能下定决心,痛定思痛的将西凉人完全赶走。   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将他们打到漠北,甚至赶到天上以北去,要告诉他们频频作乱不是中原无人!   “圣上唤你们进去。”安雨翎望着内阁外候着的两个人轻声说道。   两人相视一望,相继随着安雨翎进殿。   丞相与慕长安如今是知心知己,慕长安本碍着慕家与谢家的关系,一直同丞相并无多大往来,如今却为谢赟所感动。上书数月无果,秘密联系了朝中数个大臣也没人敢出面,正当他气馁,言大雍的男儿都是胆小如鼠,惧怕强者欺凌弱者之辈的时候,不料最终还能得大雍谢相的帮助,让他怎能不感动?   再慕长安看来,夜帝能答应攻打西凉,多半是看着谢赟的面子。   谢赟却不是这么认为,但是他却是欣赏慕长安的有勇有谋,慕氏能出此后生,也是大雍之福。   二人跪地拜见夜帝:“吾皇万岁。”   “内阁之中无需多礼。”夜帝轻声道,又摸着下巴望向慕长安道,“慕长安你胸怀天下,目光长远,此次远征西凉之事就交与你全权负责。”   “是圣上。”慕长安义不容辞,只是……他眉头微蹙,抱拳再道,“其实那折子并不是臣一个人的主意……”   ------题外话------   忍两章,快见面了,抚摸亲们。   我今天大忙了一天,晚了。   ☆、第二十三章 相见欢(一)   夜帝亦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不在意是何人的主意,若不是那僧人言攻打西凉亦在改命之中,他也不至于劳民伤财,再拿出大把大把的银子筹备军需,他不妨多拿些银子修建歌舞楼台,或者修建陵墓。   只是他慕长安既然这般说了,他只好顺势问下去。   “哦,还有谁的主意?”   慕长安是慕府长子到底是个耿直的,不曾挖空心思想什么官场尔虞我诈,随口就答道:“还有臣营下的人,他们都想着打西凉,将那些贼人赶的远远的。”   慕长安清俊的容颜舒展开来,满面悦色,也不曾想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夜帝眉头,微蹙,他凝了眼慕长安道:“倒是都挺听你的。”   慕长安本是嘴角含笑,听闻此言后,蓦地敛住了笑容,不再说话。他本因一时欣喜,才多说了些,这会儿终是意识到什么叫“得意忘形”,若是军营里头,都听了他的,那这卿家的江山,岂不成了他慕家的……他虽武夫,到底是懂得的,若是等让西凉人远遁了,是不是,他该考虑“归田卸甲”了?   他不再多想,只要还能领兵一日,他就会厮杀奋战一日。   倒是谢赟上前来,朝夜帝拱手道:“圣上,不若先着手安排对西凉的战事,命吏部、兵部的人着手到两湖、江南、还有蜀地征粮,还有招募新兵,再者长安各营也要着手对敌策略了。拼的就是一个‘快’字啊……”   各人心知肚明,若是能在十一月以前征讨西凉,对形势是有利的。   若是十一月一过,草原或者祁连都会进入冬季,西凉人难打,大雍人也难打。   夜帝听罢,当即不疾不徐的落笔草拟了四道圣旨,皆是密令,攻打西凉如今等于一等军机,除了丞相,慕将军还有三个一品老臣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夜帝也下旨不要让其他人得知。   当夜丞相带着三道圣旨离去,至于慕长安亲自领了一道圣旨去了军营。   慕长安虽是慕府嫡子,看似随着家族站在太子这边,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些事情他连父亲也瞒着。   红袍,黑色斗篷,白马,慕长安领着两个心腹,直向长安北面慕营正营而去。   “速传夜风来见我。”   他一进正营,便对身后一个副将说道,那副将领命离去。   慕长安解下黑色斗篷,又对营帐中另一个副将说道:“将西凉地势模具搬上来。”   那副将骇了一下,也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自从有了那个叶将军以后,这里的地图全部变成了模具,山地河流草地,都是泥土所制上了颜色,看着非常形象。   叶营这头,当夜风见慕长安的心腹前来唤他的时候,无疑是怔动了片刻的。   “这么晚了,可是战事告急?”他边换战袍,边问了一声。   那人轻声道:“请将军一去便知。”   来人为慕长安部将,官阶本是在夜风之上的。   夜风穿好战袍,便提剑从营帐中出来,他带着斗篷同郁倾说了一句:“我深夜出营之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郁倾点点头,自是知晓是怎么回事,慕长安的心腹部将来寻夜风就带着斗篷蒙着面,看来意就是不想让人给认出来了。   慕营内慕长安正在研究西凉地势地图的时候,就见心腹领着夜风进营。   他刻意吩咐过的,不用通传。   他起身相迎,长安十八个营帐,他能信的人不多,但是考虑到此次较为机密的作战,他能想到的首先是夜风。   “赐座。”慕长安对一旁的幸心腹说道。   这也正是这些三品部将尊称夜风的原因,他们的主子对夜风十分的尊重,他们便是随了主子。   “末将参见将军。”夜风单膝跪地行礼,无论如何,礼数不可废。   “无需多礼,要事相商。”慕长安说道,对那两个心腹使了眼色。   营帐的大门被关上,厚重的帘子放下,本通亮的营帐内只剩下地图和模型旁的两根蜡烛。   夜风望了眼那案上的地图,与模型,眉头一皱。心中已料到是何事,他没有想到,从九月到而今一直无果的攻打西凉的提议,终是……成了?   他坐下,听慕长安一番讲解后,便知晓,确实如他所想。   “西凉本是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二十年前定都祁连山下,因主要势力在凉州以西,称为西凉。”慕长安轻声说道,或许在场人心中都清楚,却仍是安静的听慕长安讲解着。   “西凉较活跃的军事力量分三部,临近祁连山下莫赫图部的是由西凉将军世家的莫氏嫡系女性首领领导,直接效力于西凉女帝,再就是接壤青图草原的班尔拉部,女性首领岚安将军……”   慕长安继续的话却让在场三人一怔。   似乎并不清楚,西凉竟是女性统领。   慕长安笑了笑,方解释道:“其实西凉只是这两代为女帝,前面数十个君主都是男性,也正因为这两代是女性,才出了那么多的女将军,尔等莫要因为她们是女性,却轻看了她们……”   慕长安凝了三人一眼,方借接着继续道:“最后一个势力是在最西北方的,三势力中唯一的男性将军,歌弋。”   “歌弋?可是苍鹰歌弋”两名心腹中有一人轻唤出声,似乎是对这个名号有些印象。   “正是苍鹰歌弋。”   “歌弋才继任他大哥的势力不久,漠南部内乱频起,若是大雍与西凉战事急起,本将猜想,他无暇东顾,不会妄自发兵。”慕长安低下头,望着三人轻声答道。   夜风右手攀上下颌,撑在桌案上,他深邃的目望了眼西凉地图,幽幽的开口道:“西凉京都祁连人口密集,为西凉军事力量所在,莫赫图部临近祁连,也不可攻破,那便只有过青图草原,直攻班尔拉部!再等他二面相援助的时候,我军已占领了班尔拉。”   慕长安凝着夜风,沉声道:“我与你想法大致相同。”   慕长安望了两个心腹部将一眼,再道:“你们意下如何。”   “攻班尔拉部无疑是现今看来最好的选择,青图草原就临近我们大雍的……”那部将在地图上找了找,方指着那两个字道:“桐镇。”   夜风薄唇微勾,莫名有些喜感,这镇子位于北方竟以“桐”为名,莫不是真能生“桐”。   其实也确实与桐有关,却不是生桐,不过是一个西南地方来的杂货商人,打那里过的时候,在个镇子里歇了一晚上,结果第二日走的时候,发现他有一两马车上装的满满的几缸子的桐油全部漏了,西南人将桐油用到很多地方,作为商旅主要是照明,生火取暖用,这几缸子的桐油全洒了,那商人哭了几天,后来那里的人也见识到什么叫桐油,故也将小镇的名字取名为桐镇。   桐镇正是顾九所在的北方小镇。   “这里将作为我军一个重要的军事地点。”慕长安说道。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夜风凝眉问道。   “若是快我们领兵步行,十一月初可以率十万人赶到。”   “将军,具体如何安排?”其中一个心腹问道。   慕长安思考了一瞬,方道:“我与董光率大军走,你和叶风率三万人护送粮草,先行在桐桢以南扎营,营阵分散,不要引起西凉人的注意。”   “是。”   “估摸着京中逗留两日后便要远征呢过了,尔等先行安置好家里人……”慕长安望着三人叹息一声,“这一去也不知是何时回来了,是生是死,皆不可知……”   ——   谢赟当夜里便去了吏部和兵部吩咐了事情,具体事情也未多说,便只是下了命令便离开了。   谢赟当夜去了翰林院见了大学士,只说是找个编撰以上的人掉到皇宫里头去任职一段时间。   谢赟知道等大雍与西凉打起来了,战事便也不是秘密了,只是这没有打起来,这秘密就得好好守着。   大学士一听是进宫任职,眉头不由一皱。   “这夜深他们都回家里去了,相爷也不好看人,不若,等明日人来了,便去选选。”大学士放下茶杯,凝了一眼谢赟方道。   谢赟眉头一皱,似是在沉思什么,他微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是想到一人,眸光一闪,道:“明日早朝后命靳南衣到正中门候着我。”   谢赟说完,只道了一句翰林的茶很好喝,便走了。   翰林大学士,处理机密,替皇上草拟机密诏令都不曾知道夜帝有意远征西凉。   不过是行军途中需要一个翰林人,记录言行,顺带参与史官的工作罢了。   谢赟选了靳南衣,不是没有理由的。   征西凉,如今仗未真真打起来的时候,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且,谢赟不相信,西凉人会坐以待毙,恐怕早已准备好了,若是大雍被动受战,也指不定是谁输谁赢。   次日,寡月果真就在正中门前等着了。   谢赟的早朝后是最末一个出来的。   远远的他就瞧见正中门前等候着的素衣少年。   他凝了眼寡月,用惯常的轻柔声音道了一声:“你跟本相来。”   寡月不明所以,跟着谢赟前去。   谢赟的确是最末一个出来的官员,可是跟着寡月的还有一条小尾巴。   萧槿从宫门处钻出,她自是不懂谢赟这个时候为何要找靳南衣,因他是靳公之孙,与谢氏也算是有牵连,莫非连谢赟也想对靳南衣不利?为了他的两个算不上亲,又算不上不亲的嫁入靳氏门楣的姐姐?   萧槿微微蹙眉,忽地想起一事,今日个上头不是下令各地征粮?萧槿垂了垂发胀的脑袋,颇为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寡月坐在太傅的车上,没有料到,太傅找他会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本以为谢赟会因谢家两个姐妹之事来刁难于他,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是,谢赟为何要选“靳南衣”?   谢赟瞥了眼身旁拘谨的少年,苦恨他改不了一个“谢”姓,谢氏姐妹之事,他不想管,可是谢家容不得他不管,他虽表面拒绝……到今时,连他都弄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思了。   昨夜向翰林要靳南衣,到底是为什么?   让靳南衣远随大雍军队远征西凉,他的本意是什么?   他修长的手揉了揉额头,他并不是想靳南衣去送死的,只是想调开些。   “你意下如何……”终于他还是象征性的问了一下“靳南衣”的意见。   寡月低垂着眉目,拱手朝着谢赟道:“全听圣上与相爷吩咐。”   他答的果断坚决,本来,他身在朝堂,身不由己,由不得他去与不去。   谢赟垂下揉着额头的手,沉声道:“你不必回去了,我会命属下同你家人说,顺便将你的衣物取来,你直接去慕营吧。”   寡月震了一下,如何?他连作别的时间都没有吗?卫箕、卫簿还有於兄……他们又会如何想?   “相爷……”他开口想争取一下。   “不必多说,这是军机,泄露了你担不了。”谢赟是很少同人解释的。   寡月住了嘴,低垂着头,在过皇宫北的时候谢赟唤他上了另一辆车。   寡月便是坐着那两车去了慕营。   他回头望了眼渐渐远去的街市,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还能回来吗?   他唇角无奈高扬,若是死在战场了,也好,早些去陪九儿。   一切听天由命,能活着,便竭尽全力完成该完成的使命。   寡月到了慕营,竟是被引去主营旁的偏营,来人说慕将军与几位将军在军中议事。   寡月怀中揣有明黄的圣诏,是谢相给的。约莫着等了一个半时辰,突然有个人来了引来了一个小厮。   那小厮是谢相府的,将两个包袱交与阴寡月后,看了阴寡月一眼,作揖离去。   等人都走后阴寡月才拆开包袱,一包是大雍史官负责记录用的纸张,还有一些翰林院的东西,总之是他办公用的;另一包,他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常穿的衣物……   他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是该说丞相的人快,还是卫箕卫簿快。   包袱里头还有两封信,一看便知是赶着写的……   寡月想留着日后再看,便没有拆开,他将包袱收好,便听到有人来唤:“将军要见靳大人。”   寡月一理衣袍,随着那人去了。   寡月进了营帐小小的骇了一下,目光不动声色的落在一旁的夜风身上,没有眼神交流,他不想让人看出什么,径直的朝着坐在营帐正中高座上的慕长安行礼。   “免礼。”声音冷硬、淡漠。   慕长安显然对“靳南衣”并无多少好感,他虽久不在朝野倒也知晓大雍第一个三元及第者,靳南衣之事:江南科场为太傅萧时除名,又为璃王卿泓钦点解元,在会试之前当着今科学子的面给当朝吏部侍郎萧槿下了帖子,又不知怎么在礼部会试上真成了会元,后来状元及第,却又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言其已有未婚妻子,拒了萧槿。此等人城府极深,在慕长安眼里看来不过如他容貌一样,小白脸一个。他不懂相爷为何选派此人前来?   慕长安,终究是贵族,哪里能理解寒门学子之心酸周旋,运筹帷幄,没有如寻常人一般的好身体,于阴寡月而言这条路难且艰辛。   阴寡月自是听出他言语中的冷漠,他未曾多言,行了礼又自行站起,走到一旁。   “你就先跟着叶将军。”慕长安随口说道。   夜风与寡月却是眉目一动,颇有默契的勾唇。   “禀将军,吏部临时征粮,还有我军储备的粮草明日凌晨便可以备好。”夜风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听候将军安排。”   慕长安摸着下巴道:“明日你领兵三万速速启程,后面的粮草你不用担心,我带一部分,等一月之后蜀地两湖江南的粮食来了之后,会有招募的新兵,那时候战事开打,本座自会派人回来运粮的,这个你们不必担心。”   慕长安说完,扫了一眼在场三人,又将目光落在阴寡月身上。   寡月虽是垂首,亦是知晓他是在看着他的,慕长安的意思他啊懂,泄漏军机,将以军法论处,处已车裂之刑。   ——   从十月的时候顾九就意识到自己的癸水一直未至,七月的时候她在想八月会来,八月的时候未至便一直没有在意了,直至十月过完了,她才惴惴不安的开始等十一月,真是让人绝望的等待啊,她腿瘸了,这身子连癸水也不来了吗?   停经无疑是意味着绝孕的,她不是不害怕的,她到镇南去花了五十文钱才弄了五付廉价的方子。   一回到家里,就熬上了。   厨房里,满是药味,这药味无论再与那人身上有多么,不同,却是熟悉的……   她呆呆的坐在炉子前,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等药熬好了,她再起来的时候,腿已微微有些麻了,望着窗子外又飘起了雪,心中渐渐有些忐忑,希望三日后雪能停,如今她买药已将所有的积蓄都花的差不多了……   她再不做事,必是撑不到来年了。   顾九将罐子里头熬好的药倒了出来,凉了片刻,去灶上拿了一个尚是温热的馒头,细细的啃了起来。   “药要饭后喝……”   这是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个人教她的,她又何尝不是记得他所有的话,她又何尝不是记得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为什么,她眼盲失忆了,记得他……   为什么,她站在他眼前,他却认不出,认不出……   明明要自己不去想,不去想的……   她强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泪,开始大口的咀嚼着馒头,不再慢条斯理,她如同一只困兽一般,一口气吃下三个馒头。   吃完了,她将头深深的埋在腿上,大脑里一片空白。   窗外的寒风肆虐,飞雪乱舞,这样的夜对顾九来说无疑是难过的,也还好,她早前买了几床厚厚的棉被子。   炕烧热了,她本是用不起炭火的,只是这身体受不住,她一面努力的存粮食,还要一面存钱买炭火。若是不行,以后就在火炉边烤一夜的火将就着。今日就好好享受一下这热炕头吧……   这一夜她睡的很沉,很快便进入了梦香,梦里没有吹着横笛的白衣少年,却是雕梁画栋抄手游廊,还有玉阶台矶,厢房里梨木雕花的木椅,猩红的锦被,那炕上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炕上的小木桌上摆放着的花瓶里插着几簇梅花。   她抬眼就瞧见那少年两眉之间鲜红似血的胭脂痣。   这是靳郑氏的府宅。   “九儿,今年你忘了我的忌日……连我,你也要一并忘记了吗……”   他温润的笑,眉眼儿微弯,唇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连我,你也要一并忘记么……”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不是说好了寒梅之约,每年都会有的,一年三百多日,仅有的,留给我的两日,你也忘了吗……”   他的声音不悲不惊,温温儒儒,他的周身依旧散发着阳光。   顾九,猛然惊醒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窗外的雪依旧飞舞着,北风呼呼作响,就像要将她的房子吹塌似的。   她梦见了南衣……   她缓缓的穿衣,意识到九月末十月初的时候,她的确可以忽略了那件曾放在心头铭记着的事……   她确实是有意的……   她起来的时候,炕已完全凉下来,她将自己裹的厚厚的,这棉袄也是她特意去买的,很厚实,足足穿了三件棉袄,又裹了一件斗篷,将围巾缠了脑袋一圈后她才敢推开门。   屋外的雪,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风小了些,雪依旧零零散散的飘落着,村子里瞧不见人影。   顾九望了眼白茫茫的一片,游离的目望了眼篱笆栏的那头,是五岁的阿大穿着靛青色的棉布大袄子,裹的像个球似的,在门前扫雪,她目光往阿林哥家的大门口移了移,就瞧见穿的同样颜色的旧棉袄的两岁的秀妹站在门楹处,秀妹穿着的是阿大小时候穿过的旧棉袄,这里人一般是给长子每年安排新衣,再将长子穿过的新衣留下来,后面来的孩子无论是男女都会穿第一个孩子的衣服,除非是破旧得不行了再换新的。   秀妹大眼眨巴的望着顾九,顾九也发现了这个女孩总喜欢这般看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像看什么她觉得新奇的东西似的。   顾九在院子外头站了会儿,觉得有些冷,便进去做饭了,饭做好后,又将昨夜熬好的药加热,她想着将昨夜没有倒掉的药渣再兑水煮上一次,这样一付方子她可以喝上两天。   昨夜,也不止顾九一个人梦见了南衣……   阴寡月梦中的南衣一直静静的端坐在梅林处的棋盘前,他赤着足走向梅林,那一年的冬天,那一夜的梅林,明明寒风肆虐,冰冷刺骨,那一夜的悲凉与狂躁不安间他吻了顾九……   “南衣……”   他凝着梅林处一身白衣胜雪的男子,静静的朝他走去,却永远都靠不近他……   寡月怔动间止住了步子,抬眼望了一眼飞舞的雪,明明是雪,落下的却是这般温热,明明开着梅,却并不寒冷。   他猛然意识到这是梦中,他依旧在行军途中的营帐里,营帐里,当是暖和的……   这无疑是他第一次梦见南衣,他不曾忘记南衣的忌日,就像他不曾忘记顾九落崖的日子一样。   那一梦,他站在梅林里,南衣未同他说一句话,只是偶尔抬起头同他温润一笑……   那一笑,没有往昔的洒脱,依旧温润,只是眉梢眼梢都带着他可以瞧见的悲伤……   他知道错了……寡月轻闭眉目……   南衣虽不说,他也知道,他入他梦中是为何。   天亮,梦醒,留下谁的惆怅。   无疑,远在江南的靳郑氏也梦见了南衣,其间的内容不得而知,南衣同这个养育他的女人说了许多。   让别人不解的事,一直久病的靳郑氏竟然是撑着身子走出她呆了十几年的府宅。   自那一年,她不曾出府,没有想到,这一出来,就瞧见江南的变化如此之大。   城门依旧,华胥楼依旧……   街市依旧……   靳郑氏撑着身子被姜兰芝扶到了毓秀坊,苏娘带着众绣娘前来行礼。   郑裕安望了眼苏娘,又抬眼望了眼门外的街市,时光,不会因任何人停留……   郑裕安轻咳了一声,沉声道:“九爷不在,少爷远行去了(收到卫箕的信了),这毓秀坊和玉石坊就有我来打理。”   卫箕来信只说了“靳南衣”被皇上派到某处办事去了,得要个一年半载,还说下个月会回江南,留他哥在长安看着长安那边的宅子。   卫箕回来是放心不下九爷的九酒坊和小农庄,另外还有梅花庐要照看着。江南,他两兄弟还是得回来一个的,于是乎就决定卫箕再回来。   卫箕在寄信给靳郑氏,告知她长安这方主子情况的时候,就感叹,人生之事,聚少离多,他也颇怀念起,九爷还在江南的日子,想到九爷他又湿润了眼眶,九爷走了,主子离京,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长安紫藤园前停下一辆半华丽的马车,半旧的绫罗绸缎包裹着,半旧的流苏,两匹温顺的白马。   卫簿听到声音,狐疑了一下,赶了出来,看着这车有些眼熟,想了一下,才想起是那日,从集贤堂回来后瞧见的马车,那个女大人的。   正当卫簿思索的时候,萧槿就从车中走出。   卫簿朝她作揖行礼,也未请人进院,只是站在那里,等着这女大人先开口。   “你家主子呢?一连一个月都没有瞧见,翰林院那方也不见人。”萧槿轻咳了一声后,倒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卫簿思量了一会儿,方答道:“我家公子受皇命有事外出了。”   的确是受皇命,若是皇命这女大人也不会强行相问了吧?   果然萧槿微蹙眉后转身离去。   卫簿深吁了一口气,瞧着萧槿上了马车,轻道了一句:“大人慢走。”   马车中的萧槿,自是觉得这事情蹊跷,自那日见“靳南衣”上了谢赟的马车后,便不见靳南衣了,难道是谢赟将“靳南衣”给“解决”了?   也不怪萧槿会这般想,靳南衣为靳公庶长孙,如今又为靳公所承认,无疑是碍着谢氏堂姐妹的眼的,谢赟姓“谢”自是要帮谢家人的。   谢赟。   萧槿握紧了拳头,她果真看错了这大雍最年轻的丞相了吗?她敬他为师,他却与那些人一样,为了区区家族利益,残害人命么?   萧槿强压住去丞相府邸找谢赟的冲动,若是此次贸然前去,以她之脾性,定会大闹一场。   谢赟,她还是得罪不起的,况且三月里他还是真帮过靳南衣的。再者一国丞相不可能贸然“作奸犯科”,难不成真的是“皇命”?   萧槿不禁沉思起来,是什么样的事需要一个翰林四品?   ——   桐镇。   休息了三日,睡了三日的热炕头的顾九,又到镇子里去卖油饼油条了。   夜风的军队已来桐镇大约七天了,桐镇以南二十里搭起了营帐,商量着即日整顿,过青图,直攻班尔拉部。   顾九正准备收摊子的时候,又听到那声熟悉的沙哑声:   “剩下的面全部炸了。”   顾九抬头望了眼那男子,他脸上有薄薄的红晕,像是喝了酒。   行军打仗是不允许喝酒的,而且顾九知道阿羽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她想,今天的阿羽有心事。   顾九将剩下的面全部捏了饼,那人将他钱袋里的钱全部倒了出来,顾九未曾看他一眼,也不曾阻拦,她不会发了疯要去开罪一个醉酒的男人。   顾九炸着油饼,才听到那人嘀咕了一句。   原来,今天是他亡妻的忌日……   江南是个伤心的地方,那她该用怎样的词汇形容北方呢……   顾九将油饼放在铁漏网上,等油滴完了,才给她包上。   她望着那个被冷风吹的双目愈加清明的男子,低声道了一句:“帮我看一下摊子。”   阿羽茫然又错愕的点点头,他是真心想和她做朋友,朋友,仅此而已。   是,因为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吧……   顾九去一旁的一家铺子里讨价还价的买了一大袋子的木炭,这几日木炭的价格涨的特别快。   手里的钱几乎全部用完了,她买回一大袋子木炭装上手推车。   阿羽见女人瘸着腿朝她走来,不禁骇了一下,上前去帮忙,顾九怔了片刻,却随他扛着那木炭。   她收了锅,灭了火,推着车往自己家里的方向走去,阿羽心中一动,意识到她可能是允他去她家里。   他心情微好,背着一大包的木炭,跟在顾九的后头。   顾九本以为雪日出来的人不多,没想到小九姑娘从镇子里带回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子的事情还是被人知晓了。   顾九脸虽红着,却不甚在意。   两三岁的秀妹扒在篱笆栏那头瞧着站在院子里的男人。   “姨姨……姨……夫……”   小孩子不懂事,胡乱的乱叫着。   顾九将推车放在院子一处,被这称呼骇了一下。   倒是阿羽辩解的快,朝着秀妹笑道了句:“不是。”   阿羽伸手,抱起篱笆栏那头的小女孩。   秀妹竟是红了脸,这脸一红,阿羽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生的挺好的。”   顾九眉头不禁抖了三抖,两三岁的孩子,他也看的出来?   顾九倒不是上心这些,她将东西收拾了一会儿后,又从屋子内拿来那只灯笼。   阿羽已将秀妹放下,顾九将灯笼点燃,又递与阿羽,方道了句:“谢谢。”   阿羽大手接过灯笼,想说什么,终究是动了动嘴皮什么都没说。   顾九另一只手在衣服内动了动,拿出一样东西来。   阿羽接过了东西怔动一瞬,不过是她闲来无事的时候搓了些毛线,勾了几双手套,阿娣嫂有,阿林哥也有,就连阿大和秀妹都有……   阿羽是自妻子亡故后,第一次收到外人送的手工品,那时候他的妻子也只给他做过一双鞋子,他一直珍藏着,直到他脚大了不能穿了,亡妻的容貌在他脑海里都渐渐模糊了……   顾九不曾想到他会这么大的反应,不过是一双手套罢了,她可以给很多人打,只要是她认为值得的人……   “快走吧,不然一会儿下雪了。”   顾九将秀妹放到篱笆栏那头,转身未看那人一眼。   阿羽凝着顾九进了房门后才提灯笼离开。   顾九进厨房里煮饭,这里的油多是动物油,为此她颇想念南方的菜籽油。很是想念……   或许,很难再吃到了……   她胡乱炒了她早在前些日子里就熏好的羊肉,吃了许多个馒头。   终于把自己吃的饱饱的。   她熬上药,又在屋子里练习起师父教她的那入门十式。   她不再刻意去回忆过去的一些事情,即使有些事情她心里清楚,关于周子谦的,或者孤苏郁的……   她努力的让自己的腿看着瘸的不那么明显,也努力的让这具身子更加的强壮。   气沉丹田,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她按照周子谦教过的内功心法,修炼内力。   联系完剑法后,她又在炕上打坐了一柱香的时间。   正当这时药香四溢,她便起来喝药了。   如此,过了几日。   终于天晴了——   她依旧天还未亮便起床,将摊子推到羊肉店对面的大马路上,年轻的屠夫朝她挥手打招呼。   她点头回礼,她的冷淡是很多人都知晓的,可是依旧有人愿意同她亲近,这便是北方,亲和的笑不曾褪去。   她将炉子里的火生起,又炸开了油锅,看了眼东升的太阳,她心头升起了暖意。   几个做木工的老顾客朝她走来:“老规矩。”   所谓老规矩,便是十个油饼十个油条。   那人说完便放下铜钱离开了,只消等上一刻钟,顾九的东西炸好了,就会送到对面的工地里去,往日便是如此。   工地,是两个月前来的,听说是个从这里出去经商的人回来了,要在这里盖房子,顾九不由勾唇,哪里都没有自己生根发芽的地方住的安稳……不是么?   顾九没有想那么多,赶紧揉面,油条的面弄好了,油锅也烧热了,她将油条丢了进去,翻了数下,又开始包油饼。   她做的很是认真,压根未注意到这四周的动静。   等东西炸好了,顾九等油滴完了,再用纸包着,送到对面不远处的工地里去。   马路很宽,顾九抱着十几个油饼,横穿马路,朝那工地,一瘸一拐的走去。   正在这时候从镇门口传来一阵集聚的马蹄声——   冬日的暖阳被这惊心动魄的声音划破,小镇不再宁静,是骑兵。   飞快的马蹄疾驰而过,终于,有人意识到是不是要开战了?这里虽说是北地边陲,可是已经有五十多年未经战火了啊?   安宁的北方小镇的人们,只是猜测罢了,却未曾这般想过。   顾九愣住了,她茫然的望向镇门,她是见过军队,也知道打仗是什么样子。   清晨的阳光洒在一个个骑兵的战甲上,他们涌进城中。   突然冒出的军队无疑让镇上的人们大吃一惊,虽然数月前有些耳闻,但毕竟没看到战火没有人会当回事。   顾九凝着千百铁骑的镇门,骑兵的铠甲和着冬日暖阳,刺伤了她的眼,她看到为首的红鬃马上那红袍的将军,三千墨发飞扬,睥睨三军的傲然风骨,高贵的不容侵犯,她微怔了一瞬,当她的目光越过您那红色战袍的人,落在一旁骑着黑马,一身雪白战袍的人身上——   青丝缱绻,双眸清明,容颜虽不绝美,却能让人过目不忘……   顾九呼吸一窒,她猛地别开脸,迈开腿向前跑,哪里知晓,那瘸了的腿竟是迈不开一步,像定在那里似的,她好腿一迈开,便一个不稳就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油饼散落了一地……   围观的人都吓傻了眼,哪里晓得上前来拉这个卖油饼的瘸腿女人一把。   近了,近了,那千百铁骑就在咫尺之间了,就要将她碾碎成泥了。   她悲愤的闭目,只是真的,她还不想死……   她咬牙,动着肩膀,在那惊惧的马蹄声更近的时候,努力的向前爬去。   她不想死,她还没有看够草原的日出日落,她还要去看仙女湖的圣水,洗去一身凡世污垢,她还要去看从极北之地来的银发男子,人生,还有很多期待,她还不想死……   “小九。”正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人似乎是从围观的人中杀出,将她大力拽起,拉到一旁。   ------题外话------   不鸣万人待其鸣,一非万人为其震,天下唯有一谢安。因为我很喜欢谢安所以让丞相信谢。   相见时难别亦难,给瓦点动力,一不小心再拖几章。   ☆、第二十四章 相见欢(二)   阿羽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淋漓直下,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是方才他没有赶到,会发生什么……   那千百铁骑,就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小镇的街道疾驰而过,似乎是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发生。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的铠甲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金光,骏马的长嘶,划破街心——   那一瞬的恐惧席上心头,顾九强压下脸,将小脸深埋在阿羽怀中。   阴寡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朝着这方盈盈一望,似有什么牵动着他内心的东西,他珍视已久的东西——   千百个骑兵中,唯有一人调转了马头,黑马白袍他茫然地握着马缰站在街心。   仿佛时间从周身流淌而过,他就站在那里,眸光匆忙的在四周扫着。   就在前几秒,阿羽早就听顾九的吩咐,带着她从围观的人中走远了。   “你怎么了?”阿羽将顾九放在地上,担忧的问道。   顾九离开阿羽的怀抱,摇摇头,低声道了一句:“我没事。”   寡月骑着马望着四周围观的人群,明明就在方才,他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明明是牵动心头的身影,为什么?待他回过头来,便不见了踪影?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明明容颜并非绝美,只是一双眼生得格外迷人,还有那侧脸,细看之下美的如同神祗一般……   街心,素衣的少年,唇角无奈高扬,他的九儿死了,或许是他前些日子梦见了南衣,便是心中悲恸太甚,以至于神志恍惚,可是他那么不确定,那种感觉如此真实……   前一刻,冬日的暖阳就落在那处,他盈盈一望,仿若瞧见了她娉婷的身影,她的温度,她熟悉的气味,就在咫尺之间……可是,亟待他转身,看到的却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影,再也寻不到那记忆里熟悉入骨的气息……   正当他失落间,一个红袍的男子从千百铁骑中骑马而来,那英俊的男子凝眉望向白衣少年,不禁凝眉问道:“怎么了?”   寡月这才回首望向夜风,有些尴尬,他摇摇头,朝夜风微微勾动唇角,温柔的道了一句:“我没事。”军情紧急,本不容得他耽误他知。   夜风微微蹙眉,深深地凝了寡月一眼道:“那快跟上吧。”   他们打镇门而过不过是事出紧急,或许今夜过后,他们之中便有人再也见不到这小镇的暖阳了……   寡月调转马头跟上了那方疾驰而过的骑兵。   夜风见寡月回过神来,眼中再复清明,便双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今夜的突袭很重要。   穿过青图草原,次日凌晨便可以攻入班尔拉部。给班尔拉部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慕长安的军队会在傍晚的时候过桐镇城关。   夜风赶上前去的时候,就听得董明(慕长安心腹)同一旁的副将说道:“下令封锁镇门,北部城关封锁,只待傍晚将军(慕长安)率七万大军前来。”   副将领命快马加鞭朝城关而去,此举不过是以防这桐镇中有西凉人的细作罢了。   八千铁骑穿过小镇直朝北城关而去。   在离城关三里地的地方扎营,就地生火做饭。   八千铁骑远去,围观的人都散开了,顾九才从她与阿羽隐蔽着的地方走出来。   没有她,他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如此,足以……   她轻闭清眸,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她一瘸一拐的朝着自己的手推车走去,手推车所幸没有“遇难”车上的东西也都还在。   她望了眼面团,继续开始炸油饼,方才的油饼落在了地上,还是得炸完了给人送去再走。   他,竟然来了……   她想都不曾想到,连想都不曾去想,如此边陲之地,他竟然来了……   说情深缘浅,到底是缘不浅,那便只是情……浅……   镇们口又涌进无数的士兵,阿羽看了顾九一眼,道了一句:小九,保护好自己,便没入那士兵当中。   顾九惊了一瞬,扬眼望着已没入士兵中的阿羽,她唇动了动想道谢,那人已移开了脸。   将将若是没有阿羽她非死即伤。   暖阳没有在小镇停留多久,又已寒风呼啸,还未入夜前就下起了雪,顾九将所有的积蓄买了储备的粮食,近期是不准备再出来了。   夜风率领的八千铁骑与三万步兵,当夜就预计要入青图草原。   青图草原过后,到次日凌晨便可直入班尔拉部。   夜风有同寡月说要他留在城关这边,寡月摇摇头,他是随行的文官,身份更是等同史官。   战争,他是必须要经历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夜风深看了一眼寡月,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多加几件袄子。”   寡月穿上夜风给他的软甲,还有战袍,多加了一件袄子,又披上一件灰黑色的斗篷。   夜风拿起一条素白柔软的棉布围巾给寡月围上。   “凉气不得入肺,你身子骨弱,行军打仗难为你……”   夜风还未说完,就听见营帐外郁倾的声音:“慕将军,容我先行通报一声……”   “不必了。”慕长安大步向前,不容得郁倾阻拦。   “这……”郁倾上前一步道,“臣还是先行入内通传一声,将军贵为当朝一品……”   慕长安瞳孔微缩,抬手打断了郁倾的话,道了句:“不必了。”   慕长安踏进营帐就瞧见,端坐着的夜风与阴寡月。   郁倾长吁一口气,还好他来的早,没有让慕长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夜风和寡月就是在听到郁倾与慕长安的对话后,拘谨地坐回各自的位置上了。   慕长安凤目打量了一眼二人,并未察觉什么。   夜风这才与寡月上前来行礼。   慕长安坐回营帐高座,望向夜风,问道:“情况如何?”   “一切准备妥当,待臣率骑兵八千先行,董明率两万步兵紧随其后,子夜入青图,牵制青图族人,青图之事解决,将军便可率八万大军接应我等,估摸次日凌晨能至班尔拉部,攻其不备,让班尔拉部措手不及。”   慕长安颔首:“如此甚好。”   慕长安又凝了一眼,一旁一直垂首而立的阴寡月,见他穿着打扮,皆是将军级别的战袍,虽说是颜色有异,不由眉头一皱。他似想到什么,同寡月道:“靳大人,是今夜随叶将军走,还是子时过了随我出发?”   夜风也征了片刻,寡月若是能随慕长安,自是少一分危险的,毕竟,这一仗,他是先锋,生死无卜。   寡月走上前来,抱拳道:“下官为圣上所定史官,自是随往前线。”   慕长安眉一扬,颔首,不再多说。   寡月是不会抛下夜风的,夜风,真真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若是注定不归,他去,能为他收尸也是好的……   马革裹尸,终究是太凄惨了。   夜风与寡月出营帐的时候,天已漆黑,营帐外飘起雪。夜风偏头凝了一眼寡月,笑道:“有个能收尸的兄弟,也是不错的。”   寡月怔了片刻,只字未提。   夜风上马,肆虐的寒风吹起他三千墨发,根根分明,鹅毛般的大雪纷乱着,宣誓,歃血,定盟。   “吾以鲜血,祭祀战神的英魂,与子同袍,与子同弋,同生共死!”八千铁骑的声音游荡着,震耳欲聋。   ——   石土垒砌起的屋子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也许是屋外寒风肆虐的声音太大了,一旁居住的人并未注意到。   女子砸了一个碗后,浑身轻颤着,朝着衣柜走去,她重新套上棉袄,换上准备过年再穿的黑布靴子,又系上斗篷。   最后一次,只此一次——   她咬牙,恨着自己,也轻笑自己。   无论过多久,她都放不下那个少年,他只消站在那里,就能将她一切的思绪打乱。   乱了……   她放不下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被派到了北方,不管他是随军打仗,被贬至此,她不希望他死了……   她要他好好活着,他的命是她的,谁都动不了……   顾九用油纸包了数块煮过的牛肉还有蒸过的熏肉,又带了许多的馒头和饼子便上路了。   顾九赶去城关的时候,夜风的军队将将离开,她站在城关外的营帐处,正困惑着怎么出城关。   突然有人轻声唤了一声:“是谁?”   顾九身子一震欲拔腿就跑,身后的人突然唤了一声:“小九?”   这夜里漆黑,阿羽只是看身形像,便唤了一声,没有想到来人定住了,还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他。   “阿羽…。”顾九轻唤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清明,忽地,她上前一步道,“我想出城关……”   男人无疑是怔动一瞬,随即明亮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受伤……   顾九,读懂了他的意思,她摇摇头,上前一步道:“我不是细作,我只想出关,我……”   放不下一个人……   可笑,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   阿羽眸光敛去悲愤,他凝着顾九,只觉得女人愈加瘦小了些,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小九,她从来冷漠又坚强,何曾这般……   忽地,他心中一动,上前去拉过顾九的手,朝着营帐内走去。   他扔给顾九他的一套旧战袍,随即默不作声的离去。   他离开营帐只是为了给顾九空间让她换衣。   在营帐外站了一会儿后,阿羽似想到什么,朝另一个营里走去,他想着给顾九端些热食来。   顾九换上衣服又将原来的衣服收拾在包袱里,她背上包袱后,便离开了营帐。   她自由自的计较,她不想麻烦阿羽的。   她只要出了城关就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大雍的士兵以为她是青图草原上的族人,便不会对她动手的。   草原人,不杀青图族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因为青图人是最下贱的名族,男的代代为奴,女的,世代为娼……   这是青图人的悲凉,却让草原上的人还有大雍人都不得杀伐。   或许是因为他们人口少,或许是因为杀他们脏了利刃。   阿羽端着一碗热羊肉汤,回营帐后,不见顾九,他悲愤着冲出营帐。   这个女人!她知不知道,没有军牌,穿着士兵的衣服,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会死的!   顾九在阿羽带她进营帐的那刻,她便知道,阿羽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守关士兵,因为,她包袱里还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   顾九顺利的出了城关,趁着风雪,赶了数里路后便换下了青图人的地图。   顾九拿出包袱里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芒又找出先前从阿羽营帐中拿出的一张羊皮绘制的地图。   阿羽找了许久再进营帐,也发现营帐内的地图不见了。   他不惊不怒,反而更加确定,顾九不会是西凉细作。   只要他们不是敌人就好,可是,一个女人,为何会在这样的日子选择出关,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皱眉,没有多想,心中担心着顾九的安危,却也只能祈祷,她能平安。   顾九走了数个时辰后,便瞧见了灯火。   蘸着猪油的火把燃烧着,发出兹兹的声响。   骑兵们骑着高头大马,青图的男男女女被压迫着蹲在一起,青图的人口不多,来来去去也不过几千人。   “我们不会要你们的牛羊还有财产,只要你们乖乖的在这里呆几天,别到处乱跑。”一个骑兵以青图的语言说完后离去。   八千人虽说是铁骑,行的也不算特别快。   竟然被顾九赶上了,顾九也觉得惊奇,虽然远远地至少还有一里路的样子。   其实顾九看到的并不是夜风的军队,八千人大部队将将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董明率着的两万军,留守了约莫一万人就地扎营,等候慕长安的大军。   剩余的一万人,由董明带着去接应夜风。   顾九瘸着腿加快了步伐,她要赶上他们的队伍。   忽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在她面前停下。   顾九骇了一跳,瘸腿一痛,踉跄的退了一步。   “青图的女人?”那人说道,微勾唇角。   青图的女人以皮肉买卖换取生存。   “一双很美的眼睛。”那马背上的人继而再道。   长剑挑开顾九的蒙着脸的围巾。   那人微微勾唇,伸手将顾九揽上马背。   低声道了一句:“即是青图的女人,伺候男人便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容我将你献给我们的将军。”   顾九听到他说前半句的时候生股冲动想要跳下马去,却在听他说完最后半句的时候止住了冲动。   他说的将军,会不会是与那个人站在一起的将军?   若他将她带到那个将军哪里,她不是省去了许多脚程,本来她的脚就不好使,这样到底是可以让她轻松些的。   那骑兵也不过是考虑到主上这些日子军旅寂寞,又好不容易瞧见一个“绝色”。   顾九还是那样认为的,女人若是拥有美貌,便要有与美貌同样强大的能力,否则美貌只能成为重负。   顾九被扔上了马车,这是八千铁骑里护送粮草的另外一支队伍。   粮草队伍有两只,行在队伍前头的有一支,后头又有一支。   凌晨天还未亮,夜风率领的军队也已走出了青图草原,正接近班尔拉部。   与夜风料想的一样还是有一班尔拉位于青图的细作,同班尔拉的首领岚安将军通风报信了。   夜风在来之前便做了此等打算,即便是有细作通风报信,他也不会动摇攻打班尔拉部的决心。   凌晨时分天将亮的时候,夜风率领的铁骑出现在班尔拉部的营帐外。   天空中的雪似乎小了一些,夜风抬眼就瞧见,高高的瞭望台上一身银色战甲的岚安。   果然有人通风报信!   夜风美目微眯。   忽地,一只金色的箭羽从百米开外射来。   正中大雍的“雍”字旗——   “大雍人,如你所见,你们攻打我班尔拉部之心,我们早就察觉了,莫赫图和漠南部的援军已至,这一仗,你们真敢打吗?啊哈哈哈……”   瞭望台上的银色战甲的女子叫银色的头盔取下,一头栗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着。   八千铁骑闻此面面相觑,骑士们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莫不是真中计了?”   “莫赫图部和漠南部都来相援,看来西凉人早有准备!”   “原来只是演了一出请君入瓮,那我等岂不要成这瓮中之鳖了?”   “完了,这大雍是要败了?”   骑着马就立在夜风身侧的寡月美目微缩,他远远望过去,看着班尔拉部的主营处防备着的士兵,虽说是早有准备,看着气势骇人,远远望过去,少说也有几万人。   可是,总感觉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岚安,到底是如何想的?   连夜风都不由小骇了一下,凝眉不语。   寡月扬眼,凝了一眼站在瞭望台上的披着银色战甲的女子。   目光触及到了什么他美目微缩。   若是早有准备为何战靴未还?而是在营帐之中的黑靴?   莫不是,西凉人没有战靴?   西凉自定都祁连后受中原文化影响,这岚安所穿战甲就是仿中原所制。   “这个时候,用空城计比用草木皆兵要强。”   寡月这一声以内力唤出,岚安自是听到了。   她站在瞭望台上的腿一颤。   夜风也注意到了,举剑高喊一声:“别受她蛊惑,莫赫图的人还有漠南部的人都不会来,班尔拉无援,大雍必胜!别忘了尔等的誓言!”   “大雍逃兵,死!你们既然站在这里就要像个战士一般死去,尔等难道想你们的子孙后代皆背负着一个逃兵的身份?”   夜风的话语刚落,身后的骑兵中有人高呼着,于是无数人振奋起来,都高举着腰间的佩剑。   高高的瞭望台上,岚安茶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惧,她凝着身处八千铁骑中的阴寡月,美丽的眸子闪过一丝狠戾。   她岚安一生从无败绩,草原以北,闻岚安之名,皆是闻风丧胆,竟然被他一眼识破伎俩。   用空城计比草木皆兵要强?   她记下了。   女子从高高的瞭望台上一跃而下。   “放箭——”   鲜血,染红连天烽火。战士们的身影交缠、厮杀着,八千铁骑冲破班尔拉部的大营营帐口直朝着营帐内而去。   ●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君于长戈,缘胡不归?   胡不归,妾一心待你回。   胡不归,妾一心待你回——   一心待你回……   胸膛的热血汩汩而出,少年,望了眼苍黄的天际,无情无绪,他唇角依旧高扬着,耳边夜风的嘶喊声已随着战士们的厮杀声渐渐淹没,这柄金羽箭入胸膛并不深,只不过这金羽箭浸了毒,这一箭亦是岚安有意而为。   少年苍白的手捂着胸口,又伸出一手抚摸红袍少年的脸。   “我既然看到了,便不能不挡……”   少年的面颊渐渐变得惨白,唇齿变得乌黑……可他依旧温柔的笑着。   他游离的目望了眼天际,九儿,我好想你……   九儿别怕,忘川碧落,有我,你不会孤独……   他修长素白的手猛然垂下。   清澈的凤眸缓缓阖上,人世间他最爱的人已死,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北风肆虐,大雪忽起。   战士们的厮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淹没在风雪声中。   “啊——”红色战袍的男子仰天一声长啸,他抱起少年,同旁边一个副将道:“带靳大人回去医治,他若死了,我杀了你!”   那个一脸血渍的副将颤颤地接过夜风手中的阴寡月,他心优夜风自是不肯贸然离去。   “主子……”   夜风踹了他一脚,冷声怒吼:“快走——援军自会到!他若是死了,我为你是问!”   ●   与此同时,长安城郊外某处破庙之中,一个个子极其高大魁梧的僧人从破庙中走出,看了一眼天色,手中的佛珠一动,妖冶的眉头一动。   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没死?   他给夜帝逆天改命,这人亦在改命之中,他算他流年将尽,奈何没有死?   那僧人眼眸猛然睁大,右手指尖轻动间,唇间勾起一抹弧度,原是他与另一人命运相连,既然他命中自有福星,只是福星微弱,他便引他犯天谴!   那僧人走至一处空旷处,破钵子舀了一碗清水,他就地打坐。   凡羽,你既不让他死,我便成全他的杀戮——   ●   这头,夜风杀红了眼,等董明率一万援军赶至后,很快班尔拉部陷入了恐慌中。   夜风被寡月所受那一箭,严重影响了神智。   岚安没料到会是这般,节节败退,从班尔拉一直撤退数十里。   对方援军未至的时候,只有八千铁骑,八千铁骑就将她驻守的八万精兵打的节节败退!   真是想都想不到的荒唐!   这时候董明的一万人马已至,慕长安的八万精兵正在来的路上,班尔拉部无守了!   岚安摇头,她不想投降,不想,她一生从无败绩!   残余的班尔拉部人被困在沙丘幽谷。   “将军,我们降吧——”一位女性副将跪地道,紧接着又有几位部将跟着跪地。   “将军,为了班尔拉部的人民,请将军定夺!”   岚安的傲骨犹如天山上暂放的雪莲,她一生容忍不了败笔。   她沉默片刻再道:“这才仅仅一天,给漠南部和莫赫图部的通信的人都还没有到,你们就要降吗?为什么?连三天都等不了?”   岚安的意识很明显,不降!   跪地的副将们起身,不再多言。   班尔拉部的首领的话无人敢反驳,他们只能听令行事!   “我们还有三万人马,粮草俱在,为何要降,三军听令,死守幽谷。”   “将军——”一个女将军跪地,“可是谷外班尔拉部的族人们,还有俘兵们?也置之不管了吗?他们是无辜的!”   岚安震了一瞬,没有答话。   事实证明,岚安错了,大雍人并不是好心肠的君子。   ●   寡月被人抬进临时搭建的帐篷,数名军中医官的抢救下依旧生死无卜。   “大人,将军也受伤了!”   营帐外传来一声士兵的通传。   那黑衣的副将身子一震,看了一眼给寡月治病的几名军医,厉声一吼:“快随我去见将军。”   那黑衣副将一出营就瞧见被绑着手脚扔在一辆军车上的顾九。   “来人,给她松绑,要她去照顾里头那个。”那黑衣副将说道,冷眼看了眼顾九,“里头那个大人若是死了,你就去给他陪葬吧!”   他说完还怕顾九不懂,又用青图语重复了一遍。   顾九无话,看来这人还是个人才,会这么多的语言。   顾九动了动身子,就瞧见有人来给她松绑。   那人动作粗鲁,大手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又将她一拧,往营帐中走去。   军中都是男子,有个女子照顾病人也要好一些。   顾九一瘸一拐,随着那人走着。   “轰”的一声那人将她往地上一丢,她摔了要吐血。   只听那人冷冷地道:“人要是死了,就拿你犒赏三军。”   顾九骇了一跳,厌恶的皱起眉头,死了,与她何干?   难道,她就要任他们宰割了吗?   他们当她不会逃的吗?   顾九听得周围人慌乱的步子,渐渐起身,有一个人将一铜盆的热水递到她的手上。   顾九抬眼就见到是一名医官。   那医官没有说什么,忙跟着人出去了。   顾九方才听到有人说:将军受伤了?   莫不是都去看那个将军了,便将这里交给她来打理?   顾九没有再继续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顾九环视一周,正巧目光落在床榻上。   她眉目动了动,床榻上躺着的毫无生气,脆弱的就如同一碰就要碎了一般。   远远地看着,她心中一紧,不知不觉地想要靠近,她抬腿走了数步,在离床榻更近一些的时候,手中一抖,铜盆“哗啦”一声落地,接着“嘭”的一声响。   顾九仓皇的转身望了一眼,营帐外,并没有人。   接着她听到了几声嘹亮的号角声,许是军中出大事了,无人注意到这里。   顾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榻前的,她没有想到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会是这般虚弱的躺在这里。   他的右胸绑着绷带,有鲜血渗出,嘴唇青紫,面色惨白。   床榻两旁的暖炉燃烧着,他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只露出右胸口的伤口,裸露在外的右肩膀上搭着一条羊毛方巾。   站在这里本应该觉得很暖的,可顾九依旧能感受到心中的悲凉。   她没有想到,再次相逢,会是这般,她又一次看到了虚弱无比的阴寡月,只是这个时候,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她不喜欢,不喜欢这么脆弱的他。   顾九缓缓地靠近,当就要离他一尺近的的时候猛然止步。   她开始越来越不懂自己,明明内心如此畏惧,却又希冀着重逢……   她想转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抓住了她的。   “九,九儿……”   顾九猛地抬眼,就瞧见榻上的少年,半开半合的凤目,他气若游丝,虚弱的好似要化作一股青烟……   “九……”   他唇角微微勾起,纤长的睫毛颤动着。   “我知道……你会在黄泉路上等我……我不会……让你寂寞的……”他的唇色愈加难看了些,他睁不开双目,只能维持这种半开半合的姿势。   “九……”他力气渐渐地消散,声音越来越小,“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好想你……”   少年苍白的面上凤眸阖上,一抹清泪滑落,火炉中的火摇曳着,他的手依旧拽着她的不曾松开。   少年的话语,对此刻的顾九来说,无疑同霹雳一般。   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能认出她来……   为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他紧紧相拽的手上,她忽地靠近一步,另一只空手,就要颤抖地落在少年的鼻尖处。   “混账,都让开些!”营帐外传来男子的嘶吼。   “本将还没有死,你们都让开,靳南衣若是死了,让尔等通通陪葬!”   夜风拂帘而出,只披了一件十分厚重的斗篷,穿着一件薄衫,臂膀上的伤口将将由他自己胡乱包扎过。   这一仗将班尔拉人逼进了幽谷,却死了一名大将,慕长安心腹部将董明,连夜风左臂也受伤,靳南衣更是生死无卜。   夜风知道若是那一箭寡月不挡,直中他心脏便是必死无疑。   他没有死,他更不会让寡月去死。   夜风走进营帐,就瞧见站在床榻前的顾九,顾九的手还被寡月握着,她想挣脱开寡月的手,挣扎了数下,那手就是死死地缠着她不放。   夜风也感受到这方的微妙,目光落在床榻雪白的羊毛毯子上相缠的两只手上,瞳孔一缩。   他深望了眼顾九,箭步流星的走上前去,伸手挑开顾九蒙着脸的面纱。   顾九自是没有见过摘掉面具的夜风的,便认不出这个将军是谁。   夜风却是凝着眉嘀咕了一句:“是你。”   顾九不解地抬眼,想从这人脸上寻找什么,他一脸英气还有贵气与傲气,她着实不认得,只是为何觉得他细细地看着,有些熟悉。   夜风轻轻勾唇,将围巾给顾九缠好,继而再道:“能这般肆无忌惮看我的也只有你。”   夜风说完,转身望了眼营帐外,道了一句:“医官都进来!”   他没有时间问顾九是怎么到这里的,他知晓,顾九与寡月之间定是发生了些什么,而这些事情是他二人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一个外人插足不了,如今最主要的事救好寡月。   说着,营帐外的医官们进来站了两排。   “治好他,若是治不好就将你们留在这里,不让你们回都!”红袍黑色斗篷的人,眉眼通红,他厉声下着命令,众人闻声猛打了几个寒噤。   医官们面面相觑,颇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将军,此人意志薄弱,一心求死,臣等无能为力啊……”一个老医官跪地拱手说道。   意志薄弱?一心求死?   夜风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阴寡月,家仇未报,沉冤未雪,他如何一心求死?   夜风大步向前,提起那老医官的衣领道:“少糊弄我!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   他双目通红将那医官一下子甩到了地面上,那老医官一声闷哼,摇摇头。   夜风站起来,继而再一声怒吼:“快些救治。”   他转头对一旁站立的顾九道:“你过来下。”   顾九愣了片刻,看着少年依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伸出另一只手,将少年握紧她的手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   “九,九儿……”榻上的人继而毫无意识地唤了两声。   榻下跪着的医官们,愣了片刻,接着心中一紧都靠上前来。   “他,他在说话……”   “快点,趁着现在灌药施针。”   顾九迈着僵硬似灌了铅的腿朝夜风走去,这么久过去了,她还依旧会为他的只言片语伤心难过。   他的真情与假意,她还能信吗?   还是,终究是她太过偏执了……   是她奢求的太多了……   若她懂得的不多,若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古代女子,会为一个心爱男子突然而来心血来潮的只言片语开心很久……   若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古代女子,不会计较三妻四妾,或者也不会计较茫茫人海她再变模样认不认得她,更不会在意他的情意多深,那样只是只言片语她便会高兴很久……   可是她不是,她要的是今生极致的唯一。   知道的太多了,经历的太多了,便不会幸福。   顾九的瘸腿终是被夜风瞧出,起初的时候夜风怔动了片刻,随即低垂了眉眼,挺起胸膛朝营帐外走去。   夜风的军营里,顾九站在他的书案前,她低垂着眉眼,等候着这位将军的发话。   “我是夜风。”   他屏退了左右后才开口说道。   顾九惊讶的抬首,不禁恍然大悟,难怪,他会说那句奇怪的话;难怪她感觉到他认识自己,原来是这样。或许,这个夜风,与阴寡月的关系,并不简单!   顾九不禁苦笑,望着男子冷硬的眉眼,终于知晓这眉眼有一些像寡月。   她依旧低垂着眉眼,夜风不禁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穿着最寻常低廉的棉衣,竟看着有一股超然脱尘的美……宛若看透世间种种,不悲不喜,不骄不躁,只是依旧固执的守护着,属于她的凡世净土。   许久,才听得顾九浅浅道:“是不是后悔……那一夜,没有杀了我……”   夜风游离的目猛然收回了视线,凤目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深吸一口气,显然没有料到,她重提当年旧时。   他依稀记得那一日的种种,只是那时候他确实是想杀了她的。   顾九抬起清秀的脸庞,眸子清明无杂质。   夜风只觉得自己在她眼前无处遁形,卑微而又渺小。   明明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将军,而她是背负着“青图女子”头衔的低贱奴仆。   而他却觉得在她目光的直视之下,无比的卑微又渺小……   “你,配不上他。”   夜风沉静地望着顾九,他以为他能看到她慌张的样子,他想撕碎她平静的脸。   他命令无数人找她,而她却自甘堕落的去了青图,青图女子以皮肉为生,她知不知羞耻!   夜风美目里染上愤怒,他为寡月感到不值,是的,不值。   顾九愣了片刻,神情依旧平静。她不想解释,她不会再傻到将清不清白挂在嘴边。   曾几何时,她似乎做过一件傻事。她曾痴傻的想着,若她是清白的,那个少年还会要她吗?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夜风瞥见顾九唇边的那抹笑,拳头紧握,他蓦地从座榻上站起,冷声道:“唤醒他,然后离开他……”   顾九勾唇,脸色平静若常,不悲不喜。   他说她配不上他,那便是配不上吧。   一个跟过孤苏郁的女人,一个沦落青图的女人,是配不上天上的月亮的。   他是高高的月亮,而她是地上的泥。   从一开始,她就是泥,一个风尘女,一个他人妇,一个青图女……   阴寡月,他也是这么想的?   顾九从地上爬起,浅声道:“谨遵将军命令。”   夜风走至营帐前的身影一震,掩藏在斗篷下的手一抖。   顾九重新回到营帐,那少年在施针灌药之后,已渐渐地有了知觉。   顾九走到榻前,还未上前,就被身后的一个黑衣副将推了一把。   “将军吩咐,你守着他,不准离开!”那人冷声说道,神情冰冷。   顾九“腾”的下就要朝床榻上的人扑去,却下意识的不想压到那人,她方一起身,抬眼就看到那人半开半合的睁开眼。   他身上浓厚的药香味和血腥味入鼻,顾九怔愣的那一瞬间,手已被人握住——   ------题外话------   夜风当坏银了。寡月加油,众人都看着你呢!别的不求,求五分评价票。   ☆、第二十五章 相见欢(三)   苍白的毫无血色的手,紧紧的拽住顾九的。   顾九全身的血液都凝聚在头面,感受着众人灼热的目光。   榻上的人轻缓地偏过头来。   “九……”   顾九眉头微皱,她分不清此时的阴寡月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神志不清的……   他的目光虽落在她的脸上,却是游离而涣散,他的凤眸半开半合。   他拽着他的手不放,不再叫她的名字,只是痴痴然的凝着她。   床榻旁的医官们相识一望,有一个医官道了一句:“趁现在,将药再灌给他。”   医官们端着药上前来,虽说药是温热的,不烫,可这样拼死命的乱灌着,顾九不由的皱眉。   榻上的少年被一个老医官捏着下巴,另一个医官给他灌着药,还有一个医官给他施针。   他们看着很是粗鲁……   少年的下巴被捏出指印来,眼睛微微发红,似是呛着了,猛地咳起来,褐色的汤药顺着下巴流下来,滴落在雪白的羊毛毯上。   那少年一直凝着她,不曾偏开目光寸缕,他双眼发红,清澈的眼眸似有泪水要落下来,他紧紧地握着顾九的手不放,神情痛苦……   那些人依旧粗鲁的灌着,不管寡月是否呛到。   顾九闭眼,又睁开眼,终于忍不住了,她上前一步小声寻问那些医官:“能让他好好喝药吗?”   一个大汗淋漓的医官看也没看她道:“他不会好好喝的,他这个样子并不是醒了,不过是暂时的,先前的药一滴也没进去,就睡着了!”   顾九骇了一下,再望向寡月,心中一紧,原来他不是醒了的……   “他这样能把肺中积血咳出来,自是最好不过的!”另一个医官说道,“血是止住了,伤也不厉害,箭上的毒目前还没有发作,最怕的便是肺坏了,肝脏大出血,然后昏迷不醒。”   如此来来回回灌了数次药,顾九扬眼往营帐外望了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   医官们轮番守着,顾九的手依旧被寡月握着,她坐在榻前,迷迷糊糊地想打盹,着实累了乏了,又苦于一日未吃东西,她准备的东西,她卤的牛肉、熏了又煮了的羊肉,被那个大块头的黑衣副将给扔在了草地里了……   顾九拍了拍发昏的脑袋,又瞧了眼沉沉睡去的阴寡月,心中,百感交集。   正想着吃的,营帐外就飘来一阵烤肉的香味,真香……   顾九耸了耸鼻子,知道肯定是夜风的营帐内,正在烤全羊……   顾九揉了揉肚子,把夜风问候了一遍,不给她吃的就算了,还要她闻到香味。   顾九干脆趴在了床榻上,不去想什么香味,也不去想肚子饿不饿,想要昏昏沉沉的睡一觉,就不知道饿了……   她将将趴下去,就有人拍她的肩膀。   顾九莫名的来了火,不给她吃的,连睡觉也要干涉了吗?   她抬起头就要顺着脾气教训那人一顿。   “你……”顾九没有料到是夜风。   夜风将手中的案盘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顾九小骇了一下,那案盘上躺着两条烤羊腿,焦嫩嫩的,还淋了酱汁,洒上了胡椒粉和孜然粉……   光是看着便让她食欲大增啊。   顾九伸出空着的手就拿起一条烤羊腿。   美味,真真的美味!   顾九撕咬其起来,连一旁的夜风都小吃一惊,这女人,她多久没吃过肉了?   夜风眉头深凝,想起顾九如今的身份还有过去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他冷漠的转身,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同情!   他朝寡月走去,看了一下寡月的伤势,替寡月掩好被子,又向医官寻问了一下寡月的情况,方匆忙离去。   顾九很快便解决掉了两只烤羊腿,一脸的意犹未尽。   她如今一个人可以吃掉一头羊,这两条羊腿还不够她塞牙缝。   拿着一旁放着的帕子,净了手,她望了眼躺着的少年,安静的脸,心中微凉……   她低头,将脸置于毛毯上,酒足饭饱,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整个营帐里没有一个医官,营帐外似乎也安静的可怖。   发生什么了?   顾九微愣,想要寻个人问问,方要起身,就瞧见被榻上少年紧握着的手。   她伸出手想掰开他修长苍白的手指正巧进来一个年轻的医官。   “姑娘醒了?”那医官笑道。   这是进营帐后第一个朝她笑的,顾九才会愣住不知如何回复。   那医官见顾九不回复也为多说什么,笑着去检查寡月的伤势。   末了,顾九才开口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那年轻医官小骇了一下,显然方才他以为她是青图女子不懂中原语言,没有想到她是中原人。   既然她是中原人,医官没有想要隐瞒什么,直言道:“叶将军下令杀了班尔拉部的俘虏还有部分族人。”   什么?   顾九愕然望着那人,夜风,他疯了吗?   那医官摇摇头笑道:“有人反对但也无济于事,慕将军虽不赞成,但也没有阻止,虽说如此,但这也是让班尔拉的首领尽快投降的一个办法。”   那医官说完,给寡月换了药,便朝着顾九微微颔首后离去。   也有人说杀戮太重,杀伐之气太重是要遭天谴的,夜风不信,他不信鬼神不信神佛,倒是信过几次凡羽,所以他不信天谴!   后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如此又过了数日,班尔拉部的岚安将军,降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一身血红战袍银色战甲的夜风凝着那女人说道,银剑插入泥地里,他的凤目比初见时候,更多了七分杀戮之色,连周身也多了散不去肃杀之气。   他屠戮了她的战友和族人,卑鄙!   岚安心中怒火愈加深重,今日被擒,他日,她所受耻辱,将一一讨还!   千斤的铁链被绑在她的身上,铁爪刺破了皮肤锁住了琵琶骨,她痛的咬破了唇,鲜血流了下来。   “这样对一个女人,你们忍心?”岚安撑着身子,依旧娇媚的笑着。   夜风转头,冷笑道:“西凉人的女子,值得这样对。”   “将军抬举。”岚安亦是冷笑。   “也只有西凉人的将军,会拿族人与战士的命拼一个笑话。”夜风依旧冷笑道,那些亡灵要怨,就怨他们的首领!   岚安手握着千斤的铁索,咬牙切齿,等莫赫图的人来了,等小歌弋的人来了,等女皇派着军队来了!看你们还能得意多久!   “押往长安。”一旁静静站立的慕长安冷声道。这一仗,他损失了一个心腹,董明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若是董明不死他也许会阻止屠戮吧。   此后的班尔拉草原,还有青图草原,许多人多说,那一年,大雍对西凉一仗后,草原的河流,流淌的水都是鲜红的,那场屠戮,屠杀了几万俘虏和班尔拉族人,空前惨烈。   ●   营帐的火炉里焦炭燃烧着,没有多少烟,暖暖的,又入夜了,顾九消灭掉三只肉质鲜美的烤羊腿后沉沉的睡去。   营帐外寒风呼啸,顾九却做着美美的梦,仙女湖的水碧蓝碧蓝的,月光洒在上面泛着晶莹的光芒。   湖中一群来自冰城的绝代佳人,和从极北之地来的长长的银色头发的男子嬉戏着。   她慢慢的靠近,想看的更真切一些,若是,仙女湖的水能洗去凡世污浊,那么,这么神奇的地方,能否带她回到现代,那个时空里,她也是有家人的……   她不想身似浮萍,不想无枝可依,这样的时空,独自坚强,慢慢强大,太过心酸。   她以为她可以胜任的,原来这条路这么艰辛。   湖水淹没了她的膝盖,她缓缓地向前走去,思绪愈加游离……   忽地一个素白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惊惧间仓皇抬眼,正对上那少年沉郁忧伤的眸子。   他脸上毫无血色,薄唇轻颤着。   “要丢下我吗?”   他沙哑的开口,那声音仿若从久远的时空中传来——   “我、爱、你……”   顾九仓皇睁开双眸,抬头动了动僵硬的脖颈,看着不远处火炉里燃烧的炭火,这才意识到,只是一个梦境罢了。   她偏头,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   心中微愕。   他何时已醒?   顾九蹙眉,细细的凝着他的眼眸,凤目清明,没有一丝杂质。   顾九身子一震,被少年握着的手也是一抖。   他,真的醒了?   下意识的顾九想收回手,却被少年使力的握得更紧了些。   “九,九儿……”他似有些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真的是九儿吗?我莫不是,已经……”唇角高高扬起,无奈而又悲凉。   他另一只空置的手抚上额头,牵动了伤口,他痛了一下,惨白了脸。   同感如此真实……真是梦吗?   他竟有些不可置信的,腾的一下,从床榻上坐起。   他空置的一手抚上顾九的脸,围巾被挑开,少年的瞳孔震了一下,指腹下的肌肤如此真实,不是梦——   “九儿……”   他嘶声一唤,将顾九拥入怀中。   他紧紧的搂住她,温热的泪落了下来。   “九儿,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他身子颤抖着紧紧地搂着顾九,就怕这是幻影,一松手,就会消失……   “别离开我,九儿……”   他不介意她说他弱懦,更不介意旁人的眼光。   顾九怔怔的听着他嘶声呼唤,一时间,分不清这幸福的感受,是真是假。   ●   女人,瘸了一条腿,被夜风手下的一员副将,从青图草原带回来。   这是夜风入营帐后,同将将醒来的阴寡月说的。   夜风进营帐时的激动与欣喜,被瞧见二人相拥的怒意给淹没了,于是乎上前道:“寡月你还能醒来,我很高兴……”   他声音沙哑,他欠着寡月一条命。   他冷目望了眼顾九,又道:“我的属下在青图找到了她,瘸了一条腿,拖的时间长了不得好了。”   起初榻上的少年震了一下,这一震连怀中的顾九也愣住了,她无情无绪,只想推开他。   榻上的少年,愣了片刻,笑道:“我的伤不碍事了……”   这一句是回夜风的。   他依旧搂着怀中的女子,她穿得很厚,而他却依旧能感受到她的嶙峋瘦骨……   他呼吸一窒,竟是大力到将女人搂上榻,他不是不懂青图的女人是何意,也不是不懂夜风的意思……   他咬着唇,眉眼已有氤氲之色,颤声说道:“九儿,陪我……”   “我只要你陪着我……”   他竟是将顾九拽上了榻,快手给顾九褪去了鞋袜。   他的举动无疑是像夜风宣告着什么。   夜风目光触及到寡月胸膛处渗出的鲜红,眸光一敛,正欲开口,且听那榻上的人道:“夜风,我救你一命,求你,留下九儿,不要赶她走,若是赶她走,便将我一并放走……”   寡月怀中的顾九惊惧的抬眼望向夜风又望向寡月,她不是不想挣扎,只是,这个温濡少年在将她拽上床榻的时候竟然点了她的穴。   “你忘记了你的仇恨,你的冤屈,你竟然想同她一并走?”红色战袍的人厉声说道,差点手中的汤药还有稀粥就要被他甩了出去。   夜风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他将药碗和粥碗都搁在书案上,快步离开。   “都别进去!”夜风对营帐外的人吩咐道。   ●   营帐内的床榻上。   少年给女子褪掉外穿的衣袍,将女子放在羊毛褥子下。   褥子很干净,是顾九今日才给他换的,他的身子有医官来打理过,且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顾九是这些天第一次躺在床榻上,很暖,心却很凉。   少年的眼眶,从醒来便是红红的。   “九儿……”他抚摸着她的瘸腿,下巴婆娑着她的额头。   瘸腿很明显,膝盖那处的突起还有髂骨处的突起,手都能摸到,除去这骨关节的突起外,还有腿上,腰腹部的数条树枝的刮痕……   少年指腹游走过的地方,都是疤痕还有突起……   他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单音节,让顾九震了一下,这声音就像撕心裂肺的哭泣一般,只有一声,如柴刀刮竹一般。   接着,有温热的东西,从顾九的额头流淌过鼻梁。   他,哭了……   她从不见他哭过的……   寡月不知道她到底经过了什么,只清楚,她过的不好,很不好。   从崖下落下来,怎么到了青图,他不敢想象,更不会去问。   他紧紧地搂住顾九,微凉的唇触在顾九的额头上,发疯了似的吻。   “九儿,我不会丢下你,再也不会……”   他吻她,从额头,慢慢往下,他将她平放下来,这一瞬,她对上他炙热的眸。   他仓皇的移开目,不敢看顾九的眼,却在下一刻,低头,闭眼,吻上顾九的唇。   “九儿……让我将我的全部都给你……”   他低吟完,唇火热的落在顾九的唇上。   顾九的眉眼猛地睁大——   温热的泪,亦滚出女子的眼眸,她本以为她无泪了。   少年的手滑向女子的腰封,他的真情不掺半点假,他闭着眼,唇在女子的唇上撕咬着。   胸前破裂的伤口又渗出血液来,他不曾理会。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给她他的全部!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只要她。   不管她是否经历过其他男子,他要都她——   ●   顾九,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不会……   他的确褪下了她的衣衫,也的确坦诚相见了,也吻了她。   只是……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末了,他喘息了很久很久。   许久之后,他在她耳边说道:“九儿,我是你的了……你不得离开我了……”   顾九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什么。   他不会……他不会还说他是她的……   寡月起身穿好衣服,又给顾九掩好被子,羞红的脸上红晕未褪,他撑着身子去炉子边打了热水,又兑了些冷水,先给顾九清洗了,才清洗自己。   寡月的确不懂燕好之事,只知道这样就是要了顾九,他拧干毛巾挂着的时候才注意到胸前的伤口。   他自行打开缠绕在身上已渗出血迹的绷带,再自行上了药。   末了他喝了粥,再回到榻上,他搂着顾九,像个吃到糖的孩子,一脸的满足……   他要她,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只要她……   愿我如星君如月,一生一代一双人。   他本一无所有,仅能给她的只有这个承诺,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他还能给她什么?   寡月抚摸着顾九的脸颊,忽地脸又红了,再度吻了下去。   顾九的穴道已自行冲破了,她伸手握住他的一只臂膀。   “九儿……”少年诧异了一瞬,不禁抬起炙热的眼眸受伤的凝着顾九。   “别了……”顾九低呼一声,别开满是红晕的脸。   顾九将身上的少年推开,从床榻上坐起,毛毯滑落了下来,肩露在外头。   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身后一暖一件羊毛毯子覆盖在了她的身上,那人没有看她,只是将她裹的更严实了些。   顾九将那人给裹上的毯子不露声色的褪下,开始缓缓的穿衣。   她穿完上衣,又去穿下衣。   寡月没有立即阻拦,待顾九穿好中衣和一件小袄子,她掀开毛毯正欲出去。   寡月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手中紧握的部分很是纤细,他震了一下,却没有翻开。   顾九低着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末了,许久女子才浅淡的开口:“我们好聚好散吧……”   她说的极其平淡,转过身去就要下床。   曾经她想,与他共历风雨;   曾经她想,与他携手比肩;   曾经她想……   她突然觉得世界如此开阔,这半年来她的逃避如此可笑,她不会逃避了,她要回到大千世界中去。   她微勾唇间,空着的手轻轻掰开他钳制着他的右手。   她温热的手落在寡月的右手上,寡月震颤了一下。   她轻缓的松开他的手,没有弄疼他,她表情淡然,双眸清明,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就在前一刻,她想通了。   不必偏执的去逃避什么。   少年的手被她一根根掰开,若是他还想着钳制她,也定是能强行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的,又哪里容她掰开他的手。   只是,他凝着她唇角扬起的笑容,心中抽痛,她神情淡漠,平静无波。   她,真的,都要放下了吗?   顾九背过身子去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又转身,看到少年依旧凝着她。   寡月的目光没有移开半分,顾九看着他泛着微红的凤眼,修长斜飞入鬓的眉,苍白的脸,坚毅的薄唇……   她心颤了一瞬,上前一步,走近了些。   吻就落在他的额际,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吻他。   她轻轻闭目享受着此刻片刻的宁静,她是爱他的……   “保重。”   她说完,拿起一旁放着的斗篷还有围巾。   她转身,瘸着腿,出了营帐。   少年怔了一会儿,只是一会儿,他便掀开毛毯,胡乱的穿好鞋子,冲出门去——   “九,九儿……”   “九儿——”   “咳咳咳……”   顾九回头,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又瞧见朝着她走来的夜风。   她回头对阴寡月勾唇笑,那一笑没有娇羞,无情无绪,她轻声道:“保重,会再见的。”   夜风走向顾九,沉声道:“我说过,他醒了,我给你准备好马好车,让你离开。”   顾九唇角依旧带着笑意,她浅淡道:“谢谢将军。”   一辆马车被一个车夫打扮的车夫牵来。   夜风不看顾九,兀自说道:“他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通关文牒他身上都有。”   顾九点头上了车。   她上车后,朝着那素白单薄的身影盈盈一望,眸中一痛。   她微微勾唇,掀开车帘,兀自上了车,没有多余的情绪,她不想逃避,却注定要离开。   寡月被她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哀伤感,蛰伤,他眸中一痛,嘶声唤了一句:“九儿……”   他这个时候只能想到他的九儿要走了,要离开他了……   他不许,他不许,他已经是她的人了,她也是他的女人了,为什么,还要离开他?   寡月随着马车奔跑了许久,他不知自己在执着什么,只想追上九儿,这一别,他没有勇气再面对今后没有她的冰冷世界……   “九儿……”   他氤氲的眼凝着马车远去的地方……   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心疼他的心疼;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默默的守护在他的身旁;也再也没有一个人,值得他守护了吗?   他发疯了似的奔跑着,“腾”的一下,摔倒在草地里。   他的目望着远去的马车……   他听到有人在唱那首大雍北地士兵的战歌。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君于长戈,缘胡不归?   胡不归,妾一心待你回。   胡不归,妾一心待你回——   为什么,要走的如此匆忙,现在,还是深夜,就不能,再等等……   夜风将斗篷披在寡月身上。   “回营吧,她已经走远了……”夜风轻叹了一句,不再多说什么,扶起他。   许久,少年将头地埋进冬季的枯草之中。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   他想了许多,昨夜种种,往昔种种。   她吻了他,不是吗?   她是爱他的,若是不爱,她为何将自己交与他,为何要吻他,为何要对他笑?   她是爱他的,他深信!   九儿,你不是不敢面对,你不是在逃避,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黑影,那个黑袍墨发容颜绝美的男子……   他眸光阴鸷,一瞬从地上爬起,冲进了营帐。   夜风不解地蹙眉,他跟了进去。   只见阴寡月取来自己的包袱,打开包袱取出一些东西来。   夜风在火炉里又放入许多的焦炭,他看着寡月从包袱里取出翰林院发的稿纸,笔墨纸砚都被他拿出来,平整地放到了外面,夜风看了数眼,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阴寡月是放不下那个女人的。   他突然在想,自己的坚持是不是错了,阴寡月是阴氏遗孤,从前朝乃至大雍,阴氏是中原顶级的世族,人丁稀薄却是人才济济,将军、相国、士大夫、乃至女子皇后、妃嫔、女官……阴氏子嗣虽少,却史书留名,谁不是生荣死哀。   他日后成事,阴氏的旧案是一定要翻的,所以,他要选一个能配得上阴寡月的女人。昔年他想,只要是干净的女人,能照顾他就好,可是,顾九既然配不上寡月了,便可以舍弃。   夜风将火炉烧旺了些后,离去。   寡月将这几日的事情全全记录下来,又写了一封请辞。   这时候,营帐外走进一个士兵。   本是沉默专注着挥墨的寡月,感受到来人已站在自己身前许久,他不禁扬眼,看了一眼来人。   来人一张平凡的脸上似有冰霜,好似在外头已站了许久,他温和的眸子凝着寡月,目光却是坚毅。   “我叫阿羽。”   他沉声说道,上前一步,竟是抓住寡月的一只手。   “我可以带你去找小九。”他说道,大力的将寡月扯起来。   他已经寻了顾九许多天了,终于在无意间瞧见顾九进了这座营帐,于是乎,他便是每日都会空出时间守着这个营帐,他得知顾九没有危险,而是被派来照顾这个男人,便也安心了。   寡月随着他的大力的拉起起身。他能猜到,这个男人所说的小九是谁,只是他为什么认识顾九?   “你是谁?”寡月沉声问道。   那人身子一震,力道便下了些,末了,竟是松开手转身望向阴寡月。   “你就是她冒死出关想寻的人?”   阿羽凝着眉冷声问道。   寡月眉头深拧,“你什么意思?”   少年反握住男人的手,男人高大威猛,他虽看着清瘦却与他身高不相上下。   寡月大力的钳制住阿羽的手,阿羽手臂上传来痛意,他怔在当场,不禁多看了这个病弱的少年几眼。   “她冒死出关寻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寡月大力钳制住他的手,他清澈的凤眸染上鲜红,薄唇轻颤,低声呼啸着。   阿羽莫名的来了些火,他不看寡月,偏头道:“我便知道她那日定是见到了什么故人,便趁着风雪来军营寻你,没有想到她冒死出关都是为了见你!”   沉默了许久,两个人都粗喘着,阿羽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揪起寡月的衣领:“她在桐镇里一个人卖着油饼,餐风露宿,孤苦伶仃,我以为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想到她是有亲人的,而你们既然认识她,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孤苦!”   少年被男子的话震道,她不在青图,而是一个人在桐镇里生活着,他以为她被游牧民族的族人虏到了青图,而她却是在桐镇里独自一人艰苦生活,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择回长安?   寡月推开面前的少年,他将写好的公文还有请辞都放在桌子上,糊乱的收拾了东西,又将衣穿好,斗篷系好,围上围巾,他本大伤将将愈合,本不宜动怒伤神,更不适合旅途奔波,可是他想去找她,哪怕只是静静的跟着她便好。   寡月望了眼桌案上的药瓶,胡乱的往包袱里一装,就往营帐外走。   阿羽见他如此,一时间竟然说不出难听的话来。   “她住在镇北老凹子村的村尾土房子里。”   阿羽说道,那少年步子停了一下,低沉的说了句:“谢谢你。”   他方出营帐就瞧见一个车夫模样的人。   那人不卑不亢的朝他行礼:“大人,跟奴才来吧。”   寡月震了一瞬,扬眼就看到那人走去的方向停靠着一辆四轮的宽敞马车。   马车上很温暖,有火炉还有被子,那“车夫”是夜风亲信会医术与武功,夜风命他照顾好寡月。   寡月诧异于夜风的转变,但他没有多想,也没有拒绝,上了马车。   阿羽望着寡月的马车消失在视线,此刻,东方的天际已是鱼肚白了。   小九,希望你能永远快乐。他望着东方,轻叹了一句。   夜风再进军营的时候,寡月已离开这里三四里路了,他望着书案上寡月留下的文书和请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取来羊皮夹子将那些文稿都装了进去,回到自己的营帐,又提笔,写了一封手书。   夜风将羊皮夹子递与郁倾:“郁叔,将这个递与慕将军,请求翰林与‘靳南衣’一段假期吧。”   夜风揉了揉发胀的眉眼,班尔拉部已被占领,他们正在班尔拉驻军,漠南部太远,下一个当是西凉莫赫图部了,莫赫图部若是攻占顺利,便直逼西凉国都。   ●   顾九无疑是先道的,她在土子里呆了许久,将东西整理好,原本办置的年货都拿去送个了阿林哥和阿娣嫂。   阿大和秀妹就站在院子里,瞧着顾九将她赚钱换来的东西搬进他们家的院子里,没有用完的猪油,还有柴,焦炭,盐……之类的顾九都搬到他们家的院子里。   阿娣嫂落了泪:“日后再来若是来了桐镇,可一定要来多住上几日,我不是迂腐的人,外面总比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强个千百倍,你能去南方自是好的……”   顾九笑着安慰着,她谢他们,他们救了她……   阿林哥上前来,颇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九妹子,你……”他的目光落在顾九的瘸腿上,顾九懂他的意思。   顾九摇摇头道:“顾九感谢阿林哥和阿娣嫂救了顾九的命,一条腿罢了,能活着便是好。”   阿林哥眸中的愧疚之色更深了些,他不得心安,毕竟是一个女孩得一条腿啊,他确实救了她,可是她却救不回她的一条腿的。   “小九妹子保重……”他沉声道。   阿大本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这时候却也知道顾九要离开了,他上前来将他将将烤熟的土豆拿出来,道:“姨姨,路上吃……”   顾九怔了片刻,接过阿大手中土豆,还是温热的,这小小的温暖,让她震了良久。   “姨姨……”秀妹竟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顾九摸了摸她的头,哄了她许久,又拿出在军营中那几日闲来无事搓了的几根红头绳来。   “秀妹不哭,姨姨给你做的红头绳,等你长大了戴着头绳来给姨姨看好不好。”顾九诱哄着,果然小丫头也不哭了,接过头绳,痴痴地看着顾九。   顾九见她不哭了,微微勾唇,朝着一家子人深鞠一躬。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顾九有荣归之日,定不忘这里的乡亲。”   她转身离去,上了马车。   镇北老凹子村头,寡月见顾九的马车将将离开,他其实在这里等了许久,派属下去打听了,没有见到顾九出来的时候,他便在这里等着,自己动手换了药,又吃了些东西,继续等着。   等顾九离开村子,属下也出来了。   寡月忙对着属下说:“快跟上!”   顾九此行正是打算去江南的,九酒坊的产权是她的,她想着将九酒坊的事业做大,她要变强,更强,像慕七一样强大……   她不再受人欺凌,她要大刀阔斧的去干一场,不为靳南衣,不为阴寡月,只为了顾九。她穿越一遭,所有欺压过这具身子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她不再逃避,夕阳可以看,风月也依旧,草原还可以再来,平静的生活可以再有……   可是,她要她想要的东西,堂堂正正的拥有……   顾九还不知道有人跟着她,保持着相隔一里路的距离。   终于在顾九不禁长安却直接去了洛阳,再南下扬州的时候,寡月已确定顾九就是要去江南。   知道了顾九要去江南,寡月也不再紧紧地跟着她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靳南衣回江南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如今他回江南一可以离顾九更近一些,更要着手办一些事情。他回江南一方面要联系上卫箕,还要化名靳弦去拜访一些地方。   他放不下顾九,也再也不会放下,生别离的痛苦他尝过一次,再也不想尝试……   顾九一袭男装出现在九酒坊中。   紫砂当即便认出了顾九,紫砂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惊惧,快一年了,快一年没有见到主子了。清瘦比之以前微暗的面孔,双眸比以前多了一丝平静与淡泊,敛起了锋芒,不再是那个张扬气势骇人的九爷。   顾九未取下斗笠,而是望着紫砂勾唇浅笑,她轻轻抬手,沉声道:“带我去二楼。”   紫砂沙哑道:“是九爷!”   他激动的转身上前去开厢房的门。待他将至二楼的时候,却发现九爷没有跟上,紫砂回首就瞧见一瘸一拐的顾九正吃力的上楼。   “九……九爷……。”紫砂哑着嗓子唤道,“你的腿……”   顾九已取了斗笠,她扬唇,笑道:“不碍事。”   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紫砂忙上前来扶。   顾九笑道:“让我自己走吧,你扶我我更不好走……”   紫砂这才收了手,走到了前头。   二楼厢房。   “九爷,这是自二月到上个月(十月)整个九酒坊的盈利,请九爷盘点。”   紫砂取来一个木匣子,里面的银票都弄的整整齐齐的,紫砂是顾九教出来的,之前顾九就命他,将每个月赚的银子去换成银票,然后每日都要记账,她其实早就到了,只是在九酒坊外的客栈里坐了许久,见九酒坊井然有序便知道紫砂打理的很好。   顾九没有清点木匣子里的银票,她只手盖上盒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向来如此。   “紫砂,近一年九酒坊的生意如何?”顾九问道。   “回九爷,九酒坊的生意这一年来都差不多,只是自九爷走后这九酒坊的酒因为种类有限,那些酒师们又未多创新,紫砂觉得,轩城中人大多都厌烦了……”紫砂解释道。   顾九倒是喜欢紫砂这一点,对什么事情都是直言不讳的。   “酒的品种的事我来处理,只是我回来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顾九沉吟道,顿了一下,末了又添了句,“梅花庐那头也不要……”   “是,九爷。”紫砂拱手道,心中欣然,终于能与九爷共事了,九爷平安回来了就好,他能学到许多东西。   顾九很快的拿着九酒坊盈利的资金中的一部分在轩城中又找了一处。   她要扩大经营,赚钱,有了足够的钱才能往上爬。   以前靳南衣,也自是知道这一点的。   其实,她知道,那人一路上是跟着她的……   她不表明,更不会回头赶走他,他要跟着便跟着吧。   她需要时间,来做一些事情。她不会再逃避,也不会再惧怕任何人!   ●   清晨,江南的冬季亦是寒冷的,顾九一袭靛青色的长袍从二楼的厢房里出来,今日是晴天,天色好气色更是不错,心情也好。她轻缓地走下楼,就瞧见几个酒坊的小厮已经忙着开业了,他们朝她点头行礼,顾九笑着一一回礼。   “九爷,今儿开门的时候又有一盆水仙花,摆在门前。”   ------题外话------      ☆、第二十六章 青云路 九酒坊的门口,紫砂笑着朝从顾九说道。 顾九目光落在门前桌案上的水仙花盆,花盆是浅绿色的圆形浅底盆,形态小巧雅致,远观清丽脱尘,水仙的白朵儿开的正好。 已是第三天第三盆了,若是如此便是有意的。 既然是她回九酒坊之后来的,是阴寡月无疑。 顾九清明的眸光落在水仙花上片刻,微勾唇角,朝紫砂浅淡道了一句:“还是放在我房里的窗子前吧。” 顾九说完,一理衣袍,带着斗笠,半瘸着腿离开了。 她要去新开的酒坊里,最近又推出了几款强身健体的药酒,这将入腊月药酒也是卖的不错的,当然这几日她也为这条腿暗访过几个名医,皆言时日拖长要矫正并不容易。 顾九上了马车,车是新买的车,是将请的车夫。她感觉她又回到了原来在江南的日子,不到一年,便是物是人非。 卫箕没有告知九酒坊的人她落崖身故的消息,毓秀坊如今归靳郑氏打理,苏娘他们不一定不知道。 顾九如是想着,车已至了新开的酒坊前。营业数日了,生意也渐渐地好起来了。 顾九随意的翻了几下账本,又去了药房。 她开始认识药材,也默默地记下每种药材的性味与功效。 老大夫们都夸她认真,若是他们年轻时候就能这般记药材,估摸着早就成了神医。 顾九决定再去收几家酒窖,虽然如今也是自己酿酒,但规模不大,她还要去买一些酒窖里陈酿跟到年的酒,毕竟她酒坊里现有的酒只是近些年的。 好酒待雅客,愿者上钩。 她如此设定着,等日后赚足了银两,九酒坊的口碑建立了,便将九酒坊开到全国各地去。 强身健体的药酒方子是老大夫总结的经验方,顾九与酒坊的酒师总结了多次才投入生产。 顾九这几日凡事亲力亲为并不是想同别人证明什么,不过是认为四体不勤者,活不长久。每日运动,出些汗水,对她身体有利,虽不至于像在桐镇的时候,每日劳累,现金回到江南她不想怠慢。 顾九将人参枸杞和一些药材分了量放入数个酒坛里,她将将放完就有小厮来搬酒坛,小厮们要将酒坛运到酒窖那头再注入酒。 顾九想过了要去轩城附近再办置一个药庄,江南能产的名贵药材都要产,不仅如此,她还要帮轩城的药店接手制中药的成品,比如什么六味地黄丸,石斛夜光丸,天王补心丹什么的…… 有小厮端了温水过来,她净了手,从袖内取出一瓶蛇油来,她在桐镇炸油饼的时候就冻了手,江南这边将将入冬,从北到南,气温渐渐回暖,手上的冻疮结了痂,弄得她心痒难耐,一不小心就伸手去挠,直到流了血,那感觉才消散。 倒是紫砂心细给她弄来两瓶蛇油,紫砂瞧着她的手都这般了,也没多问什么,九爷不愿意同人说的,他便也不问。 连着涂了三日的蛇油后,顾九手上的冻疮也稍稍缓解了。 几位酒坊的管事被小厮唤来,顾九大致寻问了一些情况后离开了。 ● 寡月在轩城寻了一处宅院住下。 夜风派来照顾他的人,给他诊治着,一路上他胸口的箭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晨起后寡月在宅院中活动身子,诸如八段锦,五禽戏之类的,百试不爽。 宅院很小,他身上并未携带过多的银两,仅有的是夜风赐他的属下捎带给他的。 属下易姓,全名易书敏,寡月直呼他小易,他曾规劝小易回长安等候夜风,小易却说他授将军之命来照顾靳大人,便是靳大人的人了。 原来这易书敏是夜风心腹,是由郁倾亲手培养的。 寡月是十一月三十日的时候才命小易去梅花庐寻卫箕的。 也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大雍远征西凉的军旅才将西凉班尔拉的女首领,岚安将军送至长安,本是在桐镇逗留了一些时日后,董光才带着弟弟董明的灵柩,与西凉班尔拉部的首领将军与十名副将受令回长安。 如此一来,大雍攻打西凉之事,算是传开了。 董光董明为当朝三品将军,三品以上将军战死都不可草草了之。 乾元殿夜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召见了董光。 慕长安未回,故董光回京等同于慕长安回京。 慕长安年纪轻轻屡立战功,如今于长安百姓,慕长安是犹如大雍战神一般的存在。 夜帝封年仅二十岁的慕长安为护国将军,慕氏一族至此算是大雍之盛,当然亦是有人不爽,言慕氏女独占六宫之宠,故慕氏一门之荣辱全来之于女人。 这样的想法,在朝中很多大人心中早有生根,只是慕氏从来不屑于解释什么。 追风董明为“安阳公”,谥号“武烈”,于董氏故乡安葬,于禀德十三年春入武烈安阳公墓。其兄董光授正二品镇北将军,再率兵十万与护国将军慕长安汇合。 岚安将军被两名侍卫押进金殿,随后的还有她的三名部将,两女一男。 挣扎良久的四人,被侍卫们压迫着跪地。 “大雍夜帝,你今日强迫我岚安跪你,来日你要等着,偿还——” “啪”的一声,一个侍卫掌掴在岚安的脸上。 岚安将口中的血唾在了那侍卫身上,眸中的怒火更甚,握着千斤铁链的手指骨咯咯作响,今日的屈辱,今日所受的嘲讽都会让大雍人血债血偿!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高座上的男人皱眉间。冷目悲悯地望向金殿上跪着的女人。 “岚安将军,你是否愿意归顺我朝?”卿夜阙开口问道。 “哈哈哈…。”金殿爆出一阵沙哑的大笑,“本将虽降,不代表是要做你们大雍人的走狗!本将誓死效忠西……” 又是“啪”的一声响,岚安的脸颊已肿的老高了。 夜帝额角的青筋暴跳,面色十分难看,西凉人果真不识时务!卿夜阙伸手揉了揉额角,凤眸凌厉了数分。 “带下去!”夜帝身旁的安雨翎尖声说道,秀眉微微皱起,神情有些复杂。 岚安和她的三名部将被人带下,押往长安北营。 西凉班尔拉部的最高首领属如今大雍最高的“囚犯”,刑部携手长安北营联手受理。 铁链声铮铮作响,岚安与和她一起被俘的十多名部将还有副将被送往北营。 兵部的尚书和侍郎,还有几个守北营的都到了,北营天牢内,岚安被锁在了一根石柱上与她的几个部将分开。 岚安自从大雍皇宫出来就选择闭目绝食,她知道大雍人不过是想从她口中获取更多的关于莫赫图部、漠南部的军事机密,班尔拉部已成为过往,他们大雍人太小看了西凉的女人,她身为西凉的将军不会为了利益而苟延残喘,她忠于西凉,忠于女皇! 昏暗的天牢,血腥味弥漫,兵部的人来了又走,数位守北营的将军又来了,接着来了一位刑部的侍郎。 岚安听着他们交谈着,默不作声,他们问他们的,她不答,有时候别人送上几鞭子,她依旧不语,就像个死人一般,她是将军,从六岁起什么样的苦没受过。 大雍人拿布堵住她的嘴,她才不会愚蠢到自杀! 死,不过是最坏的打算罢了! 别韫清在天牢外站了一瞬,就见几个黑袍人走来。 那张绝美的脸,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孤苏郁最近的心情无疑是低落又烦躁的,远征西凉,如此重要的事,他手下的人竟然没一丝半点的警觉,直至连班尔拉部的人都被带到这里了,他的人才得到消息。 别韫清望着朝他走来愈来愈近的身影,唇角微微勾起,两个人真像,只是神情迥异,不是亲人都让他不相信。 别韫清朝堂上的品阶在孤苏郁之上,一个是正三品刑部侍郎,一个是正五品将军。 不过孤苏郁为太子身前侍卫,宫中品阶为正三品。 出于礼数,孤苏郁先朝别韫清点头。 别韫清亦是点头回礼后,才朝着天牢外走去,孤苏郁与那个名唤红绫的女子的事情,他一直在查,他也从手下的人那里知道孤苏郁似乎是在找什么人的,而且找的时间并不短了。 孤苏郁带着人进来,几个黑衣人将岚安所在牢中的炉火点燃,昏暗的牢房里升起光亮。 岚安觉得冷的发僵的身子,忽地温暖起来。 孤苏郁就是正对着岚安而坐。他坚毅的刀削似的薄唇紧抿着,他授太子之命来盘问班尔拉部的岚安将军,太子行此举他知,不过是想得到攻莫赫图部的消息送给远征西凉的慕长安。 孤苏郁冷冷地坐在那里,一身散不去的阴寒之气。 他身旁的一个副将,将一块铁柄放进了火炉内。 许久,连岚安都有些压抑不住了,想要抬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周太过安静,只能听到木块燃烧的声音,她知道正对着她的不远处坐着一个人,隔着这么远,她依旧能感受到他周身散不去的阴寒之气。 这个男人,不是个一般人…… 让她不禁联想起一个人,血鹰,孤凤。 那个一身散不去幽寒之气的男子,大漠的神话,歌弋的大哥。 漠南部的首领有三子,三子皆是大漠独霸一方的人! 长子血鹰孤凤,冰冷阴寒,容颜绝美,墨瞳乌发,能征善战,是西凉的战神,却是不幸早夭。 次子黑鹰星墨,传容颜丑陋,无人见过其真容,继承了漠南部原首领的高大身材,只是行踪诡异,自那子六七岁以后便未再漠南现身过了。 漠南部的原首领,五十岁得一幺子,也就是小歌弋,去岁老首领死时,年仅五岁的苍鹰歌弋即位,苍鹰歌弋天生银发银瞳,被漠南人视为神祗,歌弋之名更是在西凉远近闻名! 血鹰孤凤于岚安而言只是传说,可是在西凉血鹰孤凤的画像,只要是军营都是能见到的,听闻所画最传神的两幅在漠南部和班尔拉部。 想到这里,岚安竟是有些迫切的想睁开眼一睹眼前这人。 这样周身散不尽的寒意,让人从头凉到脚,让她想起血鹰孤凤那双冰冷窄长的凤眸。 亟待她正欲睁开眼,一个黑衣人朝她走来,那人撕开了她的袍子的一角,露出她满是伤痕的脖颈,还有肩上的肌肤。 一个黑衣人将在火炉烧热了许久的铁柄搅动了数下才拿出。 那黑衣人缓缓地朝岚安走去。 这时大雍俘虏必须打下的烙印,烫入肌肤,渗入肉中,会跟着她一生,直至她死去!—— 当铁柄离她越来越近,岚安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 “凡大雍俘虏两个刺字,左脸,左肩。”大雍“二字,将伴随你,一生……” 无情的话语,从那人的薄唇中溢出,冰冷的不带半点温度。 这一刻,岚安猛地抬头,虚弱地睁开双眼。一瞬,对上面前静坐的男子窄长阴寒的凤眸。 她身子震了一下,接着,烙铁烫入肌肤,切肤的痛…… 整个天牢里传来一声女子野兽般的低吼。 “啊——” 岚安的唇滴着血,她的左脸鲜红的“大雍”二字还未结痂。 那黑袍人从座椅上站起,勾唇道:“你是认命告诉我关于莫赫图的秘密,还是继续‘负隅顽抗’,坚持你可悲的坚持呢?” 他的声音同他的人一样阴寒。 岚安想大笑却没有一丝力气,她若是会说出西凉的机密,早就说了,既然已经坚持,至死都坚持着,西凉人珍爱生命,即使轻贱若草芥,也不会妄自轻生! 在西凉,在草原,那么多的为奴为马的人都没有想过轻生,她身为西凉班尔拉部的女将军,更不会轻生! 她是西凉人,即使是死,也要死在西凉! 她忠于西凉的皇帝,更相信女皇的军队会来拯救她于水火! “天真。”黑袍人深凝了女人一眼后,转身离去。 墨黑的斗篷远去,黑袍人跨出了北营天牢。 ● 西凉,国都祁连。 百里加急传至的时候,班尔拉部已经失守,女皇震怒。 下令急招莫赫图部与漠南部的两位将军进京。 百官退出金殿,女皇从金座上站起,赤金的龙凤双步摇抖动一瞬,冕链落了下来,帝王素白的手揉了揉发昏的脑袋。 西凉,至她这一代,真的要面临“生死大劫”了吗? “速召阿七来见朕!” 端庄雍容优雅的女皇沉声朝一旁的女官说道,而后明黄的龙凤袍子,衣袖一甩,便走下高座。 ● 一座宮闾里,绯衣的男子静默地跪在金殿中。 端庄优雅的女人被女官扶着走向金殿的高座。 “都退下吧。”女皇说道。 殿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做退声。 等人都走空,朱色的宫门“轰”的一声被阖上,女皇才站起身,冕琏相碰,明黄的衣袍动了动,人已朝着金殿走去。 绯衣人感受到,女皇的靠近,他压低脑袋,趴伏在金殿上。 “朕不命人唤来你,你就不来见朕了吗?” 端庄的女皇凝着脚边跪着的人,冷声道。 “阿七怎敢……” 男子答的浅淡,不料女人明黄的衣袖一拂,袖间飞龙与金凤齐飞,一声刺耳的响声在金殿传开了。 昔年前没有落下的一掌终于落下。 “这一掌为你死去的父王!” 男子绝美的脸上现出一个五指印,白皙的脸红肿起来。 他唾了一口血水,依旧妖冶的笑着。 他父王至死都没有见到幺子,这是父王的遗憾,又怎不是他的痛。 可是,他的痛,他父王的痛,都不该由这个女人来教训他! 她一心想生一个女儿,却没有想到,一连生了七个儿子。 她有没想过,他也怨过自己的男儿身…… “谢吾皇……” 他低垂着脸继而浅淡道,不卑不亢,不悲不惊。 女皇袖间的手猛地握紧,骨节咯咯作响。 许久,殿前宁静,能听闻彼此的呼吸。 华胥低垂着头,等候着女皇的命令。 “朕命你与阿六,率莫赫图部十万大军将大雍人赶出西凉版图!” 金殿上跪着的绯衣男子,脑中轰的一声响。 大雍攻入西凉了? 那么来的人是谁? 会是他吗? 华胥甩了甩发昏的脑袋,沉声答道:“臣、臣遵旨……” 西凉皇帝七子无一人封王,而今的西凉上层,被贵族女士大夫与公卿把持着,华胥的前头五个哥哥都成为女皇集聚势力的工具,被迫娶了西凉贵族女子。 他五个哥哥的妻子,有一朝女相,有莫赫图的女将军,还有西凉朝的女士大夫……她们性情刁钻,公开与男宠厮混!他的几个哥哥皆是忍气吞声!大哥温濡和蔼,二哥俊秀多才,三哥性子腼腆,四哥安静孤高,五哥精明擅学……这些哥哥却都毁在了女人手中…… 西凉人皆知女皇有意寻找女性继承者,至今仍想着生女儿。他们七子,顶着皇室的光环出生,却受尽西凉皇宫里的人轻视。 他最小的哥哥宏图伟略,心怀天下,却处处受挤压,被囚禁深宫十年。 倒是他在十岁那年独自离都,女皇为了顾全颜面,同西凉人说七皇子倾世之容,性情怪诞,行踪诡异…… 如此一来大雍的七殿下,成为了大雍贵族女争相传颂的男子,更是无数女子心中梦中情人。 他知道,这不过是女皇的伎俩罢了,她还想用他来做什么?是将他作为礼物一般送给将来西凉权利最高的人吗? 西凉的女皇,不过是被众臣架空的当权者,总有一日,西凉,将面临致命的一击。 女皇走后,绯衣男子从金殿的地板上站起来。 无奈勾唇,他一理衣袍,出了宫门。 他抬眼看了一眼冬日的暖阳,他已有许多年未见到他的六哥了。 那个一脸英气,常同他说“西凉不是女人的西凉!”的大男孩,他还好吗? ● 凉都祁连喧闹的街市。 姚思珺在祁连购下了一座宅子,一直等姚思珩至十一月也未等到,于是姚思珺拿出身上剩下的大部分积蓄,买下了一家客栈做起了生意,如今的西凉国都受汉人文化影响深远与长安无异,西凉人的通用语言依旧是汉语,西凉女皇本就有汉族的血统,只是毕竟游牧民族混居,也有其他部族的语言。 姚思珺将客栈交与胡大哥打理,客栈外挂着一个旗子,是一个“玉”字,因此客栈也被人称为“玉楼”。姚思珺平时便穿着西凉女子的衣裙,短褂长靴,出入祁连城中,只是她担心姚思珩已到了西凉联系不到她。 她没有被动等人,每日里都花许多时间打听,从长安那边可来了商旅? 至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却等来了不好的消息,大雍的军队侵占了西凉的班尔拉部,女皇下令封锁祁连城,也断了大雍与西凉的商旅往来。 这对姚玮瑢来说无疑是打击,姚思珩若是要入祁连城,岂不是更难了? 她想姚思珩若是早些日子前没来祁连城,便是要等这战事结束了再来了? 这一等,她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在这世上她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若是算的没错,九月的时候,姚家的主母与老爷,还有那个姚府的嫡女便应该被问斩了。 姚思珺唇边勾起一抹笑,此刻看着竟有些不悲不喜。 她与姚玮瑢斗了十四、五年,没有想到,她死了,她并怎么开心…… 末了,女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仰天大笑起来。 ● 易书敏去梅花庐内找卫箕的时候,轩城落了雪。 小易穿着厚厚的棉布袄子站在梅花庐外,他温和的眼扫了一眼梅花庐的四周,从来的小路那里就能看到这里的景致,茅庐前是一片草地还有桃林,十里桃林那头有一条小溪,想着春天的风景应该很美。 名唤梅花庐,自是庐内庐外都植有梅树。 小易的目光不会错过梅花庐前的坟冢,他目光于坟冢上停滞片刻后,又落在院门处。他上前又敲了下门,依旧无人来应。 小易不禁诧异起来,来轩城时候大人便命他打听过了的,梅花庐的人回来了的。 等至天黑的时候,终于瞧见一个人缓缓朝这方走来。 卫箕远远的走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梅花庐前站着一个人。 卫箕小骇了一下,这些日子主子又不在江南,几乎是没人来这里找的,怎地会有人来? 亟待卫箕靠前了,才缓缓开口问道:“公子找谁?” 易书敏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与卫箕。 卫箕接过,看着褐色信封上的墨字,又惊了一下。他自是认识自家主子的字迹的。 卫箕在开信封前不由的看了来人一眼,他原是想着,是主子命来人带信来的。 看完信不由让卫箕骇了一跳,他取出,火折子当即烧了信,深望了易书敏一眼,道:“带我去。” 小易将卫箕引至如今寡月居住的地方。 卫箕进了那破旧的宅院,环视一周,深觉这院子窄小又破旧,与梅花庐自是不能比的。 主子在心中已是督促过他不可将他南下的事情透露,卫箕自是懂的,当日谢相的人去长安紫藤园的时候他就能知道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如今主子能回到江南,其间自由蹊跷。 卫箕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进院子卫箕就能看到唯一灯亮的房间,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窗前。 寡月的目光顺着窗子落在卫箕身上,不由勾唇一笑。 卫箕看清是主子后,忙上前去。 “主子……”卫箕沙哑的唤着,作揖行礼。 本是预计相见无期,没有想到分隔数月后,就会在江南与主子重逢。 小易将卫箕带进来后,就掩门出去了。 寡月穿着很厚重的袍子,披着斗篷,手上还拿着暖炉。 他见卫箕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暖炉上,不由一笑:“用的玩。” 卫箕知晓,往年主子身子再弱也不用这些的,不由打量了一下主子,见主子愈加瘦弱了些,脸色也更是憔悴了些,他不由担忧起来。 阴寡月自在班尔拉受了那一箭后就变得畏寒起来,虽说是早晨一直勤加练习,没少锻炼,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依旧畏寒。 寡月视卫箕若亲人,自是同他说了在西凉的大致情况,还有九儿的…… “九爷回来了?……”卫箕难掩眸中欣喜与讶然,九爷没有死他自是高兴的,他认为的这世上能配得上主子,与主子比肩的自是九爷。 毕竟九爷本来就是主子的妻子,九爷为主子做了那么多,理当站在主子身旁。 “主子……九爷?” 卫箕低下头去:“卫箕已有些时日没去九酒坊了,不知九爷回来了……只是主子,为何九爷……” 寡月知晓他要问什么,他想问他,为什么九儿没有和他在一起。 寡微微勾唇,道:“让她清静些时日。” 卫箕不懂,但他知道九爷一定会和主子在一起的。 寡月虽是笑着的,心中亦是同卫箕想的一样,顾九已是他的人,他们做了最亲密的事,他会和她在一起的,只是时间问题。 他不会像那人一样将她拴在身边,他给她她想要的自由,因为他是阴寡月,不是孤苏郁。 “咳咳咳……” 夜来风急,他不适应的咳嗽了几声。 卫箕连忙上前给寡月拢了一下衣袍,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寡月右胸口的伤口。 “唔……”少年痛呼一声。 卫箕震;了一下,心中暗道主子莫非是受了伤?他瞧着主子的样子也像是受了伤的。 卫箕不禁开口问道:“主子您没事吧,莫不是?……” 寡月勾唇,没想再隐瞒下去了,便如实相告。 卫箕眉眼氤氲,还好这一箭没有要了主子的命,加上一路舟车劳顿,主子的身子无疑是落下了病根…… 卫箕别开脸,望了一眼床榻上的被褥子,虽然安置的是全新的,他还是怕太薄了些,主子如今身子畏寒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主子,日后我每三日来一次,给你带来九爷的消息,还有其他的消息。” 阴寡月温和地点点头。 ● 屋内炉子里的炭火燃烧着,炕也被烧的温热,被子里很暖和。 夜里,少年却是被严寒折磨的无法安眠…… 他本不是畏寒的体质,却在最寒冷的时候受箭,却又没有安心养伤,又舟车劳顿。 “咳咳咳……”榻上的少年猛咳起来,额际冷汗淋漓,身子却是冰冷,此刻的他显得无比的脆弱。 阴寡月迫切的想找一个人取暖,他想念,想念九儿温暖的身躯,他忆起在班尔拉草原营帐中的那夜,他占有了她。 她温热的肌肤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印象,他迫切的需要那种温柔,来驱逐他周身的严寒。 他就快忍受不住这种寒冷了…… “咳咳咳……” 外室榻上睡着的男子听到咳嗽声后连忙披上了衣服起身,如此,从在来江南的路上就开始了。 易书敏是医官,他原先也以为只是主子在寒冷的北地受箭,加之又失血过多,所以会在伤后留有畏寒的后遗症,这种案例不是没有。 只是当得知主子本是有内力的时候,他便生了怀疑。 如此主子日日勤加练习,竟然还是没有改善,可见,情况并不乐观。 他依稀记得,那羽金箭可能是啐了毒的。虽然日后那些医官们检查,并未发现毒物。 易书敏心中暗叫不妙,莫非是西凉人的某种毒物作怪? 易书敏忙给寡月把了脉,脉象紊乱,肝脉跳动集聚,他心一沉,看来那金箭上的确啐了毒,只是毒性缓慢,至今才发作。 易书敏正收回手的时候,就听到,榻上少年沙哑的声音:“西凉的冰蚕之毒……” 易书敏没有料到主子能开口说话,而且一语道破,主子竟是早知自己中毒的?那为何不早些告诉他呢? 榻上的少年,墨发被冷汗浸的湿漉漉的,他闭着眸,唇色惨白,浅淡沙哑道:“我……也是翻了几日的《杂医》得知的……” “第三百四十九页……”寡月勾唇,“其实这毒,并不严重……还是,那一箭受了寒气……伤了筋脉……世间的毒哪里又有这种的,要么致死,要么便是无害了……” 易书敏找来《杂医》翻到寡月所说的那页,冰蚕本是极寒之物,若是以之啐毒要么致死,要么就是阴寡月现在的情况。 阴寡月有幸没死,却落了病根。 “过几日,载我,去万安寺一趟……”阴寡月说道,沉沉地睡去。 ● 过了数日,轩城中有人来传,洛少将军被封正三品将军,赐府邸,入长安。 晓理的人都清楚,杨国公嫡亲孙女杨水心被许给洛营的少将军,杨国公不会让自己嫡亲的孙女,嫁给一个品阶不高的人,又舍不得将孙女嫁到江南去,便请旨赐婚,有了洛浮生受封的一幕。 顾九自是听到了来九酒坊的人说起。 她没有想到,杨水心会嫁给洛浮生;就像也没有想到,她会和阴寡月,这样分离。 庭院中,暖阳照射在庭中枯木上,洒下斑驳的枝影,她收了剑,寒风吹起她耳畔的青丝。 大雍剑士的入门十式,她已练习的滚瓜烂熟了。 每日的运剑,刺剑,走剑,她觉得自己体内的气流顺畅了许多。 她本是有武学功底的,跆拳道柔道她都有学,这剑法也自是难不倒她。 紫砂从她身后走来,手中捧着一本书册,放在了一旁梧桐树下的桌案上。又笑着给顾九倒上了水。 顾九将剑放在桌案上,接过紫砂递来的水,目光便落在书案的书上。 “寻来了?”顾九笑道。 是一本大雍剑士常习的剑法《荆卿九诀》。 不过是后人借荆轲之名而编撰的一本剑法心诀。 “倒是不困难,找一个常来买酒的剑士讨的。”紫砂解释道。 顾九用了茶,便拿起那《荆卿九诀》翻阅了起来。 紫砂见九爷感兴趣自是高兴的,他上前一步再道:“他以为是我要练习,便说了若是有不懂的便去问他。” 顾九勾唇,抬眼望了眼紫砂道:“那自是极好的。” 紫砂羞赧地颔首,收了茶具轻声道了句:“九爷慢忙。” 顾九不急不躁,每日一式一式的学,她本不指望能成什么剑客大侠,只要能强身健体,对付些会三脚猫功夫的就好,防身之术于这乱世是必要的! 许久,顾九看了眼日头,收了剑,一理衣袍,披着斗篷就往屋内走。 进了酒坊前楼,看了眼掌柜的柜台,又扫了眼门口,眉头微微一皱,她转身快步上了二楼,进厢房一看,只瞧见窗前的水仙花依旧是难三盆尔尔。 一连四日,无人送花…… 顾九心中一紧,竟是莫名的有些担忧起那人,他怎么了? 顾九转身下楼,又瞧见了紫砂,步子一顿,不禁唤过来轻声道了句:“下次那送花人再来,你跟着他,告知我住处。” 说完,她便出了门,昨日她接手了一家药庄,今日要前去瞧瞧,如今入冬,虽不是草药生长的时候,却是很多草药炮制的时候。 她知道阴寡月不会回梅花庐,他如今为朝廷的人,不可妄自离开。 她想知道他住在哪里,若是这样也好知道他现在的状况。 ● 药庄位于轩城南,不大不小,顾九耗资巨大,如今又赶上腊月,马上就要过年了,月例钱是不得少的,她不得拖欠工钱,却又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大肆购置,若是等来年开年了,前来收购农庄的商人会更多,那时候的价钱会更高,这个时候她趁着有些外地的商贾要回乡过年,或者有的要移居北方,便下手买了。 药庄里头管家一名,采药炮制药的七八个,共计九人,月例钱按固定在每月八百文以上,毕竟都是识些字又懂得识药的人,这样的人在古代也是不好找的。 “九爷,这是近期的账本还有几个药房来定的药材。” 顾九大致瞥了眼那几个药房的名字,却没有瞧账本,她随手弃到一边道:“我听说城中最大的医馆是轩城文家经营的杏林阁。” 管事一听一惊,上前一步道:“九爷,我们这边的药……” 管事心里嘀咕着,这轩城杏林阁岂是他们寻常的药庄子产的药材能进的? “不怪别家的要求太高,只怪自己炮制的药不好,杏林阁主阁在轩城,但是长安与洛阳文家的子孙都设有杏林阁。”顾九自是知道文家更是被大雍破例,嫡系子只要满了三十五,便应招入宫,成为御医苑人。 “呵呵……”管事不由的轻笑了数下,这九爷尚是年轻,就不知掂量一下自个几斤几两,想入杏林阁的药材商多的去了,他只能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顾九扬眼望着夏老,勾唇道:“我的确不知杏林阁的药材有多难入选,但是即使入不了杏林阁,也要选最好的药材。” 顾九从座椅上站起,扫了眼众人:“如今这庄子的主人是我,只要各位用心做事,工钱照给不说,若是收成好了,工钱更会按情况多给,不说空话,立字为证。” 顾九方说完,一个小厮端着一个案盘上前,九张单据,笔墨皆有。 “你们的工钱重新立字,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每人发八两银子,米五斗,离开。不过留下的皆要按照我说的来。” 众人愣了一瞬,有些人不理解是何意。 那管事是听懂了,“呵呵”的干笑了笑,第一个上前看了字据。 “如何?”待那管事看完了,顾九不禁问道。 “你要新请药师和大夫改变炮制方法?”那管事见了字据一激动直接呼“你”。 顾九淡声道:“是的。” 那管事放下字据,笑道:“那不好意思,老身不能侍奉您了。” 不是工钱问题,不是待遇问题,而是……这庄子里的炮制的方法都是他所设定的,若是不按他原来的方法来,他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我并未说要更改全部。”顾九选择解释了一句。 那管事不领情,他料定他一走会带动许多人走,若是这样他九爷这药庄便也开不成了。 果然那管事一说要走,其他八人里就有五六个人动了起来,开始小声议论,大多都是在说,管事都走了他们还留下干什么,他们会的东西都是管事所教的。 顾九眼微眯,依旧浅淡地道:“随便你们。” 她倒是放松身子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既然无心留下,难道她还会为强行留下一个老管事而拴住这些人吗? 这样让他们留下,日后总是要出状况的。即是如此,他们要走便走,省得日后让她心烦!若是如此,日后她再招人便是,招些年纪小的小厮,留下认真用心的便是! 果然那六个人和管事收了银两拿了米,收拾了东西相继了药庄。 管事走的时候看了眼顾九抱拳道:“老身就祝九爷平步青云将这些药都销往皇城呵呵呵。” 顾九知道他在嘲讽她,她还没想过将这药销往皇宫,经过他这么一说,她还咽不下这口气了。 她不甘示弱道:“会的。” “哼,哼哼。”那管事笑了数声离开了。 顾九揉了揉额角望着眼前剩下二人道:“你二人大可不必担心找不到活,而强行留下,若是在我这里做事,就要用心做。” 顾九买庄子前就检查过这个庄子所炮制的药材,的确不怎么样。 “是,九爷。”二人齐声道,“我们想好了。” “那便立字吧。”顾九淡声道,不想再多做纠结了。 九酒坊内药房的两个懂得药也做过大夫的人被送到了农庄里,顾九又雇了数名长工,这些长工都年幼,或是孤儿或是乡下子弟,顾九命老大夫教他们识字、识药材。 也命那些小厮们背熟药性,炮制方法,如此一来,药庄很快便开始投入生产,只是要想有些长进,顾九估摸着得些日子。 ● 这日清晨,顾九练完《荆卿九诀》中的第二式,又温习了一道入门十式后,就瞧见紫砂端着热茶走来。 顾九接过他手中的茶,勾唇道:“去将新酿的‘寒山碧’包装好了送几瓶到杏林阁去。” 紫砂讶了一下,杏林阁? 他只是小讶了一下后又恢复了神色,颔首道:“是,九爷。” 顾九抬眼望了眼紫砂,见他还没走又道:“还有事吗?” 紫砂挠了挠头,继而道:“今晨……开门又见一盆水仙花。” 顾九震了一下,放下茶杯,问道:“人跟上了没有?” ------题外话------ 臣第一次收到催更票但是没有完成任务,只更新了一万一,一万二难度大大滴。   ☆、第二十七章 生辰礼 紫砂摇摇头,小心翼翼的凝着顾九,来人知道他跟着他,便将他兜兜转转的带了许久,最终他还是给跟不见了。那人也分明不想让他知道他是跟着他的。 顾九颔首,淡声道:“下去吧。” 紫砂闻言鞠躬作揖后离去。 她是知晓阴寡月的,执著却从不强人所难。 他会给她足够空间,他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他不阻难,便是给她最大的宽容。 这个男人她不想让给别人,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顾九收了剑,望着庭院中的梧桐枯枝,许久之后才离开。 ● 九酒坊内,顾九将将从后院走进,就来了一人,那人与紫砂交谈着什么。 紫砂正瞅见顾九来了,向那人作揖告罪后,又朝顾九走去。 “九爷来人是城东的,说他邻居家里有陈酿了十八年的女儿红,共计十九坛,瞧着我们坊在收购陈酒,就来问问。”紫砂朝顾九说道。 顾九眸光一亮,浅声笑道:“要,如何不要?” “先生,我是九酒坊的坊主,你那邻居有没有说那酒如何卖?” 那人瞧了眼顾九,摸着下巴笑道:“我那老邻居家的酒是至他前头女儿出生的时候就埋在院子里的,可惜他女儿跟人私奔了,也没想着他这老爹,便要将那些酒卖了换银子,十九坛,每坛七两银子,一分不还,若是有意到城东柳村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九酒坊内听到的人无疑都小讶了一下,七两银子一坛酒?这不是坑人吗?一个贵族的小厮将近半年的收入换一坛子酒,划得来吗? 顾九眉头一皱,自觉这个价钱是不合理的,可是在没有看到东西之前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紫砂,叫上杜师傅陪我去一趟。” “是,爷。” ● 城东柳村,顾九踏进那户院落里,院落很大,不是什么农户,倒是一处宅院,收拾的很整洁。 顾九一下车,望着宅院的门,就不解的皱起眉头,她当一个小户人家不解行情,开这么贵,原来是户大户。 那便是那酒,是真正的好酒了? 紫砂敲了三下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 “我们坊主是来买贵府酒的。”紫砂表明来意。 那小厮看了他三人一眼,道了一句:“那你们进来吧。” 顾九随着小厮进了宅院,十二月的宅院,前几日将将落过雪,也不见潮湿,院子里很整洁,可见是经人打扫的。 宅院中的大楼廊檐处挂着许多灯笼,各式各样,十分雅致,看得人赏心悦目,一看便知是上乘。 “请进。”小厮领着他们进了正堂。又招呼着顾九坐下又看了茶。 顾九环视一周,看着这正堂里亦是挂着许多的灯笼,或娟秀,或典雅,或别致,或华丽…… 顾九不由的离开座位,朝那些灯笼走去,她目光落在,长方体的宫灯上,白色的绢布素笔勾勒的竹枝竹叶,看着素雅却不失风骨,她正要细细去看那提笔落款处的文字的时候,那小厮已将那宅子的主人寻了出来。 “酒坊坊主驾临寒舍,有失远迎。”那中年男子抱拳朝着顾九笑道。 顾九转身朝那中年男子作揖,粗着嗓门道:“是后生冒昧前来叨扰才是。” 那中年勾唇浅笑不语,示意顾九坐下。 “坊主是来看老朽藏着的酒的吧?”亟待顾九坐回座位后,那中年摸着下巴笑道。 顾九颔首,道:“先生,后生能否取酒一看?” “自是可以,哪有卖家不给看货的道理,哈哈哈……”那人爽朗的笑,又示意一旁的小厮去取酒。 顾九微讶,先前还以为会是一个刁钻老头子,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随性的人。既然能开七两银子一坛,便是那酒是真真的好货? 顾九三人等了许久才见那小厮取来了酒,是一坛子将将从后院的地里头挖出来的,泥土的封印都还未取掉。 那中年从小厮手中接过酒,又取出一柄匕首。 小厮取来了一盘杯盏,中年用匕首抠掉了酒坛外的泥土封印。 一股浓香从酒坛子里冒出,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都溢满了香味。 顾九不禁震了一瞬,她接触酒已有多日了,的确未闻过这么好的酒,她回头对身后的杜师傅使了个眼色。 杜师傅在闻到酒香味的时候就按捺不住了,光是闻香味就知晓是好酒,七两银子一坛,也值得。 只是有些酒徒有香味,却没有滋味,若是这久滋味亦是佳,那便是不折不扣的好酒。 顾九带着杜师傅走上前去。 “先生,这是后生小酒坊中的酒师,先生能让他品尝一下吗?”顾九说道。 中年瞧了眼杜师傅未多说什么,直接道:“喝吧,没事,开了一坛子总是要喝的。” 杜师傅将那酒置于鼻尖细细闻了许久,浓厚香醇,上品。 末了,杜师傅才开始细细品尝起来,入口回味无穷,细细品味更是隽永悠长…… “好酒。”杜师傅轻叹了一句,又望向顾九。 顾九拿起那小厮手中的另一只杯子,细闻之后,细细浅浅一尝,微微颔首。 顾九望向中年问道:“先生共计多少坛酒?” “加这一坛是十九坛。”那中年笑道。 “那好,先生这十九坛我都要了!” 顾九笑道,身后的紫砂忙上前来,送上银票。 那中年拿起银票看了下,笑道:“说好了七两银子一坛,不还价,你给我两百两,是何意?” 那中年话音将将落就见一旁的小厮取了一大锭银子和一些碎银子来。 “坊主请收下。”那小厮笑道。 顾九也不客套命紫砂接过银子。 “坊主,随我来取酒吧。”那小厮继而再道。 顾九跟了上去,她的腿如今还很不方便,虽是长衫儒袍细看一眼也看的出来。 那中年诧异了一下,跟了上去。 顾九命紫砂和杜师傅随着那小厮将十九坛的酒装上车。 顾九站在庭院里,不禁问了一句:“先生贵姓。” “老朽郑姓。”那中年望着顾九,意味深长的一笑。 顾九一怔,望着满院的灯笼,不禁后知后觉地一拍额头道:“这里……可是子衿公子住过的地方……?先生是子衿公子……” “郑子衿是我侄儿。哈哈哈……”那中年笑道,“我是他大伯,他少时体弱,他父亲要我将他带到江南。” 顾九一叹,原是如此的,也难怪看着这里满院的灯笼就让她想起那年元宵的时候,她与阴寡月赢来的那顶灯笼。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际遇…… 顾九朝郑老拱手道:“多谢先生美酒。” 那中年摸着下巴道:“我在江南一二十年,你是第一个要收购陈酒的,于是我便要老邻居去打听了一下。我这马上要回长安了,这十九坛酒也不好带走,恰逢你要买便卖与你,你也别谢我,谢你自己。” 顾九载着着十九坛子酒离开了。她深知,这十九坛酒,是可遇不可求的,亦是百两银子无法衡量的,这些东西里,沉淀着的是情感。 “九爷,那这酒拿来泡什么呢?”回到九酒坊后紫砂问顾九。 顾九沉思了片刻,末了才道:“先放酒窖里,等需要的时候再用,好好保存,别损了。” “是,九爷。”紫砂颔首退下,又吩咐小厮们将酒坛子抱了下去。 ● 江南万安寺 人烟阜盛,寺门前车马如流水一般。 顾九下了车,踏入寺门,她行得很慢,紫砂跟在后头。 待入了寺门,紫砂前去捐香火钱,顾九在菩提树下站了许久,莫名的,她想起慕七,她不会忘记,昔年第一次来这里,是慕七带她来的。 她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菩提枝,枝桠上系满了红幡,红幡上或许墨迹斑斑,但是她站在这里,依旧能感受到,众生的虔诚,与对自己与亲人的祝福,还有美好未来的希冀。 紫砂捐了香钱,领了笔墨红幡条,便从佛堂里出来。 “九爷,凡羽大师那里有客人到了,清水大师要九爷先等会儿。”紫砂端着案盘更靠近了些。 顾九颔首,望了眼紫砂手中的案盘,不解地扬眼凝着紫砂。 “九爷,写个吧,写了我给您挂上。”紫砂笑道。 顾九天人交战了片刻,她虽然不信这些,却也不排斥。 “九爷,随便写几个,很灵验的,我给您端着。”紫砂似诱哄般的说道。 顾九无奈笑了笑,伸手去拿案盘上的笔。 “我写就是了。”顾九浅浅道。 她着了墨,想了许久,才落笔。 紫砂也没看九爷具体写的什么,待顾九收了笔,紫砂才将案盘放下,拿起墨迹已干的红幡,站在了菩提树下的大石头上,挂在了很高的菩提枝头。 “九爷,我给你挂高些儿。”紫砂笑道。 顾九点点头:“嗯。” “你慢些儿。” 紫砂将红幡系紧后才从石头上下来,末了,用袖子擦干净了石头。 一阵冷风吹过,顾九拢了拢衣袍,想着入了腊月,这佛堂里来的人便也多了,再过几日便是腊八,腊八…… 顾九心中一紧,腊八,初九…… 她眉目低垂一瞬,对着身后的紫砂道:“我们去后山。” 凡羽住在后山竹林,顾九此行主要是来拜见凡羽的。 紫砂将放在地上的案盘端起,忙说道:“九爷,那紫砂去将车上的茶叶拿来。” “嗯。” 紫砂取来顾九特意为凡羽选的茶叶,便同顾九去后山。 路上顾九想起昨日吩咐紫砂的,忙问道:“‘寒山碧’可送往了杏林阁?” 紫砂颔首,忙答道:“昨日从柳村回来后,过了未时我便去了杏林阁,确实遇到一些事情……” “怎么说?” “杏林阁的人本是不收的,说问诊只收取问诊该得的费用,不收取额外的东西,他说我一不问诊,二不是文家公子的朋友,这东西是万不可收的,磨了好久,我将那寒山碧放在那里,便走了。” 顾九勾唇,望着紫砂,沉声道了一句:“难为你了。” 她方偏头,望向紫砂,正巧见一辆马车朝着万安寺的侧门而去。 这里是万安寺后山的范围,马车和香客并不多见,顾九不禁诧异的多看了几眼。 这马车…… 她是认得的…… 她心中一惊,忽地伸手握住紫砂的臂膀。 “紫砂,跟上那车。” 紫砂杯顾九突如其来的命令骇了一跳,他扬眼望了一眼九爷所说的马车,眼见走远。忙将手中的茶叶盒子递与顾九。 “九爷,那您拿着,紫砂先去了。” “机灵点。”顾九提醒了一句。 紫砂以跑开了。 顾九眉头不禁一皱,那人也来见凡羽了? 原来凡羽要见的客人,便是他啊…… 顾九倒是不新奇寡月会来寻凡羽,凡羽与寡月、与南衣皆是认识的,寡月来江南也必是会来见凡羽的。 ● 清晨来见凡羽的的确是寡月。 寡月在离开轩城进京赶考的时候也来见过凡羽,时隔快十个多月未见,二人聊了许久。 寡月此行来寻凡羽,也却是因这箭伤引起的一些病症。 凡羽给寡月把了脉,得知他中了冰蚕毒,又在严寒的北地受了箭伤,寒气浸入筋脉,又舟车劳顿,至身子虚弱不已。 寡月如今的面色苍白,嘴唇亦是没有血色,一看便知是重病缠身的。 凡羽收回诊脉的手,沉思片刻,方提笔写药方。 是一副药浴的方子,当即写了小易便去寺里寻人准备,热水和药材很快便取来了。 凡羽将药材和热水调好。 寡月褪下衣服,便坐进浴桶里。 小易去竹屋外守着了,过了许久才听到屋内的动静。 等小易再进去的时候,主子的面色好了许多,那凡羽大师的面色却是苍白了许多。 易书敏不是不觉得奇怪的。 末了,凡羽又写下一张药方。 “寻雪莲,灵芝,鹿茸……取陈酿十八年以上的酒,每日泡服。咳咳咳……” 寡月未担心那药方之事,握住凡羽的手,问道:“大师,您没事吧?” 方才大师以内力为他疗伤,耗了不少功力。 “无妨。”凡羽依旧轻笑着,带着对众生悲悯的双眸依旧温柔如暖阳,“记住一定是陈酿……” 寡月在禅房里坐了一会儿才走。 ● 幽幽风竹,曲径深处,顾九微勾唇,朝着竹林深处的竹舍里走去。 凡羽不在竹林间他一年四季常常打坐的那块石台上。 石台不远处的石桌棋盘上也没有茶壶茶杯的影子,顾九眉头一动,无雨无雪,按理凡羽不会不在竹林间修行的。 顾九心中不禁生疑,她又想到方才阴寡月将将来过。 顾九朝着竹舍走去,未见着那个温和幽默的大师兄,连几个小师弟也未瞧见。 顾九站在竹门外,敲了敲门。 寒风,携着竹叶的清香而来,许久,她听到屋内一声轻咳。 “进来吧。” 女子小骇了一下。 顾九跪坐在蒲团前,凝着面前高僧苍白却依旧包含着对苍生悲悯的脸,不禁轻声问道:“凡羽大师,您……” 凡羽唇角扬起,柔声道:“无妨。” 真的无妨吗?顾九表示,她从未见到这般虚弱的凡羽。 青衫的僧人依旧故作自在的同顾九倒茶。 是顾九送来的茶叶,凡羽当即沏上了。 茶香四溢,凡羽将杯盏置于鼻尖,细闻了闻。 “好茶。” 顾九这才捧起杯盏,小抿一口。 “他将将走。”凡羽柔声说道。 “嗯。”顾九微微点头,“我看到了。” 见她神情淡淡,凡羽也不再多说,他温和的笑,示意顾九将手伸过来。 顾九将茶杯放下,忙将手伸了过去。 原来,他知她自己是来找他诊治的……是啊,他是大师,顾九不由苦笑。 “多久了。”僧人抬眼,望着顾九问道。 顾九知他问的是什么,不由秀脸一红,低头忙道:“自年七月,一直持续到现在……” 僧人搭在她手上的手,轻颤了一下,低垂下眉眼,似在沉思什么。 顾九紧张的凝着凡羽,她深知这样的情况不好,回了江南,她将凡羽原来写的方子拿出来,熬了数日,觉得身子好些了,可是癸水还是未至。 连凡羽都在沉思,似拿不定主意,她不禁想,是否,这病,真的治不了了? 顾九小心翼翼地凝着凡羽,唇轻颤着,想发出声音,问上几句,却发现自己一时间开不了口。 许久之后,她才看到凡羽开始写方子。 她觉得,凡羽苍白的脸色好些了。 她心中不禁燃起一丝希冀,希望,情况不会太过于糟糕,至少,别收回她做女人的权利…… 顾九见凡羽写完方子,可是他没有将方子立马交与她,他拿起方子仔细的检查了下后又在上面涂改了下,末了,又重新写了一张。 凡羽腾写完了才将方子交与顾九。 “咳咳咳……”凡羽不适地咳了下。 顾九接过方子没有立即去看,却是问道:“大师可是受了伤?” 凡羽似怔了一下,才望向顾九。 她目光坚毅又饱含担忧之色。 凡羽一时间不想多瞒,他依旧笑着道:“多谢施主关心,凡羽无碍。只不过耗了些内力与修为罢了。” 他话音将落,顾九身形一震,眸光一冷。 “可是寡月?” 她缓缓道,心中已然隐隐感受到了什么。 凡羽笑道:“是也不全是。” 他知她关心那少年,伸手给顾九上了茶,边道:“他中了毒。” 他睿智的眸子打量着顾九此刻的神情。 她神情虽是淡淡却并不平静,清眸之中的惊惧之色虽不明显,却不是没有。 凡羽没有隐瞒。 “他中的那一箭本是啐了冰蚕之毒,虽未当场毙命,只是气候严寒又舟车劳顿,寒毒浸了血脉。” 顾九在蒲团上深叩一首。 “多谢大师相救。” 凡羽勾唇:“你与他非亲非故,又缘何要谢我。” 顾九一惊,抬起头,绯红了脸颊。 凡羽轻笑:“若是喜欢,又何必如此拘谨。” 顾九一瞬垂首,末了,才道:“不是拘谨,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她知道,若是活着,寡月放不下的东西太多,虽然他不惧死亡,不代表,他会轻易选择死亡…… 只是活着,有太多事情要做,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阻碍也太多。 长安,因为那个人,她不想回去;她也是不想,她因他耽溺于江南的。 还有靳公府,大雍公卿之家,他们又岂会容许靳氏长孙选择一个顾九? 前路,她不是看不清楚…… 心中困苦,不上眉头,不下心头,不代表,她不没有想过…… 凡羽手撵着佛珠,轻轻一叹:阿弥陀佛。 顾九双手合十回礼。 “这药,施主切莫再断了。”凡羽提醒了一句。 顾九收好那张宝贵的方子,凝着大师,见他凝着眉,便知,这药是再不能断了。 凡羽说的是实话。 顾九慎重地点头,凡羽不是多言之人,即是提点,必是重要,她脸一红,凡羽,连她以往断药都是知道的,莫不是也知晓自己经历了什么? 青衫僧人从蒲团上爬起,离开时候道了一句。 “没有过不去的槛,慢慢来……” 顾九也从蒲团上爬起,看着远去的青衫身影,心中闪过一丝希冀,没有过不去的槛,也但愿,结局是好的…… ● 紫砂这次不负众望,跟到了九爷说的马车,在城北的一家旧宅院里。 轩城城北是老城区,所以房子破旧了些,看马车停下紫砂便离开了,跟了两次,终于跟上了,紫砂不禁欣慰一笑,来的时候便默默记下了路线,回去只消画了图给九爷便是。 腊月里,顾九依旧不闲不忙,清晨早起练剑,打理了两个酒坊的账本,再去药庄子里瞧瞧。 到了腊月初八的时候,顾九从厢房里出来,一脸的神情莫测,今日,她起晚了。 方下楼,顾九第一眼便望了一眼大门口,没有送来什么…… 倒是紫砂端来一碗热腾腾的东西走过来。 “九爷,腊八粥。”紫砂清秀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顾九看着那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心中温暖。 这一日的阳光都很好,阳光照过庭院的梧桐,整个庭院里,落下一地的斑驳。 顾九趁着暖阳,便在庭院里,练了一整天的剑。 直至自己筋疲力竭,才回了厢房唤了热水洗了一个澡,用了饭。 一晃,便是一整天过去了。 等她再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紫砂见顾九似有意出门,眉头一皱,这么晚了,九爷以往是不会出门的,忙赶上去,问了句:“九爷,是要出门?” 顾九不知自己已走出了酒坊,站在了老李子树下了,许是晚餐喝了点药酒头脑发昏的原因。 她轻轻点头,抬腿就要朝街上走。 “九爷,紫砂跟着您吧。”不是没有闻到九爷身上的酒味。 顾九偏头:“不必了。” 抬腿走了数步,顾九又停下,转身望着一脸期待的紫砂道:“去将新酿的寒梅露取来。” 紫砂怔在那处,末了才拔腿往店里去取酒。 酒取来了,顾九伸手接过。 “若是夜里要打烊了我还未回,留半边门给我就好。” 顾九说完,就一瘸一拐的向大街走去,她自行去买了些冥纸和香烛,又去某个烤鸡馆子里买了两只烤鸡。 她是一路一瘸一拐的走到梅花庐里去的。 夜风习习,卷起她额际的青丝,于顾九,她不知卫箕也回了梅花庐,因为她将九酒坊的钥匙给了卫箕一份的,算是给卫箕打理,而她这么些日子没有看到卫箕,便以为卫箕不在梅花庐,毕竟卫箕对任何事情的认真,顾九是知道的。 走了许久,顾九都觉得自己的瘸腿酸痛起来,她是第一次觉得梅花庐的路这么远…… 终于她看到了熟悉的路径,桃花林,还有远远的桃花溪…… 西风紧,夕阳斜,遥忆旧时人家。 她本以为,她不会再来这里;她本以为,她不会再来江南的…… 可是看着这熟悉场景,她心中痛与喜,都开始蔓延开来…… 这片草地里,南衣就坐在轮椅上,那人站在他的身后,她那时以为那样的欢乐会成为永恒,可是……南衣死了,寡月…… 守护永恒需要的代价太多。 她一路颠簸,拖着瘸腿走至梅花庐,她抬眼瞧了一眼梅花庐内,没有瞧见灯火,便是没人。 她蹲在坟前,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借着蜡烛的光亮,这才发现,坟前有人来过…… 她伸手摸了摸那堆冥纸烧成灰的地方,还是温热的…… 似乎不用去想,是阴寡月无疑。 顾九抬眼凝着那没有生平,没有署名的冰冷墓碑就立在那里,只有几句由阴寡月亲手雕刻上去的悼词。 她伸出手去触及——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曾几何时,这一句话语,唤醒了她关于阴寡月的零星记忆,她忘不了躺在梅花庐前的冰冷墓碑,忘不了,两个容颜相似至极的男子…… 顾九将冥纸和香烛取出。 炙热的火光燃起。 等了许久,她在火光将尽之时,才取出新酿的寒梅露来。 “靳南衣。”她唤出他的名字,喉间一梗,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我没有忘记你……” “对不起——” 她将酒瓶的封泥抠掉,取出木塞,将那酒洒在坟前将将燃烧过冥纸的地方。 她坐了许久,冷风将她吹的有些鼻塞了,腿僵硬了,她才从地上爬起,瘸腿传来阵阵痛楚,她一个不稳便要倒下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上前,将她扶起—— 灯笼照在她脸上,她骇了一跳,转身就对上卫箕同样惊惧的眉目。 “九、九爷……”卫箕唤道,他猜到今日九爷会来,可是没有想着会让他遇见了,卫箕眼睛一酸,眼泪呼之欲出。 顾九凝着他氤氲的眉眼,心中一痛,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卫箕……” 卫箕低垂下头,不想让顾九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卫箕,你还好吗?身子还好吗?” 顾九红了眼,不知是不是冷风吹的,她觉得鼻子酸酸涨涨的却没有落泪,她撑着酸痛的腿,一拍卫箕的肩膀,道:“好好干!好好的!……” 说着她拖着瘸腿转身离去。 “九爷!”卫箕没有注意到顾九的瘸腿,“九爷,你不要卫箕了,也不要主子了吗?” 卫箕喉中沙哑又哽咽,他心中的痛,不比主子,不比九爷少一分…… 明明是说好了要走到一起的人,为什么走到这般田地? 明明是夫妻,为什么要形同陌路?互不相问了呢? 卫箕心中不理解,他十分的不理解,他不能接受现在这个样子,这种状况,主子、九爷、他、都不好受! 卫箕提着灯笼更上前一步,他挡在了顾九面前。 “九爷。”他凝着顾九,目光忧伤却坚毅,“是因为公子?……” 他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问出口…… 顾九身子猛地一震,她凝着卫箕的眼神惊惧而又复杂。 “不是。”她回答地斩钉截铁。 卫箕忽地觉得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还好,不是公子…… “九爷,你真的不要主子了?……”卫箕沙哑地问道。 顾九一时间心中百般复杂,她薄唇启了又合,不知该如何作答。 卫箕瞧见顾九的为难,心中虽替主子痛了一下,却是继而道:“明日主子生辰。” “我知道。” “主子病了,中了毒。” “……我知道……” “主子气色很不好,日日药浴,还在找陈酿十八年以上的酒。” “什么?”某人猛然抬头。 卫箕大眼眨巴了两下,努了努嘴,继而道:“主子病了,面色惨白,唇也是白的,天天药浴身子都泡得发黄了,头发都掉了不少,一到半夜就身子发冷,从没睡过安稳觉……”卫箕见顾九还是关心主子的忙将自家主子说的“凄惨无比”…… “……”顾九眉头越皱越紧,末了只道了一句:“陈酿十八年的酒是怎么回事。”打断了卫箕的话。 卫箕住了嘴,心中微微有些难过,他已经将主子说的这么惨了,为何九爷还是这么一副平静如常的样子? “凡羽大师开的方子,主子还未寻到药……”卫箕无力地答道。 顾九走近了些道:“方子在手上吗?给我瞧瞧。” 卫箕在身上摸了摸,他今日去主子那里主子便将方子给他抄了一份,命他找药的。 顾九展开方子瞧了瞧,末了,收了方子还给卫箕,道:“明日未时你去九酒坊一趟。” 顾九说完,凝着卫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保重身子,我回去了。” 顾九转身,走远了些,瘸腿暴露在卫箕的视线范围类。 “九爷……”卫箕凝着顾九的腿沙哑地唤道。 顾九身子一震,瘸腿处感觉有些火辣辣地烫,知道卫箕发现了她的瘸腿…… “无妨。”她浅淡道,瘸着腿往前走去。 卫箕左手捂住了唇,牙齿在手掌中咬出一道印子。 卫箕突然赶上前去。 “九爷,我送您!” 卫箕将顾九送到了九酒坊所在的那条街道。 顾九叫卫箕路上小心,安慰了一番便朝九酒坊走去。 九酒坊的门半开着,还留了一盏灯。 顾九长吁一口气,进了店就瞧见正趴在桌上睡着了的紫砂。 顾九上前拍了拍紫砂的肩膀,紫砂睁开惺忪睡眼,颇为尴尬地道:“九爷,您、您回来了?” “回房睡吧。”顾九轻声道。 “九爷,还有热水,我给您留着了的。” “不了,我出门前洗了的,留着你洗吧。”说完顾九上楼,方迈一步,又望向紫砂道:“明日去取三坛郑老那买的陈酒来。” ● 次日顾九再出厢房的时候,将一张纸条递与紫砂。 “将药抓三副,分别泡进那三坛酒中,用好些的酒坛。” “是,九爷,九爷你要去哪里。”紫砂问道。 “我去隔壁。” 顾九说道,走出九酒坊。 还差一味雪莲和灵芝,她得去一品楼瞧瞧。 等顾九出了店门,紫砂才瞧了一眼手中的纸条,骇了一小下,都是这么名贵的药材? 一品楼就在九酒坊的隔壁,平日里一品楼上下货的车子来了或者没来,她是知道的,就在前几日来过,也不知有无她想买的东西。 ● “还真是巧,这真才来了一株雪莲一株灵芝,可是,公子你出什么价?” 掌柜的看着顾九眼熟,却不知就是他隔壁九酒坊的老板。 “掌柜的,要多少?” “出六百两银子都给你。” 顾九想起在长安一品楼的时候一株雪莲是两百两的,来了这里却长了这么多。 “少点。”顾九本就资金紧张,她一下子真拿不出这么多,若是真要这么多,不是没有,只是这样这年前的工钱,岂不是要拖欠着了? “哎呀我说公子,这不能少了,往年这雪莲要是有人急求的时候一千两一株都会买的。”那掌柜的继续道。 这一点,顾九倒是相信,她咬牙,在身上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与那掌柜的。 “押金我先付着,你给我留着,一刻钟我便取了钱来。” “好的。”掌柜收了押金,瞧了顾九一眼。 顾九出去的时候,那小二一直盯着顾九瞧,看着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几时见过了。 顾九哪里顾得上这些,去当铺当了些东西,又将压箱底的两张一百两银票拿出来,这本是等着过年前发给两个酒坊和药庄子的人的工钱还有红包。 这一来,顾九是“身无分文”,只能坐等盈利了。 取了钱,又取了药材,倒是顺利。 去酒坊的旧房,顾九命紫砂将所有人都叫出去,才开始泡酒。 酒泡好了,顾九当即包装了,选的红色的绸缎,她喜爱红色。 到了这日未时的时候,卫箕驾着马车来了,顾九与紫砂同卫箕将那酒送上马车。 “九爷,有什么话让我带的?”要走的时候,卫箕问道,有些期待的望着顾九。 顾九愣了片刻,方道:“生辰快乐,好好养伤……” 说完顾九转身,走过冬日的老李子树,进了店。 卫箕的马车方走,顾九上了二楼,打开窗户的时候,天空中就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如果记得没有错,这是她来轩城后的第二场雪,还真是奇怪,那人的生辰是阳光灿烂,他的却是寒风呼作,大雪纷飞。 她微勾唇角,望了眼老李子树下的街道,人群涌动,都赶在回家的路上。 她不需要他证明什么,只希望他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守护永恒。 ● 哒哒的马蹄走过青石板路,车轮辘辘。虽是飘着雪,卫箕却是心中欣然,他想主子瞧见了九爷的贺礼,一定会高兴的。 马车在旧宅院前停下,卫箕栓了马,才去敲门。 小易穿着木屐走出院子前来开门。 见是卫箕,忙道:“快进来吧。” “帮我拿点东西。”卫箕笑道。 “是给主子找的酒吗?”因为小易闻到酒香才如是问的。 “算你鼻子灵。”卫箕笑道。 “你拿来便拿来,干嘛还用红布包一道?”小易不知是寡月生辰才如是问道。 “不是我送的。”卫箕笑道。 小易恍然大悟,才想起他以往送花的酒坊,他想是那个人送的,虽然他觉得主子和那姑娘的感情看着奇怪,却深知他们双方都是在乎这各自的,若是那姑娘送的,主子当是高兴的吧? “你偷懒哦,直接去寻那姑娘。”小易笑道。 卫箕只是笑,末了将东西摆在正堂的桌子上,才道:“主子在房里吗?” “泡药呢,一会儿时间也该到了。”小易说道,“我去厨房看看药,你先自个歇着。” 卫箕倒了杯茶自行用了起来,方大声道:“你去吧,大大夫!” 厢房里,寡月正在药浴,如此要从万安寺出来说起,虽不至于同卫箕说的那般夸张,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少年在浴桶里打坐,顺便默念功法口诀,保持灵台清明。 他额际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滴露在浴桶里,如此还要数月,他还真不能保证能不能泡成皮肤发黄,头发脱落…… 又过了半个时辰,少年才从浴桶里站起,穿衣。 他边穿衣边望向窗台,他还有一盆水仙花,一直未曾送去…… 因为,他想亲自去送…… ------题外话------ 我一直相信美与丑,高贵或是落入尘埃,在感情的世界里是没有距离的,这只是感情的世界。 容颜和身份,不能遮盖住一个人的才华,智慧与心性。感情的世界里,需要一双慧眼。   ☆、第二十八章 寡月回礼 寡月穿好衣服,将将推开窗子,想要将房中的药香味散发出去,就瞧着小易与卫箕相继走来。 素衣少年游离的目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眉头微蹙,清晨里还是好好的,这会儿便落了雪。 小易见寡月起来了,忙上前,门不是锁着的,只要用力推便能开。 小易与卫箕进了房,小易去收拾浴桶,卫箕抱着一个红绸缎盒子过来,他将盒子放在桌案上,又去给屋子内的火炉里加炭火。 “这是什么?”阴寡月一边沏茶,目光却无意间落在那锦盒上,随口问道。 卫箕将火炉里放了新炭后才擦干净手朝这方走来,他打开红绸缎锦盒子,白瓷酒坛子就露了出来。 寡月的目光落在白瓷酒坛子正中的一个朱色印记上,他如画的眉眼,一敛。 卫箕打开酒坛封口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落了进去。 他近些年熟读医书,又岂不会认识雪莲、灵芝之类? “你去找她了?……”素衣少年浅淡地开口,话语里听不出情绪。 卫箕的手抖了一下,摇头,讲出了事情的始末。 少年浅声叹息,却难掩下一刻涌上心头的欣喜,他便知道他的九儿不会忘记南衣,也不会忘记他的…… 这酒需要多泡几日才方能饮用,寡月却有些等不及了,今日是他的生辰,现在又已是未时末了,再过会儿天都要黑了,生辰也要过了。 卫箕见主子执意要用酒,忙道了一句:“那卫箕去做饭,主子等会儿我温了酒再用。” 寡月撑起身子道:“好。” 厨房里卫箕杀了一只鸡,寡月淘了米,饭是做上了。 小易不会做饭,卫箕没来的时候都是去附近的客栈里端的菜,或者寡月身子受得了的时候淘米煮饭随便炒个菜,小易见寡月如此,心中颇有些惭愧,后来也学起做饭来了。 寡月知晓小易是长安人,而且家境不会太差,在长安,君子远庖厨的思想根深蒂固,小易能如此亦是难为他了。 卫箕将鸡煮上,他是不会忘记九爷喜欢吃烤鸡的,可是他不会烤,却会做盐焗的全鸡,那时候的九爷,是吃的有滋有味呢。 想起顾九,卫箕心中又是一紧,他将鸡焗上又就着大火炒了菜。 小易温了酒,在蒸饭的锅子上蒸了米糕,米糕是小易跑去集市的铺子里买的,因卫箕说主子或许是想九爷的蛋糕了,易书敏本是对卫箕未早些将主子的生日告知他,而十分窝火,于是听得主子想要蛋糕,便趁着大雪驾车去城北集市里头去买,没问道什么蛋糕,只瞧见了南方人吃的米糕,便买了一些回来。 小易瞧着,这南方的米糕是三层的,两层白中间那层夹着红蔗糖,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小易将蒸熟的米饭和米糕撤走,又捞出大锅里的热水里头,至煮饭的时候就放进去的几个鸡蛋。 卫箕连着炒了数个菜,等鸡熟了,他与小易将菜端到小前堂里去,桌子已经摆上了。 卫箕从寡月房里头搬来椅子,给垫了厚垫子,才扶着寡月坐下。 寡月瞧着二人,笑道:“都坐下啊。” 寡月发了话卫箕和易书敏二人才坐下。 小易将煮熟的热鸡蛋两个放在寡月面前,卫箕撕了鸡腿给自家主子递去。 寡月望着鸡腿就会想到顾九,他一直知晓顾九喜欢吃烤鸡,还喜欢吃南瓜丸子。他一直都记得,那日在客栈里,却没有认出她来…… 寡月握着筷子的手骨节越来越白,他胸前起伏着,气息有些不稳。 将将拿起筷子的小易与卫箕相视一望。 卫箕放下筷子望着寡月,柔声道:“主子,九爷不会忘记主子的……” 素衣的少年身子一震,他知道她不会忘记他的…… 小易拿起寡月面前的鸡蛋,开始慢慢的剥壳,剥完了放在寡月面前的小碟子里,又起身倒了一句:“我去取温酒。” 少年眼波一动,侧脸,眸深似海,光华流动。 温酒入唇,他轻闭眉目,十八年以上的陈年老酒,她哪里弄来的?找了许多地方吧…… 桌子上的红烛摇曳,他睁开眼,凝着那柄红烛,恍惚间忆起,昔年,在长安破旧的宅院,那夜七夕,她喝完交杯酒后,微醺的面。 他修长苍白的手放下酒杯,抚上自己受了箭上的胸口。 活着,才能守护他心中的唯一…… 他不想像南衣那样,撒手人寰,留下她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也唯有活着,才能守护她。 他微勾唇角,同卫箕与小易道:“好酒。” 他亲自给二人斟了一杯。 卫箕望着寡月,惊道:“主子,这,怎么可以……” “不碍事的。” 他柔声道,他相信顾九是希望他快乐的,他也不想让她忧心。 这样,也不是不好,能默默的守护她,他便是快乐的。 ● 酉时初了,寡月在房里,小易将将给他施了针,又在饭后用了药。 小易端着针具出去了,这些针具主子命他每日洒些酒用沸水煮了再用,他先是不懂的,后来却觉得这般做是很好的,也不知是谁发明的。 卫箕站在寡月的床榻前,寡月从床榻上坐起,卫箕忙伸手去扶,又给寡月披上一件厚厚的白布大袄子。 “毓秀坊那头如何了?” 卫箕不料主子开口便是问这个。 卫箕想了会儿,才道:“如今由二夫人打理,生意也一直不温不火,这持续一年多,都是做的九爷原来留下的版样,城中的贵妇人们也都看腻烦了,后来坊里的几个绣娘按照二夫人的指示,将九爷留下的版样小做了改动,一时又赚了些。” 寡月咳了一阵,伸手示意卫箕走近些。 卫箕朝寡月靠近了许多,方听得寡月道:“去绣坊和玉石坊里各取四百两银票给她送去。” 卫箕骇了一跳,他如何不知主子说的“她”是谁? 八百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玉石坊还好说,可是如今毓秀坊归夫人暂时打理,虽说是暂时打理,可是他如何开口去要? 寡月知晓卫箕的为难,忙开口道:“你同二夫人说,是我要用便是。” “可、可是九爷那里……”卫箕想若是少爷要用二夫人便是会拿出银子的,可是九爷不一定会接啊…… 寡月想了许久,她是他的妻子,他们成过亲拜过堂的,他给她银子本是合理的。只是,这个时候的顾九,正如卫箕所说的,不一定会接。 寡月苍白的手抚上额际,末了才道:“她若执意不收,便说是先借给她用。” 卫箕知晓主子的难处,便不再多问了。 寡月是心细之人,那陈酿、雪莲、灵芝……皆是名贵之物,顾九定是花了不少银子的。 她初回江城,将将接手酒坊,又办置新楼,药庄,扩招长工,这些都急需用银,所以他想顾九手头上定是没有多余的银子了的。 她想将生意做大,做好,手里没有银子是不行的。 她是他的女人,他照顾他的女人是应该的。 卫箕领了命,离开城北老宅子的时候已是深夜,又下着雪,路不好赶,便想着次日再去毓秀坊和玉石坊。 ● 九酒坊内,二楼的厢房里,火炉里的火燃烧着,她没有忘记昨夜里卫箕说的话。 他染上了严重的寒毒,整夜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她在北方桐镇里住过,体会过那种寒入骨髓的冷,若是没有烧热炕,一夜里被褥子可以似铁块般冰冷,全身就像泼了冰水一般,那种痛苦她有体会,所以能想象他的痛苦…… 顾九看了许久的雪,才掩上窗子。 屋内温暖了许多,她退下衣裳,露出瘸腿,从万安寺里出来的时候凡羽给了她一瓶精油,并让她每隔几天去一趟万安寺里,瘸腿时日拖长,想要根治矫正无疑是困难的,不过让别人看不出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顾九本是不在乎这条瘸腿了的,经凡羽提及,她想凡羽执意要治,便随凡羽治疗吧,可是,凡羽为何执意要治? 顾九抹着精油的手停了下来。 她不知是阴寡月在离开万安寺的时候问过凡羽,顾九瘸腿的事情。 凡羽上了心,不过是因为寡月潋滟凤眸之中的凄然之色。 顾九将瘸腿揉了半个时辰,又听凡羽的,在床头绑了一根宽皮筋,掉着一袋子约莫两斤重的蔗糖。 凡羽说要将瘸腿短的那部分先拉回来,以后还可以把瘸腿的那只的布鞋做高一点。 顾九无话,她表示她不是不知道,是真的没有想过。 凡羽这般说了,她便这般去做。 她盖上被子,只觉得瘸腿这样被一拉,着实是舒服多了。 她睡不着,她将等着发工资的钱都用了,那工钱又不能欠着,她该整么做呢? 听了半夜的风声雪声,她才昏昏然睡了过去。 ● 次日,卫箕去玉石坊直接取了银票,玉石坊自主子进京赶考后,就是一直交与他在打理,所以银票好取。 卫箕从玉石坊里头出来再去了毓秀坊,行过华胥楼,卫箕又去问了一下华胥楼的张管事,楼主回来了没有。 华胥楼主离开江南的事情旁人并不知情,只说华胥楼主病了,在轩城某处养病。 卫箕从华胥楼里出来,再去了毓秀坊。 方进坊就瞧见苏娘,卫箕扫了一眼那三两个客人,朝苏娘问道:“今日个夫人可来了?” “夫人两日没来了,不过我想今日该来了。”苏娘笑道,“我也找夫人有事呢。” 卫箕未问苏娘找二夫人有何事? 他起身同苏娘道:“最近坊里头生意如何?” 苏娘挠了下脑袋才道:“过年来办置新衣的还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过完年会怎么样?” 卫箕把苏娘叫到一边道:“苏娘,你过来一下吧。” 苏娘凝了卫箕一眼,知他是可能有话要同她说,便跟了过去。 卫箕着实有些不好开口,四百两银子,数目不小,以往他给主子寄银票也是百两百两的寄,一下子开口要四百两,这是没有过的。 “苏娘,少爷需要用钱,四百两。”卫箕开口道,没有问有没有这么多银子,而是直接说了。 苏娘骇了一跳,听是少爷要用钱,便也不得多说,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个,你还是问老夫人吧,这,现在是二夫人暂管,你同二夫人说去。” 卫箕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便也不多说些什么,颔首,坐在毓秀坊的前堂里等老夫人。 苏娘是管着毓秀坊财务的,这四百两不是没有,只是一时间拿出这么多,又将近过年了,虽说现在布匹那头没有姚家的压制了,可是来年马上购置布匹要钱,过年发工钱要钱,发红包也要钱啊。 苏娘凝了一眼卫箕,心里有些怨气,她不解为何一要银子便是找毓秀坊,忙道了一句:“玉石坊和小农庄那边?” 卫箕眉头一皱,冷声道了一句:“玉石坊也拿出了四百两。” 苏娘骇了一跳,惊呼了一句:“少爷是要做什么需要将近千两银子。” 卫箕一听,莫名的来了气,一拍桌子从座椅上站起:“少爷要做什么也容得着你们问了?这两年前头九爷打理的时候毓秀坊没少赚银子,少爷哪回拿过毓秀坊的银子,现今少爷急需用银子,反倒是问起少爷要银子做什么了!” 苏娘骇了一下,又羞又恼,碍着这坊里还有客人在,便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卫箕的话刚好被进坊的郑裕安听到了。 贵妇人秀眉一皱,搀扶着郑裕安的芝娘忙咳了一声。 卫箕与苏娘忙回过神来朝郑裕安行礼。 “说什么呢?”贵妇人幽冷的声音在前堂响起,“进屋里说吧。” 朱红和赭石忙招呼了一旁的客人。 卫箕跟着郑裕安等进了房里,他想方才的话二夫人无疑是听到了的。 罢了,听到也好,没听到也好,那话,他确实是真心想说的。 主子,以前要用钱哪回不是找玉石坊先拿,不过是时局窘迫,急需用银子罢了,再说,这钱是给九爷的,九爷以前没少为毓秀坊付出过心血。 若是主子的命都保不住了,谁来带她们回北地,难道想生老病死一生都留在江南吗? 郑裕安在房里的梨木大椅子上坐下,凝着卫箕问道:“怎么回事?” 卫箕拱手作揖:“主子现在急需用钱。” “多少?”郑裕安浅淡道。 “四百两。” 郑裕安与芝娘俱是一骇。 室内很静,郑裕安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同一旁的芝娘道:“给我弄杯茶来。” 芝娘忙去取热水,沏了茶,郑裕安饮用了之后才同卫箕道:“四百两着实太多了。” 卫箕一听心一紧,未答话,听靳郑氏继续说道:“我先取二百八十两给你,你去其他坊里取些再垫着吧。” 卫箕也没再说,作揖谢了恩,随苏娘去领银子去了。 卫箕取了银票,没有立刻去找顾九,而是去了城北旧宅子那头。 ● “那边将这六百两给她送去。”寡月取来一个锦盒子递与卫箕。 卫箕理了银票将银票压进锦盒子里头。将余下的八十两放在了寡月面前。 “卫箕。”素衣少年唤了他一声。 卫箕抬眼不解地望着自家主子。 寡月从衣柜里取来自己的包袱,又取出一个盒子,道:“这是靳公赐给我的一些东西,改日帮我拿去当了。” 寡月打开盒子,不过是一些贵族玩意,他不需要,他只是从里头取出一杆玉笔来,初见时候他便挺喜欢这杆细玉笔的。他将盒子阖上,又推给卫箕。 “主子……”卫箕不懂,即是靳公所赐之物,少爷为何不珍藏着,反要寻思着当掉。 “不碍事。”素衣少年勾唇,“不过是些文房小玩意,你那日给我装在包袱里我就觉得怪重的,就这样吧。” 其实,他也需用钱办些事。 “主子,您若是要用钱,还有农庄……” 寡月抬手。 “不必了,就将这个当了吧。”寡月说道,转身去拨弄火炉里的炭。 卫箕见主子如此,知晓主子是不会再改变自己的决定了的,便抱着两个锦盒离开了。 他先去了九酒坊,赶着马车在九酒坊前停下。 卫箕瞧着九酒坊前摆出了许多包装华丽或者形态极美的酒瓶子。 临近过年,九酒坊推出了礼酒,买一送一。 于是乎九酒坊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卫箕进了酒坊,寻了许久才瞧见了紫砂。 “紫砂。”他大着嗓门唤了一声。 紫砂瞧见了卫箕才从柜台里出来。 二人默契一望,紫砂将卫箕带到了二楼。 楼道里二人边走边说。 “你来找九爷何事啊?” “九爷在?” “嗯。” “那你快领我去。” 紫砂将卫箕领到厢房,敲了门。 房里没有动静,紫砂偏头望了一眼卫箕:“九爷近日忙着呢。” 卫箕点点头,又见紫砂继续敲门。 末了,才听到屋里有脚步声,门被打开了。 顾九揉着眼望着紫砂还有卫箕。 她不是一觉睡到了现在,而是实在是寅时起身,一直忙到一个时辰前才进厢房来补了一觉。 “卫箕?”顾九诧异地凝着卫箕。 “九爷,我找你有事。”卫箕说道。 “那你进来吧。”顾九眉头一皱道。 “那我去沏茶。”紫砂忙说的。 卫箕转头忙道了一句:“你派个小厮帮我瞧着车,我车上还有东西。” “好的。”紫砂笑道,下了楼。 “何事?”厢房里顾九问道。 卫箕这才将锦盒子递与顾九。 顾九狐疑了一下,伸手将盒子打开,瞧见是银票,忙阖上盒子,推了过去。 “我不能要。”她冷声浅淡道。 卫箕早知如此忙解释道:“九爷,昨日那药酒,主子心里感激九爷,药材昂贵,主子……” 顾九扬手,“不必了,卫箕,这钱我收不得,你拿回去给他吧。”顾九从梨木椅子上站起来。 卫箕心下一紧,赶紧起身,道:“主子说他可以先……借给你……” 顾九神色稍缓和,回头望向卫箕。 她微蹙的眉头松开,清秀的脸上那抹凝重散去,目光渐渐柔软。 她走到桌子上想将那锦盒拿起,要卫箕带回去,可是她止住了。 她转身,掀起帘子走到书案旁,执笔想写一张借条来着又止住了。 这样做,终究是别扭,怎么样做都是不对的。 她颇有些无可奈何,从帘后出来,她同卫箕道:“我收下,这银子开春我便还回来。” 这“还”字用着,二人心中似乎都不好受,只是卫箕要表现的明显一些。 “那卫箕告辞了。”卫箕作揖道。 卫箕将寡月给的东西当了几百两银子,折回北城旧宅子,将钱送去,便回了梅花庐。 ● 等到腊月中旬的时候,回梅花庐的卫箕收到了卫簿的来信。 那送信的官差让卫箕签了字,给了信便走了。 信内有两封,一封是给他的,一封是给主子的,虽然署名都是“卫箕亲启”。 卫箕散开属于自己的那一张,卫簿要他将信交给公子,保重身子再无其他。 卫箕是再得知主子来了江南后,就和卫簿联系上了。如今得了卫簿的回信,卫箕马不停蹄地往北城赶去。 旧宅院前,卫箕是骑着马来的,马车被停在了梅花庐里。 卫箕敲了许久的门不见动静,邻家门前玩闹的三两个童子,咿咿呀呀地告诉他说白日里就看着这家人出去了。 卫箕便栓了马,带着斗笠蹲坐在宅院子门前等着。 寡月是清晨的时候就同易书敏出去了,这一趟本是预计远行一趟的。 几经托人寻找,寡月才经过夜风提供的几个熟识在江南这块地方找到了几个剑士。 在大雍剑士虽然也分了三六九等有考核制度,却不比文人容易,同样是十年磨砺。 剑士的最高目标就是大雍武士选举,被封将军。 大雍想要一个剑士效忠于一人是非常难的,因大雍有专门针对剑士的名文规定,凡大雍剑士不可易主,一生效忠于一人,故,不是极高的佣金没有剑士愿意被一个主人拴住。 所以,也只有大雍贵族能养得起剑士,或者一些贵族或者有钱人,会选择从自己子女小的时候就培育一批剑士。 寡月知道普通人是非常难得到一个剑士的效忠的,而且剑士皆以效忠明主为荣,投靠商家或其他人的剑士会受到别人的鄙夷与不耻。 ● 扬州城外,花溪县。 这几日的江南,飞雪时而下时而停,还未到过年,大街上做活的人还很多。 正午,蹲在客栈外等活的男人还很多,临近过年,很多富人们的家中都需要安置货物有些重物要抬,所以最近做活的人还是很多的。 寡月的马车在这条街的尽头停下,街的尽头是一家破旧无比的宅院子。 素衣白色斗篷的少年从车内钻出,小易忙伸手去扶他。 “是这里吗?”寡月问道。 “是的。”小易四下环顾了一下说道,“按主子说的地址该是这里。” 寡月颔首,小易已去敲门。 许久,才听到院中人的脚步声。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寡月看到来人坚毅端正的脸,一身洗旧了布衣袄子,个头高大,脸色蔡青。 “你们是?”那人问道,声音清润中却隐隐带着一丝沙哑。 “你可是萧肃?”易书敏凝着来人道。 来人深看了一眼易书敏和阴寡月,凝起剑眉道:“我就是萧肃。” 寡月上前一步道:“萧公子能否一谈?” 萧肃颔首,将门打开些,请他们进来。 “寒舍简陋,公子们不要见怪。” 他率先朝屋内走,去准备茶水。 这个宅子破旧不堪,寡月与小易被招呼着坐下。 萧肃忙奉上茶水。 “不是好茶,公子们将就着用。”萧肃说道,坐下。 寡月凝着萧肃,此人随性而不拘小节,身处市井之中,双眸清明沉静,而无杂质。 寡月美丽的凤眼扫过他院子中的一个个小木桩子,还有一排木架子上的刀剑,这人用心练剑,对剑术用心而且执着,他恍惚间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萧肃凝着二人,大喝一口茶后,从凳子上站起。 “肃,孤身一人居住于此,无才无位,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 白衣的少年,蹙眉,眸深似海,光华流转,捧着杯盏细嗅清茶,这一瞬萧肃只觉得这人的容颜绝美了数分。 明明并非是绝代倾城,细看之下,眉目如画,别有一番韵味,那双凤眼更是流光万丈,风华无双。 寡月放下茶杯,他站起来,一理衣袍,拂袖间风度清雅,他浅浅的勾唇,凝着萧肃。 萧肃眉头微皱:“你要雇我?” 易书敏眸光一震,望向自家主子。 素衣的少年摇首,笑道:“不是‘雇佣’,是‘请你’。” 萧肃眉头微蹙,只见易书敏已将手中的大盒子打开,银光乍现,扫了一眼,约莫是四百两银子。 “不是雇佣,为何拿出银两?”萧肃微微勾唇道,转过身去,心中冷笑。 阴寡月摇首,再道:“这不是佣金。” “我只是想请你出花溪县,不是雇佣你,而是求你相辅。” 少年的语气不卑不亢,却又诚恳谦和。萧肃震了一下,心中一紧,不禁转身再度望向身后的少年,他神情多了几分复杂,这人,似乎与别人不同。 “你是谁?”萧肃冷声问道。 易书敏上前一步抢先道:“公子姓靳名弦。” 萧肃愣了一瞬,眸光一敛,许久,才道:“阁下既无诚意便回去吧!” 寡月凤眸阴鸷,此人刚直,亦是可用之才,只因时局窘迫,又身出寒门,于是乎,并未发迹。 “轩城,靳南衣。” 少年说道,凤目凝着眼前青衫布袄的男子。 那男子怔了片刻,似乎是回想了一下,方道:“是你?” “久仰大名。”他说的极清极淡,却也知晓,此人为翰林人,如今能来江南必是事出有因,更是蹊跷,只是身为剑士最基本的便是守信,剑士是不会妄言别人的私事与秘密的。 “那么,你能否成全靳某求贤之心。”寡月扬眉,继而顺水推舟道。 许久,那人凝着寡月,大雍朝第一个三元及第者,本以为只是一个苦读十年,被经典压的死死的木鱼文人,没想到这人不单单如此,这么多年他对文人的印象仅止于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是眼前的人,清澈的凤眼,潋滟华光,眸深似海,似是胸怀天下,必非池中之物,他气度非凡,内敛深沉,却又存在着强大的气场。 此人,他真的可以效忠吗?难道他真的遇到了自己的伯乐? 他隐于市井这么多年,从十六岁剑士修成,自今已逾三载,可是一路不顺,从长安回乡,便是做些苦力之活,安身度日。 他知晓他心中的抱负,他舍弃不了跟随了他十九年的剑,更舍弃不了他从小存于心中的抱负。 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不全是他想要的,可是谁不想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他凝着眼前素衣的少年,他,能信他吗? “靳大人。”青衫布袄男子深唤一声。 寡月目光未移开片缕。 “靳大人,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萧肃问道,眸中坚毅。 他是侠士,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 侠士,一但结交,便是一生一世相随,忠肝义胆,至死方休。 寡月眸中,流光曜曜敛去,他沉凝了一瞬,似乎不想草草作答。 他想过许多冠冕堂皇的答案,可是不是,兼济天下之心他有,可是他不会挂在嘴边,他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便是言之可笑。 许久,他才冷声说道:“执念。” 执念、私心、他承认,他并不大度,不是君子,爱憎恨,他忘不了,放不下…… 萧肃俨然一怔,这样的答案,他确实不曾想到,他会这般直白,世人从来都隐瞒自己的私心,而他却不曾。 真情,本无需冠冕堂皇;性情中人,才坦言自己的私心。 “不为金钱,不为荣誉,只为我亲人的还有我的执念……”寡月继而再道。 少年沉静似幽潭的目,灼灼坚毅地凝着青衫布袄的男子。 许久,一室宁静。 日头西移,屋内的光影暗了下来。 末了,才听到那男子一声轻叹:“我十六岁在长安获大雍剑士资格,我出生寒门,虽有一身剑术,却一直未遇我想要效忠的人,我在长安十年,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都见过,贵族的奢华,朱门酒肉,也一一领略,只是如今的大雍外强中干,空有繁华之表,好大喜功,长安的生活,我是真的厌烦了……” “可是,我回花溪县三年,市井街道,安身度日,过得虽累,心却轻松。可是一千多个日夜,每当忆起当年我进剑士阁的誓言,还有那时儿时与好友们的豪情壮志,便心中无比空虚寂寞。原来,我还是放不下那些儿时的梦想,我还是需要一个肯定的……”萧肃望向阴寡月,“萧肃,誓死效忠大人。” 易书敏望着跪地的萧肃,眸中欣然,他欣慰地望了眼身旁的主子,见他亦是眸中露出喜悦之色。 萧肃,禀德八年从大雍剑士阁出来,与孤苏郁,周子谦一样皆出自剑士阁,也就是俗称的:剑阁。 萧肃收下了阴寡月给他的四百两银子,这是对大雍剑士必付的金额,毕竟进剑阁不易,十年磨砺不易,他们并不是普通人。 寡月些给萧肃一段安置时间,萧肃却是将四百两中的三百两换成了银票后,又花一百两在扬州城外买了一块田地,就随便收拾了一些东西随着阴寡月去了。 ● 卫箕那夜没有等到寡月,便在老宅子里住了两日,过了两日才见自家主子回来,还带回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子。 见主子回来卫箕忙将卫簿的来信递与寡月看。 寡月一回来还未安置萧肃便看信。 看完信,寡月神情陡变。 信中卫簿说,翰林给他发放的两个半月的休假书已至了。 他没有想到夜风会向翰林下假书,他原以为,夜风会替他瞒着的,看来,夜风还是忌他耽溺在对顾九的情感中。故,才给翰林修书的。 他能理解夜风此举,他不想他放弃心中执念,他也从未放弃过…… “过完年便启程回京。” 寡月收了信,沉声说道。 卫箕与小易相视一望,一旁的萧肃也是一讶。 “卫箕,你在年前将玉石坊的东西打理一下,问坊中长工是否想去长安,已成家的就算了,未成家的多问问,还有几个玉石师傅也问问。”寡月说道,眉眼一垂,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主子,玉石坊?”卫箕不安的问道,“是要搬到长安还是卖掉?” “搬到长安去。”寡月道,“日后由你来打理。” 寡月的目光落在窗台的水仙花上,花已经开过了,也不知再过多久还会再开,他终是未将这盆送出去。 两个半月的休假将将至十五,元宵,顾九的生日。 若是十五再走定是不能赶回京城赴任了。 他深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年夜,他要去见顾九。 他放下茶杯,就听得卫箕道:“我去给萧大哥安排一下,再去做饭。” 小易也忙道:“主子你药浴断了两日,我马上去熬药。” 萧肃同寡月下了几盘棋,便到了药浴的时辰。 寡月药浴的时候,小易领着萧肃去轩城集市转了一下,带他熟悉了一下这四周,毕竟还要在轩城呆些日子。 ● 腊月二十三日的时候酒酒坊里来了一个人。 白袍蓝衫,一身斗笠。 紫砂并不认识来人,来人不苟言笑,一脸阳光。 “公子是……” 那人不答,勾唇:“我要见你家主子。” 紫砂眉头一皱,只因这人面生,但此人气质不同于常人,容颜俊秀,神态从容自若,却又不敢怠慢。 紫砂忙道:“公子先坐着稍等片刻。” 来人气度极其的好,风度翩翩,谦谦有礼。 紫砂上了二楼,进了顾九的厢房。 “九爷,有一个人找你。”紫砂说道。 顾九狐疑道:“是谁?” 紫砂无话,他不是未问过名姓,可是来人不答啊。 “来人并未告知,只说要见九爷。” 顾九撑着下巴想了片刻,道:“领人到一楼客房。” —— 顾九一袭靛青色的袍子踏入一楼的客房,如今,时隔多日,每日的针灸药疗,她走路看着并不瘸的那么厉害了。 进客房的时候,她仔细打量着来人。 来人气质儒雅,一身浓浓的书卷气息,白衣蓝衫,眉目温和。 可是,她并不怎么认识。 “九爷。”那人唤了一声。 顾九眉头微皱,外界人并不知道这九酒坊的主人是她九爷的。 “你是?”顾九问道,有些茫然。 “杏林阁,文卓。” 顾九微讶,杏林阁的嫡传长孙,驾临她寒坊,这个玩笑大了。 顾九抱拳作揖:“原是文先生,予阡有失远迎!” 那人依旧带着阳光般的灿烂微笑,顾左右而言他:“贵坊的‘寒山碧’味道不一般啊!” 顾九抬眼深凝着来人,显然想从他此刻的神情上得知什么。 “先生请坐。”顾九同他坐下,又亲自给他添了茶。 那人不紧不慢继而用茶,笑道:“九爷是聪明人,文某就不拐弯抹角了,华胥楼主不止一次同我说要我多多照顾你。” 顾九脸上一红,她没有料到来人与慕七相交,又将她的心思看的如此透彻。 话又说回来,这轩城慕华胥相交的上层那么多,认识文卓也并不奇。 顾九只觉得自己在这人眼中无处遁形似的。 她倍感羞臊。 “你想‘寒山碧’入杏林阁,销往长安,或者进皇城。”文卓再道,“其实不难。” 文卓对上顾九诧异的眼,勾唇,再道:“不是因我与慕华胥的交情,着实是我花了些时日,仔细辨别了你的酒,嗯,不止‘寒山碧’……” “先生此话怎讲?”顾九眉头一动道。 男人眉头一扬,放下茶杯,轻淡道:“九爷即是要将生意做大做好,文卓岂能不相助呢?我的意思是九爷的药酒很有前景,前些日子我拿来给几个病人试用过了不错,酒的质量上乘,药材的选用也是可比杏林阁啊,看得出来九爷是个用心的人,怎么样,九爷可愿意同我合作?” ------题外话------ 《明会典》中最早最早出现了固定的排序:第一等是“武”与之搭配的依次是宁、毅、敏、惠、襄、顺、肃、靖;第二等是“忠”与之搭配的依次为文、武、定、烈、简、肃、毅、敬 谥号: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壮:武而不遂才被称为“壮”有武力但是没干成什么大事。刚:追补前过曰刚(勤善以补过)。这个谥号常指有过一段“明珠暗投”的历史。“桓”的核心意思是“辟土服远” 慕容冲谥号为“威”,极少有帝王用这个字眼做谥号,常指进攻型十足的枭将,“威”谥法上的意思比字面意思要犀,景,以刚行义。厉,暴慢无亲,杀戮无辜   ☆、第二十九章 等她过年 顾九俨然没有料想到文卓会如此爽快,他既已这般说了,她又岂能拒绝。 “请文先生赐教。”顾九沉声再道。 文卓薄唇微抿,意味深长的瞧了顾九一眼。 文卓身子靠近了些,男子呼吸的气息袭来,顾九觉得面颊微痒微烫。 “你命小厮将酒送去,就不怕那酒没被我瞧见,石沉大海了?”男子轻声道,目光落在顾九白皙晶莹的耳垂上,眸光一黯。 他的气息袭来顾九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的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身子,朝一旁退了退。 她浅声道:“这不是发现了吗?先生不也寻来了?” 文卓笑了笑,身子坐正了,才摸着下巴再道:“确实如此,若不是那日我打翻了你送来的酒,也不至于闻到了酒香,后来还多次命人来买你的酒,怎么样?九爷,感动否?” 顾九扶额,暗道,这慕华胥的朋友怎生和他一个德性? 顾九无奈颔首,又给文卓倒茶。 “先生可真能让予阡的生意做到皇城?”顾九沉声问道。 “只要你想。”文卓眼眸微眯说道。 顾九起身站起,抱拳道:“全听先生吩咐。” 文卓没有料到她会如何爽快。 “你就不怕,我没那个本事将你带到皇城?” “若是先生没那个本事便也不会来找予阡了。”顾九浅淡答道。 男子嗤笑:“你倒是信我。” 末了,他从座椅上站起,拿起置于一旁的斗笠带上,道:“年后再谈。” “对了。”男子从门那头折了回来,“我已许久未见慕华胥了,不知你可知他行踪?” 顾九愣了片刻,至慕七去了京城她也未见过了,但慕七去京城的事情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于是顾九道:“华胥楼主不是在养病么?” 文卓神色一滞,随即大笑了几声,道:“若是他真养病,又岂能不唤我去诊治,罢了,他即是有意相瞒,便也不提了。” 那人戴上斗笠,临走时候目光落在顾九的腿上,虽她极力隐瞒掩藏,可他岂会是一般人。 文卓只是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顾九能感受到他注视着她的腿,忽地,她的伤腿定在那处,迈不开一步,还好紫砂来的快,顾九忙道:“去送送先生。” 送走了文卓,顾九去后面的庭院里练了一下剑法,查了一下近几日的账簿,便去万安寺去了。 ● 十二月的莫赫城,草原的寒风呼啸着,一堆淋了猪油的火把燃烧着,一个一身绯衣的男子站在火把旁,绯色的锦袍黑色的战靴,还有火狐皮毛做成的短褂,他三千墨发飞扬,二十多岁,他已过了弱冠的年纪,却依旧是十五六岁的面孔,他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撑着剑。 十一月大雍攻入西凉的时候他就授女皇的命令与六哥来莫赫图借兵,一直到十二月大军仍未动。 身后一个一身玄黑色衣袍,乌黑貂皮短褂的男子朝着绯衣人走去。 男人容貌坚毅,身骨强壮,只是肤色太白,头发灰黑,却是一张年轻的面孔,他是西凉王朝的六皇子扶风。 绯衣人回首,唇角勾起一抹惑乱众生的笑,他眸深似海,流光曜曜。 扶风一瞬恍惚,他忆起很小的时候的一些往事来。 国师言女皇第七个孩子会是女儿,于是女皇在孩子未出生时便赐名华胥。 华胥,上古之神,伏羲氏之母,便是天地万物之母,可见昔时女皇对阿七寄予了厚望,可谁曾想到第七子亦非女儿,于是国师在算错后,自封祁连山寒冰台,再不出世,没有国师的约束与指导,女皇的脾性也在一日一日变得愈加暴躁了。 小时候的阿七便是一袭绯衣,他会梳着女子的发髻,头带步摇,他衣着华丽,他不苟言笑,常常与宫人女官们疯玩,却让扶风感受到他比自己更加寂寞。 寒风拂面,扶风清醒了一些。 “六哥!”那人弃了酒瓶甩了剑朝着他走去。 扶风张开双臂,那人也坦荡地张开双臂。 “阿七,外面风大进营里去吧。”扶风说道,接下身上的玄色披风披在绯衣人身上。 华胥被扶风扶进了营帐。 绯衣男子已是酩酊大醉,嘴里却依旧唤着:“六哥,给我酒……” 扶风被他折腾地半死,又是吐在他身上又是吵着他要酒的,他可从未见过这样的阿七呢。 扶风将慕七扶着躺在榻上,又取来温水给他洁面,他凝着华胥皱起的眉不禁眉头也深深皱起。 阿七,你可有心思? 许久,榻上醉酒的男子依旧半昏半醒着,手边的东西都被他摔在了地上。 “女人,一个比一个嚣张!真他娘的想玩死她们!欠收拾!” “莫赫图的女人,她们懂打仗吗?不借兵,倒是好的,倒是好的……” 华胥从床榻上坐起,又随手扔了个枕头。 他撑坐在榻边,忽地低垂了头,乌黑柔顺的秀发落了下来,脸低垂着,纤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 这样他便不用与那人为敌了,不是吗? 明明只是一眼……一眼,便倾了心,倾了天下…… 喜欢,本不需理由,到了现在,却成了一件荒唐的事…… 温热的东西从绝美的凤眼里滑落,远方传来莫赫图贵族的欢唱。 他自幼便不喜笙歌夜舞,纸醉金迷。却是一袭妖冶的绯衣,走过繁华,也淌过孤独。 他喜欢南衣脱尘的温婉风骨,却在那一年一游盛京的时候为那百尺高台之上,熙攘的人群之上,他一袭布衣,一眸暖意,却成为他心中再也磨灭不了的记忆…… 那一眼是劫,流年静殁,岁月如梭,他明知不可能,却忘不了,忘不了那一袭布衣,一眸暖意。 俗世不容这种情感,于是乎他仓皇逃离,回了西凉,回了祁连,接受命运的折磨,来分化他的思绪,可是,事实往往不尽人意…… 扶风端着吃食进来,看着凌乱的营帐并未生气,他唇角依旧噙着谦和宠溺的笑意。华胥自小生气时,便喜欢乱扔东西。 “吃些东西吧。”扶风将案盘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温柔的说道。 华胥有一瞬的错愕,他深知莫赫图至今不出兵,最伤心的当是他的六哥,他的六哥是胸怀天下的男儿,一心为西凉王朝之社稷着想,至今能出深宫,对六哥来说是不敢想象的“恩典”。 可是莫赫图的将军!想到这里华胥袖间的手紧握住,该死! 扶风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拿起案盘上的烤羊肉,用筷子将一块一块的烤羊肉弄在金碗里,又给华胥撕了饼,倒上了一些羊奶。 “你方喝了酒,便用些羊奶牛奶吧,这烤羊肉烤的很好,多用些。” 华胥望着案盘内扶风给他弄好的吃食,心中顿觉温暖,西凉、祁连,他放不下的便是他的几个哥哥了…… 时隔这么多年再回来,更多的便是为了再见他们一面。 华胥狼吞虎咽的吃完,那时候哥哥们也会将吃食弄好了再给他吃,他从不需要自己动手,几个哥哥都是如此。 末了,扶风说:阿七,你有心事,是想离开这里吗? 他还说:你若是要离开,哥哥掩护你…… 他想离开,却不想再带着愧疚离开。 ● 除夕夜,虽是轩城最繁华的街市,九酒坊和一品楼前的街道上已鲜有人烟了,大门紧闭,店面上都挂满的红布红绸和大红灯笼,店面虽是关着的却也贴了对联,看着冷清却还有些年味。 因为人生寂寞,才有了这些团圆重逢的节日。 九酒坊内的师傅和长工成家了的都领了工资和红包提前回去过年了,药庄子上的也是一样。 酒坊里只剩下紫砂和一个烧火做饭死了妻子的鳏夫。 除夕这天,中午的时候顾九便收到卫箕来的帖子,她还没有打开看,便知道该是怎么一回事。 屋内两个火炉子里的火燃烧着,那红帖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她的书案上。 她在窗边站了许久后,听到有人在敲门。 “进来吧。”她轻声道,关了窗子。 紫砂进门来,笑道:“九爷,饭菜都弄好了,九爷是现在用还是……” 顾九颔首:“走吧。” 正堂里,三个人一起吃除夕饭,紫砂倒是不比那师傅拘谨。 “一起吃吧,今日除夕,紫砂去取些酒来。” 顾九柔声道,看着满桌子的菜,说不出心头滋味。 紫砂取来酒,他是孤儿,若不是九爷的人将他买了来,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他能识字算术,如今能在酒坊里,算是最好的发展,他当九爷如亲人一般。 紫砂开酒,给顾九倒上,又招呼着那烧菜师傅。 三人将就着过了一个除夕夜,从正堂里回房,紫砂与那师傅收了碗筷杯盘,便去厨房洗碗烧水。 “先烧着,等会九爷要沐浴了,碗放着等会来洗。” 烧菜师傅加柴烧火,紫砂洗锅烧了两大锅热水后给顾九送去,来来回回数趟。 “谢谢紫砂,你也早些睡吧。”顾九道。 紫砂离开后,顾九栓了门,放下帘子,便开始褪衣。 屋内水汽氤氲,她跨进浴桶前目光又落在书案上的那张红帖上。 她轻声一叹,完全没入水中,水温虽有些烫,却还能承受,她舒服的喟叹一声,冬日里泡澡其实是一件很是享受的事情。 约莫水渐渐凉下来的时候,她从浴桶里起来,用毛巾擦干身子,便去穿衣。 屋内火炉燃烧很是暖和,她在穿亵衣亵裤的时候,愕然发现先用过的毛巾上有一点猩红。 她骇了一跳,之死一瞬便意识到那该是什么—— 欣喜比理智来得更晚了一些,她心中一动,随便披上一件衣服便跑去柜子前寻找早些日子就准备好的…… 她从中间抽出一块,自行垫上,心中难掩欣喜。 她暗自下定决心,她再也不会让这俱身体受伤了…… 所有,伤过这具身子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她处理干净这里,末了,穿好衣服才走向那书案,拿起那红帖。 她只是拿着,久久不打开。 过了许久等她打开,才看到数句:城北贾家巷巷口第二家老宅子,我等你吃年夜饭。 她胸中一窒,放下那红帖。 ● 年三十这日,卫箕将从农庄那里弄来的鸡鸭鹅都弄来了,一大早上便在厨房里忙得不亦可乎。 小易拿着寡月写好的对子贴在老宅子的大门上,每个房的门框上都贴上一副对联,宅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小堂里也收拾干净,萧肃已在小院里扎起马步来,小易瞧了萧肃一眼,勾唇一笑,便往厨房赶去。 “你就不能留个我锅子烧热水吗?”易书敏进厨房就瞧见忙的不可开交的卫箕。 “你用火炉和铜壶便是。” 小易嘴角抽了抽,这样他得多久才能将主子药浴的水备好? 卫箕瞧着他道:“好吧,你用里边那个锅子,把外头那个留给我。” 小易烧好了药浴汤,提了两桶就朝寡月房中走去。 那人一袭白袍坐在窗前手持一卷书册,这是卫箕从梅翁庐拿来的书,寡月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那年在岭南那个救他的神医的竹舍里,那个葛翁给他的书。 几本大雍律法还有地理志,还有一本竟是记载着大雍宫闱秘史。 那时候他只是翻阅了一下地理志部分就因科举到来,要潜心备考所以便将这书搁置了。 没想到,这几本书将大雍律法记录的这般周全不说,还将大雍从高祖建国至先帝的事情都记录的这般详尽! 这书,到底是何人所著? 寡月翻了许久,觉得这书不是原本,而是抄录本。 等他闻到房间里充斥着药香味的时候,便将手中的书册放下。 小易已将药浴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今日的药浴提前到上午,便是寡月为了更安心的等待晚上的年夜饭。 不知,她会不会来…… 寡月轻缓地褪衣,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等他褪到只剩下一件亵衣亵裤的时候,小易退出房门,今日个天气大好,他将寡月床上的被褥子拿出来晒着了。 寡月泡着药浴,边打坐边念内功心法口诀。 小易将寡月房里的被褥子抱出来的时候,没瞧见萧肃在院子里蹲马步,他将褥子放在架子上晒好,就瞧见萧肃拿出几个木椅子来。 萧肃摆上椅子,又回房将他俩床榻上的被子抱了出来。 “趁着阳光大好,晒晒。”萧肃温和的笑,边说边用木棍子拍打着被褥子。 天黑的很快,还未多时天已经全黑了。 卫箕将菜摆上桌子,寡月早已穿好衣服,坐在桌子上等着了,小易和萧肃在一旁下棋,卫箕站在大堂的正门前,不时的往小院子里走走,又到院子的门前看看。 四人心知肚明,即使一整日胡乱吃了些东西,都未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 寡月凝着一桌子的菜,还有一旁红烛发出的微弱火光,他捧着的手炉冷了又热,添了火又冷…… 许久,素衣的少年,似叹息般的道了一句:“都吃饭吧……” 她许是不会来了…… 无声下棋的二人俱是一怔,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连站在大堂门楹处的卫箕亦是一震。 寡月微勾唇角,身子坐直了些,再道:“开饭吧,我饿了……大家也都饿了吧……不……。” 他终是说不出口,那句不等了。 他愕然止住,不再多言,伸手,给三人的杯子里添酒。 小易最先站起,先安置萧肃坐下,又去拉卫箕。 卫箕却是不依不饶地目光盯着院子门,咬着唇道:“你们……先吃。” 他不信,他不信九爷不会来,九爷没有给主子过生日,连分别一年的团圆饭也不同他们一起用了吗? 九爷,太让人伤心了…… 小易微皱眉,一把拽过卫箕,他轻声又急促地道:“你这样,让主子怎么想?主子心里不见得比你好受。” 卫箕正想一甩衣袖,就听见院门处一震急促的敲门声。 这时候不光是卫箕同小易震了一下,屋内的少年竟是从老木椅上“腾”得一下站起。 于萧肃,从未见过这般神情的主子,他从来都是神情自若,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虽是温濡谦和,却又绝不是任何人都好相与的。只有这一刻,萧肃才看到这个少年寻常的地方,他也是凡夫俗子,也有他期待、心急的人和事。 卫箕忙赶去开门。 寡月心中的欣喜被这急促的敲门声弄得消散了,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知不觉中,他的步子慢慢放缓了。 卫箕打开门,就瞧见一脸惊惧的紫砂。 “九爷,进官府了——”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唯有素衣少年,越过众人上前来,一把握住紫砂的臂膀,颤声道:“她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紫砂在瞧清来人的容貌后显然一惊,俨然没有想到这里住着的人竟然靳公子。 “靳大人,官府封了我们的酒坊,将九爷和烧菜的大伯都带走了,九爷说说我不是酒坊里头的,那些衙役就没有抓我,九爷走了我没有办法,便想着去梅花庐里找人,没找到人,毓秀坊里也没个管事的,我便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可能是九爷故友的人……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竟是靳大人……” “为什么抓人?”少年惨白着脸,虽是极力平静,却不难听到他声音的虚弱和颤抖。 ------题外话------ 先更新一章,十一点半再更新一章。   ☆、第三十章 亲了再死(二更) 紫砂唇瓣颤抖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卫箕都急了,冲过来道了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卫箕红了眼,冲过来似乎是抓痛了紫砂。 寡月温和的手抚上卫箕的小手,他柔声道:“别吓着他了。” 寡月将紫砂牵进来些,小易忙上前去掩了门。 “你慢慢说别害怕。”寡月安慰道,手却紧握着紫砂的手,显然内心难掩紧张。 紫砂经寡月一番安慰心里好受了些许,忙道:“听,听那衙役说,有人喝了坊里的酒,死……死了……” 紫砂说完低下头去。 小易、萧肃还有卫箕都是一惊,寡月也怔怔地站在那处。 闹出人命来了? 紫砂眉眼氤氲,他们坊里的药酒或者一般的酒度数并不高,为什么会喝死人呢? “什么时候的事,已经确定是坊里的酒吗?”寡月沉声问道。 紫砂摇头又点头,心中已是恐慌到了极点。 “是今日中午的事情,说人是早上死的,中午官差就来了,九爷一直耗着,耗了好久人还是被带走了……” 紫砂抹着眼泪,“九爷还和那衙役说了好话,要他们先等等,等明日来抓他问话都可以,九爷说他要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或者见完了再走都可以……可是官差们不依不饶,硬是将九爷给带走了……” 按理就算是出了事,这官差也不应该在大过年的就这么来带走人的。 更何况,她还说她只是要来看看一个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寡月心生暖意,可他依旧眸深似海,握着紫砂的臂膀继而再问道:“可知死者是何人?” 当时的情况紧张惊惧,紫砂想了许久,只道是,是一位中年男子,听说是从扬州那边来的,什么老家在轩城,就是腊月二十六的托家里人来买的酒尔尔。 小易忙上前道:“主子,不若先吃饭,吃完饭再去问问。” 她在牢中受苦,那地方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的,寡月想起禀德十年的科举舞弊案,他进长安天牢时候的场景…… 昏暗的牢房,举着火把的牢头,铮铮铁链,那湿冷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子如何受得了? 想到这里,寡月止不住的心中一颤。 可是当他抬眼,瞧着众人期待的眼神,心中一痛,双眸迷离,思绪彷徨。 萧肃眉头一皱,大声道:“要不我们去官府看看……九爷?” 众人心中虽动,却未出声附和。 萧肃剑眉一扬,道:“官府做事为民,在罪行没有定下之前,都是大雍朝的良民,官府岂有不让我们过年之理?卫小兄弟,菜打包了我们上官府去!” 卫箕一听眉头一动,萧肃是剑士,身形高大说话也很是让人信服。 在寡月陷入低迷的时候,他这般一说,众人心中都略赞同。 卫箕看了小易一眼,都进屋了,将食盒拿出来,装了菜又添了饭提了酒都站在院子里,瞧着自家主子,萧肃已将马车牵出,等候主子的吩咐。 寡月看了众人一眼,朝屋内走去,四人都小心翼翼地凝着进了屋子的主子。 原来,他只是走至房内取了一件靛青色的厚斗篷便出来了。 紫砂是走来的,只好跟着众人上了车。 小易和卫箕在车外赶着马车,萧肃与紫砂陪着寡月坐在车里头。 “主子打算如何?”萧肃问道,紫砂也小心翼翼地瞧着寡月。 寡月沉思片刻,方道:“先去问清楚情况。” 马车到了衙门,萧肃是一个人进去的,本因他是禀德年间大雍剑阁所出的剑士,说到底是一个有身份的人。 年夜,衙门的高官都回家过年去了,哪里还会处在这里,只有几个粗俗衙役。 “我管你是剑士还是什么,大爷我好心告诉你那小子毒杀了朝廷命官,无论怎样都是一个‘死’,指不定你们这些朋友也要获罪!” 这衙役粗俗至极,无礼至极,可是萧肃没有贸然离去,他依旧抱剑而立,勾唇道:“罪名还未坐实,你便说别人有罪,你是谁啊?你还能将我也治罪?你这官可是比安抚使的还大了?” 那衙役努了努嘴,想说什么,却是嘟囔了一句:“谁叫他毒死了谁不好,毒死了朝廷的官员呢?” “我倒要知道是哪个朝廷的官员?” “江南巡抚,邢书沁!” 萧肃先是震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道:“邢书沁?他不是因顾氏与姚氏一案被罢官不说还判了充军?” 那衙役显然不料这人竟知道这些。 萧肃抱着剑的手动了动,他唇角嘲讽地勾起,他料定,这定是杀人灭口加栽赃嫁祸! “你们轩城司衙门收了多少银两?” 那衙役恼了火,吼道:“你胡说些什么!” 萧肃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来。 “带我去牢里见他,这锭银子便是你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想你就算是干一年也拿不到这么多银两吧。” 那衙役望着那一锭约莫二十两的银两,眸光闪烁,他的确是干一年都得不到这么多的银子。 “牢中团年,你上头不说下头有酒,可行?” 那萧肃说道,转身,“若是不行这银子我便不花了。” 那衙役见他转身要走,忙上前去将他拦下。 “爷让你们见便是了。” 萧肃见他松了口,将那二十两银子交与他。 出来后萧肃将大致情况同寡月说了,便领着寡月进去了。 “你们还是回家等着,我与主子进去便是。”萧肃说道。 卫箕紫砂哪里肯先走,瞧着萧肃和寡月随着衙役进了牢房。 顾九倒是还没有受刑,今日年夜,官府只是将她收了监,她坐在墙角里,还好中午吃过饭,没有觉得特别饿,明日就说不定了。 她想着阴寡月那厮还在等她,心中不禁一酸。 她本是要去见他的…… 她想同他一起过年,以前说好了的,年年都要陪他一起过年的。 顾九动了动身子,牢房的草席很冷,她缩在墙角,抱着腿,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在这种地方过年。 这么冷的地方她竟然能睡过去,迷迷糊糊地她听到匆匆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似是在她面前停下了,而后她听到有人解开锁链的声音。 叮隆叮隆的,在这个寂静又黑暗的地方显得尤其突兀—— “你们快些,太久了,我们兄弟也守的久!” 那牢头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声,萧肃将带来的酒分了一坛子给他们:“这天冷,牢头大哥们先用着。” 那牢头见了酒,双眸一亮,只是随便说了一句,接过酒便走了。 萧肃站在牢门外,寡月进了牢房。 顾九没有抬起头,那个对牢头说话的人的声音是陌生的,她以为来人不是来看她的,或许是来看着附近的其他人也不一定,可是她忘记了这一层地牢里只有她一人。 寡月走近顾九,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拿出,没有打扰她。 等他将酒菜摆好,他凝着顾九,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立马站起来解下他身上的斗篷披在了顾九的身上。 站在牢房外的萧肃觉得他二人相处的氛围,有些微妙,他没有转过身子去看,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做一个局外人。 ● 草药香味和着茶香的温热斗篷,落在她早已冰冷的脊背上,裹住了她冰冷的身子,还有她冰冷的心…… 寡月跪坐在草垛上,颤抖地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她知道是他,便也没有挣扎…… 她没有想到她还能和他一起过年。 他紧紧地搂着她,沉默不做声,只是那眸,深似海,却也不乏温柔。 他尚温热的手缓缓地滑下,握住她放在怀中依旧冰冷的手。 女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片刻后,任他握住,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温存。 好希望……一直如此,直到寿终正寝。 好希望,她的朋友,她在乎的人,平安喜乐,永无忧愁;好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许久,搂着她的少年,沙哑地道了一句:“九儿,菜凉了……” 她一惊,没有立刻去动,却是伸手反抱住他,像小猫一样的声音说道:“让我抱会儿……” 少年身子僵在那处,跪在草垛上的腿有些酸麻,而此刻的他心中被暖意填满。 她很孤单,真的很孤单。 她想和他在一起,现实却不允许,路好长,好漫长。 三年了吧,她还是没能和他走到一起…… 也不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就这么死了,朝廷命官啊,虽不知死的到底是谁。 她好不甘心,她还没有将他吃干抹净,她便要死了。 她突然抬起脸,凝着面前这个少年,近在咫尺间的俊美容颜,美丽到让她嫉妒的眸子,纤长的睫羽,长眉斜飞入鬓…… 她的目光灼灼,有些涣散,有些游离的落在他的唇上。 她喃喃的说了一句话,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便将他扑倒,唇落在他的唇上。 她不记得了站在牢房外的萧肃却听的一清二楚,不禁端正的五官上有些囧色,双颊绯红;当然,寡月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让我亲下,再死……” 许久她才放开那被她压下的少年,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面颊绯红,一时间消散不去。 寡月就躺在草垛上,只差起不来了,这一切,来的太快了,让他天昏地旋。 方才发生的一切,放在昨日,他想都不敢想,他像一块木头一般躺在草垛上。 顾九羞臊难耐,下意识的离那人远了些,她望了眼那人摆在不远处的菜和酒,看到了烤鸡,她扑过去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还有酒,她眼前一亮,扑了过去。 寡月是在闻到酒香后才从地上爬起来的。 “你……”他上前,想要伸手去“制止”,却又颇为无奈的收回手。 顾九早就拿起酒坛子开始灌起来。 “少喝点。”寡月倒不是不喜欢她喝酒,而是她现在在牢房里,若是醉了,明日他不在这里该怎么办? “放心,我自家产的酒我知道,喝不死人的!”顾九没好气的说道。 寡月呼吸一窒,薄唇微抿,凝着顾九的眼,眸光更深几许。 连牢房外的萧肃也是眉头一皱。 寡月知晓,不过是杀人灭口,顾九白白的背了个罪名罢了。 那邢大人,着手处理了当年江南顾氏一案,又有人借顾氏孤女所酿造的酒谋杀了他,真真是世事弄人。 寡月凝着顾九柔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顾九没有答话,而是一个劲儿的喝着酒。 摊上了这种事情,今后叫她九酒坊如何运作?日后江南百姓有谁敢再来买她的酒? 她不禁苦笑,真想吼一句,既然这破地方处处挤兑她,处处不让她好过,为什么要让她来这个时空里? “我想睡觉了……”顾九弃了酒瓶子说道。 少年显然一滞,以为她是在下“逐客令”。 却没有料到她继而再道:“你抱着我睡……” 少年望了眼牢房外身影震颤了一下的萧肃,脸不禁红到了耳根。 萧肃表示,他想拔腿就跑的心都有了,真是不知道他今日个是否一时头脑发热,选择像座丰碑一般的站在这里这么久? 萧肃不禁“咳”了一声后朝外走去。 他走到外头就瞧见那些正喝酒正欢的牢头,萧肃叫过那牢头的首领,将一锭银子塞在他手里,浅淡地道了句:“留一夜。” 那牢头当即皱眉道:“这要是被上晓得了,不得革了我等的职?” 萧肃剑眉一挑:“这大过年的哪个上头会来啊?甭说明日初一,就是十五也不见得你上头会来这里,你手下的人不说谁说?!” 那牢头想了想,便同意了。 看着萧肃离去的背影,那牢头不解地嘀咕了一句:“两个大男人在牢里呆一夜做甚?” 他这一嘀咕,身后的男人们都笑开了。 萧肃出了牢房,看着不远处停靠着的马车。 卫箕、紫砂和小易都张望着,见出来的只有萧肃一人,顿生不解。 萧肃同他们解释了一番,再道:“饿死了,咱先回去做饭吃顿吧。” 卫箕和紫砂都觉得是,四人便先回去了。 ● 天牢里寡月搂着顾九,顾九趴在他怀中。 草垛里不时跑出几只老鼠来,在顾九啃过的鸡骨头上爬来爬去,还不时唧唧喳喳的叫唤几声。 寡月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有洁癖且不说,但是这些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竟然敢打搅他家九儿睡觉,想着日后顾九不知要在这昏暗的牢房中过多少日,他心中抽痛一瞬,他得快些将她弄出去。 若是不行留萧肃在这里照看着顾九,他明日便启辰回京,再不行他去求靳公,只要能将这事情摆平了,顾九不用在这里受罪便是! 听着顾九平稳的呼吸,寡月暗舒一口气,将顾九平稳地放在草垛上后。 寡月才去管那杯盘狼藉,将碗和酒坛盘子收进食盒里,将那污秽物全踢出牢房外后,他才擦干净手,回到顾九那处,小心翼翼地抱起顾九。 想起方才刹时的甜蜜,他双颊微红,不管如何,她还要他便好。 她是他的女人,他永远也不会放手。 他修长的指在顾九的面上婆娑着,似想起什么,他的手又向下划去,他将那件靛青色的斗篷盖在顾九身上。 他揉着顾九的腿,怕她的腿因为受凉而发麻,他环视一周这地牢里连一床被子都没有,要她接下来如何过? 这样的夜里,她冷,他也冷,他体内寒毒未清,便是极其受不得冻的。 他正想着,顾九在他怀里动了动。 女子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俯身低下头,又将顾九抱起来了些儿,耳朵凑近了。 像小猫儿一样虚弱的声音,她似乎唤着:“我好想你……寡月……” 他的心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扯着,疼痛感开始蔓延开来…… 这轻柔的话语,似她将才的吻一般,夺走了他的呼吸与意识…… 他本能地将怀中女子搂得更紧了些,她的纤瘦让他心中的疼痛感更甚了些,他从未想过,她会在梦中呼唤他的名字。 可是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景,他心中的欣喜与身为男人被心爱女子依赖的自豪,终是被掩藏在了心底。 九儿,我又何尝不想你—— 以前很多个日子,她不见的时候,她坠崖之后,那种孤独与恐惧…… 只是他是男子,男子都得一一抗下。 男子要保护心爱的女子,而他连她都保护不了,又如何配得上喜欢她? 次日,初一。 清晨第一缕光亮从牢房墙上最上方的一个小窗子里,照射进来,正巧落在顾九的脸上。 顾九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烫,她不适的睁开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置身于某个人的怀抱里,她骇了一跳,撑起身子想要闪开些,却被那双手紧紧地揽着。 这时候,她才想起昨夜的种种。 昨夜,阴寡月看来看她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靠着墙沉睡过去的男子俊美的颜,并不如慕七、如卿泓般的绝代风华,并不是美到人神共愤,可是却能在细看之下,别样风骨。 “阴寡月……”她柔声唤道。 少年睁开纤长的睫羽,一瞬的潋滟之光,将顾九深深蛰伤,没有眸深似海,却是流光婉转,清明曜曜。 他没有想到以往两个火炉还有热炕他都撑不过的夜晚,只消抱着顾九,他便能睡得如此安稳,他欣慰一笑。 “醒了,就快放开我。”怀中人偏头,侧脸,淡淡道,双颊已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谁要他陪她在这里受罪了?他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你醒了……”少年欣喜地唤道,喉中有些沙哑。 意识到方才顾九说的话,他忙要松手,动了动,那紧搂的动作没有丝毫减缓。 少年一瞬红了脸,热血倾注于头面。 他的手似冻住般,分不开了…… “等等,我、我可能是僵住了……”少年羞赧道,有些结结巴巴,他美丽的凤眸闪过一丝狡黠,“九儿,帮我捂热了,也许会……快点……” 顾九愣了下,却是伸出手去,她昨夜盖着斗篷所以手还是暖的,温热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他觉得手臂的血液舒缓过来…… “九儿的手真暖……”他喟叹了一句,虽是小脸红着,眸光却是清明。 顾九的脸更红了些,她突然觉得阴寡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顾九眼睛眨巴了数下,收回手,又问道:“好些没有?” “嗯。”少年心中微有失落的答道,开始运起内力,其实方才他也可以运起内力的,只是,他不想。 顾九终于离开了他的怀抱,她将斗篷还给他。 不用她多想,她也可以知道,紫砂是去找北城他落榻的老宅子了。 顾九理了理衣袍,他昨夜能来,她很高兴的,她不想他为她担心,也不想他为她分神。 寡月拿起斗篷,知道自己该走了,忙对顾九道:“九儿,你保重,我会尽力快点就你出去的。” 顾九摇摇头,又点头。 她不想他为她分神的,她该照顾好自己的。 “不要认罪,不……若是他们要对你用刑,你便认了罪……”寡月一时间觉得他有好多话要说,说不完,言不尽。 他好想再抱抱她,哪怕一会儿也好的。 “嗯,我知道的。”顾九不敢抬眼看他此刻的神情,却是以浅淡地语气说道。 “我会让牢头给你送床被子进来的,这里……太冷了。” 顾九点头。 “我会留萧肃在这里保护你……” 顾九再点头。 寡月偏头叹了一口气,离去,珍重。 他今日便启程去长安吧,邢书沁怎么说也是做过朝廷二品的地方官,这么死了,顾九定是要被送往京城的。 他行得极缓,她也知他放不下他。 他是一个重情的人…… 寡月回了城北贾家巷老宅子后,便命卫箕给他收拾东西,他要带小易先走。 是的,他要带小易先走,卫箕要负责玉石坊的事情,还要留下萧肃在这里照顾顾九,有萧肃他才能放心些。 寡月的房间里,寡月与萧肃对桌而坐,寡月用了药,他凝着对坐五官平凡却端正的男子,他知他有无数的疑惑,他一时间解释不清楚。 寡月放下手中的药碗柔声道:“她也在我执念当中。” 萧肃骇了一下,他没有料到主子对那人的情感如此之深,虽然昨夜从卫箕口中他依然得知那人是女子。 “主子是想要我留下来保护她吗?”萧肃问道。 “是。”寡月将手搭在萧肃身上。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女人托付给其他男人的。”萧肃说道,勾唇。 “所以,我会快些。” 他亦是勾唇沉声道。 他知晓萧肃的用意,萧肃是聪明人,会用最有效的办法来激励于他,这样的人亦师亦友,他从来将他们视作亲人,不是主仆关系。 寡月带着易书敏当日就上路了,卫箕自是舍不得主子的,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后,便将主子送上了车。 他们走的很快不曾想要停留。 按照主子说的,卫箕立马写信通知在长安的卫簿,又着手办理玉石坊的事情。 萧肃每日都会去地牢里看望顾九,如今高官未任职,便也不会着手审理这案子,所以顾九暂时不会受刑苦。萧肃倒是放心些,知晓每日给她带好酒好菜,他也未曾想到这女子这么爱喝酒,他无奈勾唇,这个样子的女人他着实没怎么见过。 顾九倒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 “萧大哥,我讲个故事你听吧。”顾九这般一说,萧肃收拾碗筷的手一抖。 顾九也不管他听不听直接讲道:“以前大雍和西凉打仗的时候,然后要过年了,街头的乞丐是成堆成堆的,可是这天又冷又下大雪,又没有吃的,冻死饿死了好多人,于是乎那些乞丐们不想死便想出了一个办法,你猜怎么着了?” 这个故事是某人讲与她听的,她还一直记得呢。 “喂,萧大哥,你还想听不?” “寡月有没有说你很像周子谦啊?” “算了你不听我自己讲!” ------题外话------ 故事明天讲完。 寡月看不出来啊。果然我们都被乃的外表,华丽丽滴骗了。   ☆、第三十一章 甄一审案 “你将才说什么?”本是动手收拾碗筷的男子,怔了一瞬,抬头望向女子问道。 “你不听我自己讲啊?” “上一句。” “你还想听不?”顾九眨巴着眼睛道。 “下一句。”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的沉声问道。 “寡月有没有告诉你你和周子谦很像?” “你认识周子谦?”那人冷声道。 “岂止认识……”顾九说道,愕然止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萧肃眸子一眯,颇有些玩味的凝着顾九,想看她接下来要如何说。 “……”顾九无语扶额,“他教过我些剑术啦,算是我师父吧……” 萧肃勾唇,蹙眉,道:“什么叫算是?” “我剑术太烂,他说日后我行走江湖莫要报出他的名号来,免得给他丢脸。”顾九说道,吐舌。 萧肃无语望天,不再多问什么,他将食盒放在牢房外头,便转身找了处干净的草垛坐下,看样子似乎是想听顾九继续讲故事。 顾九见他如此,忙挨近了些儿,继而再道:“那时候路上到处都是流民,连长安城也是一样的,路上到处都是乞丐,每日从城中拖到乱葬岗的尸体也是一大堆一大堆的,于是乎人们不想饿死冻死,就有一个聪明的乞丐,上街就去抢摊贩的包子还推到了几个摊贩的东西……” 萧肃偏头望了眼顾九,显然不觉得这个乞丐有何聪明可言。 顾九继勾唇继而再道:“于是那几个摊贩就揪起那个乞丐,衙门的人来了就将他送官喽,到了牢房不是有吃有住了么?” 萧肃剑眉一凝,表示无话。 “一时间所有的乞丐争相效仿,频频做案,长安的牢房里住满了人。哈哈……”顾九笑了笑。 萧肃微勾唇角,坐了一会儿,起身出了牢房,提起食盒,他凝了顾九一眼道:“你别着凉了,我去衙门里头瞧瞧。” 顾九点点头,谁坐牢向她这般的,被子也有,好酒好菜都有人送,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 萧肃出了牢房,便往司衙门而去,这几日有衙门里的人渐渐到齐了些,也是要就任的样子了。 他上前去刻意寒暄了几句,问起了九酒坊的案子。那日接待他的那个衙役收了他的银两,也不好不带他去,便上前一步小声道:“仵作大人来了,要不我领你去,你同他说些好话如何?” 萧肃点点头。那衙役便领着萧肃去见轩城司衙门的仵作。 仵作是个年轻男子,看着倒像是还未及弱冠的样子。 倒是那衙役先开的口,道:“甄大人这位剑士大人是那九酒坊坊主的朋友。” 那甄姓大人抬眼瞧了瞧萧肃,大雍剑士多重情义,剑士在大雍也是受人尊崇的。 “你想查九酒坊的案子?”那人开口问道。 萧肃抱拳道:“是。” “那跟我来吧。” 萧肃愣了一下,显然未料到这人如此爽快。 那衙役笑了笑:“你运气好,还好是甄大人,他不像其他大人……” 那衙役说着说着赶紧住了嘴,再道了句:“你快进去吧。” 萧肃跟着那仵作进了案房。 那白衣仵作将自己手上的手套子退下,露出一双“纤纤玉手”来,萧肃怔了片刻,只见那仵作又伸手去拿一摞纸。 萧肃这才环视四周,这里很乱,看来这人并不像他表面那样爱干净。 “是年三十早上来的案子,白日里我来过一趟,大致的检查了那人。”甄一兀自地说道,“酒我也命人取来了。” 萧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落在那那酒坛子上。 “邢氏腊月二十六日的时候他妻子去九酒坊买的酒,因他在扬州为官的时候就好酒,便一直未借,这酒就一直搁置在他居住的地方,直到三十的早晨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便拿出来喝,邢氏的身体上没有其他伤口,虽说是充军,却以他原来的关系也并没有做什么苦力活,颈部腕部,还有肌肉的硬度都表明死前并无挣扎的痕迹,我刨开他的胃部还有食道都呈现黑色,大致判定是砒霜中毒。” 那人说道,清秀的脸庞上,一双睿智的眸子折射出熠熠光辉。 萧肃这才大步走向那酒坛所在的桌子前,拿起那酒来。 这时候那仵作又道:“酒香浓郁,确实是好酒,这也是九酒坊内唯一度数有些高的酒,因邢氏是北方人在江南为官期间染上了风湿,他妻子怜他,便去九酒坊买了加了藤黄的药酒。” 萧肃放下酒坛,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九酒坊的酒不可能下毒,这酒又只经过了邢氏妻子的手,莫不是只有可能是邢氏的妻子? “问题在这里。”那白衣仵作走近了些,拿起一根很长的银针来,放入那酒坛之中,“你等会儿便知道了。”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样子,那白衣仵作才将那银针拿起,银针并无灰黑之色。 若说这酒有毒为何无灰黑之色?萧肃眸光一黯。 “这,这不是足以证明……” 那白衣仵作抬手,摇动了几下手指。 “非也,酒确实有毒。” 那仵作将酒取出一点,倒入一个笼子里,萧肃顺着那笼子望去只见那笼子里躺着一只老鼠。 将将沾到酒的老鼠,没片刻的功夫便死了。 “确实有毒……”仵作将那酒收好,这可是呈堂供证,这案子恐是要送京办理,他眉目一动,心中已有计较。 “如此,你可是能离开了?” 甄一拍拍手道。 萧肃抱拳道:“甄大人,打扰了。” 甄一将那死掉的小白鼠记录了一下,便伸了个懒腰从房里出去了。 门口站着一个衙役前来搭话,甄一没有理会径直的锁了门。 “我要去见那邢氏的妻子,领着我去。”白衣人冷冷地说道。 那衙役挠了挠脑袋领着他去了。 ● 初六的时候,轩城司衙门草拟的关于原江南巡抚无故被毒死一案被送往江南司衙门安抚使手中,当日安抚使便派人来协助调查。 再至初十的时候,邢氏一案得长安刑部之令,命将九酒坊坊主还有相关涉案人等押入长安。 九酒坊至顾九入狱后便被暂时封锁,几个造酒师父全都扔进了轩城牢房里,后来也随着顾九去长安城。 原本邢氏也不过被贬为庶人,只是毕竟官至江南巡抚虽是外官到底是当朝正二品,其在世子女虽待罪之身,却将此状告知长安刑部,于是乎得刑部重视起来。 顾九表示她这个冤大头做的真冤枉,还连累了九酒坊里头的兄弟。只是没有想到,邢书沁作为一介庶民,竟然会影响京城刑部,哎,毕竟是江南巡抚,即使是死也理应受到皇上重视的。 顾九只能感叹一句她今年的生日得在路上过了? —— 寡月是正月十四的时候回到长安的,回来那日便要卫箕卫簿抱着礼品去瞧靳公了。 明日元宵他还得亲自去趟,先让卫箕卫簿先去走下礼数。 他本是想要卫箕去皇宫代为拜见一下三皇子的,可是想想便也作罢了。这会儿皇宫中礼品无数能送到三皇子面前不知是不是要等到二、三月里去了,现今想见三皇子是不易的。 十五是顾九的生日,他有给顾九准备礼物,那盆水仙花,他没有送出去,便带着它上京了,当然不止这个…… 他说过,他每年都会为她用心准备礼物的。 九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身子方动了动便听到马车停下的声音,是卫箕回来了。 卫箕将马车引进来后才去寡月房里,这里不是城西的紫藤园,而是在城东买的一处宅子,虽说喧闹,也倒是有些热闹的氛围,卫簿回了紫藤园,卫箕便来见主子了。 “主子,东西送过去了,也见着靳公的面了。”卫箕说道。 座椅上的少年微微颔首,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卫箕勾唇,更走近了些,柔声再道:“主子,有萧大哥的照顾九爷不会有事的。” 座椅上的少年神情稍稍缓和了些,温和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小易也从外头回来了,他一身黑衣带着斗笠,他没有骑马出去,是步行在街上转悠的。 小易去前堂喝了一口水,换了干净的鞋子,才进了主子房里,方进门便说道: “主子,听长安衙役属的人说,江南邢氏一案的涉案人员,在送往长安的路上了。” 他话音方落,房里的人都怔了一瞬。 末了,寡月转了下身子方问道:“可知晓约莫到哪了,几日能到?和萧肃联系上没有?” 寡月一连串的问完,方知自己太过于激动了些,微垂着面,绯红了脸。 小易见主子紧张的样子,觉得更亲切了些,他勾唇角,上前一步道:“主子莫忧心,萧肃大哥的信还没有到,不过估摸着快了,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吧。” 寡月再问道:“那可知晓交与何人审理?”他说道,眉头微蹙,眸深似海。 易书敏想了下,方道:“刑部的别大人。” “姚氏一案交与璃王受理,这邢氏也是璃王勒令了先行罢官,撤其品阶,等来年便充入军旅,璃王如何……”寡月顿然止住,想到若不是璃王受理,顾九便不会暴露,他也不会暴露,如此不是最好吗?他为何要多问呢? 寡月无奈勾唇,一拍木椅的扶手道了句:“如此就好,还好不是什么惊动皇族的大案子。” 素衣少年伸手揉了揉额头。 小易眉头皱了皱,以为是主子身体不舒服忙道:“主子我去熬药。” 路上这么多日断了药浴,他深知主子的身体是受不了的,不能再断药了。 ● 长安一处宅院内。 几个碧色裙裾的女子站在一处房门外,屋内不时扔出些东西来,噼里啪啦地砸在人心弦上,虽是大冬天的却让人感到异常的烦躁。 屋外的几个女子相识看了一眼,努了努嘴道:“真以为她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家小姐好心救了她,还安置她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住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其他几个女子也点头:“每日就闹这么一通,不是绝食就是要上吊,要死就真死啊,怎么饭送进去了,还是吃个精光呢?” “听说她骗了咱家姑爷。” “去,什么姑爷啊,大小姐还没嫁过去呢。”另一个年长些的丫鬟指正到。 “那还不是姑爷。”那个小些的大眼眨巴地说道,“反正我就不知道了,大小姐听那姑爷的救她作甚?就不怕姑爷与那女人旧情复燃?” 那年长的摇摇头道:“的确是个不好打发的。” 一旁一个只听不插话的顿然插了一句:“倒不如让她去桃阁了干净。” 这时候来了一个鹅黄裙衫的女子。 “莺儿姐姐。” 莺儿瞧了她们几个一眼:“谁叫你们几个嚼舌根子的?小姐和姑爷的话也是你们几个能说的?这屋内的女人姑爷已发话了,送到蜀地去自生自灭,不会耽误到小姐与姑爷。” 那几个碧衣丫鬟相识一眼。 屋内的姚玮瑢一听,从地上爬起,她不要走,她才不要走,洛浮生既然肯救她便是还对她有情,若是连这点情都抓不住了,她这辈子就是完了。 她不要去蜀地,这绝对不是洛浮生的主意,洛浮生不会那么对她的,她的洛哥哥不会这么对她的。 一个花瓶又从窗子里扔出来。 “叫洛浮生来见我!” “你们不让他来见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那几个碧衣丫头动了动身子正要上前去吼上两句。 只见那鹅黄裙裾的少女上前拦住她们,她步态稳重的上前,站在那离着窗子两米的距离前,勾唇冷笑沉声道:“姚玮瑢,你拿什么跟我家小姐比?我至今还替我家小姐不值,一时间猪油蒙了心喜欢上那个男人,那男人连你这种货色都能看上,我真真是,只能‘呵呵’了……” “你……”姚玮瑢指着莺儿说不出话来。 “我家小姐仁厚去桃阁救了你,你仍旧不是悔改,本姑娘不乏告诉你,你得以留下这条命多亏了杨国公府,你进桃阁,你曾经的情人并没有阻拦,他说要你留在世上赎罪,他说要你在‘她’呆过的地方赎罪!这是那男人的原话!那个‘她’本姑娘不知道是谁,但是本姑娘也不想知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所以,你更应该大恩大德感谢我家小姐,而不是在这里大吼大叫,若不是我家小姐,你就在桃阁被男人玩弄至死吧!” 莺儿气极反而镇定下来,道:“姚小姐,做女人不易,我也不说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带着足够的银子去蜀地,找个人嫁了买几处田产好好过日子便是,世界之大,总有地方给你重新做人。” 莺儿说完转头离开了。 姚玮瑢靠着窗子前的墙坐着,他说:要她留在世上为“她”赎罪…… 她岂能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 果然他心里只有阿九,只有他的阿九…… 姚玮瑢大哭了一场,男儿薄幸,当真薄幸。 莺儿瞧了姚玮瑢所在的房间,便对几个丫鬟们吩咐了一句,离开了。 她转过树林,穿过长廊,就瞧见那个一身银袍的男子,她俯身微微行礼。 “姑……洛少将军,你要莺儿带的话,本姑娘带了,话说在前头,那姚家的姑娘若是耳朵软,死了,你可别怨我也别怨我家小姐!”莺儿说道,若不是她为了她家小姐,才不愿意给此人好脸色。 洛浮生微微点头,未说一句,沉声离开了。 莺儿怔了片刻,是她该给他脸色才是,怎么反了? ● 十五,元宵,华灯初上,长安的街市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子衿公子又开始做灯笼了。” “不是说子衿公子自前年起就不做了的吗?” “今年又开始做了,这两年就只出了两盏呢,一盏送进宫里了,一盏在东街花灯街最尾十四桥那里,快去看看,去晚了,人都围着了,就看不到了。” “说的也是,去看看也好。” 马车在这里停了片刻,等人群走散了才开始驶动。 易书敏和卫箕坐在马车外头,望着远去的人群,略有些动容,似乎都生了看热闹的心思只是时局不允许啊。 马车离开东街,往城南行去。离开东街,往城南走,越走越寂静,虽说周围的景致也愈来愈美丽,华闾楼台,贵族府邸,许久,马车在城南一处大红的朱门前停下。 “嘶——”骏马嘶叫了一声,朱门内马上有一群身着着华服的人出来。 你啊群人华服美袍,在门前站了一排,接着有一位老人走上前来。 “恭迎少爷,元宵吉祥。”钟翁在寡月所在的马车前作揖说道。 卫箕与小易已经跳下车来,又有小厮上前端上下马车用的木桩子。 寡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钟翁将寡月引过朱门进了府,卫箕和小易还有整排的华服仆从们都跟在后头。 钟翁先引着寡月朝着靳公所居的松景楼走去。 走过垂花门,再过抄手游廊,穿过大理石基,还有青石雕刻的迎客松石屏,就见巍然而立的松景楼。 裱金的牌匾,金字黑底、端正从容的“松景楼”三个字跃然于目。 玉石栏杆外头小厮与丫鬟站了一群,有谢氏堂姐妹房里头的,也有二爷靳云涛房里头的,当然最多的还是靳公这方的。 远远的瞧见钟翁领着寡月走来,那一群仆从不紧不慢的站好,毕竟只是个庶出的,即便是长孙。 寡月随着钟翁的步子踏上台阶,就听到寥寥的几声“少爷吉祥”,喊出来的也只是靳公房里头的几个人罢了,他知,也不做计较。 进了前堂,正堂的高座上坐着的就是已过知命之年的老靳公。 从正堂高座往下,左边是靳二爷,还有他夫人,其后站着的是他的一双十四五岁的儿女,右侧独自坐在次位上的便是靳家嫡长子的大夫人谢珍。 寡月只是在进门的时候余光轻轻一扫,心里大致清楚后便一撩衣袍朝着靳公行跪礼。 “孙儿叩见祖父。” 顿了一会儿后,才听得老人沙哑地开口道:“起来吧。” 钟翁虚扶着寡月起身,引着他道谢珍前头的一个空位上坐下。 卫箕与小易都站在了寡月身后。 只是假意客套的问候了一下,寡月避重就轻,捡着一些问题作答,只字不提他在西凉或者这几月做了什么。 元宵饭无比的丰盛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有许多寡月以往想都没想过的,什么鲍鱼熊掌,就连饭后的甜点竟是“燕窝血玉温”。 靳公仅此于大雍四大国公,这样的奢华不过是靳公为保全颜面罢了,靳家已是几代未曾再朝为官了,不过是收取汾阳封邑上的租税还有一些作坊的生意,却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靳公亦是不易。 纸醉金迷,繁华榭后,不过如此。 也果然不出寡月所料,元宵饭后,靳公单独留了寡月,寡月被靳公叫到了松景楼靳公的房间内。 华灯暖晕,一室如春,当三两个华服的丫鬟美人们放下瓜果退了出去。 靳公才咳嗽一声,问了问寡月为官情况。 为臣不易,也确实不易,靳公讲了许多,诸如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又举了许多这样的例子,当然不乏……大雍阴氏。 寡月闭目颔首,掩藏在白袖间的手微微握起。 从阴氏一族灭门至今,便一直是以反面的教材出现在世人的记忆里,阴氏,在寡月脑海里,便是鲜血凝成的两个字眼,从出生至今,伴随着他的成长,是肩上的重任,也是使命…… 许久,靳公端起手边上的茶杯来微微抿了一小口后说道:“你有心思。” 寡月怔了片刻,没有立刻作答却是朝靳公拱手。 “不妨说来听听。”靳公和蔼的笑,就在这一刻,寡月的内心仍是温暖的,他从小受到的来自陌生人的关爱太少,虽然儒家所言要仁厚待人,世界上善良的人还是很多的,他没有将人性常常挂在嘴边,只是毕竟,他所受到的关爱太少了…… 靳公竟是亲自给他添了茶水,毕竟是心中有愧这个孙子吧…… “你不妨说说兴许我还是能帮些忙的。” 几番挣扎,寡月叹了口气,反正如今没有眉目,他又不知到哪处去求人,不如同靳公说说,于是寡月只说有一个好友在江南犯了事,如今要被送到了京城刑部来。 靳公听完后,摸了摸下巴,想了想才道:“刑部我倒是认得一人的。” 寡月一听眉头一动,当即跪地。 “请祖父指导。” 靳公未接话,而是从座椅上站起,走到书桌前,翻了翻书籍什么的才说道:“刑部的一个侍郎祖上是汾阳人,虽说早年离开长安,我曾照料过他的祖父祖母,后来他成事荣归后曾言过报恩,那时候我也只是笑笑,未曾多言。” “既然你对你好友如此深信不疑,只要他是真的无罪便也无需担心了,取我手书一份吧。”靳公说完,便开始执笔手书,“虽不见得有用,倒是多一分希望的。” 寡月没有料到靳公会如斯,他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个昏黄的灯影下执笔手书的老人。此刻,他的心情无比复杂起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哪怕是一分好,也念着…… 靳公写完,将那褐色的信纸递与寡月手中。 “那刑部大人,姓别,别韫清。”靳公说道,拍拍寡月的肩膀。 “南衣啊,信收好,我要休息喽。” 寡月深似海的凤眸里涌起一丝暖意,他作揖,虚扶了老人一把。 那老人挥挥手轻道了一句:“退下吧。” 待素衣的少年走出房门,那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从松景楼里头出来,寡月瞧见了小易,卫箕不在定是牵马去了。 寡月柔声道了句:“回去吧。” 白衣少年方走了数步,步子一顿,显然察觉到了周围有人在看着他们。 他不觉薄唇微扬,无奈一笑,这靳公府瞧着他一举一动的人也真是多,他不会忘记在科举会试的时候有人给他投毒,更不会忘记这里有两个一直想对“靳南衣”不利的两姐妹。他也能理解在靳公房里的时候,靳公要他将信纸收好是为什么。 他只是顿了一下便大步抬腿离开了,那谢珍瞧着便不像是个聪明女子,将靳南衣赶到江南十几年,在他将入京参加会试的时候还行投毒之举,怎可能一下子便变聪明了?不难猜到她背后有人指点。 这个人,要他说,应当是,谢赟。 “玉琼,你说这老爷子叫他进去都说了些什么?”暗处一个紫衣华服的贵妇人同她身后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女人说道。 谢珍看着年轻,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二十五六的样子,她没生过孩子,却也一直保养的极好。 “夫人,大老爷(谢珍兄长)那头不是说了,要咱们先别多想的吗?”那嬷嬷说道。 “卡擦”一声女人折断了一根枯木。 玉琼骇了一跳,凝了一旁的妇人一眼,住了嘴。 她也不过一个苦命的女人,年轻的时候没了孩子,死了丈夫,如今一心为谢家着想,想让妹妹的孩子有所发展,谢家便也有发展,她这一生又何曾为自己活过? 那紫衣妇人未说一句,便是转身离去。 ● 从靳公府里出来已是酉时末了。 卫箕与小易驾着马车直往东城去。 车中寡月揉了揉额角,方才少饮用了些酒他颇觉得有些燥热烦闷。 他将车帘挑起,竟然破天荒的想吹些冷风。 马车将将过了十四桥,便被一人拦下。 “我家公子有请车中公子上楼一聚。” 卫箕与小易相识一望,竟是不约而同地问了一句:“你家公子是谁?” “荥阳,郑子衿。” 车中少年一震,荥阳郑子衿?他与他又有何交集? 他不禁想起他与顾九在江南那年的元宵夜来。 寡月只觉得周身冷意袭人,他与顾九那日皆是蒙着面的,这样也会被认出来吗?他身形一颤,心里暗自否决,或许不过是一见罢了。 白衣的少年伸手挑开车帘,双目越过卫箕与小易落在那人身上,俨然是一怔。 是那日江南轩城花灯街出对子的少年。 那少年笑着朝寡月作揖:“靳大人吉祥。” 寡月从容的下了车。 连卫箕与小易都不可置信的相识一望,不知主子此举是何意? “小公子带路吧。” 白衣少年柔声道,气质谦和,让人颇有好感,郑问便是作揖后将他二人引进临江阁中。 寡月随着那少年进了那临江阁厢房内,方进门就瞧见大屏风外站着的一个蓝布衣袍的男子。 “靳大人。” 那年轻男子瞧见了寡月忙上前来行礼。 “郑回。”寡月微蹙眉,唤出了来人的名字。 正是翰林院庶吉士郑回,那些日子常常与寡月、於思贤作伴的郑回。 郑回只是干笑作揖。 倒是郑问上前来道:“哥,你也别只是作揖了,公子还等着呢。” 郑回恍然大悟一般,挠了挠头道:“靳大人请进。”他挑帘,领着小易进了内室。 那男子青衫儒袍,未及弱冠的年纪,便也未曾绾发,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间流光婉转,集荥阳郑氏一身贵族之气,举手投足之间姿态端庄,尽显风华。 “靳大人,子衿久仰大名。”他拱手行礼。 寡月不疾不徐地回礼:“子衿公子,寡月亦是久仰。” 寡月在心中估摸着算了一下来人年纪,是十六、还是十七十八呢?他成名江南乃至大雍的时候,或许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吧?寡月微微勾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见到闻名天下的子衿公子。 郑回忙上前来给寡月倒茶。 郑子衿修长白皙的手把玩着茶杯,光鲜亮丽的背后,不过是世人无法体会的无尽孤独,他为荥阳郑氏继室所出,前头的哥哥姐姐他都数不清了,想要再荥阳庞大又优秀的家族中出人头地,天方夜谭,故,他自幼请示父亲独自一人去了江南…… 郑子衿绝非矫揉造作之人便是开门见山的说道:“子衿久仰大人声明,今日命家仆请大人上楼一聚实是冒犯。” “公子哪里话,南衣今日能见公子真容,便是三生有幸。”寡月柔声道。 “即是如此,靳大人不妨直呼我子衿。” “那公子也直呼我南衣。” 两位少年笑了开来,一见如故,或许是同生于江南的原因吧,楼外皎月寂寂,却是街市喧哗。 忽地那青衫少年启唇道:“南衣……那日那人可是你?” 子衿如画的眉目里闪过一丝迟疑,语气也是颇带些探究之色,他睿智的目紧紧地凝着少年。 寡月一怔,并不是因他提及那日,而是离着郑子衿这么近,他才愕然发现,这个少年是重瞳。 古时有张良,乃重瞳,故,古人言重瞳者识人心,更是过目不忘。 寡月心中一震,他此生,第一次遇见重瞳之人,也难怪这人会在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认出他来,虽说是半猜半就,也到底是认出他来了。 那青衫少年继而再道:“月如无恨月长圆。” 寡月惊极反而镇定下来,没有想到,郑子衿,是真的认出他来了。 “是我。”阴寡月放下茶杯,浅声答道。 郑子衿并不是想让他证明什么,瞧着他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禁心头一乐,勾唇笑道:“靳大人是江南人便影起了我的注意,又因这句‘月如无恨月长圆’引起了我的注意,江南能有此才者便只有靳氏南衣罢了。” 寡月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末了,亥时中了,望了眼天色,该是离去的时候了,寡月便请辞做退,郑子衿知晓他似乎有心事便未多做挽留,亲自送他至楼下后,才回了房。 此刻,洛阳 顾九在马车具体说应该是囚车上过生日。 萧肃大哥给她递来了两个煮鸡蛋,她本想着今年的生日没有那人陪着过也不该是这般寂寞的,却不料比寂寞更寂寞…… 顾九剥着鸡蛋,萧肃又不知死哪里去了,迎着囚车走来了一个人,一个白衣人,一个清秀的男人。 “怎么?生辰?” 那人冷冷地道。 顾九抬眼打量了一会儿那个男人,眉头一皱,似乎是认出了这人虽穿着白衣却该是衙门里头的人。 想着顾九来了气将蛋壳全部剥到了他的身上。 “想赶我走便拿你手中的鸡蛋来扔我啊?这蛋壳你以为我会在意?”那男子嗤笑道。 顾九白了他一眼,她生日仅仅只有这两个鸡蛋了,他还想让她生日什么都不吃吗?衙门的人真是坏透了。 那男子见她不说话,便在囚车旁站了会儿,微微勾唇后,离开了。 顾九吃完了两个鸡蛋,望着一轮满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萧肃走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了数句后,顾九便抱着一床不知用了多久的被子,睡着了。 ● 正月二十日,顾九等人被送往长安衙役属,刑部侍郎亲自受理,即日开堂。 十九的时候寡月便收到了萧肃的来信,前些日子里他便做好了应对准备,那别大人便是等案子开了第一场案了再去见,这几日他便是将顾九的案子好好熟悉了一番,便去翰林院报道去了。 正月十二的时候,卫箕与小易载着寡月早早的来了衙役属,这时候衙役属已挤满了围观的人。 别韫清在半个月前就接到命令亲自受理此案。 他揉了揉眉心,望了眼一旁的数人,缓缓的道了一句:“将人带上来吧。” 邢氏妻子还有长子跪在堂前,一番陈述大致地讲述完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买酒,买来的酒邢氏妻子几日未曾允许邢氏动,到了年夜的早晨邢氏的酒瘾大犯了,邢氏的妻子才将酒拿出来给邢氏喝的,沾了酒就死了。 “带犯人。”别韫清浅浅地道了一句。 就见一个衙役下去了。 这是二十天后寡月第一次见到顾九,的确憔悴了不少。 顾九早已甩开那衙役的手,她不要人扶。 她能感受到来自人群中一道灼热无比的目光,是他的没错。 顾九朝着那堂前的大人跪下,没有抬头。 别韫清无疑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的倔强,就在她挥开那衙役的手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他不适的皱眉,只是眸光中亦有深色。 “你买酒时候可知买酒的人是邢书沁的妻子?本官要听实话!”他冷声道。 顾九勾唇,知道他这是当官的来吓唬她。 “草民不知道。”顾九浅淡地答道。 别韫清微摸下巴,道:“不管怎样,人死了,而且是喝酒死了的。”他顿了下继而再道,“传轩城仵作!” 一阵冷风袭来,顾九感受到一人站在了她的身旁,又单膝跪下。 “轩城甄一叩见大人。” 顾九觉得那人说完了这句话后,还似乎是同她笑了笑,顾九想她一定是幻觉,不觉余光微微打量,心中一震。 竟然是他!那个生辰夜要她用鸡蛋来赶走他的人! 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案子的仵作。 还由不得她多想,只听得,高堂上的大人道了一句:“不必多礼,且说说你得出的结果。” 结果,本是上交刑部了的,甄一清楚这大人不过是要听他再叙述罢了。 “是,大人。”甄一抱拳,一挥手有几个衙役端上一些东西,他又从怀中拿出厚厚的一摞纸张。 “死者是原江南巡抚邢书沁,十二月初来轩城,被命令住在洛营外一处屋子里,死者妻子于腊月二十六日在九酒坊买酒,年三十清晨饮用,一口落肚即死。” 甄一念完一张后继而再道:“本官解刨死者的腹部……” 他还未说完堂前堂上便是一阵唏嘘声,倒是堂上大人一拍桌子道:“都别吵,为了立案公正,必须如此,尔等有话过后再议。” 甄一继而道:“当日解刨死者食道及其胃部呈黑色,初步判定为砒霜中毒。” 甄一方说完转身望向别韫清,跪地。 “大人,下官早前就有一个疑问,至今未解答,如今得以呈堂,便借此机会向大人一述。” “你说。”别韫清蹙眉,沉声道。 甄一起身,望着一个衙役道:“将东西带上来。” “这是我那日在邢氏家中带到衙门的酒,也正是九酒坊里卖的那坛子酒。” “我去的时候,这一坛子酒只剩下一半了。”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唏嘘之声。 “诸位不急,不过是打翻了在地上,滚远了到角落里被我捡起来了,不过也要感谢酒酒坊的酒坛子口做的小,酒坛的肚子做的比一般的深。”他笑着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顾九一眼,接着围观的人都笑了。 顾九无话,只觉得这人真是开玩笑也不看看场合,现在她都为活命考虑了,他还有心拿她开玩笑。 “这坛子酒被我带到府里就做了研究,大人请看。”甄一取来衙役端着的案盘里白布上的一根银针来。 银针放入里头约莫过了一刻钟后,甄一将他取出。 他方一取出名眼的人叫出声来:“没有变黑。” 接着那柄银针被人送上去呈给堂上的别韫清看。 跪在地上的邢氏夫人立马叫出来:“不可能,他就是喝了酒死的,酒不可能没毒。” 这时候堂上的别韫清道:“确实没黑。” 堂外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小易和卫箕也在交头接耳,唯寡月凝着堂前,目光不曾移开片缕。 那白衣仵作继而再道:“各位稍安勿躁!” 一个笼子被提上来,甄一用木棍戳了戳笼子中的活物,那小东西“吱吱”的叫了两声,示意它是活的。 接着甄一将那酒倒了一些到那笼子里的碗里,这老鼠已饿了几天,渴了几天,便是一有东西马上上去沾。 没半刻钟,那笼子内的老鼠便没有了动静。 甄一用木棍再戳了戳,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起身道了句:“的确是有毒的。” 接着众人就奇怪了。 “有毒,为什么银针没有黑呢?” “会不会是其他的毒,不是砒霜,是鸩酒呢?” 甄一勾唇,拍了拍手道:“各位安静,那么请问鸩酒如今的市价是多少?” “四百两一滴。”有人忙道。 “那么请问杀一个人花千两他一个小小的坊主划得来吗?”甄一再道。 “对哦……”立马有人说道,“这划不来啊,而且一个酒坊能赚多少钱呢?” “还是砒霜便宜。”一人又道。 甄一再道:“不可能是鸩酒,鸩酒是见血封喉,不可能让它入一口到肚子里。” “只是若是砒霜为什么银针没有黑?”于是有胆大的人问道,接着有人也问道。 甄一眸光一闪,转向别韫清道:“别大人这便是下官的疑问!而且……” “而且,这也可以证明……九酒坊坊主的清白。” 此言一出众人为之一震,连寡月的神情也变得复杂。 别韫清眉头一皱,末了,他沉声道:“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乱语,你若不给个合理的说法,要本官如何服众!” 别韫清虽是这般说的却是心中对此人微微赞许,有胆有谋,胆大而心细,是可造之材。 甄一心中微动,他跪地谢恩后,站起,眸深似海,却是睿智无比。 ------题外话------   ☆、第三十二章 靳大人好男风(一) 前人们都安静下来,凝着这个未及弱冠,却行事老练,无比自信的男子。 顾九顿觉得无语,这少年耍帅要耍到何时? 甄一环视四周,勾唇,迷死一群少女后,才缓缓开口道:“这的确是砒霜。” 一个衙役将案盘端了上来。 甄一戴上素白的手套,拿起两个瓷杯,又将一包褐色纸张包着的东西拿起。 “这一包是我在轩城杏林阁买的砒霜。”甄一说道又添了一句,“杏林阁大家都知道,而且长安也有。” 甄一将那褐色的油纸包打开。 “封条未撕开,这的确是杏林阁所产。”一个长安衙役说道。 甄一这才接过那包砒霜倒出些许到瓷杯之中,又倒上酒水,用银针搅拌一瞬后,将银针静置瓷杯中约莫一刻钟后再取出。 银针前端的银色部分果然变黑了。 堂前鸦雀无声,那根银针也被送到了别韫清的面前。 甄一眸子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目光在阴寡月身上停留了片刻。少年眸中清明,显然心中已大志猜测到了他所指的意思。 “杏林阁是今大雍可以说是最好的药房,轩城部分交与文氏嫡长孙打理,长安部分是在文氏老前辈手中打理,杏林阁的砒霜尚且只能练就到这种程度,那么这坛酒中的砒霜又是在哪里买的呢?” 前堂许多人都交流起来显然很多人都不懂这个仵作是何意。 卫箕也不禁问起了寡月:“主子,他到底是何意?” 阴寡月低垂的眉目抬起,柔声道:“他说的意思可能是,寻常药房就算是最好的杏林阁卖的砒霜都能使银针发黑,下在酒里的砒霜却有可能是更好的‘砒霜’。” 寡月不知道那些关于砒霜的具体构造,他不是弄这一行的,却能理解他的意思,这的确是案件的关键所在,这个仵作认为,一个九酒坊的坊主不可能买到这么好的砒霜。 寡月的话自然都落入了甄一的耳中,甄一眉头一动,他能这般说的确是个聪明人。 “因为我们的提炼技术,只能将砒霜提炼到这个程度。”甄一将褐纸包的砒霜粉捏紧了些,道,“杏林方代表的是整个大雍的提炼程度,因为技术落后砒霜中含有‘硫’所以碰到了银针便会发黑,而这九酒坊的酒中所用的砒霜却没有杂质,更不会有‘硫’的存在,那么九酒坊的坊主,我问你这种砒霜你是在哪里得到的呢?” 顾九咬牙,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没有见过砒霜。”顾九沉声道,“我不认识砒霜又如何用砒霜下毒?” 甄一皱眉,倒是没多说些什么,大步向前站在那邢氏的夫人面前。 “邢夫人,你可识得砒霜?”甄一勾唇道。 邢氏愣了片刻忙道:“听过,不认识。” 甄一眼眸一眯,忙道:“邢夫人,你真不认识吗?” “的确不认识。”妇人说道,垂首。 甄一站起身来,道:“你们都说不认识,那难道是邢氏自己下的砒霜?传洛营守军。” 不一会儿那洛营守军就被人传上来。 那人先朝着别大人行了礼,又朝着甄一行礼。 “当日可是你第一时间赶至的?” “当日我听到那邢氏夫人尖叫一声便冲进去了,跟着我的几个士兵都冲进去了。” 甄一颔首,又望向别大人后,才同那守卫道:“那你描述一下你当时所见?” “我进去的时候那邢氏将将倒下,双眼盯的老直,是死不瞑目,我下令不要破坏作案现场,等着司衙门的人来了再说……” 甄一一拂衣袖道:“邢氏的确是死不瞑目,他更没有理由自己下毒。” “既然是他杀,杀人的动机是什么?”甄一勾唇,他望向顾九,“九酒坊的坊主,你和邢书沁有仇?” 顾九眉头一皱,按理说知道了邢书沁和姚氏一起给顾家安了个罪,又贪了顾家的财产,这句身子是要恨的,可是这,与她无关不是吗? 言及此,连寡月也是一震,他小心翼翼地凝着堂前跪着的女子的背影。 他能理解顾九的苦,明明是家族的大仇人,可是他也相信,顾九不会做这种事情。 堂前跪着的囚服少年,薄唇微勾,浅浅道:“无怨无仇。” 她说的太过于坦荡,连寡月也不禁微微皱眉。 本来于她而言就是无怨无仇,她又如何不能坦坦荡荡?顾九挺直了腰杆,虽是跪着,却是不卑不亢。 甄一却是美目流转,踏着轻缓的步子从袖中又拿出一沓纸张来。 “顾予阡,你不是轩城人?”甄一微微躬身,凝着顾九问道。 顾九小骇了一瞬,身子一震,他何故问起她的身世? “是不是,大人手中不是有草民的官籍么?”她浅淡道。 “可是我想听你自己说。”那人说道更靠近了些。 顾九垂眸,咬牙。 “顾家第九子寄宿梅花庐。”她声音沙哑地说道。 甄一倒是不再纠结,站起身道:“竟然还牵扯出了梅花庐主靳南衣。” “不,大人。”顾九眸光冷静,语气低沉,“这是顾予阡的案子,与靳南衣无关。” “是么?”甄一只是勾唇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过……本官的确未查到靳南衣与邢书沁过节之处……” 甄一说完,摊手,堂前又开始议论纷纷。 “可是凶手到底是有的,不是卖酒的人,可是邢氏生前相接触的就只有他的夫人了。”甄一说道。 这时人群中立马有人说道:“这妻子又如何想要害丈夫呢?” “邢夫人给邢大人生了一双儿女且不说,这二十多年的夫妻情谊,怎么可以反过来将人给杀了呢?” “若真是这样这女人也够狠毒了的?” 邢夫人跪在堂前身形看着有些颤抖,跪在她一旁的长子身形亦是轻颤着。 甄一上前去,站在那邢夫人面前道:“邢氏生前待你如何?” 那妇人跪在那里,臃肿的身材如同一兜大白菜,她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吃穿用度不曾怠慢……” 细细听声音有些沙哑。 “那邢氏可曾辱骂于你?” 那妇人愕然抬眼,显然觉得这样问是否偏离了审案。 “大人是何意?” 甄一依旧带着浅笑:“不是何意,只是姑且问问。” 那妇人咬着唇道:“不曾……” “真的不曾?”甄一说道起身道了句,“带原江南巡抚邢氏府宅大夫赖氏上堂。” 那老大夫上堂,甄一将所问之话重复了一遍,只道了一句:“你如实相告即可!” 那老大夫忙叩头缓缓道来:“以前给夫人诊治的时候,夫人头部总见淤青,又有骨折现象,还时常找我要一些跌打损伤的药。” “要跌打损伤的药作甚?”甄一再问。 “草民以前听府中人说,邢大人酗酒总是动不动就打伤夫人……” 老大夫的话音还未落那妇人就抬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不是胡说,草民往年记载的问诊册都交与了大人,还有账房管事的朱印。”那老大夫低垂着头继而再道。 甄一抱拳朝着堂上的别大人道:“大人,这邢氏之妻受邢氏之打骂,恐心存怨恨,确算有杀人之动机。” “不,大人……” 堂上传来妇人尖利的声喉。 别韫清微微皱眉,道:“凡事要讲究真凭实据,酒坊的坊主不认识砒霜就可以不下毒?那么这妇人又岂会有这种不含杂质,提炼相当纯净的砒霜?” “这就要问她了?”甄一转身,目光再度落在这妇人身上。 “邢夫人,本官再问一遍你确定不认识砒霜?” 他目光凌厉的扫了妇人一眼:“禀德十年你扬州邢府死了一名丫鬟,死因也是服了砒霜,在那丫鬟府中发现了一包砒霜,这案件虽不是我处理的,如今的扬州司衙门府上的金牌仵作却是在下的同门师兄?如何,身为当年邢府主母,那包毒死府中丫鬟的砒霜粉,你是见都没有见过的?” 妇人顿然失语,抬眸望着白衣人,深似海的黑眸,才恍然惊觉自己已掉入他的陷阱之中。 他之前问她认不认得砒霜便是此意,他早已给过她机会了的。 公堂之上说谎,就算是无罪的人都会越描越黑。 妇人轰然叩首,直直道:“民妇糊涂!民妇糊涂!民妇年老,忘记了,这才想起来……大人恕罪啊!” 甄一蹲在她身前,直视着她道:“本官最后再问你一遍,这砒霜是在哪里拿的?九酒坊经查封,搜了全坊上下,没有发现半点砒霜的踪影,当然,邢氏居住的土屋子里头也没有。” 妇人抬首,指着顾九问道:“既然我的也没有,你为什么不问他偏问我?” 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古代官人的直觉占据主导,以感情侦破的案子也比比皆是。顾予阡双目清明而又坦荡,而且顾予阡在牢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中,没有哪个杀了人的能够在牢中过的这么潇洒的。当然邢氏妻子也在他的监视之中,从邢氏被毒害,至今她虽是默不作声,以泪洗面,却明显心事重重。 “本官现在问的是你。”甄一淡淡道,目光不曾移开那妇人片缕。 那妇人薄唇轻颤,袖中的手握紧了些,咬牙道:“我没做。” 甄一眸光一黯,站起身来,白袖中的手骨节发白,他的确没有证据来证明什么,他敢肯定他身经百案的直觉,这砒霜是这妇人下的,而且她没有去药房,因为轩城中大药房所卖的砒霜都有记载,药房没有记载,便是只取了少量。其实要查也并不难只消查出这种提炼纯正的砒霜是谁人所产便足以。 能提炼不含硫和硫化物的砒霜的人,除去他那玩世不恭的师父的还有何人呢? 可是,已隔三年,他都未瞧见自己的师父了啊。 “洛营之中可有厉害的大夫?”甄一望着依旧跪在那处的守卫。 那守卫不知他为何会这般问,想了想,方道:“有是有的,洛营的徐军师是医学大家,当然还有,对了,我腊月二十几的时候看着邢夫人去了医官营的……” 那守卫说完,方意识到了什么,心中骇了一下,莫非…… “你去医官营作甚?”甄一凝眉问道。 妇人头压的更低了些,身子不觉地颤抖了下,道:“不过是些妇人病……” “大人,堂外有人求见!——” 一声洪亮的男子声传来,堂前的人自动的让出道来。 那暗红色袍子的衙役上前,跪地道:“来人称是洛营中人。” 甄一眉头一皱请示别韫清。 “带上来。” 来人十三四岁蓝衫小童,面容清秀,机警从容,唇角带着阳光的笑意。 “草民江南洛营,郁离子拜见大人们。” 别韫清凝着少年,道:“你为何事前来?” “大人,草民师父在半月前骂了草民一通……”他边说边拿出一盒子,“这盒子里原有砒霜粉六两九钱,直到正月初三的时候草民师父再称重的时候却只有了六两八钱……” 小少年方说完,堂前的唏嘘之声愈加大了些。 “你是说有人动了你手中的砒霜?”别韫清道。 “草民正是此意。”郁离子低头道,“请大人明察,这夫人自住在了洛营外,便时常去找我师父寻医,二十四日小年夜的时候这位夫人言她腹部痛,草民师父不在草民便给她诊治了,草民给她开了方,末了,草民便去给她熬药了,当时也没有在意,过几日又是过年,药房中的药材那几日便没有检查称重。只是初三的时候过完年回营,草民师父才发现少了一钱,于是又联想到那时生了一装人命案子。” “只是这样便说是民妇拿了吗?那军营中来来往往去医官营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说是我?” 甄一眉头一皱道:“邢陆氏你死到临头还想嘴硬吗?你多次去医官营便是早生此意,因你识得砒霜,便要找砒霜的盒子并不难,从中取了一点砒霜也觉得不会引人注意,却不料医官营里头的药都是有记载的,而且这砒霜恰巧是与市面上所卖的砒霜不同!邢陆氏你毒杀自己丈夫,还嫁祸九酒坊你认不认罪!” 邢陆氏白菜般的臃肿身子一颤一颤地,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一旁的长子,痴痴地道:“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 其实也不过是有一个人同她说,只要杀了邢书沁就能保证她的一双儿女不用充军,还能带着一千两银子远离这里。因为这个男人以往对她的无情大骂,他不念恩情,大肆宠幸姬妾,连丫鬟都玩弄,她为他邢家遮遮掩掩,压下这些不堪的事情,而那个男人是怎么对待她的?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他那样对我……他那样对我……”妇女“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悲痛欲绝,她十几岁嫁给他,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公堂,传来一声重锤声。 “邢陆氏,你认罪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厉声说道,公堂上一阵肃静。 “我不想杀他的,是他先不仁……” “此案已了将邢陆氏押入天牢。”别韫清开口道。 邢氏长子不解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真是恶毒啊,竟然杀了自己的丈夫。” “哎,这夫妻情谊也不顾了吗?” 堂外百姓的话语落入邢陆氏的耳中,她“腾”地一下起身,嘶吼道:“你们知道什么?要我顾念情谊?他打我的时候可曾顾念,他外头养着的女人在他发达有钱的时候得了他的钱财与宠爱,可是最终他一生荣华走完的时候,陪他充军的是我,给他收尸的也是我!她们呢?那些胭脂粉黛呢?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 有衙役将妇人押走,顾九不是不感触的,她不会可怜这些妇人,封建礼教下的女子,谁不是如此。 人群散的时候,小易和寡月才进了公堂。 寡月将顾九扶起,这时候正瞧着堂上的别韫清走下来。 寡月朝别韫清先行行礼。 别韫清点头,察觉少年似乎有话要对他说,还未等他开口,那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别韫清深凝一眼寡月,展开信,匆匆阅毕后只说了一句:“顾公子你清白了。”而后,他深看了寡月与甄一一眼,便离去了。 顾九瘪嘴,这长安刑部的人也真是冷漠而凉薄的,只是顾九不知别韫清为刑部侍郎每日任务繁重,将处理了这个案子便要去赶下一趟。 倒是甄一凑上前来道了一句:“坊主,你自由了。” “甄大人。”顾九松了送被绑着许久早已快僵硬的手臂,边唤了声,“甄大人,轩城司衙门让我呆了这么多天的囚车牢房,这银子咱们怎么算?” 甄一挑眉,俨然有被雷到,他薄唇动了动,嘟囔了一句。 他说:“没有这个规矩啊?” 顾九美目一眯,缓声道:“你们轩城司衙门抓错了人,让我住了二十天的冤狱,这笔账就这么算了吗?” 甄一俨然没有料到这人会这么不依不饶,喂,他看着好像是认真的,可是这事不归他管啊,虽然这次的案子上头交给他负责。没想到,这小子是这么难缠的。 甄一正是骑虎难下之时,突然面前一人影动了动,似是要离开了。 “喂,小兄弟!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呢!” 郁离子冲着甄一一笑就要离去,目光正巧落在了一旁的阴寡月身上,他目光停滞了片刻,瞳孔微缩。 阴寡月被郁离这么一看的时候,怔动了一瞬后,反而十分自然的微勾唇角,露出一个微笑了。 郁离怔动的眉目一瞬柔软下来,也冲他笑了笑,就像多年重逢的故人一样。 于郁离,他确实是认出了阴寡月,那年,岭南他说他叫什么来着,靳弦。郁离下意识的望了眼蓬头垢面的顾九后离去。 那个喜欢捏他脸颊的姐姐,又在哪里呢? 阴寡月显然是不认得郁离了的,虽然这名字有些熟悉,却也未将他同岭南梅关竹屋的小药童联系起来,毕竟于他而言世事如何这般凑巧。 甄一瞧了眼顾九,又瞧了眼寡月,目光复杂却依旧带笑,他朝顾九道:“我三日后便回去,你是跟着官家,还是自己回去,切莫说要我给你银子自己坐车。” 他似嗔似笑,却是有意逗弄。 顾九眉头一皱,离的寡月远了些儿,她岂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有意嘲讽,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确,太扎眼了些。 “我随你回去。”顾九说道。 “咦,不多陪陪靳大人吗?”甄一继而道,凝着顾九正欲发怒的脸,闪开了。 那人边走边道:“三日后巳时东城门口等你,我去追那小崽子。” 一旁寡月的神情显得有些凝重,他不是没有听到她说三日后要回轩城。 寡月同卫箕和小易说了句什么,那两人便跑开了。 萧肃抱着剑站在一旁,神情亦是复杂。 卫箕和小易将马车牵到了衙役属前。 寡月扶着顾九上车。 正巧这时候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靳大人。” 寡月心一紧,眉头微蹙,转身望了过去,就瞧见一碧蓝衣裙,素白臂纱,一袭月牙白的凫裘斗篷的淡妆女子。 虽说是冬季她却看着身子亭亭,美丽脱尘,眸中高傲敛去些,倒是多了几分亲切温婉。 ------题外话------ 十一点半再来一更。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三十三章 与萧槿初交锋(二更) 女子从马车上优雅从容的走下,朝着阴寡月,温柔一笑,柔声道:“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靳大人。” 顾九将将进了马车内,听闻此句她美眸一眯,虽未见其人却也深知这该是位绝代佳人。 她不禁心中“咯噔”一跳,她不是没有想过,她离开的这大半年内,会有其他女子闯进他的生活,却都被他在班尔拉草原的那夜的生涩否决了。 顾九没有出马车而是选择在车中,她褪了囚服穿上一旁寡月早给她准备好的靛青色袍子。 阴寡月一时间僵在了马车上,愣愣地站在车帘前,倒不是因为萧槿今日如何美丽,着实是因为顾九就在马车里头,他将将与顾九缓和了些,也将将看到些“曙光”,着实不想再生出什么“误会”来。 末了,等那女子上前,清丽若莲的气息更逼近了些,他才翩然转身下车,抱拳道:“萧大人吉祥。” 女子目光灼灼,显然是几月未见的欣喜,她更上前些,素白的手欲要将寡月虚扶起,却见男子仓皇后退一步。女子秀丽的眉一拧,薄唇似是颤了一下。 她不露声色的收了手,栖身上前。 “靳南衣,你非着官服,我亦非着官服,你如此拘谨做甚?”她再上前一步。 “我唤你南衣,你只消唤我萧槿即可。”她话音刚落,又上前一步。 “嘭”的一声,少年已退到车壁上。 车内,顾九将将系紧了腰带的手亦是一震。 萧槿? 她美目一眯,她不是不知道萧槿的,这个名字…… 是那个会试前出现在醉仙楼内的美貌女子,寡月与她是认识的…… 虽说是知晓寡月与她认识,而且还有某一种情愫的牵系,或无谓,或好、或坏,不过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因这种事情而忧心难过了。 她微勾唇角,就听得车外的少年说道。 “萧大人,下官要回府了……”他说道,侧身闪到旁处。 “靳南衣,你今日既是没是陪我去一趟春暖楼吧,冬日诗会近日举行。”她清眸明亮,熠熠光辉,期待中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孤高。 寡月凤眸一黯,抿唇,他不知这萧槿究竟是何意,按理这公卿之家中比他身世、相貌、还有学问好的人大有人在。 他拱手道:“萧大人,下官还有要事在身。” 女子眉头皱起,微微有些恼怒的道:“靳南衣,八月诗会你说有事,九月萧府设宴你也有事,如今冬日诗会你又推脱,你就这么讨厌我?” ——你就这么讨厌我? 听到的人皆是一震。 素衣少年更是身形一滞,这句话,似乎是勾起他记忆里的一段类似的情感来。 雨水将将落了一日,那日的天灰蒙蒙地,他情难自已的吻了顾九,或许是情难自已的一个吻,却让他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矛盾,那时候他竟是认为,顾九讨厌着他的…… 罢了,不过是年少时候,他没人教他这些,也没有人告诉他,爱,又要当如何去爱;那时候的他,毕竟是年轻了些儿。 只是他再也不会觉得顾九讨厌他了,他能感受到,九儿也是喜欢他的。 喜欢,没有谁重谁轻,谁多谁少,因为喜欢,所以不会放手。 不知怎么,他凝着此刻美丽脱尘的女子,忽地觉得她很可怜。或许,就如同她当年在雪日梅林之中里见到阴寡月一般,或许,也不全是。 他正过身来,凝着萧槿浅声道:“大人。不是下官讨厌你,是下官不会喜欢你……” 不会喜欢你…… 他怎么可以这么直白的说出这种伤害人的话来?萧槿愕然睁大了眉目凝着阴寡月,她是大雍第一的女进士,身份尊崇,生来就带着万丈光芒,她是太傅萧时之女,母亲是一品诰命,试问大雍朝又有几个萧槿?为何众人将她追捧,只有他待她冷冷淡淡,只有他可以当面对她说,他不喜欢她…… “靳南衣,我从未强迫于你,你这是逼我……”强迫于你? 一道圣旨,一纸赐婚对于她萧槿来说太容易了,可是她不愿,她为了获得他的认可一次又一次,可是他呢? 她是如今大雍的第一美人,大雍的第一才女,可是他却从未正眼瞧过她。 她知道他心中有人,他爱他未婚妻子,而她甘愿为他平妻……她又何尝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人? 她不过是来晚了,来晚了一步罢了…… 青梅竹马又如何?时间可以磨灭一切,他即是一个痴心人,她便在他心中扎了根,他便忘不了她了,他能对他的未婚妻子深情,便也能同样这么对她…… 于萧槿,从未怀疑过靳南衣对他妻子的深情,更是因为他的那份对未婚妻子的不离不弃,她对他愈加难以舍弃,世间性情中人太少,这样的男子太过于难得。 她凝着素衣少年,方要启唇,说些什么,只见一个靛青色衣衫的少年从马车中走出。 “南衣……”那少年柔声唤了一声,不惊不卑,气质镇定从容。 素衣的少年震了一下,眼中露出紧张怜惜的神色,这是萧槿从未见过的。 寡月伸手去扶顾九,顾九微微勾唇一笑,萧槿这才认真去瞧这个少年,尘满面,云髻乱,对上那一双清明而沉静的眼,她美目微眯,似乎就在这一瞬猜测起了这少年的性别,全是因为萧槿身为女人的直觉。虽然这少年身上散发的攻击力几乎为“零”,可是将才那清明的眼眸盈盈一望,明显有一瞬的哀怨与彷徨。 顾九感受到寡月轻微的紧张,她柔和一笑,凝着萧槿道:“萧大人,恕草民冒昧你喜欢南衣吗?” 她这么直白的一问,又让在场的人一怔,虽是衙役属前,行人并不多,却也让萧槿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她是女子,岂能将喜欢常挂于嘴边。 阴寡月更是升起一股或浓或淡的愠恼,还有……哀伤。 他咬牙想一把拉过顾九,就此上车,不再纠缠在这里,即便日后萧槿恨他也好,怨他也好,要挤兑他也好,都可以,他便是不在乎了…… 可那靛青色衣袍的少年好似察觉到他的想法,一溜烟的似泥鳅一般,轻不可见的从他怀中溜走。 “九……”(寡月) 顾九依旧凝着萧槿道:“萧大人,你还没有回答草民。” “放肆!”绝美的女子一声厉吼,秀眉微皱,“本官之事与你何干?” 顾九微皱眉,这么一个才学高胜的女子,既能轻易动怒也必是动了情,她的确放肆,她一介草民,无权无势又怎能同她当朝三品正面交锋?在萧槿眼里,她也不过一跳梁小丑罢了。 萧槿在说此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瞧了眼一旁的阴寡月,果然见他神色顿改,她眸中深意更甚继续。到底是护得紧的,虽这少年她分不出男女,却从“靳南衣”的神情,她不得不在乎这靛青色衣袍的少年的性别了? 顾九不在乎萧槿对她如此呵斥,她拱手再道:“南衣说他不喜欢你,萧大人又当如何?” 顾九觉得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烫,她不敢去看一旁少年脸上的神情,也不敢去看萧槿的。 “是强取豪夺,用一纸赐婚束缚一生吗?”顾九再道,反正她一开始便是豁出去了,将将脱了罪名,却立马又不安分了,想着开罪当朝三品,她这脑袋,就没有想过安心呆在脖子上了吗? 萧槿怒极反笑,她上前一步凝着顾九道:“本官不妨按你说的试试。” 话落,又眯眸凝着阴寡月。 身后的素衣少年凤眸一瞬阴鸷,他伸出修长的手,一把拉过顾九。 “南衣,不会从命。”他冷声道,又添了一句,“即便是,‘抗旨不遵’……” 萧槿眸中怒意腾起,却被她强行压下,她薄唇轻咬,心中暗道:靳南衣,你别逼我…… 顾九轻缓地松开寡月的手,一眸暖意让他心安。 可这种情况他又怎能心安?他虽是陡升温暖,心头紧张却未消散。 “萧大人是想和靳兄在一起,还是想逼死他?” “你大胆!” 此语一出小易卫箕萧肃面面相觑,就连寡月也怔了片刻,然而片刻之后,他紧绷的神经松开了。 原来,她不是不懂他对她的情……她这是在承认他对她的感情吗? 若是不能与她在一起,他活着,便丧失了全部的意义…… 顾九表示,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萧大人两次动怒,可是因为草民说的是实话?”顾九再道。 萧槿目光幽冷,落在顾九身上,她冷声道:“你别以为你是靳南衣的朋友,本官就不敢对你怎样。” “不,草民不敢。”顾九浅淡道,“请萧大人听草民说完再行惩罚也不迟。” “萧大人现在若是让圣上赐婚,南衣或许不敢抗旨或许娶大人……。” 顾九还未说完就感受到身后那个白影震动了下,想上前来说些什么,顾九勾唇道:“我说的是或许,或者没有或许……” “我只是想假设一下……萧大人你又可曾试想过成亲以后,成亲以后的萧大人与南衣该是如何?” 不想等萧槿或是寡月说话,顾九继而再道:“冷漠相识、无故争吵、相互折磨、冷颜以对?或者连和谐的假象都不愿去营造?这样的婚姻,萧大人你想要吗?” “萧大人,你想毁了靳南衣吗?” ——你想毁了靳南衣吗? 华服女子呼吸一窒,眉间似有怔动之色,却在一瞬,义愤填膺。 她上前一步,衣裙上腰间的玉佩铛铛作响,朱唇轻启:“你怎会知道我与他会是这般?你凭什么说我?” “还是……你小看了我萧槿经营婚姻的能力?”女子安详从容不复厉声质问道, “不过是个假设罢了,大人又何需动怒?”顾九再道。 萧槿未看顾九而是走向白衣少年。 “靳南衣,从见到你开始,我萧槿就从未想过对你以权威相逼,若是我萧槿有此打算,那日进殿之上,当圣上问起我心仪于谁的时候,我就会说出你的名字,一纸赐婚,我还用等到今天?” 她话音刚落,顾九眉头一动,倒是反过来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望着阴寡月一瞬的怔忡,萧槿美目流转,流光艳艳,她微勾唇角。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顾九的手上,七分温柔,三分桀骜的面出现在顾九的视线。 “没有的假设,又何必认真。” 话语里有着淡淡的恼意,淡淡的宠溺…… “这样的旨意我不会遵循,便也没有那么多的或许……”他说道,将顾九往怀里拉。 他抬眼凝着萧槿,眉目清明。 “萧大人,告辞了。”也早该告辞了…… 顾九被他大力的带上车,她能感受到他的愠恼。 小易和卫箕朝着萧槿作揖后上了马车,萧肃是骑马来的也跟着上了马车。 衙役属前只留下一脸失神的萧槿,她突然觉得,今日的暖阳,无比灰暗……这不是她想要的…… “大人……”马车旁的女官柔柔地唤了一声,似乎在打量着萧槿的神情。 见萧槿朝她走来她忙低下头道:“大人,今日申时,您还要进宫去见太子妃。” 萧槿愣了一下,似乎是见到靳南衣后将这事给忘记了。 她揉了揉脑袋,也不是什么事情,不过是关于宫中女官的改革制,经太子妃和皇后的提议,又交与几个尚宫,她本非宫中人,又隶属六部,这些宫中事物不该插手,可她为当朝唯一的女大人与男人们供事,故,皇后、太子妃看得起,才来找她提点,于理不容,于情当去。 故,她今日才是一身女装,并未着官服。 只是没有想到会遇上靳南衣。 她凝着眉,上了马车,心中对那靛青色衣袍的少年,隐隐升起一抹厌烦还有怀疑。 ● 卫箕等人驾着马车回了东城宅院,这处宅院是寡月找的宅子有些大,临近东城,办置吃穿用度都很方便,只是,或许于寡月和顾九的性子,有些吵闹。 对此寡月只是微微勾唇,吵闹也是好的,以后又了孩子,住在这里接地气,人气旺盛,热闹点好。 他脸一红,都想哪里去了…… 寡月掩了门,坐在亭中,顾九在房中沐浴,他出来晒晒太阳。 卫箕先奉上一盘茶点还有茶水。 “小易带着,萧大哥去厢房了,给萧大哥安排好了,卫箕便陪着九爷再回去吧。”本是寡月带着小易来了长安后,卫箕放心不下执意跟着来的,所以他还是要回去看下玉石坊的。 寡月沉凝片刻,方道:“我也陪着九儿回去。” 卫箕小讶了一下,未曾再说,唇角微微勾起,只觉得自家主子算是被九爷吃的死死地了。 他不知是该替九爷喜,还是替主子悲,罢了,主子们高兴就好,他也跟着乐呵呢。 ● 末了,斜阳残褪,街市外小贩的声音越来越小,马车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这种体会,会在多年以后泛黄的记忆里愈演愈深,喧嚣划过繁华,宁静从容,却让人每一处都感受到幸福…… 是的,幸福…… 女子将将沐了浴,穿着一件十分舒适的厚袄子坐在床榻上,榻边不远处的火炉燃烧着,她拿着新到的话本看的来趣。 身后的少年,帮她打理着湿漉漉的头发。 于他,这样的幸福来之不易,他很满足了……即便是握着木梳,给她一遍一遍不甚厌烦地梳理着头发,他心头亦是温暖的。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心不大,容了一个人,便伤了其他人。 以往,他以为若是男人必须要三妻四妾,他不会排斥的,那是他在封建王朝生活了十多年,所形成的观念;却未曾想到,若是真爱了,又如何能容得下其他人…… 便是,连将就,与利用,都不愿意了…… 顾九,她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思及此,少年握着木梳的手一顿,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坐在他身前的顾九。 顾九神情自若,看着手中的话本。 “于是那少女答应了那人,齐心协力从皇陵之中出来,日后出去便是各不相认,互不干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寡月见顾九读话本读的聚精会神,她哪里同他一样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 寡月顿觉得……哭笑不得,他虽是停滞了片刻却很快的恢复过来。 她能快乐便足够,他不奢求她时刻想着他,或者如他一般喜欢着她,爱情,本没有谁多谁少,若是注定有个人多爱,便是他吧,余下的,留着,她下辈子再来还…… 顾九往后再翻了一页,却见空空白纸…… 她秀眉一皱,颇有些恼意,低声一呼:“后面的呢?” 寡月又震了一下。 望向顾九,顾九翻到话本第一页,目光落在一处,眸光一黯,嘟囔道:“连载话本?这是第一集?” 顾九顿觉被雷劈了一般,扬了扬手同身后的寡月道:“我要看后头的,这不上不下,心里像猫挠似的。” 寡月收好木梳才接过她手中的话本,书名没大致的看,目光却是落在在了作者名字的三个字上。 “这话本好像是一个月出一本的……”寡月颇有些为难的道。 “……”顾九无话,放下那话本。 这时候正听着卫箕在门外唤:“主子,卫簿领着於家少爷和少夫人来了。” 寡月一听瞧了眼顾九,回道:“我马上就来。” 卫箕离开了,寡月凝着顾九道:“你就在这里歇息,等会儿我领着他们进来,把衣服穿好。” 顾九点点头,那人已出去了,顾九见寡月走了,脚步声也院了,忙披上一件衣服,轻手轻脚的去寻她的百宝箱,也就是那个锦盒子。 柜子里竟然没有? 顾九愣了一下,寡月不是说紫藤园的东西约莫都搬过来了吗? 又寻了会儿,还是没有瞧见。 再到其他柜子里找了找,倒是找到了许多破旧的书籍。 怎么突然买了这么多破书啊? 顾九眉头皱起,莫不是她走后,他头悬梁锥刺股、奋发图强了? 顾九随便翻动了下,一本书册落了出来。 顾九看着蓝布厚书册上的四个大字。 “春宫锦集?……汀月?” “这不是和将将那个话本一个作者吗?哼!还说他没有,原来还藏着这么精致的全套的!”顾九嘟囔道,蹑手蹑脚的将那画册藏在了自己床榻上的被褥子下,准备着晚上吃了饭再将这本话本消灭掉。 顾九头发还未干,不好这样去见於氏夫妇,便只好慢悠悠地穿衣,站在火炉边上等着头发快点干。 她方将腰带系好,就听得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推开了。 寡月领着於思贤还有班仕杰二人进来。 顾九错愕了一瞬,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想太过于狼狈,她挺直的腰杆。 不想拿少年已走过来,将她的手握住,朝她一一介绍。 “嫂夫人,楚地才女班仕杰。” 顾九朝那人一作揖,再抬眼才深瞧着那女人,一身书卷气息,纤姿若柳。 听寡月说她将将诞下麟儿? 那女子上前一步,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柔声道了一句:“原来这就是靳兄弟念叨着的女子呢。”   ☆、第三十四章 羞人的事 顾九小骇了一下,似乎记忆里从未被哪个女子这般亲昵过。 那女子握着她的手,温和的脸上写满了笑意。 班仕杰凝着顾九,朱唇含笑,心中怜爱却也顿生愧疚…… 这一点顾九也有些体会,总觉得这女子凝着她有些歉疚的意味。 班仕杰原以为那传闻中的九姑娘,不过是一个小家碧玉,以女人的小心思缠着男子,让靳家兄弟对她死心塌地,甚至于至死都不放手…… 这样的女子,于班仕杰来说太过于自私了,所以当瞧见靳南衣那低迷不振、伤痛欲绝的样子,她便对那“九姑娘”生了怨念。 可是当听靳南衣在前堂解释了一番,如今又见到这“九姑娘”本人,班仕杰顿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并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用直觉判断的。 这女子一身男装,气质凛然,绝非矫揉造作之人;她眉眼清明,薄唇带着三分桀骜,琼鼻端正,更是朗朗正气,这清秀的脸庞经岁月之风霜,更是不失女子之温婉,也不乏男子之坚韧,这相貌……竟是任男子女子见了都觉得喜爱的…… “班仕杰。”碧色衣衫的女子,朱唇轻动,自报上名姓。 靛青色衣袍散着发髻的女子,愣了片刻,方道:“顾予阡。” 顾九便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她好,她便回以好,只是初见时候的眸中暖意,她便是笑脸相迎,这个一身书卷气息的女子,她是喜爱的,直觉告诉她,班仕杰与这封建王朝的其他女子不同,她丽眸睿智,绝不是迂腐之人,她饱读诗书,也定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眸露锋芒,或许,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予阡,你若不直接唤我姐姐,我也好称你一声妹妹。”那女子说道,芙蓉面微红,更增添几许艳丽,顾九不由有些痴痴然,本是一个中上姿色的女子,如今细看之下,娇羞之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顾九愣了片刻。她太久没有亲人了,突然有一个人说要她唤姐姐,颇有些讶异。只此一瞬,她想起一个人,那个说要当她哥哥的男人,他去了哪里?为何到现在,毫无踪影…… 班仕杰秀眉微微皱起,便以为是自己唐突了,颤颤地道:“仕杰说笑了,予阡妹妹若是不愿意……” 她还未说完,手便被顾九握紧了些儿,顾微微勾唇九道:“南衣与於兄称兄道弟,班仕杰便是我顾予阡的姐姐……” 她话音刚落,受惊的可不止一人。 她这么说便是,肯定了…… 顾九“腾”的一下红了脸,她都说了什么? 再抬眼,她瞥见班仕杰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顿然觉得,是中了这睿智女子的计谋了? 她这般一说,便是将自个放在了“靳南衣”的内室子的身份上去了,班仕杰与於思贤是成了亲的,而她,在旁人眼里与“靳南衣”不过是未婚妻子与未婚夫婿的关系罢了。 顾九颤颤地松开手,却被一旁的一人给抓住了。 那人气息有些不稳,那双绝美的凤眸,似有无数想说的话,连那好看的薄唇都不由自主的……轻颤着。 顾九猛然低下头,一张脸绯红似滴血。 关心则乱! 她因班仕杰一句低弥婉转带着淡淡伤感的话,又因这三人的期待,便是“口不择言”了。 只是,如今站在这里的顾予阡,无名无分的顾予阡,又算什么呢? 素白色衣袍的少年紧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於氏夫妇的眸光落在他二人身上,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与祝福。 经历了那么多,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夫妇二人能懂,便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夫妇二人相视一笑。 接着班仕杰被自家丫鬟引了出去,於思贤似有什么话要同寡月说,便从厢房侧门过去,去了书房。 书房里只有一个暖炉子,却是很暖和的,因为寡月要在书房里读书作业,卫簿便设了一张榻,榻上又经卫箕打理,添了几床被褥子。 寡月招呼着於思贤坐下,二人且说了一下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又谈论了一下集丁部的修撰情况。 寡月本是一有时间便去帮着修撰集丁部,还有几个庶吉士也是慕名而去,帮他们一起修撰。 於思贤却是不在乎这些,于他到哪里都是一样。可是他也深知,班丫头心中对他的期望是很高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愉悦,他於思贤的才学终有一日会尽展开来的。 二人又谈了一下,翰林院这边的一些情况,二月便是要上任了,所以两人都只是匆匆交谈了一下。 等到天全黑的时候,於思贤和班仕杰便要离开了。 “你嫂子要去逛一下东城的夜市,我陪她去逛逛,你们要去吗?”於思贤笑道。 “不了,你们去吧。”寡月替顾九作答,二人心中都清楚,也知道在担心什么。 寡月将於思贤送出去后,方折了回来。 顾九的头发已全干了,过了及笄之年,女子的头发便该扎起来了,只是按照男装的年纪,她与阴寡月都未曾行冠礼。 “九,九儿要吃些东西吗?”少年掩门后望向屏风后床榻上的少女问道,他看不清昏黄的灯影处女子的轮廓,只觉得这样虽站得远,心中却被暖意填满,至少,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的…… 顾九仓皇地回过头去望着站在门口的阴寡月。 “嗯?”她似是没有听清,问了一句,还不待少年再重复一遍,她脑中一过,忙道:“是有些饿了呢……” 少年身子一震,心一紧,忙开门就往厨房里赶去这也才申时将过,未至酉时,顾九吃些东西在睡也无妨的。 顾九看着少年匆匆掩门而去,颇觉得有趣,她微勾唇躺下,突然来了一阵困意,不妨先睡会儿。 床榻上满是那人的气息,淡淡的草药味,淡淡的茶香味,还有一些淡雅的清香,是他的味道…… 来的时候卫箕借口说还有几间厢房未整理出来,顾九知晓他的心思,不过是不挑明罢了。 她微微阖上眸子,许多日子没有睡这样柔软的床榻了,颇有些怀念的。便是一接触到枕头就睡着了…… 寡月快步朝厨房走去,因为宅院大,厨房离的还是有些远的。 卫箕、卫簿、小易还有萧肃都受他的允许出去东城夜市了,一方面萧肃许久没有来京城了,带着他玩玩顺便办置些用的穿的;一方面送於思贤夫妇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寡月将灶里的柴火点燃,不适的咳嗽了几声。 他在橱柜里寻了下,他记得他有命卫箕安置一些女孩子爱吃的东西的。 就着热火炒了一盘酱汁熏肉,出锅时候放了些葱花,盘装,封入食盒。又淘了米,用罐子煮了些粥,在粥里头加了些磨好的玉米粉,在粥快煮好的时候又洒了些莲蓉肉,他盛了一小碗,又在粥上淋了蜜酿的桂花蜜。一碗清香的小粥就成了。 寡月将灶里的活弄小了些,又烧了热水,想着卫箕他们回来了再用。便提着食盒朝顾九房里走去。 房内,暖气逼人,锦屏春暖,透过屏风,他能看到女子安睡着的平静睡容,他擦拭了一下额际的汗水,为了她,即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他朝床榻上走去,将做好的饭菜放在床榻旁的案桌上,一时间竟不忍上前去唤醒顾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顾九虽累,睡的并不沉,她知道寡月要去给她端饭,若是在深度睡眠的时候被打搅了,便是一天都睡不饱了。 榻上的女子眉头动了动,片刻后,便睁开惺忪的睡眼。 少年身子一震,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动了动身子,上前一步,颤声道:“你……你醒了……” 顾九试图坐起来,那少年的手已落在她的肩头,又给她拿过一床被褥子抵在腰后。 顾九这才清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初睡醒的她竟有些像初生婴儿一般……脆弱。 寡月心头一种情绪泛滥,他迫切的想要靠近顾九,更靠近一些…… 他竟是在床榻边坐下,温润的手揽住顾九,这是他身为男子的本能,他想给她更多的关爱,更多的宠溺。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此刻活着的意义。 顾九软绵绵的身子靠上寡月的,将将睡醒的朦胧情绪还未完全恢复,耳边传来男子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这呼吸落入她的耳朵里,让她的身子变得更软了些…… “吃东西吗?”温柔的声音落入耳里,激起她身子的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 那人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竟是落在她贴着他胸膛的肩膀上轻轻的揉捏着。 她酸胀的肩膀随着他的揉捏逐渐的舒服起来,这丫的技术真的越来越好了!顾九喟叹了一句。 寡月瞅着顾九享受的模样,心中欢喜更甚,竟有些诱哄地说道:“九儿……再不吃饭菜要凉了……” 经他这么一说顾九着实是饿了,动了动,道了一句:“那我快吃吧。” 她起身想要下床,却听那人温柔道:“你坐着。” 寡月按了一下顾九的肩膀,又去动一旁的食盒,他将粥菜取出,还是热的,不烫不凉正好。 “我会变懒的……”顾九揉了揉脑袋道。 “懒了我养……” 那人方说完,二人都红了脸。 多么煽情的情话啊…… 真没有想到,阴寡月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人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白瓷勺子,一口甜粥,一口酱汁肉的喂给她吃。 “咦,卫箕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她喟叹了一句,却没瞧见那人本来就红的脸,愈加红了些。 他不说话,温顺的垂着眉眼,愈加卖力地喂着。 顾九也卖力地吃着,没小半会儿碗里就只剩下一半了。 顾九吞了吞,喘了口气,方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寡月滞了一下,道:“我吃过了,不饿。” 于是又接着卖力,一口甜粥、一口酱汁肉,顾九吃完一碗粥和一盘子酱汁肉,竟然破不满意的舔了舔唇道:“还有没有?” 寡月眼睛眨巴了数下,颇有些惊讶,却没有维持很长时间,立马道:“还有,罐子里还有粥,肉……我再去炒一盘来。” 顾九摇摇头道:“再来一碗粥吧。”说着就要下榻。 寡月拦下她,目光似乎是在她的腿上顿了一下,忙道:“你歇着,我去就好……” 那白衣少年已转身离去,顾九连说话回应的机会都没有。 顾九摇摇头,少年走了,她依旧固执的从座榻上站起,倒不是别的这吃了那么多东西若是还在床榻上躺着,她难保不曾小白猪,所以她要下床走走。 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一物,那本她在书柜子里头寻到的什么锦集。 “对喽,差点忘记了。”顾九在火炉前烤了一会儿火便折回床榻。 从被褥子底下摸出那本靛青色厚厚书封的锦集,细瞧了一下书封,虽说是旧书,却也很是精致,她伸手正准备打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顾九只是透过屏风往门那头望了一眼,并未在意,迅速地褪了鞋子,趴在了床榻上,拍了拍书册的封面,伸手就要翻开了那书册。 寡月已走过了屏风,瞧了眼在床榻上翻书的顾九,正要道一句:“别着凉了。” 眸光一顿,正巧那书封将将划过他的眼眸,顾九翻看书封的那一刹那,那靛青锦布书封上的四子,堪堪入目…… 瞬息间,室内一站一躺的二人脸上爆红。 榻前站立的少年,不用说已意识到顾九手中的是什么书了! 顿时清俊的脸上,爆红无比,他双腿僵在那处,脑海里闪过种种的想法,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想上前去夺过顾九的书……最终却有片刻的迟疑,只是片刻的迟疑,他慢了一步,站在那里等着榻上的女子大发雷霆。 顾九在看到锦集上那交缠的……旖旎场景的时候,本能反应的爆红了脸。 可是,许久,室内宁静,只能听到火炉里的火苗的燃烧声。 末了,竟是爆出一阵女子不可自已的大笑声。 “哈哈哈……” 顾九趴在床榻上笑道了肚子痛。 阴寡月竟然看这种书……啊哈哈…… 而且看了还不会……啊哈哈哈…… “笑死我了……”顾九边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还在一张一张的翻阅着。 寡月爆红的脸愣了一瞬后,突然变得十分难看,他僵硬的腿迈开,箭步上前。 顾九感觉到少年的靠近,警惕地抱着书往床榻另一处而去,依旧不止的大笑着,还爱不释手的继续捧着书。 “九儿!”那少年又羞又臊,竟是有些像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九儿……给我,这不是我的,这真的不是……哎!” “九儿听话……”他语气放柔了些,靠近了些儿。 “啊哈哈,不给……”顾九不依不饶,还继续翻阅着,小脸儿通红,全身热血沸腾,似乎鼻血都要涌出来了…… 那少年一听此言,整个脸从脖子红到耳根,只差要“吐血身亡”了。 “九儿,给我,这书……不能看……” 顾九也没搭理他继而翻动着:“你怎么知道不能看?难道你看过?” 少年身子一震,面色就同吞了一只癞蛤蟆一般。 顾九不管不顾,翻动着,大眼一眨不眨,一只手还捏着自己的鼻子,全身热血沸腾啊…… 少年抬起阴沉的脸忽地,褪鞋上榻一把夺过女子手中的书册。 “你你你……”顾九指着寡月看着他生气难看的脸却说不出话来,一咬牙道,“你还我!” 寡月爆红着脸,他如何肯听她的还给她? 他起身就要将那书丢的远远地,顾九却一个翻身将他压下夺过了他手中的书。 她坐在他的肚子上,这样的姿势……十分不雅。 女子披散着发髻,竟是自然从容的坐在男子的身上开始翻阅起来。 正巧这会儿,卫箕与小易将将回来,萧肃大哥将买的用品抱到库房里,两人就来同主子汇报了。 房门口,卫箕正上前要去敲门,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易书敏白了卫箕一眼,正欲上前就被卫箕握住了手。 “嘘。”卫箕给易书敏使了个眼色。 小易收了手,瞧了卫箕一眼,也同他贴过耳朵。 “不要动,再动我做趴你!” “交出来?嗯?不交是吧,我自己掏!” 门口的二人顿时石化了,一阵凉风吹过,二人脸上却是如晒干了的小辣椒一般鲜红鲜红的…… “早交出来不什么都没了,非要九爷我动粗!” 二人一个踉跄,相识一望,非常默契的吞了一口口水,仓皇离开了。 二人满脑子里只剩下一句:九爷真猛! “九儿……”少年喵呜似的唤了一声,眼里满是绝望……红脸,那已经不算什么了…… 顾九哪里管他,继而捏着鼻子道:“我还有一点就观摩完毕了,你先忍忍哈。” ——你先忍忍? 少年身子僵了片刻,随即全身血液倾注于头面。 真的要他忍么?忍什么? 顾九翻完一整本书后,将那书随手一扔,不满的嘟嘴道:“我饿了……” “嗯……”身下的少年喵呜地答道,随即脸又红了,“嗯?” “嗯什么,我要吃粥。” 顾九话音将落,脑中“轰”的一声响,才意识到自己将他压在身下。 她脸一红退了一步,却一个不稳,一屁股坐下—— “唔——” 宁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少年的痛唔,少年面色通红,带着无地自容的羞愧。 顾九身子僵硬了一下,动了动身子忙从某处离开,大脑一片空白。 她咬着唇,只觉得自己真是糗大了,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呢? 他有没有“受伤”啊?她好像开口问问…… 她离开少年后,少年全身僵硬的躺在床榻上,脸偏在里侧,只露出一只通红的小耳朵。 周遭的气息沉闷而压抑,顾九都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床榻上“受伤”的少年了,毕竟是难以启齿的某处。 顾九赤着脚在床榻前站了许久,通红着脸,心里也是纠结无比。 她明知那少年玻璃般的心,这会儿经了这一遭,定是……连看都怕看她了…… “……”想开口说“受伤没有?”又被顾九自行给咽了回去。 她似生了气一甩衣袖,本是生自己的气,明知他就这么一个死心眼,玻璃心,薄脸皮,为什么要想着戏弄他呢? 这一甩衣袖的声音恰好落入榻上羞臊的少年耳里,他通红的脸褪去,僵着的身子血液似要冷了下来。 他动了动,竟是从床榻长爬起。 他因方才痛意变得氤氲的目,落在顾九的脚上,柔柔的道了一句:“你没有穿鞋子,不冷吗?” 顾九略显诧异的回眸,显然没有料到少年就这么起来了。 对上顾九的目光,他仓皇的别过脸去,俊脸又是一阵通红。 顾九竟是觉得有些好笑,或者说莫名的喜感,这少年脸红的样子真的很……有趣。 他知不知道,他越是这般,越是想惹得她靠近,就好像传说中的“小……受”一般…… “阴、寡、月……”她一字一字地唤着,清明的眼中,眸光一闪。 “这书……是你买的?”顾九拖着长长的拖音,眸中自有深色。 那少年果然正过脸来,那双清澈的眸就似在为自己辩解。 他咬着唇,刚松开想为自己辩解,又哀怨的咬着唇…… 那薄唇,抖啊抖啊,抖的顾九瞧着都心疼了…… 她早知不会是他买的这种书,哎,他何必如此“可怜兮兮”的呢? 顾九甩甩头,更上前一步,秀眉皱起,佯装着恶狠狠地道:“你再不给我吃粥,是想……我吃你吗?” 少年的眼睛睁大了些,唇抽了抽,他僵硬着身子要去取食盒。 顾九诧异了一瞬,似泄气的皮球似的,木头桩子就是木头桩子,没救。 不过,他能这么快就适应过来她还是颇觉得欣慰的,至少他不是…… 那人打开食盒取出食盒中的那碗快凉掉的粥。 他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浅浅柔声说道:“九儿,凉掉了……” 顾九瞧了眼粥,上前去就要接过粥碗只见那人的手轻不可闻的颤了一下,似要收回,却依旧固执的端着碗。 顾九眉头一挑,美目一眯,要去接过他手中的碗,哪里晓得略带薄茧的指腹擦少年苍白而丝滑的手背,那人又是一颤。 顾九眸光滞了一下。 连手背都可以红? 好敏感的人儿啊! 啧啧,小尤物! 真想瞅瞅他全身粉粉嫩嫩,霞红满布的样子…… 顾九接过粥,心里白了自己一计将那些有的没的全从自己的脑海里驱逐出去。 她狼吞虎咽的喝掉了一碗凉粥,压下心头的火,只觉得自己这会儿舒坦多了。 放下碗,却发现那少年的目光依旧凝着自己赤着的脚。 似乎是有些冷…… 还不待她多想,只见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离开地面被人拦腰抱起。 顾九双目猛然睁大。 “你、你、你……要干什么?” 寡月眉头一皱,心中一紧,眉头却是一挑,小野猫也有怕的时候? 他颇为诧异的多看了顾九一眼,只觉得她将将吃完粥后饱满的唇,煞是……好看。 晶莹剔透,色泽红润,漾人心神…… 顾九从寡月清澈的眸里竟然读出一丝贪婪。 贪婪? 她身子止不住的轻颤了一下,这一刻她似乎是想到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那个一身黑袍,容颜绝美的不似凡人的男子。 孤苏郁。 寡月明显的感受到了顾九此刻的异样,他本是失神的眼里闪过一抹深疑,他能读出顾九刹那的恐慌。 恐慌? 他以为顾九是在畏惧他,也在下意识的排斥他。 他不禁想起在班尔拉草原的那一夜。 他逼迫着她,做了她并不想做的事…… 只是短暂的迟疑他放下顾九,给顾九盖上被褥子,在床榻边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后,就收拾了食盒离开了。 顾九许久才缓和过来,再等她环视一周,却发现没有了少年的踪影。 她不甚在意,只是缓缓的褪下衣袍,再度钻进了被子里。 还是被子里头暖和啊…… 不要再来吵她了,吃饱了便让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吧,反正三日后又要舟车劳顿了。 ● 寡月回到房里就瞧见顾九已睡下了,他长吁了一口气,又想起将将的场景,脸不知不觉又红了,他慌乱的伸手拍了拍额头。 上前去,他给顾九掖了掖被褥子,又给顾九理了理头发后,才深叹了一口气。 他放下床榻上的床帘子,又熄灭了一旁的油灯。 他转身离去,脚下又踩到了那本厚厚的春宫……锦集…… 他背部一阵发麻,又是一阵面如火烧,他后退一步,颤身弯腰去拾,将那书扔进了废纸篓子里。 本就不该留的,还好九儿没有想岔了,或者,想岔了她也不会告诉他啊…… 他叹了口气,朝书房走去。 毕竟在旁人眼里,他与顾九还未成亲的…… 便是在书房里去将就一夜吧。 楼外的卫箕和小易见房里的灯熄灭了。 小易正叹了一句:“主子今天的寒症应该不会犯了吧。” 小易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卫箕亦是摸着下巴点点头。 便是如此吧,只要主子好便好。 “主子今日有得依偎了,易大哥,今日和我两将就一下吧?” “诶,不必了,书敏没有断袖之癖。”小易笑道。 卫箕白了他一眼,二人各自回房,却未瞧见他们走后,主厢书房的灯又燃了起来。 寡月看了一会儿书后,又将火炉里的火拨的旺盛了些,放了些新炭便睡了下来。 到半夜的时候,他全身又似是冰冷起来,从脚凉至胸膛,他翻了个身子,又是冷汗淋漓而下。 他习惯浅眠,维持这种半清醒半昏睡的状态于他而言也着实困难,他不想吵到顾九,咬着唇,不再辗转。 许久,他身子依旧发抖,想要运起内力,又想起凡羽的话,切莫妄自动用内力。 他本该是可以压制这种症状了的,可是因一路从江南赶至长安,又断了药浴和药,所以便又反复起来。 他正要将头深埋在被褥子里,一只温暖却带着薄薄细茧的手,覆上了少年的面。 “你怎么了?”黑暗中那人问道。 自从在孤家府宅生过逃离的念头后,顾九便是如他一样习惯了浅眠,浅眠比深眠好,她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 阴寡月感受到那只温暖的手,就像在冰天雪地里汲取到一丝阳光,他努力的将脸靠了过去,想要挨得更近,获取的更多些。 “寒症犯了?” 女子有些沙哑的问道。 “……”那人没有答,许久才颤抖着支吾了一声,“冷……” 顾九震了一瞬,没有多想,掀开他的被褥子,钻进了被子里。 顾九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了,身上也是渐渐凉了,可是寡月碰到她竟是像碰到火炉一般紧紧地抱住。 顾九没有多想,任他抱住,又搂住他。 原来,他的寒症,不是开玩笑的,她也是初次见到这种诡异的症状。 因受伤的时间,还有西凉的严寒,他的身子便是损了。 顾九心中一痛,搂着他更紧了些,他这一箭她不会忘记是因为夜风所受。 她原是不知道夜风在他心中如此重要,竟然到了舍命相护的地步? 莫名的她觉得心里堵的慌。 “阴寡月……” 她柔声唤了一声,接着火炉照出的微微光亮,她凝着他所在的方向。 少年喵呜似的回应了一声。 顾九暗自觉得好笑,竟是脆弱的如同初生的婴孩一般…… “你……心里谁最重要?” 她话音刚落,心弦颤动了一瞬,微微觉得心头发紧。 许久,她又听闻怀中的少年呜咽了一声。 “嗯?”她没有听清,想再问一遍,忽然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她颇觉有些无奈,又笑自己的无聊。 顾九醒的早,从书房的床榻上爬起,给少年掖好被子后,就回了自己睡的床榻。 她本是不想离开了,如今正厢的床榻冰冰凉凉的,而且火炉里的火燃烧了一夜也快熄灭了…… 她还得自己捂热,只是她着实不想等寡月一觉醒来瞅见她爬上了他的床榻…… 她脸一烫,那样的滋味不好受的…… 她硬着头皮上了床榻,捂热便捂热吧,捂热了再睡一觉。 寡月在顾九离开床榻的时候就醒了,虽是如此,他很满足。 九儿心里有他,便足够了。 他不该让九儿忧心的。 可是,他好依赖九儿片刻的温存,不想失去,却想要的更多些…… 约莫睡了半个钟头,寡月便起来了,将自己的被子抱来给顾九盖上后,才出了房。 卫箕已经在扫院子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扫的,冬天一没有落叶,二没有生草,按卫箕说的是锻炼身体。 寡月觉得卫箕瞧他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他未多说,正要去打热水洗脸。 卫箕忙放下扫帚说道:“主子,主子,卫箕去。” 寡月微微勾唇,瞧着卫箕已跑到了他前头。 寡月将将进厨房就瞧见小易刚刚熬好了药。 寡月洗了脸,便随便吃了碗稀饭几个包子,只道了一句:“九儿起来了便给她送去早膳,我去翰林院一趟。” 卫箕点点头。 小易这时端着两碗药上来。 寡月凝了一眼,没有立马喝,却是问道:“姑娘的药?” “熬了,等姑娘醒了端过去。”小易笑嘻嘻地说道。 寡月这才注意到是两碗药。 他端起一碗嗅了嗅,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十分难看,却是双颊殷红,难看羞臊至极。 壮阳药? 寡月抬起阴沉至极的脸,瞧着两个脸红的似血的“小奴才”,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寡月放下那碗“壮阳药”端起令一碗,咕噜的喝完后,拭了唇。 临走时候小易听得自家主子道了一句:“别乱熬药。” 那声音极浅,却让人听出一丝愠恼,还有难堪…… 小易挠了挠头,难道他想多了? 他这不是为主子的身子着想吗? 好吧,他确实想多了! 原来主子昨夜在书房里头,困了一晚上,他就是说呢,自家主子那么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怎么可能在未成亲就对九姑娘做出些什么来? 这一觉,顾九也确实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没办法呆了半月的囚车,她着实是久久没有体会到床榻的温暖了。 这一觉睡的也还算是踏实的。 等顾九醒来,什么早膳,汤药都被端上来了。 她就这用下,便出了房门。 阳光大好,没有高大的树木遮住阳光,院子里头竟然有一个木头做的秋千摇椅。 昨夜入院匆匆,她着实是忽略了。 没有想到,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一个宽大的院子,植花种木,一个秋千摇椅在午后的时候领着孩子在秋千上,晒着阳光,教孩子识字…… 院子很大,比之紫藤园却是有三个紫藤园那么大,裁剪的很好的灌木,还有一个水池子,如今水很清澈,没有种植什么,再旁边一些就种植着许多盆栽。 拥有这样的院子,也确实是她没有想过的,这个宅子他一定花了许多钱吧。 她缓缓地走过去,伸手摸上那秋千摇椅,设计的很牢固。 阳光正照在这里,懒洋洋的洒在身上,她晃了晃,忽地听闻几声鸟叫。 立春了么?或者又即将春暖花开了? 她闭上眼,又有些心事浮上来。 九酒坊经了这些,在江南还好立足么?她突然觉得即使污点洗刷了,还是有些举步维艰…… 罢了,不想了,举步维艰也罢,到时候船到桥头自然直。 寡月本是去翰林苑请了休假,只说是伤势依旧有些严重还不能就任,恐旧伤复发,想等春暖花开后再来就任。 是古雅受理的他的请辞,交与翰林院上头盖章。 趁着这点时间,寡月又去藏经阁里头,寻到了於思贤。 素衣少年很是自然的坐下,於思贤勾唇一笑,二人很是默契。 寡月也朝他勾唇一笑,想不到於思贤已是做了父亲的人了。那么,他当父亲还有多久呢…… 罢了,他微微勾唇拿起笔又默默的抄录起来,经他抄录的那本於思贤还是放在那里,未动分毫,他微微勾唇顿时觉得有几分好笑,於思贤的性格便是这样的,他才不会就着他抄录的书籍再抄录下去,他便是会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来抄。 寡月突然再想,若是那一箭把他给结果了,於思贤会不会一直将这本未抄完也将将快抄录完的放在这里。 想想,都是后话了。 许久,日头西移。 於思贤先撂下笔,伸了一个懒腰。 随着,寡月也收了笔。 “咱回去吧。”於思贤笑道。 寡月点点头,收拾的时候寡月突然问了一句:“孩子叫什么?” 於思贤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寡月在问他,他长子的名字。 於思贤皱了下眉头道:“还没有问来,因为是长子又是长孙要等族里的人取名,踏雪已经回湖北了,估计也快到了。” “你们就没有想着回去过年……”寡月方问完便觉得自己多问了,休假也要得翰林批准啊,於思贤也定是未得到批假。 於思贤倒是坦荡,微微勾唇,揽着寡月道:“没事,今年过年我笃定我能回去。” 他哈哈的笑,一脸阳光。 寡月受他笑容的影响,颇觉得自己若是同於思贤一般心性也是不错的。 “生完儿子,生女儿喽……”於思贤大吼一声,也拍拍寡月的肩膀道,“你也加把劲啊。” “我回去了,班仕杰要女儿,我回去加把劲。” 寡月脸顿红,这於兄,哎! 寡月一扫四周,正瞧着古雅朝他走来。 “靳南衣,你这假期请的太多了些。”古雅先是这么道了一句。 寡月小骇了一下,凝眉瞧着古雅。他确实是要陪顾九回江南一趟,靳郑氏要见,作坊铺子的事情要处理,关键是要陪顾九回去。 “你运气不好,今儿个相爷将将在。”那白衣儒衫男子又道。 ------题外话------ 看到很多亲推荐这首歌,我也来推荐:《杏花弦外雨》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三十五章 剥筋剔骨恨难平 什么?谢相也不至于将他的休假书给驳回来吧? 寡月不解地皱眉,接过古雅手中他写的请辞后,问了一句:“谢相还在么?” “在吧,我来的时候还没有出来。” 寡月箭步流星的朝学士阁走去,谢相意欲何为? 学士阁前大学士已将谢赟送出,正巧瞧着阴寡月和古雅一前一后的走过来。 寡月朝大学士与谢相作揖行礼。 大学士看了一眼谢相又看了一眼寡月,道:“靳南衣,时候已晚你先回吧,本官要去送谢相。” 谢赟凤眸微缩:“不如靳南衣送本相一趟吧。” 寡月微愣片刻后,跟了上去。 “你是来问本相为什么不给你休假的吗?”青年温和的说道,依旧是一脸的平静。 “求相爷成全,下官需要这个假期。”少年止步拱手说道,声音陈恳,神色微紧。 “可你可知你将这翰林院中一些人这一生的假都给休了去,你身上的伤势真的这么严重吗?”青年挑眉道。 寡月震了一瞬,俨然不知谢相为何会对他休假之事这般介怀。 “靳南衣,本相将将与大学士商量,这次皇室春季祭祀,由你撰写祭文。” “……”寡月抬眸凝着青年,这谢相到底是何意? 还是为了谢家对他处处刁难?可是他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不是更如了谢氏姐妹的意吗? “相爷……是何意?” 谢赟步下一滞,偏头望向寡月:“你想说什么?” 寡月拱手道:“谢相此举,是于公还是……于私……” 谢赟何等人物又岂不知他此语言下之意。 “靳南衣,你大胆。” 青年语气依旧平静,只是从容之间带着些许愠怒。 “下官……不敢,相爷……恕罪。” 少年拱手,白色的宽袖垂了下来,眉头微蹙,脸上似有不甘。 谢赟深凝一眼少年,再道:“罢了,你回去吧,翰林派与你的任务并不重,至于休假别再提了。” 青年未看少年此刻的神情,拂袖离去。 ● 寡月回到家的时候已是申时末了,月色黯淡,如同他此时的心迹,他本是想着能同顾九一起回去的。 卫箕上前来开的门,寡月勾唇笑问道:“用了饭没有?” “九爷……九姑娘将将用下。”卫箕答道。 寡月颔首,边随着卫箕往正厢里去,又边问道:“九儿今日可有问我的事情?” 卫箕偏头意味深长地瞧了自家主子一眼,摇摇头道:“没有。” “她可说宅子住着……怎么样?” “卫箕没有问……不知九姑娘……是何意。”卫箕又望向自家主子,主子到底想问什么? 寡月绯红着脸,许久,将走过院子的水池子,又穿过长廊的时候又问道:“她今日……没有问过我吗?” 卫箕顿时扶额,算是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是说九爷有没有想他? 卫箕想了想,觉得似乎九爷一整天都在“自娱自乐”并不像有多想主子的样子。 “主子……”卫箕挠挠头,感受到素衣少年凝着他的目光愈加认真了许多,心头一紧,支支吾吾地道了一句,“九……九爷……”说什么呢?卫箕暗自着急。 忽然灵光一闪道:“九爷说院子里的秋千摇椅好,对,九爷今儿个一早上起来就说您找人做的摇椅舒服。” 素衣少年,眉头一动,游离的目远远的望向花园那处,新种的紫藤树下那新木秋千摇椅。 他眉头一展,面色和缓了许多,连唇角也带着笑意。 卫箕长吁一口气,他便知道主子今日定是遇上啥不高兴的事情了,虽然主子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这般反常,卫箕伺候主子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瞧到。 “主子还没有吃饭吧,主子等着,卫箕给您端饭来。”卫箕说道想趁机开溜。 寡月点点头,道:“我去见九儿,给九儿也备一碗米饭吧。” “是,主子。”卫箕颔首后,一溜烟的跑开了。 边往厨房赶,卫箕边想,那明日他与九爷回江南的事情,还是由九爷自己同主子说吧,他可不敢冒险惹主子不快了。 —— 寡月瞧着正厢的灯还是亮着的,一推门进了厢房。 顾九吃完饭再园子里转了转,刚练完剑就在房里坐了会儿,正捧着茶喝上,就瞧见寡月进门了。 “回来了?”她微勾唇一笑,浅淡道。 少年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颔首。 顾九笑道:“回来了正好,明日我要随官车回轩城了。” “嗯?”少年猛地抬头望向顾九,“怎么是明天,不是说……” 他方上前一步,忽觉自己失态,侧脸,转身掩上了门。 “萧大哥去问了,后日早上甄大人不回去了,便让我随着官车回去。”顾九捧着茶从容道。 寡月却是怔怔地站在那处。 “不能过几日,我让萧大哥也陪你……” “不了。”顾九打断了寡月的话,少年的眸色瞬间黯淡下来。 “我回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少年薄唇轻颤了下,垂下眼帘,终究是未再说什么。 顾九看着一旁煮沸了的茶水将小铜壶提起,未曾多说什么,素手给阴寡月沏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 寡月凝了顾九一眼,似是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去,茶水还很烫,冒着热烟,他没有立刻去用,而是轻道了一句:“我可能不能回江南……” 他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顾九。 顾九眉目一动,放下茶杯方道了一句:“无妨。” 素衣少年似是震了一下,凤目阴鸷。真的无妨吗?…… 正巧这时候卫箕端着晚膳在门口敲门。 “主子,晚膳来了。” 寡月深吸一口气,又起身,将大门一把拉开。 卫箕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里头是何情况。 “给我吧。” 寡月柔声道,卫箕忙将案盘送上前,见主子要阖上门,忙道:“主子,一炷香后我来送中药。” 寡月点头后,又掩上门,卫箕才走。 卫箕暗自长吁一口气,朝厨房走去的时候正好瞧见小易。 易书敏呵呵地朝他笑。 卫箕却是擦了一把冷汗,白了易书敏一眼,道:“等会儿,你熬的药你自己送去。” “为什么?”小易凝眉道。 “不为什么,我感觉主子今天心情不好。”卫箕嘟囔道,“也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送就我送,哎,奴才难做,主子也难做,你看咱家主子,娶媳妇儿跟取西经似的,唉!” 卫箕偏头睁大眼望向易书敏:“这你也知道?” 小易凝着卫箕意味深长的一笑:“不和你说了,主子的药浴还有药汤我都得备着了。” “去吧去吧。”卫箕挥挥手。 ● 寡月将晚膳放在桌案上,却未曾想过用膳。 许久,回过神来的顾九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怎么还不用,快凉了。”女子柔声说道。 那人身子颤了一瞬,心中暗道了:她平静的就如同一缕轻烟,而他坐在这里,却如同一个多余的人一般。 难道,时隔多日,他于她,已成为可有可无的一部分了? 那么昨日? 昨日种种,不过是寂寞之时,聊以慰藉的一场做戏了吗? 少年搁在腿上的手颤抖了一瞬,骨节微微泛白,他面容平静,幽深若古潭的眼眸里却是激流涌动。 末了,当女子温柔的手盛上一碗米饭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恍然间,那女子已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还不吃呢?” 她微微皱着眉头,让他一瞬心紧,他以为她生气了。 而此刻她肯同他生气,再他看来都是一件欣慰却又难过的事。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等着我给你添饭。” 女子勾唇,昏黄的灯影映衬着她巴掌大的清秀小脸,更增添几许柔美。 他痴傻地接过饭,竟是先前的一切情愫烟消云散,什么休假被驳回,什么她不在乎他,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那么容易满足的人…… 顾九将菜朝寡月面前推了推,又道:“快些吃,别傻看着了。” 又用另一双筷子给他夹菜。 寡月机械地拿起筷子,猛地扒起饭来,他只知道要听顾九的,却连自己在干什么或许都不那么清楚。 顾九见他动了筷,才坐下。 “等我。” 她沉声道,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一句等她。 少年预料之中的一颤,顿了一下,点点头,又继续扒饭。 他鼻头微微有些发酸,眉眼又似有氤氲之色,他想开口道一句:“快点……”又觉得喉中艰涩,米饭的香甜在他口中全成了苦涩的味道,他不想给她太多的压力,更不想让她觉得有什么包袱…… 他只是颔首,头越埋越低,不是软弱,不是无助…… 只是,他在顾九这里,他自认为没有多少“筹码”,或者该说,他预计的相见,似乎是“遥遥无期的一个未知”。 他虽不是一个性子急躁的人,却是受尽了人世分离。 即使数日都让他倍受煎熬,若是再让他等上个一年半载,再或者三年五载……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他没有一个同常人一样很好的身体,或许,注定不会是长寿之人…… 只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想死,想活得更长久些,再长久些…… “怎么不吃菜?” 顾九未曾偏头望向他,只是捧着茶杯,淡淡道。 那人又是一震,忙伸筷子去夹菜,夹了菜又默默地扒饭。 “照顾好自己。” 那人一震,点头,又想开口同她说她也一样,却发现自己嘴里满满是饭,发不出声音。 “天气暖活了,药也别忘记了吃……” 顾九说道,偏过头,望向窗棂处,纸窗印着屋外院子里斑驳的树影,她眉眼也有些氤氲了,便是不再多说,将所有的话都留着重逢后吧。 她又何尝想要分离呢? 她放下茶杯,一声叹息。 末了,少年放下碗筷,帕子擦拭唇角。 再坐了不久,便听得小易在敲门。 那少年身子动了一下,便起身要去开门,却被顾九抢了先。 小易瞧见是顾九开的门,尴尬地道了一句:“九……九爷,这是主子的药。” 顾九柔声道:“给我吧。”说着就伸手接过。 她掩了门,将药端到寡月面前,并未督促他喝。 “先歇会儿吧。”女子说道。 少年点头,面色已恢复了平静。 —— 这夜寡月入睡以后,顾九披着衣服来到了书桌前,她本是想过要留一封信,写下一些阴寡月想知道却一直未问的东西,她不想去当着他的面去提及,不是没有勇气,只是觉得用说的,终究是无法表达…… 便是用笔墨,草草几笔,或许也无法道尽一切,可她愿意一试。 她不想,她与他之间再横亘着一条不想去提及,也无法逾越的沟壑,便是一切随时间流逝渐渐的消融吧,至少,以后回忆起,她是解释过的。 阴寡月,不管你信或者不信,那日白马寺旁的茶肆之约。我是真心且一心待你,可是世事无常,命运弄人,我不料昔年前遇见的那个人,他竟是寻着我这么多年…… 失去记忆,也许是一件常人看来如此荒唐的事情,可是我的确经历了,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你…… 我眼盲失忆的事情也许你已去寻问了御医苑院正,我不想瞒你,也不想骗你。 信纸最后的匆匆几笔,只留下踌躇的着墨,却又带着几许匆忙之色。 ——不要冒险。 当次日清晨阴寡月手中捏着这封信的时候,顾九已出了东城门,昨夜的药里,顾九命小易加了助眠的药,她说他睡不安稳,便是求他睡一夕安稳觉。 当由她亲笔陈述这段过往,他心中的难过与愧疚依旧多余其他情感。 就如同,记忆、过往、命运在他的心口深深划下一刀,不是没有在意过这些,只是他早已没有勇气去承认了。 顾九的提笔,无疑又将他推向那日,在崖边寻到她一只绣鞋的时候。 毕竟,这一生,他终是将她离弃过两次,离弃…… 他认不出她,还让她在伤痛欲绝中坠下悬崖,是顾九的痛,也是他的。 所谓的珍视,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所谓的守护,在过往的岁月里,是否只是一个如同为阴氏一族沉冤昭雪一般的执念而已?一个在脑海里如同任务一般存在的大致轮廓? 终于在悬崖之巅,在班尔拉草原的那一剑穿胸。 当北地的战歌唱起,在百来个日夜的思念成魔之中,在严寒风雪,铁马冰河,战鼓擂响之际,在黄泉碧落、忘川彼岸游历一番后,他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心迹。 他爱上了一个人,却不知该如何去爱…… 他在并不温暖的环境里长大,十几年,并没有那么一个人教他如何爱人,顾九的出现,于十五岁的他而言,的确是个意外。 对于一个成天唯唯诺诺,在众人嘲讽中生活的阴寡月来说,他不可能有向每一个初见的人敞开心扉的奢侈天真。 以往的每一天,他都在防人,每一天都在看人脸色过日子,便是练就了这一身温吞脾性。 顾九最爱的温柔啊,却是这般不值一提。 素白的手捏握着信纸,最后的四字在他阴鸷的凤眸中逐渐的放大。 ——不要冒险。 她所谓的不要冒险,是指,要他不去招惹那个容颜绝美,阴寒狠戾的男子? 九儿,所有的他都可以接受,她让他等多久都可以。只是孤苏郁,他不会放过——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 他不会冒险,他会好好活着,他会活着取了孤苏郁的头颅!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以往从未恨这么过一个人,对于孤苏郁是夺妻辱妻之恨,便是剥筋剃骨也不解心中恨意! 一口鲜血,染红斑斑墨迹。 修长苍白的手紧捂上胸口。 他阴鸷的凤眸落在墙上一副墨梅图上,他恨着孤苏郁,又何尝不恨着自己…… 一滴血水,从指缝里滴落在地。 —— “你……意下如何?”白衣的少年坐在梨木大椅上,眉头一皱,又牵动了胸腔的不适感,“咳咳咳……” 男子眉头略动,拱手道:“萧肃听候主子的安排。” 寡月叹了一口气,将一个锦盒递与他:“盘缠,还有城北贾家巷老宅子的钥匙……。” “别……让她瞧见了……咳咳咳……” “她回长安的时候,早些……告知我……” “是,主子。”男子端正的五官并无波动,只是一双温和的眸子紧盯着少年沉郁的脸,他自是不懂这些的,即是性命相互,定侠士之盟,便也不为缘由。 “此去珍重。”少年轻闭凤眸,苍白的脸又减一丝血色。 萧肃抱拳,微微一揖后离去。 —— 顾九与卫箕在东城门站了一会儿便瞧见轩城的那几个衙役。 和那几个衙役打交道这么久,她和他们也算是熟人了。 上了马车,没有瞧见甄一,只有几个衙役。 顾九浅问了一下,得知甄一是要留在长安一些日子,便也没有多问。 这一坐便是小半个月的车,卫箕给顾九准备了好些东西。 临走的时候,顾九下意识的留意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确定没有人跟着,便也放下心来。 她不是不惧怕的,毕竟那个男人,太过可怖,他的武功及能力,都是她无法抗衡的。 或者应该说,他捏死她都绰绰有余。 她学习剑术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个人。 她不想被他挟持囚禁的时候,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 若不能保护自己,便杀了自己,这是她最后能做的。 很悲哀,不是么。顾九微微勾唇,马车有些颠簸,一旁的小卫箕抱着包袱眯眼睡着了。 顾九不禁在想,昨夜这家伙,可是忙了一宿的什么? ● “将军,我等班尔拉根基不稳况且我军对莫赫图并不了解,不可贸然率军攻打。” “将军,若是再不攻打,我军十万人是要在班尔拉坐吃空山,等着西凉军队再来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护国将军,末将认为当在春季来临之前一举攻入莫赫图,被动的等待,不若主动出击!” “慕将军,莫赫图有精兵百万,我等十万人,是可能有胜算的!” “谁说莫赫图有精兵百万?危言耸听否?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 “……” 班尔拉草原大雍军队正营中,十多位军事主力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 慕长安坐在正中的座位上,神色颇有些复杂。 “叶风。”许久慕长安唤了一声。 夜风怔了一下,抱拳上前。 “长安那方的来人到哪里了?” “回将军,收到线报,由黑袍将军率领的三万人已送粮草北上,可能……”红袍银色战甲的人说道。 “说!” “可能,带来了一些重要讯息。”夜风沉声道。 慕长安剑眉一皱,手抵着下巴道:“将信函捎上来,本座瞧瞧。” “是!”夜风取出来信递与慕长安。 “确实是朝廷来信,这件事便交与叶风处理吧,至于攻打莫赫图部一事,三日后再议。” 董光上前一步,抱拳道:“将军,给圣上的密函已派人送去,是否要等皇上那边的意思?” 慕长安剑眉一皱,未作答,未曾反对也未承认,便是如此就散了会。 等人都散了慕长安唤住夜风。 夜风止步,偏头望向慕长安。 “叶风,你是何意?” 夜风紧抿着唇只道了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慕长安显然一震,末了,只道了一句:“退下吧。” 慕长安不会懂,夜风对于西凉人的痛恨,也不会懂,他每每听到“西凉”二字时候所承受的痛苦。 安之若素,他做不到。 禀德元年,那个无忧无虑,被母亲捧在手心里的他便死在了青鸾台的夜火之中。 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任秋风。 那么大的火,燃烧在长安最寒冷的冬季,焦油的味道弥漫了大殿,他醒来的时候一眼望去全是燃烧的炙热,宫人们的呜咽声遍布宮闾,他与母亲想逃都失去了力气,本是食物里就下了药,没有一个人能逃的出帝王的算计。 夜风从暖和的营帐中走出,寒风呼啸,吹着营帐的兽皮帐子哒哒作响。 已是入夜,营帐外浇了猪油的木柴已燃烧起来,火焰在风中摇曳着。 今夜的草原无月,偶尔能听见几声班尔拉俘虏的歌唱。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么依旧可以欢唱? 男子刀划的锋利薄唇已抿,凤眼闪过一丝凌厉。 男人的一生都会有一个想要拼尽力气去战胜的人,剥筋剃骨之恨,不过尔尔。 日与夜的煎熬,浓入了骨血之中,他已寻不到自己本来的心迹。 他本来也是世间最快乐的孩子,有一个温柔善良,优雅端庄,绝代倾国的母亲,可是,他的童年倾圮于一场夜火,烧尽了岁月,燃尽了他最后的光鲜。 他本来以为他最大的抱负是带着他的母亲去一趟江南,让她再穿一次世间最美丽的华服…… 他哪里想要这玲珑天下啊—— 墨色的苍穹划过一丝星火的光影,接着又有许多星火陨落,他本能的“噗通”一声跪地。 ——凡阴氏宗嗣,无论男女,后世族人都需保持着对星火的虔诚。 阴氏源自光阴,流星是时间的使臣。 梨花树下,母亲绝美的容颜已泛黄于记忆,可她说过的话他依旧铭记于心。 与此同时的长安,星火陨落的一瞬,正站在长廊前的少年“噗通”一声跪地。 ——愿上苍佑我阴氏宗嗣,绵延万代,平安喜乐……吾辈永远保持对星火的虔诚之心…… 绵延万代吗? 至今昔,长安阴氏,于世人眼中已是孤绝。 少年从地上站起,游离的目望着天际, “主子,喝药了。”长廊外,小易面带笑意地唤了一声。 寡月点点头,微微勾唇朝小易走去。 小易将药递与寡月,看着他用下。 寡月喝完药,擦拭了一下唇,方道:“事情办的怎样了?” 小易放下空药碗,方答道:“我今日去了主子说的地方,确实有几个身家清白的小厮可以买,我也选了一下,细细问过话了,等着明日主子和我一起去再选一道。” 寡月点点头,咳嗽了一下,再道:“好的,明日我从翰林院回来再去瞧瞧。” 次日,寡月从翰林院回来便同小易去选小厮了。 “叫什么?”白衣少年温和的声音响起,在场所有待价而沽的奴才们都闻声望过来。 众少年都钦羡的望着那个被选上的骨瘦如柴的十三岁少年。 那少年发颤的眼神瞧了一眼寡月,不悲不喜,不惊不忧,低沉地声音答道:“宁远。” 宁静致远,宁远。 “识字吗?”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 瘦弱少年心中一震,抬头凝了一眼阴寡月,又低下头道:“不多。” 这时候楼里的老板送来这瘦弱的身契。 “爷,您瞧这孩子身家清白,就是没了个父母,被卖到我这里来了,您瞧着如何?” “多少?”淡雅温和的公子看完了身契后,再度开口。 在场的小奴隶们都心中钦羡至极,这主人脾性好,为何就轮不到他们呢?为何要看中这个干干扁扁的瘦弱小子,虽然他做事也确实比自己麻利,却是不能挑不能扛的,也许是因为他能识字吧…… 那老板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两?”小易说道,集市待价而沽的“货”也确实只值这个数。 那老板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 “五十两,两位爷!” “你怎么不去抢啊!” 一个待价而沽的小奴隶,要五十两银子,小易表示他确实受不了,雇佣一个最底层剑士也只要一百两,一个剑阁剑士四百两,一个小奴隶要五十两?这老板想什么呢? 宁远瞬间低下头去,老板摆明了刁难这位温润公子。虽是这般想着,他却并没有伤心难过的情绪,不过是一个货物,呆在这里任人打骂,或者被人买走于他而言都是一样…… “只有四十两……咳咳咳……”温润的声喉再度响起,转身之间,那人只留下一个素白颀长的背影于众人。 那老板却是立马抬脚上前,拦下寡月。 “这位爷,四十两虽是少了些,但还是可以卖的,就四十两吧。” 那老板呈上身契,故作愁眉苦脸,心中却是笑开了花。 寡月示意了一下小易,便出去了。 易书敏僵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四十两买一个小奴才,感情比他当年的身价还高些? 易书敏颇有些无奈的掏银子,主子要花钱,他有什么办法?买就买呗。 易书敏付了银子,就将宁远领回去了,一路上还叮嘱他一些事情。什么主子有洁癖要保持房间整洁,什么主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不要在主子面前穿黑色的衣服……诸如此类的,易书敏虽是不怎么认真的说,宁远却是一一记下了。 这几日,宅子的事情处理完了,寡月便开始着手春季皇室祭祀的祭文一事了。 过了几日,寡月上交了祭文再回来,小易便送来两封信。 一封是夜风的,一封是萧肃的。 他先拆开萧肃的,便得知顾九与卫箕已平安抵达轩城。 再匆匆看完夜风递来的信,眸光一沉,原是如此,他说城中为何没有孤苏郁的身影,原来他带军支援前线去了。 寡月将信纸扔入火炉内,纸张燃烧出一簇妖冶的火花。 火光灼灼,他眸中坚定,他很清楚自己该怎样做,也清楚自己处在怎样的位置。 ● 顾九回到江南第一日,将将回九酒坊就听紫砂说很多师傅都“罢工”了,除了有个别签着身契的或者一些长工没办法走的留下以外。 顾九倒是不在意,只要紫砂还在,杜师傅还在,药庄的老大夫还在,便足够了。 不过,这酒坊生意不好了,连着药庄子的生意也不好了。毕竟是闹了人命官司。顾九一下来了火,将衙门里的人揪来命他们当众澄清事实。 衙门的人说是说了,轩城司衙门,乃至江南司衙门都发榜公示了,百姓们稍稍有了改观,生意虽说是回来了,毕竟还是没有原来那般好。 顾九也烦了,只同药庄,酒坊里头的人说,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产品便是,叫他们别太关注旁人的看法了。只要不让她关门大吉就好,有些事情时间久了,总是会忘记的,而且她相信只要认真做就会有成效。 半个月后,九酒坊前停下一辆马车。 路人止步,观者唏嘘,原是江南杏林阁的当家,文家嫡长孙,还有杏林阁的两位掌事的。 “文卓兄你舍得来了。”厢房里顾九一脚迈进,边走进边道,“予阡久候您多日了!” “哦,予阡老弟,等我作甚?”那白袍男子从座椅上站起,将身子靠近顾九些。 顾九不露声色的避开些,道:“当然是等着文兄来解围!” “哦。”男子眉目一眯,哪里不知道这小子在躲他,却是更凑近了些,“难得予阡老弟这么信任为兄,若是如此为兄还必须得好好帮你一把了。” 顾九眉头一皱,突然有些不悦。 拱手道:“文卓兄还是‘看货估价’,莫要到时候后悔莫及。” 文卓深看了顾九一眼,许久,摸着下巴道:“即使如此,我们便是白纸黑字立字为据。如何?” “当然。”顾九道。 文卓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来,他递与顾九道:“这是经我们阁几位掌事,商议后定下的你们坊的三种酒,以后便是定了你们坊,今后轩城、洛阳、长安的杏林阁,都帮你们卖,当然你卖给我我卖出去,按你们坊现在卖的价格,如何?” 男子望向顾九,再道:“若是日后不想做了,便提前招呼我一声。” 文卓将那字据递与顾九,顾九接过字据,匆匆阅毕,笑道:“依文卓兄。” “如此就好,你情我愿,是不是?”那男子俊逸的脸上绽出一抹笑。 顾九偏头,避开这人的笑。她深知这人和慕华胥呆的久,所以便是“一副德行”,不可按常人对待。 如此一来,顾九先将坊里着三种药酒清仓销往杏林阁,赚来的第一笔钱又买了一家专门酿酒的,药庄也专门生产这三种药酒所需要的药材,又有了专门的酿酒坊。 一月后,顾九才见识到杏林阁的销售能力,一下子就带动了她的小酒坊。 倒是杏林坊那边从不过问她的配方,也不曾过问她的药材,和酿酒方法。顾九知晓定是文卓下的令,不让那些人过问,这样也好。 这三种酒里头尤其以“寒山碧”最受追捧,甚至在长安可以卖到五两银子一坛。 ● 惊蛰,农历二月初十,璃王生辰,璃王与寡月一年生,不过是一头一尾的事。 转眼之间,璃王卿泓已逾十九。 二月,璃王府琉璃殿前的桃树抽出新芽。 青衣推着璃王进了琉璃殿,卿泓手中抱着一个锦盒子,眉目含笑。 青衣能感受到自家主子的愉悦心情,不觉加快了些儿。 进了琉璃殿,青衣命宫人们做退,便被璃王唤去传膳去了。 卿泓兀自动着车轮子,朝内阁走去。 “咳咳咳。”他轻咳了三声,面带笑意,绝美的目扫了一眼内阁四周。 果然从内阁里头的朱色帘幔后走出一个一身紫黑色华服,披散着发髻的少年。 “王爷吉祥。”那少年仓皇行礼,难掩眉目里的欣喜,“王爷生辰吉祥!” 卿泓将手中的锦盒子推到他面前。 “生辰吉祥。” 渊,是孤儿,没有生辰,却得璃王如此相待。 ——“从此以后,我的生辰日便是你的,你不再是孤儿,有我便有你。” 渊知晓,若不是他与璃王远看相似的容貌和气度,便也不会得到璃王的垂青。 虽是如此,他依旧感谢璃王,他能待他如此,他已是知足了。 见渊收下礼物,璃王勾唇道:“青衣去准备晚膳了,等等和我一起用。” “是,王爷。”渊俊脸红了一瞬,放下锦盒子,朝床榻走去,取出一卷画轴来。 “王爷。”渊将那卷画轴呈上来。 卿泓心中一震,接过那卷画轴,他缓缓展开,就瞧见那画轴上,一身猩红绯衣的倾世美人。 卿泓绝美的凤眸难掩惊艳之色,他一直知晓渊的画技一流,却不曾想,仅仅只是一眼,他便能将人物描绘的如此完美,三分桀骜、三分妖冶,三分狂妄,还有一分眉目里消散不去的浅浅温柔。 渊,无疑是瞧见了卿泓眼底的那抹惊艳,不知怎么心中一痛,似乎是内心深处升起一抹嫉妒…… 他却不知璃王卿泓,此刻的惊艳,全因他一绝的画技…… 卿泓收了画卷,望着渊,又是一叹。 如此才华横溢者,便是一生为他只影,藏匿在了暗处,永不见天日,世人不知有渊,而只有璃王卿泓…… 半柱香的功夫,青衣便领着几个黑衣人在内室里摆上了美酒佳肴。 渊与卿泓一道用餐的时候还是十分随性的。 “咦,这是什么酒?”卿泓抿了一口,回味了一下,觉得味道还行。 “好喝。”渊也赞叹了一句。 青衣细细瞧了瞧,才想起这是新安置的药酒。 “寒山碧。”青衣沉声道。 广寒山色碧云天。 卿泓细细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眉宇微蹙,唇却微扬:“名字好,酒好。” 青衣间璃王如此不禁多做了些解释:“是杏林阁产的药酒,很多人在买,青衣便跟着买了一坛子,回来常了常不仅可治疗诸痛症,而且口感不错,便来拿给王爷尝尝。” 卿泓听青衣如是说眉宇舒展,笑道:“杏林阁倒是能将药如酒,做成这样甚好了。” 桓青衣,眼眸微动,很少听到王爷赞赏别人,他微红着脸,又给主子斟了些酒。 “主子,这酒比烈,您若是觉得好喝,便多喝些吧。” 卿泓微微颔首,这顿生辰饭吃完后,渊在书案前作画。 卿泓用着茶,又给自己施了针。 留针的片刻,听到青衣挑帘进来,沉声道:“主子春日祭要至了,您的新冕服也到了,您要试一试吗?” “罢了,到时候再穿吧。” 合不合身于他都一样,反正他又不是站着的,别人不会仔细瞧他。 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体会站立为人的感受…… 太过遗憾了…… 少年,一瞬低垂了眉目。 却不知这一瞬的低垂被旁人捕捉,正巧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不骄不躁,如凡尘俗世静静绽放的玉簪花。 卿泓却于那一瞬想到了妖冶瑰丽的花中帝…… ------题外话------ 这一章好多线索。我整理到一章了。重要线索章节。   ☆、第三十六章 攻心为上 却不知这一瞬的低垂被旁人捕捉,正巧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不骄不躁,如凡尘俗世静静绽放的玉簪花。 感受到渊时时投来的目光,卿泓茫然地偏过头去,盈盈一望,正对上渊灼热的眸子,他刹时怔忡,又别开脸去,浅淡道:“渊,你在画什么?” 渊仓皇收回目光,颤声道:“没,没有……” 轮椅上水蓝色衣衫的少年微勾唇,手搭上了车轮,朝书案移去。 方动了一下车轮,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戛然止住,不再靠前一步。 “青衣。”少年唤了一声,一个身影便入了内室。 “带我回宅子吧。”那人冷声道。 渊放下笔,抬眼凝着卿泓:“要走了吗?” 卿泓微微颔首,末了,只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 从璃王府地道直至密林深处,再到密林内停靠着的马车。 卿泓不禁问向桓青衣:“有他下落没有?” 青衣步下一滞,似停顿了一下后方道:“还没有……”他知晓王爷问的是谁的下落,只是王爷是否对那人太过于关注了些? 卿泓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抬手,示意卿泓抬他上马车。 四轮的马车驶出密林,直向城南行去。 通往城南的路上,一路上并不喧闹,只是车马匆匆,偶尔有金锣鸣响的声音,还有丝竹管弦的声响。 这里是城南,许多达官贵人的栖息之处。 有寒风掀起车帘,卿泓偏头望向帘外,屋宇深深,粼嶙大厦,只是远观就能感受到繁华奢靡之意,他瞳孔微缩,只因瞧见一与这般景象极不协调的人影。 那人披着斗笠蓑衣,手拿一破钵,脚下穿着芒鞋,就算是这么远卿泓依旧瞧见了他脚上的冻疮。 马车行驶,车帘落下,他未看清那人斗笠下的脸,只当是一个远旅的僧人。 那僧人偏头瞧了眼远去的马车,妖冶的眉目一动。 ● 孤苏郁所率的三万军与慕长安的十万军队汇合的第二日,慕营的几个主力将领,便下定决心,即日启程攻打西凉莫赫图。 孤苏郁这方带来了班尔拉部一个部将的重要承辞,莫赫图部的首领,莫氏一族就任的女将军,西凉皇族最核心的军事力量之一,传与西凉皇帝不和,疑有他心。 太子此次能派其心腹孤苏郁前来,并不代表对其表兄慕长安的完全信任,慕长安心中清楚,毕竟,夜帝攻西凉一事,他连只字都未曾向慕家提及过。 慕长安不会怀疑,此次太子让孤苏郁前来不会不是为了监视他。 孤苏郁也颇有被人下意识排斥的自觉,他从不在意这些。 皇城夜帝的圣诏还未下达,慕长安便与夜风、董光等人率大军先行,对于夜帝圣诏未下,先行出兵一事,慕长安也只是浅浅一句堵住悠悠之口。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班尔拉部及青图草原的驻扎营已基本平稳,俘虏们也与军民一同加入生产,二月中旬已至,再过数月草原的天气转暖,草地更加肥沃,对西凉人来说就是水草充足,牛马肥壮的时候了。那样再打,岂不是更加困难? “孤苏郁,依旧由你护送粮草,我将十三万人的性命都交与你手中,你看着办!”大营里一身红色战袍,赤金战甲的慕长安说道。 “末将领命。”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人微微拱手说道。 慕长安都不禁觉得背部发寒,他眉眼一动朝一旁的董光和夜风吩咐道:“你们率一万铁骑先行,莫郡外一百里扎营,就地考察情况,再行等候军令。” “末将领命。”夜风董光齐声道。 二月十五那夜夜风和董光的军队便进入班尔拉与莫赫图的边境上。 莫郡,西凉第二大郡,仅次于国都祁连。 夜风没有想到,会从班尔拉部将的口中得出如此有价值的消息:守护莫郡的莫氏嫡系一脉,竟对西凉皇族生有二心,虽然没有完全猜测到,却也可以从种种迹象来求证,莫赫图部对大雍进攻班尔拉部未有先觉就算了,而至今未发兵,着实蹊跷。 在莫赫图部驻扎约莫两日后,便收到慕长安大军将至的消息,这日夜风与几人换上了西凉人的服饰。 “叶风,真要这么做吗?”董光望着夜风问道。 是的,他们今日要潜进莫郡内,去会一会那个莫赫图部的莫将军。 莫赫图部的莫将军,若是真有逆反之心倒也容易多了。 “是的,董将军镇守此地与慕将军汇合,我不会有事的。”夜风说道带着两个心腹离去。 “你……”董光依旧不那么确定,一个敌国将军潜入别人的家中,若是出事了,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若是被抓也有能力出来。夜风人顿了一下,又道,”郁叔还有李氏三兄弟,就托你给我照顾了。“ 董光眉头一皱,道:”你自己的人自己照顾。“ 夜风勾唇,知晓他的意思,他是让他活着回来。 ”嗯。“ —— 西凉莫郡与祁连一样被汉化,除去了服饰通用的语言皆是汉语,但也保留了一些游牧名族的语言,班尔拉的语言还有来自漠南的语言都有人使用。 夜风入城以后,便命一手下去了莫郡莫府,莫郡莫府无疑是城中最奢华的地方,一眼就能望到。 夜风又命一属下,去打听一下附近军营的情况,自己便去了约定好的莫郡第一的酒楼,风月楼。 初见此楼,一身褐色西凉男子常服的夜风微勾唇角,倒是有些合他的意。 约莫等到天黑的时候,探查军营的那个手下都回来复命了,也带来了夜风要的消息。 西凉女皇派六皇子和七皇子前来求莫氏出兵,而莫氏至今未发兵。 到了申时的时候,风月楼外,天已全黑了。 突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火把的光亮点燃了一整条街道。 ”包围这里。“一声洪亮地女声传来。 夜风凤眸一眯,透过二楼的窗棂望向那二十七八岁却依旧花容月貌的女人,还有她手中已被五花大绑的他的属下。 他知道,他的属下用了他教他的最后一招,也是最坏的一招,直接闯府犯事,惊动莫氏主,再带她到风月楼。 夜风对身后的额黑衣属下道:”请她上来。“ 那黑衣人身子震颤了许久,许是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命丧此处了,他迈动这僵硬的腿下楼。 楼外数百张冷弓正对着这座楼,只要是一声令下便可以万箭齐发。 终于那黑衣人站在门口,沉声道了一句:”我家公子请将军进楼……一聚。“ 说完这句话,量他亦是出生军营,也被这骇人气势,吓得双腿发软。 那女人眉头一皱,却是从白马上跳下,朝着那黑衣人道:”领路。“ —— 厢房内。 那紫色战袍的女子,一脚跨过门楹,入室,一眼华丽,眼波流转,正瞧见临窗而坐,一身并不起眼的褐色常服的男子。 莫凝眸光一滞,只觉得这人侧面极美,正欲抬腿走近多看几眼,却受一旁的随从部将的提示,是的,以防有诈! 莫凝一理衣袍,咳嗽一声。 ”你就是那贼人的主人?“ 夜风早知那女人进房门,不过是觉得窗边的景致很美,便专心多看了几眼。待女人发话,他从座位上站起,朝那女人道:”正是。“ ”大胆!你不要命了!“这话是女人身旁的部将说的。 夜风并未在意,起身关上窗子,才朝莫凝走近。 走近了,莫凝才发现这人生的并不绝美,虽是英俊也难掩贵气,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女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若是美人,就算是冒犯了她又何妨?收入府中即可,反正这些年她养过的男宠千百,也有一开始抵死不从的,到后来,还不是都从了? 可是,比这人绝美的人太多了。 莫凝又恢复了起初的冷凌,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她冷冷道:”你若不给个说法,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便请将军屏退左右。“ ”你大胆!“他的话音刚落,便又被那部将一声厉呵。 夜风不适的皱了皱眉头道:”原来莫府的狗可以代替主子说话?“ ”你……“那人脸色顿时青黑,转身抱拳望向莫凝,”将军,休得听他胡言乱语,末将不过是担心将军安危。“ 莫凝的面色亦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且听夜风再道:”怎么,叱咤风云的莫将军连这个胆量也没有了吗?“ 他话音一落,白色战袍的女人眉头似是抖了一抖,显然不悦感更甚了许多。 莫凝身为莫郡之主,又是西凉女将,又怎能受得了,夜风如此挑衅。 她抬眼的一瞬,却被这男子此刻一双凤眼之中的睿智蛰了一下。 这眼眸之中似有灼热的火焰,燃烧舞动着,这个男子,不简单! ”你们都退下。“莫凝沉声对左右的人说道。 ”将军!“ ”本将还要听尔等命令了?谁是主谁是奴?退下!“莫凝嘶吼一声,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于是各个部将相识一望后,退下。 —— 将领们都退到一楼,整个二楼的人都被赶到了楼外。 没有人知道莫将军在里头同那人说了什么。 也没有人去想那人是何来历,总之他家的小厮竟是直闯莫府,对莫将军出言不敬,正巧被莫将军听到了。 于是莫将军将那带下去问了一番话,便带着人直朝这方而来。 等屋内再度闹出动静来的时候,部将们反映过来的时候,夜风已一手钳制着莫凝越窗而出。 部将们都难以置信,追下楼去的时候,就瞧见那褐色衣袍的人已将莫凝钳制在怀中。 ”给我属下松绑。“夜风吩咐道。 莫凝未做声,她手下的部将,已上前去放开了那黑衣”小厮“。 ”人、人我们放了,你放了将军!“一位部将说道。 ”天真!“夜风轻嗤一声,”给我们准备三匹马,还有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那部将舌头都要掉了出来。 ”怎么?不愿意了?那我便杀了你们将军!“夜风说道,手中的力度加重了几许。 莫凝的白袍近脖颈处已经染上了血色。 ”好、好……您别伤了将军!“那部将说道,”还不快去备金子,都是死物么!“ 钱财与马匹备好后,夜风跳上马,带着莫凝朝城门外奔去。 边走便说道:”城门外十里都不准跟着,不然我杀了你们的主将!“ 城外十里,夜风将莫凝扔下马,那一瞬,两人的眼里都闪过一丝复杂。 果然将莫凝一放下,莫氏的军队便跟了上来。 ”主子,那金子?“一个个黑衣属下问道。 夜风勾唇角:”不想死便去拿!回营!“ ”哦。“那黑衣人答道,随着主子策马狂奔。 莫凝凝着夜风远去的背影,微勾唇角。 方才在风月楼的房间内她与夜风达成一个协议,半月后,她可以降,但是大雍要许她数个条件。 夜风没有料到要莫凝降会如此容易,便说道:”你将条件写下,我命人呈与我皇。“ 莫凝大笑:”你当本将是傻子?若是留下手迹,你转头程给我皇,本将不是要受西凉与大雍合攻?里外不是人么?“ 夜风眉眼微眯。 末了,一场交谈临近结束的时候,莫凝勾唇浅笑道:”叶风将军,你要明白,我招降不是因为打不过你们,而是……啊哈哈,我要让我皇也尝到被人背叛的滋味,你可懂?“ 夜风不语,他不会管这些君臣之间的恩恩怨怨,便是达到目的就可以。 女人顿了下,又道,”若是大雍言而无信!我莫氏必反!“ 夜风皱眉,这人不以任何人为主,如今虽可以利用,实是对莫赫图真正实力不可知,若是日后此人……不可留。 夜风微微颔首,于是有了方才那一幕。 半月后,几场简单的战役下来,大雍的军队竟是侵占了莫郡,西凉离国都最近的莫赫图部,三大军事力量中最强的一部,如此轻易的被攻占,在西凉引起了慌乱。 没过多久又传出漠南部的歌弋自立为王的消息,更是让西凉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 ”如何,护国将军,那西凉六殿下与七殿下带的一丢丢兵,竟是骚扰了我们数日了!“ ”强弩之末难穿素缟!他们不得援助就只能以这种的方式小打小闹,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一个将军又道。 ”啊哈哈,我觉得打他们就像老子打儿子一样!“ ”……“ 说着都笑开了。 ”不。“营帐中传来一声男子镇定坚毅的声喉,让整个营帐一下子安静下来。 ”如何,叶将军?“有人问到。 ”我总觉得,不对……“红袍银甲的男子沉凝道。 于是,就有人问道:”哪里不对了?“ ”是啊,哪里不对了?“ 夜风皱眉,沉默了许久,连慕长安都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夜风回过神来,拱手沉声道:”末将说不上来。“ ”叶将军,你就是太多疑了!“ 慕长安皱眉低咳了一声,众人便不再多言。 夜风神情缓和了些,也许是他多想了吧。 漠南部自立为王的消息也是他提议命人传出来的,西凉三部都不再效命西凉女皇,女皇孤立无援,西凉朝堂混乱,一举拿下西凉便是指日可待了!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漠南部歌弋称王的消息一传出来,信的人比不信的人多,西凉女皇刚愎自用,他笃定她会信以为真,女皇不信歌弋,即便歌弋五谋反之心,女皇也不得重任歌弋。 夜风便是算准此处,就算歌弋为人忠良,在大雍的军队进攻祁连之时,亲自带兵攻打援助西凉,女皇也会认为是歌弋此人要乘乱占领祁连,拒绝援助。 如此一来,这离间之计,用在歌弋身上当是最好。 —— ”嘭——“装着温酒的壶被人摔在了地上。 营帐内,众人都安静下来。 ”不管怎样本殿不信歌弋会反!“ 绯色的衣袖一拂,那人横眉冷对,一室的人都望向他。 扶风知晓华胥此刻的痛苦,第一个上前去,他温柔宽大的手落在华胥的肩膀上,柔声道:”华胥,冷静点。“ 他知晓华胥心中的痛,大哥将将与那莫氏断了夫妻关系,竟是一纸休书递呈到了皇上那里。 旁人都说大皇子见妻家势力倒下,便休妻,是不仁不义,只是他知道,大哥言莫氏主早有谋反之心,他们来此地数月莫家笙歌夜舞,夜夜笙歌,短短半月便被大雍的军队打的丢盔弃甲。 任旁人都无法相信鼎鼎大名的莫赫图部就这么便被打了一个落花流水!让人感叹不已的同时,更是让身为西凉皇族成员的他们心中惭愧,悲愤,难堪! ”大哥呢?“许久绯衣人才抬去脸问道面前的男子。 扶风瞳孔略缩,柔声道:”大哥没有事,你也别太担心了……“ 绯衣人低下头来,”腾“得一下坐在了地上。 若是西凉三部都放弃了女皇,都对王庭坐视不管,那么西凉岂不是真的要面临亡国? 真的要结束了吗? 华胥轻闭凤眸,若是如此,他当站在哪方? 这样的结果他不是没有想过的,回到江南再以慕华胥的身份恣意快活下去? 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 不是回不去了,而是,从出生便不可能放下。 他是华胥,西凉的七皇子。 或许,是该战死沙场的…… 若是这样,一切,都解脱了…… 要救西凉,要颠覆大雍,他不是没有办法的,他是慕华胥,主商海沉浮的慕华胥! 他只需只手,便可操纵大雍的经济命脉,如是而已。 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 轻闭凤眸,浮于脑海的又是那个,一身水蓝色衣袍的男子,百尺高台,一眸暖意。 ● 当西凉莫赫图首领归降的消息传来长安的时候,举国都震惊了,百姓们无不认为这一次西凉王朝不是甘为臣虏,便是要亡国了,两国相争了这么久终于要有个结局了。 这无疑是好消息,又恰逢大雍皇族的春日祭祀。于是夜帝龙颜大悦,准五品以上的官员皆来参加祭祀礼。 春日祭祀是在三月初举行的,大雍皇族的祭祀台下,文武百官站的密密麻麻的。 礼乐声停,主持祭祀的礼官始颂祭文。 颂祭文本是一个极耗时间,又枯燥乏味的时候。 夜帝与慕后跪在祭祀台前,身后紧跟着一个台阶跪着的,是太子与太子妃。 祭祀礼一般是由皇室的占卜师选在天空晴朗的日子里,往往这个时候冗长的祭文可以从巳时末一直念到未时初,其间正经最炎热的午时,百官们都会被太阳烤的热汗淋漓,又何况那些皇室成员。 只是这一次仅仅的祭文是开头就让人耳朵一竖。 没一会儿,一些失神的高官们也回过神来。 以往的祭文光是那些形容天气,诸如:惠风和畅,天清气暖。龙岗巍巍,苏水潺潺,祥云瑞霭,鸾凤翩翩……就可以形容上一刻钟,再至于缅怀先帝,告知各位列祖列宗又可以缅怀上半个时辰,再至正文的时候,官员们估计都可以打瞌睡了。 而此次便是简要的介绍一下祭祀的原有后,就直入主题,语言虽华丽却不似铺成,因为皇家祭祀的装着,华丽不可少,可礼官却依旧在颂祭文的时候能体会到,这华丽之中的淡淡雅致,连礼官都想着次的祭文是谁作的? 方念罢,那礼官一瞥那落款的三字后,心下一惊,原是禀德十二年进士科三元及第者,靳南衣所为。 那礼官看了一眼天色,正瞧着日头还在正上头偏了一点位置,没想到才半个时辰就念完了此次的祭文。 这祭文一短,官员们自是觉得可以少跪些时辰,便也心中暗自等候皇上开恩让他们的膝盖少受些罪。 可是偏偏有借机生事者。 正当圣上被宫人扶着起身,准备让百官起身的时候,就听得一声低唤。 夜帝闻声望了过去,正瞧见是太子妃郎凌霄。 夜帝眉目一动,问道:”太子妃可有事禀奏?“ 慕后亦是带笑瞧了一眼郎凌霄,似乎是在用眼神提醒她什么。 郎凌霄十指伏地,额沾手背的行了礼,方轻声细语道:”回圣上,儿臣认为此次的祭文太短了些,本是祭祖之文,省词去句就是对先帝列祖不敬,儿臣在未嫁给太子之时,在祭坛下头听的祭文都依旧记得,那时候是从巳时末到未时初方结束,而此次……儿臣认为太短了些……请圣上定夺。“ ”皇上,臣妾也认为太子妃说的有理,此等藐视祀礼之人,当严惩不贷。“慕后亦在一旁轻声补充到。 夜帝本是不觉得这祭文有些什么问题的,被太子妃和慕后这番一说便生出一些不悦来,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小题大做的必要。 ”虽说是短了些儿,下次督促他们写长一些便是了,这次……“ 郎凌霄觉得自己的建议没有被采纳,薄唇轻轻一咬,脸色一沉。 慕后更是心中顿觉不悦,本是无关痛痒的事情,郎凌霄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她也本以为顺着郎凌霄这么一说,便再赢了一个贤妻孝妇的名声,却不料被皇上这般轻描淡写的驳回去了。 她们也不知这祭文是谁所作。只不过信口一提,只看是谁倒霉了,却如何也没想到,皇上会这般。 慕后眉头一皱,先叩一首:”皇上,若是祭祖不敬于列祖,恐先帝列祖魂魄不安啊……“ 她话音还未落,那帝王便是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 先帝列祖魂魄不安? 慕后下意识的抬眼瞥了一眼帝王的神情,却见他神色惨白,一脸惊惧。 慕后薄唇微勾,自以为皇上为之动容,便是生了那祭文的气。 夜帝镇定了一瞬,沉声道:”祭文重写,今日之祭祀明日再行举行,将作祭文之人交与刑部听候发落!“ 众人一惊,不料会生出这么一幕。 离着祭祀坛外几百米的阴寡月就见刑部的人朝他走来。 ”靳南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少年一震,眼里虽露惊色,心中却是平静。 ”下官所犯何事?“ ”今日祭文是你写的?“那人象征性的问了一下。 ”是。“寡月答道。 ”太子妃和皇后说了祭文太短是对先帝列祖不敬,于是圣上要将作祭文的人交与我们刑部。刑部的一个尚书说道。 寡月眉头一皱,那二人已上前来要抓他的手臂,他不着痕迹的避开,冷声道:“我自己走。” 那人也没有多说什么,领着他退下。 寡月确实未曾写过祭文,第一次写查阅了许多典籍,改动了不少,也将前面翰林人做的祭文大致查阅了一下,便加以自己的理解作了此祭文,却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自己此举,却成了那些后宫女人借以标榜自己的机会。 贵族的声名都是建立在多少人的前途或者生命上的? 阴寡月突然有些“为人作嫁”的体会。 祭文短一点,真的不好吗? 众臣子眼瞧着翰林院那方有一个人被带下去了,于是有人认出了,是靳公长孙,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爷,靳南衣。 于是有人望向靳公,虽不在四公之列,却也仅次于四公,虽靳家许多年未出一个大官了,也仅仅只是随着皇室参加祭祀礼撑场面罢了,但也毕竟是靳公。 靳公方知道那祭文是南衣所作,眉头动了动,神情虽不改,可心中已不安了,他不会求情,更不会在皇家的祭祀礼上求情,而是下意识地紧握起袖中的手。 消息传的很快,立马就传到了祭祀坛上。 璃王这边也知晓了,三皇子卿沂也听到了。 三皇子眉头微皱,他本是不在乎什么祭文长短,无伤大雅,也知道那些女人的伎俩。 “父皇。”卿沂行了礼。 众人闻声望过去,夜帝也望向卿沂。 “三儿,如何?”那人面色镇定了些儿,问道。 “父皇,儿臣认为,靳大人无过……”卿沂抬首望向他的父皇道。 只见青年的脸色愈加难看了一些。 卿沂自是捕捉道了,眉头一皱,沉声道:“靳大人的祭文并没有对先帝和列祖不敬,反而华丽而不失诚恳,比起那些冗长、华而不实的陈辞,更是深得人心,相信各位列祖也不会怪罪的。” 郎凌霄闻此言,顿时绯红了脸颊,如此一来不是更让人笑话了她去? “皇上,儿臣认为,此人乱改祭文长度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此前又有何人敢对祭文这般?此人藐视皇上,也藐视了先帝列祖!”郎凌霄沉声说道。 夜帝听郎凌霄此言又有些动容,毕竟她是晋候的女儿。 慕后又上前一步,夜帝见那女人上前,心知她又有话要说,他身子一颤,脑海里响起她的那句:先帝列祖灵魂难安,便是脸色一白,眉头一皱,一甩衣袖道:“都不要说了,靳南衣的事容朕来日再处理,祭礼到此为止吧。皇后在坤淑宫等朕!” 慕后愣了一瞬,只道了一句:“臣妾遵旨。” 卿沂一震,正欲上前阻拦圣驾,却被一双温润的手握住了臂膀。 他偏头望向那人,正对上那人绝美的凤眸。 卿泓不知卿沂对靳南衣是如何看待,若是卿沂对靳南衣的在乎太过了,他便不介意任靳南衣“自生自灭”。 可是……卿泓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卿沂满面欣喜的望着卿泓。 “二哥,你有办法的?”卿沂欣喜的问道。 卿泓凝着少年急切希冀的目,心头微动,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二哥,你救救靳大人,三儿很喜欢听他的课的。”卿沂再说道。 卿泓永远记得这一日,卿沂握着他的手说他很喜欢听靳南衣的课,也正因如此,他做出了许多决定。 只是时间推移,至后来,他已不知自己究竟是对是错了。 “好……”轮椅上的少年有些沙哑的说道。 卿沂欢喜极了,一把抱住卿泓。 他说: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许多年后的卿沂回忆起,也只认定了:这世上只有二哥对他最好……只有二哥…… —— 坤淑宫,盛装打扮的皇后跪在金殿上。 坤淑宫前一声宫人通传:皇上驾到—— 殿前的人早已跪下,等候着君王的入殿。 明黄的身影迅速闪入殿中来。 “都退下。”那人气息似有些不稳,不由的慕后想抬起头来打量一眼夜帝,她似乎察觉了,氛围有些不正常。 正当她抬脸,双凤步摇摇曳一瞬,那人便是一声厉吼:“慕芳菲,看来朕是太宠着你了!” 夜帝已逾多年未曾唤过她的名字了,此刻听到夜帝唤起她的名字,她本能的一颤。 “圣上……” “连先帝魂安都可以说出口,慕芳菲,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还没等女子说完,夜帝又是一声怒吼。 女人身子颤了一下,方意识到,夜帝在祭坛的时候原是因这句话变了脸色! “圣上恕罪!” 先帝本就是卿夜阙不愿去面对的,而这个女人竟敢在他面前说出那种话来! “朕便让你再坤淑宫闭门思过吧!——” “传圣上口谕,留皇后于坤淑宫闭门思过,钦此——” “臣妾叩谢圣恩。”慕后咬牙道,搁在金殿地上的手捏握成拳。她自是不知她为后以前的那些事情,那时候她相夫教子,在府宅之中与那些女人死斗,更是斗垮了那个原是她婢女的女人。 一个掌灯宮女,竟然妄想爬上皇子的床榻,怎么样,终究是她凤冠霞帔,她青灯古佛,不是吗? 卿夜阙最爱的还是慕芳菲。 慕后被人扶着从金殿的地上站起。 她回忆了一下白日里在祭坛发生的事情,她没有想到那祭文是那个靳南衣作的。 也许圣上是因为靳南衣是个人才吧。她这般想着,又或者,靳南衣是靳公的长孙,终究是得顾全一些靳公的颜面。 慕后倒底是不担心靳公的,也不觉得靳公会因为他长孙的事情开罪于慕家。 反正不会死人,最多也是被贬黜,或者降罪责罚一下,倒是她划不来了。帮了郎凌霄,“讨好”了晋候的女儿在算计之中,可是这被禁足,倒底是划不来的。 更可恨的是,夜帝,他竟敢不顾夫妻之情,真将她禁足了!他就算是没顾及到她,也不顾及慕家了吗? “来人。”慕后眉头一皱唤了一声。 “皇后。”一个贴身婢女上前来。 “去将本宫被禁足之事告诉太子妃。”慕后凝眉说道。 —— 刑部 “圣上那边说没说传见靳南衣?”一个刑部官员问道。等了一天也没见一个宫人来刑部传旨,这人到底该如何发落,官员们自是不知。 “圣上估摸着早忘了这事。”另一个官员叼着笔杆说道。 “那便是了,我估摸着圣上也不会记得了,真可怜不就是一张祭文吗,我听着也觉得很好的,到底是哎,不说了……”那个官员再道。 “那人怎么办?”那叼着笔杆的官员问道。 “去问问别大人吧?” —— “圣上还未发话,上头说了将你先行收监。”一个刑部官员对寡月说道。 收监? 寡月震了一下,不过一份祭文罢了,有必要让他坐牢吗?虽然来的时候他早已意识到了。 “可是……大人,能否容我告知我的家人……”寡月说道。 “别大人已让我们去通告了,你便安心在里头呆着,吃的用的少不了你的。” 那官员说道心中不甚觉得冷心冷清如别大人,是否对这靳南衣太过了些。 寡月在牢里待下来了,心中颇有些无奈,谁曾料到这祭文也能引发一场牢狱之灾?而且这祭文是要经翰林学士检查的,若是过不了,便要他重写的,他当初也算是谨慎再谨慎。 既然大学士都能让过,那郎凌霄的异议又算什么? 他说不上来对那女人的感觉,曾经的未婚妻子,没有期待过,便也不曾在乎,只是确实有一桩事让他记住了她。 便是禀德十年,她要顾九替嫁,让顾九成为了他的妻子。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对郎凌霄生了厌恶只心,便是顾九被鞭打一事…… 鞭打…… 他身子一震,这时,那如玉的肌肤上数条狰狞的疤痕在脑海里更加鲜活起来,他没有忘记也不能忘记,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回忆起。 他深知晋候府比之萧府,比之慕府更难对付…… 可这也不代表他会惧怕他们,更不会因为惧怕泯灭恩仇。 少年伸手揉了揉脑袋,颇觉得有些困乏了,这一日站了一天也着实是累了。 牢房里不是像那日同顾九呆的牢房一样,很干净,被褥子都有。 他只想着他的罪名不会是很大的那种,那样江南那边也不会听到什么风声。只要那人别担心就好…… 被褥子冰冷似铁,他颇有些烦闷,到底不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只是说好了听她的话不要断药的…… 他钻进被子里,心中满满的是,九儿临行前对他说的话。他做不到不按照她说的来,若是连日常的许诺都做不到,又如何谈及将来的相扶到老…… 终究是,他太偏执了。   ☆、第三十七章 贬黜?立功? 少年将冰冷似铁的被子渐渐捂热,他坐在榻上靠着墙壁,兀自打起坐来。 只要不去想这里有多冷,只要不去想便不会在意。 气沉丹田,保持灵台一点清明。 逐渐的他觉得冰冷的足尖至腿部,涌上一股热气。 热气涌上身子,他舒服了许多,只是体内的寒症若是没有药浴,便压制不住,如此三日下来,他便是畏寒更甚了。 只盼着那帝王能早些记起他的事,贬黜也好,刑罚也罢,他只想快点…… 如此果真过了三日,也好在这牢房里白日的时候有阳光照射进来,他便能趁着阳光洒在床榻上的时候多休息一下,夜晚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凡羽说,身伤是小,心伤便是打伤。不是寒症无法用药物解除,只是与寒症一起产生的还有他的心病。 心病? 寡月不懂,却也不是完全不懂。 不是寒症无法彻底驱除,只是他的心太过寒凉了?于是当触碰到顾九的身子,那寒症便能缓解了吗? 他确实是想,不,是渴望……他渴望与九儿,依偎一生。 阳光照射在牢房的被子上,渐渐地有了暖意,灼热的阳光照射在脸部的肌肤上,虽是火辣辣的痛,他却觉得很舒服,比起夜的寒冷,他还是喜欢白日的温暖。 他将将入眠,便听到一阵锁链的摩擦声。 这是这三日第一次有人解开他所在的牢房里的铁锁,除去送饭的人从外头将饭菜递进来,这里便没有再来过人了,刑部的大人也没有来过,或许是将他给遗忘在这里了吧…… “主子……”卫簿与小易一同进牢内唤了一声。 本是清晨别韫清的人去紫藤园转告了卫簿,于是卫簿便敢去东城寻了小易,才来牢房里寻主子。 “你们搞快些!”牢头一声冷呵,离开了。 榻上的人动了动眉头,似是要睁开眼睛,却觉得头痛困乏无比。这一连几夜都没有睡好,整晚整晚的打坐,前两日的时候白日里还担心刑部的人会来找他,便没有午休,只是第三日了,他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了,便是如此,他不妨白日里趁着阳光大好多睡一会儿。 卫簿见榻上的主子这般吵闹的未醒,心中一动,他是知晓主子浅眠的,若是如此,主子莫不是太累了,便是…… 卫簿忙对一旁的小易说道:“你……你帮主子检查一下……” 他可以压低了声音,却是难掩沙哑。 小易也意识到了什么,忙上前将被褥子掀开。 大致的看了一下,没有血迹,小易正要伸出手去,却被卫簿拦下,还不待卫簿说:要主子再睡一会儿,榻上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三人对视,各自神情。 榻上的少年初醒,神色一瞬“茫然而无辜”。 小易眼眸眨巴了数下,颇有些尴尬地捏着主子的被角,卫箕的手将将握着小易的爪子,这样的姿势…… 小易“腾”的红脸,松手,厚重如铁的厚被褥子将少年打的一哼,还带起许多灰尘,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明显。 “咳、咳、咳……”显然少年被那灰尘弄的一呛。 小易下意识地要伸手要去扶自家主子,却不料卫簿那呆木头还握着他的手。 卫簿回过神来,颤颤的松了手。 “主子,您没事吧。”二人竟是同一时间问道。 少年从榻上坐起,捂住唇,一个劲儿的猛咳着,这被子确实不怎么干净,他一进牢房的时候便知,只是他不想被冷死,更不想死在这里,便将就着了。 少年几乎是从被子里头跳出来了,眉眼里也难掩对这床榻的厌恶。 卫簿心知主子有轻微的洁癖,也真不知主子这三日是如何过的。 小易忙将身上带的药丸取出来,又同卫簿使了个眼色。 卫簿会过神来,忙去拿包袱里头给主子带的干净衣服:“主子卫簿伺候您换一下吧。” 寡月吃了药,咳喘稍微好了一些,卫簿已来给寡月宽衣了,穿了数日的脏衣袍被褪下,干净的衣袍换上,虽是看着干净了,寡月却想,他好想沐浴…… “主子,给您在酒楼里头点了些菜。”小易将食盒拿来,他和卫簿做的菜不好吃,他们自己都清楚,于是就商量去酒楼点几道菜拿来。 寡月点点头,他倒是不排斥牢里的伙食的,以前在平安村的时候,以前还不会做饭的时候,他什么难吃的都吃过的…… 接过小易盛来的米饭,他便扒拉着吃了起来。 九儿说他不挑食,将来也一定能生出几个乖团子,那时候他不懂“乖团子”是何意,后来懂了。 他的确不挑食的,能吃的都吃,尤其是九儿做的,他都会吃完。 细细嚼着米饭,他颇有些想念九儿做的饭菜了。九儿,还好吗? ● “靳南衣!”昏暗的牢房里,传来一声牢头的呼唤,日渐黄昏,牢内昏暗,一室寂静。 倚墙的少年睁开双眸,似是震了一下,方才神游去了,似是听见牢头在唤他的名字,正想着便见那牢头走来,粗糙的大手已开始解牢房木门上的大锁链了。 少年似是要站起,却觉得打坐久了双腿一阵僵硬的疼痛。 “快起来,大人要见你!” 听得牢头这般说,寡月便是撑着身子从床榻上下来,又活动了许久的脚才觉得有了知觉。 “能走了不?”牢头厌烦地问了一句,“能走了就快些儿!大人们等烦了少不了怪罪到我们这些人头上。” 寡月点头,随着那牢头走。 原来今日早朝刑部的别大人向夜帝提及他后,夜帝方想起因祭坛一事靳南衣入狱至今未得到答复。 夜帝也是经别韫清提起才陡然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原来那靳南衣收监入狱已经三日了。 寡月苦笑,那若不是别大人提起,难不成还真得呆在牢里一辈子了?也着实不无这个可能…… “圣上怜悯将你贬去扬州花溪县。”苍老的声音传来,少年一震闻声望向那人。 是刑部的老尚书禀奏圣恩。 贬黜吗? 少年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竟是怔在了当场。 “还不叩谢圣恩吗?” 一声低沉又柔和的声音响起,提醒了一下少年。 寡月怔动了一下,忙跪地谢恩……他咬牙额头着地:“谢吾皇圣恩……” 寡月接过刑部代夜帝下发的公文后,才细细瞧了一下:去扬州花溪县认县尹吗? 从翰林正四品到外官不及八品?这个玩笑还开的真大了些…… 又要外调了吗,这长安的宅子还没有住暖活,便又要到他不熟悉的地方去了…… 他握着公文的手不由的握紧,只是一瞬又回过神来。 扬州离轩城不足百里……若是去花溪县,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的…… 只是翰林院,他费了多大的功夫入翰林,便是如此草草收场了吗?想到这里他又心生些许痛意与不甘。 焦灼,不甘,还有能与顾九相见的欣喜,矛盾的纠缠着他,他此刻的心情无比的复杂。 如此大起大落的人生,他不是在乎靳南衣又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终是信了一句:伴君如伴虎。 前一日他还会在金殿上夸赞他才艺高绝,气质风流,更言他非池中之物,更是可造之才。 后一日便会因一个无关痛痒的东西,将他逐出翰林,由翰林侍读直接降为外官。 尚书大人和几个侍郎大人相视一望。 刑部老尚书深叹一声,朝寡月道了一句:“靳南衣,你好自为之。” 全大雍所有的官员谁不想往长安掉,就同全天下学子一样,谁不想入翰林院? 这对常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老尚书叹气也是站在常人的思维上的。 等人都走光了,寡月身子动了动,转身,就对上一双睿智无比的眼眸。 是刑部尚书,别韫清。 寡月拱手,沙哑道:“下官……谢别大人……” 别韫清眸光微动,蹙眉。他见少年神色虽低沉,却又不失坦荡,没有常人在大起大落时候的悲观愤慨,便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靳南衣。”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唤他。 寡月抬起头,望向男子,一瞬错愕。 别韫清想了一会儿方道:“不必太在意一时的不如意了,总会好的。” 别韫清显然是一个不会多动口舌的人,闻此寡月错愕难免。 “谢大人……”少年绯红着脸说道。 别韫清转身:“若是没事,便走吧。” 男人说完拂袖而去。 —— 寡月从刑部出来的时候,天已全黑了,长安街市,依旧是人山人海。 寡月望了一眼人烟阜盛的集市,这繁华之地,终究是一场虚无,离他越来远。 他怀揣着公文朝着城东而去。 “嘶——”的一声,一辆马车于他面前停下。 他茫然中微震一下,却是神情不改,游离的目顿了一下,终是抬起脚继而向前走。 “靳、靳大人。”这声音似是从马车上发出,寡月这才偏头望向那马车。 是那马车的车夫,寡月凝了他一眼,微微垂首,未说一句又朝前走去。 那马车愣了一下,又唤了一句:“靳、大人,我家小姐有话要同你说,请、请大人上车。” 寡月眉头皱起,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到车内的人说道:“靳大人,城东客栈一聚,我等你至戌时末,急事相商。” 说着那马车便离开了。 寡月听出那马车内说话的人是萧槿。 萧槿自是知道“靳南衣”不会同她到车内说话,便说了一个最近的客栈,不管靳南衣来不来她都会等他到戌时末。 寡月凝了一眼马车远去的方向,萧槿所议之事,无非是,他被贬一事。 只是,萧槿不会懂,无论是阴寡月还是靳南衣都不需这样的帮助,尤其是想摆脱的人的帮助。 寡月蓦然转身,朝着马车疾驰方向相反的十四桥走去,方走了数步,一个身影站在了他不远处。 街心灯火,人烟流动。 那紫黑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那处,初春的街头一顶斗笠,三千如瀑的青丝倾泻下来,未及弱冠的年纪,身姿清俊,一身贵雅。 郑子衿,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寡月眸子微露讶然,抬眼,愕然惊觉,几百米开外的十四桥就在那里,他们的初见就是十四桥旁的临江阁。 “真的不去吗?”那少年缓缓走近些,薄唇勾起一丝弧度,浅浅淡淡,不但不让人反感,却觉得十分耐看。 寡月美目露出几许深意,显然不懂郑子衿的意思。 郑子衿不是好事者,也不是偶然瞧见。 他从小接触一些买卖,虽说是与灯笼打交道无数年,却比一般人更懂“奇货可居”之意,他的确是一个很会看人的人。 不仅仅因为他是重瞳,重瞳者,识人之心,几百年遇不上一个重瞳者,有史以来也只记录了一个张子房。于是至轩城一别,再至经年三元及第靳南衣之名甲天下的时候,他便更加留心起这个人。 寡月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旁人不可能连他的事情知晓的如此清楚。 “你查我?”素白色衣袍的少年蹙眉,沉声道,没有表现得愠恼,不过如同一句寻常的话,表现的云淡风轻。 郑子衿亦是坦荡,微怔片刻后便是上前数步。 斗笠下清秀的脸愈加清晰,那人答道:“不,子衿只是想和南衣兄成为朋友,便关心了你的事。” 寡月凝着来人比之常人眼色更深,瞳圈多出一层的目,心中微震,仓皇收回目光,的确是一双摄人心魂的目,不光是他没有见过,或许许多人都没有见过吧。 听他如此说,寡月也说不出什么反驳他的话来。 朋友,与他称兄道弟的人都似乎没什么好结果。 这一句话,悄然爬上他的心头,却带给他许多的震撼,原来自己心里,也曾这般想过的。 生死无卜的柳汀,囚禁一生的周子谦,还有本事经世之才却不得重用的於思贤。 他母亲言他生来便是不祥之人,果然是不假,寡月、寡月,便是一生孤寡。 “还是别离我太近了……”似一声叹息,他轻声道,抬眼望了一眼街市外阑珊灯火,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方侧身抬腿,那人又挡在了他面前。 “真的不去城东客栈吗?”那人问道,眉眼之中的神色复杂无比。 郑子衿的一生从来都在为自己寻求最有利的位置,他从不不求回报做一些事情,只是这一次似乎又超出了预料。 “你不懂……”少年没有发火,依旧温润,依旧带着淡淡地平静与温柔。 “我的确是不懂,可是我知道,一个外官可能一辈子都进不了长安,就算是靳公承袭的名号你也不可能拥有。”清俊的少年厉声道,还带着少许少年圆润的脸上似有薄薄的愠恼之色。 “她既有心帮你,何不一见?” 寡月看到他眸中的逼人之色,心头一震不料那人更上前一步:“只是一见,你心中坦坦荡荡又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 郑子衿眸中有深意,靳南衣不喜欢,便是利用都舍弃了,于靳南衣而言,本来是有很多的唾手可得的机会。 迎娶萧槿,可让他的官路缩短不止十年,不是吗? 子衿凤眸微眯,他的确不知靳南衣是何意,城中流传着他会试之前借萧槿之手投贴问路,他既是如此排斥萧槿,当初又为何行投贴问路之举动呢?如今又避之不及又是如何? 寡月怔动的片刻已被郑子衿拉着朝东城客栈而去。 “郑子衿。”素衣少年低沉一唤。 紫黑色衣袍的少年一怔,步子听了下来。 “你要什么?”寡月沉声道,“我可以帮你,如果我能给……” 他不是不知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的道理,也不是不知来人抱着目的而来,只是……他依旧感动于这个少年片刻的真心。 于阴寡月而言,这个世上,在乎过他的感受的人,太少了…… 两次相见,便让他倍觉温暖的人也太少了。 郑子衿握着寡月的手一抖,松开了,不料他会这般问。微勾唇,他从江南到长安,开始查“靳南衣”的时候的确是抱着目的的,只是时日久了便寻不到自己本来的心迹了。 天若有情天应老,月如无恨月长圆,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走不出命运的困苦与悲愤,只此一句道尽人世苦楚。 “退婚。” 许久,紫黑色衣袍的少年才说出这二字。 阴寡月的脸上闪过一瞬的疑惑,显然是未听懂郑子衿是何意。 “我自小与靳云涛的女儿有婚约,也是自我从江南回来以后便一直退婚不遂,靳公府不让退,便也是一直耗着……这其中之事容子衿日后再细细讲与靳兄听。” “只是若是日后靳兄能接任靳公府,便允了子衿的退婚吧……” 郑子衿见寡月露出豁然神情,暗自长叹,他便知晓是给靳南衣一个理由,他才能心安。只是,真的要凡事都上升到利益问题上吗?他只是真的累了,这样人与人之间的算计,想真心寻一个朋友罢了。 “还去东城客栈吗?”郑子衿又问道,人却已上前,他凝了眼寡月,又偏头瞧了眼不远处的东城客栈。 还不待寡月开口回绝,二人面前就站着一个小厮。 “靳、靳大人,真的是您啊,我家小姐恭候您多时了。”那小厮说道。 寡月眉头一皱,想抬步走,却被那小厮再唤住:“大人既然来都来了,何不进去一坐?” 一旁的郑子衿也规劝道。 寡月一抬眼就见东城客栈二楼一处窗子微露出半张脸来的萧槿。 —— 寡月与郑子衿随着那小厮上了二楼。 寡月一直在想郑子衿要他来见萧槿的理由,原是以为郑子衿对萧槿生了好感,于是想着退婚,后来直至他见郑子衿见到萧槿从容行礼,眸色清明,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不甚在意,便也否决了。寡月也觉得自己的想法颇有些好笑,萧槿大了子衿三四岁吧。 萧槿也不料“靳南衣”会带着一小拖油瓶来,不由的心生烦闷。 “给二位公子上茶。”萧槿同身后的婢女道。 那婢女柔声点头答“是”,又上前去奉茶。 待奉了茶,萧槿方道:“本官要见靳大人一次可真难。” 寡月双耳微凛,显然面色比初时难看了些,本是不情不愿的来的,这会儿听着女子这般一说更是有些无奈。 郑子衿倒是善解人意,搁置了茶杯忙道:“萧大人可是为南衣哥哥被贬一事出谋划策来了?” 他笑容清甜,白皙清俊的脸从容镇定。 寡月被他那声“南衣哥哥”唬得心头一软,转而宠溺的凝了子衿一眼,又望向萧槿,哪里晓得萧槿正凝着他。 萧槿被寡月对郑子衿那般宠溺的一眼小吓了一下。不禁心头顿时一震,这段时间,略有耳闻“靳大人好男风”甚至连在醉仙楼与靳南衣居住过的学子都说,靳南衣进京赶考的时候带的都是小厮,还与小厮同住,如今为官的靳南衣也传出,府宅里从不用一个女眷,与男子尤甚亲密…… 萧槿心中抽痛了一瞬,连额角都不由青筋跳了三跳,莫非……真是? 她自是不愿意相信靳南衣好南风的…… “萧大人?”郑子衿又问道,这事情可不能让靳南衣问便是他问才合适。 萧槿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这少年问他的,正要望向靳南衣,却见白衣少年起身拱手道:“大人,子衿有冒犯之处请大人不要计较,他还……只是个孩子……” 郑子衿讶了一下,端着的茶杯险些一漾,烫到了手。什么叫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都十六七岁了,小不了多少。 萧槿听到“子衿”二字心中怔了一瞬,不禁又多看了郑子衿一眼,心中暗道自己失察,原是郑国公家的子衿公子。 “原来是子衿公子,倒是本官失察了。”萧槿勾唇道。 “萧大人果真大雍女子典范,子衿不在官场,大人不必多礼。”郑子衿笑道,凝着萧槿微红的脸。草草数句,回应了萧槿“本官”二字。 萧槿虽是女子也不是气度极小的人,况且人是成长着的,几年的成长,为官,磨砺了锋芒,便也褪去了些孤傲之气。 什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都是她为官以后的事情了。官场,的确是一个,磨砺人的地方。 “靳南衣。”萧槿从座椅上站起,“我若说我想帮你你接受吗?调到吏部你接受吗?” 文官之升迁废黜、守职终养、出继入籍之事本就是吏部之事,萧槿能这么快接到消息寡月并不觉得什么。 只是萧槿能将他调到吏部,他并不怎么相信,毕竟这等事情,岂是她一个三品吏部侍郎能说了算的。 “大人,下官之事已定,不要再管下官之事了……” 寡月淡淡道,起身欲走,突然那女子上前来,拦下他,目光灼灼:“你在关心我?” 寡月震了一下,眉头微蹙,面色深沉,并未有在顾九面前的红晕之色,这话若是换做顾九说他定是会脸红的,可换做萧槿,他只觉得听着颇为别扭。 寡月垂眸拱手:“大人,下官告辞了。” “靳南衣!”那女子嘶吼一声,秀眉皱起,“为什么你不是想要做人上人,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帮助?你可知道远调之后再入长安你还得多少年吗?” 少年身形一颤。 “下官知道。”他说道,“可是下官愿意……” 他连被贬都愿意接受,只是不愿意接受她的援助吗?萧槿苦笑。 郑子衿也怔在那处,这又算什么?他做了一晚上的无用功? 郑子衿没有想到,人是被他拉回来了,可是这人也太倔强了吧,原则,能吃么? “下官告辞。”寡月转身,拉着郑子衿就朝外头走。 “为什么啊?”路上郑子衿边走边问。 却见素衣的少年,唇角高扬,回眸,漾得子衿心神一震,这容颜虽不及他见过的璃王卿泓,或者当年江南的华胥楼主,可是却在不经意间却让能将人心神都吸了去。 “因为九儿会不高兴的。”素衣的少年唇角高高扬起,他望了一眼墨色的苍穹。 萧槿的援助他不会接受,因为他知道她的目的。 他不会让萧槿成为他和九儿之间的沟壑,若是他接受了萧槿的援助,便是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个意义重大的援助,这样的记忆,他不需要。他一直很清楚他要什么…… 郑子衿呆在那处,直到那人同他说:子衿兄弟,南衣告辞了,你也早些回去。 得过那白衣少年消失在视线里,他方想到,什么九儿?九儿是谁? 回宅子的路上,寡月难得的好心情。 悟,是无名之雾散去后的心境。 方才从刑部出来的沉重心情消失不见,他想即使贬黜又如何,他离九儿近了,不是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 府宅内,小易听到了寡月的讲述后,又无语了,这将将住了几日,又得舟车劳顿了。 寡月知道他的想法笑道:“无碍,这次便少收拾些东西,宅子这里卫簿会打理的。” 小易点点头,又道:“主子我去给您熬药汤,您看您要吃什么不?” “你去熬药吧,我去煮些粥。”寡月说道,朝厨房走去,小易跟在后头。 宁远在院子里头打扫院子,也知晓了主子被贬的事情,心头微酸,主子这么温润的人,便是同他一样看着好欺负吗?他不懂官场只是这般想着。 宁远打扫完院子,又去库房里将今日白天晒了的草药装进柜子里头,如今他跟着易大哥已认得许多的草药了。 什么川芎、黄芪、枸杞子、还有丹皮、白术之类的他只是闻闻药碗就能知道了,因此易大哥还说他有些学医的悟性。 他不懂那日二十个小奴才,主子为何一眼选中了他。总觉得主子在看着他的时候,似乎是在想什么人。 那夜初次到这里的时候,主子还问了他一句奇怪的话:“宁远,你可想过考科举?” 他低着头,他深知主子是进士科出身,便也知主子的意思。 他依稀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回应:“宁远一切听主子的……” 主子沉默了好久,终是一句话未说,点点头离去。 他以为主子似生气了,却又想主子怎会同他一个奴才生气? 宁远将库房的药装好,便走到药柜旁的桌子前练字。 —— 三日后,是“靳南衣”奉命离开长安的日子,刑部吏部的公文早在他出牢房的时候就下达了。 吏部有一个官员来将他交给官车上的官差,他带着小易和宁远离开了,同以前一样,将两处宅院交给卫簿打理。 他带的东西并不多,车上有两个听说是同一科打入“三甲”的同进士也是要到扬州那边去赴任。 寡月能读出他们眼里的戏谑,禀德十二年的状元郎,大雍第一个三元及第者,与三甲的同进士落入一样的田地。 “哼,倒头来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一个同进士轻哼道。 小易恨的直咬牙,转眼望向自家主子虽是面色稍阴沉,倒是不甚在意,还有小宁远虽是微皱眉头,也不甚在意。 是啊,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过路人,理他们作甚,就当是疯狗乱吠罢了。想着小易心里好受了许多。 扬州,上次他只是经过而已,此番去扬州定是要好好游历一番。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易书敏虽是孤儿却生长于长安那荠麦青青的场景他是没有见过的。想着,他心中微微有些期待了……还好不是什么山沟沟的地方…… 行了约莫两天的路,夜里,也不知是到了哪里,官车停下了,说是自行生火做饭煮水,弄完再赶路。 这时候小易和宁远忙下车,只留寡月一个人坐在车上。 那两个同进士一看便是一起的,其中一个下去取水,一个看着行礼。 那同进士一直瞧着寡月,寡月也感受到了,被人这般看着他微微有些不适应,正想下车的时候,却见另一个同进士进车里来了。 “这么快?”那看守行礼的同进士问道。 “你以为是人家侍读大人水要煮沸了才能喝?我取了水就上来了!”那同进士将水袋递给看守行礼的。 寡月微微皱眉,以前他也喝生水,只是被九儿“教育”了一遍后便不再喝生水了,如今水煮沸了才能喝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了。 九儿说生水里头有看不见的“虫子”,当初听着觉得危言耸听,又听得顾九解释说古代很多人体内都有“血吸虫”,他虽听不懂,却是记下了。 水要煮沸了才能用,就算是洗手的水都是如此的。 等了许久才瞧见小易和宁远上来,烧了热水,还给他泡了紫藤茶,那紫藤茶是顾九晒的,眼看着再放就不能饮用了,他便带上了。 紫藤的花瓣丢在竹筒里头,寡月微抿一口,又见小易将一块煮熟的牛肉递来。 寡月正欲伸手去接,正瞧见一旁两个同进士朝他投来灼热的目光。 这目光无疑是让寡月心中微有不舒服。 “你们分着吃吧。”寡月说道。 小易和宁远愣了一下分着吃了,他们知道主子似乎不大喜欢肉食,便给主子递去了饼子。 两个同进士馋得直流口水。 不一会儿那吏部送行的官差也上来了。 “怎么搞的,方圆村子里见不着一个人,不会走错路了吧?” 小易突然想骂人,走错路了,搞没搞错? 这一听那两个同进士激动了。 “我们十天后就要赴任了,这可不能耽误了时候。” “是啊是啊。” 那给吏部送人的官差心中一紧,挑眉道:“本官不过是唠叨一句,你以为真走错路了?不过是这一路上人太少了,总给我一种错觉。罢了,听车夫的原地歇上一夜吧,这天黑了再往前走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官差这般一说,马车上便安静了。 末了,只听得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大人,这是到哪了?” 官差瞧过去,瞧见何人发问,道了一句:“邙山。” 到了洛阳,不是就可以走水路了吗?寡月微皱眉,不再多想。 次日,天还未亮的时候,马车里传来几声惨痛的叫声,那两个同进士先是嚷嚷着肚子疼,在马车内痛的翻滚了半个时辰后,便是发起热来,接着神智昏迷起来。 “是、是谁下的毒……”一个同进士指着寡月等人说道。 那官差虽是没有他们严重也觉得头有些晕。 去打听的车夫还未回来,那官差凝眉,心中也暗道当是人下毒了。 寡月估计是里头最清醒的,小易倒是没什么,只是宁远表现的精神有些萎靡。 “是谁投毒?”那官差方开口就听见车夫在外头吼着: “快走,快走,真他娘的晦气啊,这里发了瘟疫!” 马车里头的人都骇了一下,寡月更是一震。 “是水的问题!”马车里头传来一声少年冷静的声音,“快下车!” 小易也反应过来,扶着主子和宁远快点下车了。 小易和宁远昨日是煮的水,煮好了后那车夫和官差见了,来搭了两口,只有那两个同进士喝的生水! 寡月出了车,又望向那车夫道:“你找谁问的?” “我、我昨夜里就骑了一匹马去寻这里的官府,找了好久就看到几间医舍,问了才知这里发了瘟疫!真是倒霉啊!在哪里停不好昨夜里正巧走到这里了!”那车夫答道。 “有没有问是什么病?”寡月问道。 “听说三日前将将上报了朝廷,上头还没派人来,只晓得是这里的官府在整治,具体怎样不清楚。” “我要见这里的大人,带我去。”寡月沉声道。 那车夫吓的惨白了脸,哪里有人往疫区里头跑的? “不不不,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那车夫说道。 这时候,那车里的两个同进士也撑着身子下来,再下来的时候,寡月瞧见他们面色青黑,嘴唇苍白,就是一副“尸像”。 “这,这是什么?谁……谁说是瘟疫……”其中一个同进士说道。 “是谁说的……”另一个也说道,二人一下车就坐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那车夫和官差也觉得头有些痛了。 “离他们远点。”突然小易大吼一声,“瘟疫是会传染的,离他们远点!” 小易习医术自是知晓这些的。他方吼完这一句也觉得头有点晕了。 “小易,我们去寻这里的官府。” “是。”小易扶起一旁的宁远,随寡月去牵马。 “我,我和你们一起去。”那官差也说道,瞧了眼地上的两人,有些后怕的朝寡月走去。 寡月上了马朝那地上的二人说道:“你们若想活命,进马车,我带你们去。” 那二人一听,心中哀痛欲绝,进了马车。 车夫见几人都要走,忙上前来道:“我、带上我,我识路,我带你们去……” “那便快些!”寡月说道。 —— 原来一接到洛阳这方的瘟疫奏折,夜帝便当即下令要大臣们前来解决。 “圣上这瘟疫还没普及,所以必须当机立断,赶快行事!” “圣上,以往瘟疫解决的办法便是先封城,再……” “再屠城么?”殿前想起一声温润的声喉,冷而静。接着就听到车轮辘辘的声音。 “圣上,儿臣愿意赴邙山平……瘟疫。”那人沉声道。 于是,璃王卿泓竟是主动请缨,即日启程。 对此,太子卿瀚只是微扬唇角,他卿泓命都不要,他可不愿陪他玩命。 而寡月们的官车来的不巧,主要是这官差要到邙山来办些事又走了这条路,刚刚接令封城,所以没有收到线报。 —— 寡月等人赶到的官府这里的时候,就看到系着毛巾捂着鼻口的医官和,路边药营前躺着的百姓。 寡月吩咐了一声:“捂住口鼻。” 下马,寡月、小易、宁远朝着那路边设立的临时药营走去。 小易先上前去问:“我家公子求见你们的管事。”他对着一个医官打扮的人说道。 那人抬起眼看了一眼他三人,又瞧着走来的一个官差,心中一震,以为是长安来人了忙带着他们往一处走。 “跟、跟我来……我们县尹在在那边。” 邙山县尹,没有临阵脱逃,带着百姓一起抗瘟疫,也确实是一位好官,寡月一路上如是了解到。 ------题外话------ 我检讨个:前面写错了一个位置,征粮,是户部的事情,我一直想的户部写成了吏部。 吏部为管理文职官员的机关﹐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升迁贬黜都归吏部管。 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   ☆、第三十八章 九爷定计 “大、大人,长安来人了!”那医官在临近一处的时候大声唤了起来,接着一路上的人都瞧了过去。 有医官帮工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也有病患朝这方望来。 这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从一处院落里出来。 那人清瘦无比,皮肤微黄,看着却是清秀。 “可是长安来的大人……?”那邙山县尹望着寡月颤声问道。 “的确是从长安而来。”身后那官差说道,“但是不是为这里的瘟疫而来,我们正巧路过而已。” 官差一出此言,在场的人都骇住了。 “什么?不是长安来的人吗?皇上难道不管我们了?” “完了完了,上头不管了这该如何是好?” “是啊,我们这块地方该怎么办?” “……”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都说开了,哭的哭闹的闹。 阴寡月蹙眉,上前,沉声道:“大人,我是被贬黜到扬州花溪县的官员,只是路过这里,恰巧我们车上有两个同行的大人也用了水,便染上了……” “饮水?”那大人骇了一下,道,“这瘟疫听医官们说是由来县的几个乞丐传来的,后来附近村子里的几个人也得了,再过了半月后,得的人越来越多了,怎么可能是饮用水造成的?水,又是哪一条河里的水?” 寡月闻言眉头一皱,这时候小易上前道:“确实是水,那两个大人喝了生水,便和那些人一样了!”小易伸手指了指一旁躺着的人再道,“就是这个样子,不信你们去看看!” 于是那大人带着几个主事的医官还有几个大人跟着寡月等人朝马车走去。 “就是西边十里外的一条小河里头的水。”那车夫也上前来说了一句。 “可是一开始确实是由几个乞丐带来的,不信你们问问这几个医官大人。”李县尹说道,又指向几个医官。 “确实是这样的,而且后来县里好多人感染上来,只是短短半月啊,半个月啊,死了好多人呢!哎!”一个医官叹道。 “我知道了……”素衣的少年叹了一句。 众人皆望向他。 “是病患们将河水污染了于是引起的,或者,这水一开始便有问题。” “对,我家公子说的对,这水是有问题的,这车上二人便是例子,而且这西边还是上游,你们下游还没有察觉到吗?” “我可以肯定这水有问题……”马车上一个同进士支吾了一声,“不能喝生水……” “是的,昨夜喝了水还有些头晕。”那官差也道,“量我常年跑路身体极好,从来没有头晕不适,可是我现在也……” “为什么你们没事?”那官差指着那些大人医官道。 “我们县府在南边用的不是这条河里的水。”一个医官道,“或许,真的是水的问题!” 那医官踱了一下步子,又道:“历史上许多瘟疫若不是战后因鼠疫引起,就是水源出了问题,或许一开始被表象所惑了!以为是那些乞丐带来的,便从人身上找原因了!” 那李县尹一听,忙道:“来人,去西边河道取水带回来!” “是,大人!”几个捕快走来。 “你们几个都喝了水吗?”李县尹望着寡月一行说道,一众人都点点头。 这时候有医官领他们进屋把脉。 那两个病重的同进士被人抬了下去。 一个老医官给小易、宁远、官差和车夫检查了一下,道了句:“你们与那些初时感染的人相似。” “什么?”四人齐声道。 接着车夫就朝着官差一声厉吼:“我他娘的说了回来再带你去邙山,就你非要去,这下好了,命都要去没了!有什么事这么急,赶着投胎啊!” “你怎么说话的!”那官差本是听了与那些染病的人初时情况心里相同心里极其不好受,又听这人这般对他出言不逊,心中甚是烦闷。 “你们别吵了!”小易也是一声怒吼,他搂着已经趴下的宁远,心中亦是悲愤。 那老医官又道:“这个少年体质虚弱,便是症状发的最快的……哎……” 小易一听一震,身子虚弱,邪气便容易侵入,那么…… 那么…… 小易身子抖了一下,将宁远交与那官差。 “帮我看着小远!” “主子,医官我家主子呢!”小易找遍了这里没有瞧见自家主子的身影。 那老医官想了想道:“你说的是那个靳公子?” “是啊是啊,他怎么了?”小易拽着老人的手道,“他……” 眉眼氤氲,似是要哭出来了…… “哎!他没事!我也是奇了怪了,你们几个就他没事!就是身子弱了些,没什么类似瘟疫的症……” 老医官还未说完,只听得易书敏道了一句:没事就好…… 便倒在了地上。 “快来人啊!”老医官一声唤,连倒在官差怀里的宁远也惊醒了,扑了上来。 “易大哥,易大哥……你醒醒,你醒醒……呜呜,主子……易大哥……” 宁远哭唤着数声,没片刻也倒下了。 “快,快来人啊,将他们抬下去,快点熬药施针!”那老医官吩咐道。 那官差与车夫相视一望,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来。 正巧这个时候寡月从外头进来,其实他是被那李姓县尹叫去问了一些事情,什么长安那方收到了他们的奏折没有,还有皇上那边有何动静,寡月只是摇头,若说是收到了奏折,赶到这里也最少要一天半吧。 寡月方一进门就瞧见小易与宁远被人抬了下去。 “他、他们怎么了?”寡月愣在当场,俨然被吓的不轻。 “靳公子,你也别太难顾了,他们喝和那河里的水,和那些病人初时的症状一样,头晕乏力,神志不清……” “什么意思?” “哎!靳公子,老夫是说,他们没几日也会……” “也会和那些病患一样……”寡月沙哑地说道。 那医官点点头。 什么? 寡月只觉得像被一道雷电劈了一下似的,小易和宁远跟了他没多久就出了这种事情,让他如何良心安然,不,他不准他们死! “小易!” “宁远!” “你们醒醒。”他摇晃着他们。 “主子……”宁远虚弱地睁开眼,“你没事就好,宁远……可能,不能侍奉……您……了。” “别胡说。”素衣少年凝着眉,沉声道,“你们不会有事的。” 小易身子骨子不差,只是被寡月不见了吓到了,过了半个时辰后便醒了,只是宁远身子骨弱,比他严重了许多。 到了天黑的时候,寡月在一旁给他们熬药,接着就听到几个医官匆匆进来,似是慌了神似的。 寡月被那医官的样子骇了一下,就听到那人急切地唤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出来!” 寡月眉头一皱,显然不解,可是还没等他多问,那个医官已经跑出去了。 寡月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便撂下手中的事情,随着出去了。 出了院子,就瞧见所有人都跪着,有认识的医官瞧见了他,对他呵斥了一声:快跪下啊。 寡月不明所以,望向远方就瞧见长长的队伍。 他骇了一下,跪地,心里想着,是哪个一品大臣前来治理瘟疫了吗? 正想着就听到整整齐齐的声音:恭迎璃王,璃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寡月着实有被骇到,原来是璃王来了,璃王……还真是不怕死的…… 他将头压低些,显然不是很乐意璃王见到他。 果然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就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这声音他并不陌生,是璃王的轮椅滚动的声音。 “王爷,这,这里就是我们的医官阁,这里的医官就是负责此次瘟疫的。”李县尹小心翼翼地跟在璃王的身侧讲解着。 青衣推着璃王,面色沉静却又似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后头跟着的是一排皇上命令前来协助璃王调查的大臣,和保护璃王的禁军。 摊上瘟疫这种事情,所有人的面色都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毕竟没有人愿意送命,这对长安来的人中或许只有璃王和璃王的几个心腹面色最为沉静了。 当璃王进了医官阁内后,李大人命人奉茶,璃王未接茶,只是道:“瘟疫具体情况如何?” 李大人上前一步,唤了一声:“王爷瘟疫如今已遍及半个县,如今感染人数还在增多,至于其余的容王爷准下官,请医官大人来同王爷汇报。” 轮椅上紫色锦袍的人微微颔首。 李大人招呼了一声那一旁站着的几个医官,于是那年龄最大的医官上前来。 没有品阶的官员朝璃王要行极礼,便是跪地磕头的那种,那老人踉跄上前,将将撑着身子跪地,就听到一声:免礼。 老医官受宠若惊,忙谢璃王恩典,周围看着的医官都点头面露感激之色,外头围观的百姓也都轻声议论,言璃王尊重老人,又体恤民众,亲自来看望他们,皇上没有忘记他们县,朝堂没有忘记这里的百姓,于是百姓们有热泪盈眶者众。 那老医官忙开始解释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破本子来,翻了翻,忙说道:“从半个月至今日,城中已死亡约莫四五百人了……”他声音沙哑,“几乎每天都有死亡,初次感染的人不超过三天……三天就死了……” 闻此璃王眉头一皱,打断道:“就没有一个初感后活下来的?” 璃王和他们一样围着白布围巾,话音听着更加深沉了些儿。 那老医官忙道:“回王爷……一个都没有……” “具体是什么原因?”璃王又凝眉问道。 “回王爷,原先是因为县里进了几个乞丐,后来那几个乞丐死了有几个人将他们给拖到乱葬岗去,回来那几个人都染了这病,未过半月就成了瘟疫……” “按理就是几个人也不会蔓延到这么快的,直至今晨的时候,我们这里才得出结论,原来县西的那条喝里也有问题,因为本县官府在南边用的不是那条河里的水,但是百姓们大多用的是那条河里头的水啊……” “即是水源也出了问题,便立马派人堵住河道,恐河水殃及更多的人!”璃王说道。 “是是是,今日午时的时候下官已命人着手去处理了。”李大人忙说道。 “即是当初未发现,今日又是为何发现了的?”璃王又问道。 李县尹一惊,心道这璃王真真是心思缜密。 “王爷恕罪,下官愚笨未曾经过这种事情,的确不是下官发现的,实是今晨……今晨来了一位长安的大人,发现的……” “哦?”璃王凤眸一眯问道,“此话又怎么讲?” “回璃王,也多亏了那位大人我们才知晓,这县西河里头的水是有问题的。”李县尹继续道。 “那位大人何在?”璃王问道。 李大人忙起身朝一旁的医官问道:“靳、靳大人呢?” 其中一个医官忙告罪出去寻。 一旁的百姓们都自行让出道来,那医官在院子处就瞧见了寡月。 “靳、靳大人,璃王爷要见你,快随我去!”那医官说道就拉着寡月的手进去了。 寡月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那人拉起穿过了围观的人群。 —— 卿泓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靳南衣。他凝着堂前一身素色衣袍的少年,许久,才说道:“靳大人不是当在扬州的路上?” 寡月也怔动了许久,方拱手道:“下官路遇此地……” “那,真的好巧。” 的确是巧,这种事情也正巧赶上了。 寡月微抿唇,不置可否。 “是靳大人发现水源出了问题的?”璃王再道。 寡月颔首,只觉得那“靳大人”三字听着尤为别扭。 卿泓凝着寡月再道:“靳南衣,说与本王听听。” “是,王爷。”寡月低垂着头,沉声道,“昨日夜里我们的马车路过此地,便就地歇息……” 寡月将昨夜的事情和今日早上的事情都讲给璃王听了。 轮椅上的少年听后,蹙眉,许久却问了一句:“他们都出了事你为何没事?” 他问的浅淡,不料安静的堂前,先是静的针落可闻,接着数个医官突然交流起来了,此时,连寡月自己也是一震。 是啊,他为何没有事情? 白日里小易与宁远一倒下,他便一直忙于照顾他们,给他们抓药、熬药去了,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是啊,我给靳大人诊脉的时候也觉得身子弱了一点,没有什么异样啊……”那个给寡月诊脉的老医官忙上前来说道。 “可能是靳大人水用的少一点,不知靳大人是不是?”这时候那李县尹上前说道,看这大人斯斯文文的,他便这般说道。 寡月依旧震在那处,他不是没有听到众人的交谈的,只是…… 卿泓凝着寡月,见他长眉深锁,清眸之中似有沉思之意,轮椅上的少年美目一眯,沉声道:“靳南衣,你有什么想说的?” 许久,那些议论的人都安静下来,堂前站立的素衣少年才缓缓道:“下官,也许……知道了……” “都退下,本王要和靳大人单独相谈。” 众位面面相觑几眼后,都无声的退下了。李县尹出去后掩上了门,一群禁军将围观的百姓唤远了些。 整个堂前只剩下璃王卿泓、阴寡月和桓青衣三人,还有燃着的灯火…… “你说吧。”紫衣的少年柔声道,煞是平静。 寡月拱手,低垂的眉眼抬起,一瞬阴鸷坚毅。 “下官昨日喝的水与他们的确实……不同。”素衣少年沉声道。 堂前的二人都望向他,寡月微微偏头望向不远处的蜡烛。 “将才下官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日下官饮掉的水也不比下官的两个仆从的少……只是……” 卿泓美目微眯凝着寡月,薄唇轻启,问道:“只是什么?” 寡月偏头望向璃王,沉声道:“下官的茶水里有下官未婚妻给下官准备的‘紫藤花’!” “未婚妻?紫藤花?”卿泓意味深长的重复着这两个词。 靳南衣的未婚妻吗?他略有耳闻。只是现今不是他关心这个的时候,至于紫藤花……。 “下官能想到的不同只有这些了,若是下官没有和他们的症状,自今身体是正常的,便是下官未婚妻去年晒下的那些‘紫藤花’起了作用!”寡月再解释道,“下官今晨忧心二位仆从之事未曾想到,托王爷的洪福才想到昨夜下官和仆从们喝的水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话音将将落下,卿泓不由的又深看了阴寡月一眼。 紫衣少年不由眯着眼说道:“如今还不知道这‘紫藤花’到底有没有效用,靳南衣你这推恩也推的太早了些!” 卿泓顿了下:“该是怎样的本王不会少你功劳,你想推恩也得本王说了算。罢了,你将那县尹和医官们都引进来吧。” 素衣少年跪地谢恩,起身时候眉头深皱,璃王卿泓并不像他原以为的那样…… 算计成梏,匪君有意,半生君梦半生灰。也但愿璃王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吧,寡月走出堂前。 三月初九,上弦月,和他出生时候的月色是一样的。 屋内轮椅上的少年见素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堂前,同身后的青衫人道:“回去后查查靳南衣的未婚妻子是哪家的。” “是。”青衣沉声答道。 卿泓将将说完没过多久少年便随着县尹和几位医官再度进了堂内。 “诸位大人。”卿泓唤道。 “卑职(下官)们在。” “靳大人同本王说,他昨日饮用的县西河里的水里袍了‘紫藤花’,故今日瞧着是无恙的。”卿泓说道。 堂前的几位大人医官们面面相觑一阵。 “本王的意思想必诸位大人们都懂了吧。”卿泓笑道,“如今三月九紫藤花还未开,本王即刻下令让各地收集陈年的紫藤上来!” 众人一听慌忙跪地谢恩:“臣等,谢璃王恩典。” “都起来吧。”璃王说道,又对身后的青衣道,“传我口谕大雍各路火速收集陈年紫藤,今夜便快马启程告知两湖、江南、等安抚使!” “是。”青衣领了命离开了。 璃王命县尹和医官退下各自去准备,县尹一离开便召集其县里的大人和百姓问问哪一家里晒过陈年的紫藤花,毕竟这里人没那个习惯,就连紫藤花也是极少的人栽种,连他县尹也未曾瞧见全县里什么地方栽种了紫藤花。 这一问起来众人都连连摇首,说没有人种那花,都是穷苦人家,也没有人有闲情逸致晒那玩意。 等县尹同医官走后,卿泓将寡月唤住。 “靳大人还剩多少紫藤花?”卿泓问道。 寡月讶了一下,猛然抬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子,悉数奉上。 卿泓微微勾唇,将那锦盒子推了推,笑道:“本王不‘夺人所爱’……”他将“夺人所爱”四字咬得极沉,他知晓“靳南衣”对他那未婚妻子当是极爱的。 卿泓凝着寡月愈加难看的神情,心情微霁,再道:“靳大人不是说有你还有两个仆从也初感了么?” “回王爷,是。” “那好,那你现在便将那紫藤煮了,本王要瞧到成效。”卿泓说道。 寡月没有多耽误,他忙走到一旁的火炉上,将药罐子撤下来,放上新罐子,煮上水。 等水烧沸了后,寡月再将盒子打开,他将那盒子里头晒干的紫藤花拿了许多出来,就给自己剩下了一点,才阖上盒子。 卿泓瞧着他的样子,颇觉得有些好笑,笑归笑,他总觉得有些不对,这个少年对他妻子的在乎,总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和这个少年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世间没有两个长得相似的人,所以那日殿试,他才会同他说: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 正当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青衣从外头走进来。 “王爷,属下都安排好了。” 卿泓微微点头,就瞧见阴寡月已将罐子里熬好的紫藤花水用碗盛起。 “青衣推我,跟着靳大人。”卿泓低声吩咐道。 寡月端着两碗水进了医官阁的一间房里,青衣推着璃王跟在后头。 “青衣,去帮帮靳大人。”等寡月走到床榻前卿泓又吩咐道。 其实小易已经醒来,接着昏黄的灯影望过去,有些不可置信,竟然是……璃王爷? 青衣压住小易,沉声道了句:“你别说话,不必行礼。” 小易被青衣扶起,又见主子端着药走来。 寡月坐在床榻前,凝着小易柔声道:“喝了它。” 小易接着昏黄的灯影朝主子端着的白瓷碗望去,见着那里头漂浮着的花瓣,一瞬间,似乎懂了什么,他捧着碗一口饮进。 宁远睡的比较沉,再醒来的时候是寡月唤醒的,白日的时候宁远昏倒后寡月便给他施针灌药方醒来,没过多久又睡上了。 寡月应璃王的吩咐给宁远灌了紫藤花水,方命他再睡下。 “剩下的,给那车夫官差,还有那病重的两个大人端过去。”卿泓说道,转动着轮椅离开,青衣忙跟了上去。 从房里头出去,寡月未听到璃王卿泓的其他吩咐,青衣推着璃王离开。 在璃王出院子的时候,寡月蓦然间觉得,这个少年,虽是一身紫袍华服,顶着皇子的荣誉而生,却是异常的孤独…… 这一瞬,他从璃王身上寻到了一丝与自己相似的宿命…… 或许,很多年前,是他一叶障目了…… 罢了,寡月收拾好心情不再去想。 这时候又瞧见李县尹从外头走来。 “靳大人啊,我们县竟然只有老村头有一家种紫藤花的,只是那家里人每年都瞧着花开花落并没有想去收花儿啊,哎,这会儿那家的两个老人是肠子都悔青了啊!”李县尹愁眉苦脸的说道。 寡月不置可否,只好上前安慰道:“县尹别忧心,这里临近洛阳,洛阳一定会有,就算洛阳人没有收紫藤花的习惯,到了江南那富庶之处,又有许多的爱花人,珍藏了紫藤花的,也该是有的……” 李县尹这么一听心安了许多。 再过了一日,璃王那里便接到了两个消息。 除去邙山县,还有附近的三县瘟疫开始蔓延了。 事出紧急,他没有料到,隔壁两个县竟然有意隐瞒,当听说璃王已到了邙山县后,才有人报上来。 如此视百姓生命如儿戏,璃王卿泓那么一个温润的人,竟是发了火。 不过却也得到了好消息,昨日服下了紫藤花熬得水的六人,小易和官差已神色正常,车夫和宁远次之,那两个同进士却表现的不甚明显,虽是如此老医官们皆说是可喜可贺的,那两个大人若是放往日染病的人是三日就要病发而死的,却是一直吊着。 如此一来,医官们都认为紫藤花对这瘟疫是有效的。 “靳南衣,若是此次‘瘟疫’能平息,你是大功。”璃王卿泓当时只是说完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寡月怔到那处,没有想到,被贬途中却能因此立功。却也未曾想到得意,因为,一切帝王说了算。 —— “主子,长安、洛阳、晋阳、咸阳、汾阳等地运来的陈年紫藤花分了四个县,一个县紧紧得到十斤……”青衣说道,低下头去,“实在是……想着将紫藤花晒干的百姓太少了,珍藏的也太少了。” “江南呢?”轮椅上的少年只是淡淡地问道。 青衣怔了下,低下头去,“主子,江南百里加急的人属下想当是赶到了!” “春日里瘟疫传播更为迅猛,一直得迎接夏日来临这瘟疫才当是真正能平息,所以,无论如何这紫藤花还是等多多筹集,再者,长安御医苑会来许多御医协助治疗,命他们研制出更有效的方子,紧紧靠紫藤花压制病情是不可取的,那些身体不强,又没有习武的便是保不住命的。” “是,主子!”青衣领了命,又出去忙活了,只盼着这瘟疫能早些平息,王爷便能早些回去了。 —— 三月十五,快马加鞭的送信信差才赶至江南。 送信的信差从江南司衙门,见过江南安抚使赵勰,赵勰得了令,便亲自骑马带着几个大人去了轩城司衙门。早些年,他是吃过璃王的苦头的,所以,这也叫吃一堑长一智的说,当年璃王的“杀伐决断”他可是领教过的,他可不想再得罪了璃王。 顾家的案子再翻,姚家的案子断定,他这江南安抚使没给扣一个惩治不严的帽子,反而没受惩罚继续做他的官,已算璃王是对得起他这个江南安抚使了,这恩,璃王便是要他记得的,如今也是报恩的时候。 赵勰听人说轩城的紫藤花已经开了,便百里加急过来瞧了,扬州收到的紫藤花不多,轩城,他还是有信心的。 事实是,轩城的紫藤花不光是开了,而且还是三日前就开了。 顾九去年冬在选城南药庄的时候,就是瞧中了这里长了好些年的紫藤花。 顾九做在药庄的院子里,瞧着那些个小药童们将晒好的紫藤花装进棉布袋子里。 这药庄子可是有足足半里路的紫藤花呢…… “九爷,这紫藤花瓣都晒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药童走过来稚声问道。 慵懒地晒着太阳顾九这才睁开眼,她瞧了一眼那少年糯米团子似的脸道:“晒好了便做‘紫藤酒’啊。” 她方说着便要伸手去揉那少年团子似的脸,将将抬起便止住了,罢了,这个习惯说好了改的,别吓到人家了。 那少年红着脸道:“是九爷。” 顾九将将要眯眼继续打瞌睡,就听到那药童继续问道: “若是做酒的话要用多少啊?” 顾九凝着他眨巴的大眼颇觉得有些好笑,还真是一个喜欢问为什么的小少年。 “大概两个棉袋子吧。”顾九笑道,“再留一袋子泡茶喝,留一袋子留药。” 顾九方说完,那小少年抬眼望了一眼那处躺着的约莫二十个棉布袋子的干紫藤花,吞了吞口水,是不是多了?多了九爷会说吗? “九爷那……”那小药童凝着那么多棉布袋子,挠着脑袋。 顾九笑道:“没事,便是存着吧。”说着她从座椅上起来,一下子便是无了睡意。 她将那四袋子的干紫藤花,命人弄到马车上,便离开了药庄。 再回九酒坊的一路上,街市很是吵闹,而顾九却是困意连连,没多大在意,一路睡到了九酒坊。 马车戛然停下,顾九也惊醒了,揉了揉脑袋下车,吩咐着车夫搬下车上的东西,便进了九酒坊。 将将进坊,就听到有人在问:“紫砂啊,你们坊这个月推出的新酒是什么啊?” 紫砂带着笑意道:“爷说是‘紫藤酒’……” 话音方落就瞧见顾九进了坊。 这时候正巧有客人听到了。 “紫藤酒么?是用紫藤花酿的酒么?” 那人自是问紫砂的,因顾九不常以店主的身份出现,本来不是很多人认识,年夜九酒坊出了事后,顾九也没怎么露面。 顾九瞧见紫砂看了过来,用眼神示意他忙自己的,便径直朝楼梯走去。 紫砂这才安心的同客人们讲话。 “的确,主要是紫藤花泡的,其余的便是,无可奉告了。”紫砂笑着回道。 那客人微讶,道:“莫非贵坊有很多紫藤花?”那人边说眸中的神色越来越亮。 紫砂不解,却是如实答道:“当然!” “哎呀!你们走大运了,江南安抚使早晨到的,就在大收紫藤花瓣啊,晒干了的一两银子五斤啊!陈年的一两银子两斤!”那人说的眉飞色舞。 “啊?”紫砂骇了一跳。 有几个客人听到了都走来,拍着紫砂的肩膀道:“就是,你看这谁会想着晒那玩意啊!安抚使这会儿下了血本啊,听说将江南银库的钱拿出了好些呢!” “听衙门里头的人说其实是北边有县里发了‘瘟疫’!” “瘟疫?不会吧,我们轩城会不会有事啊?” “……” 正当这时一身靛青色衣袍的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神色冷静从容,却是眸中泛着深思和探究。 “真的是江南安抚使说的?”顾九问道。 那客人不知顾九是这九酒坊的坊主,只道了句:“小兄弟我怎么可能骗大伙儿呢,这大街上都在说,不信你出去问问。” 顾九没再怀疑他的话,沉声问道:“江南安抚使何在?” 那客人想了想道:“我猜安抚使应该还在轩城司衙门里……”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那靛青色衣袍的少年唤了一声。 “紫砂,陪我去一趟。” 马车上。 顾九凝着窗外,见着这天色不是很好,果然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方思考着就听紫砂问道: “九爷您莫非是想着……”九爷竟是想着将干紫藤花就这么卖了吗?若是做成酒可不止这个价钱啊…… 顾九不是傻子,一斤紫藤花她可以做多少紫藤酒,再高价卖出去,可是她想要的不止是这个。 马车行至轩城司衙门处,就瞧见外头停靠的无数车马。 那安抚使果然骇未离开。 顾九下了马车,走过众人,踏过青石板,直入安抚使大殿。 “我们坊主要见江南安抚使。”紫砂高声呼了一声。 这么一呼都望向紫砂,紫砂红着脸,被迫挺起胸膛重复道:“我们坊主要见安抚使大人。”虽然紫砂也不晓得安抚使是多大的官,姓甚名谁。 于是有个轩城的高官不乐意了,吼道:“你是谁啊?你们坊坊主又是谁?安抚使是你们能见的?”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说见就见呢……” 紫砂被这么一吼,虽是红着脸的却也不是那种不冷静的人,脸上依旧沉静。 顾九眉头一皱,咳嗽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这处。 她沉声道:“若是草民有一百多斤的新晒紫藤,五十几斤的陈年紫藤,大人,你说草民还能不能见安抚使。” 众人瞠目结舌望着顾九。 顾九转身,又一指堂外的天色,沉声道:“诸位可曾瞧见了,天公不作美,草民敢保证,一场大雨全城早开的紫藤都要落尽!” 顾九话音方落,堂前便是一阵哄堂的议论声。 “我带你去见安抚使!” 众人中走出一青衫儒袍者,眉目清俊的人。 “本官轩城贡院卷阁阁士,足以带你去见安抚使。”那男子笑道。 众人微讶,贡院那方一直管理科举事宜,虽说阁士官大,却与这些事情无关啊,但是要阻难也说不过去啊。 顾九朝那人拱手作揖道:“有劳大人了。” 那男子勾唇道:“不,是本官该感谢坊主,也替大雍的百姓感谢坊主。坊主请随本官来吧。” 顾九微微蹙眉,却也不再多想跟着那人而去。 —— 顾九随着那男子见到了江南安抚使赵勰。 那赵勰听说是有百斤干紫藤花当即便命人引进来了。 顾九笑道:“请大人屏退左右。” 赵勰蹙眉,应了顾九。 “现在没有人了,顾坊主,有话便只说吧。” “是,大人草民愿意将这百斤紫藤悉数捐了!”顾九勾唇笑道,神色从容,目光清明,接受着安抚使投来的诧异目光。 “你什么意思?真捐吗?”   ☆、第三十九章 他乡团聚 顾九勾唇:“赵大人,顾某所言如实。” 赵勰见她双目清明又睿智,不免皱眉,不像是个笨的,也不像是个老实的,看着……还有些眼熟……于是赵勰开口道:“坊主可有条件?” 顾九眼中的神色愈加复杂了一些,赵勰果然是聪明人,她笑道:“赵大人本官是生意人,将这百斤的干紫藤花悉数捐给官府自是有求于大人的。” “哦,坊主是想用这百来斤干紫藤花要挟本大人吗?”赵勰微眯眸,说道,“既然如此不妨说说你的条件让本大人听听。” 顾九轻笑:“赵大人,草民并不是要挟大人,只是用这百斤干紫藤花向大人要一个愿望。” “愿望?”赵勰凝眉,不解的望着顾九。 “愿望,草民如今还没有,但草民敢保证绝不违背常理,绝不违背仁义道德。” “如此,你只是同我要一个保证吗?还是日后你怕犯了事,要我安抚使来救你?”赵勰更走近一步,凝着这个靛青色衣袍,眸深似海,却透着精明的少年,“你就笃定本官不会收到一定数量的干紫藤花了?即使陈年的没有,这今年的也该是开了的……” 顾九没有正面作答而是环视这屋子一周,然后目光在大木窗处落下,她轻缓的走上前去,推开那木窗。 “大人,您瞧。”她勾唇,转身望着赵勰。 “如何?不过是下……”赵勰还未说完身子猛地一震,眸中的疾厉之色更重了些儿。 顾九知这安抚使绝不是一般人,岂能不知她想说一场大雨这全轩城的紫藤花便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大人,草民庄主上的紫藤花瓣是在三日前便命药童采摘,按照正确的日晒方法所成,大人,草民还能和大人谈条件吗?”顾九不紧不慢的说道。 赵勰的脸色一瞬难看,不过碍着璃王卿泓给江南这块地方抱着无比大的期望,又恰逢这小子早上门来,若是真应了他的那句话,明日这轩城寻到的干紫藤花不过那么一丢丢点,他这江南安抚使岂不是颜面尽失。 “我可以应你一个条件……”许久,赵勰才低沉着说道,脸色依旧有些难看,毕竟不被人“要挟”着,心中不悦,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那草民便替北地受瘟疫的百姓谢过赵大人了。”顾九再笑道,美目打量着赵大人的神情。 赵勰的脸比先前更加难看了些,他岂听不出来这小子的挖苦。 “对了。”赵勰转身望着顾九,“你是怎么想要晒这些紫藤花的?还有陈年的?我记得轩城没这个习俗吧?” 顾九怔了片刻,似是想起一些往事来,笑道:“草民早些年听说有些农户将紫藤花用来裹了面粉炸饼子吃,才知道这紫藤花是可以食用的,后来一时情趣驱使闲来无事便将紫藤花晒干了,泡茶喝,后来经营酒坊又拿它来酿酒,如是而已。” 赵勰点点头,说来也巧,听说有个要不贬黜到他扬州来的大人,也拿着这紫藤花泡茶喝,才得知这紫藤花能够治疗瘟疫。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赵勰只是觉得有趣想到了,却终究未提。 末了,赵勰只道了一句:“你解了本官的围,本官记着了,便此次就由你和我属下的一个大人护送这百斤紫藤北上,我命一百人护送你,可好?” 顾九眉头一皱,笑道:“赵大人这是给草民立功的机会?还是把草民往‘火坑’里头推呢?” 赵勰面色更难看了些,心里暗道:不识好歹。 顾九自认为自己是商人,商人重利,轻义,不是么?况且,古来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将“商”放在最底层,便是自一开始对商人的“不义”,又凭什么反过头来要商人重“义”。不过,这些都是不找边际的玩笑话罢了,她虽是这般未商人抱不平,却也不会忘记一个“义”字。 不然,她放着官府的钱不赚,为何要捐了,即使她是有目的的。 不过,这个江南安抚使赵勰看着到底不像坏人,她微微抿唇,却是自进来后难得守礼的拱手道了一句:“草民多谢大人眷顾。” 赵勰眉头松开了,算这小子还是懂理性的,知道他是在帮他得个小名声,他都混到安抚使这位置上了,再大的建树也进不了长安城了啊。 “九爷。”赵勰凝着顾九许久才唤道。 顾九诧异的抬眸,这人这般一唤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和他,不认识吧? 反是赵勰笑了:“你是不记得我了,我可是记得你的,华胥楼咱们见过的,九酒坊的坊主,我也是将将才想起来。” “那日华胥楼主的厢房里头,喝牡丹酒那一日,还有映像吗?” 顾九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是那日,她酿了牡丹酒去寻慕华胥的时候,就有一个青年男子坐在她对面,慕华胥唤他“大人”,原来是这江南安抚使赵勰! “是你啊!”顾九大唤一声,只差上前去拍人肩膀了。 赵勰又沉了脸,不过这次却是笑道:“正是本官,怎么九爷还不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便早些上路吧。” “那好,予迁……多谢大人。”顾九拱手微低下头。 等她从内阁里头出来,又瞧见那轩城贡院的大人,方才她进屋内的时候是这个大人同她讲了一些关于安抚使的事情,也是这样她才知晓了江南安抚使姓甚名谁,却不料,是故人…… 顾九扶额,原来一切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 顾九望了一眼飘着雨的三月的天,这时候跑来一个撑着伞的少年,近了,才看清来人的脸。 紫砂去马车上取了纸伞才来的,正巧这时候顾九将将出来。 “爷,回去吗?”紫砂笑着问道。 “走吧。”顾九叹了一声,又朝身后的大人微微颔首。 抬脚迈出台阶。她抬腿微微有些僵硬,身后的青衫男子看在眼里,眸光一滞,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九其实已经很注意了,她的腿瘸了按照凡羽所说的将布鞋的底垫的高了些,又每夜里都用那种“牵引”的方法将腿骨拉伸,可是当她走路的时候还是会引来一些细心人的诧异目光…… 顾九脸颊轻微发烫,紫砂上前来扶她,被她不露声色的避开。 “无妨。”她轻声说道。 紫砂将伞让出大半边给顾九,顾九游离的目凝着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路,没片刻,走至马车前,紫砂扶着她上了车,收了伞,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在车上,顾九吩咐今日她农庄,又吩咐紫砂将九酒坊准备新推的“紫藤酒”,悉数装车,明日一早再在轩城司衙门口等着她。 紫砂将顾九送去了小药庄后才驾着马车离开的。 淅淅沥沥的雨,绵绵延延,未采摘的紫藤花瓣落了一地。 布鞋踏过泥土地,朝着小药庄深处走去,立马有药童上前来行礼。 “药师父呢?”顾九随口问了一句。 药童们忙抢着道:“师父在里头,丹皮等几味中药已经炮制好了,师父去检查去了。” 顾九颔首,再朝里头走。 “领我去吧。” —— “明日将库房里头的紫藤花悉数装车,明日衙门里头会有人来的。” 正堂里头,顾九吩咐道。 等几个药童和制药师傅领到命令走后,顾九又从座椅上起来:“等等,我去库房瞧瞧。” 正当这时候一个药童走来,柔声道:“九爷,我给您把房间布置了……” 顾九方认出他是白日里问她许多个“为什么”的那个。 顾九一时心血来潮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药童挠挠头道:“阿尘。” 顾九点头笑道:“谢谢阿尘了。” 见顾九要走阿尘又问道:“九爷,你要去哪里?” “库房。” “九爷,阿尘能跟着去瞧瞧吗?” “那就来吧。”顾九说道人已朝外头走去。 —— 顾九到库房的时候,几个药童和师傅们已经在打理了。 顾九迈着步子进了库房,仔细瞧呃一下却发现库房的墙面上有雨水滑落下来。眉头一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有药师父上前来瞧了几眼,忙道:“九爷,这处漏雨……” “为什么早上来的时候没有告诉我?”顾九问道。 药师父挠着头道:“今日下雨……才注意到。” 顾九一拂袖,沉声道:“将药材都搬到前堂去吧,这药材受不得潮!” 说着顾九已动手去扛药材。 那些个药师父和药童们都一惊,有几个齐唤了一声:“九爷。” 阿尘瞧了一眼忙上去捡起好拿的往大堂里头搬,这一来都动起来了。 有几个药师父身子壮,走了几趟下来都开始气喘嘘嘘起来,瞧着九爷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人扛两麻布袋子的草药。 “九爷,真能干!”一个药师傅擦了一把汗说道。 “前堂去几个人,去清点一下数量。”顾九又进了库房,“再过来一个人和我将药柜子移到中间来,别靠着墙了。” 一番忙活下来,顾九检查了一下棉布袋子里头的紫藤花上手已感觉有些潮意了。 “去架几个火炉。”顾九又对一旁的小药童们说道。 “是,爷。”小药童们做事积极,都跑开了。 顾九又同几个药师父道:“日后这事情要第一时间察觉,明日天晴便请瓦工来补了,花了多少钱去九酒坊告诉紫砂便是。” 没过片刻,小药童们便端着火炉进来,放了炭火,燃上了。 “九爷这紫藤花真是要送去治瘟疫么?”阿尘挠挠头道。 顾九点头:“是的。” “小小的紫藤花还能救人命啊……”阿尘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些。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事物的存在都有他的价值。”顾九浅淡道,虽然她也不懂是个什么道理,不过她以前听阴寡月说紫藤可以解毒,或许是这个道理吧。 阿尘给顾九奉上茶,虽然他也不懂是个什么道理,总之听九爷讲好像是个很大的道理。 —— 次日的时候,雨小了些,顾九没有想到是赵勰派官府的马车亲自来接这百斤的紫藤花。 “九爷,鄙人姓陈,我家大人命我同您随行。”一灰衣带着斗笠蓑衣的男子朝顾九拱手说道。 “陈大人,共收了多少斤的紫藤花?”顾九凝了一眼那灰衣男子后问道。 男子怔了下,才道:“九爷,本官还没有到司衙门去,总数不知,只知道九爷这里是一百九十三斤。” 顾九点头,方道:“我现在是上车陪你们去司衙门,还是?” “请九爷上车。”陈姓大人道,将头间的马车的车帘掀起。 顾九凝了眼药庄的几个药童和药师父,浅淡地吩咐几句,便上了马车。 “九爷保重。”马车起动的时候,顾九听见他们齐声说道。 —— 车队至司衙门,紫砂的一马车的紫藤酒已装好,人已驾着马车等候着了。 顾九下车的时候,紫砂也跟了上去。 “九爷,您、您真是要将这酒也送去吗?” “这酒不过是路上给大人们喝的。”顾九说道。 还没交谈数句就见着江南安抚使朝着这方而来。 “算上你的共计两百二十斤,拜托你了。”赵勰说道,“早知道你的会是最多,派你去,也不怕众人有非议,只是你们路上恐怕要快些了,别耽误了!” “是,大人。”顾九淡淡道。 “我随你们到扬州。”赵勰再道,人已朝马车走去。 —— 车队的速度很快,到扬州的时候紫砂就察觉到了,他们行驶的速度他跟着有些力不从心,得顾九的应许,他在车队后慢慢地跟着。 其实顾九有私心,她是想去长安给阴寡月送些新酿的紫藤酒的,什么在路上给大人们喝不过是她骗他们的,至于剩下的,在东城的宅子,后院找块地挖些个坑,埋进去,等哪一年想起来了再取出来…… 车队,可谓是日夜兼程,车夫是一波一波的换着,没两日就听说已渡江再过不了一天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了。 洛阳,她没有去过,邙山她更是没有去过的。 车队抵达邙山的时候是三月二十的凌晨,离璃王到邙山已经是十日之后了,正巧璃王去了临县。 顾九在接近邙山的时候就听说是璃王亲自前来,平息瘟疫。 不震惊是假,好在这里发了瘟疫,每个人头上都裹着厚厚的白布围巾,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呼吸传染还是血液传染,或者都可以传染…… 只是,医官们按着祖辈的经验来的,中医,本就是经验医学…… 有从南方运来的艾蒿燃烧着,还有从山西运来的陈醋架在火炉上,整个县里乌烟瘴气的…… 顾九跟在后头,她腿不便走的极慢,陈大人走在前头,那个青年县尹走在前头,从刚见他们道现在都是一脸的感激神色。顾九懂,江南司衙门送来的干紫藤花是最多的。 一路上有百姓向他们合什作揖,顾九尴尬的点头问好,她行的慢,紫砂有不在身旁就是落在最后的一个。 末了,竟然还有一个人回头来寻她,顾九抬眼就瞧见那陈姓的大人,再向前望去,那李县尹也停了下来。 顾九缠着白布巾子的脸,莫名的红了,她可是个要强的人,如此一来让别人都晓得她腿脚不便岂不是……丢人…… 这是她至去年七月瘸腿以来,第一次,为这条瘸腿感到,一丢丢点的在乎…… 以前,她觉得,没有什么的…… 现在,受到这么多人的注视,她才知道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罢了,那陈大人要上前去扶她。 顾九,只道了一句:“不碍事。你们先走。” 那大人见她如此,便是伸手去拽她,正巧这时候听到一声老医官的大吼:“大人!大人!那靳公子病倒了!” 李县尹竟是一愣,似乎都忘记了这方江南这边的来人,要进院,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了。 回头他对那老医官吩咐道:“你去瞧着靳公子,本官马上就到!” 陈大人朝那县尹道:“大人,我们也不多做耽搁了,您这也忙,我与这小兄弟便自行去见了璃王再回江南吧。” 也不过是江南安抚使有些话要带给璃王,当然这些话没有必要透露给一个县尹。 李县尹和顾九都怔在当场,二人自有各自的心思。顾九想着怕见到璃王卿泓,也怕被人认出了,虽说女大十八变,三年了,这张脸变化也大,下巴褪去了圆润,眉目也长开了,虽不一定能认出,可是也难保不会。 “陈大人啊,璃王还是要回来的,二位不妨就在这里等着吧。”李县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们从南方来,送来这么重要的药材,我们这方百姓还没有好好招待大人们呢……” “是啊,大人,就留几日吧。”一旁也有医官们说道。 灰衣男子被这么一说弄得进退两难,凝了眼顾九只道:“那好吧,烦劳县尹大人了。” “陈大人说哪里话。”李县尹红了脸,“二位不妨去本官家中歇会儿。” 医官阁再往前走些就是县尹府,也是璃王和寡月如今落榻的地方。 县尹府如今璃王落榻,守卫深严不在话下。 顾九还未进去就看到守着一排禁军,除了少许的几个医官进出以外,几乎不见有百姓靠近。 一个老医官站在县尹府的门口,神情急切,见顾九他们来了,又躬身行礼。 “大人……”李县尹走近的时候,那老医官又支支吾吾的唤了一声。 李县尹颇为无奈的说道:“本官知道了……”又小声问了一句,“去瞧了没有?” “瞧了,还没醒啊,这可怎么办。”那老医官嘀咕道。 李县尹心中愈加忧心了些,靳南衣好歹也是位大人,自是出不得事情的。 李县尹碍着顾九和陈大人在没有多问,将顾九和陈大人引进前堂里去,命人看了茶,如今县里招呼人的茶水都是紫藤泡的。 “二位尽管用,这水都是大火烧沸了的,如今全府里要管璃王的伙食,都是璃王的人在弄这些。”那李县尹诚恳的道。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九又岂还有不用之理呢。 正端起茶杯,唇贴着茶杯,细细一抿,微微回味一下,似是品尝到,去年,约莫也是这个时候,在长安时的那种……心情。 心悸,本是一瞬间的事,无数人,不惜花费许多的精力或者金钱,来留住那一瞬的心悸…… 时过境迁。她却还能体会到初时的感觉,还能品出那人的气息,感动,不是没有的。 再抬眼,堂前的院子闪过一人身影,顾九放下茶杯,眉已微蹙。 她起身,朝高座上的李县尹道:“县尹大人草民有事做退一会儿。” 那李县尹道:“顾公子,你是要入厕吗,不妨我招个小厮陪你。” 顾九愣了一瞬,脸一红,点头。 那小厮是将将一直站在大堂外头的,顾九一出堂前便问道:“你可知将将院子里走过的人是谁?” “公子……说的是哪个?”那小厮不过是一个县府小厮,瞧着顾九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好像是个白衣服。”顾九着实是没看清人,只觉得有些熟悉。 那小厮想了想,恍然道:“您说的是易公子?” 顾九惊觉方才那个身影是有点像小易! “带我去见他!”顾九沉声道。 那小厮骇了一下,忙领着顾九往西厢那边走,璃王住东苑东厢,靳公子住西苑西厢。 “易大哥是长安来的一名大人的仆从……”那小厮边走边怯生生的说道。他不知那大人叫什么,只是同小易走得近便也聊过几句长安的事情。 顾九这下已肯定了,是小易,那大人是阴寡月?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这又陡然间想起方才来的时候那老医官说的话—— 靳大人病倒了? 她心中一紧,忙快步朝着那小厮指着的地方走去,倒是把那小厮丢在了后头。 小厮讶了一下,忙跟上去。 顾九抵达西厢房门口的时候,正缝着几名医官走出来,小易走在后头,端着空药碗。 那几个医官瞧了一眼顾九,自行离开了。 倒是小易凝着突然出现的顾九看了许久,因顾九与他都是缠着白布襟,二人面面相觑了好久。 倒是顾九先唤出他来:“小易。” 易书敏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愣是没给认出来。 顾九叹了一口气,不再看他,一撩衣袍,跨过门楹。 小易这才沙哑地唤了一声:“九、九姑娘……是你吗?” 顾九人已走向床榻,此刻,她眼里只那个躺在床榻上的阴寡月,哪里还管小易在后头唤着。 顾九瞧着榻上少年沉静无比的苍白睡颜,心头顿然抽痛。 她沙哑的问道:“他……怎么了?” 在瞧见那些医官从这房里出来,还有躺着的阴寡月的时候,她便是在想,莫非…… 他染了瘟疫? “寡月!”她扑在他身上唤出声来,声音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带着浓浓的喑哑。 “你醒醒!你醒醒啊……”顾九此刻被恐惧淹没,哪里还有初时的理智,她趴在少年的胸口,唤着,竟有清泪滑落面颊。 她终于可以体会,当初他的心疼了…… 她当初消失、或者落崖,那总生离死别的痛,承受的不止她一人…… 是她偏执的以为,他人不出她,便是不够爱,却未曾想过,没有她的日子,他又好受到哪里去。 即便是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在那人消失或者得知她落崖身故的时候,也是不好受的…… “寡月,你醒醒啊,你醒醒……你忍心就这么丢下我……”顾九拍打着那人胸膛。 小易怔了片刻后便去将门窗掩上了。他也是颇为不解,为何九姑娘唤主子:“寡月”,可能是情人间的称呼吧,小易如是想着。 小易也本是想着上前去告诉九爷主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晕倒了,加之主子身子本来就不好……可是瞧着眼前的场景,他怎么就觉得自己上前去就是个碍眼的呢,站在这里更是个碍事的呢……小易正天人纠结,要不要上前去告诉九姑娘呢…… 寡月本是将要醒来了的,可是被人这么一扑一压,又给痛了一阵,这会儿又被顾九又是拍又是吼的…… 这是九儿吗? 他正神智不清着,他的九儿哪里是这个样子的呢?九儿怎么会同那些个女人一样哭哭闹闹呢……再者九儿在轩城,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呢/……不是九儿吧…… 不是九儿,怎么可以压着他呢? 他迫切的想睁开眼,想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却觉得意识冲不出牢笼。 他的九儿是不会哭泣的,他的九儿神情淡漠,眸中睿智,对周遭一切漠然却又自有计较,压着他哭泣的是谁呢? “唔……咳咳咳……” 人还未醒,先是痛苦的咳嗽几声…… 这咳嗽声俨然惊醒了顾九,顾九愣了片刻,抬眼凝着少年,顿然,颇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是不是太…… 她看着少年皱着的长眉,还有开合的薄唇,痛苦的咳嗽…… 不禁再度意识到,他没有事。 慌张间,她用袖子抹了泪,再伸手去扶他起来。 小手将寡月的肩膀搬起,让少年的身子坐起,又忙将一床被子抵在少年的身后。 “寡月你醒了吗?”顾九沉声问道,已无了方才的失神之态。 这声音落入寡月耳中,顿然惊起他的神经,当那温热的小手抚过他额际的发丝,那酥酥麻麻的触感传至,意识很快的冲破牢笼…… 少年缓缓的睁开清澈沉静的凤眸,半开合间,他的目光已落在女子的脸上。 顾九缠绕着脸的巾子早已被去掉,扔在了地上,她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着少年,只觉得方才他睁开凤眸时候,那一瞬的潋滟之光,又让她寻到了本初的心悸…… 这样的体会,在昔年,禀德十年会试结束,阴寡月晕倒在出礼部的路上,在璃王卿泓华贵的御赐四轮车上的时候她也曾体会过…… 心悸……原来一切的心悸,本在很早的时候,就已产生了,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潜移默化了…… 那时候初来江南,她还在想,她爱上阴寡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若不是遇见靳南衣,若不是那次流民的暴动之中,她与阴寡月失散了,她还无法正视自己内心的想法…… 那一日,她同南衣说:“为情所困便会失去心智,就像我不懂,他究竟要什么,报仇雪恨,还是一朝权倾朝野……他从来不曾向我透露心中所想,还是他早已习惯独自一人承受所以。” 那时候,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走进这个少年的内心世界里,那时候,他们相依为命,他们绝处逢生,他们背进离乡,似乎都带着自己的目的,不可同别人诉说的目的…… 在那以前,他从未向她透露过他的过往,关于阴氏一族,关于他的父亲,关于他的母亲,或者那个教育过他的殷叔,还有他的抱负,他的理想,他的心中所想…… 可是后来,渐渐地,他们开始互诉心事,两颗心开始渐渐地走到了一起……可是,命运弄人,幸福来的太迟,却也太过短暂,有些事情,生命之中本出现过了伏笔,却是没有在意……终究因为没有在意,在短短的半年里……物是人非…… 她是经过两世的人,却能在这一世寻到让她心悸,沉沦不复的人和事,便也知足,只是,她想要的,只是此生此世一个极致的唯一…… 她不想任何人来破坏。 “九儿……”那少年沙哑一唤,眉宇里全然是不可置信,“真的是你……” 木门“吱呀”一声,小易脸同煮熟的虾子一般,灰不溜秋的离开了,真是的,他早该走了的好不,当蜡烛当了这么久。 再“吱呀”一声,门又被带上了。 寡月未曾受到大门开合的影响,可顾九受到了啊! 当顾九脸颊绯红的时候,那人修长微凉的手已落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让她好受了些许…… “九儿……”他痴痴地唤着,眸光清明,却又在一瞬皱起了眉目,“九儿为何来了?” 顾九也是震了一下,于是伸手抚上他贴在她脸上的手,将他的手拿下,才笑道:“江南安抚使来轩城收紫藤花,将好我的药庄子里……” 她还未说完,便被那人搂入怀中…… “将好我有……”她还是将一句话补充完整了。 “所以九儿就将干紫藤全部拿出来了,还陪着车队来了……”他沙哑着说道,“九儿当是江南交的最多的吧……” 顾九身子一颤:“嗯……”了一声。 那人搂着她不放手,反而愈来愈紧。 顾九不料此次的相见,他会这般“大胆”,与在长安时候任凭她欺负的那个样子完全不同。 许久,一室宁静,顾九觉得日头升高,虽说是西厢都升起了暖意。 “九儿是关心我的……” 少年痴痴然说道,昏睡中那个哭哭闹闹的顾九,他是想都没想过的,更何况是“体验”到…… 此刻想着,他心中都是暖意直升。 她还会为他担忧,为他惊慌失措,她还是原来那个放不下他,不愿意抛弃他的顾九……那么,他可不可以想,她是爱着他的…… 不由得他搂着她更紧了些…… “九儿,你还记不记得……”他用最轻柔、最宠溺的声喉问道,“那一次我和慕七去寻你,就是……你被洛浮生带走那一次……” 说到这里,少年的凤眸里闪过阴鸷之色,搂得顾九有些发疼。 “我说……你以后出门,我都陪着你……你还记得吗?”他将顾九从他怀中释放出来,他灼灼的凤目凝着顾九的,沉郁、悲伤…… “你答应了的……那么,九儿,你可是要失信于我了?” 他柔声说着,本是愠恼的话语。 你可是要失信于我了? 顾九身子一颤,凝着阴寡月的目渐渐地变得深沉。 末了,只听那少年再道:“九儿,我还能陪着你吗?” 顾九只觉得神经紧绷,他这是在做什么? 寡月的神色愈加沉郁,眸深似海,光华流转,却又一瞬不忍,再对她说出什么伤害的话来,许久,似是叹了一口气才道:“九儿,我被贬扬州花溪县了……” 他不强求,也不会逼迫她了,只要他还能默默地跟着她便也足矣。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么草草一生,永世不得相依—— 他伸手紧紧地握住顾九的一手,胸前起伏,微微有些喘息: “九儿,若是我有能力了,你还会答应做我的妻子吗?” 他问,小心翼翼。 他不想,一个人演着自己的独角戏,或者也可以理解为,他不想一个人这么努力拼搏着,若是他追逐着的人都不愿回头了,他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顾九怔在当场。 她凝着寡月的眼神愈来愈深沉,她不想对这个问题作答,爱情不是交易,她不要他给她许诺保护那种能力,她想要的,他们的将来,她会去努力。或许,她只是不想让这种藏在心底的事情,抬到台面上来…… 她本以为她的默不作声会再度伤了那人的“玻璃心”。 可那人却是勾唇笑道:“九儿不说便是默认了。” 顾九俨然又被怔到,这一刻她又觉得,阴寡月与以前,不一样了…… 只是她不知,少年只是害怕她在下一刻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不料,下一刻,顾九会心的笑了。 接着,听闻一阵急急忙忙地脚步声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二人都是一惊。 “王爷吉祥。”门外小易颤颤地行礼声传来。 “听说你家主子病了,本王来瞧瞧。” 顾九与寡月相视一望,还不待寡月开口,顾九挣脱开寡月的手,一骨碌地钻到床榻下,也恰巧这时候大门被推开了。 小易是个精明人,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寡月,没有瞧见那九姑娘,便也不会傻到再问:九姑娘去哪里了? 虽是心中有疑惑,却也不甚在意的道:“主子您醒了,王爷来看你了。” 小易侧身让出道来,等青衣将卿泓推了进来。 车轮滚滚,直至床榻前才停下,轮椅上的少年睿智的凤目扫了一眼四周,未觉什么异样,目光却落在抵在阴寡月背后的一个被褥子上。 寡月又是如何心细如尘,岂会未注意到。 只是先道了句:“下官不料王爷会来瞧下官,有失远迎。” 寡月也不拘泥的人,坐在榻上不动,只是作揖行礼。 卿泓更不是拘泥的人,浅浅回了一句:“一回来便听说你病倒了,靳大人,可要当心身子。”他凝着寡月,眸中深意只有他二人知晓。 寡月知道璃王卿泓,从初见他开始就未曾对他打消过怀疑,便是如此他才行的尤其小心。 顾九横躺在床榻下,这也许是三年来,她离璃王卿泓最近的一次…… 对于卿泓,她心中的感恩多余其他情愫,她一直把他当作恩人、贵人…… 寡月此刻应对着璃王的问话,心中却想着不要将顾九给憋坏了,他还是头一次,想着让来看望他的人快些走。 只是,卿泓就是不如他的意,问完了病情,还同他谈了一下邻县的情况,还有今日江南那边的干紫藤都到了,这瘟疫治理进展的又如何了…… 寡月心里暗自道:这些本不归他管的不是么。 连躺在床榻下的顾九也不由的皱眉,卿泓,卿公子,璃王爷你是要憋死我吗? 因为古代的床榻矮,顾九也着实是被憋的慌。 正巧这时候外头的县尹大人又来了。 “璃王爷,您回来了,将将出了些事本来下官是要来看靳大人的,不料被事情耽搁了,正巧王爷和大人都在这里!” ------题外话------ 谢谢亲们花花钻钻票票,九儿要被憋死了,来这么多人……   ☆、第四十章 复官齐归 躺在床榻下的顾九听到这李县尹的声音,顿然又泄了气,连阴寡月这么温润的人也黑了脸…… 这还要等多久啊? 从门外头走进来的李县尹连忙跪地朝璃王行礼。 却听得卿泓道:“无需多礼,出了什么事情?” 璃王免礼,李县尹颇为尴尬地拱手道:“回王爷,将将……将将……” “说!”璃王有些不耐的皱眉。 “下官还是跪着说吧。”话音还未落,那李县尹便跪在地上,“下官治管不严,请王爷责罚……” “说下去。”卿泓沉声道。 李县尹再叩一首:“王爷,从江南来的那队车中有一辆是后到的,将将才道,那车的主人把车停在了县府的医官阁前,说马后上装着的全是酒,后来……后来那少年将酒检查了下发现有几坛的酒坛子裂开了洒了出来,本也没怎么在意便将那破坛子清点了一下放在了医官阁门口,说是等他主子来了再处理,哪里晓得……” 顾九听到这县尹说道送酒的少年的时候就知道县尹说的是紫砂,没有想到只隔了半天紫砂就到了。 “哪里晓得,那放在外头的几个破坛子的酒被几个感染了瘟疫的病患抱走了将那里头的酒也喝光了。”李县尹再叩首,“王爷,那几个人平素就是县里好吃懒做的酒鬼,嗜酒如命,但也没见过偷抢别人的,这要入土去了却想着沾点别人的便宜,您不知我们县有个规矩,立了百年了,凡是偷盗的都要被砍头的,这酒就算是裂了也是别人的财产啊……下官还是请王爷定夺吧。” 卿泓听完了,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这酒的主人是谁?” 李县尹想了想道:“是跟陈大人一起来的一个公子的。咦?怎么好半天没见着那公子的人了。” 顾九骇了一跳,这个县尹不会是要领着璃王去找她吧? 卿泓不甚在意问道:“那个陈大人呢?” “陈大人下官命小厮领着他去了厢房,那公子下官将他和陈大人安排在一间。”李县尹小心翼翼地答道,却没有瞧见床榻上某个少年越来越难看的脸。 床榻上的少年苍白的脸顿时黑沉。 竟敢将他的九儿和男人安排在一间房? 寡月表示他真想回一句:县尹家里就没有空房了吗?若是不行可以让九儿跟他住一间房啊…… 顾九也绝对想不到,阴寡月还会在乎到这种事情上来…… “这事还是问了那酒的主人再定夺。”卿泓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又深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年,命着青衣推着他离开了。 李县尹当然知道璃王是何意,便是那几个“酒鬼”的生死都由那酒的主人来定了,只是他身为县尹因这次瘟疫已经见到无数的百姓白发送黑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再用极刑,他于心不忍啊。 璃王一走,县尹同寡月唠叨了几句也离开了。 听着众人离开的步伐声,顾九表示她要憋死了! 小易忙上前去掩门,却不料,轮椅突然停下,那水蓝色衣衫的少年突然回头道了一句:“不要老闭着门窗,通通风。” 卿泓说完便离开了。 小易点头,榻上的阴寡月勾唇、眸有深意,榻下的顾九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寡月朝小易督促道:“关门。” 小易愣了下,方要开口说:璃王将才不是要通风么?似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关上门。 小易一关门,寡月忙对床榻的顾九说道:“九儿,人都走了,快出来吧。” 小易听主子这么一说,才知道九爷原是在屋子里头的,就是呢,他守在门口也没有瞧见九爷出去啊。 “九儿?”寡月愣了片刻,只因床榻下半晌没有动静,他慌了神赶紧一掀被子,这时候却见顾九蹭着蹭着蹭出床榻。 “呼……憋死我了……”顾九长吁一口气,只觉得大脑有些缺氧。 寡月还未反应过来,小易忙敢过来问道:“九姑娘你没事吧?我扶您起来……” 他话音还未落,床榻上的男人已下榻,朝躺着的顾九走去,鞋已不知去了哪里,他赤着脚,去扶顾九。 “九儿,你怎么了?”他神色慌张,伸手要去拍顾九的小脸。 顾九却是“腾”地坐起,恰巧撞到了那人的脑袋。 “唔!” “唔……” 两人齐声呼痛,小易有觉得好笑又暗自替这两人痛了一番啊,上前去扶主子又问主子痛不痛,想扶九爷,又怕主子心里“计较”,小易想着还是算了。 寡月站起身子,顾九揉着脑袋起身,抬眼凝了一眼寡月,见他脸颊微红,一脸哀怨,便也没再想说什么,垂下手只道了一句:不痛。 小易见他二人神情交流如此默契,忽地又顿觉自己是个“碍眼的”,挠挠头,瘪瘪嘴,边朝门口走边道:“我去给主子们早些吃的来。” “吱呀”一声小易开门闪了,再“吱呀”一声门被带上了。 穿过长廊小易长吁一口气,煮熟的脸也好受了些许。 屋内,顾九转身背对着寡月,头其实依旧嗡嗡有些痛的,只是她不想让他担心罢了。 “对了……那个……”少年支支吾吾地开口,却止住了嘴,他本想问顾九该怎么处理方才县尹说的那事的,却又想这事还是交给顾九去处理吧。 “我知道的……”顾九说道,“我不会让他认出我的。” 顾九说道,又去找她进门的时候遗失的那条汗巾子。 在寡月床榻上寻到了,缠在脸上,转身却瞧见寡月一直是光着脚。 “你,这春日虽回暖,可别冻着了。”顾九提醒道。 春捂秋冻本是阴寡月教她的道理,如今却要她来提醒他了,顾九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寻他的布鞋,末了,才在床榻里找到了。 顾九将布鞋放在他的脚下,方才拾起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鞋子穿的有些破旧了,这才想起……已经许久未给他纳鞋了…… “穿上吧。”她柔声道,未曾注意到少年盯着她,目光灼灼地瞧了许久了。 顾九见他没动,缓缓地蹲下身子,一手拿着那布鞋,一手伸出去握他的脚。 “寡月……穿了鞋我还要出去……”她低声诱哄,温热的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足,那人颤了一下,缓缓地抬起脚。 顾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第一次给他穿鞋子,记不清了,好像确实是第一次。 那人穿上一只后又抬起脚穿第二只。 顾九见他穿好,起身,柔声道:“我去了……再、会……” 再会吧,只是此刻璃王卿泓在,她不可能与他走的这么近的,毕竟璃王没有证据说他就是阴寡月,虽然一切都会有摊牌的一天,只是现在形势、时局原因,他们还不能摊牌。顾九仓皇从屋内而出,没有看身后那人此刻的神情,她知,她若是回头,难保做出什么事情来。阴寡月既然是被贬扬州花溪县,以后相见的日子不一定短的。 少年站在房中凝望着顾九远去的身影,屋外阳光大好,春风拂面带着些许暖意,他怔了片刻,末了,咳嗽几声,又回到床榻。 顾九刚走至院子里头瞧见了陈大人。 “顾九爷哪里去了,本官一正好找!”那陈大人也瞧见了顾九,急忙道。 顾九尴尬道:“这院子里走走转转,耽搁了,陈大人有什么事吗?” “是有件重大的事,顾九爷同我一道去吧。” “怎么了?”顾九心知他要同自己讲什么,佯装不知的问道。 “你马车命人带来的酒……出了些事……”陈大人沉声说道,“你随我去一趟吧。” 顾九略讶了一下,点点头,抬脚的时候她不禁问道:“大人,可见了璃王?” 灰衣男子面露失落之色,声音更沉了些儿道:“还没有……将将听人说璃王回来了,我便出来了,等我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听人说璃王已回了东厢,再就瞧见了县尹,谈了一会儿离开了,才遇上你。” 顾九点点头。 等顾九同陈大人到医官阁的时候,紫砂就站在在院子外头。一瞧见顾九,紫砂便跑了过去…… “九爷……”烈日下,紫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面色愁苦的轻声道,“九爷,损了七八坛……酒。” “有几坛损的只是坛子裂开了,等我将马车引进院子的时候,都被人……抢光了……”紫砂不是不担心的,要知道这一坛子酒就得一二两的银子,这加起来比他一年的例钱都多,所以他虽觉得那些人可怜,这事儿还是得九爷做主,九爷是个深明大义的,紫砂自是不担心,但是这事情始末都是要说与九爷听的。 顾九听了后点点头, 末了,转头朝紫砂道:“去同县尹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弄出什么人命来。” 犯不着因为几坛酒闹出人命来,都是些得了瘟疫性命攸关的人,便是听凭天意吧。 紫砂讶了许久,领了命。 顾九没想多呆,便同陈大人道:“陈大人,若不你现在就去找璃王,我们东西也送完了,不若即日启程回江南吧?” 顾九凝着眉,眸深似海,总之此刻不得多留,阴寡月也是,不若同她一起回江南。 顾九眸光一闪,心道,这是个好主意。 灰衣男子沉思了一瞬,见犹豫之色,顾九也未强迫他。 末了,那人朝顾九道:“那,我便去先去拜见璃王了,你要同我一道去吗?” 顾九震了一下,摇头。 男子不解,这平常人谁不想见一下天潢贵胄、皇子王爷的?况且这人还是商人,商人更是注重这些的。 “真的不去?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不想……?”陈大人凝着顾九,眉头微皱,说着打住了。 “不了。”顾九微微垂下眼眸笑道,“呵!我去将车队打理一下,等着陈大人一起上路!” 他见顾九并无甚想见璃王之心,便就此打住,不再多问了,他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只是觉得这坊主真的错失了一个好机会,她是江南那方所捐干紫藤最多的,本是可以讨个功劳的,却无此心思,这坊主难道不知道讨好了璃王比讨好安抚使更加有用吗? 灰衣男子深看顾九一眼,似是有些失落的转身离开院落。 顾九岂是不知道她此行前来也是抱着小小的能“立功”的心思,可是当渡江之后听闻此次来平息瘟疫的人是璃王后,便偃旗息鼓不做指望了。 无论如何,在江南安抚使那里求了个方便便代表此举还是获利了的,再退一步想,她也帮助了邙山百姓,也算是有功于社稷。 罢了,罢了,便是早些离开吧。 —— 陈大人回了县尹府当即去请见璃王,东苑前就有人去通传,隔了半刻钟才见有人来传,璃王召见。 进了厢房,他将江南安抚使的意思带到了,便请辞离开。 璃王不多做挽留,只道了一句:“陈大人旅途劳累,本王相送一程吧。” 灰衣男子愣了许久,末了,一撩衣袍跪地谢恩。 卿泓虚扶一把,柔声道:“你们不远千里,是为北地百姓,便是有功于社稷,本王理应相送。” 灰衣男子深感璃王的亲和,却又想起安抚使赵勰对璃王的评价,不要以为璃王温润谦和,给人一种好相与的错觉,可得小心喽! 陈大人面色一沉,璃王真的那么可怕? 陈大人随着璃王的人将将出了东厢,就见东苑的院子里迎面走来三人。 为首的人素白的衣袍,缠着白布汗巾子,只露出温润的长眉修目,一头墨发披沥于肩…… “莫非……靳大人也是来辞行的?”轮椅上水蓝色衣袍的少年眯眼道。 还未走上前来的寡月步子渐缓,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拱手一字一句道:“王爷,下官要赶去赴任耽误不得了。” 卿泓面色不改,笑道:“本王此行邙山,若是瘟疫平息,功劳最大的当是靳大人,靳大人不再等等?” 午后的阳光下,素衣少年纤长的睫羽轻颤,他知璃王卿泓言中意,却不解他意欲何为? 从乡试至会试再至殿试,璃王若是想拉拢他,也不至于等到今日,也放任他至今日,如今却要与他功绩,只是因为璃王卿泓从来行事公正而已? “下官想跟着陈大人的车队去江南,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寡月俊脸升起一股薄红继而道。 卿泓知晓他是推辞,瘟疫之事靳南衣本无职责所在,他要离开,他便放任他离开吧,至于…… “罢了,待瘟疫之事平息,你的事我会向圣上禀明的,你要离开便离开吧。”卿泓说道,轮椅以被青衣推动着离开了。 陈大人瞧了一眼寡月,拱手作揖,寡月回礼,二人跟了上去。 将将在西厢,寡月就猜到顾九可能会连夜离开,并唤来小易和宁远收拾了包袱,好赶着和九儿一起上路。 卿泓将陈大人和寡月送到了县门的车队处,百来人的队伍只是歇息了半日后又要赶路了,有百姓来相送,自行的站在两旁给璃王等人让出道来。 —— 顾九站在车队最末,低垂着头。方才有医官们来给他们逐个逐个把脉检查过了,她知道医官们只是怕有人将瘟疫带了出去。虽然如今听说瘟疫已有了压制的办法,便是紫藤花煮水,只是那些重感的人还是没有办法治疗,如今医官们也只能想办法发不让还活着的人感染。顾九叹了一口气,也难为璃王卿泓了。 听到有队伍朝车队这方走来,她抬首一望,远远地就瞧见走在最前头的璃王卿泓,她心中震颤了一瞬,正欲沉默的低下头,又瞥见璃王身后素白色的身影。 阴寡月?他……他难道要和她一起上路吗? 顾九再次怔在了当场,璃王等人在车队最首的地方停下,她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到底在交谈什么,想想也是一些寒暄的官话,路上珍重,璃王保重什么的。 日头西移动,顾九觉得风吹的有些凉了,身子也渐渐冷了起来,接着她失神间见周围的人都跪下,于是她愣了一瞬后,立马跟着众人跪地。 “恭送璃王千岁千千岁。” 顾九莫名的觉得这句礼辞在这小县里听着有些喜感,她低着头,跟着滥竽充数。 终于,似是听到禁卫军远去的步伐声,她抬起头盈盈一望,发现周围的人都站起来了,于是也跟着站起来了。 璃王回去了,顾九松了一口气,潇洒地转身,正抬起腿,她感受到背部的感觉有些异样,再转身就对上那人沉郁清澈的凤目。 他对她施施然笑,她怔忡间也扯出一个微笑来。 “九儿,我说过,我会陪着你……” 他用唇形说出这么一句,她懂。 顾九没有将这个对视保持多久,便转身上了马车。 将才陈大人去见璃王的时候,顾九做主将车内的二十坛酒留在了邙山,李县尹不是不感激的。 顾九只道是本是想去长安送人,现在要走,便也没那个必要了。 她本可以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赢得好的声名,可是……她不习惯,是的……不习惯,她不习惯沽名钓誉,却喜欢以冷漠示人,不想让别人念着她的好…… 这样的感谢,她觉得压抑,本来便不是为这里人准备的,不过是一时情绪罢了。 “紫砂,我来赶车。”顾九笑道,已伸手去解开马缰。 “九爷,还是我来吧,无妨的……”紫砂见顾九已上了马车,不由的有些担忧地去伸手夺九爷的马缰。 “不,你去休息吧。”顾九体谅他赶了几天的路没有好好休息了,况且这马车她又不是不会赶。 紫砂哪里肯进去歇息,就在外头陪着顾九干坐在车板上。 前头的车队已驶动了,一辆一辆的离去,正当着时候一个白影站在顾九的马车前,顾九抬眼瞧见是小易。 “我家主子要我和九爷换一下,这车由我来赶,九爷去前头那辆车吧。”小易笑道。 “……”顾九愣了片刻,这又是阴寡月的意思? 还不待顾九再开口问,小易已夺过顾九的车绳子,顾九也稀里糊涂地下了车。 小易笑看着顾九,朝顾九点头,又对一旁的紫砂道:“你休息吧,瞧你这熊猫眼,可熬了几天?” 紫砂和小易因九爷入狱一事后熟识,方才见到来人是小易也不由的讶了一下,听小易这么说,紫砂忙伸手去揉眼睛。 末了,虚弱地道了句:“易大哥,那劳烦你了,我便去歇息了。”紫砂说完朝九爷离去的方向一望,见九爷已上了前面的马车,便安心进车内休息。 —— 顾九上了车,就瞧见车内的两个少年,一正襟危坐,仪态端庄却又不失从容,一抱着行囊,虽是清秀瘦弱,却眸中毫无胆怯之意。 顾九是没有见过宁远的,眼生难免,寡月朝顾九勾唇,又将她身后的车帘快速的放下,扶着她坐下。 宁远抱着行囊缩在马车一角,顾九进来的时候他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当自家主子这么亲切的迎着这个靛青色衣袍的少年坐下,便眼中起了惊惧之色,主子,似乎从未对他和小易以外的人这般亲近,不对……似乎比对他们还要亲近…… 见主子给那公子将缠绕着脸的巾子取下,宁远不由的红了脸……他再傻也知晓了,主子和这公子认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关系,正当宁远觉得带着这里,异常的尴尬难堪的时候,外头听见小易在唤:“宁远,你到我这儿来,陪我说话!” 宁远愣了一下,想请示公子,没有发现自己已抱着行囊站起来了。 宁远小脸如煮,尴尬的凝着主子二人,想开口问,不料善解人意的主子,温润地朝他道:“去吧,当心点下车。” 宁远点头,连那陌生的公子都朝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宁远的小脸愈加红了,总觉得自己什么小心思都被主子他们猜中了似的。 罢了,易大哥真是“活菩萨”,定是知道他在这里坐着别扭的慌,才唤他下车的…… 末了,马车驶动了,车内一直很安静。 于阴寡月,他没有料到,再见顾九,会这么快,感谢上苍眷顾,福祸相倚,否极泰来…… 即使到了扬州他们便会再行分开,不过他已是满足了。 马车走出邙山县的时候,顾九掀开车帘,只是觉得璃王卿泓离他们远了迫切的想要透透气。 马车行了半日,约莫是黄昏的时候车队在一处渡口停下,听陈大人的意思是车队的人,赶了几日的路,都太累了,可以在这渡口边的车站里头歇息上一夜。 寡月与顾九一同下车,这时候陈大人走来,凝着他二人一眼道了一句:“靳大人,你们认识?” 顾九愣了一下,瞧了眼寡月,却见寡月说道:“是的。” 陈大人疑了一下,没有太在意,继续朝渡口客栈里头走。 正当这个时候一个青衫短褂的剑士从里头走出,当来人的脸暴露在黄昏的灯火之中的时候,顾九与寡月才瞧清楚,是萧肃。 萧肃见主子和九爷一道出现,讶了一下,尴尬地朝二人行礼。 顾九于此刻也一瞬了然于心了,意味深长地瞧了阴寡月一眼,直至他俊脸绯红了才收回目光。 倒是一句话没说,跟着陈大人进去安排房间了,百来号人这家小客栈肯定是住不下的,他们一行住客栈,其余的在马车上将就一晚,睡个安稳觉后继续赶路。原来是萧肃得知顾九被江南安抚使派去北地送瘟疫用的药材后,便和长安通了信,又一路追随这顾九北上,可是邙山等县里发了瘟疫后,这里的路都锁着了,百姓们不能进入,只有各地的官车才能进去,于是萧肃便在这里等着顾九所在的官车回来,没有想到等了一天便等到了,更没有想到……主子也被贬南下了…… 客栈小,尽量多住人,顾九肯定不能单独分上一间了。 陈大人瞧了一眼道:“我和九爷住上一间,靳大人的主仆三人住上一间大房……” 陈大人的话将将落下,在场的人中几人的脸色便得十分的难看。 小易暗自的为这陈大人捏了把汗,这话在西厢的时候由李县尹说出来,他家主子的脸色已经难看过一次了,这会儿这傻木头再提一次,他家主子可不得…… 小易下意识的打量起自家主子的脸色,果然难看了许多。 “我和九兄弟住一间吧。”素衣的少年走上前来沉声道,他的娘子只能和他住在一间。 “这……”灰衣男子无语,不可能要他和靳大人的仆从住上一间吧。 “罢了,我和那官差住上一间,靳大人的两个小厮住上一间……”灰衣男子说道,已同渡口客栈的掌柜的去安排了。 —— 顾九和寡月住在客栈的二楼,从这里的窗子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涛涛江水…… 江水迅猛,惊涛拍岸,文人临江,会有许多感触,不会与惆怅有关…… 倒是看江水西去,感叹人世渺小,时光匆匆,英雄孤寂…… “风大,别站太久。” 房内,少年凝着窗前的顾九柔声提醒了一句,又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包袱里头的公文。那人披着一件外袍,在书桌前摊开一张白纸来。 顾九闻到了浓墨的香味,收回神盈盈望了过去。见那人以执笔开始书写什么。 少年执着墨玉狼毫,沉思片刻后,落下三个墨字:《临江赋》 渡口城郭,马蹄声急;孤馆春寒,薄衿冷裘,沈腰潘鬓,日渐消磨…… …… 左迁羁旅,夜雨风肃,空阶寂寂…… 寡月本不喜写赋,只是见顾九临窗而立不由的想提笔写些什么,只是写写罢了。 他不常写,既然提笔写了,便希望答到他想期盼的效果。 站了一会儿,吹着江风,顾九有些乏了,随手关了窗子,朝着床榻走去。 她轻手轻脚显然不想打扰到阴寡月,她知晓他在写文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若是被她打断了,这文他便不会继续往下头作了。 顾九褪了鞋袜,将外袍也脱了,就这么躺下,赶路了好几天没有洗澡,身上难受得紧,可是这客栈想要沐浴都是奢侈。 顾九轻声躺在了床榻里头,给那人留了位置,又瞥了一眼书案前的那人一眼,便沉沉的睡了。 —— 酉时初刻,邙山县。 “怎么了?何事急见王爷?”桓青衣推着璃王卿泓至医官阁,县尹同一群医官仓皇跪地,脸上都带着喜悦急切之色。 卿泓不由皱眉,浅淡道:“说。” “回王爷,那几个喝了酒的人没有死!”李县尹急声说道。 这一语让卿泓和后头的几个朝中重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县尹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说的含糊不清,忙解释道:“那几个感染瘟疫的酒鬼……本是医官断定拖不过五天的,今日早晨的时候就是浑身乏力,医官们都觉得没救了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那数人喝了酒后精神大好,就同病去如抽丝一般,整个人脱胎换骨……如今有了力气,或许过不了几日下地干活了……” 卿泓不解地凝眉,沉声唤道:“唤张御医。” 张御医是此次御医苑派来的最高官,协助璃王平息瘟疫。 张御医从官员中走出。 “将酒拿给张御医瞧瞧。”璃王吩咐道。 县尹连忙爬起,身后就有人递来酒坛子。 “这就是和陈大人一起来的公子的酒。”县尹忙解释道。 张大人接过酒,置于鼻尖闻了闻。 “是用紫藤花泡的酒,还加了一些其他的药材,这些药材下臣都闻的出,王爷若是要的话,臣可以写下这药酒的方子。”张御医说道,又朝璃王拱手,“臣想,这药酒可能解此次瘟疫的重症。” “王爷,下官们也认为。”一排老医官们齐声道。 卿泓沉默片刻,偏头朝身后的青衣道:“去将那车队追回来!” 青衣骇了一下,连县尹更是一惊,忙上前道:“王爷,那……那个公子将一车子的酒都留在这里了……” “什么?”张御医回头望着那县尹,“那快拿出来给病人们服下。” “是是是,大人!”李县尹转身朝身后的几个医官道,“你们几个快点。” 卿泓朝那张御医道:“劳烦张御医了,这酒该定多少量给病人的同那些医官们说,若是有效,本王即可下旨购置酒。” “是,王爷,老臣领旨。”那张御医带着几个大人慌忙进了医官阁。 顾九等人是三月二十四的时候抵达扬州城的,那时候,北地三县的瘟疫将将压制。 禀德十三年的这场瘟疫也记录了大雍历史。 璃王平息瘟疫有功,再赐金鱼袋,双玉勾,再赠黄金千两,御赐双并马四轮车一辆。 当然璃王言靳南衣助平定瘟疫有功的奏折也上达圣听。 还有江南九酒坊的顾坊主所带的紫藤酒,平息瘟疫也立了大功,更言这坊主捐了百来斤干紫藤花,解燃眉之急。 夜帝逐字看罢,朱笔批了一句:知道了。 等了数日,夜帝那方又传来了圣旨,靳南衣助璃王平息瘟疫有功,官复原职,但,过不可免,需在扬州花溪县,再办一件功在社稷之事方能回长安。 至于酒坊一事只传来口谕,赐个“仁厚之士”的金字牌匾草草了之。 如此一来,靳南衣官复翰林院侍读,却又在地方任官,算是翰林院第一个如此的官员。 圣旨虽是昭告了,但传到江南已是十日之后。 那日顾九将寡月送至花溪县后,未曾留宿便与紫砂离开了。 圣上的旨意下达到扬州花溪县,已是顾九离开数日之后的事了。 起初寡月将将到花溪县的时候,连他下面任事的都不曾瞧得起他,只觉得这状元爷徒有虚名,官途坎坷,混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于是,上头下头都轻怠了他,寡月也不甚在意,花溪县并不大,县里人种粮食瓜果为生,这里一直平平常常,不富庶也不落后。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里也出过一个状元爷,不过是一个身败名裂,身首异处的状元爷。 禀德十年进士科状元及第者,陆安,原就是花溪县人,这里出过江南富甲一方的茶商。虽是承了江南陆氏的姓氏,却也到底不是陆氏的宗族,陆家被抄,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江南,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也是一个伤心的地方。古时的江南,勤劳精明者,可以从初时的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富甲天下,诸如慕华胥一类的人一代一代的产生;但也可以一夕之间,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当圣旨传到花溪县,揣着明黄圣旨的公公从花溪县县府府门走向,静静跪着的“靳南衣”,那二十五六岁的公公看着尤像十七八岁的模样,这人,失了势,便是比正常人看着显嫩,那公公打量了一眼静静跪着的“靳南衣”,眸光滞了一下。 接着才开始念圣旨,礼毕,寡月叩谢天恩,接过圣旨,抬眼却对上那公公意味深长的目光。 寡月心头小骇了一下,眸光阴鸷。 那公公瞧着寡月,久久不移开目,早有耳闻靳南衣好男风,却不想生的这般有味道。 寡月觉得这注视让他觉得心里异常不舒服,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公公在想些“不干净”的东西。他以前也听人说,大雍皇宫里太监之间的一些龌龊事,更有侍卫和太监的龌龊事情,当时也不甚在意,如今他却想到那上头去了。 寡月强压住心头的厌恶感受,同身后的小易道:“快领着总管大人下去。” 小易也似乎懂了什么忙上前去。 “总管大人您跟我来。”小易笑道,对上那太监的目光,他的笑又僵滞在脸上。 只见那公公对小易“谄媚”一笑,一树的梨花尽落。 小易唇角抖了几抖,他不会连他也看上了吧?小易心道,赶紧滚回长安去吧!罢了,忍过今日就好。 小易提心吊胆地领着那公公到了县府驿管。 次日的清晨总管大人是送走来,小易跟着主子回来的时候却瞧见县府大门前站了许多的人。 世人,趋炎附势者众,得势的时候巴结的人多,失势的时候人人厌恶轻视。 寡月早已习惯了这种感受,不甚在意,命小易招待那些人,又同宁远道:“去找师爷家,找师爷,问他要近几年的花溪县志,便说是我要的。” 宁远领了命便去了,这一连十多天,唯一不见的便是那师爷。 —— 顾九没有料到自己还有牌匾得,不过是一个“仁厚之士”的牌匾却引来了众人的观摩。 “御赐的啊。” “听说还是找璃王写的。” 有摸着胡子在牌匾前一站半个时辰的,也有凝着那牌匾在她家酒坊的桌子前一坐一天的,反正这几天顾九的门前是站满了人。 顾九却是毫不在意的继续在后院里头练剑。 《荆卿九式》她早已练的滚瓜烂熟了,近日又命紫砂寻了一本《飞花剑雨》。 只是顾九觉得这剑法,行剑虽飘逸,也颇适合女子打,却只是好看罢了,并不适合防身。 不过,她却是极爱这剑法的,拿来练习一下也是不错的,难保日后不会用上。 这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只是顾九终究是自己摸索,不会的地方也跳了过去,她又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不强求。 便是学的玩玩,只当是强身健体。 紫砂端着茶案进来,笑道:“九爷如今的越来越厉害了。” 顾九知他指的是剑法,收剑转身。 “一般般。” “九爷,近日坊里头的生意可好呢!”紫砂又道,反正是捡着开心的事情说。 顾九点头:“一般般。” 紫砂见九爷神情淡淡,又道:“九爷,近日还有什么打算吗?” 顾九接过他手中的茶道:“扬州。” 紫砂愣了一下,似懂非懂,不料主子已用完茶,转身离开了。 主子,要去扬州了? 紫砂一惊,主子是说将生意做到扬州,还是说……要去扬州见靳主子? 顾九不是不知道,圣旨下达靳南衣的事情的,若是那皇上要靳南衣立功,功在社稷,她自是需要帮他的,他呆在京城比呆在花溪县有用,如今她生意做的有了起色,自是可以替他分担一些。 再到小农庄里瞧瞧,便是过几日,再去趟扬州吧。 —— 西凉,莫赫图。 西凉由六皇子和七皇子带领的军队,节节败退于大雍的军队。 凉都祁连更是传来消息,七皇子失踪了! 七皇子失踪也不知是几日的事情了,总之确确实实是失踪了,在一次对大雍的突袭战役中,六皇子扶风率领的军队得华胥的准许先行撤退,当华胥所带的人回来后,却没有见到七皇子的身影。 六皇子扶风当即率死士去大雍军营查探,未曾寻到踪迹,却被人发现还受了重伤。如今虽是性命无忧,却也是思弟成疾。 “下令,不要传出七殿下失踪一事!”扶风当即命令道,并连夜通密函告诉了女皇。 只是那个伤他的人……这世上竟然有将他伤成重伤的人。扶风大手捶了一下床榻! 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 大雍驻守的莫郡府内。 “就近几次来看,末将觉得西凉人似乎在找什么人。”夜风同高座上的慕长安道。 慕长安眉头深锁,夜风的直觉一向准确,他不能不重视。 “可有计谋?”慕长安道。 夜风低垂着眉目,沉思了片刻,道:“容末将再想想。” 夜风方退下,营帐中一个一身黑袍的将军上前,带着周身的冷凌。 “末将有一计。”那冷凌阴寒的人朝高座上的慕华胥道。 慕华胥呼吸窒了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道:“孤将军请说。” “末将和叶将军所想一样,透过这几次莫赫图残余军队的攻击路线还有夜袭可知,他们似乎是不见了什么人,而且还是十分重要的人,末将猜想此人定是天潢贵胄……”孤苏郁将“天潢贵胄”四字言的有些意味深长。 众人一惊,只觉得祝贺孤苏郁说的在理。 这时候夜风也不禁多看了这人一眼,夜风不善言辞,便是每每想得到说不出,言不尽,却不料此人将他心中想到的说了出来,他不禁开始正视起一开始自己对于此人的看法了。 “末将建议方出风声,言大雍有西凉重要人质在手!” “谁?”慕长安道,他的意思很明显,没有具体的身份,西凉人难以上钩。 孤苏郁绝美的凤眼一寒,道:“七皇子。” 众人都骇了一下,不料孤苏郁如此快速肯定的说出这个人。 “你如何得知一定是七皇子不见了?”董光走出来说道。 “因为那次突袭,被臣刺伤的人看身形可能是六皇子扶风,若是六皇子舍命相寻的人便只有七皇子。”孤苏郁勾唇道。 众人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过那场夜袭便也不做讨论。 夜风却是亲自参与了的,那次是他第一次正视孤苏郁,此人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今日论起计较算计心思,更是阴毒而缜密!若是得以重用还好,若是不行这种人便只能“毁掉”! 慕长安一拍桌案,显然是赞同此计谋甚好。 只消守株待兔,到时候便是愿者上钩! 他不信六皇子扶风得知七皇子的消息后,不会冒死前来。 “放出消息去!再找一个人扮七皇子。”慕长安说道。 “只是这七皇子神秘无比,旁人都没有见过啊将军……”董光说道。 孤苏郁勾唇:“一身囚服白衣,披头散发的,俘虏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众人面面相觑,俘虏……的确都是这样子的。 “这事就交与你们三人去办!”慕长安命令道。 “是,将军。”董光、夜风、孤苏郁三人齐声道。 最终三人探讨了一番,夜风命一个被俘虏的西凉士兵放出:西凉七皇子被俘的消息。 而后董光和孤苏郁开始筹划起如何设置“陷阱”。 没过三日,鱼便上钩了。 —— 或许早知是陷阱的可能比较大,又或许明知是陷阱,扶风还是去了,带着伤的身子,带着剩下的一百名死士,重蹈覆辙。 他忍受不了他的亲弟弟,在敌国的军营里头如同一个俘虏般活着。 一想到,便成梦魇! 可是当他顺利的进了军营,瞧见那营帐内被绑着手脚的“华胥”,他心中抽痛,不顾一切的奔了过去。 粗糙的指撩开那人的凌乱的青丝,瞧见那人绝美的脸,不由一怔,正要反手给那人一刀,却发现那人绑着的手脚都松开了。 事实证明了,不过是苦心导演的一场:请君入瓮! 没有后悔,没有悔恨,扶风本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就算是陷阱他依然回来,毅然决然! 不为别的,只要有一线生机! 那人招招狠戾,让他节节败退。 很快,扶风便认出那人是那夜伤他的那个男人! 他们大雍人还不光是阴险狡诈,还竟敢以身涉险,不顾性命了? “你就不怕一个失手,将将被我给结果了?”扶风吃力地说道。 “你没有机会。”阴寒的话语至那人薄唇溢出。 “你就没有对这世上的留念了?你就不怕你将将死了?”扶风眼看着要被擒住,却是大声的问道。 孤苏郁凤眸一颤,勾唇:“没有,也不怕。” 他孤苏郁在乎过的东西都已经死了! 冷心冷清,绝情无爱,这是孤影之徒从小必须经历的。 爱情,或许是来过,在他不懂爱的时候,即使他现在也不曾懂,但他记得,他曾经愚蠢的想去体会过—— 剑,从扶风手中滑落,他缓缓地倒下。 “我可怜你……” 扶风晕倒的时候如是说道。 这一刻,那绝美阴寒的男子又是一怔,这句话,他并不陌生。 曾几何时,那个倔强的女人也这般说过的…… 孤苏郁虽是震住,回神的也快,他翩然收剑,笑道:“你已经是俘虏,便足够。” “我七弟在哪里!”扶风吼道,几个人高马大的人进来,将他压下,锁着琵琶骨的铁索再次穿透了身子。 那人没有叫,孤苏郁却清楚的瞧见营帐的地面上,有斑斑血迹滴落,一滴一滴的看得人发麻。 没一瞬,那人便昏了过去。 孤苏郁别过脸,轻声吩咐了一句:“带下去。” 他苦笑,走出营帐,冥冥之中,似乎是厌倦了杀伐……却又如此身不由己? 等孤苏郁再从营帐出来的时候已换上了一生戎装,腰间那个靛青色绣着梅花的荷包还在,似乎佩戴早已只是习惯罢了…… 游离的目望了一眼,天际,这里的夜色他看着毫无感觉,只是,天上的月啊,亲切又遥远,多么矛盾的心情。 那女子,已去了月宫吧? 终于脱离了他的纠缠,终于摆脱掉了他吗? 想到这里,他袖中的手已握得骨节发白。 正巧这时,安静的校场内传来一声战士的呼唤: “孤将军,护国将军传——” ------题外话------ 谢谢花花钻钻,感觉今后是男强女强对强强了   ☆、第四十一章 敢下青楼? 孤苏郁朝那士兵微微点头后,朝慕长安的营帐走去。 营帐外篝火的光影之中他微微勾唇,方才那样的情绪不应该属于孤苏郁。 守着正营的守卫见到他来后,颔首行礼,一瞬,他又恢复了昔日的冷凌,那阴寒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正营内灯火照得通明,所有的高级将领似乎都到齐了。 孤苏郁朝高座上的红袍金甲人行礼,那人绕过堆积如山的书案而下,朝着他走来。 “孤苏郁你擒获西凉六皇子有功,先记一笔。”慕长安沉声道,望向孤苏郁,见他神情依旧平常冷凌而又阴寒。 “末将谢将军。”他淡淡道,不悲不喜,宠辱不惊。慕长安凝了孤苏郁一眼也再未多说,一转身,他玄色的披风涌动,发出声响,他厉声道:“如今六皇子已被擒,诸位觉得接下来当如何?” 诸位将领相熟的面面相觑一瞬,不相熟的自行思量。 慕长安见营帐内久无动静,剑眉一皱唤道:“叶将军,孤将军,你们觉得如何?接下来又有何妙计?” 夜风缓缓偏头望向一旁的孤苏郁,孤苏郁眉目略动,微扬唇,拱手道:“末将想听叶将军的意见。”他说完朝夜风望去。 夜风没有讶于他突然开口这么说,而是朝慕长安和诸位大人拱手:“如今西凉已失两部,七皇子下落不明,六皇子又落入我军手中,如此将这些的消息放出去,西凉朝野本是人心涣散,皆生异心,女皇定陷入孤局之中,若是一举进攻凉都祁连,便可一举颠覆西凉朝纲!” 众位大将不是心中未曾想到,而是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 孤苏郁上前一步,微勾唇:“末将亦是此意。” 慕长安剑眉深锁,思量着要不要通书圣上再做打算,却又想通书圣上,一去一来又费些时日! 慕长安转身望向一众大将。 “诸位。” “若是此次能成事,诸位都是永载青史的功臣良将,为我大雍开疆扩土!若是此次失败不止是马革裹尸而已!大雍朝倾尽国力成就我等此番杀伐,纵我等双手沾血,死去也是入无间之道,若有功名在身便是功绩相护、在地为神、万人称颂!所以此番大计要再三定夺,仔细思量!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慕长安凤眸鲜红,却是熠熠光辉坚毅无比! 众大将皆知此番之决定无比重要,不敢大意,更不敢失神,齐声道:“末将誓死效忠大雍。” 夜风眉目略动。若是此番能立多大的功劳,他不甚在意,而踏平西凉,他确实是日夜思考过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此等际遇百年难得一求,不可错过! 大雍与西凉相争百年,也是该有个了解了! “先行退下,明日召开紧急议事。”慕长安揉揉额角说道。 “是。” 众人齐刷刷地退下。 “叶风你留一会儿。”慕长安一边吩咐道,一边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杯。 孤苏郁凝了夜风一眼,离开了。 整个正营内仅剩下夜风和慕长安二人。 “坐。”慕长安将桌案前堆积如山的折子全部移开后,同夜风道。 夜风未曾多言与慕长安对桌而坐。 慕长安给夜风奉上一杯茶水,世间铭记恩遇者如同夜风和慕长安这类人,少之又少,夜风也知晓慕长安如此相待,不光是岭南一役,他救了他的命,还有的或许是慕长安对他的赏识吧。 只是,这样的友情,在多年以后,当他不得已,又必须站在权利的高处,又当如何? 夜风接过慕长安奉上的茶水,眸光淡淡,睫羽轻颤。 “有多大的把握?”许久慕长安才问道。 夜风凝着杯盏中茶水的目抬起,摇头。 毕竟……他们不清楚,西凉的真正实力,或许颠覆女皇容易,只是凉都祁连难免有群人拥护的新的统治者出现,到时候,一盘散沙的西凉,又盘根错节起来,会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对上慕长安外露不安的眼,夜风开口道:“不过……此番西凉女皇当是,气数已尽。” 慕长安小骇了一下,他能理解夜风的的意思,西凉女皇如今两部已失,六皇子七皇子又相继被捕失踪,心存异心者必自立为王。 “当然,我军如今最没有把握的便是,漠南部的歌弋……”夜风继续道。 “歌弋?”慕长安重复道,似乎差点忘记了这么一个人,漠南部的新任领袖歌弋。 “我们不能确定他到底会帮助哪一方,还有……”夜风眉目一动,“还有七皇子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慕长安从座椅上站起,夜风言的如此直接,他又如何会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这一仗,只有一半对一半的胜率,可是时局如此有利,他不能放过,却又不知能否牢牢地抓住! 夜风能理解慕长安此刻的复杂情绪,因为他和慕长安一样的纠结,或许整个慕营里头的大将都是纠结无比。 “下去吧,明日再议。”慕长安柔声道,神色里颇带些倦怠之色,将近半年的军旅,餐风露宿让这个男子看着愈发坚毅硬朗,却也枯槁了不少。 夜风凝了他一眼,拱手退下。 在六皇子被俘的消息传至西凉,扶风的皇子玉佩被送至西凉女皇的面前,当日的子时祁连就爆发了宫变。 由西凉丞相联合六部的大人发动了逼宫。 早在七皇子被俘虏的时候,三皇子联合四皇子、五皇子去了大皇子和六皇子所率领的莫赫图部,得知六皇子扶风中计,四人便彻底慌神。 大军攻破宫门,守护在女皇身旁的只有二皇子一人。 “贼子,尔等趁机作乱就不怕背负千古骂名?!”二皇子一身战甲一柄寒戟,站在高高的宫殿上,月色下大理石的台阶折射出浅淡的光芒,男子的皮肤惨白。 “沧御殿下,本相奉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西凉的丞相勾唇媚笑,又望向她身旁另一个披着战甲的女子。 “哈哈哈……”沧御大笑,幽深的墨瞳里折射出千里寒光,他偏首朝身后的大殿道,“母皇,您看到了,这便是你苦心培养的臣子!——” “铿”的一声,长戟刺地,大理石的石阶刺出数道裂痕来。 这样的声响却让殿闾下的士兵不寒而栗,西凉二皇子,天生神力,名不虚传,他手中的画戟,更是百千斤之重,需要四个身高体壮的勇士才能抬得动。 “有本殿下在,你们不得踏入殿中半步!” 要踏,便是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丞相再瞥一眼一旁的黑色战甲的女子:“尚书大人,你家男人可还真是倔强的紧啊!” 那黑色战袍的女子咬牙,只觉得那“你家男人”四个字在脑海里游荡多时,一瞬双眸泛起一丝狠戾,这个男人他从来没有碰过她!他说:娶她是为了他母亲的命令! 想到这里那黑袍女子拳头紧握,却见高殿上的男子唤出她的名字:“齐烈。” 那人薄唇微勾,从那高高的殿台上,随手丢下一卷白布,那白布随着风吹落下来,在空中转了无数圈,最终落在不远的大理石台阶上。 “齐烈!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牵连,记住,今日是我沧御休妻!——” “哈哈哈……”这一生他从未这般酣畅淋漓的笑过,幸福来的太迟了,母皇懂的也太迟了,他做不到同扶风、华胥那般任性,便也做不到违背母后的意愿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终于……摆脱了,再他即将赴黄泉的时候吗? 他游离的目望了一眼天际,他有些想念一个人的身影,一个一身鹅黄的身影…… 这时候从金殿两旁涌出许多黑衣人,西凉皇族培养的死士,在皇族将蒙大难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倾巢出动。 一个一身黑衣,黑色斗篷,蒙着面的男子跪在沧御脚下。 “你带女皇离开。”末了那人收神,沉声低言道。 “是,殿下。”死士的头目,向来只接受命令,从不问为什么。 “即可启程不得耽误!”那男子嘶吼一声。 殿内的女皇还有她贴身的女官们听到殿外男子的嘶吼,心中一紧。 女皇庄严肃穆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迟疑,这个时候她才想到这个孩子的安危…… 当那死士的头目跪在她的脚下,请求她离开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金碧辉煌的宮闾已成为一夕的美梦,一切来的这么突然。 她金色羽袍间的手猛地握紧,她不甘,不甘西凉毁在她的手上! 她抬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下下命令: “六宫男妃全部赐死!” 西凉皇帝享用过的人,都必须为西凉皇帝守卫尊严。 身后一个女官喑哑道:“是……”赐死了男妃,她便是要殉葬了,所以此刻她才表现的这般悲伤。 于是,有两个死士随着那女官大人从金殿的侧门退下,六宫的男妃悉数聚集在了侧殿。 这一夜,要死的人,太多了…… 半刻钟后复命的人前来时候殿外的厮杀声已狰狞入耳。 死士的头领领着女皇和她的两个心腹女官离去。 离开的那一刻,殿外的沧御分神之中回头,目光越过朱色的大门,望向那金袍女子的身影。 母皇,孩儿尽吾毕生之力,护您周全。 那一望,中年女子仓皇偏过脸去,不敢看那男子的眉目。 步履匆匆,她逃也似的出殿,只留下,心中早已苍凉无比的沧御。 “女皇逃了!”殿外较远的地方传来了声高呼。 “速度冲进殿去!”混乱之中有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 “沧御,你找死吗?”幽冷的女声响起,齐烈怒火焚烧,这男人不想活了?若是放走女皇,他真的活不成了。 “想进殿,踏着我沧御的尸体过去!”男子的声音洪而亮。 “好!”女子咬牙,“你想死我成全你!” “殿外八万精兵,你、还有这几百死士统统都得死!” —— 鲜血染红流年。 绵延的血从大理石阶上一直流到殿前的校场,血刃残躯,一眼苍凉…… 沧御一直知晓他今夜活命的几率不大,他拼尽全力只想保他母亲安然离开皇宫,至于后来的,他或许无法知晓了。 丞相,还有他曾经妻子渐渐的逼近,他撑着身子节节败退,剩余的死士护着他,都是些缺胳膊少腿或者受了重伤的残兵。 死士们誓死相互,毫不退缩,明知是绝路,明知是抵死顽抗,明知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可是谁都不愿意放弃,没有一个人想着倒戈。 丞相唇角勾着妩媚嘲讽的笑,就像在看一个猴子一般,凝着沧御,沧御握着寒戟的手愈发紧了,有温热的东西从指间滑落。 那些人像戏弄他们这群残兵一般步步靠近,方才箭支用完了,这时候他们是长剑直入,不带一丝松懈。 正在这时候,殿内一声巨响,一个黑衣人闪了出来。 “进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沧御仓皇转身之间未曾辨别出来人是难事女。 千钧一发之间,那人再唤了一声:“扶着你们家殿下进来!” 那些残余的死士一听,立马将沧御扶进殿,那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关上了金殿的朱门,栓紧。 “混账!撞开门!”外头一声厉吼。 殿内,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将沧御扶起。 “尔等誓死抵御,拖住他们,我带殿下走!” 都是些残兵剩将,只能任人摆布,便也无需挣扎。 没有半刻钟朱门大破,那些人冲入大殿之中。 这半刻钟那黑衣人带着沧御从皇宫密道出城去。 从皇宫密道之中出来的时候,那黑衣人便将沧御一身战甲长袍褪下,伤口涂了药,换上了干净而普通的衣服。 “你……你是谁?” 沧御虚弱的说道,知晓皇宫密道的人除去大雍历代的继承人,他身为二皇子都不曾知道。 那黑衣人拿开蒙着面的黑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黄……黄儿……”沧御讶异地唤了一声。 那黑衣人点点头。 “你、你怎么知道?” “是七殿下告诉我的,我先扶你上车再说!”那女子说道,将沧御扶上停靠在密道口的马车上。 将上车的沧御立马问道:“阿七,阿七还活着?” 男子几乎是鼻尖酸涩,还好,他的阿七还活着…… 只是,他突然想到了将将皇宫的密道,是女皇告诉阿七的,还是……? 他突然可以理解,十岁的阿七为何能够从西凉皇宫逃出去了,若不是母皇告诉他的,便是阿七自己发现的! “黄儿,带我去见阿七,我要见他!” 娥黄觉得此刻的沧御颇有些像个小孩子一般,昔年初见的沧御睿智英明,冷硬坚毅,让她唯恐避之,岂能是这般像个孩子般的脆弱?想着她莫名的红了脸。 沧御几时见过娥黄红脸,那时候这丫头见了他一直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想要同她亲近的交流几句,将将要上前,她便仓皇走开了。那时候的他,一定很讨人厌吧…… 想着沧御皱眉,低垂下脑袋。 阿七还活着,真好。 他好想快点见到他。 祁连山。 鹅黄没有告诉沧御,七殿下伤势惨重,至今仍旧卧床不起。 是的,那一战突袭,慕七撤退的时候却遇上了埋伏,与扶风失去了联络,他带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奇怪的是大雍剿杀了他的军队,竟然没有意识到,那一战带兵的是七皇子,得鹅黄姐妹的相救,他才能活着见到祁连的阳光。 活着……真好!他还不想死。 慕七睁开眼,全身上下被白布条包了个严严实实。 正巧这时候一个绿衣女子走了进来,慕七余光瞧见了那女子的身影,他唇角一勾道:“我说绿衣,我这伤没那么严重吧,你也不要把我包成这幅德……嗷嗷!” 慕七的话还未说完,便惨叫了几声,他泪眼汪汪地凝着那绿衣女子。 “用那么大劲干嘛!?” “谁叫你多嘴!”女子笑道,露出两个虎牙还有脸颊边浅浅的梨涡。 慕七努了努嘴,别过脸去,哀怨地说道:“我二哥……回来没有……嗷!” “你按上瘾了是不?哪天你躺着我戳你试试!”慕七大吼一声。 “你应该问我姐回来没有!” “本殿只在乎本殿二哥的……嗷!” 慕七闭了嘴,哀怨地凝着绿衣,在心里骂了她百遍千遍,这丫头从小就喜欢和他对着干! “说呀怎么不说了?”绿衣得意道,白白的小手依旧放在慕七受伤的小腿上。 慕七索性偏过头去不再瞧她。 绿衣勾唇,收了手,站近了些儿。 “我姐他们快回来了,不过……阁主要见你!” 阁主? 慕七狐疑了一下,什么阁主,虽然他打小就认识鹅黄绿衣,可是她们后来去了哪里他是不知道的。 能将他救出来,又能单枪匹马去救他二哥,这两个女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见慕七回过神来,绿衣心中暗笑,道了句:“你见了就知道了。” 绿衣走后不久,一室宁静,当慕七以为那劳什子的阁主不会来了,不过是绿衣骗他的时候,再偏头,就瞧见一个一身白袍,墨发披沥,容颜绝美的……男子? 慕七本想开口问他是谁。 当他目光落在那人额头正中的绯色月牙印记的时候—— “你是国师?”慕七眯起眼说道。 那男子薄唇微扬,笑道:“想不到,当年唯一没有见过我的七皇子,还能认出我来。” 对于男子的默认,慕七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反而觉得相当恐怖,这人少说也得四五十岁了吧?为何还这么年轻? 他正疑惑的时候,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指指在他的眉心。 慕七觉得那冰冷让他一瞬意识全无。 许久,只听得那雪衣男子说道:“我一生探究命理,华胥,告诉我你的全部,包括……你上世的记忆——” 话语落地之间,那榻上男子,绝美的凤目惊惧陡升,却又在下一刻眸光一黯微微眯起。 —— 与此同时的西凉皇城,当丞相与兵部尚书齐烈的军队攻入的时候,夜风与孤苏郁率领的军队攻入凉都祁连。 硝烟四起,厮杀声从城楼直至皇宫,这一夜的凉都,人们从梦中惊醒—— 人们都躲在自家的大门后,听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军队,战马疾驰而过的声音。 “胡大哥,这……是大雍?”姚思珺支支吾吾地问向身前高个男子,没有想到这么快,大雍的军队就攻入了西凉的国都。 那男子转身,平凡的脸,敦厚的眼里满是宠溺与担忧:“是。” 他顿了一下,再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姚思珺别过脸,朝柜台走去,心生烦闷。 姚思珩,他怎么还没有来寻他!他到底去了哪里? 胡大哥知道姚思珺在思念她的哥哥,想上去安慰,却又觉得自己最笨不知道说什么,努了努嘴,转头朝那几个吓的胆战惊心的小厮吩咐了几句。 “别担心,先回房睡觉。” —— 次日,长安,一处宅院。 阳光大好,门前的桃林里桃花开的正好,两个带着斗笠农夫打扮的人站在桃林处。 “少爷,如此已经大半年了,你说咱不能直接带着红绫姐走,那咱们买些人将红绫姐弄出来吧。”矮个头的少年对一旁高个儿的男子说道。 那男子轻轻抬手,显然是不想冒险,他是姚氏庶子,如今顶着罪人的身份,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他自己没命不打紧,还要连累红绫。 他得知红绫在这里头伺候那信别的夫人。 在年夜的时候,他和红绫见上了一面,那一夜,红绫说姓别的说他救了她的命,要她在别府为奴三年,伺候他的夫人,三年后便放了她。 当时他只是对这事情将信将疑,以为是红绫看中了那姓别的高官,不愿意随他这个罪人,那时他万般悲恸,显些对红绫用了强。 末了,他镇定下来,向红绫诉了心事,又得了红绫的许诺。 她说:“我若能出去,必随了你……” 那时的红绫,眉眼氤氲,眼圈微红,他信了,便一直的等,一直的等…… 从清荷丽丽,至菊影斑驳,再至大雪纷飞,今时桃花满簇,如此,一年他都觉得好是漫长,却还有三年…… 宅院里头,一处窗棂被阖上,女子背靠在墙上。 若是他真能等她三年,她此生此世便将他放在心间,与他白首不相离。 只是世间薄情者众,痴情者寡。他姚思珩是一时兴起,还是…… —— 四月初的扬州城,小桥烟雨,河边垂柳,冷月无声。 河边画舫,一个靛青色的身影,擎着伞从容上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擎着伞的少年。 “九酒坊的坊主,您可来了,我家主子恭候您多时了。”一个青灰色衣袍的小厮朝着顾九说道。 顾九微微勾唇边收伞边说道:“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让船主久等了。” 那小厮凝了顾九一眼道:“坊主随我进来吧。” 顾九早就收到这画舫船主的来信,听说是从长安慕名而来的,也不知是哪一户的大商。 那小厮掀开帘幔,引着顾九进去。 顾九随着那小厮进画舫,就瞧见一目琳琅,古意三页屏风对着大门的那一面绣着松竹梅岁寒三友,反面绣着桃李杏春风一家。 玛瑙子的珠帘儿再被那小厮挑起。 “坊主。”那小厮笑着再示意他们。 将入内室,顾九就瞧见紫檀木的座椅上一个一身紫黑的少年,见顾九进来,那人站起身忙上前来迎。 顾九怔动间目光落在来人的脸上,修眉凤目,容貌俊逸,看着不过一少年,只是……。顾九皱起眉头,这人的瞳孔,为何比旁人要多上一圈? 猛然间她收回眼,摇摇头,朝那人拱手行礼。 “让船主久候了。” “确实是久候了。”那人爽朗的笑,又示意顾九坐下。 “船主是要同顾某做生意?”顾九坐下后问道。 那人似乎是想了想,道:“算是吧?” 顾九凝起眉,什么叫算是? 她顿了一下,道:“船主想买酒吗?” 那人又沉思了一下道:“不是。” 顾九滞了片刻,眉头愈加深锁,小厮正好上前来奉茶,顾九接过茶杯未曾饮用,杯盏放在紫檀木桌上,她朝那人一望,低沉道:“你想出银子让我将生意做大?” 那少年偏头、侧目、眸中有深意,许久,微微点头。 “坊主果然是聪明人,不瞒坊主在下手上如今有一笔资金,买宅办田都是些死钱,在下不想将这钱这般花了,便想找些路子,三千两银子,坊主我出钱你出力,可否?”少年从檀木的座椅上站起,紫黑的华服倾泻下来,没有丝毫的褶皱。 顾九再度皱眉,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纪,如斯心思。 “为什么选我?”顾九浅淡地问道。 那人闻声转身,笑道:“因为……感觉吧。” 顾九唇角一抽,不置可否,便也知道不会是这么简单。 “公子打算得几成?”顾九问道。 “你这么问是同意了?”少年欣然回到座位,端起桌上的茶水,痛饮一口,喝得急,舌头被烫了一下。 顾九这才发现这人一丝属于少年,该有的神情。 嗯,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我们五五分如何?”郑子衿喝完茶水后忙道。 顾九沉凝片刻后,沉声道:“不行。” 少年吃了一惊,连一旁的小厮和紫砂都有些小吃惊。毕竟本钱是这人出…… “为什么?你难不成要六成?”郑子衿问道。 “我七你三。” 顾九对上他疑惑的眸子浅淡道:“一看你便是不会帮忙,什么事都归我做,我自然多得些。” 郑子衿讶了会儿,放下茶杯,瘪嘴道:“坊主,若是这样说还不如我借你银子,你做生意?” 顾九微眯眼道:“顾某不介意。” 郑子衿扶额,再道:“你放心在下只取该得的,九酒坊的坊主对外还是你,在下不要。” “那么我七你三,公子觉得如何?我保证你那三千两银子亏不了!”顾九的确是需要银子来开路,正愁没银子,这不便送上门来一个,她正勾唇之时,却未瞧到对桌男子微微凤目含笑。 他郑子衿能给一个小坊主投三千两的银子,自是相信这九酒坊坊主有这个能耐的。 “如此,子衿便应了坊主。”郑子衿故作无奈道。 顾九猛地一震,再望向那人道:“子衿公子?” 少年脸上的笑意愈加明显了:“坊主不问名姓便和人谈生意,子衿也是佩服的紧,在下荥阳郑子衿。” 顾九偏过微红的脸,不聊这人反将她一军,嘲讽她一番。 她只是觉得此人看着出得起三千两银子,而且,她自是见到了银子再立字据的。 “原来是名动江南的子衿公子,顾某久仰盛名。”顾九淡然道,脸上的神色恢复了自然,笑意更浓。 “九爷说哪里话,以后多多照拂了。”郑子衿狡黠一笑。 顾九只觉得这屋子颇有些闷的慌啊。 “呵,多多照拂。”顾九浅浅道。从画舫里头出来,已是二更钟,天还在下雨,身后的紫砂赶紧递上一把纸伞来,顾九接过,不由的想若是在扬州和长安也办起了九酒坊也是不错的,这也是她以往料想过了的,想站在权利之端,从万人之中一跃而上,没有银子,行不通的。 豆大的雨滴落在厚重的油纸伞上,啪嗒啪嗒的她竟觉得徒生一股悦耳之意。 深叹一口气,踏着渡口的青石板朝远处的一座高楼走去。 这几日的客栈里头似乎又聊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顾九知晓,往往这种地方聚集的文人才子最多,而且这客栈楼阁往往会因某个不得志的才子,癫狂之中随手墨笔一挥,写下满墙的文章,从而,未得志于官场,却成名于民间。 对此顾九只是勾唇,谁说古人不懂炒作,“白衣卿相”、“奉旨填词”,置身于花街柳巷之中的柳三变。 这种歌楼舞馆里头也多那些应科举屡试不中之人。 隔着几十米,还未走近那高楼,顾九就听到一阵靡靡之音。 有嬉笑打趣,曲意逢迎的,有填词作曲的……男声女声交杂…… “九爷……”紫砂跟在后头唤了一声,九爷不会是要去那种地方吧? 顾九脚下一停,转身望向紫砂。 “怎么了?” 别顾九这么一问紫砂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道:“九爷我们回客栈吧……” “嗯?”顾九皱眉,“无妨,我一会儿就出来。” “九爷……那那那……”可是青楼啊! 紫砂觉得舌头打结,就是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顾九知晓了紫砂的意思,忙笑道:“不过是歌楼舞馆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紫砂噎了下,歌楼舞馆?或许是吧……可是歌楼舞馆养些小美人干嘛呢?表面上是歌舞营生,实际上…… 紫砂羞红着脸跟了上去,想着等会儿该如何将九爷拉回去。 “赵大人,下官就不进去了。下官还有事先行回去了……” “诶,这都二更钟了侍读大人这么晚了是赶不回去了的,不妨随本官和几名大人一起去听听词曲吧。” “是啊是啊。”一旁几个高官附和道。 说着将将走下华丽马车的几个大人将一个白衣少年拉了进去。 走在最末的灰衣男子皱着眉,凝了一旁的白衣小厮一眼,无奈勾唇,未多想跟了进去。 “哎呀!”那白衣小厮一跺脚,跟了进去,他若不去,主子定是要被那些个大人折腾死的。 不行、不行,他得赶紧跟上去。 “渡口城郭,马蹄声急;孤馆春寒,薄衿冷裘,沈腰潘鬓,日渐消磨……” 方一进那楼阁,顾九就听到这么几句清唱,她正骇了一下,正巧这时候一个将将把那些高官们送到词阁的妇人朝着顾九走来。 她脸上涂着浓厚的脂粉,隔得近了顾九觉得颇有些刺鼻。 “哟,这位公子,能是要听曲还是落榻啊?” 落榻?顾九咀嚼着这二字的意思。 想了想,顾九依旧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 正巧这时候那上头又传来一句清唱: “渡口城郭,马蹄声急;孤馆春寒,薄衿冷裘,沈腰潘鬓,日渐消磨…… …… 左迁羁旅,夜雨风肃,空阶寂寂……” 她眉头皱了一下,快步进楼,那妇人一慌跟着进去,唤道:“喂,公子,你要去哪啊?要姑娘还是要听曲都可以的。” 连紫砂也跟不上顾九的步伐,心里虽是排斥着,却也无法发作,只觉得九爷今日怎么这般反常? 顾九眉头深锁,步下加快,边走边答道:“这曲子在哪里唱?” 那妇人讶了一下,笑道:“公子是为了见兰清幽姑娘吧。公子你早说嘛,老身这就引着你去,这会儿人都来满了,弹唱将开始,老身引着你从后门进去。” 什么兰清幽?顾九皱眉,她才不是为了见什么歌妓,她是想知道阴寡月那厮作的词,怎么唱到花街柳巷了? 顾九这一激动就忘记了自己此番是为何而来,来扬州一是为了见那郑子衿,再者是给她家的酒找销路的。 —— 词阁,这词阁其实是一个二层的楼阁,台子在一楼,二楼的两间厢房也是正对着台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弹唱的人。 那一曲将将唱罢,几个大人都望向拘谨的坐在一旁的白衣少年。 少年眉目略动,面色平静无波,本是他有意将他所做辞赋流传出去,能唱出来也不见奇怪。 倒是小易上前一步道:“公子,这不是您作的赋吗?” 这赋早就在扬州传开了,几个大人自是知晓的。 “靳大人之才甲天下啊!” “这辞赋写于被贬途中,饱含羁旅之情,这一杯,祝靳大人否极泰来。” “是啊,还听闻靳大人擅长音律,能否请靳大人来一曲?” 一时间诸位大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寡月又是回酒,又是推辞,只觉得这里头的气氛异常烦闷的紧。 若不是安抚使相约他是不会来的,末了,他又想,罢了,恐怕以后是少不了这种应酬了,习惯便好。 这个时候一个大人同一旁的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似是得了什么令,急忙出了厢房。 正巧这个时候妇人领着顾九从楼梯间走了上来。 “馆主,大人要你去将兰清幽小姐请去,顺便叫几个姑娘来。” 那妇人惊了一下,朝那小厮笑道:“老身先领着这公子去厢房,你在这里等会儿吧。” 那小厮不耐的道:“行行行,你快去。” 到底是高官家的,连个小厮也这般大的口气。 妇人将顾九领到了厢房,道了句:“公子先等着,老身立马派人伺候着。”便魂不守舍的离去。 顾九挥了挥手,那妇人便离开了。她站在那厢房处就可以瞧见一楼台子上清唱的女子。 她微抿唇,确实是阴寡月做的那首《临江赋》。 正当她听的仔细的时候乐声戛然而止—— 顾九望过去就瞧见那女子已被方才的妇人牵着离开了。 “阿姑,我,我不去……”兰清幽挣扎着。 “我甭管你愿不愿意,今儿个你要是将事情办砸了,便去柴房呆一夜吧。”妇人拉着兰清幽朝二楼走去,“老娘是为你好,你想想,那些可都是扬州城的高官,你若是攀上了日后还得回过头爱感谢我,还倔什么倔?” —— 一室的女子入了厢房,都被那妇人派去伺候那些个高官。 兰清幽站在正中,妇人推了她一把:“快去给安抚使大人奉茶。” 兰清幽端着案盘朝着那处走去,走的极慢,极慢,低垂着脸,不想靠近那大人,虽说那安抚使也不是什么老头子,可是她却觉得颇抵触。 兰清幽是这画楼词阁的头牌歌女,容貌也生得不错,姐儿都爱俏,她也自是喜欢那些俊美的。 女子走过去,正要奉茶,却不料那安抚使说道:“先给靳大人奉。” 兰清幽骇了一下靳大人?《临江赋》是那三元及第的靳南衣所作,她是知道的,而且那靳南衣也听说来了扬州城,莫非…… 她猛地顺着安抚使赵勰指着的地方瞧去。 那少年,眉目如画,不见得多么绝美,却是十分的耐看,身姿清俊,修竹之姿。 兰清幽莫名的红了脸…… 她心一紧,忙端着茶水过去…… 寡月颇为不耐的皱起眉头,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 小易心知主子心事,赶紧上前去。 “诶,本官说你这奴才,怎么老越俎代庖?”一个不知是哪一家大人的小厮拦下他,小易不好在这种场合里发作,任他将他拉下去。 顾九许久不见那妇人来照看她,听了一阵其他歌舞,觉得乏了,便想找那妇人商量一下酒的生意。 出门,似乎是从隔壁厢房门缝那处瞧见了那个中年妇人的身影,正想推开些儿,将那妇人唤出来。 突然听到一声杯盏落地的声音,还有一声女子的尖叫。 那兰清幽一个不稳踩在了自己的衣裙上,正朝着那白衣少年扑过去。 本来寡月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推,却又似乎是瞧见了某个人的身影,讶了一下,未曾推开…… 还好那兰清幽是个要面子的,不是个没脸的,咬着牙站稳了,未曾扑入寡月怀中,可是…… 可是……。寡月这展开臂膀要去推的姿势,在某些角度看着就成了……要去“抱”那女子。 顾九如临雷击,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自己的眼睛。 又同身后的紫砂道:“我是不是眼花了……” 紫砂也骇傻了,呆呆道:“九爷您没眼花……可能是我眼花了……。” “……” 顾九“腾”的一声大推开门,走进那厢房内。 阴寡月,他竟然敢下青楼! 若是紫砂知晓顾九此刻的想法,定是要问,九爷,您不是说这是歌楼舞馆的吗? “九……九儿……”那少年“腾”得收回手,快步朝顾九走去。 这么一来本是自行站稳的兰清幽,因这少年突然的举动,反到是倒在了地上,“嗷呜”一声摔得不轻。 众大官中怜香惜玉的赶紧去扶,那兰清幽已摔出了眼泪来了,楚楚可怜,哀怨的凝着推开他走向那个男人的少年。 都道,这靳大人太不怜香惜玉了吧,还有,这男的,穿靛青衣袍的是谁啊? ------题外话------ 木有误会,只有一点笑点…。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四十二章 鼻血横流 那少年脸红如煮,慌慌忙忙间,已飞快地走到顾九面前,语无伦次地说道:“九儿,你怎么在这里?” 顾九瞪了他一眼。 好似在说:你能在这里,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他凝着顾九瞪得似铜铃一般的大眼,猛地似是又想到了什么…… “九儿,我,我没有……你要相信我……”他真的没有想要对哪个女人怎么样!天地日月可鉴! 少年急切地解释,支支吾吾,早已不知如何自处。 一旁的大人们都瞠目结舌,一头雾水地瞧着这两个人。 难道这靳大人……真的……如传言中一样,好男风? 众大人讶了一下,面面相觑一瞬,脸上的神情各异。 倒是站在一旁的馆主最先反应过来,长大的嘴巴合拢,脸上的脂粉渣渣直往下掉,擦了把额头上不知是有没有的汗,那妇人扭着腰上前将将隔在呃顾九和寡月之间。 “这位公子……老身不是说好了要您在……隔壁厢房里头……” 妇人的话还未说完,一双白皙的手就搁在她的肩膀上,顾九将那妇人一手拉开,那妇人骇的“啊”一声,顾九略皱眉,不甚在意,偏头凝着阴寡月,又凝了眼一旁已被一个大人扶到了椅子上坐着,泪眼盈盈的兰清幽。 寡月察觉到顾九目光所落之处,心中一紧,俊脸更加红了一些,又极力的回想方才那一幕,他似乎是伸出手,想、想要推开那女人的? 脑中“嗡”的一声陡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莫非九儿误会了?以为……。 哎!不是这样的! 寡月走近几步,在顾九面前摆了摆手,似是急切地想要解释一下,却见顾九竖起一根食指,摇了两下,他顿然住了嘴,胸口烦闷不已间人已被顾九挥开,不止是他讶了一下,连着一旁的紫砂也讶了一下。 顾九上前朝正座高位的安抚使大人作揖行礼,谦和地笑道:“赵大人,可否赏在下一个薄面将靳大人容在下……拧回去。” 赵勰意味深长地凝着顾九许久,自是察觉出了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靳南衣岂是一般人等,又岂能为“寻常人”动容失色?这二人的“关系”的确是耐人寻味了些。 赵勰岂是好糊弄的主?传言他不是没听说过的,什么靳大人好南风他也是略有些耳闻的。 他瞧了眼那处依旧梨花带雨的兰清幽,又凝着阴寡月和顾九,笑道:“九爷要人可以,可是总归是要给本官一个理由吧?” 顾九知道这老狐狸想在她这里探出些什么来,顾九沉声再道:“赵大人,靳大人早些日子就答应在下给在下的九酒坊写几块牌匾,今日在下便是要靳大人‘连夜赶工’的!” 赵勰眸子一眯,似有深意,他凝着顾九,又看了眼站在顾九身后一直低着头,虽是神情淡淡、眼波平静,却又双颊绯红的“靳大人”,他摸着下巴,意味深长一笑,道:“顾九爷,靳大人是本官请来的,你现在要向本官讨了带走,本官总归是‘亏’了些……” 他话音将将落,顾九眉头顿皱,莫非是……他想提那个愿望?要她就这么将那个愿望给用了? 一旁江南的高官们也都望向赵勰,不知此人是和意思。 倒是一旁的灰衣男子眉眼一动,上前去拱手道:“大人,听闻九爷最近又酿了什么新酒,不知九爷手上有没有,若不便用美酒来换取将靳大人带走?” 下头立马有人附和:“这倒是个好主意,千金难买好酒,靳大人,你可是值钱喽!” 寡月的脸越来越难看,他想上前一步,却觉得腿好似僵硬了一般,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凝着顾九。 顾九未曾动作,而是凝着江南安抚使赵勰,陈昕之言,无疑是替她解围,她心生感激,也知晓若是这赵勰有意想借此事断了与她的联系,陈昕无疑是“开罪”了赵勰。 赵勰余光一瞥陈昕,肃穆的脸上凝起的浓眉先是更紧了些,随即微微舒展。 顾九不解赵勰是何想法,又不敢贸然开口去问,显然她不想因要带走“靳大人”而白白丧失在赵勰这里的一条“路子”,也不知这陈昕知否她与赵勰有如此约定。 陈昕感受到赵勰方才余光在他身上,停滞了会儿,心中顿然一紧,他微低垂了眉目。 末了,只听见,那人笑着道:“看来今夜,靳大人本官是留不住了,既然各位大人要尝九爷的酒,九爷若是有的话便去给诸位大人弄来。” 他话音一落,诸位大人都笑开了,顾九怔了一下,陈昕长吁一口气。 “紫砂,去将‘醉花阴’给取来!”顾九当即道,又给紫砂使了个眼色。丝毫没有在意身后某白衣少年诧异的神色,她心中清楚那人想到了什么……不错,这酒的名字便是她给阴寡月取的,专门给他做的,用了十二种花露,却丝毫不因花香盖住酒香。 紫砂骇了一跳,这酒是是九爷带来,想着明日去见靳公子的时候再开的……而且……这酒这一年也只酿了五坛,便是带了两坛,主子陪靳公子喝上一坛,再给靳公子一坛。 紫砂领了命去了,那马车就停在这楼阁对街的一个客栈里,不一会儿便取来,紫砂私心取了那坛小些的来。他瞧了眼自家主子,接收到她的眼神便站在一处桌子前将手中的酒坛子上的泥封给抠下来。 不一会儿,这酒香便传的满屋子都是了…… “醉花阴,这名字好!酒香更是让人沉醉啊!”这酒香方四溢,就有大人称赞起来。 又有大人问:“顾九爷,这是你们坊的新酒吗?”那人称她“顾九爷”不过是随着安抚使唤罢了。 顾九朝那人颔首:“是的,新酒。” 紫砂已将那酒倒入数个杯盏之中,先是给安抚使奉上,再给陈大人,还有诸位大人…… 楼阁的管事妇人是个机灵的,在听到说要取酒来的时候,便命人去准备了下酒的好菜,这会儿数个美人给这些大人的矮几上都上了菜。 顾九见如此忙朝高座上的赵勰道:“大人,既然如此顾九先行带着靳大人告辞了,还请大人们慢用。” 赵勰朝顾九瞧了一眼道:“九爷即是急事要走,本官再留也是不是,九爷好歹将这酒的来历同大人们说说吧。” 顾九淡淡道:“此酒以十二种花制成,十二种花各取自十二个月的代表花,民间称之十二花神,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蜀葵,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木芙蓉,冬月山茶,腊月水仙花。” “在下以这十二种花避其毒性,提取可食用之花露,溶入酒中,此酒每年只产一次,因是以花入酒,饮用时候就同领略四季之风光,十二个月之花色,便取名‘醉花阴’。”顾九讲述完毕,再抬眼瞧了瞧这些还沉浸在她的讲述之中的高官们,心中暗自摇头,拱手再道:“顾某讲述完毕,大人们可以让顾某走了?” 回过神来的安抚使赵勰,忙道:“靳大人便随着顾九爷去吧,下次本官再行设宴。” 顾九这才回眸瞧了眼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的阴寡月,感受道顾九的目光,寡月好不容易“凉”下来的脸,又是一热,他拱手朝赵勰作揖,又朝那方几个高官作揖:“下官告退,诸位大人尽兴。” 他说完话又小心翼翼地瞧顾九,顾九余光瞥了他一眼,又瞧了那处被某个年轻高官小心安抚着的兰清幽。 兰清幽本是盯着寡月看的,这公子要走了,虽说是只是一面的缘分,想多看一眼的心理还是有的,但感受到顾九的目光,心中震颤一下,迎上去一眼,又怯生生的退了下来…… 顾九转身朝门口走了数步,馆主妇人忙上前去送,顾九懂这女人的意思,为了银子。 她顿下步子,又凝了寡月一眼,好像是在说:“还不走还傻愣着干嘛?” 寡月红着脸,亦步亦趋地跟上,又偏头瞧了眼小易,小易很是同情的回了主子一眼。 主子,就等着跪九爷的搓衣板吧……九爷这在外头算是给足了主子“面子”?……。到了家里……就让他小易见识一下主子的“里子”。 寡月低垂着眉目,温顺的同一只羊羔一般,跟着顾九出去,不敢吭一声。 顾九感觉她是在领着“出入不良场所”的小孩子回家,莫名的抽了抽唇角。到了外头,顾九递了一锭银子给那妇人,便算是打发了,转身快步离开。 那妇人掂量了一下那银子,不见特别高兴也不见失落,只道是将将称了心,再回头她哪里还记得将将送走的是何人?倚门卖笑,便是迎一个送一个。 楼里,依旧欢声笑语,纸醉迷金。 楼外,依旧下着雨,走出楼,紫砂想去给主子递伞,却被一双温润苍白修长的手接了过去。 紫砂凝了寡月一眼,退回去,同小易供着一把。 顾九转身就对上一双麋鹿般温柔的眸子。 哼,做错了事情,就装温柔,装可怜!嗯哼? 顾九没好气的偏过头,朝着前头走去,面上的神情依旧冷淡沉静。 紫砂手脚快将将去取酒的时候就将马车给牵了出来。 凝着面色平静的主子,紫砂觉得心里更为靳公子捏了一把汗! 寡月的马车还停在江南司衙门那里,便是四人一起去司衙门,再连夜回花溪县去。 寡月见顾九上了车,才收了伞上车。 小易再度同情的凝视主子一眼,唇动了动,未出声:“保重。” 寡月心里小骇了一下,脸一沉,似乎是更后怕了些。 再想九儿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九儿会原谅的…… 寡月调整好心情挑帘上了车,车内燃着一盏小灯,光芒微弱,却能让他瞧清女子冷淡的脸,眉眼平静,朱唇微嘟,满腔心思不在眉眼,却停留在了朱唇处,心田间。 寡月正想着要不要挨近顾九坐下的时候,外头小易唤了一声: “主子们坐稳了!” 寡月这才鼓起勇气,坐到顾九身边去。 感受到身旁一紧,顾九身形一滞。 马车驶动了,不知是马车拐弯,惯性什么的,还是其他原因,顾九总觉得,那厮往她这边在靠。 这厮也没有长胖吧?这么大的车她睡觉都可以,这家伙怎么就偏要挤她了? 顾九偏头凝了那人一眼,本没想着说什么,却见那人麋鹿般的目顿转哀怨,唤了一声:“九儿……” 顾九怔了一瞬,凝着他哀怨的目,眉头一皱。 许久才勾唇道:“靳大人,这名声不是你的你便不担心了?被人领着从花楼里头出来,很光荣吗?” “九儿……” 哼! 顾九偏过头。 “九儿,是赵大人要我去的……还有那不是花楼……”少年动了动唇柔声说道。 “嗯?那抱女人也是那赵大人要你抱的?” “不是花楼?还真当是歌舞坊了?” “怎么?想抱女人了?” 寡月顿时紧抿起唇,不再多说一句,他这一句就可以换顾九三句…… 可是…… “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顾九眉头越皱越深,看着这笨木桩子,就脚痒想踹他下车…… 顾九偏过头去,凝着车壁。 寡月又是一愣,他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了,要他如何做? “我没有抱女人。” 许久,少年沉声道,似是无奈辩解,又是无比肯定的陈述。眉目低垂,温润的眸子沉郁哀伤,他确实是想推开那个女人的。 一阵凉风吹过车窗的帘子,风夹杂着雨水,正巧落在顾九的脸上,她伸手抹了抹,指尖有些湿漉漉的凉。 “罢了,料你也不会抱女人。” 顾九淡淡道,她低头瞧着自己的指尖,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年沉郁的凤眸闪过一瞬欣然之色。 “不过……” 顾九方启唇,语锋一转,那少年又殃了下去…… “不过这种歌楼舞馆到底是去不得的!” 寡月愣了许久,又想说是赵大人要带他去的,再说以后也少不了这种应酬,可是怎么开口? 顾九面向他,再补充道: “酒楼茶肆可去,歌楼舞馆少去!” 不为别的那地方女人多!不是她让他不接触女人,只是那里的女人难保对这他生了那种心思! 遇上个清高的还好,遇上些死缠烂打的,便是徒生些破事来。而这呆瓜笨木桩子却又不知他自己多大的“魅力”,姐儿爱俏,还专爱他这种面上温雅谦和的。 “不是我狠心偏执不想让你接触女子,你瞧瞧如今这破事滋生,缠上你的女人哪个不是死缠烂打像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九儿不是……” “噗!——” 车帘外传来一声嗤笑,接着又听到“啊”一声惨叫。 小易揉着自己的脑袋,将将是被什么东西打了?好像是一只鞋,再往一旁一偏头紫砂已从车板上拾起那只布鞋。 九爷好准!小易心里想着,九爷如何知道是他,不是紫砂,而且砸的这么准?小易后怕的一惊!以后再不竖起耳朵偷听了。 顾九表示她的肺都要气炸了! 寡月很是哀怨地想,本来就顾九不是嘛,她要是能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他,甩都甩不掉就好了。 顾九一甩衣袖,身子往一旁偏去,不再看他。 寡月见此心中紧张忙道:“九儿……我都记住了,酒楼茶肆可去,歌楼舞馆不去。” 他知晓顾九的用心,确实是这样的,被人缠上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一个萧槿已是够他头疼的了。 不过,今日这一出闹了下来,靳南衣不怜香惜玉而且还好男风的传言估计会愈演愈烈了。 不料他这么乖,听懂了她说的中心思想,顾九微讶了一下。 末了,她点头“嗯”了一声后,再偏过头去。 —— 马车先在江南司衙门处停了一会儿,等小易将马车牵了出来以后,再上了回花溪县的官道,小易驾着车走在最前头,紫砂驾着车跟在后头。 “九爷、靳公子,到了!”约莫是过了一个时辰以后,听得停下车的紫砂朝着车帘唤了一声。在年三十以前啊,紫砂心里也迷糊着,九爷和这靳公子是不是好的不正常了一些儿?后来得知九爷是女子,紫砂那叫个讶异,不适应了许久,后来又像没事的人一样了,便也不提了,反正他当小厮使当丫鬟使,都是九爷的人。 进了花溪县尹住的房子,寡月又是端茶又是递水。 “九儿饿了吗?”见顾九方用完茶寡月又问道。 “还好。”顾九道,她现在只是困、累、乏! “要沐浴吗?水马上就烧好了我去取!” 顾九还没有回答寡月就闪开了。 小易与紫砂提着热水走在长廊里。 小易无奈叹道:“这一到家里主子是面子里子全被犬吃了,这谁这么对媳妇儿?……” 紫砂柔声轻声再小声的道:“我家主子说了,男人在没娶着媳妇儿的时候都这样,娶着了,就是媳妇儿伺候大老爷子似的伺候他了……” 寡月走在前头隔着十几米,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他知道紫砂这孩子从不说谎,眉头一皱,顾九真这么说了的? 不禁回头一想,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他还是阴寡月的时候…… 这一想,霞红慢慢地爬上双颊…… 还真是这样的……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她养成“小白猪”,虽然是只小病猪…… —— 寡月提着热水进房里的时候,顾九清楚的看到他绯红的小脸,不禁又想,他这一天都在想什么?从她见到他起就没有露出过正常的神色…… 沐浴的水打理好了,紫砂和小易相继出去,带上了门。 顾九走了过去,见那白衣少年还杵在那处,迷茫着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 顾九也不赶他走,径直的走过去,放下帘幔,红纱落地,那人就站在外面,先是一怔,接着…… 热血一腾。 红纱里头的顾九开始解开自己的腰带,末了,进了木桶。 帘外的少年,睁大了双眸,身子完全的僵在那处,一动不动,虽说是如此僵硬,却又全身热血倾注于头面,胸前起伏,甚至微微喘息…… 少年还僵着的时候,帘子里头已传来哗哗的洗刷声……。 “哗哗哗……”撩拨着少年濒临崩溃的神经…… 顾九却同没事的人一样,说来也巧,不知这前县尹是不是个色鬼,这红帘从里头看外头只看得到约莫的人影,外头看里头看的几乎无差…… 以至于等寡月再进京城的时候,直接命人卸了这帘幔,啥都没再带上…… 顾九沐浴完,穿上一身中衣又随便披了一件短褙子,便自行卷起红纱帘子,朝外头走去。 出去后她才发现,那笨木桩子还杵在原地,她眉头一皱,暗想她该用粉笔将他的脚比着画下记号来着,看他动了几厘几毫…… 正无奈摇头,目光却落在少年的脸上,滞了一下。 她走近他,踮起脚,伸手往他鼻唇沟处一抹…… “流鼻血了?”说完她置于鼻尖一嗅,腥腥的…… “还真流鼻血了。”顾九方下完结论,那少年的脸爆红无比,本来只是一滴鼻血,接着没把持住汩汩流出…… 这下将顾九都骇了一跳,忙伸手去给他止血。 寡月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 顾九更是在想,听她“哗哗哗”的声音也可以听到流鼻血?这…… 太不可思议了。 没多想顾九赶紧扶他坐下,又给他找来棉布。 鼻子是堵住了,顾九却郁闷了,她将将洗的澡啊! “九,九儿……对不起……” 顾九打断了他,只是淡淡道:“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她再洗下手便是。 寡月凝着顾九,见她发丝微湿漉,将将沐浴,穿的又少,香味正浓,不禁又想起方才顾九沐浴的场景,接着…… 顾九洗了手,擦了手过来再一瞧,眉头越皱越深:“怎么血越来越多了?你……没事吧?要不要找大夫?” 寡月一听,心一紧,忙道:“我没事……可能吃了些辣的……上了火……”再说他自己就是大夫好吧…… 寡月只觉得脸更加似火烧,本就不擅长说谎,如今又这么扯谎,脸更烧了。 顾九凝了他一会儿,也没说什么了。 这再折腾一会儿天都该亮了,罢了。 便对寡月道:“你也回房去睡吧。” “嗯……”寡月应了声,有些失落。 柳下惠吗?他不觉得自己会定位在柳下惠上,九儿若是敢脱,他绝对敢…… 绝对敢…… 不是敢,是好想……好想什么…… 顾九将将上榻,转头就见那少年已闪身到她榻前,她小吃一惊:“嗯?”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少年不置可否,那脸红的已不知怎么形容了,支支吾吾道:“九儿……” “嗯?” “九儿……我能在你榻前坐会儿吗?”少年眨巴着清澈的灵眸问道,他不会傻到问九儿:我可以亲你一口吗?若是如此一问,便是直接被轰出门外了。 顾九漫不经心的点头,坐就坐吧。 寡月坐到床榻边,还不等顾九躺下,便一手握上顾九的腰肢,将顾九往怀中一送。 唇,就这么覆了上去。 顾九一瞬睁大双眸,什么状况? 强,强,强,吻? 他的唇温热舒适,还带着淡淡的茶香与草药香,厮磨啃咬…… 好吧…… 什么时候……这么会亲人了? 顾九搬起指头数了数,不过是三、四次的事情,怎么可以…… 这么舒服…… 想着,顾九开始闭目享受起来,罢了,就这样吧,不过,仅仅限于一个吻,她实在是太累了…… 一声鸡鸣打断了他们,不知不觉,这么晚了。 寡月松开了顾九,心里像摸了蜜似的,吃到了糖,满足的舔了舔唇。 顾九也没多说什么,心想,这下可以让她休息了吧。 寡月善解人意,便是将顾九的被子掖好,离开了。 —— 次日去见主子的时候,小易很是奇怪,昨夜离开的时候也没见主子受伤啊,怎么一衣服上沾了血? 害得小易拉着自家主子把了脉,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没什么问题才安心,心想,莫非是九爷的? 顾九一觉睡到下午,与寡月吃了一顿饭后,便将车上仅剩下的一坛子“醉花阴”留给了寡月,便要驱车回轩城了。 “九儿……不多住几天吗?”眼瞧着顾九正要上车,少年柔声问道。他本来不想强留顾九,只是心中不舍,便是忍不住开口挽留。 顾九上车前凝了寡月一眼,不忍道: “我过几天再来。” 寡月沉郁的眸子转而浮上欣喜,有这具话,便足够了。 “九儿保重。” “你也是。还有,你既然回来了还是要去见一见二夫人的。” 寡月怔了一瞬,颔首,眸深似海。 顾九将走,花溪县县尹府又来了一个人。 ◆ 顾九回到轩城,一是着手操办再在扬州开分店一事,二是推出四月新酒。 回九酒坊的第三天,便来了一人。 十分普通的坐骑,十分普通的装束,直言要她九酒坊的“醉花阴”。 顾九美眸微眯能知晓“醉花阴”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毕竟四月的新酒是“白牡丹”。而她提到“醉花阴”也仅仅只有三日前的那座歌舞坊。 即是如此,此人装束虽平常,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醉花阴”便不是一般人或者不是一般人的奴仆。 “坊主,在下是慕名而来的买酒客,听闻坊主一年只售三坛‘醉花阴’,这三坛坊主能否卖给在下?” 这不是厢房,不是内室,而是九酒坊的正堂,他这么一说,客人们都瞧了过去。 顾九余光打量一眼四周,显然大家都对这“醉花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年才出售三坛子的酒,怎么可能没有兴趣? 毕竟,物以稀为贵。 顾九未起身,而是对一旁的紫砂使了个眼色。 紫砂受令忙去将那三坛酒取来。 那人没问价钱,当场要看货,顾九伸手拿起一坛酒,唇一勾,用匕首抠掉封泥,打开那坛酒来。 酒香四溢,在场的人都惊到了。 那酒香一直传到了外头,路人驻足,围观的人便是越来越多。 那买酒客,唇一勾,心中赞了一句好酒,于是开始议价。 “多少钱。”他问道。 顾九沉声道:“即是爱酒人,我也不说多的,两百两一坛。” “两百两一坛?”顾九方说完人们便开始议论起来。 那买酒客也皱眉头,道:“是不是太贵了些。” 顾九凝着那人,虽不知这人说贵是真是假,只是她能算准爱酒人的心理。 她凝着那三坛酒中,她将将打开封泥的那一坛子酒,竟是随手拿起,将那酒悉数倒在了地上…… “啊!这人在做什么!” “这么好的酒,他在做什么?” 围观人又开始议论纷纷。连着九酒坊的伙计们也不解九爷是何意? 反观顾九却是一脸平静,淡淡道:“如此,只剩两坛了,要买便是六百两。” 那买酒客面色很不好看,冷汗直下,确实是爱酒之人,又是受人所投,连忙又道:“将才三坛都只要两百两一坛,这才两坛,怎么要六百……” 他话音还未落,只听得“啪嗒”一声一个酒坛子落地。 众人又是一惊,九酒坊的杜师傅更是心疼不已,那买酒客又何尝不是,取四时十二月至花提取可食之花露,由顶级的酿酒师傅所酿造的美酒,就这么…… 那买酒客连忙要去抱起最后一坛子酒,却被顾九抢先抱起。 那人忙道:“六百两是吧?我出,我这就出。” 那人说着便开始掏银票。 围观的路人唏嘘不已。 “早买不就没这事了!” “损了两坛子好酒!” “就是!” 路人们这会儿都指责起了那人。 九酒坊的活计们都瞠目结舌,九爷高,实在是高! “不。”顾九沉声道,“不是六百两,是一千,一千两现银。” “好……”那人咬牙道:“一千……” 等那人再折回来的时候,点了一队人马护送着一个箱子过来,那箱子里正是顾九所说的一千两现银。 顾九微勾唇,命紫砂一个个清点了。 这也是经营方法中的一种:物以稀为贵。 屋外的人渐渐散开了,只是老李子树下一个褐衣的少年站了许久,他怎么瞧着这九酒坊的坊主怎么那么像九爷呢? 九酒坊?九爷?还颇有些耐人寻味。 赭石没再多想,抱着在一品楼买的红头绳,和首饰什么的欣然回去。 他马上要大婚了,朱红前年前的时候,便是答应嫁给他了。不过,他着实有些想九爷了……若是九爷还在,也自是能给他主持的,如今苏娘说不上话,二夫人那里也是爱理不理的,不过,罢了,只要能和朱红过小日子便是了。他是小人物,小人物知足常乐。 赭石才将将走出这条街,街头就出来现一女子,粉色裙裾,微胖,却生的颇为娇俏喜人。 “朱,朱红……你怎么跟着来了?”赭石问道。 朱红瞧了眼赭石的木讷样子,笑道:“见你还没回来便是来寻你了,快些吧,二夫人到了,再回去晚一点,就要扣你工钱了。” 赭石瘪嘴,以前九爷在的时候从来不乱扣人的工钱的,只是这二夫人,哎!坊里头都走了好些个人了。这日九酒坊坊主售“醉花阴”的事情,在轩城传开了,过了不久也在大雍传开了,竟是成了大雍的一个典故。 顾九只是微抿唇,她不过是借用了以前听到的一个关于销售世上紧存四枚的邮票的故事。 罢了,顾九这才想起已离从花溪县回来,好些日子了。 便想着没事便再去扬州一趟。 却不料,这日,那人竟是来了轩城。 一路风尘的马车在九酒坊门前停下,虽不过百里路,却要在路上赶上一天或者是一夜的路。 小易有些疲惫的同紫砂打招呼,车上走下两位公子。 一个白衣素雅,一个紫黑华贵。 寡月一下车,便是像老李子树枝桠所在的二楼窗子处盈盈一望,正巧对上顾九凝着他这处的目。 顾九本是在想,阴寡月何时同郑子衿认识了?还是靳南衣本就认识郑子衿? 顾九眉头一皱,突然生出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来…… 想起那一日的扬州城,画舫之上,那少年玩味狐狸似的笑意,她不禁微微皱眉。 楼下。紫砂与小易将寡月的行礼搬下马车,又有酒坊的伙计将马车牵到了后院里取,紫砂再领着二人上楼,敲门。 顾九一理衣袍和头发,上前去开门。 “进来吧。”顾九柔声道 寡月对郑子衿一笑,伸手,示意先他进去。 郑子衿一收折扇,朝顾九拱手一作揖,若是初见她顾九也会觉得此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惜,不然。 顾九迎进他:“子衿公子请。”她的目光又落在他手中的折扇上片刻,心想,是那些文人墨客拿折扇的时候了? 迎进寡月,紫砂掩了门,又给众人奉茶便退下了。 饮茶间,一室宁静。 许久却听那紫黑色华服的少年,浅浅启唇笑道:“这位是嫂夫人吧?” 他这一语一出,让屋内其他二人骇了一跳。 郑子衿见他二人神色便心道:倒是他一语言破了吗? 顾九美眸微眯,连阴寡月低垂的凤眸也微有变化,都说重瞳着识人心,确实如此。 顾九自认为她扮起男人已经是“天衣无缝”了,很多人都认不出来,却被这人一眼识破了! 顾九放下茶杯,倒是不瞒了,直言道:“既然被你识破了,我也不瞒了,我是女人,可是不是你‘嫂夫人’。” 她此番一说,两少年的神情又变了,各自各自的心事。 这女人她就不怕伤了他南衣兄的脆弱小心脏吗?郑子衿暗自道。 寡月心里亦是有苦难言,明明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却在旁人面前他们的关系变成了这般模样!未婚妻?才不是呢,她是他的结发妻!越想越是窝火! 顾九话出口了才意识到可能又伤了某个玻璃心? 她想着,暗自扶额,扯开话题道:“郑子衿,你是故意递信函给我的?故意戏弄我的?” 顾九这么一说寡月果然瞧了过来,郑子衿也望向她。 顾九就知道寡月他不知这小子想要同她做生意的事情。 “你那三千两银子,至今未曾送来,这生意还想做吗?”她淡淡道,端起茶杯再抿一口茶水。 郑子衿摸了摸鼻子,面色微囧,道:“这几日去瞧南衣哥哥,便是耽搁了,明日一定派人给送来。” “无妨。”顾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哪里是真的要逼着他送银子来。 她瞧着寡月再道:“此行可是要去见二夫人?” 她问道,寡月颔首,末了,他同顾九道:“陪我回去。” 顾九指尖一滞,茶水荡漾了出来。 “好……”她浅淡道。 白衣的少年,似乎是长吁了一口气,没有想到这么容易的,九儿是深明大义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那就明日吧。”寡月小心翼翼地凝着顾九补充了一句。 郑子衿瞧着这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觉得这二人之间的故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概括的。 顾九点头,向来都是外人面前给足这厮面子即使是她异常堵心的时候,至于里子……看阴寡月自己,他自己明白。 寡月没有料到顾九在外头这么好说话,于是乎这人眉眼低垂间,凤眸一亮,唇角微微勾起。这么一来是不是告诉他,在外人面前是时候,他可以获得的更多一些?真的可以吗? “九儿,这茶好喝。”他轻缓道,云淡风轻。可他微低垂的脸,早已抹霞。 言罢,顾九愣了一下,朝竹榻旁的炉子走去,素手抄起一撮清茶叶扔进沸水之中,顾九沏茶不讲究,却能沏出极好的茶。 她缓缓地拿起寡月的茶杯,给寡月再添上茶水。 温柔的奉上。 一旁的郑子衿错愕了一瞬,凝着寡月端起茶杯,闻着茶香,心里头痒痒。 这嫂子也是美人,他也好想要美人沏的茶! “嫂子……”郑子衿吞了口口水,只觉得瞧着南衣大哥喝茶闻着都香,“给子衿也沏一杯吧!” 顾九凝了那少年一眼,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自、己、弄!” ------题外话------   ☆、第四十三章 她心疼他 什么叫要他自己弄?他可是她的客人啊? 郑子衿瞪了眼顾九,却见她面色不改,怡然自饮,再偏头瞧了一眼身旁的寡月,见他捧着茶杯,低垂着头,并不想替他说话。 郑子衿心中一酸,嘟着嘴自己去火炉上取水,手将将接近铜壶的手柄,便是被烫得嗷嗷直叫。 顾九摇摇头,白了那少年一眼,郑子衿瞧着顾九下榻,泪眼汪汪的凝着顾九,心中酸涩。 顾九将小铜壶提起,给郑子衿杯子里头添了水,又将水壶放回炉子上,才坐回原位。 将将接触到榻,她的腿便是一阵抽痛,小脸一白,牙齿一咬,冷汗都流了下来。 这一瞬不会被那个心细如尘的人错过,况且他就坐在她的对桌。 “你怎么了?九儿!”那人快速的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只手就搭在了她的手上。 顾九觉得腿好些了,摇摇头,这受伤过的腿一直就是这个样子,隔上一段时间,不时的抽痛一下,若是料得没错,又要变天了。 虽说她神色恢复了正常,表现的没有多么在意,寡月的心却没有安定下来,他料到是顾九受伤的腿,他本因她最近走路没有瘸的那么厉害,松懈了一段时日,这一来他又引起了警惕,他缓缓地收回搭在顾九手腕上的手,低垂眉目的那一瞬,眸深似海。 顾九见对桌的那人低垂着了头,不禁猜到这人心中生了计较,她纤长的手执起茶壶,又伸出左手去拿他的杯盏,雪白的臂膀上,那血玉镯子露了出来…… 镯子碰在在白瓷杯盏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屋里的人无疑都是一怔,顾九无疑是骇了一跳,因这镯子口径小,她是取不下了的,于是这镯子也没常出现在外人眼前过,却不料今日怎么就出来了? 莫非是……她又瘦了? 顾九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纠结的情绪,她因着镯子又想起诸多的往事来,好的、不好的,愉快的、悲伤的…… 有初时的喜悦,也有物是人非的悲凉。 寡月更是在瞧见顾九手腕上露出的小半个血玉镯子后,眸色愈加深沉,只字不语。 倒是郑子衿瞧见了,当即唤了一声:“嫂子,你,你手腕上的?” 他这一唤,顾九握着杯盏的手一抖,那滚烫的水就烫在了手上。 寡月忙接过她的水壶,夺过她手中的杯盏。这一慌神,郑子衿也不知自己要问什么了。 寡月放下茶杯与茶壶,便掏出一张绢帕来,正伸手要给顾九擦手,便被顾九夺过绢帕,那镯子很快的便被靛青色的衣袖给掩藏住了。 “九儿你没事吧?”寡月担忧地问道。 “是啊,嫂夫人没事吧?” 顾九白了郑子衿一眼道:“还不是,别乱叫。” 郑子衿住了嘴,又望向一旁的阴寡月。 顾九未抬眼,继续道:“我没事,你们无需担心。上点药便好了。” 开水烫过的地方灼灼的痛,顾九从茶几一旁不远处的小柜子里摸出一盒药来。 冰凉的药膏擦在烫红的地方,顾九觉得好受了些。 见顾九脸上的神情舒缓了下来,寡月长吁了一口气。 倒是郑子衿,见顾九没事,心中嘀咕了一句:将将那镯子,看着成色挺好的,是个好货。没想到看着木讷的靳兄,这么有情趣,选这么好的东西哄女孩子开心。他微勾起唇角,不是不解风情,或许只是因人而异罢了。 “子衿公子就多住几日吧。”末了顾九抿唇道。 “那子衿多谢,嫂……九爷的款待。”放下茶杯的郑子衿说道。 顾九点头,再偏首望向窗外的时候,已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果然是下雨了。 一顿饭罢,紫砂领着子衿与小易去了厢房,只留下顾九同寡月在房里。 顾九问了寡月一些关于县里头的事情,寡月讲的很耐心。 花溪县里原来有一个县尹,的确是个色鬼,取了十几房的小妾,还有好些个儿的外室。那县尹因禀德十年的时候押着当年花溪县犯事的陆家人去长安,半路上的时候被人给结果了,后来花溪县的县尹一直给空着,也没立即派人过去,只是由江南安抚使的人暂管着。 “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一个一直未出现的师爷吗?”顾九又问道,只是觉得这将将吃完了饭又坐着怪难受的慌,却又碍着今日腿痛不想起来走走,再想想也有好几日没有练剑了…… 寡月凝着顾九,见她脸色不是挺好看,便知她又不知是哪里痛了,顿了片刻,才道:“是的,也不知去了哪里了,我命宁元和小易去拜访过,他家里人说他是有急事出去了……我便没有多在意了。” 顾九笑道:“倒是你先找人去拜访他了。” 寡月怔了一下,见顾九笑了,也勾唇一下,缓和了一下,又见顾九眉头一皱,搁在桌子上的手捂上了自己的肚子。 寡月慌了神,竟是转身下榻。 “九儿你怎么了?” 他凝着她,见她冷汗淋漓,唇色泛白,心中一紧,便要伸手去抚她的脸,柔声问道:“九儿,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顾九也不知是怎么了?肚子很痛,记得没有吃错什么东西啊,将才的饭菜和平常吃的也无甚区别啊…… “我,我肚子疼。”顾九说道,手已搭在寡月的手上,用力一撑便要起身下榻。 寡月急忙道:“我扶你去。” 顾九咬牙点头,人已被寡月搀扶着下了楼。 等顾九进了茅房才发现自己月事来了,虽是推迟了些儿,正因为日子总是错乱,所以顾九才不知道怎么处理她的月事,又不能让旁人发现她是女子。 她扶着门出去的时候还瞧见寡月站在门口,蓦地她红了脸。 见顾九这么快出来,寡月紧张地问道:“还好吗?” 说着人已上前来扶她,顾九骇了一下,收回手。 “脏……”她说道撑着身体向前走去,她知晓他轻微洁癖,便刻意避开。 她走了数步,便觉得臂膀一紧,手臂已被那人擒住。 他扶着她走进楼里,紫砂将将站在楼道口,寡月同紫砂吩咐了一句什么,便送着顾九上楼。 等顾九将回房坐下,就见紫砂和小易各提着两桶子的热水上了二楼。 热水被倒在了,屏风后的木桶里头,紫砂和小易退下后,又见小易提了两桶冷水上来。 寡月见顾九在柜子里头找了一套干净的亵衣亵裤,又似乎是在某个盒子里头拿出一个什么。 寡月眼尖瞧清楚了拿东西,红了脸,见顾九踮起脚将那盒子里头的东西检查了一番,只找出了一个,眉头一皱,去了屏风后。 寡月忙走到柜子那处,寻了寻,很快便寻到了针线,又找到了柜子中层未用的棉花和布,将东西放到榻上,便细细的开始缝了起来。 他边缝,心中更是酸涩,想了很多,九儿身子不好,初来月事的时候又损了身子,便是来一次痛一次,也不知是几时才得好,赶明日了有时间去问问哪个资历老的大夫。 没一会儿他便缝好了一个,那时候他第一次做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这线头应该是要埋在里头的,后来他竟是自行领悟,将这些线头都埋在了里头,他很小的时候殷叔便教他缝缝补补,所以针线他谈不上精,到底是会的。 一口做了十几个,耳边撩拨着他神经的“哗哗”声渐渐浅去,末了,那女子穿上一身亵衣,披着一件长褙子,走了出来。 顾九面色惨白,只觉得自己腿一动,就是一涌而出,让她心头一骇。 顾九走到床榻,瞧着那人还没有走,目光又落在他手边叠起的一摞月事带上……。 “寡月……”顾九唤了一声,心中不是没有感动的,这个少年,总是在不经意间,在最细微之处,打动她…… 他解她风情,免她苦,免她惊,免她无枝可依…… “寡月……” 忽地她蹲在他的身前,柔柔一唤,臂膀搂住床榻上侧坐的那人的腰肢,她将脸搁在那人怀中,她想若是如此一世,她不会厌烦,她不会乏味,一日比一日更有味道,有些人是饮料,有些人是茶水,值得回味的是或浓或淡,经久不散的茶香…… 寡月因她片刻的依赖,心头变得异常柔软……他弃了手中的针线,搁在了老远的位置,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应起顾九片刻的依赖。 他承认每个男人都有强权的一面,面对心头白鸽的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有的人会选择折去白鸽的翅膀,或者将它关在笼子里;而他,会伤心会难过,却不会阻拦她自由的飞。 温柔的手抚上顾九的头发,婆娑着,许久,他才沙哑道:“九儿……别着凉了……” 顾九不想放开,她其实不想这么累的,可是人生逼迫着她不得不如此,奈何那些人如狼似虎,逼得她与阴寡月寸步难行。强大,有太多的逼不得已……她也能理解,许多年前阴寡月的感受,说到底,她遇见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罢了,却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灭族之痛,羞辱之痛,还有那么多的心酸苦楚! 见顾九没有动的迹象,他无奈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顾九踩着她自制的拖鞋的脚上,摇摇头,手摸到她搂着自己腰肢的手上,轻柔地解开,一手快速地搂上顾九的腰肢,一手攀上顾九的腿,将她抱起,这边是茶榻,顾九的床榻在内室。 抱着顾九,他觉得有些吃力,他的确不常抱她的,或许,以后该多练习一下。 顾九对这突然改变的体位颇有些晕眩,身下又是一涌,她腾地脸似火烧,颇有些哀怨的抬起头打量着这个罪魁祸首,见他一声不吭,抱着她胸前微微起伏,也能瞧见他的微微喘息…… 这才想到他这破落身子。 “阴寡月。”她慌了神,唤道,“放我下来。” 寡月见顾九如是说,愈发加快了步伐朝内室走去,这一下愈发有些喘息了。 的确是不见运动了,抱起顾九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有些力不从心。 他将顾九放到床榻上,微红了面。 还不待顾九钻进了被窝里头,她便问道:“你还好吧。” 这么一问寡月脸更红了,他眉头一皱,挺起胸膛道:“无妨的。” 顾九狐疑了一下,低着头道:“那你快回房睡去吧。” 少年怔了下,好像是瘪了瘪嘴,方道:“我弄完了再走。” 顾九晓得他说的是什么,不过是那没缝完的月经带。 她头一低,往被子里头一钻,背对着他道了句:“早些休息。” “嗯……”寡月凝着顾九许久,落寞地转身。 —— 次日顾九便随着寡月去见靳郑氏,顾九本是说要郑子衿一起去的,可那人说好不容易来趟轩城再回趟旧居,顾九当即就想到了轩城外柳家村的事情。 没有去毓秀坊,二人直接去了靳郑氏的府宅。 华车行过这高门林立之地,街道宽敞,此处是富人与轩城权贵们的集聚之地。 马车过了一处客栈,便是拐弯而去,直走将至这条街道的尽头,顾九望着窗外,吹着冷风,将将瞧见一处朱门一女子走下马车怀中抱着一个婴孩,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妇女也抱着一个大一点的。 顾九定睛瞧了许久,才瞧见那女子是尤如素。 几年未见,愈发生得妩媚,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 寡月见顾九瞧着外头,不禁跟着瞧了出去,没几秒钟又收了回来,还伸手将车帘掩藏的牢实些儿。 顾九骇了一下,不解这人是何意。她看女人都不行了吗? 寡月并不是因为顾九想的那样,虽然是春风暖人,可仍是不可多吹的,他不想让顾九着凉了。 正这时马车停下了,小易在外头唤了一声:“主子是这里吧?” 小易忙拿汗巾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春日出点汗水容易,可是一吹了风,着了凉,便是风寒了。 寡月瞧了顾九一眼要扶着她下车,今日即使是要见靳郑氏,顾九依旧是一身男装,寡月也不曾强求。 顾九将手搭在寡月手上,与他一起下车 小易已上前去敲门了,站在大门前寡月给顾九理了理头发。顾九的目光却落在紧闭的朱色大门处,不是没有派人来打听过靳郑氏这里的事情,因为“靳南衣”在长安的开销极大,虽说是每月卫箕都有给靳氏宅院送月例,可是一次比一次少了些,于是二夫人便将这宅院里头的人唤了一些个去毓秀坊和农庄里头去了。 若是往日,这马车一停,便是有人来迎了。 小易边擦汗边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人来了,是两个小厮。 那小厮寡月瞧着也有些眼熟。 两个小厮正想开口问小易:找谁? 立马瞧见了门外路边马车前站着的自家少爷,大吃一惊,忙上去迎。 “少爷,您,您回来了啊!”其中一个小厮作揖说道,另一个也赶紧作揖。 顾九疑了一下,难道靳郑氏还不晓得“靳南衣”被贬花溪县了吗? “二夫人在宅子里头吗?”寡月问道。 “少爷,在,在呢,我这便去通传,少爷,夫人若是知道您回来一定会开心的。”一个小厮说道,作完揖就往宅子里头跑。 另一个小厮忙上前道:“少爷,我去取引板,把马车弄进去。” —— 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进了院子,小易将马车上顾九给那二人准备的药酒和一些儿首饰拿下来。 正巧这时候远远的就瞧见一妇人被一个小厮引着,穿过垂花门前的一株桂花树,满带着笑意地朝这方走来。 那妇人,一身显得半旧的裙裾,体态显得有些臃肿,肤色还见白皙,顾九怔了一瞬才认出这人是芝娘。女人到了芝娘这个年纪便是有了发福的迹象,没想到才一年多未见芝娘,都有些认不出了。 芝娘上前来,瞧着寡月热泪盈眶,支支吾吾地寒暄了一番,寡月挑着些话答了。 原来,他被贬的事情,靳郑氏是知道的,只不过这底下的人不知道罢了。 “那少爷便随着我去见夫人吧。”芝娘说道,方才情绪过激,未曾注意到顾九,只以为是少爷的一个小厮,再一看这人身上的衣袍颜色虽是低调,可是做工、版样、材质都是极好的,这容貌,看着也颇有些熟悉,心里讶了一下,笑问道,“这位是?……” 芝娘方问完,目光再往下,就瞧见自家少爷握着这公子的手…… 芝娘怔在当场,正要开口刨根问底,却又听得自家少爷说道:“芝娘一会儿见了娘再说。” 芝娘心里暗自道是,便暂且放下疑惑,领着少爷去了。 那去唤芝娘的小厮站在垂花门处,正巧这时候那将马车赶往马厩的小厮也来了。 “哥,你说我们还要不要同少爷请辞啊?” 这兄弟二人本是认为这靳郑氏宅院,混完一生也不过是个小厮,最好也不过是一个管家,一个月半两银子的月例钱,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才一两银子。 可是他们终究不是薄情的奴才,想着这一年的工钱不要,算是报答了恩情,还了恩,便带着往年的工钱离开,自谋生计去,却又听到了少爷回来的消息。 “二弟,你说咱们能跟着少爷吗?”那大些的少年问道。 “哥,你想跟着少爷?” “我觉得,少爷会是个好主!” 自少比跟着这夫人强。可是少爷,能收了他们两兄弟吗? “哥,我见少爷对那靛青色衣袍的公子在乎的紧。”小些的凑上前去说道,“少爷看着冷淡,不如我们去讨好了那公子再说……呀!” 那小的还未说完便被打了一下脑袋。 大些的凝着眉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是了解少爷些,还是了解那个公子多一些?” 小些的嘟着嘴:“都不了解……” 大些的也不想再打他,叹了口气道:“罢了,照我说,我们直接去求少爷,别拐弯抹角便是,这样直接点好!” 小些的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个梨木架子的大插屏。 再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数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 这些于顾九而言都不陌生,只是这正房大院的台矶上没有再站着那么个合中的身材,肤白腮红,鼻腻鹅脂,观之可亲的丫鬟了。 对于尤如素她初时是抱着好感的,是的,观之可亲。 只是,那好感因后来寡月的事情变了味道。 或许都没有错,或许都有错。 尤如素难辞主命,阴寡月难舍对顾九的真情厚爱,而悲剧的产生不在于这里,只是那一时偏执,尤如素为了求得一个名分,而挑战了寡月的底线。 罢了,罢了,都是陈芝麻烂事了,顾九不再多想。 方接近台矶就走出一个这削肩细腰,身材高挑,鹅蛋脸面,俊眼修眉的女子。 顾九当即怔了一瞬,认出是尤如黛,一年未见将近双十年华的女子愈发的媚骨天成,更显成熟之韵味,犹如亟待人采摘的果实一般。 那女子瞧了眼芝娘,又瞧了眼自家少爷,赶紧俯身行礼。 顾九下意识地凝了眼寡月,心道:如斯美人,他也能坐怀不乱? 寡月感受到顾九的目光,朝尤如黛微微颔首,便由着芝娘引着他们进去了。 尤如黛被自家少爷那一勾唇弄得有些恍惚了,她这年龄放在别人家里便也早嫁了,就是尤如素也是孩子都有了,尤如黛也不是不知那巫山之事,有好几次往那隔壁姐姐家跑,就偷偷的撞上了她姐和那老姐夫做那事。 一想着自己好歹是个没嫁人的,又听夫人说少爷喜欢的那姑娘恐怕是已经没了,心里一喜,却在那二人走进房内的时候,眸光落在某处,猛地一滞。 尤如黛骇了一跳,方才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少爷身上了,却没有瞧见少爷身旁的那个公子。 少爷和那个公子……竟然是牵着手的! 尤如黛心中一酸又一紧,咬着牙上前去,她没瞧见顾九的正面只是瞧着背影。心里暗自想到,自己好歹是个女人,少爷喜欢上一个男人能喜欢上几天呢? 男人又不能生孩子。 尤如黛本是没这么想的,她那时想的很清楚,少爷心里有人不要她们,她便是不会嫁给少爷的。只是因为这一晃两三年过去了,再者少爷的心上人也死了,要嫁便嫁给少爷吧,至少是个熟悉的,去了别家,她指不定要花上多长的时间熟悉起来呢! 她心里虽酸,却咬着牙,大步踏进门,跟上前去。 等众人进来的时候,靳郑氏已梳妆打扮好坐在炕上了,身旁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有些面生。 顾九方进门的时候就瞧到了靳郑氏是坐在炕上的,这都春暖花开了靳郑氏还坐在榻上,也不知是什么顽疾?顾九不由地再看了一眼靳郑氏,却觉得她身上那身缎子极其眼熟。 顾九凝眉,没再在意,不知怎么顾九远远地看着那女人便觉得她那张脸似乎常年都没有变过,如今她远看着也不显年龄。还有,她为何常年都穿得这么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似乎是有什么顽疾,或许是畏寒。 顾九正想着,芝娘已笑嘻嘻的上前去给靳郑氏汇报去了,芝娘方说完,就站到了一旁。 这时寡月才轻不可见地松开了顾九的手,上前去朝靳郑氏行礼。 顾九没有上去,站在进大堂门的位置,只觉得一旁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朝她投来。 顾九心中微讶了一下,知道是谁便也不甚在意。远远的她听到那母子二人寒暄的话。 先是寡月象征性的问靳郑氏身子还好不,可曾按时吃药,睡得又可好。 靳郑氏心生感动,却又想到一事,立马问道:“南衣啊去年十月的时候为娘梦见了你……” 靳郑氏这么一说堂前一前一后的二人都怔住了。 于寡月,于顾九,似乎是在十一月的时候,都梦见过南衣…… 靳郑氏见寡月变了脸色,心中一疑,思及南衣梦中的样子,还有……她这么多年来哪里曾梦见过南衣? 靳郑氏眉头一挑,问道:“莫不是十一月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寡月神色一沉,拱手如实相告:“那时南衣中了一箭,性命危在旦夕……” 堂前的人除去顾九和小易神情不同以外,其他人都是一惊。 “那还好吧?”靳郑氏骇了一下问道,虽然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后话了,如今这人还站在她面前,如何又称得上好或者不好? 寡月勾唇,这世间有极大一部分人在乎的是他死没死…… 而只有真正在乎他的人,才关心他痛不痛…… “无妨。”寡月浅淡道,脸色平静。 听着寡月这么说,靳郑氏便也没问寡月的伤势了,连着芝娘也似吁了一口气。 似是想到什么,靳郑氏忙问道:“南衣啊,这朝廷那头是个什么意思……”说到这里,靳郑氏瞧了眼一旁的小丫鬟,道:“你想下去吧,如黛你也下去。” “是。”二人齐声道。小丫鬟走的快,尤如黛凝了一眼炕上的靳郑氏还有一旁的寡月才退下。 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还不由的打量了一眼顾九,猛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步子一滞,只觉得脚像是注了铅似的,迈不开,等芝娘催了一声后,她才动了腿退了出去。 顾九也察觉到了,尤如黛可能是认出她来了,虽说是才一年多未见,也到底是相处过的人,如今她男装能认出她来,尤如黛还是有些眼力的。 大门还没被掩上,靳郑氏瞧了一眼站得老远的顾九和小易,隔得远郑裕安也没有多瞧,只道:“南衣啊,这他二人……” 寡月知晓郑裕安的意识,却沉声道:“娘但说无妨。” 郑裕安脸色难看了一瞬,连着芝娘也是一怔。 尴尬了一瞬,芝娘赶紧上前去关大堂门,芝娘这一动,这氛围也松缓了些。 郑裕安咳了一声,芝娘忙道一旁矮几旁的火炉上将一个紫砂壶端起,倒了些黑乎乎的东西给郑裕安递过去。 郑裕安接过芝娘递来的杯盏,小小的吃了一口,便搁下了,同芝娘浅淡地道:“给少爷端椅上茶!” 芝娘应了一声,忙给寡月端了椅子对着靳郑氏摆上了,又去沏茶。 “坐吧,我儿。”郑裕安唤了一声,又端起手边的杯盏吃了一口。 寡月也是后来才晓得这郑裕安似有喘证,也不知是不是,但她杯盏里头的东西似乎是“枇杷膏”。 寡月一撩衣袍坐下,余光似是微微瞧了顾九那方一眼,表现的并不明显,这会儿无人察觉。 见他坐下郑裕安忙搁下手中的杯盏问道:“南衣,朝堂那方是如何说的?” 那妇人有些急切地说道,话语之中有些不耐烦的焦急。 寡月不适的皱眉。 “依圣上之意是让我再做一件功在社稷的大事,才能让我入长安。”寡月知晓这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圣上已贬了他,又立马收回成命,圣上颜面何存?于是便行此招。无论如何,圣上如今对“靳南衣”都是心生了芥蒂的。 靳郑氏直起身子,道:“那便快些办一件大事!让朝堂早日唤你回朝,也让……。”郑裕安蓦地止住,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瞧了寡月一眼。 正巧这时候芝娘,沏好了茶,给寡月送去。 “少爷,您用茶。”芝娘小心翼翼地瞧着寡月,知晓方才夫人又心急了,不过话说回来,夫人自来江南脾气变了好多,不,该说是生了少爷之后…… 寡月接过芝娘的茶,没有立马用,而是起身方道最近的茶几上,又朝郑裕安道:“圣上之心,不是旁人能猜到的。” 寡月有注意靳郑氏的神情,见她一瞬凝眉,似有些咬牙切齿的痛恨,他皱眉,心知自己又说了让她不悦的话,他不甚在意,只要自己心中清楚就好。 顾九抬起头,远远地凝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原先她也不曾多想,只想着圣上这么说就是还有机会,却未曾站在夜帝的角度想过。 种种迹象表明夜帝,不会是个大度的君主。 这么一道圣旨,也不过是因他靳南衣确实是立了功,却又不想收回将将贬黜的指令,便行此举。 功在社稷? 如今想想顾九颇觉得可笑,若是能两次有功于社稷,岂不是注定青史留名? 再说此等大功,就算有心要去立,无天时,无地利?又岂能成,而一般的功劳,又如何让那高位者心服口服? 这个,太难了…… 也难怪,阴寡月最近看着消沉却又懒散了许多,或者是她的错觉吧。 郑裕安,竟是从炕上站起,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我儿,你还要为母在这地方呆多久?你也看到了,你入了翰林,为母尚且不能被接回靳公府,只有谋求高位母亲才能回去,只有谋求高位,我才能带着芝娘还有如黛回去。” 郑裕安似是有些情绪过激,冲上前去,就握住寡月的臂膀,嘶吼道:“南衣我儿,你三岁时候娘抱着你南下,餐风露宿,在路上你生病了,就差那么一点就没了,那时候你鼻塞,是为娘夜夜用口将你的鼻涕吸出,给你通气的,那时候,你还那么小,那么小,儿子,你若是记得为娘的好,便早些,早些……” 寡月被靳郑氏摇晃着,他的确听南衣讲过这件事,三岁的时候南衣生了一场大病,是靳郑氏救了他的命,至那以后,这件事也没少在南衣耳边提及。 想起南衣小时候也就差那么一点就没了,又是这个女人救了他,不管怎样,这个女人也确实是养育了南衣。 就像南衣死前说的那般…… 罢了,寡月闭目。 这样的场面着实是让顾九一惊,显然是担忧寡月。 顾九快步上前,握住那女人的手,道:“靳夫人,您冷静点!” 这一握竟是让那女人猛地止住,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靳郑氏竟是一个大力将顾九的手甩开。 量顾九如今日日习武,也被她甩出几步的距离。 “九儿!”寡月忙去扶顾九。 靳郑氏被芝娘扶住,芝娘一近靳郑氏的身子,她猛地避开她一些,郑裕安握着她将将被顾九握着的那只手。 顾九错愕了一瞬,显然是觉得靳郑氏这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些? “夫人……”芝娘也担忧地唤了一声,夫人以前便是不让人近身伺候的,但今日爷是头一次这样排斥她的,想想确实是被这人突然出现给吓到了。 寡月凝着眉,见情况不对,毕竟这郑裕安是长,忙上前道:“娘,南衣代九儿陪不是。” 郑裕安许久才缓和过来,喘息着,没一瞬又咳嗽起来,寡月疑了片刻,这靳郑氏的喘证不知是不是先天的那种,或许不是。 他想起前年的时候来这里过年,冬季是喘证频发的季节,那个时候也没见她咳喘,不是先天所致的吧? 芝娘忙将那膏子递来,郑裕安急着吃了几口。 好些了,又回了炕前坐着。 靳郑氏凝着寡月怀里护着的顾九,方才她听得他唤她“九儿”。 女人眸色一黯,意识到了什么。 “是你?”郑裕安凝着顾九沉声道。 那目光落在顾九身上,她只觉得自己被蜂蛰了一下。 背部发寒,她颔首:“夫人,我是顾予阡。” 靳郑氏勾唇,浅声道:“原来是,九爷回来了。” 她语音清浅,淡淡的无情无绪,却让顾九有些发寒,从一开始的时候顾九对她还没有那种感觉,只是现在她不免对她有些莫名的不想接近起来。 感受到顾九地沉默,寡月上前道:“孩儿受那一箭,便是九儿将孩儿唤醒的,若是没有九儿……孩儿恐怕是……” “南衣,为娘如今不管你要娶谁,只想告诉你,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靳家的骨血,为娘生、你养你,这恩情……为娘不求别的,只要再入靳公府,只要你谋求高位……” “便是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郑裕安也始终是你母亲!” 那妇人未曾看寡月一眼,却是字字铿锵打在寡月的心头。 寡月早已将自己当做南衣,便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南衣的记忆,便也要习惯南衣周遭复杂的人际关系…… 活着,的确很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 有被别人逼迫的,也有自己逼迫的。可是,也唯有活着,才能守护,才能拥有,他不是一个人活着,他活着,为顾九而活。 他缓缓地执起顾九的手,微垂下眉目,朝着郑裕安道: “南衣,会尽力快点。”他开口,带着淡淡的喑哑,如同沙子磨砺石头的声响。 这么一句让旁人听着不浅不淡的话,于寡月而言是难得的,别人不知顾九知晓。他从不轻易许诺,许诺便是一定竭尽全力,靳郑氏又何苦一次一次相逼,他很累了,很累很累的,他不是没有努力,而是举步维艰。 奈何这些人,只是想到自己,他们又可曾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想想。 她,心疼他。 ------题外话------ 【南衣你潇洒了,你弟呢?→_→】 靳:jin(音:尽)【尽南衣】 勰:xie(音:鞋,历史名人:文心雕龙作者刘勰) 赟:yun(音:一声,说实话我以为四声才取的,抱头。→_→宇文邕的儿子宇文赟,北周该是亡在他手上了,想他老爹那么牛,没办法慈母多败儿,杨坚后头就给篡了。) 韫:yun(音:运,历史名人:谢道韫) 沂:yi(音:移)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四十四章 大胆决议 何这些人,只是想到自己,他们又可曾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想想。 她,心疼他。 顾九手心的汗水将寡月的湿润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紧张。 眉心一动,寡月紧握着顾九的手,示意她不要意气用事。他不想她为他担忧地,这些事情他都会处理好。 如今时局窘迫,郑裕安身处江南不干涉他喜欢谁,要娶谁;那么他日能入靳公府呢? 如此一来,最关键的还是要得到靳公的认同,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可若是不能回长安,靳公之认可有算什么? 顾九偏头望向寡月,见他眉目低垂,薄唇轻抿,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冲动举止,这般意气用事,只能让自己与靳郑氏的关系闹僵,寡月如今是靳南衣是她的儿子,终是夹在中间难做人的。 站在一旁的芝娘擦了一把冷汗,颤抖着身子上前来,扯出一个笑容:“少爷,夫人,我要邬大给许婆子说做一顿好的,该是做好了,少爷便留下陪着夫人用一顿,看能否再小住几日?” 寡月眉头动了动,又望了眼一旁的顾九,方朝郑裕安道:“南衣……留下陪娘亲……用膳。” 他话音将落,郑裕安的神色稍好了些。 “如此,芝娘便快去准备吧。” 郑裕安淡淡地说道。 顾九望向这妇人,她觉得自己愈发不懂这个女人,她明明不只是想回长安而已,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郑裕安是有野心的。 她要什么,顾九不得而知,但绝非是仅止于靳公府;郑裕安处心积虑想要回到长安,便只能依靠靳南衣,可是要靳南衣谋求高位,郑裕安当真会放弃让靳南衣迎娶世家女,成为高门婿? 还是,郑裕安只想一时稳住靳南衣,等入了长安再行打算? 顾九低垂下头时,美目微眯,就算是哪日回了长安,也切莫对这郑裕安掉以轻心。况且那谢珍的儿子还不知是不是遭了她的毒手,若真是如此,这妇人……便是表面端庄,实际蛇蝎心肠,心狠手辣之人…… 宅子里对靳南衣这少爷也是极其尊重的,厨房那头很做了些好菜,宰了一只公鸡,炖了一大锅鸡汤,其他鱼、肉就不必说了,倒是顾九惊奇,竟然还有腊肉和熏肠,没有想到这宅子里头腊月还是办了腊货的。 许婆子的手艺不错,看得出来以前许是靳公府里头的好厨子,然后跟着郑裕安难下了。 寡月给顾九夹着菜,而自己却吃的少,总觉得这腊肉不是顾九腌制的那种味道,禀德十年腊月里头吃到的味道,足以让他回味一生…… 现在想想,少年时候一切的幸福与苦难都离不开,禀德十年。 尤如黛坐在对桌,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吃着饭,心里却已把顾九问候了千百遍,她没有料到这女人命大没死不说,还能得少爷如此相待…… 这头,正当寡月要夹菜的时候,顾九给寡月夹了一筷子的鱼皮,是新鲜的鱼,所以鱼皮很是美味。 寡月骇了一下,微抬眸却发现众人都凝着二人。 顾九知晓寡月喜欢吃鱼和她腌制的腊肉,所以将将一筷子将那鱼皮夹来,却不曾想到这鱼煎鱼的极好,筷子一夹便是一整条鱼的大半鱼皮都给夹了过来。 还好顾九手快,扔寡月碗里头了,没有听到什么嘲讽的话…… 芝娘和尤如黛本要开口说什么,努了努嘴,见顾九将那鱼皮夹给了少爷,顿时哑口无言。 郑裕安的脸色难看,顾九瞧见她的目光落在,那被她一筷子便扒了皮,只剩下鱼肉的鱼身上。 心中一紧,微红了脸,想到若是站在她们的角度,这么做,好像是有那么点过分了…… 可身旁的少年却是面色微红,心中陡升喜欢,这可是顾九第一次在旁人面前给他夹菜,竟是一整条鱼皮全包进了嘴里,细细咀嚼…… 吃了一会儿,寡月也察觉到顾九没有夹菜,更没有给自己夹菜了,他心里微发酸,瞥了一眼顾九的空碗,又想去给她夹菜,正当这时候靳郑氏撂下筷子道:“你们慢用。” 郑裕安都不用了,芝娘和尤如黛如何用的下?当即就撂下筷子。 寡月和顾九又怎敢再用?也搁下了筷子。 顾九表示她没有吃饱,她饭量本来就大,不过如今已习惯了这种感觉,这种场合经历的多了,便也不甚在乎了,饿了回去再吃,不能再闹了笑话,如今她不是单薄的一个人。 “既然都不吃了,那便传茶水吧。”郑裕安瞥了一眼众人,抿唇说道。 没吃完的东西都被撤走,许婆子瞧着未曾多动的菜肴,心里有些乐呵,这样下人们都能吃点好的了,她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同几个婆子,端着菜离开了。 小丫鬟捧着茶水上来,见靳郑氏端起茶杯,顾九才敢伸手去碰,芝娘和尤如素虽然资质长但毕竟是下人,只陪吃饭不陪饮茶。 顾九立马闻出了这是毓秀坊的嫩碧汀,方入口,她立马想到了第一次品这茶的时候,想起南衣带她去毓秀坊的情景…… 一时间,她将茶水吞下,竟是忘了这是给她漱口的茶。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她红了脸偏头望向阴寡月。 “没事……”那人柔声安慰道。 芝娘和尤如黛眉头一皱,少爷都说没事,她们还能说什么呢? 却听得一声杯盏叩桌的声音。 顾九骇了一下,瞧向郑裕安,见她是瞧着寡月的。 “南衣,这任何事情你都惯着她,若你日后居了高位,领着她去参加什么宫廷设宴,或者是世家贵妇贵女们的设宴,她什么都不懂,你不怕别人耻笑?” 郑裕安说道,寡月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听得郑裕安又朝顾九道: “九姑娘,我怜你是孤女,如今我也不强求你的身份要配得上南衣,可你不能自持他的宠爱,便是什么规矩都不懂!”妇人喘息着,停顿了一下,“我今日说你是要你记住,长点记性。” “是,夫人……说的是。”顾九低垂着头说道。 一旁的人芝娘、尤如黛、小易都讶了下,原本尤如黛骇指望顾九顶嘴的,却没有想到顾九会这般说。 寡月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痛。他比谁都知晓九儿,她是一个要强的人,能低头已是不易…… 郑裕安见她如此,想说的话全打住了。 寡月没有再插话,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都会让关系变得更僵硬。 若他意气用事说不是九儿的错,是他失察未行教授,靳郑氏会更加恼怒。他便是面目沉静,一句话不说,却又悄悄伸出一只手去握顾九的手…… 顾九本是因为被众人轻视,又因他表现的神情淡淡,微微有些酸涩,量她是再大度的女人,可以忍受别人的有色目光,却也受不得知心人的半点冷落,而这时他伸来的温热的手,无疑是给她的莫大安慰。 无可否认,这人是个有心机的,他可以将利益最大化,矛盾最小化,毕竟不真是个笨木头桩子…… 只是这少年心机如此,又怎么会被贬了的? 一篇祭文就可以将他贬到扬州花溪县去,不知是好笑还是好伤感…… 末了,郑裕安只道了句:“芝娘,你去给南衣和九姑娘安排房间去吧。” 郑裕安一出此言顾九和寡月二人动了下。 寡月轻缓地松开握着顾九的手,朝郑裕安拱手道:“娘亲,南衣还有公务,今日不得留宿了。” 郑裕安怔了一下,表现的微微有些失落,即是公务,郑裕安也不好阻拦了,只道了句:“如黛和杜鹃儿你们去送送少爷和九姑娘。” “是……”女子娇声应道。 不要芝娘去送,却要如黛和那个小丫鬟去送,众人心知是什么意思。 这靳郑氏,心底里,还是想将自己一手培养的丫鬟送到靳南衣身边的。 顾九不甚在意同寡月走在后头,规行矩步,亦步亦趋。 小易已去马厩里牵马车去了,马厩里他见到了领着他进来的小厮两兄弟。 “这位兄弟……”邬大上前去,将一封信塞到小易手中,“劳烦兄弟将这信递与少爷。”说着红了脸跑开了,邬大一走,邬二也跟着走了。 “哥,等等我。”邬二跟在后头唤着。 “哥你说这行得通吗?”邬二问道。 “听天由命吧。”邬大叹了口气道,“若是能跟着少爷自是好的,只是……哎!” “只是什么?哥。”邬二继续问道。 “哎!”邬大偏头望向邬二,轻声道,“你不是不知道,少爷他与夫人之间的事情,若是少爷因我二人是夫人的人,不肯收,我们便只有自谋生计去了。” 邬二瞧着邬大叹了口气,罢了,便是先听大哥的,这宅院里他是真心不想呆一辈子,虽然他们二兄弟是靳郑氏到了江南后收的。 顾九与寡月走出靳郑氏的宅院,尤如黛和杜鹃儿站在大门口朝自家少爷盈盈一福。 “罢了,都进去吧。”寡月吩咐道。 她二人怔了一下,说道:“少爷保重。”没有立刻进去,只是站在大门口。 寡月也未多理会,转身牵着顾九的手离去。 小易将马车停在大路边,见二人走近忙撩开车帘子,寡月扶着顾九进了车,正当寡月上车后,小易递与寡月一封信,寡月讶了下,什么也没有说接过了。 马车内,顾九许是困了,靠着车壁有些昏昏欲睡,寡月见状伸手将她搂过,让顾九的头靠着他的肩膀。 “靠着我睡。” 顾九顺势靠着他的肩膀,比之坚硬的车壁也确实好受了许多。 顾九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寡月才看了眼掩藏在袖中的信。 少爷亲启。 字迹方方正正,没有笔锋却写的很是认真,他未拆开,只是收入袖中。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顾九浅浅淡淡地呼吸声。 他想她是真的累了。 叹了一口气,他能理解她的辛苦,将来,他们或许还有更辛苦的路要走。 他伸出另一手揉上她的额际,未顾九舒缓一下,又垂下手,握上她的手。 这样平平淡淡挨靠在一起都是幸福,这样才像是知心人,结发人…… 为了他和她的将来,他会努力的。 他好想还呆在轩城再陪着她几日,可是他要回花溪县了,下次他再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外官虽然没有限定不让到处跑,却是公务繁忙,加之他将将接手,有时候一大早坐在县府直至日落时分都不见得将一本册子上的东西理清楚。 花溪县不仅仅只有一个县府要管,县下还有二十多个村子,这么大的一块地方,人多事杂,他是县官大事小事,就算是邻里扯皮的芝麻大的事情他都得管的,不过前些日子春种忙,所以县里也没有多少案子。 车至九酒坊,马车停下,顾九被惊醒了,揉了揉脑袋,茫然地瞧了瞧身旁的人,嫣然一笑。 少年脸颊升起一抹红晕,目光落在顾九的红唇上,心头又升起一股让人瘫软的酥麻。 少时听殷叔讲到为博得褒姒一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一事。那时他年纪小,只觉得那是荒唐,世间哪里来那般冷艳的女子。 如今觉得,世间之事,不过唯心罢了。 “寡月,下车了。”顾九见他盯着自己看,没有松开手的迹象,便提醒道。 “嗯……”寡月怔了下,猛地松开握着顾九腰肢的手。 “下……下车吧。”寡月说道。 顾九诧异地凝了他绯红的俊脸一眼,挑帘下车。 寡月自行收拾好东西,便去找顾九辞行。 顾九也知道他今天是要回扬州去的,也没等他开口,抱出一坛酒道:“你的药酒快喝完了吧,我又给你泡了一坛,别忘记喝了。” 顾九说的是那个雪莲、鹿茸、等名贵药材泡的酒。 寡月愣了一会儿,酒坛子被包装好了,他看不到,也是他回去之后才知道,顾九给他泡了三株雪莲。 寡月不是不震惊的,她哪里来得这么多的银子?也是后来听小易讲起,他才知晓了那个九酒坊坊主日赚千两银子的故事! “我送你下去吧。”顾九从二楼的窗户这里已瞧见小易和紫砂在交流着,她给他安置的一些东西也被搬上了马车。 “我会去看你的,你注意身子,别太劳累了。”顾九边走边说道。 寡月只是点头不语,不知道,每次离别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舍,可是他是男子,这种情感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够表现出来…… “什么功在社稷,尽力去做便是,就算是永远留在花溪县……” 她陡然打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 就算是永远留在花溪县,她也会陪着他的……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任那些惜时想置他们于死地的人,惜时嘲讽过他们的人逍遥快活,他们做不到…… 阳光从老李子树下斑斑驳驳的空隙里照射下来,九酒坊的客人络绎不绝,有的是买酒的,也有的是慕名而来拜访靳南衣的。 顾九也听到过那些人同寡月的交谈,倒是有许多人都是在安慰他,说只要建了功,便可以再回长安。 顾九知晓寡月的为人,便是他危难时期,只要别人关爱过他的,哪怕是同他说一句关心的话的,他都会铭记。 他不是完美到不可挑剔的男子,他不是初时一见就能让无数女子误终身的男子。 也正因为他的不完美,所以才会更加珍惜那份悸动,才会更加感恩命运,铭记恩遇。 寡月回头朝顾九一笑,这一笑,让周围围观的女子,还有出入一品楼的一些贵妇小姐们都看的恍惚了。 “保重。”寡月淡淡道。 “你也是。”顾九重复道。 寡月没有再多逗留,上了车,郑子衿没有回来,他六信给顾九,要她替他捎给子衿。 他垂下车帘,隔开那些女子的目光,有少女朝他的马车扔上手绢和鲜花,砸的小易满脸惬意。 无奈,高扬唇角。很久以前,他是阴寡月的时候,不见女子追逐;曾几何时,他是靳南衣的时候,也不见女子对他这般;如今,他是靳公长孙,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翰林四品侍读。 她们,喜欢的是他的声名,还是他? 不置可否,他也不会在意。 ◆ 这日,顾九又坐着马车来找袁捷,如此她已来了不下五六趟了,还是没有慕华胥的消息。 慕华胥,他究竟去了哪里? 他知不知道,她和寡月都很担心他? 这么久了,也不怪顾九和寡月会往坏处想,顾九也曾拉着袁捷问过,诸如:慕华胥有没有什么仇家,他临走前有么有留下什么消息或者信之类的。 袁捷也只是摇头。 顾九眉头一皱:“哪里有你这么不担心主子的奴才?” 袁捷想说,他也很担心主子,可是他没有办法啊,主子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这一次离开的时间最长,再说了主子先前下过令。 ——我就算是十年不回来不要动用慕舫的人去找! 顾九将一旁的凳子一踢,“轰”的一声响,颇为恼火的走了。 “九爷,袁捷送您。” “不必了!” 再从华胥楼出来,听到一阵锣鸣声,顾九诧异地望了过去。 入眼,绯红。 毓秀坊的梧桐树上挂着几根红绸,树身上也贴着“囍”字,毓秀坊的牌匾上挂了一个红绸扎的花,连过年才见的着的红灯笼也挂了出来。 顾九讶了一下,驻足,呆呆的站在那处。 苏娘何几个绣娘们站在那处,短短一年,顾九瞧见秦彩鱼也绾了髻,是妇人的发式了。 喜婆和苏娘搀着一个个头不高身形微胖的女孩出来,女孩带着喜帕,一身红色。 人群之中走出一个有些憨气,却清秀的新郎官来。 她认出是赭石,便想着新娘是朱红,其实看到新娘的时候她就不猜到了。 “九爷,回坊吗?”紫砂上前来问。 顾九颔首却是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来递与紫砂。 “去挑一份送嫁娶的礼品,给朱红送去。” “爷……是。”紫砂忙接过票子,“九爷,我先送您回坊。” 顾九颔首,朝马车走去。 ◆ 四月很快便过去了。 很早,大约是五月的时候江南的雨期很快的便来了,这场雨来的太早了,江南的农民们却心里乐呵,雨水好啊,谁说雨水不好呢? 可是四月末五月初,雨带一直停留在南方地区,吴郡多处都淹了水,还好扬州在北边些。 再至农历端午过后,雨带没有北移,整个大雍大半疆土都见太阳,滴水未落。 南方的水稻在七月初或者晚个几天等到七月十五过了再行收割。 六月十二,荷花节。 扬州花溪县的大太阳,地面的温度高的吓人,晒得路上的人们汗水直下。 “这大太阳,什么时候能不出门?东城至西城,哪里瞧见荷花?鱼都要干死了!” “是啊,这雨带一来的早些就是大汗,听前头的老先生们讲的。” “往年冻死人,今年热死人。” “是的,今年啊,就没见过太平,你们怎么看?” 扬州城大茶馆的门口,一群光着胳膊的人说着话,聊着天,这会儿正午,没人敢下地里去。 这里没有什么女子经过,所以他们都敢光着胳膊。 这时候远远地瞧着花溪县的花溪大石桥上走过,一撑着伞的女子。 “哟,这是谁家的妹子,怎么从来没见过?”一个壮汉道。 有人闻声瞧了眼道:“面生,不是我们县的吧,你可别打人主意,勒!” 那人瞧那桥下指去,只见停了一辆马车。 “哟,是官家的还是富家的吧,罢了,我就一小平民,这种女子也只能瞧瞧。” “好像是往县尹府那边去了。” “是往县尹府去了!莫非是靳大人的谁谁谁?” 那壮汉瞧了去,笑道:“靳大人自是要娶妙佳人的,这一来啊,就为我们县做了好多好事呢!” 其他人不答话只是点头表示赞同。 聊了会儿,又瞧了眼天色,这也不见姚下雨的样子啊? 这可如何是好? 一身淡黄色衣衫的女子撑着黄褐色的油纸伞,站在花溪县县府门,她肩头袖口绣着几许翠绿的青竹叶,整个人显得儒雅温柔。 宁远从县府府门前出来,望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女子对他勾唇一笑:“你是花溪县县尹大人的贴身随从?” 宁远微微颔首,浅淡道:“我家大人不在府中。” 她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与宁远。 “将这个交与县尹大人,若他问起我是谁,你便告诉他:不管信不信,我只是知道,做不做是他的事情。” 说完,那女子嫣然一笑,撑着油纸伞离开了。 她一路南下走过许多地方,将同样的话带给许多的官员和县尹,可是自今没有一个信她的话的。 “姑娘,能否告知我你的名姓。”拿着信紫砂追出去一段路程问道。 也不是他缠着人家,只是这信来得蹊跷,他要问名姓在青楼之中。 那女子未曾停步,宁远跟不上,也不敢跟远了,让人瞧了去。 宁远收了信,只见那信封上只字未写。 这事一天都放在宁远心上,让他颇为苦恼。 寡月只是因找到了那“玩忽职守”的师爷大人,便和小易一起去了。 原来那师爷是朝中某个官员的远亲,因为那官员祖上是扬州花溪县里头的人,而那官员的祖坟百年未修葺了,那师爷便得了令,去给那高官修葺祖坟。 修葺这东西一年不能离开,便也没有回去复命。 “我真的不能走啊,县尹大人。”那人在一处凉亭处饮酒。 寡月瞧着他没有多说什么。 那师爷心中微讶,觉得这县尹有些不同,忙给寡月斟酒。 寡月是惊他之性情,这师爷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也不是什么拘谨的人,要修葺便修葺。 “是哪位大人的?”他没有饮酒而是这般问道。 那人却道:“恕我不能奉告啊县尹大人。” 寡月微勾唇,这时却是伸手去端面前的酒。 师爷骇了下,若是别的大人早就拂袖而去了,偏生这人还笑的出来,是个不同的。 那师爷灵机一动笑道:“大人,下官能找你借些银子交修葺费用吗?” 寡月愣了下,末了,却是轻声道:“可以。” 那师爷更骇了下,这人莫不是真的不在乎,便是个笨木桩子。 “八百两,你也给?” 寡月顿了一下,方明白他的意思,放下酒杯,笑道:“大雍以‘孝’治国,修葺先祖陵墓,自是值得尊崇的,况且你也说了是朝廷命官。” 男子错愕良久,抱拳道:“靳大人,今日之话我施某人是听进去了,替谢了!” 寡月怔了会儿,大致懂他的意思,不甚在意的点头道:“不谢。” 他瞧了眼这晴天大太阳心中有些纳闷,总觉得这晴日持续的时间太长了些。 天有异象? 可惜他不解风水。 便也没多放在心上。 等他再回府的时候,宁远将那封信给他了,只说是个女子说的话,却未说那女子临走时候说的话。 寡月听说是个女子送的,便随手将那信扔在了桌案上,因这些日子女子来送的信着实不少。 这信他也能猜到是什么,不是画楼相邀,便是词诉思慕。 这信一搁下,便是十日。 六月下旬,寡月去了附近的许多村子,询问农事和生产,哪里该要修路了,哪里该建房子了,谈论最多的还是生产问题。 六月二十二日,顾九来了。 本是六月二十日,扬州的九酒坊落成了,打理了两日,还将紫砂给派过去了。 寡月一听人说顾九来了。 忙朝着乡亲们告罪:“我临时有些急事,先走了。” 顾九一进府宅,便被小易引去寡月的房间,宁远上茶,小易递来一套册子。 “这是……”顾九定睛一看,认出来了,一把接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卫簿将将寄来的。” 是的,新出的话本,从三月到六月,她都有三大本没有观摩了,没一本三十多章节。 这下顾九乐呵了,抱着话本,边喝茶边观摩。 她想一定是寡月给那小卫簿通信,让他给她买齐了寄来的。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了,顾九骇了一跳,这一骇将将宁远给她添了茶水的茶杯就打翻了。 “呀!” “怎么了?”本来欣喜的寡月见状收敛了笑,走过来。 “没事没事,不过是茶水泼了。”顾九放下手中的书,将茶杯扶起,这才发现那茶水泼在了一张信封上。 顾九心一紧,将那信封赶紧拿起。 她提起那信封,正要吹一吹,却愕然透过黄褐色的封面瞧见了几个大字。 她心一震,念了出来:旱极必蝗,时年七月! 什么? 寡月震了一下,这才猛抬脚朝顾九走去,顾九见他神情陡变,料到这信他还未看过这信,所以将这信快速的塞给他。 寡月将打湿的信快速打开。 旱极必蝗,时年七月。 寡月怔了一下,正巧这时候,宁远算着九爷的茶水应该是用完了,便来添。 “宁远。”寡月扬了扬手中的信,问道,“六月十二送这信的女子还有没有说什么?” 宁远提着茶壶愣了下,知道了主子说的是什么,他想了想,忙道:“主子,那姑娘说要我将这个交与你,若你问起她是谁,便说什么,不管信不信,她只是知道,做不做是主子的事情。” 顾九也是听出这其中的意思了。 阴寡月默了片刻,却一掌将信拍在了桌案上道:“荒唐!” 他虽说是口上如此说,心中却觉得蹊跷,只是要让他相信一个预言是不太现实的。 顾九凝起眉,她也不信方术士,可是有一种人,却又不得不信——重生的人。 顾九眉头皱了皱,按理,江南地区发蝗灾不会多,可是也不见得不会发。 “寡月。”顾九望向寡月,“听我说,还是可以一试的。” 寡月愣了一下,望向顾九,要是依照这信的内容来的话,他就必须把水稻的收割时间和一些水果的采摘时间全部提前,这样县里的人接受不了,会受人非议的。 而且—— 若是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闹剧的话,他这县尹日后便是难以立足了。 他见都未曾见过那女子,又如何相信那女子的话? 况且即使是见过那女子他也不敢这么妄自的下决定啊。 可是九儿说要他一试,他不想拒绝了九儿,却又担心着不过是一场闹剧。 “寡月,明日我随你下地里一瞧,我觉得我们可以赌一赌!”顾九说道,眸中坚毅。 宁远站在一旁完全听不懂主子二人在说什么,却能从主子们的表情和谈话中,得知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九儿。”寡月抬起眉眼,勾唇道,“我听你的。” 顾九脸一红,瞧着寡月身后的宁远已经低下头去,心里颇不是滋味,她感动他对她的信任,却也颇不适应他这般说,毕竟他是男子。 而且,他又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男子…… “明日再说吧。”顾九将他推开了些,红着脸说道。 其实,顾九也知道,她若是“指使”错了,便是量成大错,寡月不会怪她,可是二人今后心里也难免会有“膈应”的。 再说,他有自己的见地,他其实也是心中拿不定主意,却又不想这一方百姓受苦。 “对了!”顾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去将扬州的地方志拿来,不,还有临近几个洲路的都拿来。” “九儿……”寡月将要问,也似乎是想到什么,忙转身同宁远道:“宁远,同我去县府一趟。” 宁远骇了一下,连连点头,同主子出去。 “等等,我跟着去。”顾九说道,跟着他们去了。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快一些。 ◆ 从县府回来,小易瞧见,寡月、顾九、宁远手里各自提了一摞书,讶了一下。 顾九、寡月、小易、宁远在屋子里翻阅着,寡月找的都是他没瞧过的记载册子,因为他看过的不会忘记。 “这里!” 过了许久,顾九唤了一声。 众人都瞧了过去。 “三十年前,扬州有过一场蝗灾,谁说江南不发蝗灾了的?不过我方才瞧了一下,邯郸邺城是发的最多的,逢旱比有!十年一次!” 顾九搁下书道:“我想可以大胆决议一次!” 寡月拿过顾九手中的书,小易和宁远凑了过去,一瞧不过是一本话本,三人顿时黑了脸。 他们将将就在想为什么他们没有找到,这主子找这么快,原来是…… 顾九吐了吐舌头,挠了挠头,她的确将县府书库的话本全找来了,不过,他们有必要这么鄙视她吗? ------题外话------ 冬枝雪,黯香满幽楼 至残霜,冷风乱孤裘 快行舟,桨橹散闲愁 乐清幽,感君一回眸 【每句的第一个字,我的祝福,我容易吗→_→】近期活动节日多了,更的晚了。明天我尽力再多更补上今天的字数。   ☆、第四十五章 酒醉思人 阴沉着脸的同时寡月以将那话本上顾九找到的那几句话匆匆阅毕。 末了,他凝着眉,将那话本搁在了桌子上。 “依九儿的。”他沉声道。 顾九找来纸笔,自己磨了墨,又照着那几本话本上讲述的,开始写写画画。 寡月见她忙的火热也不想打扰她,一挥手,示意小易和宁远去吩咐厨房里头做一点吃的,给顾九压压肚子。 蝗虫是一种喜欢干燥的昆虫,很多古籍中都有记载“旱极而蝗。” 干燥的环境有利于他们的生长和繁殖。 顾九把这些她认为十分重要的话都记录下来,又将寡月手边上的几本农志找来。 她抄录完一张便递与寡月,寡月不多言,细心的阅读起来。 这便是爱着她的人,解她的风情,知她的性情。顾九微勾唇,继续查阅。 顾九每每抄录几句,再自行总结几句后便将写好的递与寡月,而寡月一一记下。 末了,草草用了一顿饭后,二人便各自歇下了。 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明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次日,顾九很早便起来了,寡月比她还要早。 正堂里头,草草用完早膳,便往外头走。 等寡月去县府里头手书了几份公文,盖了官印,便命衙役们将那告示贴到了县里几个人多的地方,几个下属帮着抄录了二十几份带到县里管辖的几个村子里。 告示一张贴出来,便惹人围观。 尤其是花溪桥不远处很多男人们集聚的茶楼处。 “什么?这就要收割稻子了?还限时五天之内,将田里头的稻子和果园里头的果子全部摘完?” “我家后头的桃树,桃子再等几天便是又红又大了,这几天摘了岂不是浪费了?” “桃子本来就是熟了的,放几天不一样还是能吃,问题是这稻子没有水结的穗子就那么一点,本来还想放地里头再放几天的……” 这时候凑上来一个人,道:“你们听说么有,道观里头的道士都说十日后有雨,这会儿要我们先把粮食和果子全收了是什么意思?再等十日吧。” “可是……这上头公文都发了?”有老实的忙解释道。 这时候一队穿着衙役服的男子们走来,瞧了那些人几眼,道:“都在这唧唧歪歪什么?还不赶紧回去收粮食去?” 老实的都撤了,几个不老实的瞧了几眼衙役,轻嗤了数句。 其实县府的衙役也不理解县尹大人为何下这命令,可是他们都听县尹的,不单是因为他们是给县府做事的,县尹大人的命令他们都必须服从,更是因为县尹大人这短短数月却是是做了许多造福一方百姓的好事,铺桥修路便不提了。 寡月听了,顾九说的,不是所有人都是听话的。于是连县里头的衙役都出动了,算是下了死命令:所有的稻子都要在六月二十六日前收割,果园里夏季的果子也要在七月前采摘,凡私办的农庄上交官府的五分之一的粮食要在六月二十八日全部送往县里粮仓! 除去花溪县归县府所有的田地上,还有那些自给自足的老实农户都照着做了,不老实的自是有和官府对着干的。 于此顾九想召集了众人解释一番,被寡月拦下了,便是随那些人,秀才遇到兵总是有理说不清的。 —— 一晃几日后的花溪县粮仓。 “禀大人,官府自产和收上来的共计一万石的粮食。”下头的人像寡月汇报着。 寡月点点头照着顾九的话又吩咐了一道:“所有粮仓全部检查一遍,不要有一个漏风的地方,不要有一点破洞,一个指头大的都不要有!” 那衙役以为大人是怕老鼠,便又想指头大的洞又是何意? 顾九瞧了眼那衙役,对一旁的小易和宁远道:“你们两个做事情细心些,你跟上去,免得他们出了纰漏。” 待粮仓检查完毕,该修的修了,该补的补了。 将房子弄的严实,尤其是家里头藏着粮食的房里,这话儿寡月也是应了顾九的普及到了每一家。 ◆ 当长安人还沉浸在大雍的军队攻入西凉国都的喜悦中的时候,邯郸,曲阜,徐州,扬州,正遭遇了一场毁天灭地的蝗灾。 成群的蝗虫密密麻麻,他们以亿万万的数量席卷而来,没过片刻便可以把一野无垠的绿油油的水稻地,啃噬成光秃秃的渣渣地。 平生第一次见到蝗灾的人都吓到腿软,还没迈开腿跑两步,那成群恐怖的蝗虫便从头顶一跃而过,当即便吓的昏死过去。 花溪县中没有按照指令收割水稻的农户是悔的肝肠寸断,有几家的主人竟是投河自尽了,毁了几亩地的稻子就如同是断了一家子的活路。那些按照指示来的,以前愁眉苦脸现今却暗自得意,都晓得县尹大人的“神机妙算”了。 将将接到灾情报告的赵勰,着急的衣服都没有穿好,被护送着往地里头一看,吓得快昏了过去,当即折回去写好了折子,派人连夜送他抵京面圣! 不出三日,各地的蝗灾奏折频频呈上。 山东的安抚使跪在乾元殿金殿的红地毯上痛哭流涕:“圣上,我路今年损失小麦花生共计千万石啊,枣庄全部被毁,甚至连……” 接着江南安抚使赵勰也奉旨进殿,一脸愁容:“圣上,我江淮北部地区良田尽毁啊——”说着已叩首于地。 夜帝气得鼻子都歪了,想他的大军将入西凉,大好形势,奈何天意弄人? 是西凉气数未尽? “那大军急需用粮当如何是好?”兵部尚书施冉急切地上前来,连同着户部尚书也上前来。 户部尚书更是忧心道:“圣上,如今大军的粮食,实在无能为力啊……”他说完一声叹息,“原来能吃一百人的粮食,现在只够十人吃了,臣请旨要两湖、东吴及蜀地速速收割粮食!” 如今,算是指望两湖,蜀地养天下了! 夜帝叹了口气道:“罢了,便只能这样了!” 早朝一罢,赵勰一退出宫门,便瞧见了陈昕。 “怎么?”赵勰心情不好,所以脸色阴沉,他冷淡地问道。 “大人,有一份折子……”陈昕说道。 赵勰愣了一下,若是折子也要等他回行馆之后再说啊,陈昕既然跑到宫门口便是十分重要的。 赵勰接过陈昕手中的折子,瞧见是靳南衣的,他心头一紧,快速打开,匆匆阅毕后竟是一甩衣袖又进了皇宫。 —— 漱玉宫 “皇上,江南安抚使求见。”一身暗红色宫袍的安雨翎进殿通传道。 夜帝眉头一挑,道:“他来做什么?还是蝗灾的事?” 提到那事,他都窝火! 安雨翎眉头一皱,勾唇,没有回答。 “唤进来吧!”夜帝皱着眉头说道,神色不悦。 漱玉公外安雨翎传赵勰进殿,赵勰赶紧慌忙整理了衣冠进殿。 安雨翎走在前头,身姿修长妖娆,步步生莲,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赵大人,快跟上吧。”安雨翎偏头,勾唇一笑。 赵勰讶了一下,赶紧跟上,手中捏着的署名靳南衣的奏折已经早就捏出汗水来。 这七月的天,是无比的烦躁,加之他连着赶了三四日的快马,已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如今只觉得头脑昏沉,心中甚惴。 “臣,江南安抚使赵勰,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勰不是老态龙钟、身形臃肿之人,如今瞧着却颇有些憔悴,声音也略显沙哑。 “赵勰,你何事启奏?”高座上明黄色衣袍的帝王沉声问道,见赵勰面容枯槁,形容憔悴,一时间恼意褪去。 “臣……”匐地的男子开口,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直接从袖中拿出奏折,“臣收到一封紧急奏折,呈给皇上过目。” 不过是一封奏折而已,看着赵勰十指相奉的奏折的颜色,是青绿色的,一看便知是县府级别的官员所用,夜帝不由的皱眉。 “皇上,这是臣将受到的花溪县县尹靳南衣的折子,还请皇上过目!”赵勰见皇上没有接,忙着解释道。 靳南衣? 夜帝一听到这个名字,剑眉陡然一拧,显然是想起了不久前的许多事情来。明黄色的身影忙朝安雨翎示意了一下,安雨翎会意忙上前将那折子接了过去,呈给了夜帝。 靳南衣的折子?这个时候靳南衣来折子又是什么意思? 卿夜阙皱着眉头,将那草绿色的折子打开,匆匆阅毕,神色顿改。 “啪”的一声他放下折子,竟是从座位上站起来。 面对夜帝的神色顿改安雨翎显然是不解何意。 “花溪县竟是提前收割了粮食,囤积粮食一万石!”夜帝厉声说道,“此言是否属实?” 靳南衣,他究竟是所言属实还只是为了他先前下发的圣旨的一句话?他就这么想要建功立业。 赵勰也听出了夜帝的意思,他匐地说道:“圣上,靳南衣他不可能为此等大事扯谎,臣这便派人去认证求实!” 这时候殿外又有人来传: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及山东安抚使求见。 夜帝一听头又觉得有些疼,他揉了揉额角,扬了扬手:“雨翎啊,领他们进来。” 当人领进来后,众人跪地行礼,兵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圣上,前方八百里加急,现留驻祁连的大军粮草只够十日所需,还请圣上定夺。” 户部尚书也上前来,拱手道:“圣上,如今七月本正值水稻收割之季,突临此大灾,不但是粮食受损,而且人员也有伤亡,若是如今勒令未受灾害的地方收粮,为时晚矣,前方急需用粮,前方战事时限太长,陈年粮草将尽,难解燃眉之急啊圣上!” 看着夜帝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一旁跪地的山东安抚使一时不敢上前去再行激怒夜帝,便与刘勰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跪在地上。 夜帝凝了两位尚书大人一眼,这时候方想起靳南衣的折子。 皱着的眉展开,又高高扬起,转身,凝着他们几人道:“靳南衣不是说他收了万石粮食?如此便让他将那万石的粮食给朕亲自送到京城来!少一石朕除了他的功名!” 夜帝说道,再转身,一甩衣袖,背向众人。 这话音刚落,众人都讶得不轻。 赵勰更是眉头拧起,按理这蝗虫灾害如此之大,靳南衣真的将粮食都收了?还是故意递来这么一封奏折?赵勰都暗自为靳南衣捏了一把汗。 一万石的粮食? 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的耳朵立马竖起,他们不管什么,只要有粮食能解燃眉之急就好,前方粮草无援,如何能为西凉开拓疆土?这种危难时刻,能送万石粮草,自是功德一件的大事。 “怎么样,二位爱卿可满意了?”夜帝挑眉道。 “回圣上,这一万石粮食加往年的陈粮,恰巧可以解燃眉之急啊!”兵部尚书率先说道。 “可以便退了吧。”夜帝对他二人一挥手道。 他二人朝着夜帝深作一揖后退下。 “宋大人,你又有何事禀奏?”夜帝望向还跪在地上的山东安抚使道。 宋大人一听忙望向夜帝道:“回圣上,蝗灾引起的良田毁坏不在小数,臣,臣恳请皇上派人去治理蝗灾……” ◆ 对于蝗虫灾害顾九也采取了以前听说的一些办法。 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顾九随着寡月和小易等人出门,毕竟是七月,天气热得慌的,这一裹更加热了,可是他们这么出去怕万一遇上了万千蝗虫, 花溪县还是有一些稻田和果园因为一些原因没来得及“抢救”过来的。 “将草垛子全部点燃放出浓烟。”顾九沉声道。 这个时候蝗虫还没有来,但听着附近的风吹草动声隐隐间便让人惶恐无比…… 花溪县四周的村子,大抵是花溪县与其他县交界处的地方,都放了许多草垛子,草垛子每隔一里地扎堆放几个,远离了密林和房屋,都是在早上的时候被点燃。 前几日就见到了成效,这蝗虫也的确是怕这些浓烟的。 可是草垛子总归是数量有限的,没几天就找不到多少草垛子了,一方面寡月命人去弄草垛子,一方面同顾九一起想办法。 古时候没有杀虫剂,所以这种灾害是让农户十分害怕的一件事,顾九临时无法命人去研制杀虫剂,于是只好带着小易他们去找草垛子,草垛子用完了便去捡柴火。 寡月瞧着顾九领着人走远了些儿,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古往今来对于蝗虫就没有更加彻底的解决方法,大雍朝也没有对于蝗虫的预防方法,寡月觉得朝廷应该派出更多的官员对蝗虫灾害进行更系统的研究。 树林里头。 “九爷啊,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浓烟只能驱赶蝗虫,这一波飞了,还是会来的,地里是什么都没有了,稻子虽然抢着收了,可这不,好多日连蔬菜都没瞧见了,到后头人们只能吃稀饭咸菜了。”小易跟在顾九后头说道。 顾九愣了一会儿,觉得小易说的有理。 接着一个衙役也上前来说道:“这柴火和草垛子在夏天就被烧完了,到了冬天也不知道用什么了。” 衙役这么一说跟在后头的农户们也骚动起来。 “是啊,那冬天用什么?” “冬天岂不是没有烧的了?” “……” 一时间众人都议论起来。 “是啊,这样要是遇到寒冬,我们岂不是都得被冻死?” 顾九将百姓们的话都听在耳里,可是不用浓烟将那些蝗虫全部驱赶走,他们会毁坏庄稼不说,连种都不给留,明年、后年又怎么再种庄稼? 这时候又听到无数声像龙卷风来临一般的声响。 突然小易大叫一声:“大家都趴下!” 本来是日头正好的时候。一阵密密麻麻的东西汹涌而至,如同“日食”一般,整个视野里一片灰暗。 蝗虫来的猛烈,当寡月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被衙役护着进了屋内,这时候他担心的是在外头的顾九,本来带她来这里就有危险,却没想到还是碰上了。 寡月在屋里取了一把草靶子就往外走,后头的几个衙役骇了一下后都跟了出去。 寡月讲草靶子点燃,朝进山林的路走去。 远处大草垛燃起的浓烟将这些蝗虫给熏散了不少。 趴在地上的顾九,听着头顶那些蝗虫振翅的嗡嗡声,她灵机一动,似是计上心头。 “小易!”她拍了拍身旁的人,那人凑了过来,顾九对着他的耳朵大吼了一声:“我有办法了,快回去!” 小易拿出手中的火折子将手中的一撮草靶子点燃,边舞动着边说:“大家都把草靶子点燃,现在都回去。” 村子里头的人都拿着火把站在外头。 “叫我说还不如放火烧一次山,那浓烟大,准能将这些虫都驱赶走。”有农户说道。 “驱赶了这一次,下一次呢?”立马有人回了他一句,那人顿时哑口无言。 顾九挥舞着手中的草靶子驱赶着四周的虫,小易也帮她赶着。 将接近农舍的时候,顾九就瞧见阴寡月朝这边走来。 “九,九儿你没事吧。”阴寡月边说,边用手中的火靶子将顾九四周的蝗虫给驱走。 “我没事,你怎么出来了。”顾九焦急地回答到,也用自己手中的火靶子给寡月驱虫。 “寡月!我有一个办法……”一个很蠢的办法,但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寡月空着的一手抓住顾九的一只空手,柔声道:“没事,你说。” 顾九的意思是将这附近居民的鸡全部放出来,也就是大放鸡群,而且最好是在蝗虫来临前将那些鸡都饿上一阵子。 顾九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小肚鸡肠”,也不知一只鸡能干掉几只蝗虫。 “便依这位爷的,我们快去放鸡。”一个村的村长说道。 “慢着。”顾九走上前道,“每个村的村长,先将每家鸡的数量登记一下,就登记公鸡多少只、母鸡多少只。” 于是大伙儿都领着命令去了。 寡月也同衙役们一说,将县府管辖的农庄里头的鸡全都运来了。 如此一来“花溪县大放群鸡治蝗”的消息在附近传开了,不紧传开了这个消息,也传开了花溪县县尹再七月以前命令县里头所有农户提前收割稻子的消息。 这么一听,众人都觉得“神”了,莫非这靳南衣会看天象? 扬州某茶肆里头。 “主子,看来你走访的三个洲路共计十多个县,只有这靳南衣听了你的良言。”一个着交领半臂襦裙的丫鬟同一素白裙裾,鹅黄褙子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轻颔首,微勾唇,浅饮一口香茶。 花溪县治蝗的事情传开后,江南安抚使带来的圣上口谕也到了。 “靳大人,且命令你手下的人将粮草装车,即日启程吧,兵部和户部的人已在扬州等着了!”陈昕同面前的少年说道。 寡月没有料到这么快他便要北上了,一时间,竟然徒生几许不舍,他猛然转身望着身后的顾九。 顾九凝着寡月,知晓他心中想着什么,柔声道:“快去准备吧,别让陈大人久等了。” 寡月愣了片刻,微微颔首,鼻尖酸涩,他便是害怕了这样的分离,所以才要更加的努力,只有位高权重才不会四处漂泊无依。 小易去着手粮食装车的事情,宁远快马加鞭去轩城寻萧肃了。顾九领着寡月去换官府,顾九没见他穿过,是一件青黑的袍服,显得他本来句白的脸,更加的苍白。 寡月将那香囊系在自己腰间,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顾九凝着自己,脸颊发烫,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身子。 “九儿……”他唤了一声,羞赧地低下头去。 “我送你出去吧……”顾九柔声说道,偏过头不再看着寡月,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了,她眼睛有些酸胀,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她不会再随意的伤感,随意的想要落泪了的…… 她有些粗糙的指腹尴尬的磨蹭着自己腿部的衣料,她有些不安…… 她不想与他分离,可是她没有理由挽留。他的路,他的将来,她没有权利阻拦,她更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天高海阔,任他飞,任他跃。 那人见顾九还没有跟上,诧异地止住步子,回望顾九。 顾九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迎了上去,脸一红,加快了步伐。 衙门外头站了许久,小易那边的万石粮食已经装车。 “九儿,我留卫箕在江南陪着你。”在县府衙门外站着,寡月柔声道。 顾九勾唇道:“无妨的。”她知道这次护送粮草进京有多难,也有多危险,各地蝗灾四起,人们短时间内不缺粮,但不代表有心人不会抢,他带着萧肃也好,免得遇上一些山贼流寇,粮草是小,他的性命为大。 寡月心里自是在乎这万石粮食的,所以苦心筹谋等着晚上再出发。 子夜时候,宁远的快马也该回来了,那时候再带着萧肃去扬州。 扬州城外那些兵部户部的官员,江南安抚使的人马也都等着了。只是寡月不知道,这一次运粮北上,竟是出动了洛营的人。 小易回来后,便去打理主子要带的行礼,主子的房间里头转了一下,将衣服打包装好,又将一些重要的书籍文稿装好后,小易又去卸了主子提点过的帘子。 小易也是纳闷了,不过一个帘子罢了?主子干嘛特意提及?没有多想,小易手快,叠好装好后,便带了些吃食,拎着三大包的东西往县府外头走去。 子夜很快就来临了。 顾九与紫砂将寡月送到扬州城,远远地就看到了迎接的队伍。 顾九透过车窗就瞧清了那几人,目光定格在一人脸上,骇了一下,竟然出动了洛营。 顾九是认得徐远的,因为多年前徐远与洛浮生是易服的,寡月的印象不深。 车上,顾九还是凑在寡月耳旁说道:“那个是徐远,梅关古道,救你的那人……” 这一瞬,寡月才想起来。 见寡月惊惧的神情,顾九安慰道:“他……也许不记得你了,应该认不出你……” 寡月没有想到顾九会将多年前遇到的一个人记得这么深,那时他昏迷,确实只有一丁点的印象了,倒是像那个人,他不确定,也记不起当时的一些事情了。 他不知顾九是因为记住了洛浮生,才记得那徐远的,也因那时候寡月昏迷,是那徐远救了他的命。 “我送你下车吧……”顾九喟叹了一句,酸涩又涌上鼻尖。 寡月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一按。 “不了,你回去吧。”寡月说道,声音有些喑哑。 顾九凝着他,说不出下一句。 少年,朝她微微勾唇。 多情自古伤离别。 那人素白的手已掀起车帘,将行未行,亦是喉中哽咽,他凝着她,只想记住这一刻的她。 下一刻,他意识到再多呆一刻,他便更加难以策马而去。 于是,转身,下车。 瞬息间,顾九本能的起身,追了出去: “长安等我……” 夏风掀起她的青丝,她的声音喑哑,却努力的唇角含笑。 任何一份经营,都要付出努力与心血。 这条路上,他们都在奋斗。 ——长安等我,等我一起与你共历风雨,共谱这锦绣华章。 几许青丝遮住少年氤氲的眉眼,他下意识的点头,仓皇离去。 见少年离开,还有远处的宁远与萧肃朝着她点头,顾九勾唇放下车帘,重新回到车内。 之后的日子里,顾九依旧是隔三差五的来往轩城与扬州,这条路走过许多次了,可是,最好的感觉还是那人陪着他走的时候。 她想他了,他呢? 有没有这么想他? 顾九在马车内饮着酒,也不知是怎么了,从北方桐镇里回来,就染上了饮酒的习性,她明知道是不好的可是戒不掉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腿有疾,又畏寒,便是染上了酒瘾。 也许是因为要尝九酒坊新酿的酒,所以酒量在无形中变大了。 总之,是戒不掉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不轻易碰,一碰,上瘾。 酒香传出车外,马车外的紫砂眉头一皱,九爷染上了酒,他是知道的,酒量比许多男人都好,他也知道。 顾九有些昏沉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瓶子的酒,她就醉了? 怎么可能? 今天,她怎么了? 她想他了,想他吻她…… 顾九红着脸,摸索着,爬到车座上,头昏昏沉沉的想睡。 九酒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她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了。 酒,从往年的名不见经传,变成了江南之地,家喻户晓。 顾九没有初时的高兴,那时候他在,她可以分享她的快乐。他不在这里,做得再好,她都提不起劲来。 却又想,远在长安的他,还是可以和她分享这份喜悦的。 他们都为各自活着。 “红酥手,黄腾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趴在车座上的女子,醉声吟诵一句。 他,什么时候,来明媒正娶她…… 什么时候呢…… 小酒瓶子在车板上转悠着,顾九的手晃荡着,她昏昏沉沉的哼着歌。 马车外的紫砂心中亦是升起一股酸涩,他知道主子不开心。 顾九折腾了一会儿便睡了,约莫过了几个时辰到了轩城,她听到紫砂在唤她。 “主子醒醒,咱们到了。” 顾九迷迷糊糊的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 “紫砂……”顾九唤了一声。 紫砂瞧着顾九的样子脸一红,支支吾吾道:“主子……要紫砂扶着您进去吗?” 顾九觉得头有些晕,下意识地点点头。 ------题外话------ 最近活动好多啊,亲亲们见谅,看明天能不能一万二。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四十六章 再识璃王(一更) 紫砂将顾九扶到二楼,这一路吹了点风,顾九觉得清醒了许多。 紫砂瞧着主子眼神清明了些,忙道:“主子,我去给您打点热水来。” 还不待顾九同意,紫砂已转身离开,带上了门。 —— 绘着荷花的古意屏风之后,水烟轻拢,醉酒的女子已将近完全清醒了,温热的水渗入肌肤,她喟叹了一下,全身的每一处肌肤都无比的舒适,无比的愉悦。 她想在浴桶里多泡一会儿,反正天气正热着,如此多泡一会儿也不会怎样吧。 她还没有收到消息,不清楚寡月是否已平安抵达京城,也不知道夜帝是否给让他留在京城,只是算算日子今日也该是要到了。 也希望一切功德圆满,不会出什么差池。 许久,她从浴桶里站起,擦干身子,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袍,随意一披。 湿漉漉的头发被她弄到脑后,她走到一处方桌处,夹起一锦盒里的香料,放在蜡烛上点燃,又将点燃的香料,扔进铜质香炉中。 这是花溪县特产的香料,是寡月给她捎来的,听说能助眠,隔断时间燃着对身体是有些好处的。 顾九边在手上摸了些精油,边揉自己的额头,末了,又将剩下的精油涂在自己的瘸腿上,时轻时重地揉按起来。 这精油也是他以往在长安闲暇的时候给顾九调制的,她试用过一段时间,因为是他做的所以喜欢的紧,也不想放着浪费了,他说了还会给她做的。 待精油的药效渗入肌肤里,顾九才躺下。 七月下旬了,白日里天气还是很热,到了晚上的时候天气转凉,若是就这般睡下,肯定是要感上风寒的。 顾九将薄毯展开,盖在身上,这样盖着又觉得些燥热。 这个时候,也确实是难过的。 —— 从花溪县运往长安的粮草也着实是在路上耽搁了数日。 浩浩荡荡地队伍从东城门绕至北城门,从长安北城门入军营。 这一队人马脸上都有疲倦之色,想起三日前将渡黄河的时候就遇到了埋伏。 还好洛营的派出了大军相互,粮草没有损失,倒是牺牲了一些将士。 寡月是不会再允许自己受伤了的,为了顾九,他要好好活着。 粮草队伍,穿过城北,直往长安北营而去。 “诸位就先行在北营将就一夜,明日等候上头吩咐吧。”一个北营的驻守将军说道,他鹰厉的目扫了眼众人,又将目光落在寡月身上。 寡月低垂着眉目,心中清楚这人意欲何为。 如今的兵部和军营,当是大部分都是当今太子的人。而“靳南衣”得罪过太子妃,所以那人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至于“杀人灭口”,他量他也不敢。 一个驻守北营的将军,区区正五品,靳南衣现在虽为外官,也是翰林正四品。 况且,太子也不想就这么与靳公结仇吧,靳南衣再不受待见,如今也是靳公长孙,靳公虽在朝中无位,太子就算权势滔天也不会无缘无故想去得罪的。 寡月不甚在意随着众人进了营帐,万石的粮食已送到北营,这个时候就算是有心人想做手脚,便也无济于事了。 洛营的人与兵部户部的人都清点过数量,也检查过粮草。 他知晓睡上一觉,等着次日的皇上召见。 “主子,您要洗漱吗?我去给您打热水去。”小易瞧了眼主子说道。 寡月颔首,小易出营帐的时候,寡月瞧了一眼一旁打理床铺的宁远道:“宁远你陪着小易去。” 宁远放下手中的事,跟着小易出去了。 萧肃抱着剑站在一旁,凝着寡月,淡声道:“主子,我今日守着,你安心睡。” 萧肃是个聪慧的,什么事便是一眼看穿,一语道破。 太子的人不会杀了“靳南衣”,却指不定会生些什么事情来。 寡月自是相信萧肃的,有萧肃在他也能安心许多,因为粮草的原因,这一连赶了半个月的路,他们骑马而一部分士兵是步行,所以行的并不快。 小易和宁远打了两桶热水来,四人分了草草的洗漱了,寡月也累了,安置着歇息了。 听着榻上主子浅浅的呼吸,小易给宁远使了个眼色,道:“你累了,便早些去睡,我守一会儿,再唤醒萧大哥。” 宁远点点头,向着一旁的床榻走去。 夜里是萧肃守着,他抱着剑,披着一件衣服去营帐外转了转。 正巧就瞧见一个黑影闪过,他眉头一动跟了上去。 见那黑衣人目标明确,直往一个地方而却。萧肃眼一眯,认出了那地方是放粮草的营帐,几个时辰前他跟着粮车来过的。 那黑衣人手极快,从一旁军营里燃着的篝火取出一跟燃着的火把,就要往粮草营扔去。 萧肃骇了一跳,心道若是太子的人,也万不可真的这番做的,这粮草是关乎大雍驻守西凉的十多万人的性命,他岂能如此轻贱的将它们付之一炬! 萧肃身形一闪,忙挡住那人面前,同时以剑鞘击掉那人手中的火把,火把被击掉,在地上滚了滚,因为是蘸着猪油的不容易熄灭。 那黑衣人眸光一凝,踏步走向那火把,一脚将那火把踢进营帐。萧肃眸光一寒,一抬脚,将那火把反脚朝着黑衣人踢去。 那黑衣人没有料到萧肃这么临空起身,那火把直直地朝着他飞来,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眼看那火把就要朝他脑袋瓜子飞来,黑衣人只好用手去挡。 “兹……”的一声火烧到了皮肤,他喑哑的叫了一声。 这时候驻守的士兵已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 “是谁?”一个士兵吼了一声,那黑衣人瞧见了那士兵,赶紧离开了。 萧肃反应快去追,追了几里路不见那人身影,再回去的时候瞧见许多人都醒了。 北营的,和洛营的人都站在外头,阴寡月也披了一件褙子出来。 见萧肃回来了,北营的几个将军忙上前去问。 “人没抓到,瞧见长相没有?” 一个将军冷声问道。 萧肃皱眉,他们北营的不去抓人,他回来了还这般质问他? 萧肃摇头,凝着寡月道:“主子,那人要烧粮草,没有得逞,主子快回去休息吧。” 这时候徐远忙上前来道:“既然是有惊无险大家求休息吧,这粮草营就请诸位将军再加派些人手,毕竟这是要支援前线的粮草,可马虎不得。” 徐远这般一说,那几个将军警惕了一下,毕竟这粮草都送到了他们这儿,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虽然靳南衣会被罚,他们也是有责任的。 寡月被小易扶着再进营帐,还好他睡的不沉,若是睡沉了被唤醒,便是几天都睡不好了。 萧肃跟了进来,朝着寡月道:“主子,您有事情要问我吗?” 寡月颔首,凝着萧肃道:“若不是营中人他怎知晓这粮草营的位置?” 如此一说萧肃与小易骇了一跳。 “罢了,都去歇息吧。”寡月柔声道。 既然今夜已惊动了众人,那人也不会再来了的。 倒是徐远的一句话,明显是有意帮他,这么一说,别人是否会将洛营与靳南衣放在一起,毕竟靳南衣是在江南生活了十几年。 然,靳南衣科举入仕又与璃王脱不了干系,那么洛营是否又会被看成是璃王这边的? 果然北营中立马有人影闪了出去,直往城南而去。 “璃王两次下江南,果然是和那洛营的联系上了,那洛战枫占着江南一方,自是以为天高皇帝远什么事都轮不上他,所以才生了与璃王勾结之意的!”那黑袍人对着一眉目如狐的青年说道。 那青年面色苍白,似久病初愈之态。 那黑袍人见青年似有疑惑,忙上前一步道:“主子,那洛营的少将军要娶杨国公的长孙女,便是为了拉拢势力,那……那杨国公那边?” 青年的目光一黯,搁在书案上的手猛地握紧。 若是璃王得四大国公之一相助,又坐拥江南兵力,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太子登基后,若是璃王要反,也不一定是太子能完胜,最终的可能……便是,隔江对峙,大雍分南北之势,而且,若是等璃王的势力在江南完全发展起来,不一定不能颠覆太子。 这样的结果…… 青年眉头深皱,苍白的手将杯盏握得粉碎,璃王、洛营、不可不防,虽然如今没有证据佐证璃王与洛营一定有联系。 但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你退下吧,盯紧了洛营在京城的动向,那个少将军那里,杨国公府都得派人盯紧了!” 璃王府自然不在话下。 那黑袍人领了命令后退下了。 青年的脸色阴沉了许久才缓和了下来。 次日的早朝,夜帝听说靳南衣真的将万石的粮草给运了来,微讶间有些龙颜大悦。 还听说各地效仿花溪县治蝗有功,更是让夜帝心头的烦心事情散尽了! 就在前几日的时候,夜帝还夜夜梦见满天的蝗虫入梦而来,然后是这里的安抚使唠叨,那里的安抚使继续唠叨。 夜帝是头疼无比,这一听什么蝗虫也治理的差不多了,那个如今急需的军饷也有了着落。 听着上前来的安抚使讲着“花溪县大放群鸡治蝗”的故事。 夜帝竟是当堂大笑了起来,众臣子也有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好他个靳南衣!没想到还真是个人才,经史子集能教授,县尹也当的百姓皆知,还能治瘟疫,传上来见朕!” 夜帝的话音将落,就听到安雨翎唤了一声:“传靳南衣——” 乾元殿外的太监重复了一遍。 殿外的三品大臣中的萧槿眉头一皱,他果然不需要她的帮助,她不知是该替他觉得欣喜,还是为自己感到讽刺。 他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完成了别人一个终身都不可能完成的梦…… 她该说他是运气太好了,还是有实力? 站在正中门前等候皇上传召的寡月,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运气,都源自九儿…… 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顾九,他的成长,他的将来。 “快些吧,靳大人,您能回来咱家替您高兴呢。” 寡月已记不清何时见过这个老太监了,不过宫闱深深锁人心,却能有一个替他高兴的人,他不是不感动的。 那老太监领着他从正中门走到乾元殿,接着又由高他官阶许多的总管大人领着他进殿。 寡月余光瞥了一眼那总管大人,呼吸窒了一下,是他啊…… 那个去花溪县传圣旨的总管大人。 寡月见那总管朝他勾唇一笑,只觉得一滴冷汗从背心滴落到了腰间…… 寡月快步进殿,走至殿心,忙跪地,行了极礼。 “微臣靳南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帝方才被那鸡吃蝗虫的事情给逗乐了,现在余笑不止。 “靳爱卿啊,平身吧。” 寡月被“靳爱卿”三个字劈了一下一般,跪在地上石化了,他非朝中三品以上又如何能唤爱卿? 这皇上是想讽刺他?还是真高兴? 朝堂中也有许多官员怔在了当场。 “微臣……谢主隆恩……” 惊讶于寡月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管夜帝是怎么想的怎样,他不能错失良机。 “靳南衣,你即立功便回京吧,不过……” 寡月屏住呼吸,听着夜帝继续说下去。 夜帝想了想,又道:“朕记得有几个空缺职位来着……” 这夜帝一句话说也不说完,寡月没急,倒是一些大臣都听着急死了。 “夏卿那里好像走了一个侍郎吧,不如靳大人去填上!” 什么? 圣上如此一说,群臣都议论了起来。 一个翰林四品,还任过外官的人直接进了兵部?! 兵部尚书又称夏卿,所以夜帝在朝堂上直呼夏卿。 这一吩咐倒是有人无所谓,有人面色难看的要命! 晋候久不来潮,如今一上早朝就听了这么一个消息!活生生的是刺激。 他手下司岳人进兵部三年都只混了一个员外郎,如今好不容易赶上了那侍郎告老怀乡,可以填上去来了,却被这皇上一道口谕指给了靳南衣! 于寡月万万都没有想到夜帝会这么随口一说,就赏了他一个兵部侍郎! 这皇上的心思,真不是能猜的? 当初不过是因着一份祭文就将他贬到了花溪县里,这会儿一时龙颜大悦又赏他一个三品侍郎。 站在夜帝身后的安雨翎上前轻声询问道:“圣上,您当真要赏靳大人?” 安雨翎柔声问着,音色里无情无绪。 夜帝眉头一挑,凝着下头众位大臣神情各异的脸,不禁想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眉头一皱,他是圣上想要赐个官几时要看臣子的脸色了? 虽如今外戚之势强盛,可朝中有皇后和太子在便有慕氏之支撑,晋候嫡女又贵为太子妃,便是笼络了晋候,谁说他夜帝临于架空状态。况,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他收回成命,岂不是失信于人? 夜帝皱眉道:“众卿家无异议,便由靳大人去兵部就任吧。” 禀德十二年科举入翰林的学子,短短一年就出翰林,进兵部,是任谁都想不到的殊荣,而且这靳南衣,也才年十八吧? 安雨翎听此,又见寡月没有动作,以为他高兴的忘形了,忙道:“还不叩谢圣恩?” 寡月早就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思前想后隐隐不安,年少而位居高位,如慕长安,如萧桢,如萧槿;的确很是有的,可是,他与他们不同,慕家的势力在现在堪比当年之阴氏,萧家更是大家,他们或有父辈在朝为官,或有姑母入宫为后,父亲又贵为国舅…… 而靳南衣,什么都没有。他已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若是一朝升至兵部侍郎,岂不是又要惹众人之非议了? 官场,不要太露锋芒,除非有人有保护你的能力。 如今的靳南衣,没有庇护着他的势力。 “父皇……” 还不待寡月沉思着如何开口拒绝,一个清脆地声音从殿前响起,接着听到几声车轮的吱呀声。 众人都望向兀自转动着轮椅轮子的少年。 夜帝心一紧,凝眉问道:“璃王何事要禀?” 卿泓凝着高座上的夜帝,未看一旁的靳南衣一眼,直言道:“请父皇收回成命。” 百官皆怔,望向璃王卿泓,若靳南衣是璃王的人,璃王又如何不要自己的人渗入兵部? 太子和晋候也顿时生出疑惑来。 璃王丝毫没有在意一旁大臣们的目光,兀自道:“往昔兵部三品以上官员都需到兵部任职三年以上,靳南衣未曾接手过兵部事务,又如何有此能力胜任此职务?” 实是因为:兵部之势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靳南衣根本就无法胜任。 况,靳南衣若是进了兵部,太子、晋候的人又如何肯让他久活?就算他是靳公庶长孙,也是命将休矣。 前几日那个告老还乡的兵部侍郎不就是死于回乡途中。兵部的秘密太多,没有人能善终! 靳南衣若是进得兵部,无人相护,只有一个下场,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入狱再死。 璃王这般一说,部分大臣觉得有理。 寡月至今时才重新审视起璃王卿泓,本以为寻常人之性命于皇家之人,便是轻贱如草芥,也想不到这朝堂之中,唯有璃王能为他的长远着想! ------题外话------ (11点40后还有一章,平安夜快乐) 圣诞节文评活动: 活动内容: 第一种、 给亲们最喜欢的角色写一篇长评(500字以上) 格式:如:【靳南衣】加文评标题 【阴寡月】加文评标题 第二种:以文文给大家的感触写长评(500字以上) 两个题材各选一个,请大家不要泄露重要剧情。 时间:12月25日0:01——12月25日23:59 参与者:童生以上读者 最精致的长评奖励999,第一条奖励388币币,再选五条精评奖励:288币币。参与者达到要求的都奖励88币币 活动二:从文文入V至2014年12月25日每天都有留言的亲奖励666币币!   ☆、第四十七章 外乡来的主(二更) 从禀德十二年的会试,他与他状元及第以来,他没有来找过他要过任何“报酬”。 璃王,相较于其他人,更要性情得多。 夜帝听着虽说是心中略有赞同,但是方才他不是已将口谕都下达了吗? 夜帝脸色正沉,却见一旁的安雨翎淡淡道:“咱家也觉得璃王爷说得在理。” 夜帝眉头深皱,唇抿了抿,凝着殿前的二人道:“既然璃王这么说了,这兵部侍郎便由夏卿自行决议去,靳南衣有功当奖,便升为翰林院学士吧!翰林大学士即可着手去办!” 一旁侧殿,翰林叶大学士一听,忙上前来领旨。 寡月愣了许久才叩谢圣恩,留在翰林总比在兵部强! 至少,翰林他熟悉,而兵部之势力他完全不了解,靳南衣入兵部无疑如羊入虎口。 “臣遵旨。”叶大学士忙朝着圣上说道。 “臣叩谢圣恩!”寡月亦是跪地谢恩。 如此他便是翰林三品学士,仅次于叶大学士之下了! 想到这里寡月无疑是振奋的,至少这是他年少时候的一个目标,他完成了…… 那时候的他是将入翰林成为翰林院学士这个每个才子都放在心上的愿望作为奋斗目标的,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还能感受到当初的振奋心情。 殷叔,南衣,九儿,他成为翰林学士了…… 心中默默一叹,他感受到前方一人朝他投来的目光,缓缓地他抬起头来。 是璃王卿泓将将短暂的凝视他一眼,以防别人看出端倪多想了,寡月不露声色地避开目光。 早朝罢后,从乾元殿退下,有很多官员上来祝贺,毕竟他现在是正三品了,凡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是高官级别了,即使如今的翰林不比三省六部一般发挥主干作用,但至少也是朝中重臣。 “恭喜靳大人啊。”有数个与他共事翰林的官员朝他走来说道。 靳寡月一一回礼,他颇想加快步伐出宫,可是身后朝他走来的人越来越多。 “靳大人,恭喜……”一声低沉地女声想起,寡月偏头就瞧见萧槿与萧桢二人。 他骇了一下,拱手。 萧槿似是有话要说却见一旁的礼部侍郎萧桢同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道:“段逢春你与槿儿先走!” 寡月听萧桢叫那人名字才意识到那是兵部尚书的儿子段逢春与萧槿同为吏部侍郎。 “好叻,我这就带萧大人走。”说着那段逢春朝萧槿凑了上去。 萧槿厌恶地瞥了那人一眼,一甩衣袖离开了。 萧桢对寡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靳大人,我有些话要同靳大人说。” 寡月怔了一下,点点头。 后头的官员瞧见了,都不由的揣测这萧桢找靳南衣有什么事? 有几个晓事的说是因为萧桢妹妹萧槿的事情。 这萧槿岁数也大了,却还没有成家的心思,都说是心里念着靳大人。 还说靳南衣好南风,不解女儿之情。 听者骇了一下,摇头,直叹可惜了。 “我听人说啊这靳大人身边每一个女人,全是小厮,还听人说这靳大人养了一个男宠,也有说靳大人与他的小厮都有染……” 宫门外头小易与卫簿驾着马车等着寡月,听到这些出来的官员们这般一说,顿时脸血红血红的。 靳大人养了一个男宠? 靳大人与他的小厮都有染? 谁他娘的说的! 小易与卫簿相识一望,小脸齐齐一红,突然有些“嫌弃”起自家主子来了,这下把他们都给“连累”了。 这头。寡月被萧桢领了去。 走在偏僻的宫道上,萧桢止步,回头望向寡月。 “靳大人,舍妹年纪大了,若她再缠着靳大人,请大人不要顾及情面。” 寡月骇了一下,本以为萧桢来兴师问罪,哪里料到他开口这般说。 其实萧槿……也许不是她不好,只是,他真的心中已满,便对旁人没有了感觉,他看世间其他女子都是一样,唯对九儿动情动心…… 他这般一个人,不曾顾及萧槿情面的话也不是没有说过的。 “也许你会认为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只是我只想我妹妹嫁给喜欢她的人,女子太爱的人不爱她,终究是伤……” 萧桢温柔的眉目望向少年波澜不惊的脸,他微勾唇。 靳南衣,阴寡月,世间的确没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二人,萧槿不识阴寡月,可他识得。 若有一天,他那高傲的妹妹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与往昔她厌恶的罪臣之子是同一个人,又将抱以怎样的心情? 他身为她兄长,虽自少时后兄妹之情浅淡了,可是她始终都是他的妹妹,他岂能让他的妹妹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靳南衣,萧槿缠不起。 再者,以靳南衣之才,也不可能入赘萧府。 萧槿再喜欢,他母亲长孙氏那一关也是难过的,更何况靳南衣心里压根就没有萧槿。 靳南衣得萧槿“投石问路”,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人终究薄凉…… 寡月无弟妹,不懂萧桢身为哥哥对妹妹的关爱,却在萧桢轻闭眉目的那刻让他想到了南衣死前…… 他虽没有弟妹,生命之中也同样体会过源自兄长的关爱。 南衣死前眼里的爱怜之意,那些都源自一个兄长的关爱…… 末了,二人表面无事的从宫里出来,却是各有所思。 萧桢因着靳南衣身份诡异,而不愿萧槿与她多做接触,若靳南衣真是阴氏遗孤,便不得不说,这朝堂之秩序维持不了多久了。 寡月是在想萧桢因他可能是阴氏遗孤便有心防他,那么璃王又是何意? 二人在宫门口分开,寡月朝卫簿与小易走去,见他二人都红着脸,眉头不禁一皱。 “怎么了?”寡月边上车,边问道。 小易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道:“没,没有事,可能是太热了。” 寡月又瞧了眼卫簿道:“你也是热的?” 他问完瞧了眼天色,这长安七月末,还是有些热的。 “那回去吧,小宁远估计煮了绿豆汤。”寡月说道,正要放下车帘,凝了眼二人又道,“升官了。” 说着,唇一勾,放下车帘。 他二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原来方才听到的是真的,只是从主子口中得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小易胳膊肘戳了一下木讷的卫簿后一起说道。 “多谢。”车帘后传来寡月清润的声音,二人快速上了马车,启程回宅子了。 —— 东城宅子里头。 “爷,井水镇过的绿豆汤。”宁远笑嘻嘻地走进来。 寡月瞧见桌案上放着的绿豆汤心情大好,只是要端起时却疑了一下。 凝着宁远道:“怎么改口了?” 宁远想了想主子的话,方回道:“哦,回爷,因为易大哥说爷现位居三品了,凡是朝中三品以上的高官都要对外称‘爷’,易大哥怕我们在外头叫错了,便提前先练习着……” 宁远说完,眨巴着大眼瞧着寡月。 寡月竟是笑了,道:“那你‘九爷’非官非爵,怎地也称‘爷’?” 宁远听主子这般说,一时想不出答案来,直挠着脑袋。 “爷……宁远不清楚……”他支支吾吾道。 寡月笑了,端起绿豆汤饮了起来,他想九儿了…… 这绿豆汤解暑的方法,也是九儿教他的。越饮越是觉得浑身清凉,用深井水镇过了的饮用的更加舒服。 “这绿豆汤是九儿发明的……”寡月勾唇一笑,喟叹道。 宁远忽地想起一事来,他在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对寡月道:“主子,九、九爷来信了!” 寡月一听赶紧放下碗。 “给我。” 接过信,他忙小心翼翼地拆开来,逐字逐句的读完。 他就料到是三四天前的信,选得镖局的快马加鞭送信,所以今天他就能收到了。 她问他路上过得如何,有没有遇上什么事情,还有那皇帝如何打发他? 还有…… 她想他了…… 寡月凝着那四个字,许久不想移开目,他将那四字的一笔一划都瞧进了眼底,她顿过笔,写的很慢,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他爱极了这句,百看不厌,甚至有种初识情愫,心花怒放的喜悦…… 可当他再往下看去的时候,“腾”地红了俊脸。 ——别傻盯着看了,快给我回信去。 他竟是仓皇别扭地从座椅上站起,直直地朝着书案走去。 搞得宁远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意识到九儿即使是在千里之外都能操纵着他的意识,不由的觉得好笑。 他磨墨、提笔,竟是规规矩矩地回起信来。 “九儿,信我已阅毕,一切安好,勿要忧心,倒是你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最后,他又讲述了一下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还有他升官的事…… 写完了,又检查了一遍,竟是改了几处,又誊写了一遍。 装进黄褐色的信封里头,写上九酒坊坊主亲启后,命宁远当即拿到驿站去。 宁远临走时候还得了吩咐:“多给些赏钱要快些的。”说着将身上的碎银都给了宁远。 宁远寄信回来,就听小易说吏部下发的文书已经下来了,命人到了紫藤园,主子将同卫簿去西城去了。 宁远便没想着给主子复命,反正信已经寄出去了,就等着九爷再来信了。 吏部来的人是那段逢春,在紫藤园前等了好久才瞧见姗姗来迟的寡月。 卫簿扶着寡月下马,又同那吏部侍郎作揖。 如今寡月与吏部侍郎同一官阶所以不必行礼,只需点头示意即可,可寡月思及文书未曾下达他便还是侍读的身份,便朝着段逢春拱手一揖。 听人说这段逢春本是要留任兵部的,却是自行请命去了吏部,这也是如今长安城中令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按理吏部不缺侍郎,段逢春去了也只是占个位置罢了。 这一揖倒是让段逢春皱眉,不解寡月是何意,却又想着文书未受,这礼,他受得起。 段逢春也不在意一旁随从的看法。 文书递呈,段逢春微勾唇,意味深长地道:“恭喜靳大人了。” “谢段大人。”寡月谦和道。 那人凝了一眼寡月后,朝马车走去。 寡月不适地皱眉,隐隐间觉得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以后便是少接触的好。 —— 顾九收到寡月的来信已是数日以后的事情了。得知他升官顾九自是高兴的,三品翰林学士,已是禀德十二年进士及第者之最了,别人兴许花一身也没有达到的境界,他只用了一年,最年轻的学士,他又有如何感想? 这时候,某人又来她九酒坊蹭饭。 “我说,你靳大哥走了,你怎么还不跟着回长安去?”顾九笑着朝那人道。 那人转动着手中的酒坛子,喝得迷迷糊糊地道:“嫂……不,九爷,你不知道,子衿在等您发话呢!” “什么意思?”双颊酡红的顾九狐疑地凝着那人道。 “哎!亏九爷做生意江南第一,家喻户晓,原来啊和我那靳哥哥一样,笨起来要人命!”郑子衿喘了喘再道,“不过是等你什么时候把九酒坊开到京城去!” 什么? 顾九震了一下,虽说是震惊,可不代表,她没有想过的…… 回长安,为什么不回长安…… 顾九,你再忌惮着什么? 那个三千青丝簌簌披沥于间,一身黑袍冷艳入三尺寒冰的男子?那个薄唇如刀划,凤眸修长容颜绝美,却心如蛇蝎的男子? 不,她不是厌恶他的不堪…… 内心深处,除去忌惮还有一种,她从来未曾想过的东西。 再优秀的人,总有人认为你不堪;再不堪的人,总会有一个人视他若世间唯一。只是,于孤苏郁,她永远也不会是那个人! 她爱着的,始终都爱着的,只有一个阴寡月! 她没有说,但心里牵挂着的只有一个他啊…… 情到浓时,便不需要语言了。 文字,终究太过于单薄。 她微抿着轻颤的唇,一时间无数的情绪交织于心头,她的苦恼,她的忧心,都遗留在了那座城池,她不愿也不想再去面对,若不是年夜的那场错误,她更不知自己多久才能去长安的。 真的,要回去吗? 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她没有准备好与那个男人对视,或者有能力与他对视。 没有想到,她内心深处这么惧怕那个人,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将那人打倒、战胜!甚至是决一死战! “嘭”的一声,一个酒瓶落地。 这样强烈的情绪是恨,她明白了,她恨上了那个人,一个本来不应该走进她心中的人,恨上了…… 寡月、顾九,他们彼此,都因为生命中最在乎的人,恨上了一个本来的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如毒药般的,在脑海里,在心里,蔓延开来…… 这世间没有谁对谁错,错的是际遇吧…… 郑子衿被那酒坛的落地声惊醒,上前来担忧地问道:“九爷,你没事吧?” 顾九初次瞧见这个样子的子衿,笑道:“没事,还继续喝吗?” 郑子衿见她没事,便也松了一口气,勾唇道:“不了,我去扬州一趟。” “嗯?”顾九狐疑地瞧着他,“你怎么不是轩城就是扬州啊?到底是干什么?” 顾九美目眯起,想了想道:“倒是像在找什么人?不如跟我说说。” 郑子衿没有想到被她一眼道破了心思,忙摇头道:“才不是呢,我走了。” “嘴硬的男人,便是被我言中了心思,不会是在找什么姑娘吧?” “才不是呢!”那人带上了门,人已闪的没影了。 紫砂从外头过来,瞧见气急败坏的郑公子,一头雾水的道:“子衿公子慢走。” 那少年没有理会他,已走的没影了。 顾九摇摇头,紫砂收拾了桌子便离开了。 —— 九月,飒飒秋风,菊香四溢,清秋只,长安城的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城中传言四起,关于送到京城的西凉六皇子的事情,关于西凉女皇和几个皇子都下落不明,或者这一年几个月来,由西凉大臣们成立的政权,因为人心不齐而土崩瓦解,诸如此类的关于西凉战事的传言满天飞! 反正,长安城的百姓是认为,西凉是彻底完了…… 议论了几日,声头又小了,人们还是喝茶的喝茶,做活的做活…… 再过了几日,东城白马寺旁的茶楼封店整修了。 倒是有些在意的,毕竟喝了这里的茶十几年了,不在意的也居多数,倒是趁着关门整修,好多摊贩在茶肆门前蹭起地皮来了。 说是半月前来了一个商人,将茶肆买下来了,周围的邻里感叹了一句好有钱,便也没了声音。 长安之地,寸土寸金,能在长安买一处小宅子,都是有钱的了,这白马寺的地段是长安极好的地段,也不知卖了多少银子? 说着,有人想快些瞧见茶肆的买主。 当然那些占着地皮摆摊子的自是不那么想。 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的时候,那封了约莫十天的茶肆营业了。 对面的客栈的小二估摸着是第一个知道这楼要开张了的,昨夜在子时他关门的时候就瞧见有几个眼生的人在用红绸缎包裹着大门。 次日早晨就见大门打开,一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接着就是络绎不绝地送礼的。 对面客栈的老板就觉得奇了怪了,怎地这么多送礼的?不是都猜是外乡来的主吗?怎么看着来送礼的好些都像是高官呢? ------题外话------ 这是今天第二章,文评奖励26号晚上和27好早上发放,活动内容见前一章。谢谢花花钻钻票票。平安夜快乐!   ☆、第四十八章 隐月待良人 “不都猜的是外乡的主儿?怎么这么多高官送礼的?将才那几个好像是礼部、工部的员外郎,还有几个看着是翰林的修撰……”对街的客栈老板说道,用胳膊肘戳了戳店小二再道,“终究是对门对户,以后总归是要见的,你,去选份礼给送去,再打听一下谁是老板?” 客栈老板房说完,小二便去了。 中年男人抬头瞧了眼对街高楼正中那红绸裹着的竖立牌匾,三个仿秦篆的大字:隐月阁。 小二哥进库房挑礼品去的时候,中年男人瞧见九酒坊里头走出一个少年来。 那少年褐色短袍,面容清秀,眉眼儿生的睿智精明,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本楼开业酬宾,内有酒水可免费品尝。”那少年沉声说了一句后,两个小厮将红纸写的某东西贴在了外头的楼面上,一时间许多人上前去围观。 接着又有一排着黑色劲装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一看便是隐月阁聘请的武夫。 这时候围观的人都骇了一跳,这大雍朝可不是一般的人能请得起武夫的!于是又有人猜测这阁主或许是皇亲国戚…… 有乐得新奇的路人进去瞧瞧,免费的酒水不喝白不喝,这一有人带头,于是乎进去的人更多了。 一进隐月楼大伙儿都骇了一跳,别有洞天啊! 这四面八方,风景各异,楼里楼我,天壤之别啊! 东西南北四面设二厢,二台,正中亦是设有高台。 东厢以紫藤为景,西厢以牡丹为景,南台以为榴花为景,北厢以寒梅为景,正中高台之上摆着一巨大屏风,绘有雪夜之景,松竹梅三友,只是隐隐可见一轮寡月,一抹烟色。 二楼某房内,此处被某人称为暗阁,因从此处可以看到楼下的情景,而且从这里还能听到几个重要的厢房的谈话,这处设计从某人将这楼买下来起就开始改造了,耗时哪里只是外人说的半个月…… “罢了,九爷是不会出来了的,看来,还是得我出去主持大局。”紫黑色衣袍的少年一拂额头,无奈笑叹道。 “少爷,您真的想好了成为这‘隐月楼’的‘幕前主儿’?”清秀的少年低声询问道,小脸儿颇有些愁苦,怎么……总是感觉自家少爷上了贼船似的…… “九爷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郑子衿顿了顿,“再说,他们都以为是子衿公子长驻隐月楼,便是慕了我的名过来的,他们认为我是这里的主,还是长驻这里,都罢了,随我出去吧。” 反正,他堂堂子衿公子就是成了那女人的管家爷了,幕前主就幕前主吧…… 在楼阁里肆意张望的人,都瞧到了那一盏盏美的惨绝人寰的手工灯笼,每一间厢房里头都有同样美丽的灯笼,而他们却不知这灯笼里头都有玄机,闻名天下的子衿公子可不单只是一个成日里做做灯笼雕木头的灯笼匠人,他精通机关之术,更是对经商有极高的天赋…… “子衿公子!” 郑子衿将将出来就影起了不小的轰动。 子衿公子行踪向来诡异,而且从来都是只闻其“灯”不见其人,如今能见到也算是不枉这些朝中官员们跑上一趟了,看来他们收到的信息无误。 其实那信息不过是数日前郑子衿命人放出去的,没办法某人说了,要赚钱最重要的是“炒作”。 “原来此‘隐月阁’的阁主真的是子衿公子啊!”有人上前说道,朝郑子衿拱手一揖。 “就是不知子衿公子为何以‘隐月’命名?”这时候一翰林院的官员问道。 闻此,郑子衿挑眉。 这个取阁名的时候他不是没有问过某人的,用九酒坊毕竟是太俗气了,衬不起这京城的声色犬马,天子脚下谁不附庸风雅。 对此,某人皱眉,九酒坊怎么就俗气了? 末了,两人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句后,某人妥协下来,决定改名。 “醉月楼?”某人望着郑子衿道。 “城西有个‘醉仙楼’,这个‘醉’字还是别用了!”他立马反驳道。 “风月楼?”某人再道。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风花雪月命名之物太多,‘风月’二字又太过于‘花哨’……太‘艳’的东西反而不起眼……” 他顿了一下,又狐疑道:“缘何总离不开一个‘月’字?” 某人脸一沉,再道:“‘隐月楼’不满意就叫‘九酒坊’了!” 说着某人便要扬长而去,为一个名字纠结,到底是富家贵公子爱干的事儿。 说着紫黑衣袍的少年却上前一把拦下某人,唇角高扬,面若春花。 “‘隐月’二字用的有些水准,在这东城之地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这‘楼’字……”他顿下。 某人凝着少年,眉目更加深沉,眸光熠熠,目不转睛。 “华胥为天下名楼,以‘楼’命名,便不用‘楼’了以‘阁’命名。” 某人凝着他许久,蓦地大呵了一句:“好你个郑子衿,想不到,你如此野心勃勃!竟是想着成华胥楼主一般的人物!” 说着某人大笑着离开了。 郑子衿勾唇,收回思绪,笑着朝那些人道:“名字不是郑某取的,而是另一人所取。” “那是何人所取?”他话音刚落,有人立马上前来问。 郑子衿手握纸扇,但笑不语。 如此一来众人自然是懂了意思,便不再多问自讨没趣了。 于是有人岔开话题:“如今这隐月楼以经营酒为主吗?” “是的。”郑子衿笑道,谦和之中别样风骨,“酒是本楼主营,当然,也设厢房,还有美人歌舞。” “哈哈……”说着大家都笑开了,男人们不都是爱美酒佳人的。 “如今子衿公子的宫灯都没有再卖了,那不是只能来隐月楼才能见到子衿公子的灯笼了?”又有一人上前来问道。 这一问,阁楼里的人安静了许多,某人说的没错,如今大部分还是慕郑子衿之名而来。 郑子衿无奈之下颔首道:“以后每年元宵我都会做几盏灯的。” 如此一说,众人又兴奋了起来,谁不知子衿公子的宫灯样式是最受喜爱的,每一处雕刻都是尽心尽力,往年因为子衿公子赠与谢相的一盏宫灯,谢相题诗一首后,无数文人学子亦争相题诗,如此一来,年仅十二岁的子衿公子,闻名天下。 “对了,子衿公子,将才我听阁里的管事说‘杏林阁’的‘寒山碧’还有‘黄藤酒’以后都归隐月楼卖了?有这会事吗?” 郑子衿望向那人道:“是的,那酒只是当初放在杏林阁出售而已。” 末了,他没有再解释,走到一处道:“这是隐月楼一年才出三坛的酒:‘醉花阴’。” 这名字一说出来,众人不禁一愣,几个月前的故事他们自是有些耳闻的,但是长安与江南不同,知晓的只是一部分人。 “然后,这是我们‘隐月楼’的新酒:秋词。”郑子衿修长白皙的手握住那白瓷瓶,如今隐月楼的酒瓷瓶全是经过设计的。 众人都望向郑子衿手中的酒瓷瓶,瓷肚上绘着一池平静碧波之上,一饮着独坐亭台,细细享用,亭台处有落叶落下,瓷瓶右上侧写着:秋词二字,落隐月阁的朱印。 “秋日饮酒,酒中有词,词中有酒。” 只看了酒瓶就立马有人说道,于是旁人附和,一堂的人都期待着闻到那酒的香味。 这时候走上一褐色短袍青花蓝的少年。 那少年将酒瓶处的封泥抠掉,取出木塞,一阵酒香四溢开来。 “本楼今日前一百桌,每桌‘秋词’酒送饮二两,附赠设定的小菜两盘各二两!”紫砂笑着朝众人说道。 于是一些人听了赶紧去占位子。 “子衿公子,那我们也去尝尝这‘秋词’酒了,告辞了。”于是有许多官人来向郑子衿告罪。 郑子衿谦和回礼,又望着一旁的紫砂道:“九爷说连着小菜也送?” 紫砂凑上前来道:“子衿主子,九爷要我同您说二两花生米,二两白菜炒肉沫星子吃不穷你的……。” 紫砂瞧着郑子衿越来越黑的脸赶紧闪人了。 可是一百桌啊,九爷他有没有算过,两百两的花生米,两百两的酒…… 郑子衿瞧了眼已四处忙活的阁内小厮们,回了暗阁。 在暗阁里坐了一会儿,郑子衿瞧见许多白吃的客人,都跑去前头柜台问紫砂买酒去了,有的一买就是好几斤,有的要送礼所以问要了白瓷酒瓶子,紫砂边记账收银,边装酒封泥。 郑子衿不料这短短一日比他在九酒坊的时候见到的生意还要好,长安人确实比轩城人有些银子,也舍得花钱,某人早些时日就说了,不光要做达官的生意,也要做平民的生意…… 想着,郑子衿有些纳闷了,那人去哪里了?怎么到这会儿还没有现身? 也没瞧见她去见靳哥哥啊? —— 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一身靛青色长袍深灰色褙子,带着斗笠的人牵着红鬃马走在东城通往牡丹台的路上。 不见牡丹,只见一路的菊影斑驳,还有贵族子女们的游玩嬉戏声。 顾九带着斗笠,一头的青丝披散下来,看不清她的脸,她牵着马,行地极其的慢,本因着几年前慕华胥提及这里,便想来这里走上一遭。 这是慕七口中他与璃王卿泓初遇的地方,这里是长安称得上风景之处,人间花海,百尺高台。 她可以想象…… 一个是人间的极媚极艳;一个是凡尘俗世一抹清雅,极清极浅…… 在不经意间的一个抬首,两目相视…… 绝世浮华,人烟阜盛之地,他是他心中的一缕轻烟;世态苍凉,人情冷暖之中,他是他生命里的一抹暖阳。 慕七,真的不回来了吗? 似乎是一瞬之间,顾九的目对上了百尺高台那一双暖意与决绝交错的凤眸,刹时的交锋,她仓皇低头,转身,牵着红鬃马大步离去—— “哎呀,你长没长眼!” 一声娇声娇气带着恼怒的声喉响起,惹得一旁的行人驻足。 “对不起。”顾九骇了一下,赶紧道歉后离去。 “道歉就能了事了?”那娇滴滴的贵小姐说道,她身后的一个丫鬟和两个小厮也走上来。 顾九眉头一皱,这女子出门能带这么多人,定是来头不小,忙道:“小姐想怎样?” “你撞疼我家小姐了!”那丫鬟上前来趾高气扬的说道。 顾九眉头一皱,忙从一旁的马鞍上摸出一盒膏子来,道:“这是金玉膏,能治诸症,若是小姐不嫌弃那便收下吧。” 那丫鬟见顾九如此忙道:“这种东西也要我家小姐收吗?” “难不成你要我将你家小姐娶回去?”顾九挑眉低声道。 她话音一落,四周的人都笑开了。 那丫鬟是又羞又气,涨红着脸瞧着脸色同样阴沉可怕的自家小姐。 “谁,谁要你这下作货色娶!”那丫鬟扶着自家小姐走时说道。 一时人们看了些笑话又自觉无趣离开了。 那难听刺耳的话,顾九不是不反感的,可是这里她不能久留,因为,她没有想到…… 百尺高台上,璃王卿泓将才一瞬的注视并未感受到什么,只是觉得千分之一的熟悉,况且那一眼太快,三年又太久,他着实是认不出的…… 牡丹台太高,大街太吵杂,卿泓只是坐了一会儿,便同青衣说:“回去。” 青衣暗自道:闲暇时候,牡丹台已成了主子必来之处,他是否又在等着,那个一身绯衣的男子。 而那个人,去了何处? 年四月的牡丹台,主子整整呆了七日,甚至有几日是敲了三更钟后才走,次日又是天一亮便来了。 如此的等待,已成为了习惯,已融入了生命之中吗? 青衣深叹一口气,这样的等待终究是无果的,为何他都明白的道理,主子何等聪慧的人不明白? —— “小姐,您别生生气……不过是个混账下作货,别放在心上,这世上能娶您的只有子衿公子。”那小丫鬟跟在那十四岁的少女身后,亦步亦趋,支支吾吾地安慰道。 那粉衣小姐,脸色难看之极,气呼呼地上了轿子。 “起轿,回府!”轿内传来女子的声音。 “小姐……”轿外那丫鬟唤了一声。 “说!”轿内那小姐不耐烦地说道。 “您不去东城瞧子衿公子了吗?”丫鬟低声说道。 车内那小姐厉声一吼道:“混账!起轿,回府!” 轿外的丫鬟忙住了嘴。 大雍世家小姐能自由出入花会和诗社,那酒坊歌楼,这丫头竟敢怂恿她去!真是愚不可及! 车轿子缓缓的抬起,离开了,一旁开好戏的人都散了。 方才听到争吵的时候,一处停靠在一旁的马车里头就有人望了过去。 等顾九牵着红鬃马走远了,那马车竟然也跟了上去。 顾九走了一会儿,出了一点汗,觉得有些乏了,便转身上马,想要慢腾腾地骑马回东城去。 她练习了一个月的马术,如今也得了些要领,骑着慢腾腾地到街上走也是可以的。不过她还是觉得在这长安,骑驴子比骑马个性。 她当日便是要买一头毛驴来着的,可是那郑子衿非说骑驴子有损颜面,给她牵了一头红鬃马回来。 顾九瞥了一眼红鬃马的大眼睛,瞧着它乖巧可人的模样,忍俊不禁。 顾九一扬马鞭之时,觉得身后的气氛有些不对,她回头就瞧了瞧,觉得某处有人用灼热的目光凝着她许久。 顾九骇了一下,拿着马鞭的手滞了一瞬。 会是谁? 若不是孤苏郁,会不会是孤苏郁的人? 虽说孤苏郁去了西凉,那孤苏郁的人应该是还在京城的。 顾九握着马鞭的手猛地握紧。 就算是孤苏郁的人,她也不会怕,大不了玉石俱焚! 她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握住马鞭,往一处而去。 来人即是有心跟着她,便一定会跟来。 走东城北街而过,有一处湖,走过湖,有一处密林,穿过密林小道,是竹林,那处竹林是郑子衿带她来的,有许多他设计的机关。 若是引着人去那里,以她如今的身手,又加之有机关术,她不担心对付不了来人! 可是,明显来人知晓了她的用意,于是在密林的小道上停下,还从马车里出来。 “你站住!” 那女子一声怒吼,隔得老远的顾九却听到了,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女人? 为什么听声音这么熟悉? 好像是…… 顾九一勒马缰,红鬃马嘶叫了一声,尘土飞扬之中,马蹄已经停下,顾九动了动缰绳,又摸了摸马头,示意马儿转身。 红鬃马得令后转过身,顾九这才瞧见远远的马车上,那女子的容貌。 ——萧槿? “是你?”顾九蹙眉沉声道,“萧大人,跟着我作甚?” 她见萧槿双颊微红,或许是在马车停下的那瞬出的马车,她见着微微有些喘息之色,这时候就连同样身为女人的顾九也觉得她“秀色可餐”。 双十年华已过的萧槿,依旧占着大雍第一美人的称号,更多的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还因着她的才华吧。 这样一个孤高貌美的女子,她不光有着高贵的出生,还知礼仪、识大体……她随便一挥墨便是一篇千古佳作,让无数才子争相吟咏。 不光如此……她才艺高绝不说,还能在官场之中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让各部的老臣们都赞不绝口…… 这种女人……本该优秀到没有朋友,却能和世家小姐们相处融洽,还能得那心狠手辣的太子妃赏识……。 如此一笔,尘埃之中的顾九,确实是那么不堪呢! 萧槿啊萧槿,便是这样,她才会认为,全天下能配上靳南衣的,仅只她萧槿一人吧! 顾九勾唇浅笑,她动了动马缰,红鬃马立马获命令,慵懒地抬起腿向前走去。 顾九在离着萧槿三、四米外的地方停下。 许久她才开口问道:“萧大人,你喜欢靳南衣什么?” 顾九迫切的想确定一个问题,就是这女人到底是喜欢靳南衣,还是喜欢……。阴寡月。 不知不觉中,顾九握着马缰的手竟然渗出许多的汗水。 一定是跑路跑累了的,她才不紧张,她一点也不紧张! 萧槿一定是喜欢南衣哥哥的…… 萧槿也没有料到顾九会如此直接的问,一旁的车夫都红了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 萧槿脸红了一瞬,走下车。 顾九会意了萧槿的意思,也下了马。 顾九牵着马,同萧槿朝密林里头走去。 “别跟过来。”萧槿同那已下车跟着的车夫说道,“我不会有事的。” —— 走了一段路,萧槿止步转身望向顾九,勾唇道:“说来可笑,我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三篇策论,记住了他的名字,后来想想,仅仅三篇单薄的策论,记住的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更多的……。是后来在醉仙楼的……。初见。” 萧槿认为眼前少年是靳南衣的朋友才回答“他”的问题的。 却不料顾九在听到她此番作答后,神情顿改。 怎么可能……。 萧槿喜欢的是后来的阴寡月? 那人不是说,许多年前的梅林之中,一身华服的美貌贵族女子,如此厌恶那个污了梅花高洁的罪臣之子吗? 原来千回百转,是否因果轮回?上苍要每一个人为自己的前行买单! 洛浮生如此,萧槿也如此…… 顾九怔忡之间后退一步,再望向萧槿时,眸中竟是生出一股名为“悲悯”的东西。 多年以后的萧槿,若是知道她爱上的靳南衣,正是当初她不屑一顾的阴寡月的时候。 这个高傲如孔雀一般的女子,她又将是怎样的心情,她会将喜欢上这样一个男子,视作此生的污点,强行驱逐出脑海,还是…… 又或者,阴寡月,是否知晓,此时的萧槿喜欢的不是靳南衣,而是真真实实的他。 “萧大人,世间好男儿众,为何要苦心求一个靳南衣?”顾九沉声问道,“况且他与……他未婚妻定生死之盟在先……” 萧槿袖中的手早已握紧,她望向远方,神情一瞬哀怨后,又转而坚毅。 顾九捕捉到她此刻的神情,眉头一皱,试探性的问道:“是……萧大人认为……靳大人如斯人物,能与之匹配的……只有萧大人?” 顾九凝着萧槿逐渐转为惊惧地神色,心顿时一沉。 “我能解他的风情,解他的抱负,那个女子……能吗?”一身碧蓝色衣裙的美貌女子柔声道,低垂了眉目。 顾九心中“咯噔”一跳。 萧槿袖中的拳头紧握,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是这么想的,没有想到,这少年一问,便问出了她心中所想。 不是没有劝说自己放手,可是每每想到,那白衣胜雪的少年因为一个年少时候的誓言,羁绊一生,而不知世界之大,更有能知他抱负,解他风情的人存在…… 那个女子,她能理解他文风里的三才之奥,三军之勇?她能给他想要的东西吗? 靳南衣志在天下,绝非池中之物—— 可怜她生于长安,虽在很多年前去过一场江南,为何未曾与那清风皓月的男子相遇? 他深爱着的,许下诺言的女子,又是怎样的女子?一个山野村妇,还是一个深闺之中教养的小家碧玉,或者是传言之中一身铜臭、脾气暴躁的商人女…… 这样的女子,又如何能配得上靳南衣! 顾九凝着萧槿许久许久,她微蹙的眉头松开来。 “你想见他的未婚妻?……” 萧槿转过脸望向顾九,眉目中似有期待之色。 顾九摇头一叹道:“你总会见到的。” 萧槿不解地凝眉。 “萧大人,在下有事先行告退了。”顾九说道,心情复杂而又纠结,她想快速离开这里,心,不置可否。 顾九拱手,一揖后牵着红鬃马离开密林。 蓦然间她有些了解萧槿了,萧槿的世界里,是否从不屑于与任何一个女子相比较。她便是认定了,这世间能与靳南衣匹配的只有萧槿……。 顾九扬鞭策马而去,掀起一路尘土。 心,很乱,为了自己,更为了寡月。 再至东城隐月阁的时候,已是黄昏暮色,顾九骑马去了许多个位置,什么湖边凉亭,末了又到人多的街市里转悠了一圈,不一会儿马背上便是满满的许多的东西。 也不知道买回去用不用得上,总之是买来了,以往她有心思的时候也喜欢做这种事情…… 罢了,用不着便赏给紫砂用。 方至隐月阁,便有小厮上前来招呼,小厮不认得顾九只以为是客人。 正巧这时候紫砂从阁内走出来。 瞧见顾九骇了一下,见顾九扬起斗笠下的脸,便也确定了,忙招呼小厮将马匹牵到后院马厩里去。 “爷,子衿主子等您许久了。”紫砂轻声说道。 顾九点点头,朝着紫砂道:“你去忙吧,等会儿亥时过了再把账本拿来给我瞧,我自个去见他。” 紫砂领了命,便退下了。 顾九没有在堂前多逗留,去了暗阁。 方进门,顾九随手扔了斗笠,又去敲内室的门。 能进暗阁的没几个人,所以正在闭目养神的郑子衿眉目一动,没过一会儿就见那人不请自入。 顾九将手中的两个纸包丢到桌子上道:“生意怎样?” 郑子衿闻到了香味道:“好嫂子……九爷。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顾九白了他一眼道:“看着刚出炉的叫花鸡便包了一只回来,要吃便吃吧……” “我叫你吃鸡!”顾九瞧着郑子衿的咸猪爪伸向另一纸包忙说道。 郑子衿嘴一嘟忙道:“这包是什么东西?” “你不爱吃的,甜食。” 顾九将那纸包打开,许多个淡黄色的糕点整整齐齐的摆列着,每块糕点上都有一个黄色的花朵。 “原来是桂花糕,没想到九爷爱吃这个。”郑子衿边撕掉一只叫花鸡的鸡腿边说道。 顾九讶了一下,没有料到这翩翩贵公子竟然是这么吃鸡腿的。 “看来是九爷我眼拙了……。”顾九嘀咕了一句,继续吃桂花糕,死活不承认那郑子衿挑起了她的食欲,她想吃叫花鸡啊……。 郑子衿狐狸眸子一眯,将那鸡腿里里外外瞧了一遍,道一句:“真香!” 于是开始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顾九咬牙切齿了一阵,突然闻到一阵烤鸡的问道。 原来是紫砂端着一只烤鸡过来了,还有新酿的“秋词”。 顾九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给紫砂加薪,如果是一人分的烤鸡的话更要加薪。 确实……。只有一人分,理由是郑子衿方才紫砂就给他送过膳食了。 顾九喝着酒吃着烤鸡,不亦乐乎。 “九爷,这是新请的厨子的手艺。” “不错不错。”顾九说道。 这时候,啃完一只鸡的郑子衿慵懒地坐在座椅上,凝着顾九,缓缓地道:“九爷,您说靳兄几时才能知道隐月阁是你开的?” 方啃着鸡的顾九顿了下,轻缓地拿过一旁的帕子擦干净手指,不见十分优雅,更不见做作,却是有些耐看……。 “都传出子衿公子长驻隐月楼了,我想他快知道了……”顾九说道,又伸手去端面前的酒水,微抿了一口,秋词酒微有些辣,不过她能受得了。 “若是他公务太忙忘记了,或者他压根没有时间出来,岂不是见不着了……。”郑子衿继续道,狐狸眸子依旧眯着。 顾九不是没有听出他的意思,他说的是要她亲自去找他。 真的要亲自去找他吗? 可是她好不容易骗过了卫箕,来了这里,不就是想让他亲自发现?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去找他,这一次她能否任性一回,等着他来寻她呢? 隐月楼是长线,等着的便是阴寡月这大鱼上钩。 他会发现的吧,再等几天,或许就几天了……。 翰林院学士阁 “本来是重阳皇后、太子妃连同着几个一品诰命夫人们要去白马寺祈福的,如今移到了九月二十二,你们都下去准备一下诰文吧。”青年同学士阁的几个学士说道。 “是,大学士。”几个学士忙点头道。 叶大学士又瞧了一眼就站在他下手左侧的寡月道:“这诰文一事就交与那几个大人,南衣啊,你这几日便去藏经阁检查一下那几个编撰和编修整理的文集。” “是。”寡月答道,他能理解大学士此言何意,因他得罪过太子妃,所以这事情便不会再派给他,为了天涯好,更是为了学士阁好。 “如此,便去吧。”那青年说道。 寡月朝他拱手一揖后离去。 不能入兵部,又被圈于翰林,被重用或者能受以重任,终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的确需要一个后盾,托付璃王便是与太子为敌。 依附太子,与璃王为敌不说更是不仁不义。 萧槿……。那个女人便是也看中了这一点吧!不得依附太子,不得归顺璃王,以太傅府为后盾在她看来便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寡月袖中的手更加握紧了。 沉思间,他人已出了学士阁。 总会有办法的,朝中除去这几股势力便没有人了吗? 朝中势力如今根深蒂固的幕后、太子与晋候一党,因璃王仁厚有功于社稷而获得依附者的三皇子一党,还有儒学世家的大雍萧府纯臣萧时,再便是皇宫之中呼风唤雨却又神秘无比的安雨翎……还有…… 如此,他最终能想到的只剩下一人。 谢赟。 其实,他们本能合作的不是么? 靳南衣出于靳公府,谢赟出于谢国公府。谢靳两家的恩恩怨怨便是剪不断、理还乱,如此两家更是应该合作的,只是他二人之间隔着一个谢珍。 但通过这么多日的了解,谢赟不会是一个这么狭隘的人…… 有许多事情他是不知道的,不知道便不能妄自去猜测,也许,如谢赟也有他难言的苦衷。 在去藏经阁的路上许多人同他行礼作揖,寡月点头示意。 从经库,至史库、子库,再只集库的临窗桌子前,他很快的瞧见了於思贤的身影,不过与往日不同他身前多了两个帮手。 如今於思贤至六品编撰,身旁两个是将升为七品的编修。 见寡月来了三人都站起来行礼。 “学士。” “都不必拘礼。”寡月说道,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也挨着於思贤坐下。 其余两个编修都是一愣,虽素来知晓靳学士与於编撰好,也不知道会好到这般啊。二人见他们不说话了,忙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只是碍着“靳学士”在这里,都有些不自在。 寡月却是十分自在的同於思贤抄录,已做过不下千百遍的事情,便是上手就适应,得心应手。 约莫是坐到天黑了,寡月率先站起来道:“都回去吧。” 他知道,他不起来他们不会走的。 如是那二位编修一听,忙告罪离去。 “走吧。”寡月收拾了一下桌子同於思贤道。 於思贤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道:“好饿啊……” “那快回去嫂夫人做了饭呢。”寡月忙道。 於思贤揉了揉眼睛道:“也是,是得回去了。” 寡月其实还想问问於思贤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嫂夫人有没有诞下麟儿……。不,是千金。 他还记得那日於思贤说过的,却又总觉得这事不是他该问的,嘴动了动,便没问,从藏经阁里头出来,也没有多说什么,一直低垂着头,直到与於思贤在翰林院门口分开。 他不禁有些羡慕起於思贤来,回到家里有娘子,孩子,热汤水……。而他……。 抬眼他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不禁又在想,这个时候的九儿,在做什么? 寡月抬腿走了几步,就瞧见小易驾着马车而来,按照小易的话说,如今他是朝中三品了咳不能再骑马回家了,三品要有三品的体面马车,便将家里的马车装修了一下,每日雷打不动来接他。 寡月温柔一笑,上了小易的马车。 还是那句:“几日有何新奇的事情?” 三日后,顾九没有等到寡月,却等来了一个最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一身银袍,在隐月阁前站了一会儿后,领着小厮进了阁中。 恣意风流的男子,一进阁中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银袍飞扬间,冷凌的眉眼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竟在这繁华城池,寻到一抹熟悉之气。 他的目光从北台的寒梅傲雪帘幔与屏风,缓缓地移动到西厢的牡丹帘幔与屏风,南面似血的榴花……目光又在东厢的紫藤屏风处停留了许久。 这里将四时之风景写意的如此真实……这阁主,也定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他正同身后的灰衣小厮说:“去东厢”的时候,余光猛地瞥向堂前正中的硕大的雕花屏风上。 这里……的确给了他许多的熟悉之气。 从那人入阁的时候,站在暗阁里头的顾九便瞧着那人与小厮进阁。 顾九的目光滞了一下,眉头缓缓地皱起,许久不见这人了,竟是褪去了少年郎的轮廓,更加的清瘦,更加的棱角分明了。 没有想到,她进入这身体,时隔三载,竟然还能体会到,那种为这个少年心中抽痛的余韵…… 到底是情浅,缘亦浅…… ------题外话------ 瓦每天都是新鲜出炉,现写现发……。 币币奖励明晚发,谢谢参与!圣诞快乐!   ☆、第四十九章 真正的回应 许久,银袍男子才迈开僵硬的步子朝着阁楼的东厢走去。 紫藤居。 看着这三个娟秀的字体,心中隐隐有些异样,却是不甚在意的入了厢房内。 紫砂早已随着银袍贵公子的小厮而来,一阵客套的寒暄之后,紫砂将袖中红色的酒单与菜单承上。 男子漫不经心地伸出修长的手,拿起尚为温热的红簿。 千奇百怪的酒名入目,他微觉有趣的勾唇,倒是全京城的酒馆只有这隐月楼会给酒取这么多的名字。 游杏许久都不见自家少爷笑了,这会儿见少爷如此一勾唇,游杏心中也难得高兴,少爷,能开心也自是好的。 末了,银袍男子放下手中的红簿,朝着紫砂道:“将你们这最好的酒各取一坛来,再将最好的菜各弄一份。” 紫砂记下后,柔声道:“公子稍等。” 紫砂走后,洛浮生从座椅上站起,这才瞧见厢房里头还有两名婢女模样的美人,方才进门时因为景致所吸引,故没有多留意的走进来,便也没有注意到。 洛浮生瞥了她二人一眼,冷声道:“你们出去吧。” 那二个美人相视一望后,柔声齐道:“是,公子。” 说着扭动着纤腰离去,一阵花香飘来,洛浮生不适地皱眉。 游杏忙去掩门,洛浮生欣赏着这厢房里头的陈设,屏风上绘着的也是紫藤花,屋内正中房顶上,有一盏巨形的宫灯。 从此处望上去,只能隐隐瞧出那宫灯罩面上的图案亦是紫藤花。 来时略有耳闻,此楼阁的阁主有可能是名动天下的子衿公子。 子衿公子之名无疑是大雍许多人都知晓的,他手下的宫灯更是得无数人赏识,能有幸得他一盏宫灯,必定是价值连城。 洛浮生微垂下眼,此时紫砂已将美酒佳肴由小厮取来。 “公子,这五款酒是本阁里如今最好的五款,每一瓶酒的酒瓶上都写有酒的名字。”紫砂又从袖子里头拿出一本靛青色册子来,“这是这五款酒的名字来历和简短介绍。” 紫砂讲述完又同身后的人道:“上菜。” 身后几个乖巧的小厮将菜全部端上去,没错,有几个就是药庄子里头有来的药童,如今阁楼里忙的时候就来帮忙,不忙的时候就去顾九在长安安置的一处新药庄里头帮忙。 有几道菜是煲汤和铁板牛肉,奇烫无比,洛浮生能清楚的瞧到有,两个少年即使是隔着白布巾子,小手已经被烫得鲜红鲜红的了,两个少年泪眼汪汪的,咬牙忍者也没有呼痛,这几日都是见识到紫砂管事的严厉了的。 昨日有一个小厮得罪了一个客人,紫砂管事给那客人连赔不是,又送了“秋词”酒,还将那小厮关了一夜的柴房。 “公子慢用,小的告退。”紫砂说道,领着那群小药童们出去了。 方出紫藤居,紫砂便上去检查那两人的手,瞧着那烫坏了的小手,心中一紧,从怀中又摸出一瓶药膏来。 “你们分着用吧。”紫砂说道,人早已往柜台而去。 旁人都以为紫砂是个心冷的,其实不然,只是他跟着九爷时间最长,那些待人严厉的事情便是由他来做,毕竟如今长安不比轩城了,话不得多说,事不得做错,他对他们严厉,便是不希望底下的人行差步错,给九爷惹上了麻烦。 紫砂清秀的眉目,愈发变得冷硬,不是他生来便是冷硬的人,只是,他明白自己所有的改变,都是为了报答九爷的知遇之恩,没有九爷,便也没有今日的紫砂。 “紫砂管事,杜大酒师要你去一趟,说是下个月份新推的酒出来了,等着阁主定名,要你先去一趟。”一个中年仆从上前来。 “嗯,我知道了。”紫砂颔首对那人说道。 —— “爷,你说你难得休息一次,就出去走走吧,你看今天天气多好,难得的大晴天不是么?” 小易将被褥子都抱了出去,边用檀木棍子敲打,边同着坐在一旁不远处的木椅上摇摇晃晃的“小老爷子”说道。 其实不然,晨起药浴之后,寡月又练习了一下内功心法,又同萧肃舞了一炷香的剑,便是累趴了坐在摇椅上慵慵懒懒地晒着太阳。 先是唤宁远给他随便拿了一本书来,又唤小易将各个房间里头的被褥子抱出来晒太阳。 宁远是忙前忙后的端茶几,送茶果,添着茶水。 小易顿觉得自家主子这日子真向着“小老爷子”靠近了,只是那“小老夫人”何时才得进门啊? 末了,日头差不多要上头顶的时候,那人将手中的书盖在了脸上。 阳光太大,“小老爷子”看不下去了。 于是,被褥子晒完了的小易,将手中满满的一大碗腌制酸梅子全消灭殆尽,又颇为无可奈何地瞧了眼摇椅上的白衣少年。 小易凑近了些儿,以为寡月是睡着了,不敢打扰。 哪里晓得,摇椅上的那人突然坐起来,方才他似乎想起了几日前小易说的一句话。 “爷,咱东城就白马寺旁边的茶楼换成了‘隐月阁’。” 那时他急着回去,没有在意,却在方才,不经意间想起。 素白的长袍滑落下来,少年白皙修长的手一抚衣摆的褶皱,清澈的眉目微微一动,他眸光落在一旁吓了一跳的小易身上,薄唇微扬:“方才不是说要出去的吗?还不去准备?” “是……爷……”小易错愕的颔首离开,朝着马厩走去。 小易将马车弄到宅院外头,就见寡月同萧肃一起出来。 小易心道:悲催的小宁远守家,一会儿他给宁远多带些儿好吃的便是,没办法他们这一屋子人饭都做不好,若是卫箕在还好,若是他和宁远做饭,那便是凑合着吃,主子做饭好吃,可是总不能让主子经常给他们做吧……小易如今也在到处找好厨子进府。 “爷,我们直接去‘隐月阁’吗?”见主子同萧肃上马车,小易问道。 “嗯,去瞧瞧。”少年云淡风轻地说道。 萧肃与小易坐在外头,边赶车,边闲聊一些,有说京城哪一处又在建什么池子,又有说起西凉的六皇子如今听人说似乎是被囚禁在皇宫里头。 西凉六皇子住进了大雍皇宫? 车帘后的寡月身子又震了一瞬,西凉的六皇子被捕一事虽说是早有耳闻,但因他久未收到夜风的来信,又因觉得此事兹大,恐是大雍之计谋,便也没有多想。 若是真是西凉的六皇子…… 马车中的少年,眉目阴鸷,当年阴氏勾结西凉一事,若是真如史实所言,西凉人又岂会不知,若是西凉人的反间之计,西凉的皇子能否知道? 想到这里,寡月心中一紧,如此一来他倒是有几分想见一见这西凉六皇子。 ◆西凉祁连山 似乎是几月以后,慕七才感受到自己拆掉了厚重纱布的四肢可以活动了,那一场战役他不光是身中数箭,而且滚下山坡落入河流之中…… 若不是娥黄绿衣,他即使不是血流殆尽而是,也会沦为猛兽腹中餐。 一眼猩红的血色已成为过去,僵硬不得动弹,浑身酸痛似刀割的感觉尤同昨日,如今他依旧能绯袍飞扬的站立于祁连之巅。 他注定不会有二哥一般的胆识与气魄,也注定不会成为如六哥一般的伟岸男子。 六哥…… 妖冶的眉目里,染上冰霜,如三尺寒冰…… 绯衣男子双耳微凛,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人武功极高,能让他听到脚步声便是有意为之。 缓缓地,他转过身去,朝那人勾起一抹妖娆的笑。 那男子无奈一笑,面容沉静,眸光淡淡,毫不受他所惑。 慕七狐狸眸子一眯,迈动着仍旧有些僵硬的腿朝那人走去。 “七殿下,我们来进行一个交易吧。”雪白色衣袍的男子淡淡地朝绯衣男子道,“本座救七殿下和二殿下的都不作数了,本座可以将其他几个皇子救出,当然……除六皇子以外的……你能否告诉本座你的全部故事?” 慕七猛地望向男子,凤眸惊惧,却又饱含……希冀…… 国师不死心,而他……又不甘心。如今西凉土崩瓦解,他没有兵力无法救出昨夜被捕的几个哥哥,更何况六哥…… 可是坐以待毙如何是慕华胥所为,这男子却有心要拿他的故事相要挟…… 慕七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淡淡道:“不,我还要你助我救我六哥。” “哦……”男人发出一声长长的拖音,“如此一来殿下是同意了?” 慕七不喜欢这种被人要挟的感觉,这让他想到一段不堪的过往,一段短暂悲痛的生命历程…… 他的确是带着前世记忆的…… 许久,寒风凛冽的祁连之巅,那雪衣男子幽幽一叹,凤目坚毅而深沉。 “我那时便算到,女帝腹中骨血当为女子……” 那人一叹后,一拂衣袖离去,可笑可叹,他便是为一时的偏执于祁连山上呆了二十多年。 “明日,鹅黄绿衣还有本阁可动影卫都听殿下吩咐。” 慕七望着白衣男子远去的身影,不禁一叹,如此寥寥数句的故事,换一批苦心训练的精兵,这个男人还真让刮目相看了。 罢了,他慕七是商人,商人重利。 沧御远远的就瞧见一身绯衣的华胥,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这个弟弟,就是他们之中最为聪慧的,一双绝美的凤眸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又是在很小的时候,其他皇子都不懂自己的命运的时候,华胥,就已思量着从西凉皇宫里头逃出去了…… 慕七瞧见了沧御出来,他知道这个二哥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譬如西凉的皇宫里只有历代当权者才知晓的密道。 其实,不过是他一个月大的时候,女皇抱着他走了一遭,不过是一个将将出生的奶娃,又有谁会在意了。却不知道这个奶娃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已打算逃跑了…… “身子好些了吗?”沧御向这个最小的弟弟问道。 “嗯,二哥你呢?”慕七勾唇一笑,柔声问道。 沧御自知兄弟几个生的最美的是华胥,如今隔了这么多年,这么近的看着,竟心生一些不自在,毕竟年龄大了,自己这个弟弟又比女子还美…… 一颦一笑间,都极媚,极艳…… 似是与生俱来的,又像是随着许多年的耳濡目染而成。 前世,他生于欢场…… 却终究,芳华尽谢,零落成泥,养一野春花,也终究是干净的…… 他极爱绯衣,因这与血色一样的色彩,便是人生之写照,极艳又极悲。 世间容不下美的东西,等待的就只有毁灭。 “二哥,我们回阁吧,这里风大。”慕七说道,敛起妖娆朝沧御一笑。 远处一个鹅黄的身影匆匆赶至,神态焦急,有女儿家的嗔怒之色:“你出来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哈哈哈……”慕七大笑出声。 鹅黄会意过来,猛地红了脸。 慕七凝着自己俊逸又木讷的二哥,心中祝福,二哥,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幸福。 “走吧,嫂子,阿七饿了!”慕七笑道。 鹅黄的脸更红了,这一叫年沧御也红了脸,不知所措地唤着:“阿七……” 三人心中都清楚明日一战不知是死是生,便是自行将儿女私情放下。 兄弟手足不可负,便只有将儿女之情放在一边。 沧御说,等天下太平了再娶鹅黄…… 鹅黄说,她只要他们都好好活着…… ◆长安隐月阁 用绢绸装饰过的马车在隐月阁前停下,并不十分显眼,这条街道里这种样式的车的确很多。 隐月阁的小厮立马上前来迎,小易和萧肃下车后便对着车帘处唤了一声:“爷,到了。” 小易随着小厮去停马车,萧肃领着寡月进去。 褐色的油纸伞挡住了阳光,寡月缓缓地抬起头,瞧了眼大楼正中的竖立牌匾上三个秦篆所绘的大字。 随着小厮进了隐月阁,扑面而来的酒香让白衣少年,不经意间皱起眉头。 抬眼正瞧见正中高台之上,那扇硕大的屏风。 朦胧月色,烟雾缭绕,松细如针,竹枝青绿,梅枝傲骨…… 再环视一周,就紫藤、榴花、牡丹、寒梅入目,他的心猛地一颤,忽地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一把抓住一旁迎接他的小厮。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易流。 四时之风景,全然落笔于四扇屏风之上。 这是一段生命的旅程,也唯有共同经历的人才解其中之意。 这是一个女子,用心勾勒的风景,她眼底见到的最美的风景…… 他站在隐月阁之中,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化作虚无,凝固了时间与空间,唯一留下的是心底的那份悸动…… 绵延亘古,生命不止,悸动不止…… 清澈沉郁的凤眸一瞬清明,那少年愕然转身,望着身后的小厮勾唇一笑: “求见你家阁主。” 那小厮骇了一跳,四处张望了一下,似是在寻紫砂管事的身影,这时候方见一小厮上前轻声说道:“紫砂管事去见杜师傅了……” 还不待那小厮嘀咕完,寡月已朝着主事的内室走去。 “唉,公子,您不能进那里。”小厮忙上前去阻拦。 “我要见你家主子。”寡月沙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她来了,她来长安了…… 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一定是她…… 错不了…… 他欣喜又激动,这些日子来从未行的这么快过,这份欣喜与激动在很早以前他便体会过。 他能为她,放弃一切的原则与形象。 可是,她明明来长安了,为何不去寻他? 想到这里寡月愕然止步。 她不想去寻他,不,不是不想,她是在忌惮什么?还是等着他来寻她? 想到这里,寡月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处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如此一来,他更要去见她。 那小厮中有一个已去寻紫砂管事去了,还留着一个拦着寡月。 “公子,这内室您不能进的,就连我们都不能进,您再等会儿管事马上就来了。” 萧肃也上前来,大手握住寡月的臂膀,柔声道:“爷,我们不妨等等吧。” 没有半刻钟,紫砂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方才他听说有一个公子吵着要见阁主,便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活便赶来了。 远远地,紫砂就瞧见少年苍白清俊的眉目,不是靳公子又是谁。 难掩心头的欣喜,紫砂迎了上去,本想大唤一句:靳公子,主子等您很久了。 看了眼四下只好上去作揖行礼。 寡月一见是紫砂,便明白了。 紫砂作揖的时候,白衣少年温润的手已握住他的。 “快带我去见她……” 他声音有些沙哑,清澈的眉目里饱含着期待之色。 紫砂凝着寡月重重颔首,望了眼四下,柔声道:“靳公子,这边请。” 进内室外头设书房,内有一里厢,里厢内与寻常卧室无异,只是床后头是通往二楼的走道,便是能直接入暗阁。 寡月不由地觉得有趣,也没问是谁设计的。 萧肃跟在后头,见这走道设计的轻巧,墙上又设琉璃橱窗,各类珍奇。 紫砂瞧着身后二人忙道:“这是前几日阁里开业的时候,那些达官贵人们送来玩赏的。” 寡月颔首不语,瞧着这些陈设,知道当是慕子衿公子之名而来。 “靳主子,主子就在这间房里头,子衿公子外出有事,我便带萧大哥去那间房,一会儿小易上来了我也领去,您别担心……”紫砂总觉得还有话要说,顿了顿,想了想,挠头又有些为难地道,“靳主子……您……” “哎!靳主子,您进去吧。”说着紫砂领着萧肃,朝另一间房走去,“萧大哥,这边请。” 萧肃凝了眼寡月跟着紫砂去了。 寡月在那间房门前站了许久,末了,将自己的衣冠都整理了一遍,还觉得不满意,衣袍被他温润的手抚得平坦无比,又理了理自己的发丝…… 其实,他也不是一个爱美的人,只是有点轻微洁癖罢了,不该是这样的啊…… 末了,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叩门。 哒、哒、哒……三下,下下敲着心房…… 屋里的恶人与屋外的人,心境是一样的…… 方才的一幕顾九不是没有瞧到,他能由一座楼识别她了,她没有给任何人通信告诉她要来长安,一切来的这么突然,她没有给自己和他人缓和的余地,就是任性妄为的带着她所有的积蓄来了长安。 曾经她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象的事情她都做了。 她没有放弃江南,也不会放弃和他在一起…… 因江南,有一个他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生活过,他们今时所拥有的一切,都源自靳南衣。 长安,是他们初识之地,又能否成为他们白首之地? 靳南衣,他给了他们一切,却要用一生来回报。 这个身份或许是一辈子的圈禁,或许是让一切谜团解开的神来之笔。 而一切的重任都系于阴寡月一身……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拉开那扇门的。 许久,她凝着他,他凝着她。无需语言,相识一笑。 到底是顾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寡月先前有些错愕,末了,挠挠头,跟着“呵呵”的笑了。 “进来吧。”顾九柔声道,人已朝着屋内的桌子走去。 寡月脸一红,忙迈开步子进了屋内,掩上门。 屋内的陈设不华丽,也不显清冷,倒看得出顾九的性情。 顾九给寡月斟茶,她许自己喝酒,却让他喝茶。 寡月勾唇,未说什么,接过她递来的茶,却听得她笑着道:“恭喜靳大人荣升为翰林学士。” 寡月愣了片刻,忙笑道:“谢谢。” 不推辞,也不觉得有其他意思,他陈恳道。 顾九讶了下,只觉得这少年与她相处久了,倒是自在了许多,是变了,而且越来越自然大胆了…… 寡月却没有在想这些,他捧着茶,想着自己年岁也大了,若是这个时候向靳公求娶顾九,靳公会不会反对? 但若是求娶,靳郑氏又未被靳公府接纳,这么一来母亲未入府又何以言婚嫁? 想着寡月颇为纠结,这事情若是不定下来,他如何心安。 便是赶紧着手让郑裕安回靳公府的事情吧! 顾九见寡月神情复杂,便知他又不知在想什么了。 她柔声笑道:“茶水凉了。” 她方说完,那人才回过神来,望向她。 不想让顾九误会,他放下茶杯,将椅子移得近了些,又伸出被茶水捂得温热的手握住顾九的。 “九儿……再等些日子……” 寡月思前想后,郑裕安是得回长安的,这样才能让他名正言顺的婚嫁,而不受众人非议。 倒是他和顾九的婚事,越往后去越是棘手。 如今靳公还安好,还能主持大局,若是靳公不幸去了,靳公府无人主持大局,便是一盘散沙,更是会斗得没玩没了,既入靳氏宗祠,他便是靳公府的人,郑裕安之事要趁早解决。 可他如今还没有十分显著的功绩傍身…… 要得靳公首肯的婚嫁不难,只是靳公仅此于四大国公,家族子女的婚嫁,都是由圣上做主的。 所以郑子衿要退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得现任的靳公与现任的郑国公于圣上面前达成协议,才能解除婚约…… 顾九被寡月握着的手一抖,她微垂着眉目,末了,她“噗嗤”一声笑了。 “靳大人,九爷我还等得起。”她笑道,明眸望着寡月,清明睿智。 寡月不由一怔,他知晓她不想他有太大的包袱。 他的九儿,永远为他着想。 他隐隐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对九儿的这种体谅,产生一种理所当然的心理。 在爱情之中,这种心理是毒,每一个平凡的人都会因为有一个人为他付出而怡然自得…… 他也是那么一个平凡的人…… 这份温暖来之不易,那么真实,又那么虚无…… 他约束着自己,九儿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和他一样。若是有一日他便了性情,她会不会独自一人离开,去寻找更广阔的天空? 那便……铭记恩遇,不忘初心…… 寡月朝顾九笑了笑,重新端起茶水,抿了起来。 “终于又喝到九儿煮的茶了……” 那人一笑,甜美如蜜。 顾九错愕了一瞬,凑近了些,微凉的指尖指着阴寡月的脸颊处…… “咦,怎么出来了?” 寡月愣住了,不明所以的望着顾九。 顾九眼睛眨巴了下:“梨涡啊……怎么会出来了?” 寡月骇了一跳,赶紧放下茶杯,仓皇的环视四周,似乎是在寻镜子,却没有找到。 知晓他在想什么,顾九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铜镜子出来。 寡月红着脸接过,对着镜子呲牙一笑。 “噗……”瞧着这样的寡月顾九猛然想到了那慕狐狸,没给忍住笑出声来。 寡月脸顿时爆红了,赶紧放下手中的镜子。 方才一望,他的确瞧见了一个浅浅的梨涡,很浅很浅,要近看,而且要很细心才能看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难道是又瘦了? 顾九也没笑他了,又给他添茶。 “不碍事的,可能是年纪大了,少年的面貌总是要褪去的,棱角总是要显露出来的……”顾九说道,又问道,“身子怎么样了?” 寡月本是听到那句“年纪大了”心中一惊,又听到顾九问道他身子的事情,心中一骇。 他的身子…… “身子不碍事……”他说道,脸上红晕未褪,眼波未动,心中却有些起伏。 身子……时好时坏,已是常有的事情…… 他不是不害怕的,他自私的想拥有九儿,想留她在身边,让她成为他的妻子。 他也害怕,自己那一日撒手人寰了,便是不再不重视这具残破的身子,每日修行,每日锻炼,他想与她到白头…… 他本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他放不开她,也做不到说出赶走她,要她另择良人的话。 那样的话,于他于她都是伤害…… 顾九凝着少年低垂的面,轻颤的睫羽,心中微生异样,她低下头,有些紧张的反握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 寡月猛地抬手,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担忧,又觉得那句“没事”太过单薄了。 他凝着她水润饱满的唇,心中一动。 没有预料的,便吻了上去。 顾九骇了一下,下意识的要去推,奈何那人的唇早已覆上来…… 怎么……又是这样? 他怎么这么喜欢没有预料和暗示的,强行覆上唇来…… 那人的吻带着茶水的香甜,却没有草药的苦涩…… 让她……有些贪恋…… 她竟是缓缓地回应起来…… 这样的动举在以往是从来没有的。 少年错愕了一瞬,竟是睁大了前一刻微微阖上的眼眸。 错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下一刻,他又同往昔那个不谙一切情事,简单如白纸的少年一般,什么技巧,就连啃咬都不会了。 反而顾九成了那个主动者。 明明是他挑起那个吻的。 怎么容许她反客为主? 什么事情都允许,似乎这个,不想允许。 寡月心中一震,伸出一手搂住顾九的手,又将一手抵着顾九的后脑。 狠狠地,覆盖上去,热烈地回应着。 顾九察觉到他的变化,眸睁开了一瞬,却是不甘示弱的热烈与他纠缠…… 终于,房间内的灼热气氛上升到一个高度的时候,二人分开彼此…… 喘息,无止的喘息。 二人胸前起伏,双颊酡红。 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吻吧? 顾九心中甜蜜,面色没有表现出来,二人都不敢去看彼此,却都想知晓彼此的心境。 寡月偷偷地凝着顾九,想看清她的表情,却发现怎么也瞧不到。 他灵光一闪,忙给顾九斟茶。 微有些喑哑地开口:“九儿……喝口水吧。” 他此语一出,顾九的脸更红了,难为情的接过寡月递来的水。 寡月就差点将那茶水漾在了顾九身上。 他心头小鹿乱撞,九儿,竟然还有难为情的时候? 他挠挠脑袋,心中无比欢喜的笑了。 想起方才那一幕,又面红耳赤起来。 顾九放下茶杯,朝寡月柔声道:“你歇息会儿吧,我去唤紫砂传菜……” 顾九顿住,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寡月的身后,目光猛地一收回,再道:“好好歇息一会儿。” 说着顾九已起身,朝门口走去。 寡月不是未注意到顾九将才那一眼的,方才顾九的目光是落在他的身后的。 “吱呀”一声门掩上,寡月不甚在意的给自己再添一杯茶水。 末了,似乎等的有些时候了,还未瞧见顾九来,便起身在房间里转转。 他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那扇屏风上,很普通的屏风…… 寡月走过去细瞧,绘画的是江南轩城的景色。 整个轩城的…… 这一来,寡月却震撼了,从城西华胥楼,到轩城贡院,司衙门…… 车马行人,应有尽有,再至城西野外,至梅花庐…… 瞧见梅花庐的时候,寡月心头一窒,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抚摸那处,将将一碰就感受到指腹下的一个硬物。 “咔擦”一声,那屏风裂出一道口子来。 是一个门,门内有一室,室中桌椅屏风俱全,只是这室内三面墙壁略向前倾斜,还有四个木桶式样的东西。 他凤眸阴鸷一瞬—— 从这里,竟然可以从这一室的墙壁望风口处,看到隐月阁整个一楼每一处的场景,包括门前的场景。 而这四个毫不起眼的木桶可以听到东西南北四个厢房里头人们的谈话。 若是没有猜错这应该是正对者隐月阁正中那个高台,就是那扇硕大的屏风。 人们的目光都注意到那硕大的屏风去了,又如何去注意头上的景象? 顾九……她见此楼的目的,又是为了他吧? 正当这时候,一处望风口里出现一个银色的身影,正巧落入他的眼中。 他认出了,那人是洛浮生。 寡月的眉头猛地一皱,袖中的手本能的握紧了些儿。 倒是九儿在的地方他也能寻到,他真是小瞧他了! 以后来寻顾九,若是撞上了这人,倒是一件影响心情的事情。 “你还是发现了。” 身后传来女子无奈又宠溺的叹息,早知他聪慧异常,便是相瞒也瞒不住。 寡月惊了一瞬,赶紧关掉了望风口的木板。 顾九只是说他发现了这处暗阁,屏风后的玄机,就在梅花庐处,也只有知晓梅花庐的才知晓这其中玄机,当然郑子衿厢房的机关在城东柳村。 早些时候郑子衿说他们两个应该换一换的,可是顾九想了想还是作罢,为的是方便阴寡月,她一开始便是想让他知道的,她知道他一定能猜到,玄机就在梅花庐。 真正爱情起源的地方。 ------题外话------ 币币要等明天早上了,今天弄了一天的币币没有弄好。谢谢亲们的花花钻钻票票。   ☆、第五十章 部分身世 白衣少年没有在暗阁里多逗留,他轻抬腿朝着顾九走去,脸上带着宠溺的笑。 “这是阁里的特色菜,随便吃一点吧。”顾九说着,已将菜摆在了桌面上,三盘菜一碗汤。 她给动手给寡月盛饭,又给他每一盘菜都夹上几筷子到小瓷碟中。 寡月已拉开梨木大椅子端坐着了。 顾九见他动筷也跟着坐下了。 “一起吃吧。”寡月凝着顾九笑道。 顾九并不饿,只是想看着他吃,见他如此说,便象征性的盛了点饭,陪他吃。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顾九摸默默地给寡月夹菜,寡月也给顾九夹菜,二人时不时的傻笑一阵,又相视无言的继续扒饭。 本以为自己已吃不下的顾九,却没有料到光是陪着寡月吃饭就能吃的这么开心。 她给寡月又添了一碗米饭,又给自己添了小半碗。 二人将三菜一汤,以风卷残云之势,全部消灭殆尽。 满意的抿了抿唇,顾九将碗碟都收入食盒里头,又走到一旁的茶炉处,煮茶。 前几日将开业的时候就见有人送来了茶叶,看着礼盒精美便随便挑了一两个过来,顾九将礼盒打开,取出里头的瓷瓶。 打开来看,也不见那茶有多么特别,倒是清香淡雅的紧。 随便捻起一撮扔进沸水里头。 不远处木桌前的寡月见状,宠溺的摇摇头。 顾九一直是这样煮茶的,从没有想过将茶水过滤一道,就这般直接煮直接喝。 寡月本是粗养的,所以不曾介意,只要是顾九煮的他都喝。 火炉上的沸水被顾九移开,她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倒入桌上的瓷壶中。 这么动了一下,出了些许汗,待她将铜壶里舀了一瓢冷水后坐下已有一会儿时间了。 她给寡月倒上茶水,又笑问道:“最近翰林院如何?” 其实顾九并不常问寡月公务上的事情……或者说她一次也没有问过。 因他及第做官时,生了事端。她也错过了他人生中一段重要的历程…… 金榜题名,入仕翰林……似乎都不曾完全经历。 那一日她不该等着的,她应该与卫簿对调一下身份。罢了,都是后话了…… 对顾九如此一问,寡月也小讶了一下。 知她是关心他的,他心中满满的感动。 “最近皇宫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皇后、太子妃、还有几个诰命夫人九月二十二要到白马寺祈福。”寡月柔声答着。 顾九推递茶杯的手滞了一下。 寡月以为顾九多想,毕竟他又提到了那个太子妃,他紧张了一下,伸手握住顾九递送茶杯的手,示意她安心。 顾九将茶杯放稳当,抬眼凝着寡月,三年前的鞭打之仇她不曾遗忘,但也不会时时将那记忆拿出来回忆,那是一段不光彩的过往,记录着曾经的屈辱与压迫,记住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变得更强。 “听说白马寺的主持大师溯雪与江南万安寺的凡羽都是大雍禅宗大师。”顾九偏过头不再看着寡月,柔声说道。 寡月点点头:“嗯……”顿了一下,他又道,“改日若是有时间了,带你……去一趟白马寺吧……” 想起以往在长安与顾九路经白马寺无数次,都没有与顾九一起进过白马寺。 无论是往昔为夫,还是今时做恋人,他似乎都做的不够好。 “九儿,我目前想尽早将靳郑氏接回长安靳公府。” 末了,寡月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说道。 顾九错愕了一下,点点头。 毕竟,外人眼里靳郑氏是靳南衣生母,常人不会全理解靳公府邸之中的恩恩怨怨,只会说靳学士将孤寡母亲一个人留在江南。 顾九她能想到寡月心中的不安,毕竟大雍以“孝”治国。 什么靳大人科举“投帖问路”,靳大人连祭文都写不好,靳大人好南风都不算什么…… “嗯,二夫人要趁早接回来,了却夫人一桩心事,更是了却南衣……你哥一桩心事。”顾九说道,“卫箕那里我没有通信,明日我便再寄信回梅花庐吧。再……” “再你要回长安接靳郑氏的时候,我与你一道回去吧……” “嗯……”少年温柔的点头,麋鹿一般的眸子清澈无比、爱怜无比。 顾九也颔首,良久又问道:“靳公那里有多大把握?” 看来顾九与他想的一样,得到靳公的首肯,难、也不难。 只是郑裕安入府容易,入府后呢?长房那头有一个谢珍,二房那里又有谢珊,两人都不是寻常人物。 郑裕安一心想入长安,便不知这长安比之江南凶险百万倍。 她真得只是想入长安吗? 见少年久久不作答,顾九便知他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只是说道这里,顾九不得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寡月为何入宗祠之时没有提及让二夫人回靳公府? 但顾九很快就否决了,以寡月的性子定是提了的,也定受到了阻碍。 “可不可以同靳公明说?靳公年迈,如今的靳家虽是谢珍主事,可靳公毕竟是靳公府一门声名之所在,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将如今形势言明,还有你的两难之处透之靳公,是否可以……” 顾九凝着少年逐渐沉郁的凤眸,心中一震,低头沉声道:“也许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说完,她勾唇一笑。 寡月猛地摇头,伸出双手握住顾九的。他没有想到,他心中所想,顾九,都懂。 他要接靳郑氏回来的理由,她都能猜到。 虽然他所做的都只是为了他们的将来铺路。 “九儿,我一会儿回去便同二夫人写信言明此事,只是我想当年靳云湛不会这么一走了之,靳南衣是他的骨血他也不会任南衣永世不得入靳公门楣。若是靳云湛能留下什么东西诸如信件之类的便是在好不过了……”他顿了下,似微微有些喘息,“谢珍是个问题,当年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若真是二夫人所为,这仇怨便是一世不得解开了……” 谢珍的痛苦,他们能谅解。 只是南衣十三年不得亲人疼爱,最终早夭轩城,也该是赎还了这一辈的恩怨吧…… 只是,谢珍,终究不知南衣已死。 顾九点头又摇头,朝着寡月道:“这一辈的恩恩怨怨就让他们过去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后的事情我们无法预料,便是过好当下的日子,寡月……” 她说不吃什么大道理,只能这般简单的安慰他。 这一次的到访,寡月坐到天黑才走。 那茶水不知是喝了多少杯,他们说了三年来最多的话。 这是第一次二人这么近这么近。 近到可以朝对方讲述点点滴滴,又各自分忧解难、出谋划策。 看着寡月安然出了楼,顾九才从暗阁里头出来。 方出来就瞧见紫砂将账本送上来,每日酉时初刻的时候,紫砂会送一次账本,等次日顾九起床后再送一次。 顾九做在书案前翻起账本,突然想到一事,抬眼见紫砂未走。 竟是有些茫然地问道:“几时了?” 紫砂讶了一下,煞是不解地挠挠头道:“酉时初刻啊,爷……” 顾九暗地里白了自己一眼,确实是糊涂了。 她猛地站起来朝一旁的柜子走去。 一拉开柜门一柜子的奇珍,这是别人送给子衿公子的,不过难得郑子衿是个不爱珍宝的,除去放几件在自己厢房内当摆设以外,将其他的都与顾九了。 顾九瞟了眼,目光落在一组翡翠台饰上。 将那四个翡翠雕拿出,她朝着紫砂道:“先查明是哪家的送来的,若是可以再将这个给送去相府。” “相府?”紫砂大吃一惊。 “是,大雍谢相府。”顾九重复道。 紫砂依旧不明所以,只是九爷既然吩咐了,他便照着做,取来合适的盒子,紫砂将那翡翠台座小心翼翼地放进去。锦布包装这些他已做得很熟练了。 末了,紫砂凝着顾九道:“九爷,是现在送吗?” 顾九想了想,从这里到城南相府,少说也要半个时辰,顾九摸着下巴道:“先等一等吧。” “明天申时初刻去,是申时初刻要至谢相府。” 因这时候正巧赶着谢相回府,便是这个时候送的礼官家还没有拿到库房,也会直接给谢相或者谢相身边的人通报吧。 给谢相送礼的人一定很多,这样,只求有个印象罢了。 “给留句话,就说还望哪日谢相能来寒阁一聚。虽说是客套话,也少不得……”顾九淡淡地补充道。 紫砂颔首道:“是,爷,紫砂记住……” 还不待紫砂说完顾九又走上前去,东翻翻西翻翻找到一物,是一盏玉石学具,较翡翠的价值低了许多,但是玉石通透温润,近云青。 这一套素雅而不失大气,比起那些珠宝首饰那个女子应该会喜欢吧? “明日去了谢相府后再去趟西城,将这一套给於夫人捎去。”顾九柔声说道,已动手去找盒子。 见紫砂疑惑,顾九再补充道:“问起便说是……九姑娘送给於夫人的。”於思贤是男子,女子送男子东西就免了,她记者班仕杰就好,而且…… 而且,她能感受得到,那女子是个不一样的。今日有心相交,他日便也能得人真心以待。 紫砂暗自记下,又将锦盒包好,两套东西都放在桌子上,明日申时再说吧。 —— 紫砂次日申时初刻,将东西送至相府的时候果然就瞧见远远的有车过来,紫砂不知相府的马车长啥样,却想着这一定是谢相的车,便将礼品呈给官家的时候拖延了一下时间。 “小兄弟,不和你说了,我家主子要回来了。”相府就连主事也是谦和的,大雍相府也果然不失风度。 见那中年人此番谦和,紫砂也不好意思再上去死磕,却又不甘就此离去。 等相府管事的将相爷迎进府门,却瞧着紫砂与一小厮还站在那里。 那管事骇了一下,朝紫砂道:“小兄弟怎么还没走?” 紫砂脸一红,脑中一片空白,他不解主子是何意,可是主子既然说要相爷去隐月阁,虽说是说说而已,主子也是希冀过的…… “我……我……”紫砂一时激动忘了词儿。 这时候本来未曾在意的谢赟也注意到了,朝紫砂望了过去。 这一望紫砂更不知所措了。 “相爷!”末了,紫砂抱着豁出去的心思说道,“相爷,子衿公子常驻隐月阁,感相爷当初知遇之恩,请您去隐月阁一聚。” 紫砂一瞬不瞬地凝着谢赟,见这青年的脸阴沉了一瞬,他心中咯噔一跳,惊惧陡升之时正想着低下头去,却见那人笑出声来。 紫砂更加不解地凝着那人,见那人笑罢后,朝他沉声道:“本相于郑子衿非是‘知遇之恩’,你家公子没同你说吗?” 那人说完后,深看了紫砂一眼后离去。 那相府管事也凝了紫砂一眼,好像在说:快走吧。 紫砂的心一瞬落空,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 他心中觉得似乎是把事情办砸了,却不知自己一段话能引起谢赟的注意已是十分不易…… 末了,身后的小厮唤了唤:“紫砂主事,我们还不走吗……” 紫砂怔了许久,才迈动着步子朝马车走去。 剩下就是将那一套玉石学具送与於家夫人了。 —— 紫砂将礼品送到於府后的第二日凌晨,天还没有亮,不对,是鸡都还没有叫,就见於思贤火烧火燎的来找寡月。 寡月本是想趁着今日便去见靳公,毕竟他升了学士后还没有回过靳公府,虽说是初任手续繁多,公务繁忙,靳公那头也能说得过去,只是早些去自是最好的。所以,这日他起得早,高门子孙行晨起拜谒之事,都是极早的。 这衣服还没穿一半,就听见小易与宁远懒洋洋的通传声:“爷……於大人到了。” 寡月系着腰带的手一顿,这么早?从西城到东城,这人不会是丑时起来的吧?正道完一句:“进来。”那人已入室内。 於思贤因要赶早去藏经阁修订,又因事出紧急,所以丑时三刻就起来了,一路快马而至。 “我,我跟你啊……南衣……你……” 於思贤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寡月凝着眉,人已走至书案前,取了一只杯子给於思贤倒茶。 “喝茶……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於思贤灌完一杯水,急匆匆地道:“大事!你的九姑娘来长安了,昨天夜里还托人给你嫂夫人送了礼品。” “哎……”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小易与宁远二人的叹息声。 於思贤不明所以地凝着三人,讶然道:“怎么了?这还不是大事?不,我说,我火烧火燎的来是为了什么?” “於大人,您去前堂好好歇着,等会儿小宁远会给您和爷把早膳端上去,别妨碍爷穿衣了……”小易轻声叹息道。 於思贤愈加一头雾水,末了愕然明白过来,自己瞎慌个什么劲?人家早就知道了! 还真当他们小两口没有和好,一个回江南去了,留着一个“独守空房”,这不,他一得到消息便赶来了…… “於兄,谢谢你。” 动手穿着衣袍的少年朝於思贤盈盈一望,眸光暖人,会心一笑,满面春风。 他明白,这便是顾九说的,好基友…… 在你落寞困苦的时候他在,在你身居高位的时候,他依旧在。不为一切,只为当初一个短暂的初识,一眸暖意,相随一生。 用完早膳,二人出府,於思贤说他还是早些去藏经阁去抄录吧。 寡月笑他,这个时候将将鸡叫,翰林的门都没开,更何况藏经阁的。 於思贤却是笑道他自然有办法,于是从怀中摸出一串藏经阁的钥匙来。 量寡月如此冷静的人也猛骇了一下,不是不知晓这於思贤平时的爱好,喜欢磨铜片,竟然可以手痒到去磨一把藏经阁的钥匙出来。 “你怎么磨的?不会是把藏经阁管事太监身上的钥匙给偷下来?……” 寡月竟是凑近了些问道。 於思贤从未见过这般不拘谨,可以说随意无比的寡月,讶了下,笑道:“你再凑近些我告诉你。” 寡月听话凑了过去。 “不过是在那一日进藏经阁的时候那管事的开了门没有取锁,我便趁机将那锁取下来了,再用了个老办法,灌了油,又灌了一种我自制的粉浆,等凝固后取出来就可以了……” 寡月长叹:“想不到於兄还会这‘鸡鸣狗盗’之事……。” 於思贤的脸顿时难看如锅底,他从没有用这项爱好做有背仁义道德的事情好不好,不过是像早点进去多抄几部书。 “罢了,於兄趁着天还没有亮,南衣要快些去靳公府,稍候再会了。” 寡月说着上了马车。 回靳公府自是要带着卫簿去的,所以昨日早晨卫簿就来了东城,来得急忙,没同於家的打招呼。 小易与宁远守家,卫簿驾车,萧肃坐在卫簿身旁。 本来至从隐月阁回来后,寡月心里因着顾九而甜蜜,却因着即将要面对的许多事情,心情复杂无比。 那日回来就写信给靳郑氏,直言问有没有靳云湛遗留的信件,或者只言片语都可以…… 要打动靳公,他能想到的除去靳公逝去的长子,南衣父亲靳云湛,再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他揉了揉酸胀的额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太劳累了便是这个样子,思虑太多也是这个样子,他身子受不住,可是清闲不下来啊…… 马车在城南一处停下,这里较城南的王公府有些偏,他以前来没有正视过,今日瞧见了才知道,郑国公府也在这附近。 郑裕安是以前的来郑国公庶出子的妾室所生,小时便不是个受宠的,便与了靳公长子为妾室,后来生了子,由靳公死去的原配做主抬为二夫人。 想到这里寡月身子震了下,靳死去的靳老夫人能将郑裕安抬为夫人,虽说大部分是因为靳南衣,但多少……或者说是有那么一丁点,念着郑裕安的…… 他不知南衣出生的时候,靳公府发生了什么,但一个妾室不光是因为生一个男孩就能抬为夫人的,姨娘和夫人的区别,在高门之中更加鲜明,而且自古一夫一妻(多妾),能立平妻的世家并不多见。 还没等寡月下车,就听到靳公府有人迎了上来。 是钟翁,寡月听见了他的声音。 “可是,南衣小少爷来了?”钟翁似乎是将披了件衣裳就出来了。 寡月这才从马车里头出来,天还是黑的,也不知是第几声鸡鸣了。 “钟翁,晨安。”寡月柔声谦和道,云淡风轻的口气,不失风度与雅致。 与靳云涛的两个子女相比,钟翁无疑是对南衣少爷的谦和心中生些异样的。高门奴仆,也终究是奴仆,可是这南衣少爷,眼里,似没有主仆之别的。 这时候后头有几个提着灯笼的小厮进来了,忙上前了给寡月问礼。 “南衣小少爷,靳公和夫人们还没有醒,老奴先领着您去堂前坐坐。”钟翁说道,已上前带路了。 钟翁给命人给寡月看了茶,寒暄数句,先回房穿衣服去了。 等钟翁穿好衣服来,靳公那头的小厮才来报:靳公将将醒,南衣少爷恐是要多等会儿了。 钟翁给寡月先传了膳,拘谨地站在了一旁。 “钟翁,且坐下陪我说说话吧。”寡月柔声道,眉目温润。 钟翁身在靳公府中几十年,一路走过来能留在靳公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知晓,南衣少爷有什么话要问他,能问他的不会是什么近年事情。 坐下同小少爷说话,他定是不敢的,这传出去成何体统,他虽说与大夫人那头往来不多,也就是每月的月例和必需品,但是不想因此生了无端嫌隙。 “少爷,老奴站着回话即可。”钟翁笑道。 寡月身子动了动,环视四周,他来的这么早,谢珍的人应该没有起来吧,他凝了眼站在门口的萧肃,若是有人偷听萧肃也会提示他的。 “钟翁,我想知道我娘当时生我的时候的一些事情……”寡月沉声道。 这样发问就算真被有心人听了去,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吧。 钟翁愣了下,没来由的经南衣少爷这么问了一遭,本以为少爷是要问他关于大夫人和二夫人的事情。 见是自己能答的,钟翁想了想,才道:“时间隔得有些久了,老奴只记得那时候好像是二夫人要陪着老夫人去长安……” 那时靳公府在汾阳,也是去年才搬到长安来的。 “老奴没有跟着来,具体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是听后来回来的人说中途老夫人和当时的郑姨娘是失散了一些日子的……” 这话,无疑让寡月一震。 “后来郑姨娘就抱着刚出生的少爷你随着老夫人一起回来了。”钟翁补充道,凝着白衣少年沉思的眉目,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听当年郑姨娘的人说郑姨娘受惊难产……” “受惊,难产?”寡月震了许久。 钟翁疑惑着,按理这些事情少爷有可能是知道的啊。 寡月没有听南衣提及过他出生时候的事情,南衣不知道,便是郑裕安没有同他提及。 奇怪了……郑裕安连他三岁生病照顾他的事情都时常提,生他难产的事情为何不曾提及? “这……是芝娘说的?”寡月凝眉问道。 钟翁想了一会儿南衣少爷说的芝娘当是谁,想不起来了,忙问:“芝娘是谁?” “姜兰芝。”寡月提醒道。 钟翁听到这个名字有了些映像,可是摇摇头道:“不是,我记得那丫鬟在老夫人回来后不久就死了……没有半个月的样子……草草的葬了……” 寡月怔了一瞬,没有多说什么,虽然郑裕安可疑,但是他今时只是被老夫人的事情吸引住了。 他可不可以想,郑裕安受惊难产,还有老夫人将郑裕安抬为平妻是因为…… 正当这时候,正堂外传来一声小厮的通传:靳公到。 寡月的思绪被打断,忙从偏座上起来,迎接上去。 先只是作揖,等着靳公坐到高座后,寡月又跪地问安。 这回儿长房的和次房的都来晚了,本来给靳公请安都是晚辈们先道的,可是今日靳公来得太早了些。 这会儿瞧见“靳南衣”大伙儿都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心中对靳南衣又生几分嫌隙了。 倒是靳公不甚在意:“都坐吧。” 他妻子死的早了些儿,便是他一人撑起这个家,有长媳谢珍的打理,倒是负担轻了许多,不得不说谢珍是个能干的。 同寡月寒暄了一阵后,靳公对着众人道: “没事了,便传早膳吧。” 这时候寡月也不敢同大家说他吃了来的,只有随礼继续用。 一顿饭吃得比在靳郑氏哪里还要压抑,不过他早已习惯了。 人走茶凉后。 靳公将寡月叫到了书房,将走不远的靳云涛妻子谢珊凝了自己十五岁不到的儿子一眼,道:“认真读书,将来将他踩下去。” 那眉目如画的少年不置可否,点头不语。 “去吧,别光是点头了,快去学习吧。”女人督促道。 “是,母亲。”那少年答道,一溜烟的泡了。 谢珍也没走远,看着靳南衣一日比一日的光鲜她就想起那个若是安然活着,也同他一般大的孩子…… 她虽然怀上的比那郑裕安晚,可是为了让那孩子成为长子,还是嫡长子,她虚报了月份…… 看着靳南衣与靳公一道入书房,谢珍只觉得自己心在滴血。 明明这一切的光辉都该是她的儿子的,她的儿子该是这个靳公府里众人追捧的人。 可是……如今的她,将至中年,一无所有,还要为这个靳公府操劳。 寡月随着靳公入书房的时候就感受到这四周火辣辣的目光。 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这里的人注视着…… “南衣,进来吧,门带上。”老人和蔼一叹。 “是。”寡月柔声道,伸手带上门。 这里他来过的,环视一周,又觉得此处多了些什么。 那面墙上多了几幅画像,寡月多看了一眼,震了一下,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祖父。”寡月又朝靳公拱手作揖。 “南衣,坐吧。”靳公示意寡月在书案前的座椅前坐下。 “是。” 少年一撩衣袍,端正坐下。 靳公不提他升迁之事,继续讲为官的大道理。 可怜靳公一声未曾为官…… 寡月不置可否,点头答是…… 末了,靳公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高谈阔论,什么贾生才调,范蠡归隐,什么为臣要圆滑,不要太想着标新立异…… 寡月感叹一句:老人家史书读的多…… 又想,看来靳公对他近期的所作所为不是不反对的。 如今他才体会到长辈们的教诲,虽说唠叨,心中却温暖。 “南衣,你都记清楚了吗?”靳公朝着白衣少年说道。 “南衣记下了。”寡月柔声答道。 “对了,南衣你今日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老人家转头问道。 寡月暗自擦了一把汗水,终于问到这里了,他可是等了许久了…… 他从座椅上起身,转身,面朝着靳公,跪地。 ------题外话------   ☆、第五十一章 原是求子 靳公因寡月突如其来的举动讶然一瞬,他凝着寡月,目光变得有些深邃,他没有命寡月站起来回话。 寡月深叩一首,低声缓缓道:“求祖父成全南衣侍奉母亲之心……” 一句话,他说的隐晦,真挚诚恳之中,不卑不亢,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反而浅淡轻柔。 靳公又岂会不懂他是何意,他生母滞留江南,而他于长安为官,终究是两地相隔,他想将靳郑氏接回长安。 末了,书房内静寂无声,老人家似叹了一口气才道:“且先不说郑氏能否回来,南衣你言侍奉母亲,郑氏若是能回来你会住到府上来吗?” 寡月眉头深凝,身形颤了一下。 “祖父……若同意母亲回府……南衣便……” 他话还未说完,老人已抬起手来。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他的确还没有准备好住进这个宅院之中……本是公务繁忙,还要分神于这宅门中的勾心斗角之事,他会扛不住的…… “郑氏不能回府。” 老人说得斩钉截铁,对上少年惊惧不解的眉目,他叹了口气,那句:“至少目前不能”也被他咽下。 寡月摇头,急切道:“祖父,您一直教南衣为官之道,为臣不易,为良臣更不易,昔贾生之才调,当世无双,到最后也是落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论苍生论鬼神之地。您还言为官不一定要才学高胜,却一定要顾全声名,唯有清廉之人,身正不怕影斜,我大雍朝以‘孝’治国,南衣如今为朝中三品,上头下头有多少双眼睛瞧着,身为翰林学士将母亲孤身一人丢弃江南,这要是传出去,于南衣于靳公府……” “别说了。”靳公打断了寡月的话,“你母亲……不能回来……”谢珍与郑氏的过节不在三言两语之中,他人已老,也不想家宅不宁,每日看尽这些儿孙的明争暗斗了,当然也不光是这一个原因。 “祖父。”寡月不会善罢甘休,他上前一步,“南衣可以让母亲住到外头,不会让她出现在大夫人的视线中,请祖父让母亲入靳氏宗祠,让南衣尽最后一点孝心……” 他声音依旧浅淡,不疾不徐,眉目里依旧平淡,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你以为谢珍知晓你母亲回来后,便会善罢甘休?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派人查你们,你从江南而来赶考为官,之后轩城靳南衣的事情传开了,你以为,若不是我阻拦着,你与你母亲早就遭难了,将你寄名到谢珍名下,你不知我费了多大的心思,若是郑氏再入宗祠,以谢珍之性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况且……你娘也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靳公说完后,又在书房里头转悠了半天,良久,他顿然止步,凝着寡月目光灼灼:“南衣,以你之性情,在乎声名是小,将郑氏接回长安,入宗祠才是主要的,南衣……”老人伸手去扶寡月,他心底知晓他的身子骨,从小就弱的可怕,那时候让南衣自生自灭的想法不是没起过的,只是那个时候他长子还在,想着还能生…… 寡月没有料到靳公的态度又松动下来,着实是地上凉,他膝盖也跪的生硬酸痛起来,于是他随着靳公起身。 “南衣,你老实告诉祖父,是不是那郑氏逼你的?”老人呢凝着寡月的目依旧和蔼,可是此刻的寡月却感受不到更多的温情。 逼迫,不是没有的……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郑裕安得回来,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郑裕安回府对他的处境无害。 反之,也可以迫使那谢氏出击,他不相信谢氏会如此作罢,如此暗访加被动的等待,还不如将一些事情抬到台面上来。寡月低垂着头不语,他不知靳公何意,只是无论如何,郑氏既占着他母亲的身份,作为儿子又如何能在长辈面前承认自己母亲逼迫于他。 靳长儒的脸色难看了许多,他有些低沉地道:“寡居江南十多年,郑裕安的性情还没有变吗。” 似陈述,又似反问。 靳长儒颇为无奈的瞧着寡月平淡中透着倔强的脸,他抓着寡月臂膀的手松开些,他有些清楚了“靳南衣”不会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小小年纪能入朝中三品,比起朝着更显赫的世家子女,靳南衣是真的从一无所有,至今日的成就。 原本的无奈神情,转化为微微的皱眉,显然靳长儒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了。 “祖父,郑裕安当年再错,她已被迫离开汾阳,离开靳公府十五年,她生我养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寡月俊脸泛起薄红,他还是不习惯说违心的话,即使面色平静,不疾不徐,他还是会脸红。 靳长儒神色陡变,转头凝着寡月,目光如刃,寡月心中骇了一下。 “祖父。”他上前一步,“祖母当年能将我娘立为二夫人,便是入了宗祠,又为何要在祖母离世后将我与我娘赶出家门?” “靳南衣!”此刻老人家双目变得通红。 少年却是面色不改继续道:“谢珍之子的事情至今尚且不明,而郑裕安当年从汾阳随老夫人去寻祖父您时,遇上坏人,那个时候身怀六甲的她,对老夫人也是抵死相护的!” 寡月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凝着靳公,瞧着他面色的变化,老人怒极的眼转而划过一抹悲凉,他身子僵在那处。 寡月眉头皱起,他全然不知当年之事,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罢了。 看来,他猜测的也许没错,郑裕安于老夫人确实有恩。 加之后来又受惊难产,产下的南衣又体弱多病,所以……老夫人对郑裕安和南衣都是有照顾的。 老人们都说子女的个性秉承于母亲的比父亲的多,靳公二子不争不露,却所娶之妻,都不是善辈。 靳公本来心生愠怒,却在寡月提及靳老夫人之事后眼色温柔了许多。 寡月还想再上前,“冒死”再言。 却见靳公抬起一手,搭在寡月的肩膀上。 “南衣,你走吧,让祖父静一静。” 能见到这样的靳公这番神情,也着实不易,寡月已暗自确定,方才的话对靳公不是没有影响的。 他若再冒然上前,恐是要将靳公这点转变都磨灭。 “南衣想去祠堂……拜见祖母。”寡月说的,清澈的眉目一瞬深沉。 靳公又是一震,许久才扬扬手。 寡月离开时,沉郁的目光在远处墙上的画像上停留了一瞬,约莫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画像。 若是没有猜错,当是靳老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 靳长儒,既对老夫人有请,便不会让郑裕安一辈子呆在江南,或许,一切真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从书房到祠堂的路,钟翁走在前头,萧肃跟在身后,他的思绪复杂无比。 靳公府如今不比谢国公府,二十年前谢国公府再没落也比靳公府门威要高。 二十年后的谢家如今更是鼎盛时期,他未曾见过如今的谢国公,但从谢国公对这个嫡亲妹妹的态度上也是略见一斑。 谢国公之女如今又贵为当朝太子侧妃。 如今一看靳南衣在朝中的身份无疑是尴尬的,与太子与璃王,甚至与慕谢郑杨四个国公府都能找到联系。 自从他靳公之子的身份公布以后,恐怕也有许多有心人在严查他的身世吧。纸终是包不住火的,虽然现在还没有闹得满城风雨,却也指不定马上就有风声放出来。 “少爷,祠堂到了,这祠堂是新建的,与汾阳那头的差不多。”钟翁解释道。 这时候有打扫祠堂的小厮和丫鬟从里头走出来朝他行礼。 寡月随着钟翁进去,钟翁亲自点香递与寡月,三拜后寡月将香柱插在了香座上。 末了,钟翁似乎是在等寡月一起离开。 少年低垂着头,依旧跪在蒲团上,眉目沉凝,眸深似海,道:“钟翁,我想同祖母说说话,您先下去吧。” 钟翁讶了一下,少爷要留,他又岂敢拒之。 “是,少爷。”钟翁拱手说道,离开了,身为府中官家家中事情自是很多的。 再者九月二十二日皇后、太子妃还有几个诰命夫人都要去白马寺。 谢珍虽不是一品诰命,可原老夫人是,而且更主要的是谢国公的夫人是她嫡嫂,也是诰命夫人,无论出于什么身份她都是需要随行的。 能随皇家出行,这也是阖府上下的颜面所在,所以钟翁赶紧去操劳此事去了。 凡,谢珍那日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还有宫里女官带来的何处受礼,何处望风,何处相迎,何处等候的册子这些他都得着手命丫鬟婆子们读给谢珍听。 在库房里头,有管理首饰珠宝礼品的老婆子在里头挑挑选选,也有小厮在一旁开盒子箱子啥的。 许久,钟翁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女人们选首饰真是麻烦,往年过年打的首饰都是直接命人闭着眼睛发了过去,哪里有房里头的人来选的。大夫人也是因着要随皇亲出行,才这般要求的,他都懂,便也忍着陪痛那些婆子们瞎折腾。 大夫人房里的管事在库房里头转悠悠里半天,见那首饰有些足金足银的,翡翠也用得好,就是式样都是早几年前的了。 玉琼转来转去的,看着架子柜子里头的东西,只是突然瞧见了个盒子。 她目光滞了一下,伸出白葱似的手指指了过去。 “将那个靛青的盒子递过来。”玉琼对紧挨着那柜子的一个小厮说道。 那小厮顺着玉琼指着的地方望了过去,将那个靛青色的盒子递与玉琼。 玉琼只是看着这盒子的颜色是近些日子十分流行的靛青,便想着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白葱似的玉指,将那系带解开,打开来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玉琼俨然有吓到,忙指着人说道,“去,去将管事叫来。” 钟翁一来,玉琼忙拿着那盒子朝钟翁道:“钟翁,您去查查这……这是哪一家送来的礼品。” 玉琼这一说,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她的手中。 是一款温玉镶金的步摇簪子,垂下的水莲珠子如露珠儿似的,这款样式在这府中,甚至是市面上都未曾见过。 钟翁一见也骇了一下,这簪子成色不怎么样,样式却是极好的,自少他管理库房几十年,夫人小姐们的首饰什么样子的没有见过,这簪子样式有创新却不失滋味,倒是个好样板。 钟翁忙着去找记录的册子,对着靛青色盒子上的编号,就查到是十五元宵……南衣少爷送来的礼品? 玉琼一听也是骇了一下,忙问道:“这确实是放在夫人的柜子里头的!” 女人瞪着大眼,显然不可置信,又不敢相信靳南衣会送簪子个大夫人? 她都不信,钟翁更不会相信,忙要伸手去拿礼盒,那玉琼却护得紧。 钟翁讶了下,如实道:“玉琼,老夫瞧着一定是南衣少爷哪里搞错了。” “搞错了,什么意思?”玉琼也是心生异样,觉得这礼品出了些问题,可是舍不得就此放手,毕竟这玉簪设计的人一定费了些心思,更何况她还没有好好瞧清楚。 钟翁凝了玉琼一眼又扫视一眼众人,忙道:“这簪子看着像是送给姑娘家的,南衣少爷不是不识礼数的,老夫猜想有可能是礼品出了问题……” 钟翁方说完就有小厮和婆子跟着点头,那南衣少爷一看便是个知礼数的呃,如何会将这种姑娘家的簪子送给大夫人呢? 钟翁又上前一步道:“我说玉琼啊,这礼品就容我拿去问问南衣少爷吧。” 玉琼一听,心中一紧,显然是不肯这么放过这礼品。 “钟翁啊,这礼品送都送的,锦布包外衣和封线都拆掉了,怎么能再拿去问南衣少爷呢?这般下来对两边都不好是不是……” “可是南衣少爷就在这里,还是容我……” 钟翁话还没有说完就听着外头有声音稚嫩的小厮在唤:“钟总管,靳公爷要见您。” 玉琼一听忙朝着钟翁说:“既然是靳公找,钟翁您就快去吧。” 玉琼刚说完,库房外头又有人唤了几声,倒不是先前那小厮的声音,是个管事的。 看来是有急事,钟翁心中“咯噔”了一下,忙往外头走。 这一去,靳公交代他的事情太重要了些,也将这头不大不小的事情给忘记了。 寡月在祠堂那里的事情钟翁经靳公问起,一去便同靳公说了。 留在祠堂里同老夫人说话? 靳公当时的神情很复杂,连着钟翁的心都有些不上不下的起来。接着靳公便吩咐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寡月是在巳时末的时候离开靳公府的,没有同府里的人一道用午膳,直接告罪临时来了急事。 钟翁再回来的时候听说南衣少爷早上就走了,便也没再多想。 —— 靳公府内的一处宅院,九曲桥外是沃土养育的花树,春秋两开的花卉种植了一院,这里的主人似乎也很喜欢桂树,从院门至大堂外一路都可见桂树,所以这院子所幸就被称为香桂园。 一个身穿着青绿色厚褙子,云青双杂色绸缎裙子的女子手中拿着一个靛青色的盒子从院门口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丫鬟。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女子虽说上了年数,与她家主子一样都还可见美丽的姿容。 房里头立刻有人迎上前来。 “琼娘,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一个小丫鬟忙上前来笑问道。 “进去,进去再说。”琼娘难得高兴地笑答道,末了,买过门楹,又朝那丫头问道,“大夫人呢?” “夫人才在榻上歪着,听说下午谢府里头要来人,想着是不是可以……”屋内一个婆子凑上前来说道,说道最后一句又动手做出动作。 琼娘懂是“摸骨牌”,其实这些年大夫人也着实是不容易的,这院子里头没个男人的,也不怪大夫人爱打骨牌,平时也就打牌、听戏、赏花得以打发时间…… 正歪着的谢珍听得一大伙人进来,莫名有些烦躁。 “大夫人?”琼娘进来唤了一声。 就听着一声懒洋洋地回应:“没睡,进来吧。” 琼娘进来了,说了些库房里头的情况,谢珍仍旧闭目懒洋洋地撑着额斜躺在榻上,没有兴趣,也没撵人走。 琼娘自觉无趣地住嘴,方将手中的盒子打开。 “夫人,您瞧瞧这款首饰吧。” 这时谢珍才睁开眼来,入目的是款金玉步摇簪子,只是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目,成色普通,这镶金部分虽是真金,这玉……也只属中等,不是什么极好的行货,可是……这样式,是颇好的,不对,是压根没有见过的款式。 这时候谢珍竟然坐正身子,伸手去拿那簪子,谢珍这一拿,远处的丫鬟婆子都瞧清楚了。 每一处的设计都很独到,看得出是用心思做的。 “今年的首饰是找哪家打的。”谢珍说道还不待琼娘回答又道,“赏。” 谢珍这般说琼娘并不觉得奇怪,只是…… “就这簪子吧。” 显然谢珍是说去白马寺时就戴这簪子。 待谢珍将簪子放回盒中,琼娘忙道:“夫人,这簪子……” “嗯?” “这簪子不是今年打的首饰,是人送来的。”琼娘忙解释道。 显然一屋子的人都讶了下,送簪子,莫不是女眷送的? 谢珍也是这么想的忙道:“哪家夫人送的,眼光不错。” 琼娘放下手中的锦盒,朝着门口走去,她将那些丫鬟婆子们都撵了出去,又关上门后,才坐回榻前的椅子上。 “回夫人,琼娘当时也只是瞧着这款式新鲜,从没见过类似的,所以才拿了来,哪里晓得是那……庶出长子……。” 琼娘特意在谢珍面前改了对“靳南衣”的称呼,也察觉到谢珍的神情顿改,忙着解释道:“夫人,钟翁说是那边送错了,要奴才再送过去,奴才也瞧着这簪子可能是送错了,包上了便错了盒子……可是这送错了也不好再换回去,便是留下用吧……” 琼娘忙说着自己的想法,谢珍凝着榻旁案桌上那盒子,说实话她也没找到合适的首饰,这首饰也是目前见到的满意的一个,留下又觉得不妥,毕竟是仇人的儿子送来的,就算是个满意的,带着也膈应的紧。 琼娘见谢珍脸色阴沉,便猜到主子在想什么,忙道:“主子这日子进了再去找样式难,况且这不过是那人安置的礼品,兴许只是他家小厮随便买的,都没过那人的眼的。” “琼娘,去我柜子里头将那日我那侄子送来的那块昆仑美玉拿去琢了,再拿一锭金子出来,就照着这个样式来做一副。”谢珍觉得琼娘说的有些道理,又想了想,再道,“钟翁说得对,这盒子便送回去吧。” 琼娘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拿这个叫人打一副。 因着九月二十二日马上就要到了,琼娘领了命忙去找人做去了。 琼娘去了城南玉石店,将那簪子拿出来的时候,长安属顶级的玉石店掌柜都极为赞叹。 玉石掌柜拿着簪子看了许久道:“这簪子是用心做的,看得出来花了极大的心思,夫人这是哪位师傅做的?虽说这紫玉中等货色,色泽却选的很好,式样更是我都没想过的大胆。” 琼娘讶了一下,顾左右而言其他:“先生您说用这种色泽的玉石再做一副,有这个好看吗?” “夫人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那玉石掌柜笑道。 “哎呀,我也不不知具体是送我们府哪个人的,反正送到我这来了。” 那玉石掌柜不置可否,望着金簪,又道:“这是送会给心上人的。” 心上人? 琼娘讶了一下,这……看来是真的送错了?可是这少爷的心上人是谁呢?好像有些印象,以前听人说过一段靳南衣殿试后的事情的…… 玉石掌柜又道:“夫人既不知是送给谁的,不如在下给您再打一副,再花高价买下这簪子如何?” 琼娘下意识地摇头,这又不是她的,她如何做主? “两百两,夫人意下如何?”掌柜地忙道。 琼娘不是没动心的,两百两她辛辛苦苦十五年有没有两百两还是个问题,这么大的数目让她着实讶了一下。 一个玉石簪子能卖到两百两也着实有些值钱了。 可是,琼娘跟着谢珍那么多年如何不懂权衡利弊,若是收了钱,卖了簪子,日后被发现了,她岂不是要被驱逐出府。 “不行,掌柜的你若是看上这簪子,我容你……”琼娘顿了下,目光有些狡黠,“你付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将我要的那个先打好,再照着这个打一个一模一样的,可好?长安玉石行的规矩,客人拿着来访做的、或者拿着画稿来做的东西都不能再做第二件,就算是再喜欢也只能掖着藏着,不能出售。如此,我给你方便,你付我银子。” 那掌柜狐狸眸子一眯,这人也是个精的:“便依了夫人。” ◆西凉,祁连 就在昨夜,这里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地袭击。 镇北大营突然遇袭,被人攻了一个措手不及,死了几个副将,几乎每个将军都受了伤,就连孤将军也被伤了,叶将军因旧伤复发受了内伤。 昨夜那群人似是从天而至,直接入镇北大营,将他们将将俘获还未来得及送往长安的皇子们都救走了。 人来得太多,而且一个黑衣人就可以抵他们十多个精兵,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都可以! 几个将军忆起昨夜的惨状,仍旧心有余悸。 这些人都是出自何方? 于是,慕长安下令受伤的将军们都上好了药,再来营帐集合。 “这伙人是那股势力,如今还没有查到吗?”慕长安大声吼道,唇角一抖,方才声音太大牵动了背部的伤口。 “将军,会不会是歌弋的人?毕竟那个七皇子下落不明,会不会是他联络了歌弋的人?”一个将军说道。 “是的,末将也觉得有可能是七皇子联络了歌弋!”令一个将军附和道。 其他人都附和:“如今西凉三部,归入我们铁蹄以外的便只剩下歌弋了,若不是歌弋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真的是歌弋吗? 难道要他们这已征战了足足一年的人再转战漠南?走过隔壁与沙漠,他们的铁骑到哪里的时候还剩下多少人? “我们就改将漠南部给端了!”一个将军说道。 “不,不可莽撞。”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众人都望向那一处躺在护国将军正营偏榻上的男子。 夜风面色略显苍白,这样的面色无疑让孤苏郁眸子一眯,这个样子的夜风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来…… “我觉得我们应该查清楚那波人的身份、实力、还有……他们这么快赶来,直觉告诉我,不是漠南部的人……” 夜风话音将落,众人便开始交头接耳。 “可是他们撤的太快了,追兵追了百里便消失的没有半点蛛丝马迹了,他们好像经过严格的训练,配合的万无一失,连撤退也是闪电般的速度……”董光皱眉说道。 “他们不是士兵。” 房间里响起低沉冷凝的声音,这一句话无疑让众人震撼。 孤苏郁眉目沉静,也只有他这种受过死士般训练的人,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昨夜的异样。 他阴寒绝美的目凝视一眼众人,再道:“他们是从小,三、四岁,或者婴孩时期,就融入到了残酷的训练之中,杀人狠戾,不带一丝迟疑,对主人绝对效忠,所以……” 他们昨日有幸抓到的俘虏全都在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咬舌自尽了。 孤苏郁这般一说,营帐中的众人都沉默了。 许久,慕长安才发话:“这波人留下的只有尸体,但是尸体也不一定没有提示,如此这事就交与孤将军吧,一有消息立刻汇报。” 孤苏郁面无表情的颔首。 他清楚的记得昨夜有一个人受了他一根银针,那银针是啐了毒的,他只有一根。 可也不排除有人能解开那毒。 —— “绿衣,你坚持着,听我说,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一辈子不安的,不安的!”绯衣人摇晃着床榻上的绿衣女子,强迫她保持清醒,昨夜那银针该中的人是他,他没有注意到,可绿衣眼利,注意到了便替他挡住了。 “七殿下……别这样晃,好……不好,要散架了……我真没瞧见……恰好倒霉的走了过去……”绿衣发誓她没有瞧见,就算瞧见了,也没有那个勇气去挡,或许,会挡的吧……可是谁知道呢? 这时候慕七身后的哥哥们都上前来安慰。 “阿七,绿衣不会有事的,国师马上就要来了。” “是啊,阿七,阁主会救绿衣的,这世上没有阁主解不了的毒。”鹅黄也安慰道。 正说着一身雪白袍子的男子从门口走来。 “国师。” “阁主。” 那男子朝众位皇子点头,温柔地笑:“恭喜各位皇子平安无事。” 说着人已朝床榻走去,他微凉的手搭在绿衣的腕部,许久,他才睁开眼睛。 众人见他面色沉静,不由微微生疑。 “没事。”雪衣男子柔声道,“毒我虽没见过,可也不是不能解的。” 慕七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欠下一条人命的情,便是还不起了。 “那阁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慕七说道,不适地咳嗽几声。 雪衣男子凝着慕七,微勾唇:“七殿下还是先管好自己的身子吧。” 慕七绝美的脸升起红晕,眼底里有羞恼之色,一时间不甚烦躁。 他身子没那么弱好不? 一想到,病弱的身子,他就想起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南衣、寡月…… 还有九儿,他想他们了…… 从房间里出来,大皇子璇玑跟了出去。 “大哥。”慕七凝着璇玑笑,眉目妖娆,风华不减,只是眼底多了一抹深痕。 璇玑心中微酸,他和蔼道:“阿七,别太累了,保重身子,是哥哥们不好,让你担心了……” “大哥,我想六哥了……”慕七突然扑进璇玑的怀中,像小时候受伤那样,他是他最大的哥哥,如同父亲一般。 璇玑的胸膛突如起来经这么一撞,他的心都震颤了一瞬。 “别伤心,阿七……”璇玑不知所措地安慰着。 慕七柔声问道:“大哥,你知道女皇在哪里吗?” 璇玑怔了半晌才将自己知道的告诉慕七。 原来女皇带着自己的死士与亲信,去寻先祖留下的宝藏了,招兵买马,重新复国吗? 宝藏?传说中的东西也能信以为真吗? 将先人们留下的最宝贵的疆土都失去了,还要去自掘先人的坟墓。 慕七大笑了一阵后,落寞的将自己的脸从璇玑的肩上抬起。 ◆ 九月二十二日,长安城从皇宫至白马寺的这段路上,禁军包围着,将百姓们拦在一旁。 从宫门口就见三顶巨大的六轮马车出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最前头的是皇后和太子妃的马车,后头跟着的是诰命夫人们的马车。 再后头是长长的宫人队伍和禁卫军。 六轮的马车都是薄纱所成,能从外头隐隐约约地瞧见里头。 百姓们都想一睹这皇后和太子妃的容貌。 顾九在隐月阁二楼一处可以瞧见街市的厢房里头瞧着大街上的场景。 从这里能很清楚的瞧见这浩浩荡荡的队伍。 瞧了一会儿,她觉得实在是没意思,便离开了。 今日白马寺被皇家所包,其实早在三日前就没有迎接香客了,一切都是为了迎接皇后和太子妃。 白马寺内礼部和翰林的官员早就到了一部分,白马寺外的禁卫军和宫人女官们站了一排又一排,气势宏大。 眼见着皇家的车辆已至,白马寺主持率着众弟子走出,礼部还有翰林的官员和其他几个当事的大官都站了出来。 寡月也很无奈,翰林三品以上皆要朝服相迎,必须得到。 若不是在这里能离九儿更近一点,他便觉得此行毫无意义了。 两位全天下最高贵的女人从金纱华车上施施然走下,太子妃搀扶着皇后,二人都是国色天香的女子,一声明黄色的衣袍更显尊贵异常。 本是万人观摩的场景,四周却是鸦雀无声,没有百姓敢发出声音,就连小孩也被大人捂住了嘴巴。这种时候,悲剧也不是没有的…… 前朝的时候有一个故事,末代的君主带自己的宠妃去江南,到了江南后,迎接的百姓中有一个婴孩啼哭不止,那孩子的母亲将那孩子的嘴捂住,就那么捂的没气了…… 所有的诰命夫人都下车,各自按着宫人的指示跪在后头。 沉静只持续了一瞬,便传来跪拜声:“皇后千岁千千岁,太子妃千岁千千岁——” 被太子妃搀扶着的皇后高傲地挺直脊梁沉声道:“平身。” 这一行,皇后和太子妃祈福天下苍生,大雍风调雨顺。 而实际呢…… 皇后想要抱孙子了,太子妃却苦于自今无讯息,便来一问主持溯雪。 这点顾九在听寡月提及的时候就想到了,嫁过去一年,也没有个消息,郎凌霄怎能不急? 那时候顾九就在想,郎凌霄是来求子的。 不过,瞧着郎凌霄的样子,丰润美丽,鹅蛋脸庞,身姿又不是弱柳扶风,也不像是不能生养的啊?怎么会没有孩子呢? 同一时嫁过去的谢家女,好像也没有消息…… 莫非是男人的问题? 顾九被自己的想法讶了下,那个太子有问题?不像啊?   ☆、第五十二章 困兽私心 白马寺的僧众将全大雍最高贵的女子们引进白马寺正佛堂。 佛堂大殿内安静无尘,两排僧人站立左右。 离巨大的金佛像最近的位置摆列着数十个蒲团,一看便知晓是寺中主持大师与其他大师的位置,隔着那数十个蒲团不远摆着两个巨大的金丝线所成的蒲团,之后又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又整整齐齐地摆列着数十个蒲团。 等主持大师溯雪与十个大师就坐后。 太子妃扶着皇后跪坐在最前头的两个蒲团上,紧接着十多个诰命夫人和随从命妇都跪坐在指定的蒲团上。 谢珍跪下的时候感受到一旁嫂夫人投来的目光,其实这一路上她就感受到有命妇朝她投来目光,她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她们瞧的是她头上的簪子,她便知晓今日这玉簪子是她们中显眼的,质朴却样式独特又不会将皇后与太子妃头上的金凤步摇给比下去,也不会在一众命妇中失了色彩,这簪子的样式她们定是都没有见过的。 等皇后、太子妃和这些命妇们都坐好后,那些大臣们才跟着跪坐在正佛堂外的蒲团上。 礼部的官员承辞之后,主持大师简短地聊表恭迎之意后,便开始颂佛经。 两侧侧殿的僧人们诵经声音较大,听着整齐而肃穆,在这千年古刹之地尤激起人们心中的异样。 寡月低垂着头静静聆听着僧人们的诵经,这颗心许久,都不曾这般平静过了…… 这里能真正洗去了他的烦躁不安,让他在这一刻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从孩提时代至今时,一个个场景交错在他的脑海之中,终于,他轻轻闭目。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是功成名就,而是静静地守护在你爱的人的身旁,功成名就皆是为了她…… 如果说十六岁以前的拼搏与奋斗离不开家族与宿命,却又碍于现实缓慢前行;而今时主动的加快步伐,都是因为他心中有了他发誓要追逐与保护一生的人…… 他如今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他和她的未来—— 他想,若是可以他应该给,他与她将来的孩子一个光鲜的身份,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们的婚礼不会再是世人眼中的笑话,他要与她在亲人与朋友的祝福中白头偕老…… 而他们的孩子,儿时他受过的屈辱绝不能在后代身上重演,欺凌与嘲讽这些词汇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孩子的脑海里,他要给他们最好的东西,父亲的爱,母亲的爱,亲朋的爱,一个完整、温馨、不会受到破坏的家庭…… 所有,欺凌过他的九儿的人,都应该受到制裁—— 本来是让人心沉静的诵经声,此刻,他却因心中饱含对未来憧憬的希冀,儿时悲惨遭遇的回忆,南衣死前同他说过的字字句句,还有顾九身上的伤痕,与那一夜她悲伤到近乎是绝望的无神眸子……。一瞬交织于脑海,他长眉痛苦地拧起,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 胸腔一震,喉间尝到一抹腥咸的滋味…… 接着……一滴血水顺着唇角滑落,滴到了他膝盖前素白的衣袍上,格外醒目。 他睁开氤氲的眉眼就瞧见那一滴血水…… 惊惧与惶恐并驰而过,吐血,这种情况已经许久没有发生了…… 他想起南衣去世前的一个时辰,那个温润的男子咳了一盆子的血水……。 那时候的南衣却是撑着身子笑着说道:“这种先天体弱之人,咳血不止便是大限已至了……” 南衣那时的温语却让他陷入无尽的深渊,他人生中刚刚体会到兄长的关爱,便被上苍无情的收回了…… 上苍要南衣在江南等他,却又在见到他后短短半月不到,残忍地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生命中的另一抹暖阳,来得那么快,消失的也那么快…… 天若有情天应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一腔的热血溅入尘泥,佛堂外官员们浅浅地闻道了血腥味。 本是闭目听诵的官员中有一人睁开眼,其实有宫人和女官早就看到了,却碍于佛堂清静之地皇后和太子妃都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 倒是一个官员从蒲团后上站起凝着眉,匆匆朝那昏倒的少年走去,将少年扶起。来人正是礼部侍郎萧桢。 萧桢将少年扶起后才看清他的面貌眉头更加深凝了。 “来个人。”萧桢这么一唤才有小太监得了官事尚宫的命令上前来。 “快,我将这位大人带到禅房,你去唤随行的御医大人。”萧桢说道,人已将寡月的臂膀搭在肩上,走了几步觉得别扭至极,便直接将寡月抱起了。 几个睁开眼的大人看着萧桢将寡月抱走,交头接耳了一瞬后停下,继续听诵经。 佛堂内自是听到了动静的,碍于听诵不得中途而废,不然所求之事不会灵验,所以没人会打听外头的事情。 太子妃眉头微微皱着,想是被外头的人打扰到了的,却又极力地让自己努力听诵,绛红的唇跟着默诵着,她潜心求子,可不能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给打扰了。 没半分钟外头又安静的只能听到风的沙沙声。 倒是禅房里头,萧桢将寡月放下,刚松了一口气,就瞧见一个小太监引着御医来了。 御医也很无奈啊,听个诵经也能听到晕倒,咦,还吐了血…… 这位大人身子骨太弱了吧。 还来不及多想御医的手已搭在了寡月的手腕,脉象极虚,又隐隐有一股强势的气流。 御医把完脉,又去动手解寡月的衣服检查他的身子。 “萧大人,这靳大人……身子不行啊……” 那御医支支吾吾地说道,“他先天身子骨就不好,又受过箭伤,这吐血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恐怕……恐怕活不长久……” 萧桢怔了一瞬,别人的命运本与他无关,可是听到御医这么说,他又不忍多看了榻上清瘦的少年一眼。 虚弱、苍白…… 这样的身子,这样的容貌很难让他不去想,这人不是阴寡月…… 阴寡月,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你家族的灭门之罪吗? 萧桢不禁有些同情起榻上昏睡的少年了…… 他其实查到了一些东西,可是又处处瓶颈。江南轩城认识靳南衣的都说靳南衣是这副长相,没有错的,说冒名顶替,却没有很确切的证据。所以这事情他一直未告诉璃王,未告诉任何人…… 阴寡月,靳南衣…… 萧桢不再去想,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御医大人,您救救他……” 下意识地他想说些什么,打破这里沉郁的氛围。 不论他是阴寡月,还是靳南衣,都不能死了。此人心思缜密又随意大胆,非池中之物。 当年轩城他能惜他之才,如今他更能惜他之人。 “小官……小官尽力……不过……”御医擦了把汗水。 “不过什么?”萧桢不解地问道。 “靳大人,体内好似有股强大的内力,下官未曾习武,但知晓这力量应该是习武而来,或许还是会有转机的……”那御医见萧桢如此关心靳大人的事情,便安慰道。 脸萧桢也震了一下,靳南衣习过武? 还不待他多想,床榻上人中被针刺过的少年醒了过来。 氤氲游离的目大量着这里的一切,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萧桢和御医身上,瞬间明白了所有。 他竟然在如此重要的时刻昏倒了,也不知佛堂前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寡月迫切的想要起身,却被萧桢上前来的拦住。 “南……南衣多谢萧大人相救……”说着他仍旧固执的想要下榻。 萧桢知晓他心中所想,温润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按回榻上。 “无碍,你先休息,佛堂那里没事的。”他解释道。 寡月讶了一下,他怎么忘记了,潜心求佛就算是中途被打扰,那些人也不会将心思放在他这里那,这样便好……他暗自长吁一口气,他可不想再生事端与九儿分开了。 “南衣多谢萧大人……萧大人你快回……”寡月凝着萧桢说道。 萧桢温润的眉目一动,笑道:“靳大人你还是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吧。” 这个人身子都这样了,还在想着他,怕他被连累了。 “无妨,御医大人给你开药,等下那个公公拿到寺院厨房里头给你熬上。”说着萧桢笑了笑,“我即可就走,你好好休息。” 寡月沉重颔首,他不习惯欠着别人的人情。 身子确实很不舒服,他缓缓地躺下,还没有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就已经浑身虚弱的躺在床榻上了。 那御医送了萧桢回来就瞧见满头冷汗淋漓,神色苍白的阴寡月。 “靳,靳大人,你没事吧?”御医给寡月边擦冷汗边寻问到。 寡月还有神智,虚弱地摇摇头,说不清这种痛苦,胸肺部、胃部的疼痛,还有手脚冰凉,冷汗淋漓直下,至中箭的后,再从花溪县回到长安这种情况时好时坏。 来得时候很猛烈,去的时候会很舒心。他知晓定是他先天痼疾未尽,又在去年经此重创,活着已是不易,这破落身子他本以为可以大好了的,哪里知晓时日一久,竟是生出如此多的事端来。 入仕之后,翰林之事繁多,突逢变故思念成疾,随军北上旅途劳顿,而后一箭又是致命之伤,再至后来病为痊愈,辗转江南,被贬之后的事情,就暂且不提了…… 这身子愈加落败不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可是他不想就此撒手人寰,若是他死了,便是辜负了太多的人…… 他更舍不得九儿。 御医见他神情哀怨,心事重重,又不禁摇头,不远处的诵经声传来,御医叹了口气道:“大人,还需要放宽心,你身体有疾,更有心病……” 寡月震住一瞬,心病……确实是病了很久,人世间不如意的事情太多,而他却一直压抑着自己。 “谢,大人……”寡月虚弱地回应道。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小太监端着药碗进来。 那御医忙去接:“谢谢公公了。” 又朝着床榻上的寡月道:“靳大人,我扶你起来喝药吧。” 寡月虚弱的颔首,再道:“谢,大人。” 诵经,礼佛,捐香,之后是找主持问话。 太子妃与一众命妇安静的跪在佛堂前,皇后在将才进了主持大师溯雪的禅房。 一众命妇神色各异,都思忖着一会儿要问些什么,或者该如何问。 太子妃神色略显不安,心中有事便有些烦闷,这会儿暗自念着《清心咒》缓解紧张情绪。 她的确需要一个孩子,这样才能稳固她太子妃的地位,将来那皇后之位不紧要凭手段还要凭子嗣,晋候府的声名,晋候府的前路都系在她的身上。 权利,从她出生起,就在她的耳边里不断盘旋着。 她是在父母的教导下,励志要站在权利顶端的人。她是天命凰女之命,落入凡尘的凤凰,又怎能不站在天下最高的位置? 许久,一众人等的腿都跪的有些发麻了,才见到一个华服女官引着一个一身明黄金丝潋羽冕服的美妇人出来,那金步摇上的金凤凰羽翼一晃一晃的,美的人移不开眼,若不是众命妇因不可凝视皇后太久,下意识的抑制住自己,恐怕就要这么一直盯下去。 太子妃朝着皇后行礼后,才被女官扶起朝溯雪所在的禅房走去。 跪得久了郎凌霄的腿无疑是僵硬的,膝盖酸痛,她咬牙一忍。 禅房里,溯雪一身土黄色的僧服,红色金丝袈裟。 郎凌霄朝着溯雪合十作揖。 禅房的门被僧人关上,女官就站在外头。 末了,等郎凌霄再出来的时候,跟着她的女官察觉到太子妃的脸色比将进去的时候难看了许多。 日头西移,许久之后一众命妇跟着皇后和太子妃走出佛堂。 白马寺佛堂之后是一个小湖,礼佛完后众夫人就到此处闲游问话。 太子妃扶着皇后,走在二人身旁最近的是慕皇后的嫂嫂,慕长安的娘亲,紧随着其后的是太傅萧时的妻子,长孙氏,再次之便是几位国公的妻子。 皇后同慕夫人说着话时,每每都会估计到一旁搀扶着她的太子妃。 太子妃的母亲今日因故未来,得皇后如此视作女儿般呵护,也是心生感激。 一旁的慕夫人也是时不时的夸赞太子妃数句。 等至湖旁凉亭处,早就被好了斋菜香茶,众命妇获命听令坐下。 皇后和太子妃坐在最首的位置,其他命妇两人一张长榻长桌,坐在两侧。 湖风习习,一旁的晚桂传来阵阵香味,亭旁的树木在风中摇曳,秋天近了寺庙里的红枫成了最美的风景,从这里望向远远的后山,层林尽染,一野火红。 等众命妇坐下后,几个大臣和寺庙内的几个大师才得令坐下。一排排宫人恭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皇后和太子妃离着那些命妇们很近。等皇后捧起茶杯饮用茶水之后,太子妃和那些命妇们才捧起茶杯,这是白马寺里特有的“菩提苦”确实入口是苦的,所以很多妇人咽不下,又不能吐出来,只能缓缓地吞进去…… 可是这些人都太过在乎这茶的苦味,却忽略了这茶最终的香甜…… 菩提苦,其实不苦,只是,在领悟禅宗之后,最后的香甜,被世人忽略了…… 一时间众命妇神色各异,等皇后动筷吃菜后,众命妇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跟着夹菜。 午膳用至一半的时候命妇们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时候日头正好的时候,阳光很大,在这九月末的长安很是舒适。 谢国公的夫人和谢珍坐在一处,谢夫人凝了一眼一身云青长袍的谢珍,目光又落在她发髻中插着的金玉簪子上,轻声问道:“你这簪子是找哪家安置的,看着……颇觉得不一般。”谢夫人柔声问道。 将说着有几个诰命夫人也问了过来:“本夫人前头就瞧见了,正好想问问呢,靳夫人您不妨说说吧。” 一时间都问开了,连皇后和太子妃的目光也向那方投去。 谢珍正同那些夫人们说笑,感受到有目光投来,她偏头一望,正巧对上皇后那双美丽的凤眼。 “你过来。”还没等谢珍开口说话,高座上雍容华的贵女人忙开口说道。 众命妇都自行停下,一时间安静无比。谢珍被谢夫人一个利视后,忙从榻上站起,强装着从容镇定的样子,一手拢了拢自己的披帛,一手又拽着裙子,用大雍贵族妇人的行走方式走上前去。 皇后与太子妃瞧着谢珍走来,这女子三十多岁的年纪,依旧是花容月貌,不见绝美却也能见风华。 只是皇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金玉簪子上,看着虽不见多么华贵,这样式是没见过的,颇是让人移不开眼,那一雕一琢之间都泄露了匠人的心境,温婉濡润,爱怜宠溺,在细微之处都能读出别样风味。 “你再近一些。”看着在桌前一米的地方跪下的谢珍,皇后吩咐道。 谢珍心中一紧,动着腿朝着皇后和太子妃移过去。 更近了,连太子妃眼底都不禁露出惊奇。这些妇人都是见惯了奇珍的人,按理再美的东西也都提不起兴趣。 方才神情懒懒的郎凌霄不过是想一根金玉步摇簪子罢了,看了一眼是觉得有些不一样,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不一样罢了,她见过的簪子多得去了。 所以,她甚是不解,皇后为何因一个簪子如此。 这会儿谢珍跪得这么近,她也瞧出了这簪子的特别之处了。 这世间会雕琢的玉石匠人很多,再说哪个玉石匠人不会雕琢呢?这簪子雕琢之技艺不见得是上乘,可是这每一处的珠花镶嵌起来便是极其美丽的存在,这玉石匠人的心境也展露无遗,温润、细腻、质朴无尘……虽是如此却又不失富贵风华,这足金的镶嵌,又能将贵族之气显露,不露锋芒却也不失骄傲。 “这簪子……确实极好……” 末了,那个对待女人向来寡言少语的太子妃,竟是说了这么一句,连皇后和命妇们都微微讶然。 谢珍也是怔在了当场。 “此簪悦我心,皇后娘娘,儿臣想赏赐这位夫人。”太子妃说道,她不识谢珍也是情有可原,她丈夫已死,谁又记得她呢?皇后正要点头的时候,一个看着品阶极高的尚宫上前来,在皇后耳边耳语数句。 皇后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竟然掩唇笑了,笑声悦耳将一旁夫人都吓了一下。 “凌儿,你将罚完她的儿子,又要奖赏她了,哈哈哈。”皇后也是将知道此事,“她是靳公长子靳云湛的妻子,靳南衣的母亲,谢国公的嫡亲妹妹。” 郎凌霄骇了一下,还真不是一般人呢,不光是靳南衣的母亲,还是太子侧妃的姑母,也确实是与她有些“渊源”。 郎凌霄的脸色在那一瞬变得十分的难看,可是话都说出去了,却又佯装着微笑。 “儿臣忘了。儿臣只记得今日靳夫人所戴的这簪子颇为悦目,便是想赏……” 郎凌霄一番话说完,众命妇连连颔首,心道这太子妃识大体、知礼仪,赏罚分明,不计恩怨,是大雍女子之典范。 连谢珍一夜骇了一跳,感激涕零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险些以为那靳南衣做错了事情,就要连累她在太子妃面前不得做人了,哪里晓得太子妃如此深明大义。 于是谢珍当即叩首道:“臣臣妇谢皇后娘娘,谢太子妃……” 郎凌霄轻轻动了下自己的衣袍,勾唇一笑道:“靳夫人悦本宫之目,当是本宫谢夫人。” 郎凌霄绝美的眼笑凝了皇后一眼,皇后朝她点头。 “来人,赏靳夫人字雕《易筋经》金砖一对。”郎凌霄说完,谢珍猛地谢恩。 金砖一对,这比谢珍十年的月例钱都要多的多,况且这还是皇家所赐之物,更有意义,拿回去不知要羡慕死多少人呢。 接着就瞧见一个女官端着案盘上前来,深褐色的案盘里头,那一对金砖足足有半个臂膀那么长,半分米厚,半尺那么长。看得谢珍双眼闪光。 “哈哈……凌儿都送了,本宫又岂能不送,这簪子瞧着也颇为喜欢,以往也没有见过呢,来人将那盏七色琉璃莲花香座拿来吧。” 众夫人一听心中更是惊讶了。也有嫉恨的,瞧着人家多聪明,一个簪子就能得皇后和太子妃的赏识。 儿子厉害,这当娘的也不甘落后。 有嫉恨的,有钦羡的,也有淡然观之的。 不一会儿那金砖和香座都被放到谢珍所坐的桌子上,琼娘忙跟着上来收拾。 皇后和太子妃将谢珍留下来问了一会儿话,也不过是问谢珍这簪子哪家玉石坊所制,那匠人的名字。 谢珍哪里敢同皇后说实情,她深知这两位金贵的人也是无心想问,不过是图这一时新鲜,所以只道是家奴安置的,不知道是哪家玉石坊的。 一旁真心关心这簪子的夫人,都竖起耳朵听了起来。想着找了那玉石匠人再给家里的女子各打了一支。 天下的女人都爱首饰,对于簪子比起那些镯子什么的更是爱极,长孙氏也不例外,萧家女眷众多,这簪子款式新鲜,各打一支也是不错的。 午膳用罢,众妇人跟着主持大师大弟子的脚步朝着后山走去。 天近黄昏的时候,女子们的嬉笑声也渐渐小了下来,这一场皇家祈福也接近尾声了。 太子妃和皇后站在后山山顶的钟亭内,在僧人的指导下,将大铜钟敲响。 三声,保佑天下苍生,保佑大雍风调雨顺。 一旁隐月阁里,顾九听到了钟声也知晓这一场皇家祈福也该是结束了。 她将紫砂唤来,凑近了些道:“去寺门前守着,看到靳大人出来,让他来见我。” 清晨瞧见小易来了,她便知道寡月也定是参与了这一场祈福的。 紫砂领了命就去了,一排排禁卫军站在白马寺外头,皇后和太子的还有那些命妇先出来,主持溯雪率着众僧人相送,大人们都跟在后头。 太子妃在离开之前问了一下白日里诵经时候的一个小状况,问是何人出了什么事情。 那二品大人骇了一下,凝了太子妃一瞬。 郎凌霄神色难看了些忙道:“是女官告知本宫的,本宫不过再问问你。”她只是不想透露自己没有潜心诵经,确实有被打扰到。 那位大人拱手如实相告。 郎凌霄怔了一瞬后,眉头凝得更厉害了。 见皇后朝她这方过来,她将这事搁置了,随着皇后上了华车。 华车上,郎凌霄明眸如烛,熠熠光辉。 怎么又是靳南衣? 想起那时进溯雪大师禅房,溯雪大师就十分隐晦的说她,心神浮躁了些儿,礼佛贵在心诚…… 想到这里,郎凌霄搁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她已经十分注意了,想她一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人,在这佛门之地能这样已是极限了,她又不是心静如水的姑子…… 都是那个靳南衣,正是因外头的动静,她才有一瞬分神,也不知这祈福会不会灵验了……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吃过很多药,暗访暗请了很多神医,都说身子没问题,莫非真的不是她的问题? 想到这里,郎凌霄身子莫名一震。 她秀眉紧拧起,卿灏,也看着不像不中用的啊…… 身材魁梧,而且从无什么恶疾…… 她沉思间,脑中闪过一丝光影。 莫非……是不想让她怀孩子? 郎凌霄猛地抬眼望了一眼身旁有些昏昏欲睡的皇后。 想从这女人脸上找到些什么…… 皇后慵懒的偏头望向郎凌霄,柔声笑道:“年轻人精力就是足……” 郎凌霄周身的阴寒因着皇后词句散去了不少,她的心很乱。没有想到,佛门洗不掉她的心烦意乱,反而让她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 无数人都看着她,如何众星拱月,如何步步惊华,每个人都戴着和善恭敬的面具,而她……也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却又不知身陷怎样的泥沼之中…… 宫门深深锁人心。 —— 自皇后的队伍走后,小易和紫砂看着一个个官员离开,就是没有瞧见自家主子,因着寺庙今日不接客,也不能直闯进去。 末了,一个御医大人最后从院子里头出来,小易觉得不妥,便逮住问了几句。 “大人,您有没有瞧见靳学士大人。”小易问道。 “你说的是靳南衣?”那御医大人问道。 小易点点头:“是的,小的正是靳南衣的小厮。” 那御医大人摸着下巴道:“那正好,靳大人可能要在寺里歇息一夜了,你要进去我领着你去见他吧。” “什么?”小易和紫砂齐声一呼。 “你家大人吐血了,哎身子太弱了,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你家大人。”御医督促道,“我要走了,你跟寺里的僧人说一声,他们会放你们进去的。” 小易和紫砂目瞪口呆的时候,那御医大人已经走了。 小易忙去找自家主子,紫砂也忙着去向自家主子汇报。 —— “什么?” 将听着紫砂汇报完的顾九就从榻上起身。 没穿着特制的鞋,就这样着罗袜下地,她的腿看得出来是瘸的。 紫砂讶了许久,本意识到自个盯着九爷的腿该移开目光的,可是再意识到九爷的腿没有大好的时候,他心中抽疼了一下。 原来九爷走路都是强撑着的,只是不想让别人瞧出来…… 顾九慌乱的穿鞋子,披上被子和斗篷,又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斗笠出了门。 她一出去紫砂就跟了出去。 顾九冷声道:“别跟着,我一个人去。” 末了,她回头补充了一句道:“若子衿公子今夜回来了,你便说我有急事出去了,别让他太担心了。” 紫砂驻足,颔首答“是”。 顾九向一阵风一般走出去,可是细心的紫砂依旧能感受到,主子腿脚的不便之处。 吐血?昏迷? 这二字在她的脑海里头交织着,让她紧张惶恐不已。 不是说都好的差不多了吗? 不是说那先天的病根在江南的时候就好了吗? …… 将出隐月阁便与一个银衣人擦肩而过,顾九心中担忧寡月自是没有注意到的。 而那一阵风扫过银衣人肩侧,那人步子顿了一下,鼻尖充斥着一股香味,让他的身子一震。 当他蓦然回首的时候,那黑衣斗笠人已走远了些儿。 游杏唤了自家少爷一声:“少爷,游杏去问问紫藤居被人包了没有?” 游杏的话拉回了洛浮生的思绪,他点头,迈着步伐进了阁楼。 婚期近了,他却不甚在乎。心中显然已激不起半点漪澜,一切索然无味,一月一趟江南长安的跑路,对他来说没有疲惫,没有了乐趣。 他颇怀念许多年前的那个他…… 可以无条件的喜欢一个人,哪怕是错的…… 可以因江南到长安一路的风景着迷,可以怀着欣赏的心情,瞧路边的人…… 那时候的世界,在他的眼里是美好的,无论多么丑陋,那时的他都可以瞧出美好。 可是,为何一开始,他连一个机会都没有给那个女孩。 他痛,曾经,她比他还痛。 上苍要他为他的前行负责,所以让他用余生来悔恨吗? 她的再度出现,的确颠覆了他的世界,也的确颠覆了那句年少轻狂—— 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洛浮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紫藤居的,一路上带着沉重的记忆,好的坏的,他就如同一个活在追忆中的鳏夫一般,走不出过去,迈不向未来…… 未来?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爱他的,他爱过的,似乎都没有好的结果。 那便不爱了吧…… “来好酒。” 一声高呼,带着些许迷乱的沉醉,心,还是痛了一瞬。 这么短的时间,所有的爱与恨都消失殆尽了,徒留他孤身一人。 青梅竹马有时尽,三个人……最终留他一个人落寞此生…… 他的真情都随着阿九的离去,灰飞烟灭;他曾经的宠溺与温柔都随着那张欺骗的面具被撕开,消失殆尽了。 一切俱无了…… 浮生若梦……那便就此一醉不醒吧! 游杏能感受到此刻的少爷周身散发的那股沉重的哀伤感,折射进他的骨子里头,那么沉,那么沉,沉到让他也跟着心痛。 少爷,又是何苦不忘,放下,放下便不就解脱了吗? 可年少的游杏还是不懂,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放不下的…… —— 顾九同白马寺的僧人说明了情况后才得以进去。 那扫地的僧人原是不知这回事,不好赶人,进去问了一遭之后才来引着顾九进寺门。 这是她第一次进白马寺,真的是第一次。 去香客厢房的路,很安静,一路能听到陌生的鸟叫声,顾九伸手拢了拢自己的斗篷,九月末的夜,已有了些凉意。 “公子,就是这里,您进去吧。”那小僧人说道。 顾九向那人合十作揖后才进去。 推开门,一股浓厚的药香味。 顾九心中一震,人已走进房中,小易不在房间内。 昏黄的灯影中,顾九就瞧见孤榻之上躺着的那人。 他气若游丝,脸色惨白,人未醒来,身上盖着薄薄的棉麻被子,一只手露在外头。 顾九僵了一瞬后才朝床榻走去。 她上前握住那只露在外头冰凉的手,给塞进被子里头。 她的手颤抖的抚摸上他的脸,苍白,冰凉,仿佛下一刻,就有可能离她而去…… 他怎么可以吐血,怎么可以昏倒…… 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 他知不知道她会伤心,会难过…… 那日她问他身体状况的时候,为什么要骗她呢? 顾九一手紧紧地抓着寡月的肩膀,一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或许,至那一箭后,他一直没有好。 只是他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还是,他在害怕,害怕她因他的身体,离开他? 或者,他也害怕自己不能陪伴她一生一世。 顾九的眼圈顿时红了,她沙哑地开口想唤醒他,哪怕再瞧一眼她也好啊,告诉她,他可以陪她终老;告诉她,他还要给她梳头发,还要喝她酿的酒…… 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 “寡月……” 她想扑到他的胸前痛哭一场,却又害怕将他压坏了,她不是不记得他吐过血的。 少年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嘤咛一声后,睁开氤氲的眉眼。 “九儿……” 他本是昏迷着的,神志已有些不清。 但他却也能知道,他身旁的人就是顾九,他的九儿。 顾九听到他在唤她,猛然回过神来,伸手擦干她眼角呼之欲出的泪水。 “寡,寡月……”顾九再唤一声,伸手握住他朝她伸来的手。 “九儿……”他凝着她许久,昏昏沉沉的,目光落在顾九的脸上,又有时候落在顾九身后不远处的烛台上。 “九儿……我好自私……我放不下你,也不想放了你……”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甚至想过,我若是死了,或者将要死了,便在死之前杀了你……” 他话至此,顾九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只是一颤,没有其他的动作。 少年勾唇,笑得虚弱却温柔:“我不想你在这个世上受苦……人心太坏,我的九儿……我的九儿太善良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若死了便带走你吧,我好自私……” 他憎恶自己内心的这种想法,她害怕他死了,九儿落入那人手中,若是再受那人欺凌……想到这里他的心仿佛被人割成一瓣一瓣的…… 他那时便想,他若要死了便带走九儿吧。 他没有办法想着九儿和另一个男子同榻而眠,受尽欺凌! 他用尽力气反握住顾九的手,眸光炙热,他想说,爱情面前,任何人都是自私的,他阴寡月,也不会例外。 可是…… ------题外话------ 突然觉得寡月好惨,要给九儿缝月经带,是不是也要给包子们缝尿布湿→_→ 慕七:啊哈哈哈…… 二卿:哪里冒出来的七→_→   ☆、第五十三章 公子很销魂 可是…… 他的眸光一瞬柔软,带着无尽的爱恋,和麋鹿一般的温润…… 他想就算是这样想过,他也下不了手。 要他杀死她,比杀死自己难上千倍,万倍…… 他如何残忍到结束他要珍爱一生的人的性命。 可是这个世界浑浊而丑陋,他走后,他不想知道她一个人孤苦度日,一个人撑起未来…… 怔忡沉默许久的顾九,突然压下身子,另一只空着的手覆上他的唇。 她眼中沉郁、复杂、爱怜。 “若你要离开我……我不会半点犹豫的随你去的……”她说道,声音沙哑,“可是……我活着一日,你便要多比我活着一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先走……如果你死了,阴寡月,你便真的是,太……自私了。” 她的话音将落,眼泪,便如同决堤一般涌出,泪落不止,而她却强装着微笑。 看得寡月心痛无比…… 他不知道他的大限还有多久,此刻他无比的恐惧着,他不想死,他的九儿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为什么又吐了血,为什么有不舒服的时候也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我在乎的,很在乎,比自己的性命更在乎!” 这性命本不是她的,她拥有的只有这残破的爱着阴寡月的灵魂。 “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劫数……” 顾九语无伦次的喃呢着,她重重的抽出阴寡月握着她的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 泪水从指缝里滑出,温温热热的,她不想这样的,她更不想让阴寡月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榻上的少年凝着少女此刻的模样,心中的抽痛无限蔓延,他撑着身子紧张地从床榻上坐起,发昏的脑袋也不知是否完全清醒过来。 “九儿……”他沙哑地唤道,臂膀已将顾九揽进了怀中。 “九儿……不要这个样子……”从没有见过顾九哭泣的寡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一个劲的安慰着。 顾九猛地在他怀中摇头,明明他才是那个生病的现在却轮到他来安慰着她了。 顾九大力的用袖子将泪水擦掉,脸上有些好地方已磨得红肿不堪。 寡月握住顾九的手,阻止她大力地擦拭,急切地说道:“九儿,会弄伤的。” 他指腹婆娑着顾九红肿的眼圈,顾九在一瞬间低下头去,这个样子的她肯定很丑。 寡月却是有些倔强地将顾九的脸抬起,柔声道:“九儿,我不会抛弃你的。”说着紧紧地搂住她,胸前经这么一压,他不适的咳嗽几声。 顾九下意识地抱紧他轻颤又摇摇欲坠的身子,紧紧地不肯放手。 感受到顾九的紧张与依赖,他怔动了一瞬,撑住了身子,不再摇晃,他将头深埋顾九的脖颈。 只要有九儿在,他就不会倒下,不会让自己先行离开。 “吱呀”一声小易端着药碗推开门从外头进来,方走了数步,一抬眼瞧见床榻上搂抱着的二人,骇了一跳。 端着案盘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将他熬了好久的药汤给荡出来。 二人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后,就分开来,顾九坐在床榻前,脸上的泪痕已干,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着头。 在看清来人是顾九后,小易显然松了一口气。他将药放在床榻旁的矮榻上。柔声道:“爷,该喝药了。” 小易是个心细的,也是个聪明的显然是瞧见了顾九眼圈微红。方才他在厨房里头熬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红眼圈的,主子的身子是真的太弱了…… 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全好。 寡月很听话的接过小易的药碗,小易也讶了一下,以前要主子喝药的时候,主子脸上都是神情淡淡,有时候药搁在那里许久后也不见主子喝下。主子便是那么一个人,要做完手中的事后才去做另一件事。 有时候因为心情,即使手头上没有事情,也会将药碗搁置在一旁很久。 主子是不爱喝药的。 这是小易得出来的结论。 主子不光不爱喝药,他似乎见到一碗一碗他送来的药,都心有畏惧。 今日是九姑娘在,所以主子才难得这么听话…… 寡月将药一口气全喝完了,苦的呲牙。 不知怎么顾九竟笑了,方才那一瞬的阴寡月颇有些可爱调皮。 她似乎想到了他小时候不爱喝药,又不得不喝药的场景,一定也是这样呲牙的。 想着,顾九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盒子飘来一震酸甜的味道,是梅子。 顾九很早就告诉寡月,若是吃药困难,便多带些梅子到身上,糖果容易化掉,梅子贴身放也不会放坏,可是这少年估摸着是爱面子,不想让别人瞧见了说他带着些姑娘家的玩意。 而小易也是平时忽略没有想着安置这些东西,毕竟都是男人,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卫箕还会准备些这个,现在在长安时日一久,便忘记了,寡月又是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提的人。 顾九取了一粒梅子放到那人唇边,那人错愕了一瞬,才张开嘴去吃。 酸酸甜甜不说,还有顾九身上的味道,他吃的极其回味,甚至一不小心,将那梅子核都给吞进去了。 顾九眉头一皱,凝着少年憨厚呆笨又极尽温顺的模样,想骂他的话都给自行咽下去了。 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呆了?! 顾九见他目光落还在她手中的盒子上,又给他喂了一粒。 末了,将手中的盒子塞在了他手中,知晓他惦记着,让他自己去安置着东西,他肯定也不好开口,若是这样她以后便给他好好安置了。 见他接过她手中的盒子,顾九想了想,以后还是她给他安置了吧。 她眉头又不禁一皱,或者,这人就压根没有好好的按时吃药。 她转身望着已被小易扶着慢慢靠在一床叠起的薄被上的阴寡月,他苍白的手还紧紧地握着那个锦盒子。 他定是没有按时吃药,也没有按时吃饭,都瘦成这样了! 顾九越想心里越堵的慌。 正巧这时候顾九听到外面有动静。 没一会就听到一个僧人的小声询问。 “请问靳施主歇下没有?” 那僧人的声音清润和蔼。 “还没有。”小易代替寡月回复到。 那僧人一听忙说:“那贫僧便引师傅进来了。” 他话音将落,连顾九都骇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 原来是溯雪大师亲自来看靳南衣了。 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因寡月与这溯雪大师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没有料到溯雪大师会亲自前来。 顾九和小易赶紧朝着那大师行礼,小易又去扶床榻上的寡月。 “施主莫动,贫僧只是来瞧瞧。” 青年男子柔声说道,他一身繁复的袈裟已经褪下,如今只着了一件青色的僧袍,在这一瞬,无疑是让顾九和寡月想到了凡羽。 曾听人说凡羽和溯雪是师出一人,而后却是南北分隔,一个成了北地高僧,一个成了南地宗师。 小易手快,忙就着厢房里头的水给溯雪大师上茶。 寡月很拘谨地坐起身子,又被那人给按在了床榻上。 “莫动,不要紧张,你气血不稳,又正当身体中精血充盈之时,所以时常因动了‘妄念’而导致气血紊乱,肝气郁结,而至吐血咳血。” 溯雪没有给寡月把脉而是看了一下面相就这般解释到。 连顾九也小骇了一下,这人如何能不把脉就这般说? 顾九和寡月都不知,当年出师之时,凡羽对禅宗佛理的理解略胜溯雪一筹,所以溯雪停留于北地,效忠皇家。而溯雪之医术也略胜凡羽一筹,这便足以解释,仅风当年偷走溯雪一张方子,就能压制住寡月十五年的宿疾,让他在身子最虚弱的时候撑过科举,还经受住了牢狱之灾。 溯雪下意识地瞧了眼四周,寡月和顾九都会意了。 小易忙说道:“大师您和主子慢慢聊,小的这就出去。” 小易又瞧了眼顾九,顾九朝溯雪一揖后随着溯雪出去了。 厢房外头的大树下,顾九与小易坐在大石头上,凝着厢房内的灯火,还有白纸窗前印出的两道长长的身影。 “小易,你老实告诉我……”许久顾九朝着易书敏坐近了些。 小易凝着顾九狐疑的样子,心下莫名一紧。 “那个,你家主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顾九沉声道。 小易吓得从石头上滑落下去。 摇头又点头,一脸的可怜兮兮。 顾九瞪着他,慢慢靠近,缓慢道:“我、要、听实话。” 见小易咬唇不语,顾九深叹一口气,勾唇道:“小易,他不光没有好好吃药,还没有好好吃饭吧?” 小易这时候完全被吓到了,身子一转,跪在顾九面前。 “九爷,您别怪主子,是小易不好,小易和小宁远做的饭都不好吃,而主子公务繁忙,每日起早贪黑的,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主子现今是三品官了,每日都得参加早朝,寅时不到就要起床,往日因着寒症每每要折磨到子时初刻过了才能睡下,这一来便只能歇息上两个多时辰(四小时左右),主子胃口不好,整日喝药脸色也不好,却每每要撑着身子去早朝,去翰林院,九爷……真的不怪主子,主子他苦,他很苦……” 小易嘶声说道,眉眼都有些氤氲了。 顾九深凝着眉,轻闭上眼睛,沉声道:“小易,你起来吧,不怪你们,是我的错……” 小易怔在当场,俨然不懂顾九是何意。 顾九的手已伸出握住小易的臂膀,她边将小易扶起,边说道:“以后……我来照顾他……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 没有一个女人的宅子,大男人小男人们都不如女子细心。每日分配的菜钱米钱,院子的修葺打扫,官员们送来的礼品,这些他每日都得吩咐完了再出门。做不完的公务他都带回家里来,衣服破了也是他自己补,要安置新衣了也是小易领着他去瞧,整个宅子上上下下都要他操心。於思贤因编撰一事脱不开身,至少宅子里头还有个妻子和丫鬟们打理着。 而寡月,他一个人太不容易了…… 没有她的日子,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时日已久,潜移默化的她将他的宠爱当作一种必须的东西。 没有人必须要对一个人好,他也会累,也会疲惫的。 终究是她以往太不懂事了…… 想起那时候的偏执,桐镇时候的消极到看整个世界都是残缺的……那个时候的顾九经历了那么多,对所有人都能包容,为何要对阴寡月一个人偏执又矫情? 想着,她的眼又有些酸胀了。 人生的路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完美的,而有那么一个人,即使看见了你的缺点也愿意爱你,包容你…… 她比阿九,比萧槿,要幸福多了…… 她转过身去,清泪滑落脸颊。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比萧槿强,那阴寡月怎么…… 自那日萧槿跟着她的马,说了那样一番话以后,她就开始失神,开始不专心,就算有时候听紫砂汇报情况的时候也会分神。 萧槿说:她是这世上唯一能与靳南衣匹敌的女子,除非靳南衣的未婚妻也如她这般她才会死心…… 她懂,萧槿能解他抱负,也解他风情……他们都是有才华的人,所以才那么不甘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夺走了靳南衣的心。 美貌、才华、家世、手段……似乎都不及萧槿。 那女子成熟美丽,孤高自傲,才华横溢,八面玲珑,气质独特,这样的女子不曾打动一个男子一分一毫,她到底是不信的,何况那女子对爱情的执着,她身为女子都感触颇深。 小易本因着顾九那句“我来照顾他。”欣喜激动了许久,见顾九转身背对着自己,他又感受到顾九在这一瞬的落寞与悲伤,想上前安慰数句,又觉得无处开口,主子和九姑娘都是内敛之人,这般开口,会不会唐突了? 于是小易选择不说一句,沉默的站在一旁。 厢房的昏黄烛影摇曳着,一颤一颤的,就如同此刻顾九的心。 夜凉如水,皓月笼烟,她唇角高扬。 她就是那么一个平凡的爱着阴寡月的小女子,她是这个世界里仅有一个的顾九,为什么要去和别人比较呢? 她也许不见得比别人完美,可是她爱他,并执著于将他放在性命之上,不强求,不逼迫,只愿静静地陪伴在他身边……陪他走过少年,青年,中年……看尽四时之风景,花开花落,云起云灭…… 即使,如今名分都已成为过往…… 她甘之如饴。 巨大的“佛”字吓,昏黄的烛影摇曳,静静地只能听到浅浅的交谈声。 门口一位灰衣的年轻僧人站立在那里,面目沉静,双眸之中带着对芸芸众生的怜悯之色,他低垂着眉目,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床榻上的少年与床榻前的青年浅浅地交谈着,那少年苍白的脸上竟升起一抹红晕,因着溯雪大师提及一件事情,那事情是三年前的阴寡月虽没有亲自去证实却也能够猜到的事情。 三年前,夜风偷走了溯雪大师的方子,拿来给他治病,于寡月,这的确是一件面子挂不住的事情。 无论如何承了人情的人是他。 而且夜风的行径,人家大师都是清楚的不是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现在溯雪还没有猜到他的身份,难保将来他不知道,或者溯雪大师已经开始怀疑了。 就像凡羽能在十年中猜到夜风的身份。寡月一直不信命理,一些东西真的能通过这种玄乎其玄的东西得知吗? “靳施主,如今你说的那药酒还可以继续用,药浴可以一个月一次,另外贫僧再给施主新开一副方子,虽不能药到病除,却能压制住这种病情,长期服用后再看疗效。”溯雪说道,已伸手去拿一旁矮榻上的纸笔。 “心病还需心药医……执念再深,世间之事也没有一蹴而就的,施主还是一步一步,心平气和地走。” 溯雪柔声道,一张方子已成,递与寡月。 寡月细细一阅溯雪递来的方子,神情微讶,溯雪大师的方子与凡羽大师的方子相似度极大,只是有些凡羽大师用过的药材他减了计量,又舍了三味药,添了一味药。 “你不紧有新伤心病,还有顾及,此汤药取‘无根之水’熬制,将‘灶心土’、‘锅底灰’用纱布包裹系紧之后放进水中一起熬,还有……”溯雪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味药要伴着这汤药一起吃……” 溯雪又拿起笔在那方子后头写下一句话,末了,溯雪笑道:“我见你颇有眼缘,这二十年来你是第二个在佛寺中吐血昏倒的人……你若信我,半年来见我一次……” 若不出意外,他三年可以根治他的病根,只要他能按照他的方法来。 寡月凝着溯雪大师许久后,目光又落在了溯雪大师加的那段话上。 每日以紫河车磨粉后伴汤药而服…… 紫河车……凡知晓医术的人都知道紫河车是什么…… 每日以紫河车磨粉伴汤药而食,这紫河车哪里有那么多。 况且,他做不到。 “大师,这味药,我做不到……”他无法理解溯雪此举,紫河车便是那婴儿的胎盘干燥后的东西,虽说是与母体和婴儿都没有关系了,诞下孩子后就可以丢弃了,可是他做不到。吃下去,让他心中膈应的慌,毕竟那还是人身上的东西…… 见他愁苦神情,溯雪叹了口气,没有强求将那味药划去,又写上两味药,这两味药磨粉的话,先看看预期的效果,若是不行就得再改药了。不过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主要是这人身上还好在有内力续命! 溯雪喜欢探究医理,所以喜欢将有用的方子抄下后置于自己的经阁之中。 “这样的话得废些时日了。” 在溯雪看来紫河车就同被削掉的发一样,都是被扔弃之物。 人们能接受血余炭(头发烧出之物,发为血之余,故称:血余炭),却无法接受紫河车。 “不过没事,我以前也用过此味药,无论是味道还是吃食后的心理,病人都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加这两味药虽是反其道而行,也可以达到医治效果。”他安慰道,他原就是想试这少年一试的心理。 他命中注定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只是,好在他还有一颗对苍生怜悯之心。 权利顶端者,多心狠手辣,也但愿这少年,能初心不改,留人后路。 寡月凝着这个温和敦厚睿智的青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五官平凡,唇较厚,可是那一双眼极富神采,仿佛能洞察人心。 “溯雪大师,您的此番话于南衣而言……是雪中送炭……” 就在前一刻,他还在伤感于他残破的身子,而此刻他又燃起了希望。 见寡月如此,溯雪笑了笑,又道:“心病还需心药,切记不要再操劳了……” “大师,弟子记住了。”寡月低沉道。 “贫僧也打扰多时了,施主好好休息。”说着溯雪已起身。 —— 众命妇跟着到了皇宫宫门口便散了,谢珍主仆是一路满带笑意的回府去的。 “夫人,您不知道,那些个诰命夫人们看着您一个人受赏赐,一个个的都急红了眼,今日这一行,谁不是用心打扮,别出心裁,想与众不同一番受皇后和太子妃的青睐。”琼娘在一旁说着,又捂着嘴笑个不停。 谢珍端坐在车座上,唇角亦是带着笑意。 今日,谁不想得到皇后和太子妃的赏赐呢,终究只是她一个人受封了,这么些年她自从出阁以后就没受到过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了,与她同一时候出阁的都成了诰命夫人了,偏生她没个亲生儿子又死了丈夫。 那靳南衣还是个争气的,算他还混得不错,也没辱没了她这便宜娘。 想着白日里皇后和太子妃赏赐的时候,那些夫人们钦羡无比的眼神,她的心中就暗自得意。 末了,马车晃晃着,谢珍团扇遮着唇,沉声笑道:“倒是太子妃……以前听人说是个不易亲近的,我看不是。” 琼娘朝谢珍瞧过去,听她再道: “前些日子那贱人生的得罪过他,我那侄女也嫁为太子侧妃,而她却一点也不计较,是个大度的……” 谢珍意味深长的说道,琼娘想了想,点点头。 ◆大雍皇宫 郎凌霄坐在巨大的妆台前,面前的雕花铜镜足足可以照出她大半个身子。 她双肩露出大片凝脂白肤,镜中妖冶的红唇微勾。 谢侧妃的姑母?靳南衣的母亲?嗯?受了她的赏赐? 还真当她是个大度的人了? 她身后一个眉目深刻,唇极薄,一脸英气的女子半躬着身子,看装束打扮当是这宫中的女官。 “你如何认为?”美丽的女子开口问道,“靳南衣会是哪一边的?” “臣……不知。”那少女浅淡答道,眉目不改。 “嘭”的一声一盘的珠花落地,郎凌霄眉眼中多了几分狠戾之色。 “好,真好,司幽凰!” 郎凌霄一声怒吼后,那女子不惊不卑的跪地,默默地收拾落在地上的珠花。 “谁要你收拾了?!”郎凌霄一脚将那珠花踢到很远的地方去。 那少女住了手,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 “本宫让你说,你今日若是不说,本宫便派人,现在就让你哥进宫!” 她话音刚落,就瞥见那英气少女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惊惧,她不能让哥哥进宫,外男深夜进皇宫,被发现了,不是死路一条么? 郎凌霄心中暗自得意,勾唇道:“你是知道的,本宫说的话,你哥不敢违背的……本宫要他进宫,他就会进宫,反正……”她意味深长的勾唇,“本宫要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本宫要他去死,他就不敢活着!司幽凰你想清楚!本宫不过是要你回个话,这么难吗?!” 柜子地上的少女挣扎了一下后,紧咬着的唇瓣松开,极轻极浅地答道:“靳南衣为璃王恩典轩城北路之解元,又得璃王赏识殿试及第。但靳南衣嫡母一派为谢氏宗族,谢国公府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可也不全是……谢相谢赟便就看不出具体帮衬这哪一党,况,更有传言谢相与璃王走的也很近……” 郎凌霄慢慢地靠近女子,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是。谢国公府若是想弃掉谢侧妃也不是不可能的。”跪地的少女沉声平淡说道。 “哈哈哈……”雍容美丽的女子一甩衣袖,大声笑了起来,“这天下,这朝堂,太子之势力如日中天,璃王卿泓再清正廉洁又如何,用命拼却的只是一个笑话!这么多年了,他带着尚方宝剑奔走东西南北,清查各部势力,他们以为太子不知道,我父亲不知道吗?不过是那些人找太子和我爹买的官,他们正想借璃王之手来铲除呢!璃王卿泓他除去了旧人,就能任用他的新人吗?痴人做梦!” 司幽凰低垂着头,默不做声。璃王卿泓与太子卿灏的手段和势力相比无疑是弱了些儿。不过那个温润的男子,并不像是一个为权利而生的人,那个人,他不若不是为了自己,便是为了自己的三皇子。 至于靳南衣,的确是一个难以琢磨的人,复杂的和那个人一样…… 司幽凰无视耳边的聒噪,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末了,那女子的聒噪声还没有消减,她不甚反感地皱眉,却一直沉默。 “本宫命你放出话去。”郎凌霄说道,“说靳南衣在今日白马寺祈福中吐血晕倒了,身子十分薄弱。” 司幽凰眉头又是一皱,道:“是。” 身子太弱,也是不得委以重任的。 朝中重臣,没有身子太过于薄弱的,这男子虽手段精明,进退有度,却身骨脆弱,这样又如何得朝堂长期托以重负? 况且,男子身子太弱,本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对了,还听说这靳大人喜欢男人,那你便命人传他体弱多病,没那个能力,所以便只能被男人压在下边,反正怎么难听怎么说!反正本宫以后不想再听到这人的名字了!对,要让他声名狼藉!无法立足!”郎凌霄说道,面目显得愈加狰狞。 司幽凰微皱眉,答:“是。” 末了,郎凌霄坐在座椅上喘息着,显然方才情绪太过于激动了,于是自行倒了一杯水,缓解了一下。 ◆ 在佛寺里只住了一日,次日顾九便将寡月送回了东城的宅子里。 顾九将隐月阁交与紫砂和杜师傅去打理,自己则搬去和寡月一起住了。 还没有呆足两日,顾九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往在江南的日子,做饭熬药,给他研墨倒茶。 每天花心思做让他眼前一亮,又颇有食欲的菜肴,她知道寡月也是会做饭的,做的还不赖,可是他的确没有多余的时间。不仅有自己的公务要处理,还因为他治理蝗虫有功,被勒令编撰一部关于蝗灾的产生和治理的书籍,这些都够他忙的了。 所以现在顾九在一旁照顾他,最主要的就是催促他吃饭、喝药和休息。 小易他们不敢对他说重话,可是顾九不会,而且寡月也只听顾九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九月结束了。 寡月这几天看着养的白净圆润了不少,小易就咋舌的感叹:主子怎么就跟小猪仔似的,养几天变化就这么大了…… 寡月一个锋利的眼神扫过去的,小易立马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顾九也觉得奇了怪了,这人连吃的也赖定了她做的了? 只有她能养好他吗? 或许再过几天就会变得气色极好,英俊潇洒了。 寡月这几日都没有去藏经阁了,每日也只是进学士阁自己的房间,晚了就回家,也没多和其他的人接触。 看了眼天色,他将笔和纸收好,又将砚盘里头多余的墨汁倒在墨瓶里。 他本是极爱惜墨的人所以没回这墨砚都没有洗,等着次日来了再蘸了水继续用,可是进了学士阁后,发现他每日留着的墨砚都会被人冲喜干净。 罢了,他不想麻烦别人,便自己抱着砚盘和笔往洗砚池去。 正是离院的时候,一路出来的时候,有许多人朝他打招呼。 与以往不同的是,寡月觉得今日这些神情微微有些尴尬之意。 他皱眉,不甚在意的往洗砚池走去。 十月初了,这水已有凉意。 他很认真的洗漱着,这时候又见几个庶吉士来洗砚盘毛笔,瞧见是他都尴尬地朝他行礼。 寡月头一次觉得周围的气氛如此不协调,就如同这些人其实都想要刻意的疏远他,却又碍于他的身份。 他纤细的心不由他不这么去想…… 只感觉他一瞬间就回到了,三年前,他还是阴寡月的时候。 他快速的冲喜完后,将笔砚用毛巾擦干。 而后,静默地离去。 四周的翰林人瞧着寡月走远以后,都聚集了过来。 “这几日长安大家小巷里都在说呢:靳家子,病南衣,嫩兔子,压榻里,芙蓉暖帐叹,一醉夜无眠……”一个庶吉士说道。 “都编了歌了啊?我前几天也听人说了,靳大人其实就是个无能,说什么,一直是被男人压的,哪里能压女人啊,所以才会堂前拒绝赐婚,他压根就玩不了女人呀!” “嘘嘘嘘,你们小声点,别说了。”一个胆小的忙阻止到。 “又不是他一个这么说的,大街小巷都这么说的,这歌也不止这么一首……” “都别说了,这里也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大家快点离开吧。”一个官阶高些的说道。 这一群人将将散,从一棵树后就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其实方才他不过是感觉不对,于是就折回来了,没有想到让他听到了这么一段让他血液凝固,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发作的事情。 他本是不在乎什么好男风的传言的,可是那编的歌谣…… 他阻止自己去回忆那歌谣里的内容,踉跄地回了学士阁,放下笔砚后,又朝翰林院的门口走去。 小易已在翰林院外候着了,他下意识地瞧了眼小易脸上的神情,没看出什么来,他叹了口气,进了马车。 “主子,您有心思。”小易笑着说到,已解开马缰。 寡月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小易都骇了一下,主子竟然承认自己有心思? 不行不行,主子这才将好了几天,怎么可以又有心思呢。 小易边驾着马车,边说道:“主子,您不可以有心思的!溯雪大师要您放宽心的,您可不要再困在心里了,不妨同小易说说。” 寡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小易,你还不知道吗?他们说我……” 寡月突然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便也不再说了,慵懒地躺在车壁上,罢了,他在乎这些作甚,连诗都作了,肯定是有人刻意而为的。 小易眉头一皱,想了想,说主子的?坏话? 小易似恍然大悟一般,笑道:“哦,主子您说的是‘靳大人好男风’的传言吗?” 寡月眉头一皱,小易也听到了? “您别担心,咱们都知道的……” 小易着实是听到了,早前就听到了,可是他可没听到那难听的歌谣,只听了一个半头,他对别人说他家主子好男风一事,先前也是有些在意的,后来想想他自个是个知情人自己晓得自家主子不是好男风的就好了。 寡月神色有些黯淡,罢了,不就是一个歌谣吗? 他眯上眼睛不再理会,他要放宽心,造谣生事的肯定是有心人做的,他还是顾及自己的身体吧,好不简单调理好的。 马车转了个弯又直走了一段过了隐月阁,又过了白马寺,再走了一段,到了十四桥。 过十四桥的时候,小易心情惬意,因他喜欢吹这里的河风。 “靳家子,病南衣,嫩兔子,压榻里,芙蓉暖帐叹,一醉夜无眠……” 桥上几个孩童拿着狗尾巴草,边摇边唱着。 “嘶——”的一声小易停下了马车。 “靳家子,病南衣,嫩兔子,压榻里,芙蓉暖帐叹,一醉夜无眠……” 寡月也被这声音惊醒了,可是已没有了最初时听到的时候的面红耳赤了,在知晓这不过是人特意安排的以后,他便不再在意了。 的确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甚至让人感觉恶寒无比。但是,他不想明知是陷阱还去发怒,解释也没有用的。 小易这时候也不淡定了,这歌谣他不知是昨日没听清,还是没有听全,所以他没有在意。 小易握着马缰,凝着那被吓坏了的小孩子们,狠狠地瞪了一眼:“谁叫你们乱唱了?走路不看路,你爹娘怎么教的?” 小易面红耳赤的,桥上的人都骇了一跳,连车内的寡月也不解小易原来脾气也很大的。 对小孩子发火的小易还是颇有些可爱的,本来阴沉的心情,因着方才的事情突然好转了许多。 小易也终于明白了方才主子问他的意思了,脸垮了下来,心里颇有些苦。 主子,他不是故意的…… 回到宅子里,寡月听宁远说顾九没有回隐月阁,在厨房里头。 听着顾九还在,寡月心中温暖,回了房。 小易将马车停放好,将马匹引入马厩中后,便闷闷不乐的去厨房熬药去了。 厨房里头,顾九瞧着他一直苦着脸不禁狐疑起来。 “你怎么了?小易?”顾九问道。 小易漫不经心地熬着药,见顾九问起,心中“咯噔”了一下,本是打算死死地瞒下去的。 却又在脑中闪过一丝光影,连歌都编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不是刻意是什么? 想着小易眉头深皱,这事情还是同九爷商量一下,兴许九爷有解决的办法。 想着小易将炉子里的火拨小了些,让细火慢慢熬药,朝顾九走去。 —— “竟敢编了歌谣来辱他!”顾九握着锅铲的手猛然一用力。 会是谁呢?这么做最大的获利者是谁? 她不知道来人是谁又如何以牙还牙?! 别让她查出来是谁做的! “小易,这锅里的菜等会儿将它盛起来,还有几盘在桌上,饭我已经煮好了,你等会儿给你主子送去。我去一趟隐月阁了再回来……”顾九方吩咐道,正要放下锅铲,响了想又觉得不妥。 凝了一眼小易水灵灵的眸子,顾九道:“还是我去送饭吧……” 若是她离开了,以那人的聪明不难猜出是小易告知她了这些事情。 小易感激的点头,他便知道两个主子都是世间极其好的主。 伺候完寡月用饭,顾九笑着收拾碗筷,边说道:“寡月,半个月没回去了,我回去阁里拿几件衣服,还有些用的,再问问隐月阁的情况。” “嗯……”用完晚饭,正在整理稿子的少年淡淡地答道。 顾九没有料到寡月这么好说话,讶了一下后,柔声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等顾九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少年才抬起脸,沉郁的凤眸,阴鸷而又复杂。 顾九换好男装后就朝着隐月阁步行而去。 快十多日没有出门了,也颇有些感慨的。 一路上顾九不是没有听到那些编的让人恶寒的歌谣。 这一定是人刻意而为的! 竟敢辱她的夫君! 就祈祷着,别让她查出来了。 只是……那些人怎地就能想到芙蓉帐暖叹的? 那病弱公子真的这么吗? 顾九一面被那些歌谣弄得面红耳赤,一面又不禁回忆起自己戏弄那少年时候的场景。 或许……很也说不定呢? 一阵凉风吹过,顾九为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下。 她是不是太不知轻重了,这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借靳南衣断袖之事生事,又将靳南衣体弱之事扩大化,说他无能又好男风,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传得满城风雨,不是高官便是贵族。 顾九想不到除去晋候府和太子以外其他的人。 或者,是孤苏郁的人? 顾九摇摇头,恍惚间她人已走至隐月阁前。 紫砂见到将近十日未见的主子,讶了一下,没有迎上去,因着顾九说过,旁人面前还是当做不认识的好。 顾九径直的朝着管事的内阁走去。 她进去后过了约莫一刻钟后,紫砂才进去。 紫砂跟进去,上了楼才瞧见顾九已褪下斗笠与斗篷。 “东厢西厢,南苑被苑来了些什么人?”顾九听到紫砂的脚步声,边倒茶边问道。 “东厢现在没人,西厢里有四位夫人来的有些时候了,还没有走,南苑里是两位官爷,北苑里是一位公子……” 紫砂将说完,顾九便将暗阁的门打开了,瞧不见这四房里头的场景。 她将那四个木桶一样的东西一个一个打开,又朝着紫砂道:“今日都来了些什么人?有没有听到关于……”她顿了一下,再道,“关于靳公子的事……” 紫砂莫名地红了脸,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说。”顾九沉声道,一面将北边的木桶关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北苑的那个公子定是歇下了。 紫砂边解释着,顾九边将南苑的木桶听器打开,凑近听了一会,声音虽小,却也听得到是说什么兵部侍郎新立的事情,没什么用处,于是阖上了。 顾九想着西厢的四位夫人,女人四个,不是打骨牌还能干嘛? 她颇为无可奈何的勾唇,指尖却将木桶打开,一阵轻微地噼里啪啦声。 还真是打骨牌的? 顾九眉头一皱。 西厢,牡丹居。 四个命妇也确实是来大骨牌的,因着在家里被丈夫儿子管束着,于是借着给他们买酒的名义来隐月阁里头打起骨牌来了。虽说不是一品的诰命夫人,但也都是权贵之妻。 “段夫人,您头上簪子在哪里打的?真的很独特!” “你还不知道啊?那天我陪着我表姐去白马寺啊,靳夫人就是带的这簪子,皇后和太子妃都赏赐了她好些东西呢,好看不?我去城南玉石店里找了一遭,还真有卖的,于是给家里的女眷都安置了一支。” 听到这里顾九眉头一皱。 “靳夫人?靳南衣的嫡母?” “是啊,就是谢家的谢珍啊,与我们同一年出嫁的那个!” “哎呀,我听说她儿子在白马寺里头听诵经听到吐血,哎呀呀真真是太弱了。” “不光如此,还说是个好男风的!不喜欢女人呢!” ------题外话------ 十点审核没过。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五十四章 以牙还牙 女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正当这时西坐的一个妇人大笑一声:“糊了。” 于是其余三个女子望过去,还真是糊了,这时候身后站着的丫鬟们上前来给银子那家的丫鬟。 噼里啪啦的又是一阵摸牌声。 “我听几个管事闲聊的时候说,那靳学士就是个断袖,身边不见一个丫鬟,全是小厮,他不喜欢女人,有女人靠近都向要命似的。”那个糊牌的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兴奋继续捡着将才的话题讲着。 其余的三个夫人输了银子显然没有刚才的好心情,笑着答是,应上两声,便草草了之。 那糊牌的抬眼瞧了几位命妇一眼,自觉没趣,目光又落在北桌段夫人的簪子上,奉承道:“段夫人这簪子着实好看得紧,戴着更显气质,不知还有订的吗?” 段夫人听到这话,心中得意无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簪子,笑道:“我当时也瞧着这簪子好看,我带着就那样了,倒是我女儿戴着好看些儿,我跟你们说啊,我这款是个青玉,那紫玉的,我给我女儿打了一支,着实是好看,再加之这簪子款式就是个独特的!” “多少银子一支啊?”这时候又有对桌的命妇问了起来。 “是啊,多少银子?” “打个成色好的两百两银子吧。”段夫人说道,面色沉了许多,“我打了五支,九百五十两,也才便宜了五十两。” 其余几个命妇一听,着实贵了些,但都还出得起,不过就是少买几个首饰吗,于是心中都想忍着少买几个首饰也安置一支吧。 顾九将那西厢的木桶阖上,没有特别重要的线索,也着实不知那谣言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过她能猜到,若不是嫉恨着靳南衣的官员,便是靳南衣先前得罪过的人。 “紫砂。”顾九唤了一声。 紫砂一听忙靠近了些儿:“九爷,有何吩咐?” “去查一查那‘歌谣’,就是那个辱没靳公子的‘歌谣’,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顾九说道,“嗯,别让人发现是隐月阁的。” 紫砂当即换了衣裳带着一队人出去了,查这种谣言无疑是从说书楼和戏楼里头先下手。 长安大的说书楼和戏楼就那几个,东西南北城都有。 “你们几个去城西,机灵点别让人发现了。”紫砂吩咐道。 末了,紫砂带着一个小厮往城东的十四桥下的说书楼走去。 说书楼旁不远,又搭起了露天的戏台子,来城东搭露天的戏台子的都是外地来的戏班子,不是特别出名的。 说书楼还没有先生上台去说书,但是已坐满了人,紫砂眉目一沉,带着小厮进去,想找个位置坐着。 那没有靠近他看中的那空桌子就听到很多人在闲聊。 闲聊的最多的无疑是靳南衣的事情。 从恩典解元,到殿试状元及第,又殿前拒婚…… 再至今天的病弱无能又好男风之事闹的满城风雨。 “什么未婚妻啊,到今天也不见取妻,若是真喜欢早就娶回去了,那时候在乾元殿不过是怕圣上将萧侍郎许给他了,不能明目张胆的与男人玩……” 紫砂眉头猛地一皱,脚下的步子一顿。 他人已走到那处空桌坐下,深知这说书楼里一般是谣言最难听,也产生的最快的地方,因为这说书楼里头……听主子说势力纷杂。 紫砂将坐下不久就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也朝紫砂望了过来,双目一对,似乎是明白了。 紫砂起身朝说书楼外走去,他一直朝着河岸走,不回头,小厮满心不解地跟在后头,不明白管事的怎么凳子都还没坐热乎就出来了? 紫砂在一处幽静隐蔽处停下,就见那人跟了上来。 原来来人是子衿公子的小厮,常人认不出来,可紫砂是见过的,虽那人贴了两根八字胡须,但那人给了他讯号,所以给他认出来了。 “你是奉你家主子的命来查靳公子的事情的?”郑问朝紫砂道,暗处的光影之中,紫砂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但能察觉到他脸上带着笑容。 “是的,我家主子要我来查清是何人所为?你呢?”莫非……他是奉子衿公子的命令来查此事?可是子衿公子已有许久没有来隐月阁了。 郑问把紫砂拉进里头更暗的地方些儿,凑近紫砂的小耳朵道:“是宫里头的人传的……” 紫砂身子一震。宫里头的人? 靳公子何时得罪了宫里头的人? 郑问瞧见紫砂的紧张,勾唇道:“你将这话带给你家主子。” 紫砂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慌张道:“可是……”他怎么知道是宫里人?莫不是诓他的?但是他是子衿公子的人,也诓他有什么好处呢? “呆子,我三天前就奉公子的命查此事了,就你家主子反应慢。这谣言的事越早越好查,再晚些人都跑的没影了……”郑问凑近些儿,轻声再道,“是宫里头的,约莫四五天前宫里采办的人出来过,然后那写的坏词就传了出来,我现在留说书楼里头是查另一件事儿……对了,十四桥这边有很多都是公子的人,放心这谣言……过几天东城应该没影了……至于那些小孩子,再敢唱就命人恐吓一下……” 紫砂身子更僵了些儿,因那句“十四桥这边很多都是公子的人”更生出许多冷汗来,子衿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 紫砂点头作揖,临走时候还不忘说道:“郑、郑大哥,您这容貌……还是再做些手脚吧……”他能认出他,不代表别人认不出。 说着低头一溜烟的走了。 郑问呆了一瞬,勾唇,往旁处走去。 紫砂带着这个消息回了隐月阁,他的确没有想到竟然能碰上郑问,还好碰上了若是让他去查不知要查多久了。 “去将那几个叫回来,别生出事了。”紫砂对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一句后进了内阁。 —— “宫里传出来的。”顾九意味深长的重复这句。 “是,九爷,郑大哥说是宫里头传出来的,约莫四五天前宫里采办的人出来过,然后那写的坏词就传了出来。他还说十四桥这边有很多都是子衿公子的人,还说谣言……过几天东城应该没影了……”紫砂解释道。 顾九美目一眯,是宫里头传出来的…… 出来采办当是女子不必多说,既然牵涉宫中女官,不是夜帝,不是太子……。 那便只有太子妃…… 没有想到仅一日便将这女人给揪出来了。 她可不可以再深入点,祭文一事听说便是这女人提议,靳南衣确实是被贬了,而且还贬得不轻,郎凌霄心中当是得意的,别人的命运与这些贵族有什么关系? 他们要的是名声,这名声郎凌霄得到了,如此重视祭祀的皇家媳,夜帝也对她另眼相看了吧,她更是在群臣面前长了颜面。 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靳南衣三番两次,屡立大功,终是再回长安,而且时日极短。本来是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经人提及以后又不得不引起郎凌霄的注意了。 靳南衣之事在京城传的越激烈,郎凌霄心中就会愈加反感?这一来靳南衣的名字她便记得更深刻了。 那日白马寺赏赐谢珍,顾九想郎凌霄同他父亲一般小肚鸡肠,又如何大度到真的甘心赏赐? 况,谢珍侄女还是太子侧妃,与她分享同一个丈夫的宠爱,这种种联系到一起都不可能让她对靳南衣大度! 敢辱她夫君? 虽然如今她不过是远漂京城的一个外乡商人,但是敢用这么难听的辱她夫君的人她不能放过,更何况还有禀德十年的鞭打之仇! 这是逼迫她以牙还牙。 “紫砂,你退下吧,今月的新酒就给那四名夫人一人赠一瓶吧,还有那官爷也别忘了。”顾九说道。 紫砂走后,她随便在衣柜里头拿了些儿东西,又包了些儿新鲜的吃食回了东城宅院。 顾九回到宅子里的时候,听小易说主子药都按时喝了,现在已经睡下了。 顾九暗自点头,还是挺乖的,自从她不让他晚睡熬夜以后,他便睡的早了。 顾九站在寡月房外,看着里头黑漆漆地一片,对身后的紫砂道:“紫砂,我要明日早点出去,他明日无早朝,我会在辰时三刻以前回来的饿” 没有早朝的时候寡月会在辰时三刻出房门,这是历来不变的,所以顾九才这般说。 小易挠了挠头,“嗯”了一声。他懂九姑娘的意思,便是说不九姑娘房里明早都不要去打扰了。 次日的顾九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了,一身很朴素的女装……。头发被绾起,随意插上了一根簪子。 她在脸上抹了些灰,尽力看着灰头土面的,很普通,丢在人群堆里都认不出。 这样的普通平凡,却能在她阖上门转身朝院子外头走去的时候,让屋内,窗子缝隙后的少年,滚烫了双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她女装的样子了…… 都快忘记她一身裙裾的模样了…… 今日,何其庆幸,又何其复杂纠结。 顾九要做什么,他似乎可以猜到,可是……他又做不到阻拦。 她要去便去吧,所有的后果他都会为她承担。 他深叹了一口气,将窗子完全阖上,又走回榻上躺着了。 也许是寡月想多了,顾九不会傻到暴露出自己,更舍不得暴露出他。 她的确想撕裂那个女人高傲的嘴脸,要她编这么让人恶寒的歌谣来诋毁“靳南衣”,还让她的小寡月心里难受! 虽说如此,却又不得不想到如此做的后果。 一身裙裾的顾九在街上转悠了半天,思前想后之中,还是觉得此番作为不妥,而且极为不妥…… 她步子慢慢放缓,若是前头传出靳南衣的留言,后头又传出太子妃不孕的留言,任谁都会想到一处去,这两家相互诋毁? 虽然这样可以攻击到郎凌霄,可是她不能做对“靳南衣”不利的事情。 这样一来,郎凌霄对靳南衣会更加嫉恨,没有一个后盾的靳南衣,捏死,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顾九百般惆怅之中消失在街心,她要回去给小寡月做早膳了。 她消失街心,一个银袍的公子匆匆而至,方才就是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这里,当他回头来寻的时候,却无踪无影…… 那么近,又那么远…… 那身影,灵动翩跹,与他记忆中的影子,明明那么不同,却迫使他冲出马车,在这街头苦苦寻觅。 明明他的阿九已经死了,明明不在了…… 他究竟还在执著着什么? 游杏凝视一眼自家少爷茫然冷凌的脸,忧心地问道:“少爷,我们去哪里?” 末了,过了许久,才听得那银色衣袍的男子道:“回府吧。” “不去隐月……”游杏没有问完,而是沉默地引着少爷回马车。 这是缘,是孽啊,游杏叹了一句,往昔那个阳光温柔的少爷真的回不来了。 —— 寡月没有料到顾九会这么快回来,她的手中提着刚买来的新鲜蔬菜,就同一个去集市给丈夫和孩子们精心选菜回家的小女人一般,她脸上带着阳光般的笑意,发丝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九、九姑娘……这么早……”打扫院落的宁远显然被从外头进来的顾九吓到了。 宁远下意识的瞧了眼已醒来练剑的主子。 萧肃这几日都在带着寡月练剑,寡月有内力,他是知道的,这么强大的内力也着实让他诧异了好久,若是他懂得合理运用,勤加练习,或许…… 或许……想到这里萧肃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 “你回来了……”那人收了剑,朝顾九温柔勾唇。 顾九想从阴寡月的凤眸里读出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读到。 一时间因为二人的凝视,气氛显得微微有些尴尬,而且此刻的顾九一身女装…… 莫名的顾九脸一红,朝寡月笑道:“我也会剑术哦,《入门十式》和《荆卿九诀》我都有练过的……” 寡月僵了一下,宠溺的笑又爬上俊脸,看着竟有些“憨态可掬”。 顾九眉头一皱将手中的菜放到一旁,凑近了些,边道:“你不要不相信哦,我可以倒‘舞’如流!”又一边伸手去夺寡月手中的剑。 寡月的手一空那剑已落入顾九手中。 顾九只有在舞剑的时候完全看不出腿部的残缺…… 一点都看不出来,倒是像,一个学剑了十几年的人。 萧肃凝着顾九的一招一式,眉眼露出微微的惊讶神色。 “九姑娘悟性颇高!” 萧肃一时情急说道,又下意识的红了脸瞥了一眼一旁的主子…… 还好主子的神色如常…… 周子谦都说她有些悟性,她当然是有悟性的。 或许……真的,再过几年,她都能和剑士对打了,不求成为武林高手,更不求能和那孤苏郁打成平手,至少她能对付小毛贼,至少能保证不让自己受伤吧。 顾九漂亮的收剑。 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宁远和小易一个劲儿的鼓掌,恨不得还叫三声“好”。 “当爷是卖艺的?”顾九冷目一扫过去,二人顿时止住动作。 顾九勾唇笑了笑,正想放下剑,一双温润的手将剑接过,插入剑鞘中,又端起一旁的茶杯,递与顾九。 顾九凝着寡月,一时间一种久违的平静幸福,涌上心间,心中悸动不已…… 可又在下一刻想起那让人恶寒的谣言。 纤细如他阴寡月,又是如何承受得住。 也许他没有她想象的脆弱,也许他的强大在内心深处,可是……这终究是让人颜面无关的事情。 他是男子,励志顶天立地的男子。 那无能之语,他定是介意的。 感受到顾九气息不稳,寡月眉目微蹙,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刚才舞剑,耗了些气血,现在有些……晕眩……”顾九说道,脸一红。 她话还没有说完,腰肢就被寡月搂住。 大雍女子衣裙皆收过腰,这一搂,让寡月感觉指间极妙,妙不可言…… 想着,那少年又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根…… 谁说他喜欢男人?谁说他无能? 他可是和九儿“煮过饭的”!在班尔拉草原的时候,他们就行了燕好之事,不是么? 可是……饭煮了,怎么不见熟? 他下意识地瞧了一眼九儿平坦的小腹,明明“煮了饭”的啊?那次怎么没有怀上呢? 难道,他真无能? …… 想着寡月不禁深深皱眉,更因这个想法他的脸爆红无比。 顾九被寡月搂回房里,她转头望着阴寡月通红的脸。 眸子一眯,他又在想写什么了? 寡月在想,他是不是该去找个人问问,可是这种事情真心不好问,难道是他方法不对,所以那次九儿没有怀上,还是……九儿…… 寡月越想脸上越难看,手心都渗出一层汗水来。 原来,每个男人都想要小团子,他也不列外……可是,他只想要他和九儿的小团子,若是九儿真的怀不上,那便……不要了吧…… 虽然很心痛,很心痛,可是,九儿不比他的痛少一分啊! 罢了,他不再想,反而扶着顾九坐下,柔声道:“我去给你打热水,刚出了汗,擦一擦,别着凉了!” 顾九震了一下,茫然的点点头。 等寡月端着热水进来,顾九才意识到,她该要去做饭了,怎么把给寡月做饭这么大的事情给忘了! 胡乱的擦了一下汗,顾九就端着铜盆出去了。如此过了数日靳南衣病弱无能又喜欢被男人玩弄的风头小了许多,却传出了另一件“宫闱秘事”。 太子妃嫁给太子都一年多了,怎么还没怀上皇嗣? 这太子就算哪个侧妃侍妾那里都不去,每个月十五也会去太子妃那里的,按理该怀上的啊。 对哦,这么说来也是,真没听到动静呢! 前些日子不是还去白马寺里祈福吗?就是因着这事情去的吧? 是啊,看来…… 看来真的是怀不上…… 于是乎这太子妃怀不上的传言就传开了。 过了几天,又正巧赶着太子将宠幸过一次的叶良娣有喜了传出来…… 于是这传言传的更凶猛了。 叶良娣?怎么好端端的又冒出了一个叶良娣? 于是就有人这么问了。 不光人们疑惑,当时连着郎凌霄自己也疑惑着。 原来这叶良娣是翰林院叶大学士的侄女,母亲竟与兵部的段夫人是姐妹,叶大学士兄长死的早,便将一儿一女托付于叶大学士。 在此女十四岁的时候,应招入宫为秀女,后充入东宫。 也是一个月前的时候,宫中传太子醉酒,此女便在夜里“撞”进了太子怀中,“撞”出个“良娣”来。 这一听叶良娣的事情嫉恨的宫人也多了,都不是宮中秀女,偏生这人是个精明的,成了“良娣”。 现在更好了,一次问诊,诊出了喜脉,现在皇后那头都是天天燕窝人参的端过去,别谈多么宝贝着了。 这一来,太子妃能不嫉恨吗? 更何况民间又传,说她怀不上孩子! 太子妃寝宫里头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郎凌霄绝美的脸,阴沉却又泛着愠恼的红。 她脚下一身宫装的少女匍匐在地。 正当她想抬脚送那女子一脚的时候,外头来传:谢侧妃道。 她怔了一瞬,许久才道了一句:“传进来。” 一身粉色华服的女子从殿外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宫人。 郎凌霄讶了一瞬,原以为这谢氏是来同那些人一样,耻笑她的却没有想到,是来送礼品的。 “这是府上命人托我给姐姐送来的。” “这个是姑母托我送给姐姐的,姑母还说感谢姐姐那日赐赠之物。” 郎凌霄眉头一皱,顺着谢侧妃所指的地方望了过去。 “这是雪脂与霞胭,是可遇不可求的上上等胭脂,姑母说她各得一盒,便命人送进宫来给太子妃了。”那女子声音清润柔声说道。 郎凌霄讶了一下,不是没听过这两种胭脂的名字,没有想到谢珍竟然能弄到这些。 不过都是托靳云湛的洪福,那胭脂师父和谢安还有当年的郑裕安熟识罢了,这关系也一直保持着,所以谢珍能弄到。 郎凌霄心情突然变好了许多,这胭脂的确是上上等的。 她施施然示意一旁的司幽凰将这胭脂收下。 这谢珍到底是个机灵的,难道,这传言与谢家和靳家无关了? 不由的,郎凌霄瞧了一眼眼前谢侧妃,同是进东宫一年,她也没有怀上啊…… 这两个女人竟是一时间因着另一个女人站在了一条线上。 “姐姐,不若,我们去瞧一下那良娣吧?”谢侧妃沉声道。 郎凌霄眉头一皱,听到“良娣”二字都觉心中甚堵,可是……她这个东宫女主,是该去瞧瞧。 末了,郎凌霄却是轻轻抬手道:“明日早晨再去吧……侧妃先回宫歇着。” 便是因那女人怀上了子嗣,皇后连她来这里给她行晨安的礼数都给免了。 都说太子妃大度,不计较这些,还真当她不计较了! 怀得上是一回事,保得住是另一回事! 想与她争夺权力顶端,想母凭子贵? 别到最后用命来演绎一场笑话! 女子朱唇高扬,她轻轻一拽她华丽的衣袍,施施然朝宽大的床榻走去。 —— 没过几日坊间关于太子妃的传言,也立马传入顾九耳朵里。 顾九因着照顾寡月所以才隔几天来隐月阁一趟。 初闻流言时,心中骇了一下,这传言又是哪个传出来的! 这一来,那太子妃会不会怀疑到靳南衣头上去?! 顾九心越来越沉,为寡月担忧,这一前一后的两个传言闹得满城风雨。 那么,这太子妃不孕的传言,又是谁传出来的? 会不会是郑子衿?不会,郑子衿比她更谙熟这官场朝堂之斗争,绝不会如此冒险陷靳南衣于不利的。 顾九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心思重重的走出厨房。 “九、九姑娘你要去哪里?”小宁远抱着一大袋子米粮从外头走来。 顾九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我出去走走。” 末了,她步子一停回头又朝宁远道:“宁远,主子夜里回来若我还没有回来,他问起了,你就说我去……去成衣铺给他缝制两件新衣。” 宁远听得顾九说要给主子做新衣,心里欢喜,可是抬眼瞧着顾九那失神的样子,心中又不免升起许多疑惑。 “是的,九,九、姑娘,你路上小心些儿,早些回来。”宁远叮嘱道。 顾九点点头,她没有换衣服,这几日在宅院里头都是女装,戴上了斗笠就出了门。 不管怎样这传言都传出来了,难道她还好心的让传言被压下去吗? 既然有人有心传出,不管是想让靳南衣与晋候府为敌,还是有心让郎凌霄失颜面,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般田地了,她又何需再三顾及。 流言传了这么久了,估摸着郎凌霄早就怀疑道靳南衣头上了! 那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兴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她能否假他人之手? —— 没过了几日一首歌谣在京中流传开来,那歌谣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甚至没过多时整个大雍都传开了。 太子妃不孕之事已不是什么“宫闱秘事”,甚至有人说太子根本就不喜欢她,所以不去她的宫里头,再加上她又不能生孩子,所以将近一年她都没有怀上。 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很快又传出了另一种传言来。 顾九只是微抿唇,果然止住流言的最好方法是掀起另一场流言,将民众的心思都吸引过去,这不,还有谁再来谈论靳南衣,那都是过时的事情了。 不过,这另一种传言…… 竟然,会将太子不孕上升到这个高度,这不是有心人而为才怪。 太子不宠幸郎凌霄,因太子忌惮晋候的势力,不想让郎凌霄有孩子! 这消息的传播者倒是极其高明,既说明郎凌霄不一定是不孕,可能只是太子不想宠幸,或者不想让郎凌霄有孩子! 这不摆明的分化晋候和太子妃的势力吗? 会是璃王吗? 顾九勾唇间,眉宇却深深凝起,不一定是,也不一定不是。对于璃王她毕竟不是很了解…… 顾九表示,她恶劣的想一睹郎凌霄那女子听到传言后暴走的样子。 对于她对“靳南衣”的欺辱,让她同样尝试到这种,将“秘密”、将她所有的“里子”都展示到众人面前,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种滋味,这个骄傲的女人一定会觉得难受无比吧…… 她就是要让她难受,再敢作恶,就不是这么轻度的惩罚了。不管她是太子妃,还是将来是皇后…… 顾九觉得心情大好,以牙还牙的感觉甚妙,若不是这流言传出来了,她才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情,再度添油加醋,她便体会不到这种心情了。 顾九怀着好心情吃完一只烤鸡后,擦干净手,正起身想着要回去了。 这时候就瞧见那树日不见的郑子衿从门外走进来。 “九爷?”郑子衿眯着美目,望着顾九道。 “你,去哪了?”顾九问道。 “九爷这是在关心本公子吗?”郑子衿打开怀中的纸扇轻轻摇晃,紫色的衣袍,白色的纸扇,未冠发的年纪,青丝倾泻下来…… 浑然天成的风流气质,这纸扇更是画龙点睛之笔。 顾九轻声一叹,真想知道阴寡月拿着纸扇是什么模样…… 可是寡月,似乎不爱这个…… 南衣爱画,他爱音律,他不喜欢拿纸扇,却喜欢随身携带玉笛。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一样的习惯,她又何必强求。 “九爷,你若没事,便陪我出去一趟吧。”郑子衿凝着顾九失神的样子,笑问道。 “怎么了?”顾九顺势一问,又摇摇头道,“不了,我要回去了。” “这午时将过,你那么早回去干嘛?不妨陪子衿出去吧。”子衿再接再励。 顾九眉头一皱,那人已抓紧她的臂膀带着她出了房间。 马车上,顾九想,还好自己今日是一身男装,每次来隐月阁她都是男装。 顾九斜睨一眼身旁的少年,眸光有些复杂。 “九爷,你现在很疑惑吧?子衿也很疑惑,可是子衿还是想解释一下,无论你信与不信子衿不会害南衣哥哥,太子妃的谣言不是子衿传出去的……九爷,你相信我吗?” 身旁顾九骇了一瞬,她沉默的点点头。 “靳南衣,他可是与我有血缘的哦,该怎么说呢?表哥吧?”郑子衿勾唇,凝着顾九微讶的面孔道,“别惊讶,所以我唤他哥哥。” 顾九再颔首,末了又问了一句:“那子衿,你说流言会是谁传出去的?” 郑子衿凝着顾九沉默了一瞬,后来他移开目光,游离的目也不知落在何处,浅浅道:“初时那流言是宫中传出,我想是叶良娣,或者其他宫姬传出的,再之后……” 郑子衿又偏头望向顾九,眸光意味深长,勾唇道:“之后就不提了……”之后那闹得满城风雨的歌谣是顾九所为…… “……”顾九沉默地低下头去。 郑子衿又暗自回味了一下那首歌谣,心道了一句,真是看不出来,九爷还能写出这种歌谣来。 “你知道那首歌谣现在被改成了什么样子吗?现在都说是太子忌惮晋候之势力,不让郎妃有子。”郑子衿说道。 “我知道……”顾九淡淡答道,此刻马车已缓缓驶动了。 郑子衿错愕了一瞬,低声寻问道:“是不是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 顾九蹙眉,急声道:“与我何干?” 闹得满城风雨的不是她,别人借机生事又与她何干? “璃王此举与我何干?”顾九再道。 郑子衿顿了小,笑道:“也许你不了解璃王,若是这事情是他做的,一切还好解释了,可是这不是他做的……” 紫黑色衣袍的少年更靠近了些,眸光沉沉,他的声音更沉,沙哑道:“那么……不是璃王会是谁呢?谁都知晓太子和晋候的关系,想要分化他们的关系的,除去璃王还有谁呢?” “……”顾九不语,她才不想管这些复杂的东西,猛地她动了动身子,离得郑子衿更远了些。 “所以……局势愈加复杂了……”郑子衿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谁说身居高位就能高枕无忧?大雍哪个世家贵族是真的高枕无忧的? 只有世家后院的女人们,不知男人们的辛苦奔波,就是为了保住她们的荣华富贵。 “郑子衿!”顾九有些咬牙切齿,“我好好的心情全被你弄没了!” 看到顾九脸上升起愠恼的神情,郑子衿“噗嗤”一声笑了:“好嫂子,子衿错了,子衿这就带你去瞧瞧一个宝贝,我瞧着许久了的。” “什么宝贝?”顾九顺势问道。 “听下面的人说是杨贵妃杨玉环睡过的美人榻……”郑子衿意味深长的道。 “啊?”顾九讶得不轻,还真能见到古董了?杨贵妃睡过的美人榻? “我手下一个爱收集宝贝的人说的,无意间瞧见了,便去细瞧了下,回来告诉我说假不了,于是我这不去瞧了……” 顾九知晓这人喜欢收集奇珍,就是不知他竟然会带着自己去瞧。 她显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郑子衿又凝着顾九意味深长地勾唇。 顾九愈加不明不白了。 —— 下马车的时候,日头还很大,这里有些荒芜凄凉之意。但可以瞧见宅院,这是修缮的很好的宅院,不一定是郊外,可是顾九不能判别这里是何处,毕竟长安真的很大。 有人瞧见了他们,忙迎上来。 那人朝郑子衿和顾九作揖,是郑子衿说的那个属下。 “那榻在哪里?”郑子衿道。 “公子随着我们去吧。”那手下说道,“我们也在等那家的主人回来,他家的小厮说他家主人早上就将那榻带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郑子衿微微皱眉,连顾九也不解是何意。 那家的管事将他们引进屋内,端茶倒水的伺候着。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听人说那家的主人回来了。 于是顾九放下手中的茶杯,说实话倒是有些期待的,杨贵妃睡过的美人榻,还是想瞧瞧的。 顾九眼巴巴地瞧着那主人引着小厮进来,本来顾九想要站起来作揖行礼的,却被郑子衿给拦下了。 顾九一怔,偏头对上那人的冷凌目光,止住了动作。 是啊,他是子衿公子,哪里有他给别人行礼的,而她也跟着沾光。 那家主人很热情,朝着郑子衿作揖道:“老身给子衿公子行礼了。” 郑子衿神情懒散地笑道:“斋主不必多礼。” 得子衿公子如此热情,那家的主人也十分激动,忙命人将榻抬上来,还一边激动道:“子衿公子啊,得知您的属下相中了这榻,老身特地命人把榻抬到长安城中上了漆——” “噗——”(郑子衿) “噗……”(顾九) 这一来连顾九也没给忍住,不过郑子衿是喷的茶,顾九是笑岔了气。 古董给上漆了,还是古董吗? 郑子衿当即放下茶杯,拂袖离去。 那将将抬来的美人榻卡在了门楹处。 顾九瞧见郑子衿的目光有一瞬落在那榻上。 郑子衿的属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望着那家主人,有哪个卖古董的把古董做一层漆的?! 这要是公子看上一个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呢?莫不是再去给镀一层新铜? 那家主子这会儿见形势不好,跟着出去,道:“子衿公子,可不带这样的,您属下说三百两银子,老身可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上的上等漆呢!” “噗……。”这会儿不光顾九忍不住,郑子衿的属下也都忍不住了。 郑子衿阴沉着脸吩咐道:“将钱给他。” “那……公子……这榻呢?还要不要?” “砍成柴火烧了!”郑子衿拂袖离去,出门的时候被卡在门口的榻撞了一下,他愤恨地猛踹了一脚,反把自己脚丫子踹疼了。 顾九凝着郑子衿的模样,笑着摇头。 属下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顾九凝着他们,又凝了眼那美人榻道:“他不要给我抬去,放我房里头当摆设,放东西也好。” 顾九笑道,跟着上车了。 这榻被紫砂搬到东城宅院里头去了,因为隐月阁顾九的房里头实在放不下了。 可是后来……没有想到…… ------题外话------ 2014年最后一天,大家快乐,永远快乐,幸福!加油! 用最好的心态迎接,新的一年。 爱你们——   ☆、第五十五章 九儿倾城之云髻染泪画玉簪 那榻当夜顾九回去的时候就命紫砂包进了东城宅院她住的那间。 紫砂走后,寡月还没有回府。 顾九想着陪那郑子衿疯了一天,便打来热水想沐浴。 小易倒是贴心,给顾九将热水都备着后掩门离开了。 屏风后头顾九很惬意地泡着澡。 她才不想向郑子衿想那么多。 形势越来越复杂了,又与她何干? 顾九憋住气,将整个脑袋都埋入热水之中,感受那种被水包裹的感觉…… 十分的温暖,就像恋人的手一般…… 在顾九快要受不住的时候,才冲破水层,浮出水面。 她深深的喘息着,大笑了数声。 随意的搓洗一阵后,顾九将头发和身子擦干,换上干净的亵衣。 正当她拿起妆台上的小木梳的时候,外头来传寡月回来了。 “九儿……”那人叩门,听小易说顾九已经洗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呢? “九儿,你洗完没有?” “好了,我马上来开门。”顾九边系腰带边说道。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顾九冲着寡月笑了笑。 湿漉漉的头发还嘀嗒嘀嗒地滴着水,刚换好的衣裳很快便被湿漉漉的头发映湿,女子读出少年眸光中的火热,不由羞恼地将那发丝理了理,却没有发现这么一来更显几分挑逗的意味…… “你快进来……”顾九转身不再看那人,径直地朝屋内走。 少年僵硬一瞬,霞红爬上双颊,掩上门。 将将匆忙赶着回来,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又见如此“美人出浴图”,他心中怎地不燥热。 寡月往里头走,他能感受到顾九,隐隐之间流露的淡淡地疏离与拘泥…… 心中不是不痛的。她本就是他的妻子,为何他不能堂堂正正的拥有,为何要在外人面前如此偷偷摸摸,顾全礼节;又为何不能冠上他的姓氏…… 见顾九坐在妆台前自行拿起木梳打理她那湿漉漉的头发,寡月忙上前去。 温润的手一把握住顾九的,那桃木梳就落入寡月手中。 他细心给顾九打理着头发,将一缕一缕的青丝梳的根根分明…… 待他放下木梳,竟有些气息不稳地一把将顾九搂住,湿漉漉的头发贴着他的面颊,冰冰凉凉的触感不能缓解他心中的燥热。 他好想开口,问顾九,他们能不能再煮一次饭?他忍得,真的好辛苦…… 他气息不稳,温热的呼吸气息婆娑着顾九的耳垂,顾九只觉得浑身突然之间燥热无比…… 她神经紧绷着,再这样下去……她都要受不了了! 那急促、紊乱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回荡着,她的脑海里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只剩下他的呼吸声,仿佛带着心脏跳动的频率,那人搂得她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不光如此他修长的手在她的身上婆娑着,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迅猛。 “停下。” 顾九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两个字的,心中期待而又畏惧,不安而惶恐…… 可是这样无情地打断,真的好吗?她回头想解释一下,她只是还没有心理准备…… 回首,就对上那少年,通红灼热中又带着浓浓受伤的眼…… 修长上扬的凤眼,透着薄薄的红,不知是方才情绪太重,还是此刻心酸太重,他纤长浓密上翘的睫羽轻轻颤动着,脸上的薄红褪去,一转苍白。 顾九薄唇动了动,朝那人近了一步,她伸出手想去抚摸他带着哀伤情绪的凤目,却因他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手就悬在了空中。 “寡月……”她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想要排斥他,她只是还没有做到准备…… 而且…… 寡月不是和顾九生气,他也不是想看顾九为他担忧的样子,他只是太在乎顾九了…… 他偏执地以为,顾九对他身体上的排斥,起源于在西凉,在军营里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强迫了她……。 只是日后每每面对顾九,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惆怅,那次,是他的错。 可是他却又有些不愿把那次当作错误,因为,他心甘情愿犯错。 若是真错了,便要他用一生来赎罪,他不会再强迫她的…… 顾九曾想告诉阴寡月,那一夜的缠绵方式并不完整,可是每每都觉得说不出口。这种话,要她如何告诉他? 还有她的完璧之身,就让他新婚之夜的时候自己去发现吧。 只是,又不知要等多久了…… 死寡月,臭寡月,他想“煮饭”,就想办法将她娶回去嘛! 想到这里,顾九莫名的脸又红了。 毕竟都这个年纪了,想着“煮饭”也是人之常情…… 顾九千思万想,觉得她该同他好好谈谈,他们那夜什么没有“生米煮熟”,还有,她是完璧之身,还有“煮饭”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若是好“煮熟”,郎凌霄也不会苦心求子而不得了…… 所以,《春宫锦集》那种东西还是可以观摩的,不然为何会有人将它画出来呢? 顾九越想脸越红,什么时候她这么不纯洁了? 她若是将他带坏了,天天想着和她“煮饭”怎么办? 寡月茫然木讷地盯着顾九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青黑阴沉的脸,突然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九儿她是不是有事情瞒着他? 寡月倒是没有了先前的受伤情绪,反而一瞬不瞬地凝着顾九,想从她的眼中寻到什么。 感受到他的目光,顾九偏头望了过去,见他眼圈不再发红,眸中的哀伤也退去,她心中长吁一口气…… “还,还没吃饭吧?”顾九柔声寻问道,那人缓缓地点头。 “我陪你去吧……”顾九伸手将半干的头发绾起。 那少年却将她拉到妆台前,手又拿起那支木梳子。 顾九错愕了一下,转头想问他,却被那人按住了脑袋。 “九儿别动……”那人声音有些沙哑,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握住她一缕头发。 他要干嘛? 顾九心似小鹿似的乱撞起来。 见寡月将她一缕又一缕的头发抓起,她的头发在他修长又温润的指间旋转着,他的动作很生疏,却又能看出他极力地想要做好,做得娴熟…… 一朵云髻绾成,寡月伸出一手在妆台前的一个锦盒里头取出几个黑色小卡子,他将那云髻固定住,又将顾九余下的头发用木梳打理了一下。 细细的瞧了一下,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想了想,眸光一闪,又上前走了几步,在妆台上翻翻找找。 顾九对着铜镜一瞧,心中一震,显然心生不解,阴寡月何时会这些玩意了? “寡月?”她一唤,声音竟带着些生硬与愠恼。 寡月停止了翻翻找找,转身望向顾九,神情茫然。 顾九指着自己的头发,显然是在问:怎么会这个? 不会是要告诉她,拿着小易他们做实验的吧?她不信。 寡月立马明白了,又上前一步,离得顾九更近了些,急声解释道:“九儿,是在玉石坊里,那些姑娘们买簪子的时候,总要玉石师傅的妻子帮他们盘适合那些簪子的发式,所以……” “所以你看着就会了?”顾九挑眉道。 寡月抿着薄唇点头。 顾九狐疑了一下,瞧着他也不像说谎的样子,下意识地目光又落在他白皙修长温润,妙不可言的……那双玉手上…… 真真是一双好手,光是看着,就叫她毫无抵抗力。 寡月顺着顾九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再抬眼,心中颤了一下,他头一次瞧见顾九用这种眼神瞧着他,不,是他身上的某个部位…… 腾地寡月有些不适应的红了脸,九儿这样子就像要将他拆骨入腹。 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手,再望向顾九的时候,险些忘了一件事情。 也确实是忘了好久了…… “九儿,你等一下。”寡月蹲下身子在顾九的妆台下的柜子里头找了许久。 顾九瞧见那大小的盒子都被他拿了出来。 他要找什么? 顾九狐疑地皱着眉头。 “要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找啊。”顾九边问道边帮他整理盒子。 寡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没有,等会儿我问问小易吧。” “是什么啊?瞧你紧张地都出了一身的汗……”顾九将那些盒子都放了进去。 寡月边用袖子拭汗,边摇摇头。 “一个……我去问问小易吧。”寡月支支吾吾地道,人已牵着顾九往外头走了。 顾九随着寡月出去,发现他时不时地瞧着她的发髻,这一刻,轮到顾九茫然了,到底怎么了? 寡月只是在想,若是配上那支他打的紫玉簪子,再给顾九做一身淡紫绸缎裙子……光是想着就让他…… 到正堂的时候,萧大哥、小易、宁远都在了,难得大家一起吃饭,所以都很珍惜这机会。 酒菜都备上了,顾九被寡月拉着坐下。 隐月阁的新酒很快就被倒上了,一屋子人默默地吃着饭,说了一下最近的情况,一顿饭罢了,宁远和小易将桌子快速地收拾好,又给每个人奉上新茶。 于是饭后,大家都坐在桌子前说笑起来。 寡月想到了先前的事情,忙同小易道:“小易,年前,我打的那支簪子放哪里去了?” 小易正想问哪一支簪子,突然又会意过来主子说的是哪一支。 小易想了想道:“在主子您的房里头,我去寻寻。” 小易将要离开,正巧宁远给他们添茶,听到了,下意识的握着茶壶的手一抖,道:“爷,说起簪子宁远还忘了一件事情……” 宁远将茶壶放下,一拍额头道:“前几日卫大哥来的时候说有个礼品簪子可能送错了的。” 小易震了一下,宁远对上小易的眸子,又望了自家主子一眼,忙道:“爷,我马上去库房取来。” 等宁远将那礼品盒子取来,小易也从寡月房里头抱着那盒子出来,打开盒子的时候,小易什么都明白了。 小易先到堂前的,将那打开的盒子一放下,忙朝寡月跪地道:“爷,书敏糊涂将十五给大夫人的礼品弄错了,请主子责罚!” 其实事情也说不清楚了,两个盒子是小易封盒的,小易未提醒,便是卫箕拿去给钟翁的时候拿错了。 这时候宁远也走进来,抱着的是那个与小易将才拿来的一模一样的盒子。 宁远瞧着小易跪在地上,又见众人神色凝重,不免有些心紧,他怯声说道:“爷……这盒子卫大哥早就拿来了,宁远忘了,便耽搁了……”说着也跪到地上,“爷……是宁远忘了,与易大哥无关……” 说着宁远低下头去,手中的盒子被他护在怀里。 顾九瞧着,这一前一后跪着的两个少年,心中也怪难受的,茫然不知到底出了何事,只是那阴寡月的脸干嘛那么难看? 她也大致懂了,不就是送错了礼品吗?那人的脸干嘛要阴沉的像锅底似的?这不是吓坏了他们吗? 顾九越瞧着心里越难受得紧。 她忍不住了上前去扶起宁远,又拉起小易。 “都起来吧,没事了,不过是送错了礼,也不过是太忙耽搁了,给你主子说清楚了便是,不碍事的。”顾九安慰道,可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一直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这一来,倒是顾九显得有些尴尬了,毕竟……她不是什么女主人…… 顾九微勾唇,想回座位的时候,却听到高座上的少年,浅浅淡淡温温儒儒的声音传来:“九儿都说没事了,你们都别站着了坐下吧。” 那两少年错愕了一瞬,倒是小易先开的口,笑道:“谢谢爷,谢谢九主子。” 顾九更是震了一下,勾唇朝小易一笑,又意味深长地望了寡月一眼。 真是,步步留心的少年,心到底是有多细……她不禁感叹道。 正巧这时候,那少年从座椅上起身,捂着唇轻咳了几声。 小易会意了忙道:“爷我去给您端药。” “送房里吧,我回房了。”寡月说的,将宁远放下的盒子拿起,又指着小易拿来的那个对宁远道,“这个改日再送回靳公府补上。” “是爷。”宁远忙去抱那锦盒。 “爷,萧肃也回房了。”萧肃朝寡月一揖后,离去。 整个堂前只剩下寡月和顾九二人。 寡月脸色阴沉地打开那盒子,的确是那支他打了很久的簪子…… 方才他便有些压制不住心中的愠恼,若不是被强行压制下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着九儿的面大发雷霆。 在厨房里头熬药的小易,抬眼瞧见萧肃站在他的面前,骇了一下。 因萧肃不常出现在厨房的,小易便知他有话要对他说。 萧肃凝了小易一眼,在他一旁坐下。 “小易,这种事情不要再犯了,爷仁慈这次没有说你们什么,不是代表这种事情可以做错,看得出来这簪子爷很在乎。”萧肃轻声说道,不是责备的语气,让人听着很舒心,小易点点头,眉宇之中有深深的自责。 萧肃伸出一手搭在小易肩膀上,道:“主子也说了没事了,下次便要注意了。” —— 顾九瞧见那靛青色盒子里头,是一款样式别出心裁,玉色温润,发出淡紫色光芒,摇晃时候玎珰作响的步摇…… 这步摇,看得顾九赏心悦目,什么不好的情绪都消失无疑,可是她身旁的少年却一直阴沉着脸。 顾九手一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这簪子是寡月亲手打的?然后小易或者卫箕拿错了? 那……白马寺里皇后和太子妃赏赐谢珍是因为一支簪子,那些京城贵妇谈论过的簪子…… 难道? 顾九突然觉得手中的簪子沉重了许多,她身子一晃,那步摇簪子也跟着抖了一下。 玉石相除,锒铛作响,寡月的视线也落在那簪子上,竟是伸出手包裹住顾九的手,要去夺顾九手中的簪子。 顾九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她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簪子,果然那少年毫不怜惜地用力要夺过顾九手中的簪子。 他不顾簪身上的玉石与赤金雕刻,这些都是他曾经一笔一笔的琢磨过的,都是他一次一次的打磨黏合过的…… 这一刻却如此轻视,如此的不在乎。 心痛,不是没有的,可是他要拿世上最独一无二的东西给他的九儿。既然已不是世间无二的东西,便是再也配不上他的九儿…… “放手……”他声音有些喑哑地说道,又有些咬牙切齿的痛…… 顾九却是一个劲儿的握着,她不想松手,这是他给她做的便是她的了,他不能这样,他不能拿走它……她知道,只要她一松手,他会毫不客气地将这簪子扔出去,扔到老远的地方,不顾它粉身碎骨。 她不要,不要看到他如此不怜惜自己的劳动成果,他知不知道,只要是他做的东西,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接受…… 只要是他做的,就是世间唯一……。 就像他一样,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平穷还是富有,残破还是完美,她都接受…… 因为,这世间只有一个他啊! “九儿,放手……”那少年眸中鲜红,“你知不知道,它不知被多少人碰过,被多少人摸过了,你还要吗?九儿!” 顾九感受到少年握着簪身的手,缓缓放开…… 她得到了这支簪子,可是并不开心,一瞬间所有的酸涩涌上心头,泪如雨下。 而她却蹲在地上,手中仍旧紧握着那支簪子,不想放手,拿着又如骨鲠在喉。 弃之,可惜;不弃,堵心。 生命之中,有很多这样的人和物,她懂寡月,寡月不想看到伤感的情绪,便想着将它扔弃。 可是,她更懂自己,这是寡月给她打的第一支簪子,无论如何,便是特别的。 为什么,要介意那么多呢? 她缓缓地站起,伸手抹干脸上的泪水,将那簪子小心翼翼地别在自己的云髻上,那个他亲手给他绾的云髻上。 她动作温柔,轻轻抬手之间,便是流光艳艳。 她不知道她别得好不好,只是努力地插牢固一些儿。 她只是想告诉他,只要是他做的,她都喜欢…… 喜欢,便不要扔弃,好不好…… 少年偏头就望向顾九插着玉簪对他施施然笑的样子,一瞬间所有忧伤地情绪都涌上心头,沉郁的凤目里满是心伤与爱怜…… “九儿……”他的声音沙哑,仿佛气若游丝般无力,“你不要这样子……我们不要它了,我再给你打一副新的,比它好看千百倍的……” 顾九摇头,她走近些,双臂将少年紧紧地搂住。 她的声音轻柔,如鹅毛一般抚在寡月颤抖的心上:“难道不好看吗?……若是我比那些女人戴着,美丽千百倍,它也是特别的不是吗?” 她话音将落,便伸手握住寡月的一只手,将寡月拉着往外头走。 寡月身子震了一瞬,顾九的话在一瞬间让一切豁然开朗!—— 听罢她的言语后,寡月突然觉得先前的一切争执变得可笑荒唐起来…… 他为何不去在意簪子插入九儿云髻那一刻的流光艳艳?那是世间没有一个女人能做到的。 为什么要在乎这簪子是否被人碰触,又被无数人模仿过? 无论如何,这玉簪,戴着最好看的只有他的九儿,不是么? 就在少年和少女离去的那一瞬。 灰色衣袍的男子从堂外的大树前闪身而出,萧肃无疑也因方才顾九的话感到震惊。 这女子聪慧机敏,在一瞬就能找到事情的额突破口,这样的女子让男子又爱又恨,欲罢不能。 估计,现在的主子,只能傻乎乎地受着九姑娘的摆弄了。 主子心里一定自责的要死:竟然只看到簪子是否被污染了,自己的劳动是否付诸东流,却没有注意到九儿戴着那簪子时候的潋滟光华,美如神祗! 萧肃微微勾唇,这里的生活,比预料的要有趣得多了。 寡月被顾九拉着,不知所措的跟着,他不知道顾九要干什么,却在这一刻,先前忧伤失落的情绪,都因顾九脸上的笑容消失无遗。 顾九将寡月拉到她的房间里,在衣柜里翻找着合适的衣裙。 一件一件的比划着,竟是将那白色的都弃了,而粉色的她又不喜欢,蓝色的还可以,还是太素了些…… 寡月突然间懂了顾九的意思,他默不作声地去了自己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锦盒。 他看着忙前忙后的顾九,笑着将那锦盒打开,将那锦袍一展开来。 顾九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茫然的转过头去。 一瞬间,那绝美的华服,将她的心神都吸了过去,让她屏住了呼吸…… 好美…… 而且款式和式样是她喜欢的,顾九脚僵硬地动了动,方才跑了一下,脚有些发酸的疼,可她忍住了,因这衣服太美了。 水袖从胳膊处的细,到近袖口的宽广,加之这衣服修身又不失飘逸灵动华美。 顾九伸出手摸了摸,身子明显一震,这是顾家的……流云锦…… 顾九错愕地凝着寡月…… 寡月眸中温柔无比,微红的眼眶渐渐地消散了,他勾唇道:“早些时候我分了些,便染成了想要的颜色,给你做了件……” “你……你找人做的?自己设计的?”顾九错愕地凝着寡月,沙哑地问道。 见那人点点头,当初,就是为了配这簪子…… 顾九有些迫不及待了,不顾形象的在寡月面前宽衣解带,将先前穿的衣服褪下,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穿“新衣”。 寡月看着顾九猴急的样子突然有些被逗乐了。 顾九猛然顿了一下,下一刻,将寡月推到房外头。 寡月不解地望着顾九,刚要开口问,却听顾九道:“你去准备一下,到外头等我,我们一会儿出去。” “嘭”的一声大门关上,寡月震了一下,一头雾水…… 顾九在房里头穿上那件美到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淡紫色衣袍。 对镜整理好头发—— 就在看到铜镜之中的自己后,她心中突然升起一丝计较。 许久,她平静地坐下,将胭脂盒子全部打开,脂粉敷面,黛粉描眉,颧骨之上染一抹霞胭…… 朱唇点绛,加之将将流过泪,明眸如星。 顾九,从不知这张脸可以这么美…… 看来一直是自己暴殄天物了,自己从来不知打扮她…… 她取了一块配着这条裙子的玉佩戴上,又选了一条颜色较深的紫色臂纱,这样一来倒是像一个贵族出生的小姐,受过极好的教育,却又不失江湖儿女的洒脱之气! 将将一切就绪,就听到门外那少年的声音:“九儿……好了没有……” 寡月红着脸,也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总之,心脏跳得很快,很快很快……好想快点见到九儿,明明就在身边,明明马上就能见到,却有些迫不及待了…… “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 房中的顾九朱唇轻扬,凝着那少年温婉一笑—— “你怎么了?” 那少年呆滞的时间太长,顾九终于忍不住阴沉了脸,问道。 寡月身子完全僵硬在那处,此刻就算是任十头牛来拉,也回不了神智了。 这……这是九儿吗? 怎么像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不对,画中的仙子都没有九儿美。 九儿,他的九儿去哪里了?莫不是被这狐狸精俯身了?可是,明明就是九儿啊?刚才她还同他说话了的…… 好美啊…… 想着,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孔中流出…… “阴寡月!你给个反应行不?!”顾九正愠恼的时候,瞥见了寡月脸上的两条“毛毛虫”。 “噗——”顾九没忍住,想大笑却又怕妆容花了,只好领着寡月去洗脸。 顾九给寡月擦脸的时候,那呆子却一直像傻了似的盯着她一个劲儿的瞧,一旁的小易和宁远也都不敢直视顾九,真怕再多瞧一眼就同主子一样变傻了。 这是九姑娘吗?怎地同仙女似的? 不对,比仙女还美? 给寡月收拾完后,顾九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一室宁静。 顾九皱眉又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嗯,嗯,嗯,酉时还没到,九、九姑娘!”回过神来的小易连忙说道。 这时候流鼻血的那位回过神来,懂了顾九的意思,他脸一沉,拉着顾九的手就往房间里头走。 小易和宁远相视一望,瞬间了然,主子这是要禁足九姑娘了? 这么美,是我媳妇儿,我也会禁足的。小易不禁暗自想到。嗯,就该宝贝着,他支持主子。 “寡月,你捏痛我了——” 本来转身潇洒风流恣意的阴寡月,本来想大义凛然将顾九关到房中,本来想用一番妻为夫纲来“教训”一番的小寡月,一听到这么一句,就立马软了下来。 “没事吧,九儿……痛不痛……给我瞧瞧,是我太用力了……” 少年抚着女子的手腕,轻柔宠溺爱怜无比地问道。 远远地站着的小易和宁远表示,自家主子是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顾九脸一红,轻轻拍开那人的手。 “寡月,我们出去吧,就这个样子……”出去…… 顾九小心翼翼地凝着寡月柔声道,眸中隐隐有期待之色。 寡月怔了片刻,似是沉思什么,他凝着顾九如星火般的明眸,不忍拒绝。 他叹了一口气道:“九儿,你等我一下吧。” 说着他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出来的时候,他手中多了两样东西,一柄团扇,一条面纱。 寡月将面纱给顾九系上,顾九没有拒绝。 当顾九的目光落在寡月塞到她手中的团扇上时,无疑是僵了一下。 这团扇…… 是华胥楼里见到的团扇。 梅花团扇,题词是靳南衣。 是南衣的真迹! 没有想到慕华胥将此扇赐予了寡月。 这真是一份极其贵重的礼物,拿着犹如千金般。 不对,是片辞贵白璧! 千金难买,白璧难求,世间仅此一扇了! “我……”顾九想说自己受不起,或者说这扇子太贵重了不能带出去。 “拿着,非你莫属。”寡月柔声道,转过身去,一瞬落寞。 似乎很久,顾九都不曾懂那句“非你莫属”的意味,毕竟那是南衣的东西,她受之不恭,是的,受之不恭。 寡月牵着顾九出了府宅,这一次几乎是倾巢出动,小易、宁远、萧大哥都跟着出去了。 这里是最繁华的东城,可是顾九想去更繁华的地方。 她刻意避开不去隐月阁。 那便去长安城中最大的客栈:春香苑。 春香苑也许会有些陌生,不过春香苑不远处就是最著名的牡丹台。 而春香苑之后就是长安最大的青楼,桃阁所在。 而春香苑是长安最大的客栈,几乎是皇亲贵族,高官世族,富甲天下的商旅都想去的地方,又因比邻桃阁所以更是鱼龙混杂之地! “九儿……” 顾九显然懂寡月的意思,他不想去那么复杂的地方。 可是……她想为他做点什么,或者,想为云髻上的这根玉簪做些什么。 这是寡月花无数个日夜,为她细心雕琢的,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抢走。 出自他的手,戴在她的头上,这便是天作之合,没有任何人能比拟,没有任何人能模仿!模仿?他们不够资格! 这条街顾九来过两次,第一次是那个男人,第二次是自己,第三次才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来。 不可否认,长安城真的很大。 华灯装饰着街头,彰显着,这里是长安最繁华所在,这一条街市也确实是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 还没有走到春香苑就听到嘈杂的车马声,到这个时候,正是春香苑门口,人最多的时候。 “今日什么日子?”顾九不禁狐疑地问道,“怎么这么多人啊?” “初九,朝堂六部都歇息的日子。”寡月浅淡地解释道,因萧肃在车内,二人不能表现的太过亲密。 顾九点点头,原是六部的歇息日子,难怪这么多人。 末了,马车停下,寡月凝着顾九,柔声道:“九儿,别害怕。” 不知是在安慰顾九,还是在安慰自己。 对上寡月的凤眸,顾九点点头。 她不是沽名钓誉,想夺一个倾城美,更不是为一己之私,让寡月陷入两难之境。 一切出于本心,出于一份在乎。 她的泪,只为该落的人落。 她的心,只为她爱的人搏动。 他执着她的手,从并不华丽的马车中走下。 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他们走过之处,本是欢歌高谈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后来鸦雀无声…… 春香苑的管事都没有立刻上前来迎接,一旁本是从马车上走下的人都愣住了,楼里楼外高歌夜舞的人都因此刻的沉静停止下来…… 他们站在一处,各自紧握着各自的手。 一个白衣胜雪,风流恣意之间让一城男子失了颜色,本不是绝美容貌,也没有倾城之姿,却有一股道不明,言不尽的独特温婉。 一个紫衣涟涟,举手投足之间洒脱淡然,白纱掩面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朦胧之美,让人想一探究竟,让人想迫切的知道那白纱之下覆盖着的是怎样的潋滟风华—— 他二人,如此和谐,让人找不出半点破绽。 少年低声询问,少女暖眸相答。 就像认识已逾千载般。 是误落凡间的神仙眷侣?还是游历人世的蓬莱仙客? 人们,已分不清真假。 有一种美,无需庄重肃穆,绝代倾国,却能将人的心神敛了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那春香苑的管事才迎了上来。 “不知二位……” 那老管事骇没有说完,精明老道的小易就上前去道:“翰林院靳学士和其未婚妻子。”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 唏嘘之声,从楼里到楼外,吵得人耳朵发麻。 “原来这就是靳学士的妻子啊,果然犹如蓬莱仙人一般,难怪靳大人敢殿前拒婚!”二楼的阑干处一身清脆悦耳的高呼声传来。 “是啊,不知那白纱之下,是怎样一张国色生香的脸庞,本官真想一睹尊容!”另一声妖娆魅惑的声喉附和道。 “原来家中自有美妻不是不爱美人,也不是爱男子,原来是靳大人心有所属。”又一声附和响起。 流言不攻自破了吗? 顾九一瞬凝起眉头。 这时候她听到白衣少年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这几位一位是相府门生,其余两位都是中书省中人。” 顾九颔首的瞬间,似乎是瞧见有很多的人朝他们走来。 “靳大人,我家公子有请二位上楼。” “靳大人,我家大人也请二位一聚。” “靳大人,还有我家的……” “……” 一时间来下帖的人层出不穷。 春香苑的管事为难的瞧着寡月和顾九。 寡月朝那些人一作揖,那些人跟着赶紧回礼。 “南衣到苑中一坐便走。”说着,寡月已随着老管事进了楼。 这时候有人一声高呼道:“那既然这样我等都到春香楼二楼戏台一聚吧,我们开个诗会如何?” “好啊,便是如此,这样大家一聚也好,靳大人也不必害怕应了这家大人的意,却拂了那家大人的意,大家说怎样?”另一个人附和道。 “若是这样,带着尔等女眷去春香戏台吧。”一个官阶稍微大些的忙说道。 那管事又瞧着寡月和顾九,目中有些期待。 寡月不敢拂了众人的意,方才他可以不去,是因为来邀者众,答应任何一方都是不妥,这会儿都退了一步,便退而求其次吧。 他凝着顾九似乎是在征求她的一件,顾九温顺地点点头。 如此一来一些高官大人对着靳大人的未婚妻子又多了一份好感,当然大部分人都是带着看好戏的眼光。 这时候一个云青绸缎袍子的男人将将走到此处,听人说了情况后,眸子一眯,同身后的人道:“去,告诉萧大人,要她来春香苑一趟!” 说着那青云绸缎衫袍的男子也跟着进了春香苑。 春香戏台,顾九随着寡月去的时候,已坐满了人。 环视一周顾九瞧见不下有十来个年轻女子,很有几个人头上别着和她相同的玉簪,看到这里顾九心紧了一下,下一刻,手却被寡月牢牢地握住。 等人都坐满,后头又上来了几个女子,都是未出阁的,看着那些女子穿得极其体面讲究,莫非都是贵族? 顾九扫了一眼,对上一个女子的眼,骇了一下,那不是那天她撞到的那个女孩吗? 连寡月也是一震,靳云涛的嫡女,这么晚了怎么还出现在这里? 少女对上寡月的凤眸,偏过头去望向一旁的表姐。 寡月这才会意过来,原来谢国公的嫡次女也在。 谢家次女如她姐姐一样,无疑是一个美人,听说都快要将萧槿这个第一美人给威胁到了,也难怪如今上门求娶她的世家无数,可是这女子谁都瞧不上,也不知那谢国公是何意? 寡月扶着顾九朝着春香苑管事指着的地方走去。 “靳大人,还是要女子们坐一处吧,您不知道,本来我们在商量明日诗会一事,恰逢靳大人带着这位姑娘来,便将诗会提前了。”一个年轻的官员说道。 寡月是挣扎了许久才分开顾九的手。 末了,正当顾九站起身来的时候,又听到一声通传的声音:丞相到—— ------题外话------ 大家新年快乐!本来想像冬至奉诗一首,但是没时间写,今天心血来潮画团扇去了,然后时间就这样溜走了。 我试一下,求月票,有月票的亲亲们投到这本书吧!   ☆、第五十六章 九儿倾城之最是人间柔情月(修改) 丞相到了?连顾九都讶了一下,连丞相都惊动了吗? 顾九已来不及上前与那些女子们坐在一堆了。 这时候一双温润无比的手朝她伸过来,免去了她所有的惊恐与不安…… 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位置,与那人坐在一起。 因听得有人传谢相到了,整个春香苑顿时安静下来。 寡月紧紧地握着顾九的手,他想告诉她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陪着她。 安静的楼阁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本以为会有一队随从先上,也本以为会有气势恢宏的排场。 然而,都没有。 一身灰色锦袍的丞相,从楼道处走来,看来那一声通传只是楼里的管事认出了他的人,所以通传了一声。 谢相身旁只跟了一个随从,那人褐色衣袍,清秀眉目,是相府门生,春香苑里常来的官员也并不陌生。 谢赟的确是碰巧路过,并非是有心来此。 这时候楼里的官员都来朝谢相行礼作揖。 谢赟微点头,他一旁的年轻男子,抱拳上前道:“诸位大人,相爷只是听得靳大人与其未婚妻子来此,于是想来一看。” 那清秀男子勾唇一笑,声色淡淡,却是道尽相爷来此之意。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还是靳大人的面子大,若不是旁人相爷都不会来的? 如此一来诸位官员都望向寡月和顾九。 那目光之中有钦羡也有嫉妒。 前段时间靳南衣是断袖之事才传得满城风雨,如今这靳南衣又“携妻”高调出现在众人面前。 无疑是让许多官员都将注意力转移到靳南衣身边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女子身上。 那面纱之下,是美是丑呢? 看着身段倒是不错的?看着到像是个美人胚子。 措手不及间的顾九,茫然地随着寡月给谢相行礼。 灰色衣袍的男子深凝一眼顾九后,朝白衣少年道:“不知靳大人未婚妻姓什么?” 谢相如此一问楼中更安静了些。 从顾九与寡月出现时候,楼中人便将目光落在顾九的容貌与身姿上,而谢相也果然非一般人。 寡月凝着谢相的目光深邃僵硬一瞬,这一瞬顾九能感受到少年握着她的手,猛的抖动了一下。 正当寡月思及当如何回答谢相时,一身紫衣的少女浅浅道:“江南华胥楼主是我哥。” 安静的楼宇内,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顾九身上,惊骇了一瞬后,一小部分的人的目光已自行收回。 顾九感觉到自己的双颊滚烫,那道道灼热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有些无处遁形,惶恐不安中,一双温润的手,将她握得更紧了些儿。 顾九双颊滚烫,只要他不介意她的自作主张就好…… 她是怕他为难,那么这谎言便由她来说吧。 灼热的目光快将顾九淹没了,正当顾九想低垂下眉眼的时候,一道更显凌厉、炙热、惊骇的目光朝她直射过来。 错愕间顾九已抬起脸。 那一身水蓝色裙裾的女子似是精心打扮而来,顾九抬眼的那一瞬就对上她仓皇的美丽的凤目。 “是萧大人来了。”这时候一位官员高呼一声。 顾九这才回过神来,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萧槿。 顾九能感受到萧槿目光中带着的——敌意。 华胥楼主的妹妹? 萧槿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住顾九,原来靳南衣的未婚妻是华胥楼主的妹妹? 也难怪,靳南衣对她不离不弃,原来她是华胥楼主的妹妹,她生于江南,也与靳南衣青梅竹马吧? 靳南衣心心念念的女子就是她? 终于见到了,可是心中不错呢刚好受。 那么,他喜欢这女子哪里? 是弱柳扶风之姿,还是面纱下也许倾城倾国的容颜? 又或者…… 萧槿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过春香戏台的,她水蓝色的裙摆显得很是累赘,臂纱也松松垮垮地要滑落下来,她一只手,在不经意间将头上的“某物”取掉,似乎无人瞧见,她就是那么不经意地一个动作。 无数比她官阶要低的人朝她行礼,她不曾理会,只是走到那些女子中坐下。 大雍女子出席这种场所并不少见,至萧槿入朝为官后,更有无数大雍才女想效仿萧槿,入仕为官。 大雍贵族女子也并不是如顾九所知的古代女子一般保守而极其重视贞洁名声。 诗会和花会是贵族女子所喜爱的。 而今日春香苑的焦点无疑是成了这些女子。 谢赟被引着坐下。春香苑的管事的速度的确很快,没一会儿十八般武艺俱全,笔墨纸砚都摆上了。 “这往年都这么玩的,今年也这么玩太没意思了,不如我们玩点有趣的?”一个玉冠粉面的官员笑着提议道。 “嗯?如何才叫有趣?”这时候一个临窗而坐的青衫公子浅淡道,那人寒眸略动,目光久久地落在阴寡月的身上,似乎是在透过寡月瞧着另一个人。 “司大人,想不到你也会感兴趣。”那个提议的官员笑道,人已朝着谢赟走去。 这人是工部侍郎封驰,慕长安的姐夫,名字并不同人一般温润。 “相爷,下官觉得不妨这次我们将位置大乱了,诗词接龙如何?” 众人一听觉得新鲜,忙问道:“如何个‘诗词接龙’法?” 封驰望着谢赟,似是在等相爷的答复。 “听着封侍郎的倒是觉得有趣,那本相便大开眼界一下了。”谢赟浅淡道。 整个春香戏台的场子里,摆上了两条桌榻席。 谢相和他的门生坐在高座上。 下面官员们的顺序全部打乱了,顾九坐在谢相右手侧第一个,正对着萧槿,这样的位置让顾九觉得压抑,不过还好寡月就坐在她右手边。顾九明白古代这种方位中的道理,虚左以待,左侧坐着的都是最受尊崇的。 萧槿坐在谢相的左侧,因她的身份特殊,这里仅次于萧槿的位置,谢相的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又被她坐着。 原因不过是寡月让给她坐的,这位置在寡月的左边,在寡月看来是对她的爱护。 待一切就绪,封驰说了规矩,接词接不上的人要离开桌榻,等着后头的人补上,若是连补上的人都没有了,便是败一个退一个。 这种游戏规则,看着像是越早上越不好,所以很多都想当替补的,可是却不知越是后头上来的越是难。 顾九想,大雍女子有才学者很多,能来这里的,都是才学高胜,而且不拘泥于世俗,性情自是不同于一般人的。 “那我们便请相爷出题吧。” 这时候一个在位的官员说道。 正巧谢赟的目光落在他所在的桌榻上的白瓷瓶上,那白瓷瓶上朱色的三个大字落入他的眼中:醉花阴。 长安隐月阁里最著名的酒种,传为十二个月份中的特属花所成。 谢相眸子微眯,道:“听说这‘醉花阴’为十二月花所成,那便以每一月花做诗或词,一月接一句,接错了花,或者接不出来都算错。” 谢相又翻开一红折子道:“此酒以十二种花制成,十二种花各取自十二个月的代表花,民间称之十二花神,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蜀葵,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木芙蓉,冬月山茶,腊月水仙花……便以这花为一句诗或者词,梅花开头吧……” 谢相话音刚落,一声冷凌淡漠的女声就响起:“那本官就起头吧!” 萧槿说完绝美冷凌的目直视着顾九的双目不曾移开。 顾九只觉得她面纱下的脸更烫了许多,霍地,她松开阴寡月紧握着她的手。 她会让萧槿知道,她不会是“懦弱”的人。 得到顾九的直视,萧槿无疑是心中微微有些震惊的,全大雍敢于直视她的男子都没有多少,更何况一个平民女子? 仅仅只是因为她是江南华胥楼主的妹妹?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她能与她萧槿心仪的男子比肩吗? 萧槿美目微眯,心中的愠恼因着那女子一旁的少年的在乎,微微地变质,变成了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影斜清浅处,香度黄昏时!”萧槿急切道,感受到她左手边的男子正欲要开口,猛地她目光转向顾九处,纤长的手端起面前的美酒道,“慕姑娘,你接!——” 众人骇了一下,望向萧槿,按道理下一个该是轮到吏部的段侍郎来接的,这会儿萧大人却是点名道姓的指着顾九要她来接。 段逢春意味深长地凝了萧槿一眼,却是极有风度的端起酒杯朝顾九道:“那便由慕姑娘接吧。”他即是替萧槿解围,又下意识地想看看这女子如何来应对。 他们称她为慕姑娘,便是因为华胥楼主姓“慕”。 顾九本是沉浸在萧槿的那句咏梅诗作中,的确符合了萧槿的性情,确实是好句子。 这会儿,她听萧槿此言赶紧端起酒杯道:“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不得停顿,她便不得等谢相那边吩咐了,不然她便是第一个出局的,她不想那么早出局让旁人笑话,再说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她的身上还牵系着一个“靳南衣”。 果然,顾九低头的瞬间就瞥见萧槿唇角的微笑,她明白,她接的诗句并不是让人眼前一亮,只能说是机智罢了。 定萧槿开头后,接诗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顺序,所以会特地留意自己的顺序所排到的该是哪一月的花,可萧槿突然这样,便是以为她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商家女,不能马上接出来。 她虽接的句子不似萧槿那般,写梅不见梅花二字,而“杏花”二字露了出来,却也到底是接上来了。 顾九下边的寡月讶了一小下,很快的接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少年淡淡的声音将落,顾九莫名的有些想笑。 这个阴寡月,就是这么可爱,她露了“杏花”二字,他便将“桃花”“鳜鱼”这些“俗物”全露了出来…… 寡月红着脸望向顾九,心中有些小得意,又有些小满足,煞是可爱,还微露出他的小虎牙。 他就知道他的心思都逃不过顾九的眼睛,他的小心思顾九都瞧的一清二楚。 在场的人中也只有有心人能听出这一前一后二人的对答,段逢春,和不远处的一个青衫男子都微勾唇角。 萧槿自是聪明人,在旁听者不甚留意此“俗句”的时候,她眉头顿皱,心中微酸,下意识地又瞥了顾九一眼。 这个女人为何能得到靳南衣这么多的爱护?处处都护着她?连作个诗句也要护着她…… 谢家嫡次女很快便接下去:“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众人讶了一下,又听得谢家女下手的青衫男子接到:“似火山榴映闪小,繁中能薄艳中闲。” 司岳人话音方落,就听得几声叫“好”的。 顾暗自回味了一下,觉得这一句写的甚妙,尤其是那句:繁中能薄艳中闲。她下意识地去瞧寡月,见她也似有深究之色,便知道她和他又想到了一处…… 谁说她不解他的风情? 她可以因他慢慢地去接触诗词的,顾九满意地勾唇。 司岳人端着酒杯朝他下手的靳云涛嫡女靳素宜一望。 靳素宜踌躇了一下,又端起酒杯忙接道:“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顾九差点没给忍住笑出声来,如此一来,众人只怕是认为靳家的都会捏些俗词烂句了吗? 隔了好久都没有听到,下一句的那个人接了许久不见接,大伙儿连着数了三声,越数那人越紧张,涨红了脸颊憋不出来一句。 “我是真不知蜀葵的有什么诗了,罢了罢了,你们玩吧,反正我这也是上来充数的。”谁叫这里头他也是三品官呢?那官员笑道,自动让贤。 本来后补的人很多的,这会儿却面面相觑的不敢上前,有些是因着官阶不够,有些事因丞相在这里。 迫于时间紧凑,于是封驰接了上去:“锦水绕花篮,岷山带叶青。(蜀葵)” 封驰下头是一个青年官员,礼部贡院那方的,忙端着酒杯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留香。(桂花)” 顾九微讶了一下,此句倒是和萧槿那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人说完又见一女子接了过去:“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 “江边谁种芙蓉木,寂寞芳姿照水红。(木芙蓉)”接下来的一个官员忙接到。 “似有浓妆出绛色,行光一道映朝霞。(山茶)”(女) “含香体素玉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水仙)”(男) “烟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女) 如此一来又轮到了段逢春,他微勾唇,从身旁的萧槿那里望过去,目光一直落到顾九处,方勾唇道:“春日游,杏花开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如此一来顾九和寡月二人都变了神色。 顾九讶然一瞬,抬起脸瞧向那段逢春,却发现那人正瞧着自己,她心中一紧,十分不解地一皱眉头。 寡月低垂着的凤眸也在一瞬间阴鸷无比,却又在下一刻,他抬起脸朝着顾九温柔一笑。 萧槿一抬眼就瞧见寡月在对着顾九浅笑,一瞬间又是烦闷无比,她微皱着眉头接了过去:“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桃花)”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牡丹)”顾九快速的接道。 连寡月都微微讶异顾九能接这么多诗?看来他倒是不必担心顾九日后受那些贵族女“才艺欺人”了。 萧槿略是烦闷的皱眉。 从顾九接了牡丹句以后,她就感受到节奏加快了不少。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阴寡月) “五月渔郎曾以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铺。”(谢氏女) 这一句接的,倒是有些让顾九心泛酸味,这二人倒是“合拍” 寡月听得谢家的接完,心中一讶,又小心翼翼地望向顾九,见她神情淡淡。 “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司岳人表示他也对蜀葵的句子没辙,如此便是草草了之。 “……”靳素宜顿了半天没出来,直接算是弃权了,她也倒是不恼,反正她就是来陪她表姐的,所以很是自在的下去了。 众人也自是不在意靳素宜的退出,所以没有留心多久,众人的心思还是在诗会上。 如此火速转了四轮下来退下了七人,如此一来只剩下,顾九、寡月、谢家女、司岳人,封驰、段逢春、萧槿七人了,似乎是很默契的再没有人上前来补上,因着这几人的配合也着实是耐看的很。 那几个退下的女子都十分尴尬难堪。 相继瞧了顾九一眼,目光停留在顾九的簪子上,有几个女子红了脸,那人戴着的簪子和她们的都是一款,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有两个女子暗自长吁一口气,还好今天不是戴的那簪子,若是戴出来又没别人戴着好看,真是丢人现眼了,罢了,那簪子她们再也不戴了,免得别人再提及这女子时,说起这簪子。 再轮到顾九的时候是水仙题。 “借水开花自已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顾九的话音将落就听得封驰拱手朝众位道:“诸位大人,现在场只剩下三位女子,不如将场地交与她们?咱们退下旁观可好?” “本官无异议,看其他两位大人吧。”司岳人笑道,端起面前的酒水微抿。 萧槿美目微眯,她自是乐意与她们单独比试,这女子竟能脱口而出“借水开花自已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这样的句子,也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惊奇了。 “本官无异议。”段逢春笑道。 寡月低垂着眉头,正欲开口时候却听见萧槿道:“如此甚好,便是来些有难度的,不知靳大人可同意?” 这一瞬寡月从萧槿的目中到一丝势在必得。 他有些担忧地望向顾九,顾九回他以一个微笑,深望一眼高座上的丞相,又朝着萧槿道:“依萧大人。” 封驰、司岳人和段逢春相继起身退下后,寡月也跟着退下,回到一旁小易和萧肃坐着的位置。 小易忙给自家主子倒茶,顺便加油打气。 “主子,您别担心,九姑娘不会输的,九姑娘可厉害着呢。”小易笑道。 寡月微颔首,他的九儿确实有许多他不知道的地方呢,他接过小易递来的茶,只是捧在手上并没有立马去用,而是打量着场中的紫衣女子。 九儿……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似乎就连九儿,也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可是九儿一直有什么隐瞒着他?包括她的身世。 白衣少年的沉郁凤眸,更加幽深几许。 这一时,诗会也因着这三位女子的对决,显得更加耐看了,甚至从外头进来了许多人,能进来的都是朝中为官的,不能进来的都站在春香苑外听着春香苑管事和小厮的汇报。 听说了的人,也都赶着过来瞧热闹了,这会儿春香苑前门庭若市,车如流水马如龙,甚至有桃阁的花娘都相约而来围观。 萧槿将“规则”写在纸上,封驰接了过去,瞧了一遍又呈给谢相,谢相又动了动笔在上头添了些儿。 还是离不开作诗,不过有些难度了,上句押“门”韵,次韵为“故”,下句押“魂”韵,无次韵选择。 下句的难度是有些大的,顾九虽不大懂诗,但这一点她清楚,其实该是谢相照顾她了,她想这韵脚的选择谢相定是做了手脚的。 看来萧槿真的很想赢了她。 顾九勾唇,莫名的有些许不安,但是为了阴寡月,她会竭尽全力一试的。 ------题外话------ 本章大修。大家注意刷新,谢谢。   ☆、第五十七章 九儿倾城之素声一语惊四座 如此一来连寡月也被这题目给唬了一下,顾九能接些花卉诗词还行,毕竟这“醉花阴”是她酿的,她知晓那些写花的诗词也不难。可若是要押韵,他没见过顾九作诗,顾九也不常常碰这些,怕是不及这些常作诗填词的女子们灵活了。 寡月暗自给顾九捏了一把汗,小易瞧着自家主子长眉深凝,愁容不展也暗自为九姑娘担忧起来。若是九儿能先抢着韵脚尾字,还好说…… 所谓抢着押韵的尾字便是先说出的每句押韵的字,后头的人都不能用,而最先说出的人可以用,除去规定的“门”、“故”、“魂”每个人都能用一次以外。 这一局,定的还是由萧槿先来,萧槿下意识地瞧了眼顾九和谢家女,好似在用眼神道:都准备好了没有。 “萧大人。”还不待萧槿开口,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喉传来。 顾九凝着萧槿道:“萧大人为我大雍朝才女,这次能否由民女先来?” 如此一语,众人都望了过去,连寡月都诧异的望向顾九,他原以为顾九是不懂的,没有想到她是懂的还抢着要先来…… 寡月多想了,顾九着实是不懂起头的会有这么大的好处,她只是想将萧槿方才前一轮的施加给她的还回去。 萧槿和在座的众人想得一致,她皱眉,倒是个有心计的,抢了先,别人就不能用她用过的字了。 顾九之语明显也暗涵了挑衅,她为大雍才女,又怎能与她一个一身铜臭味的商家女作比较,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比试? 想到这里,萧槿的脸色难看了些儿,却是试着笑道:“便由慕姑娘先。” 对于萧槿等人给她冠上的姓氏,顾九并不指正,没有什么好指正的,她只说华胥楼主是她哥,又没说是她亲哥,随便他们如何想。 “碾冰为土玉为盆,借得梅花一缕魂。”紫衣女子,施施然开口,眉宇之间饱含着自信之态。 一开口便是惊艳四座—— “盆”字押前半句“门”字主韵,“魂”字是规定的原字韵。如此一来众人便疑惑了,这女子怎么一开始便将“魂”字用了?若是一会儿急需用的时候,便是用不得了。 她上句的“盆”字其余两家也用不得了。 不过这句子倒是格调甚高,意境甚好。 连萧槿都不禁骇住了,此女子竟然有如斯机敏才智,而且心中自有计较,不是一个寻常角色!她眉目眯起,心中一紧,不可轻敌!正因为不知此人底细,更是查不出她半点身世,所以更不可掉以轻心! 一旁不禁有人感叹道:将璃王一句“惊得神鬼如画目,借得潘郎一缕魂”此番一改甚妙!舍次韵,求主韵,此女子一开口便起个这么难的,后头接的自然怕要丧失了色彩! “千蹄百骑过京门,梦回吹角定乾坤。”萧槿浅淡答道。 “门”字押主韵,“坤”字不单是要押“魂”韵,还间接将顾九一开始便将题目原字做韵脚嘲讽了一番,就算此句格调甚高,但她不得不怀疑顾九有投机取巧之嫌! 如此一来这场比试因顾九的起诗格调甚高,所以一个比一个更激烈,萧槿是聪明人若是此番随着顾九,走清新高雅之意境,定是听不出新奇,便将其格调定在军旅之中,这也更是迎合了在场的男子。况现大雍将将平了西凉。 但萧槿此句,因她心急气躁,诗句之中太过呆板,工整,却呆板,胜的只有气势。 所以这便是阴寡月从头至尾都没有因萧槿的诗有所波动的原因。 他至今还在回味着顾九的那句:碾冰为土玉为盆,借得梅花一缕魂。 他的九儿,好才学! 再者,他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想错了,并不是顾九有心抢先,他的九儿或许并不懂这游戏。不由的,寡月有些不安了,这一句顾九能过,下一句呢? “一江春寒夜姑苏,一夜鱼龙梦君魂。”鹅黄衣裙的谢家女不紧不慢的答道,她择次韵,虽不见用词之精妙,气势之骇人,却也有高胜之境界,胜在此句之格调。 谢光婵话音将落,便被人素淡一声接了过去——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顾”押规定次韵“故”,“君”恰好押韵规定韵“魂”。 顾九此句一出满座哗然!如此一句前句虽押次韵,但上下之句,甚是合拍,不紧胜在句式,更胜在意境之中!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诗中女子无情凉薄潇洒恣意,让人又爱又恨! 这会儿谢家女心中起了计较,她方才说那句“一夜鱼龙梦君魂”的时候就想到了“君”字韵脚,没想到却被顾九先给押上了,她暗自跺脚。 可如今众人都被顾九此句迷住了,哪里还管得了她的这句里出现了“君”字。 虽是众人高呼,连高座上的丞相都暗自点头,小易和萧大哥更是拍手叫好。 白衣少年却一直低沉着脸,心中为顾九那句“半缘修道半缘君”甚是“惊惧”的紧。他着实被吓了一跳,在听清顾九说出此句后。 顾九方说完,封驰就将那句子在巨大的画轴写出来了,三位女子的句子立马被挂在了春香苑里,这一场诗词对决也甚是精彩! “可堪孤馆渡春深,美人剑舞恋黄昏。” 萧槿淡声答完,声音越小,心中对顾九的疑惑便是越深,这女人到底有多少她猜不到想不到的? 顾九看着萧槿,突然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的倔强与固执。 她高傲到连次韵也不不屑一顾。 她两次上句都押主韵,“深”字押上句规定主韵,“昏”字也押下句规定之韵。 似乎是没有听到接句子的声音,萧槿朝谢光婵那方望去,见那鹅黄衣衫的年轻女子紧咬着薄唇,连“昏”字也被人抢了,而孤馆之“孤”字,连这萧槿是故意来膈应她的吗? “羌笛声声散烟尘,云鬓繁霜珠花断。” 谢光婵低沉说完此句,白皙的脸上染上羞恼的红,她心中不甚烦闷,那紫衣女子她终究同萧槿一般低估了;而萧槿,她也低估了,本以为这女子与其他人不同,本以为萧槿会不屑于用伎俩,没有想到,连萧槿也不过如此…… 故意膈应着她,想她谢光婵就此弃权吗?不,她可是谢光婵,虽年纪轻轻,可她不甘示弱,她也是从小同萧槿一般读万卷书册,受上层礼仪之教诲,那时候父母提得最多的便是萧槿,她等着与萧槿一决胜负很久了…… 她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败下阵来,那个素昧谋面的紫衣女子确实很强,她不知那人底细与真正实力,却知萧槿,萧槿读过的书,她都读过。 这句子谢光婵临时所作,所以不再求句式与意境,只想押韵混过去。 “急雪乍翻香阁絮,骑马斜桥故人寻。”(顾九) “萧萧几叶雨初晨,故人寻梅不得春。”(萧槿) 这二人一前一后相接,后者此句,竟是多了一股挑衅意味。 “欲眠还展旧时书,小字红笺尤忆……”谢光婵顿了一下,这对诗中规定了“魂”字韵可以复用一次,可是顾九用过的“君”字她是万不得用第二次的。 “欲眠还展旧时书,小字红笺双颊熏。”谢光婵急切地更正道,“熏”字虽说与顾九的“寻”字同音,毕竟不同字,而这“熏”字也让人耳目一新。 谢光婵红着脸偏头瞧了眼顾九,顾九没有在意而是接了下去: “幽窗冷雨一灯孤,阑干秋水盈玉樽。”(顾九) “春情只道梨花簇,夕阳何事近黄昏。”(萧槿) 这“昏”字是萧槿最先用的所以萧槿再用不算违规。 “红笺别梦当时句,夜来繁霜湿罗裙。”(谢光婵) 顾九讶了一下,那“裙”字她将将想到了的。 “哀草连天无意绪,风髻雨鬓乱飞云。”(顾九) 越到后头这后句的“魂”字韵就越难押,这个韵不是很多,所以不简单。 “黄叶青苔阻归路,潇潇夜雨落朱唇。”(萧槿) “闲庭花落方著雨,落尽繁华染秋筠。”(谢光婵) 顾九错愕了一下,低垂下眉目,浅淡沉声道:“西窗孤妇掩泪痕,蓬头稚子学垂纶。” 萧槿望着顾九又是一讶,在座也又起唏嘘声,“en”韵与“un”韵在诗词中常混用,那“故”韵是谢相添加的,主韵是封驰添的,萧槿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体会到这二人都特地“照拂”这女子,所以题目出的并不难,封驰是慕长安的姐夫,这姑娘姓“慕”便得他的好感多些,至于谢相也是怕这姑娘输了,靳南衣面子挂不住。 可这女子,又哪里需要照拂了? 萧槿袖中的手握紧,急声接了过去:“飞沙黑云骏马奔,千帆过尽影无存。” “深宅琵琶声声诉,浅塘蛙鸣今犹……”谢光婵顿了一下,似乎是因为紧张她抬眼凝了眼将说完上句的萧槿,突然间说不出下句来。 “谢姑娘?”这时候封驰上前来柔声一问。 谢光婵到是不扭捏,心中虽说是无比愠恼,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今日,她算是一见萧槿之真面目,清高孤傲其表,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是真! 谢光婵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拢鹅黄的裙裾,将紫红的臂纱往手臂上挽了挽,这一瞬的起身她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谢家嫡女,毕竟这链两个对手的能力,众人可见,都是极其强的,她能在这样的场合中幸存下来,已是不易。 谢光婵方退下,靳素宜就迎了上去。 “表姐啊,素宜真的太崇拜你了,能跟萧大人对诗呃。”靳素宜笑道,将谢光婵扶到一旁坐下。 谢光婵坐下,却是沉声问道:“素宜啊,你可知你堂兄的未婚妻子,那个华胥楼主的妹妹到底是师承何人?怎地……”如此厉害? 谢光婵虽说是轻声询问,到底是被耳朵尖的人听到了,都竖起耳朵听着。 靳素宜却是端起茶杯慵懒地抿了一口道:“我哪里知晓他的未婚妻子啊!平白无故冒出来的,连这庶出堂兄都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我哪里知……” 靳素宜方说了几句,就猛地止住,放下茶杯捂住了嘴巴。 谢光婵凝着靳素宜的眼神更加的复杂。 “表姐,你别问了,我不能说的,爷爷不让我们说的,我不说了。”靳素宜环视四周一眼,那些听到了的赶紧望向别处,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庶出堂兄?不是说是大夫人谢珍生的?怎么是庶兄? 春香戏台的正中,谢光婵离场后,顾九正欲再接下去的时候,萧槿突然抬起手来。 “慕姑娘,且慢。”萧槿淡声道,显然她心知顾九心中已留了无数应对着她的句子,若是这样下去,这女子不见得会输。 萧槿没有察觉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已是隐隐有些害怕了。 顾九望向萧槿,没有询问,而是沉默的坐在那里,无论怎样她都接受,绝不会退缩。 萧槿望向封驰,又朝着高位的谢相一作揖道:“先生,不若我与慕姑娘换个玩法。” 萧槿此语一出,满座又是一惊,倒不是因为那句“换个玩法”,而是因为萧槿的称呼“先生”。 这时候,有人轻声道:谢相成在笑府教授过萧家儿女。 是啊,礼部侍郎萧桢常呼谢相为先生,我想萧大人唤谢相为先生也不为过的。 这会儿众人都明白了原来萧大人是谢相的学生。 那么这场比试…… 突然之间众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谢相。 谢赟在萧槿唤他先生的时候微微皱眉,这女子此般做便是,不想让他安静地置身事外,做一个旁观者。 萧槿…… 他似有深意的回味了一下先前的种种。什么时候这个骄傲孤高的女子,也开始算计起来…… 还是她本就如此? 谢赟望着封驰道:“下一场规则看封大人的吧,本相与诸位大人一样静观。” 封驰自知谢相言中之意,收了笔,一旁的小厮将他记录的诗句都挂了出去。 封驰将记录的诗句立马被传了出去,楼外的才子书生们争相抄录。 “萧大人好才华,萧大人我钦慕你!”楼外萧槿的仰慕者是大有人在。 “欲眠还展旧时书,小字红笺双颊熏。谢家女的才情也不错啊!” “不啊,我觉得这靳大人的未婚妻,这幕姑娘作的才叫好。”一个才子立马说道。 这时候一个抱着新抄的诗句的书生走上前来,大声道:“是啊,谁人能咏出此般精妙的句子?‘碾冰为土玉为盆,借得梅花一缕魂!’能咏出这句子的女子是何等风骨?而那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又是无情薄凉而洒脱,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急雪乍翻香阁絮,骑马斜桥故人寻。’真不知这故人是谁,啊!好想做她的故人!‘幽窗冷雨一灯孤,阑干秋水盈玉樽。’有什么样的愁苦能让她突然之间这般消极?‘幽窗冷雨’如此凄凉之意境都用上了……真想化作一缕清风,解她心头忧愁……” “你思春吧你!现在是秋天秋天!”一个生得白净的书生立马夺走那个书生手中的纸张,匆匆看了起来,皱着的眉头立马舒展开来。 那个“思春”的书生忙佯装着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演”得太激动了些?本来子衿公子命他来,他可以草草了事的,可是他确实是对这数句诗深有感觉啊。 “这慕姑娘的诗,确实好。”这会儿议论的声音更多了些儿。 “真可惜以前去江南的时候没听闻慕姑娘的声名,哎,太可惜了。”一人又长叹道。 “什么啊?就算是你见着了,就你这副尊荣,慕姑娘能看得上你?”另一人回道。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其实我是想说,慕姑娘这等人物,怎地没有出名呢?”那人有解释道。 另一人摸着下巴,略有所思,许久才道:“这便是圣人说的,大隐隐于市吧。” 旁人一听觉得有理,都点头。 —— 春香苑内,封驰将萧槿的意思朝顾九说明了,也间接是朝满座的人说明了。 “诗、词、文赋、甚至琴棋书画都可以选一样。”封驰笑着朝顾九道,“慕姑娘不要紧张,大家不过是玩玩。” 不过是玩玩? 顾九懂,他这句的意思,即使真是萧槿输了,也不过是玩玩? 封驰到底是怕拂了谢相的面子。 顾九朝封驰一鞠躬后,又朝着高座上的谢相一深作揖,道:“谢相,民女不知该如何选择不妨任凭天意,由封大人将这些都写在纸条上,民女抓阄吧。” 顾九自是懂得,若是她随口说出一项,她若输了,别人会说她连最强的一项都不及萧槿。 若是赢了,别人更会说她以自己最强的一项赢来,胜之不武…… 若是如此,不妨任凭天意。 这会儿,连谢赟眼中都多了些深意。 寡月也暗自点头,看来顾九比他想得更会应对,她无需他操心,可是他只想为她操心…… “好。”萧槿不会有异议,同意不再话下。今日她虽对这女子说不出的厌烦与愠恼,却又平生初次有了棋逢对手的喜悦。 毕竟,她活了二十年了,从来都是她为大雍女子之典范,从来和她同龄或者比她小的女子见了她,都会自惭形秽…… 而这一刻,和这个女子对视,她莫名的觉得自己才是“井底之蛙”的那一个。 明明她的声名才是名满大雍的那一个,明明这个女子她连她的名姓都没听过…… “慕姑娘,请吧。”封驰将案盘端到了顾九面前,顾九随手翻了一个木牌子,看也没看递与了封驰。 “是对子!”封驰高呼一声,满座的人唏嘘了一下。 这时候有人忙说道:“这幕姑娘可是要输啊?” “怎讲?” “你们还不知道吗?上次萧大人可是把礼部的几位尚书都对到对无可对了!” “原来这样啊!那真是了不得了,慕姑娘危险了!” “不,这还得看谁先出对子呢!”一个人又道。 这人话音将落就见封驰端上另一个案盘,是谁先谁后的牌子,还是由顾九先翻! “谁啊?” “运气不好啊!是萧大人先出!” “完了!”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寡月都提心吊胆起来,小易和萧肃的脸色也阴沉无比。 顾九不甚在意的抿唇,萧槿先出便先出。 可是,若是她非要先出,直到她对不出来为止呢? 这时候却听得一声清丽的女声:“封大人,没个数限制吗?” 顾九听着分辨出是谁,是那谢家的嫡次女。 “是啊,这不可能一直对下去吧?”有官员立马问道。 封驰低头想了想道:“那便上限五个?” 众人觉得可以。 如此一定,有可能会是平局,楼里楼外很多和事老心态的人都觉得平局好,既不会拂了萧槿的面子,也不会丢了靳大人的面子。 “如此便请萧大人出对吧。”顾九朝着萧槿笑道。 对子也确实是萧槿的强项,这也怨不着她了,是她自个运气不好。 萧槿朝顾九微微点头。 封驰走上前去,笑道:“那萧大人便出上句吧。” “张长弓,骑奇马,单戈作战。”萧槿说完抬首凝着顾九。 此联一出,满座又是一震,此联为拆字连,“张”字拆,“骑”字拆,“战”字也拆了(“战”拆繁体),如此成一句又无违和之感,成一句不觉牵强,萧槿也果真好才华。 一震吵杂之后,众人将目光望向顾九。 顾九坐在座榻上,自行将那些吵闹和催促声排开。 “大人们能否立刻答出吗?”段逢春笑着对一旁吵闹的众人说道,就连这时候司岳人都勾唇角,他的目光跃过顾九,瞧向那处坐着的白衣少年,眸深似海。 阴寡月微蹙着眉头,这句子他也不能立刻答出,不过倒是有了解句。 在众人督促声中,顾九轻咳一声,萧槿立马抬起头望向她。 “嫁家女,孕乃子,生男曰甥。” 嫁我家的女儿,孕育你家的孩子,当然这女儿当是侄女,生出来的是我的外甥…… “好!”立马有官员高呼一声,甚妙,虽停顿了一会儿,却能成句,拆字更加简单,是甚妙的对子! 顾九微微红了脸,感受到一旁一道灼热的目光,她知道是阴寡月…… 她略微有些不安了,他不会多想吧? 只是,她一直藏的深了些…… 萧槿面色更难看了些:“一大乔,二小乔,三寸金莲四寸腰,五匣六盒七彩粉,八分九分十信娇。” 这一联是数字联,将一二三四五六七十都用上了,这若是要对起来…… “十九月,八分圆,七个进士六个还,五更四鼓三声向,二乔大乔一人占。” “竹本无心遇节岂能空过?”萧槿沉声说道,人已从了座榻上站起。 众人一听,如此一来岂不是戏答联? 更有意思了! 戏答联看头不小,很多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雪非有意他年又是自来?”顾九也从座位上站起来答道。 “天当棋盘星为棋子谁人敢下。”(萧槿) “地作琵琶路为丝弦何人敢弹。”(顾九) 满座:“好!” “寂寞寒窗空守寡。”萧槿凝眉沉声道。 顾九骇了一下,这不光是戏她,还是字字都是一个宝盖头,末了,她却是笑道:“俊俏佳人伴伶仃。” 众人都讶了一下,末了,又高呼一声:“好!” 萧槿退了一步,心中已然有些紧张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对子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子能撑过她四个对子,而且反应相当机敏,更是接的天衣无缝! 许久,整个楼里都安静下来,满座的人都望向萧槿。 只听萧槿低沉地开口道:“日落香残,免去凡心一点——” 她说完望向顾九,唇边暗藏着一股意味深长的笑。 此刻满座之中一声带着笑意的善意“提醒”将顾九的思绪拉回。 “是字谜哦……”段逢春摇着纸扇朝顾九笑道,而且……还是不一般的字谜哦。 如此连寡月也注意到了,“日落香残”,便只剩下一个“禾”字,“免去凡心一点”,便只剩下一个“几”字!合在一起便是个“秃”字! 萧槿便是在有意骂着九儿!寡月凤眸一黯,望向那女子。 萧槿这才感受到寡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是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他的目光才会落在她的身上吗? 如此猜到的人都不做声,本来就是戏答联,这样的事情时常有,便也不做声。 段逢春意味深长地瞧着顾九和萧槿,他真想知道这女子会如何应对。 顾九很快便将萧槿的对子上句解答出来。 “秃”字着实让她怔了一瞬,她美目一眯,极力的思考了一瞬后,才道:“炉熄火尽,务把意马栓牢——” 顾九对完对子,有一会儿后,才听到笑声,果然还是有聪明的人不要多少时间就猜到了。 连段逢春也没忍住用纸扇掩着面轻笑起来! 而此刻萧槿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炉熄火尽”便是“户”字,“务把意马栓牢”便是“马”跑了——那合起来便是一个“驴”字。不光如此,此句相当有意境,可以想象,某一日那主人翁在房间里头打盹,香炉燃着做着美梦,可是时间一长,香炉中的火都燃尽了,主人翁快将你天马行空的思绪收回来吧。 万万没有想到,顾九竟是回萧槿一个“驴”字! 合起来更是“秃驴”! 这一会儿楼里楼外都隐隐有按捺不住的笑声。 连阴寡月阴沉的脸上也突绽一抹笑容,他的九儿,还真是……可爱极了。 这时候封驰上前来圆场道:“本就是戏答联,不要笑了。那便请慕姑娘出题吧!” 笑声停止,萧槿的面色恢复了些,却比先前要苍白了许多,她竟然输了? 若是她能将这女子的全对出来又如何?什么平局什么的她不稀罕了,她已和输了没有什么区别? 顾九凝着萧槿的眉目,上前一步笑道:“萧大人,民女姑且只会答句,若是像萧大人那般想出极好的对子,民女没有萧大人的才智,便只出一个上联吧。” 顾九说的是真的,萧槿一口气想出这么多上联,要是她她做不到,顶多能想出一两个。 想不出来便不要死磕着想了,这是顾九一贯的潇洒作风,而且顾九想这个她想出来的对子萧槿不一定答的上来,便是一局定生死吧,而且她这一晚上也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嗯,着实是有些累了。 “二艇并行,帆快不及橹速。”顾九将自己的上联说完了,凝着萧槿。 萧槿先是皱眉,后头跟着一讶。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段逢春又道:“这比拆字,数字,都有趣……” 一旁一身青衫的男子捧着茶水沉声道:“倒是‘樊哙’和‘鲁肃’都出来了。” 这一语众人恍然大悟。 二艇并行,帆快(樊哙)不及橹速(鲁肃)。原是这个意思! 萧槿阴沉着脸想了许久,神色越来越难看。 她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却在脑海中多次否决了自己的答案,不完美,不是她想要的…… 谢赟还有高座之中的段逢春都瞥见了萧槿低垂的脸一瞬阴沉。 这时候便听得段逢春上前道:“慕姑娘,不妨说出答案吧,此句太难……”他朝着高座上盈盈一望,“相信丞相大人也想知道答案吧?” 谢相顿了一下,道:“慕姑娘,可否告知答案。” 如此一来,这二人一前一后,明显是给萧槿解围! 这个世上护着萧槿的人……很多…… 顾九已听到楼里楼外的高呼声,有些是真想知道答案的,有些是护着萧槿的,不想让他们心中的大雍才女太过难堪…… 她这个将将走进众人视角中的“慕家女”,虽然新鲜,可终究抵不上他们钦慕已许久的萧槿。 顾九觉得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她觉得头很晕,这些人的声音在她耳边逐渐的变得刺耳…… 这时候,却听得高座之上中一声沉郁的声音传来:“九儿……” 那人从高座中走出,顾九回眸对上他幽深沉郁的凤目,此刻,她的心好痛…… 万人都向着萧槿,连他也要向着萧槿吗? 顾九凝着他,似乎是笃定了他也要她说出答案。 却见那少年上前,将她云髻上的玉簪插得更牢靠一些儿。 这一瞬满座的人都注视道顾九发髻上的那支簪子。 很美丽,很耀眼,别出心裁的美…… 这一瞬二人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所有人都自行安静下来。 “九儿……我对出来了……” 不是“由我来对可好”的询问,更不是要她告诉众人答案,而是……带着一丝撒娇的邀宠…… 他说他对出来了,眸子里闪烁着星光点点,语句里带着难言的宠溺。 满座都将目光投向白衣的少年。 寡月走到一旁的桌榻前,执笔着墨,写下一行字来…… 他将那宣纸递与顾九,脸上依旧带着温婉无比的笑意。 顾九只是轻轻一扫,心中一阵,转身她望向谢相,目光深沉,这时候受谢相示意的封驰上前接过那张字条: “八声齐奏,笛清(狄青)难比箫和(萧何)。” “好!”楼里楼外又听得一声高呼。 在一场比试接近尾声的时候,顾九没有看萧槿一眼,没有向她证明什么,一切不需她多言。 她不仅解“靳南衣”的风情,而且,也唯有“靳南衣”能解她的风情…… 不光是因为只有他一人能对出她的对子来…… 高座上的谢相蓦地起身,他深凝顾九和寡月一眼,又下意识地瞧了萧槿一眼。 “诸位大人,本相先行告退。” 灰色衣袍的男子匆匆而去,谢相一走,就带动了更多的人离开…… 司岳人深深地瞧了一眼寡月和顾九,那一瞧让顾九感受到一丝不寒而栗的意味,她抬眼瞧了过去,直到这一刻她才认出这人是谁…… 将她从桃阁里带出,改变她命运的男子……那个记忆里常常一身青衫的男子。 为了不让他瞧出什么顾九的双目清明而无杂质,她见那人目光落在寡月身上,心不由一紧。 司岳人是认得寡月的…… 也许三年过去寡月的容貌有些变化,但也还是认得出。 看司岳人眼底似有深究之意,看来,他也不确定…… 毕竟阴寡月和靳南衣在血缘上是有联系的,靳云漪和靳云湛是堂姐弟,生的孩子像不足为奇。 也希望司岳人不要太关注了…… 果然,那冷凌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就移开了,那人已转身离去。 寡月执着顾九的手,柔声道:“九儿……我们回去吧……” 顾九温顺地颔首。 正在这时萧槿拂袖离去,一个蓝色锦袍的身影追了出去,追出去的正是段逢春。 萧槿一走,许多女子都跟着走了,一时间春香苑有些堵得慌。 谢光婵带着靳素宜离去时候也瞧了他二人一眼。 下楼的时候,靳素宜也心中纳闷了,为何从来没有听得祖父提起过这庶出堂兄有什么未婚妻子?若是未婚妻子,怎能不得祖父和家里人同意呢?况且还是华胥楼主的妹妹…… 谢光婵心中正纳闷着,想着回去要将这事情同她的娘亲说,这女子是华胥楼主的妹妹,这靳南衣岂不是掉了大鱼?虽说是商家,到底是坐拥江南啊,这么大的金主罩着靳南衣,岂不是威胁到了他哥? 靳素宜越想越觉得不妥,不由的脚下加快了步伐。 寡月扶着顾九出春香苑的时候很多人朝他们作揖行礼,还不时的问上数句。 终于出了春香苑,上了马车,顾九长吁了一口气。 “九儿,擦吧汗吧。”寡月说道递了一条毛巾给顾九,萧肃和小易坐在马车外,因时间拖得长了,宁远自行回去了,他要准备一大家子人用的热水,还有主子的药。 顾九接过寡月递来的毛巾,将面纱取下来,擦了擦本没有的汗水。 寡月同萧肃说了注意有无人跟踪。 马车绕了远路,所以很是走了一段时间才回园子。 下车的时候顾九见寡月咳了两声,不由的而又担心的问道:“寡月,你……没事吧?” 这时候顾九才讶了一下,他今日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喝药! 顾九赶紧扶着寡月下车,这马车是进了宅院后门才停下的,所以是在后园子里下车的。 “寡月,你没喝药?”顾九问道,凝着寡月呆笨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喝药。 不待他做声顾九已大步朝着厨房而去,找宁远端汤药去了。 这没一会儿,清新高雅的女子,又成了那个平易近人,温婉无比的平凡女子。 小易和萧肃都讶了一下这惊人的转变。 寡月吩咐了几句后追了上去。 进厨房的时候,就瞧见顾九在给他热药…… 他知道,顾九如今最在乎的是他的身体,她不想他出一点事情…… 看着顾九焦急认真的模样,他内心温暖的同时又升起一股心疼。 “九儿……”他走过去,将顾九温柔地搂在怀中,“我不会让你久等的……” 他不会…… —— 昨夜春香苑的诗会果真惊动了许多人。 次日去牡丹台的卿泓就听说了,这里昨日的时候有一场为世人惊叹的盛会,只可惜他无缘以见。 今日,人们争相讲述着昨夜的事情。 碾冰为土玉为盆,借得梅花一缕魂。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急雪乍翻香阁絮,骑马斜桥故人寻。 幽窗冷雨一灯孤,阑干秋水盈玉樽。 …… 顾九昨夜的诗句如今都成了京城才子们争相诵读,吟咏的句子,也被摘录于其他诗作之中…… 几张纸笺落入卿泓手中,上头斑驳的墨迹已干,他反复阅读着上面的句子,昨夜三位女子的诗句都在其中…… 碾冰为土玉为盆,借得梅花一缕魂。这句……倒是比他的那句精妙了许多…… 青衣顺着卿泓的目光望去,目光也落在卿泓手中纸张的那句诗上,不由一皱眉,难道主子因这句诗?…… “主子有何吩咐。”青衣善解人意地问道。 “哈……”却听得少年一声爽朗的笑声。 那笑声让青衣讶异了许久,他似乎已经许多年不见主子这般笑了。 只不过,从顾九的诗句中,卿泓回忆起往尘之中那些鲜艳于记忆的片段。 “嗖”的一声少年手中的诗稿都化作蝴蝶的羽翼,素白的纸张,从百尺高台上,随风飘走,化作无声的叹息—— 阿七,你在哪里。 ------题外话------   ☆、第五十八章 南衣遗信   昨夜,顾九将药熬好后就给寡月端去,督促他服下了。   她凝着寡月,一瞬间又想到了什么,心头难免一震,抬眼,她似是想说什么,终究是只字未提。   转身欲要离去的时候,那少年突然紧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正堂而去。   寡月在正堂的一处带锁的柜子里头取出一物,青布包裹着,顾九凝着眉,盯着寡月,见他将那青布拆开,就瞧见那布裹着的一个冰冷的牌位……   寡月将那牌位放在桌案正中,顾九会意过来赶紧将大门和侧门全都掩得严严实实的。   屋内只燃了一根烛火,顾九将墙角的火盆端了过来。   九月末,十月初。是南衣的忌日。二人都没有特意的记住那个伤心的时日,只记得每每这个时候,连天气都会一转阴沉。   火盆里头的几块孤零零的炭火被顾九用废纸点燃了,这时候寡月从桌案下的柜子里头取出一包裹,包裹之中的冥纸被他取出,一沓一沓的散开来。   二人沉默不做声,将那冥纸一张一张的放进火盆之中。   火光映着二人的容颜,青涩稚嫩之中带着一丝超脱年龄的沧桑之感。   二人都将想说的话,一遍一遍的在心里说给南衣听。   火盆中的火光燃尽,香台里的香柱落了一地的灰,顾九扶着寡月坐下,整个正堂因为封闭,香烟都弥漫在空气里,连顾九都觉得不好受,她担忧地望着一直以湿帕子捂着鼻口的阴寡月。   她知道,不等香柱烧尽,他是不会去将南衣的牌位移开,更不会离开这里的。   这个人,有时候固执执著的可怕。   香柱终于烧尽了,顾九动了动身子,想去替寡月收拾,一只温柔却暗含力量的手搂住她的腰肢,那人就这么紧紧低将她搂住。   她的身子也因站不稳坐进他的怀中。   少年将脸深深地埋进脖颈处,这一刻,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脆弱……   南衣的离世,也是他此生难以跨越的沟壑啊。他背负着的重任,他要面对的将来,或者,还有他与南衣的身世牵连……这一切的未知,让人恐慌却又期待……   坐了很久,寡月终于不适应的咳嗽起来。   这才允了顾九将南衣的牌位收拾好后,扶着他出去。   从正堂里出来,子夜的苍穹,果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雨,长廊外秋风肆虐……   本以为这样的天气,只能出现在江南的十月,没有想到,长安亦如是。   她扶着他走过长廊,一步一步,腰间的玉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而她无比满足于此刻的拥有。   繁华之后,有一个人守护着你的寂寞,与你一起山河永寂。   一笑倾城,惊才艳艳皆是虚无。   房间越来越近了,那人的步子放慢下来,温润的手搭在顾九手上,低垂着的眉眼,纤长的睫羽轻颤,偏头,无比餍足的温柔一笑。   只需一眼,方才悼念南衣的悲伤情绪散去不少。   他似深叹一口气,又是一年春去秋来。   次日,一个微雨的天气,庭院之中的花草树木都笼罩着一层氤氲的烟色。   天还没有亮,一身鹅黄色裙裾的顾九,着木屐拉开门,揉了揉惺忪睡眼,瞧了一眼庭院的雨景。   这样的天气不觉得寒冷,但凉意渐起,她深嗅了一下这难得的雨后好空气。   这时候正瞧着两个人撑着伞急急忙忙地朝着这方赶来。   她和寡月的房间是挨在一起的,但明显两人没有注意到她,步履匆忙地朝着寡月房里走。   出了什么急事吗?   等两人站在长廊里收了伞,顾九才看清一个是小易,还有一个是卫簿。   今日寡月是要早朝的,顾九正思考着是要去厨房瞧瞧小宁远是否将早膳和汤药做好了?还是要过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顾九正要朝寡月房里走的时候,便瞧见小易已从寡月房里出来,带上了门。   小易瞧见了她,尴尬地笑道:“九姑娘晨安。”   “晨安。”顾九回了一句,方觉得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随着小易朝厨房走去。   ——   房里。寡月还来不及穿衣裳,就接过卫簿递来的两封信。   是郑裕安和卫箕的来信。   按理因先开母亲的信,可寡月照例先开卫箕的。   卫箕的信中大致意思是说,二夫人要随着他来长安,若是不带上二夫人,二夫人不让他走,然后问了一下他们的情况。   寡月收好信,眉头深拧着,郑裕安怕真是等不及了。她或许是想着靳南衣已为朝中三品要臣,靳公府又怎能不让她这个生母进门?   寡月凝着郑裕安的那封信,顿了一会儿后才匆匆拆开。   他早知心中当是催促之语,所以匆匆看罢,可是信至最终的时候,郑裕安却提及,南衣年少之时,靳云湛曾留给他一本书册的。   一本书册?   寡月震了一下,为何南衣从未跟他提及过?   寡月匆匆将信件收拾好,转身,凝着身后的卫簿,沉声问道:“靳云湛曾赠过南衣一本书?”   卫簿被寡月这副神情唬了一下,想了一下后,忙道:“是有一本书,是老爷最后一次离开江南前给公子的,那本书当时二夫人找公子要,公子没给,所以二夫人记着好多年的,那次走后,老爷回长安没多少日子就听说……”   卫簿也纳闷这事情公子怎么没有同主子说呢?   寡月觉得南衣不可能不告诉他,在他困惑不已的时候,寡月想起了南衣临死前同他说的话,在困惑无比的时候,莫要忘了我留给你的几封信。   寡月快步的走到床榻前,将枕头底下,昨夜沐浴之前,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红布包取出来。   这是南衣留给他的信件,其中一封三年前的华胥楼给了慕华胥。   寡月拆开红布包,才发现剩下的三封信只剩下一封颜色深褐色,一看便是有些年月,那信封上的字迹也不像是南衣的……   他心头一紧,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之前是因慕七,他想起南衣留给他的此物,如今再回想起来,莫名有些后怕自己忍不住将这信封全部拆开。   南衣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拆开信件,而他也不懂这万不得已是什么时候。   他正天人交战着,犹豫是否要打开这封信,就打开这一封信可好?   寡月将剩下的几封信收好,手中一直拿着那封已成深褐色,字迹都略显斑驳的信件,久久地,不知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卫簿走上前来道:“主子……不若打开来一瞧吧。”按理公子不会特意遗忘将这事告知主子的,除非是另有隐情,公子参透命理,便是知晓一切都是随遇而安,等着主子去发现吧……   寡月低垂着凤眼,目光久久地落在手中的信笺上,他下意识地认为这封信当是靳云湛留给南衣的。   卫簿站在一旁都干着急着,看着主子的样子他心中也难受得紧。   许久,少年似是余光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才用指尖挑开那因时日已久都有些黏粘在一起的封口。   泛黄的纸张被展开,一个一个风流恣意的字体跃然于目,笔锋之中却带着些许虚弱的牵强……   少年清澈的眉目,麋鹿一般的温润光芒黯淡下来,一丝惊惧一闪而过后,凤目阴鸷,眸深似海……   他似乎是匆匆的将信放在床榻上,然后伸手拿起屏风上搭着的衣服,十分迅速地穿好后,再将那封信贴身收拾好。   “卫簿,你回紫藤居去,回信卫箕一封,言:要他再多等几日!”寡月匆匆地吩咐道,往正堂那处走去。   顾九也瞧见了,今日的寡月很是匆忙,他几乎是匆匆的用完早膳,没有等上一刻钟,便将药也用了。   顾九真有些担心他会消化不良,一面她给他打包着他要带在身上的吃食,一面她又匆匆叮嘱几句要他早些回来,再就是她今日要回隐月阁一趟。   顾九匆匆换了男装,将寡月送出府宅,给他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袍,看着他上马车,顾九便撑着伞离开……   因为下雨,顾九觉得受过伤的那只腿骨有些刺痛,她转身没有走几步,马车上的少年一挑车帘,急切低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顾九讶异地回眸,盯着寡月,瞥见他眼中那抹深意,茫然地颔首。   她知道,他要在他回来的时候,瞧见她在园子里,只有这样他才心安。   她还知道,萧肃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只是不想出声打扰她而已。   “吱呀”一声车轮转动,马车与她擦肩而过,她突然觉得今日的寡月有心思,不知是怎样的心思,但是她能从他的眉心读出他的坚定……   顾九走到隐月阁的时候,似乎听见对街的客栈还有一旁的茶肆、棋楼、书楼里,似乎是在谈论什么。   因为她听到靳南衣三个字不免驻足。   不出意料,谈论昨夜春香苑诗会的人很多,昨夜三个女子的诗句也被许多人争相抄录,当然她与萧槿的那场对决也被无数人谈论。   顾九突然想起现在月初,那本她追着的话本是否这个月该出新的了?   想着她撑着伞朝前头的一家书楼里走去。   书楼处楼里楼外都聚集着不少书生,关于昨夜她与萧槿的“对决”,这里谈论的也煞是激烈。   昨夜的诗词,还有后来的对子都被书楼的掌柜命人写下来,以画轴的形式挂在了外头……   “萧大人的几个上联都是出的极好的。”   “昨夜的诗会,没有瞧见真是遗憾,不过我站在春香苑外也是听得清楚了的。”   那些人的闲聊声被顾九抛之脑后,她选了新到的话本后走到掌柜那处正欲要付钱离开,却听得书楼正门口有几个书生正在谈论什么……   “靳学士不是夫人谢珍所出吗?怎么成了庶出的了?”   “你们不知道吧,今儿个出门的时候就听人谈论,靳南衣是庶出的,不是谢珍所出,算是寄名,听说他生母在江南。”   “什么?如此一来靳学士莫非是弃了生母侍奉嫡母?这也太……”   “是啊,将自己生母丢在江南,而侍奉嫡母,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无非是谢家的家世,呵!也难怪看不上萧大人,原来是有华胥楼主这金主,我看这靳南衣就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顾九脸色愈来愈阴沉,维护大雍萧府的人不在少数,靳南衣也自然被一些人“鄙夷”。   她更没有想到,这么早寡月担心的事情就传了出来。   “公子,这话本您还……”掌柜的见顾九半天没回过神来忙问道。   顾九怔了下,忙去摸钱袋,放下一吊钱后她拿着书面色复杂的离开了。   ——   这一整天寡月都很忙,十一月皇家冬日狩猎要开始了,虽说如今大雍大部分的兵力都在西凉,可是每年皇家的狩猎是少不了的。   冬日祭与狩猎差不多在一个月,此次狩猎和祭祀,给寡月的感觉如此微妙,总觉得不会是这么寻常而已。   他担心身在西凉的夜风,许久没有传来消息了,若是西凉已平,那大雍的军队也要班师返朝了,久不闻音讯,或许是因为还有许多残余势力要处理。   又或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想到这里,寡月本在写着祭文的手又是一抖,若真如他所想,狩猎和冬日祭更多的是为了给班师回朝的军队接风洗尘,那现在远在祁连的军队已经开始整装了。   大雍撤兵不得向西凉人透露,这军机知道的人也不会多。   只是,夜风会回朝吗?那个人会回朝吗?留守西凉的又会是谁?   因突然而来的诸多困惑,寡月暂时压下了去靳公府的打算,一忙又是到申时过了才离开翰林院。   ——   次日的时候,还真有许多高官因着靳南衣的身世派人去城南靳公府里头去打听。   长安这地方的人,一有什么事情传出来,便是闹得满城风雨,无聊的人也比比皆是。   钟翁听得有一群人上门来问,不禁骇了一大跳。   命小厮们将人打发走,掩上大门,神色匆匆地去松景楼寻靳公。   钟翁将这事同靳公一说,靳公当即变了神色。   正堂里头,靳家几房都被丫鬟婆子们唤来。   这时候正午将过,谢珍两姐妹正打算眯午觉,这会儿被婆子们请来心里自是有些怨言的。   梨木大椅,猩红的椅垫子,谢珊歪躺着,手里把弄着杯盏,一双儿女坐在更下手的位置上,靳素宜与自家的丫鬟聊着新来的丹蔻,将那嫩如白葱的手撑得老直了,美目眯着欣赏着丹蔻的颜色。   靳素熙静坐在一旁品着茶,脑海里回味着夫子今日早晨的讲解的句子,并把昨天要记背的东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谢珍坐在左侧头椅上,面色安详,若有所思的样子,琼娘站在她身后,有意无意的把玩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她昨日将去打的,带着正欢喜。   这时候靳公从门外走进,由钟翁扶着。   老人神色凝重,阴沉着脸。   靳素宜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赶紧将那双白皙玉手掩进了袖子里。谢珊也察觉到了,坐正了身子。   钟翁将靳公扶到上座上坐下后,还没有往旁侧走两步,就听到两声拐杖捣地的声音。   这一来众人都惊惧了一下,望向靳公。   “是谁将南衣的事情说出去的?”老人扫视众人一眼,这时候靳云涛将将从外头回来,正巧听到这么一句。   靳云涛将从外头回来,也自是听到外面在说些什么,不由的他慢下步伐。   靳长儒听到脚步声,抬眼一望正对向靳云涛的眼。   “父亲。”靳云涛朝靳公作揖,靳公神情放柔了些,点点头,示意靳云涛就坐。   “父亲出了何事?”靳云涛这一句很明显是试探也是确认,他到底不知道有人都问到府上来了。   靳长儒凝了靳云涛一眼,指了指钟翁示意他说。   钟翁上前道:“二爷,两位夫人,今晨有几家的人来问南衣少爷的身世了……”   如此一来,连谢珍的神情都起了变化。   靳素宜听到靳公那句“是谁将南衣的事情说出去”的时候心中就惊骇了一瞬,如此一来连身子都颤了一下,看来前日春香苑到底是有人听到了……   她终究是不懂在那种地方说错话有多大的后果,现在却头次懂了,以前她住在汾阳,不知道长安是什么样子,也只是小时候随着母亲和大娘来长安去找表姐们的时候来过几趟。   旁人未注意到靳素宜的神情,离得她最近的兄长靳素熙是注意到了的。   当即就料到这丫头定是在外头说漏了嘴,无奈摇头叹了一声。   正巧这时候堂里又传来靳公一声呵斥:“我在汾阳的时候就说过,南衣的身世若是有人敢传出去,那便将靳郑氏接回来!”   靳公如此一说,在场的人都骇住了,谢珍更是瞪大了眼睛。   “靳公……”谢珍竟是从梨木大座椅上腾地站起,“自禀德十三年春得知靳南衣出汾阳靳公府以来,他靳南衣的身世又有多少人严查?他从江南轩城入科举,他的事情难道没有人查吗?靳南衣的身世能被人查出既在情理之中,难道靳公让那害我孩子的贱人入府,是早有谋划?!”   “大夫人!”钟翁惊恐地唤了一声,连着站在门口的几个婆子也骇了一跳。   “谢珍,我早前就说过,南衣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他如今为翰林三品,身系靳公府一门荣辱,你既然嫁入我靳公府就要听靳公府的,这里不是谢府,本公不是没有给你们提过醒,不是我有心偏袒郑氏,而是如今的形式已发展到这一步,既然有人上门来问南衣身世,说不定当年郑氏之事没几日就会为众人所知!”   “就因为那个贱人生的孩子,您就要将那贱人接回来吗?!我才是靳云湛的原配嫡妻!靳云湛他一日没有休我,我便是他的妻子,我谢珍不同意,谁也甭想让那靳郑氏进门!要同意让靳云湛亲口来跟我说!”   青绿色锦袍褐色襦裙的女子厉声说道,她气息不稳,也不曾顾及到形象,一口一个“贱人”,她双目通红显然已是气急。   靳公的脸色更难看,谢珍无疑是拿捏的很准的,如今整个靳公府打理着的还是她谢珍,她的堂妹谢珊她能不了解成日里喜欢乱花银子赌瘾甚大,靳公年事已高,靳云涛又是个懦弱的,靳素熙虽不随他父母是个有计较的但年事尚小,整个宅子里头还是得指望她打理。   况且这么多年,她谢珍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靳公的面色难看至极,方才那一番话显然靳公也是气急而言,若是他真有心接郑氏回靳公府,那日便同南衣说了。只是想到府中人不把他的命令当一会儿事,所以才说让郑氏回府!   若郑氏不回府,这身世之事又闹得满城风雨,他又要如何同南衣说?   而这谢珍竟然说要接郑氏回府,便让靳云湛亲口同她说!   这不是明摆着膈应他?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年迈鳏夫,已是晚年凄惨,这谢珍又提起他心爱长子,不是故意让他心里难受?   靳长儒倒吸一口凉气后又深吐了出去,胡子都有些吹起。   如此氛围,靳二爷房里的都不再说话了,靳素宜脸压的低低的,倒是靳素熙清秀的脸上一脸平静。   这时候钟翁上前一步,朝着谢珍柔声道:“大夫人,靳公也不是想接纳郑氏回来的……只是您想想如今这种形式,要南衣少爷如何做人?若是传出他生母在江南寡居,对南衣少爷,对靳公府都不好不是么?老爷只是一时气急才那般说的……”   谢珍余光白了一计钟翁,她没想着置那母子于死地了,他们便来得寸进尺了?想要名分?门都没有!   大不了玉石俱焚,她十四岁嫁到靳公府,得到了什么?   丈夫死了,她连个孩子都没有,守着贞洁不得改嫁,便是帮他打理靳公府,春去冬来便是二十年!如此也只能换来一个死后与他同穴,是的,生同寝死同穴,若是郑氏不入靳公府,二夫人的身份不得众人承认,与靳云湛同穴的便也只有她一人……   她一生到最后,也只是为了与他靳云湛同棺而葬!   她得到了什么……   便是十四岁,喜帕被挑起的那一眼,害了她一生,他纳妾,她忍痛同意了,他死了,而她这个未亡人思念了他十多年……   “不!我绝不会同意郑氏回来!”谢珍嘶声一吼,拂袖而去,眼眶俨然已有些发红。   让郑氏回来日日让她想起死去的孩子吗?让她回来斗到死了还和她争丈夫吗?   正堂的门框处,众人只看到谢珍孤傲间却显得无比萧条的身影。   琼娘瞧了一眼众人,朝靳公深作一揖后跟了出去。   靳公气得发抖了胡子抖了两下后没有再抖了,反而目中多了一丝惆怅,他朝着二爷房里的人一扬手,示意他们退下。   “都退下吧。”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靳云涛将儿子送到书房去了,因靳素熙下午还有学业。   谢珊一出了松景楼就领着靳素宜往谢珍的香桂园走。   “娘,我不去了。”靳素宜眸光狡黠一闪说道。   “怎么不去了?你姨生气了你不去?她不光是你你姨还是这宅子里头的大娘……”谢珊拉着靳素宜往香桂园走。   “娘,你说姨都在气头上你往上贴个什么劲儿?我不去了,我还有事情。”靳素宜一个劲儿地想要将自己的手从谢珊手中抽出来。   “哎,我说你,你怎么……”谢珊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突然出现的琼娘打断了。   “夫人、小姐来了就进去吧,大夫人正等着。”琼娘站在石基处凝着二人说道。   二人讶了一下,谢珊拉着靳素宜走过石基玉阑干,进了香桂阁。   谢珍歪躺在床榻上,只手撑着额,神色很不好看。   谢珊这才放开靳素宜的手,上前去问道:“姐,你还好吧……我说啊,你也别气了,郑氏回不来的,呵呵呵。”   谢珊话音刚落,谢珍闭着的眼猛地睁开,这一睁眼把谢珊吓了一跳,莫名的谢珊有些害怕。   谢珍却是同一旁的琼娘道:“玉琼,你退下。”   “是。”琼娘瞧了一眼谢珍后退下。   “吱呀”一声的关门声后,谢珍猛地反握住琼娘的手,沉声道:“谢珊,是你?”   谢珊骇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道:“姐,你说什么?”   “你别装傻!是你将靳南衣的身世传出去的?你就是怕我得了这一便宜儿子,将来不把你家熙儿当儿子?呵!我的好妹妹,你何苦这样算计我?将靳南衣那贱人子的身世传出去了,让那贱人回来了,你们就是这种心思?何苦来算计你亲堂姐!”   谢珍一把将一头雾水的谢珊推开。   她一步一步的靠近:“谢珊,我只笑你愚蠢,我从不把靳南衣当人,你看不出来?我疼他多还是疼你家熙儿多?你们就这般算计我,不顾姐妹之情了?!好啊!真真是好!我谢珍为谢家操劳一生,得你们这般来算计!”   本是被骂蒙了的谢珊也终于听懂了谢珍说的,是说靳南衣的身世是她传出去的?!   “姐!你怎么可以这般说?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把一通恶气全撒我头上?我谢珊再蠢也犯不着将靳公的命令当耳边风,况且给那靳南衣的娘正名对我有什么好处?”谢珊说着也红了眼,“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都说珍姐姐聪明,原是将聪明劲全算计在姐妹头上了!”   “你……”谢珍气急指着谢珊咬牙切齿,“不是你说的又是谁说的?这事情别人就算是要查也不好查!就连着谢家那头都瞒下去了,呵呵,倒是靳府里出了纰漏。”   听着谢珍与谢珊二人的争吵,靳素宜的脸色愈来愈惨白,她迫切地想离开这里,又不想母亲和大娘二人争吵。   这一来大娘心中对她娘肯定起了计较!那日后她与她哥又当怎么办?   她还没有出阁,若是出阁大娘拿的嫁妆少了怎么办?若是她哥不受大娘宠了怎么办?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却是想将这个瞒下去,不能让谢珍发现是她说漏了,再说也不一定是她说漏了被人听到了,若是表姐说的呢?她那个表姐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就连她都看不出来她那优秀的让她羡慕嫉妒恨的表姐到底想要什么。   反正,一切都是因那靳南衣而起,没有那靳南衣他们一家子都是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大娘不会和娘亲吵架,她哥也不会成为她们争执的话题,如此一来靳素宜又对靳南衣生了许多怨怼!   都是靳南衣的错!   “大娘!我想您误会了,我娘怎么可能同外头说这种话呢?您对我和我哥这么好,我娘怎能帮着那靳南衣让他的贱人娘进府呢?”靳素宜绝对是个小小年纪便会见风使舵的人。   一句“对她喝她哥那么好”将谢珍给稳住了,一句“贱人娘”又让谢珍心里头无比痛快。   这小辈倒是个念好的,不光是个念好的呃,还是个醒事的,想着谢珍心中不由一软。或许……不是谢珊说的,只是被人查出来了?看着谢珊平时呆笨好赌了些儿,也不像是个不知分寸的。   靳素宜见谢珍神情松软下来,忙上前解开谢珍抓着她娘的手道:“定是叫人给查出来了,这至靳南衣及第以来,他的流言蜚语就没少过,别人查他也在情理中,倒是爷爷也真是的,摆明了有些帮着靳南衣他娘,明知道别人会查出来,还说什么传出去了就让他贱人娘回府!这不心中就是给他娘留了后路。”   靳素宜越是这么说,谢珍越是往这方想,越想越是咬牙切齿,她为靳公府操劳得到了什么?   靳公怎么能如此不仁不义,她没为靳家开枝散叶,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吧!   “姨啊……”靳素宜娇声一唤,这会儿唤得是她常唤的,先前唤“大娘”是因为谢珍在气头上,按照这宅子里的规矩唤的,她狡黠地眸光一闪,离得谢珍更近了些,“姨啊……素宜听到了一件事儿,觉得还是得同姨说的……”   “嗯?”谢珍给了个反应狐疑地问道。   靳素宜贴的更紧了些儿,她身后的谢珊也凑了上来。   “素宜听说靳南衣在江南有桩婚事!”   “他有婚事与我何干?”谢珍回了一句。   “姨姨糊涂,你现在才是靳南衣的嫡母!”靳素宜赶紧道。   这一句“嫡母”让谢珍心头又是一撞。   “况且他的未婚妻子可是富甲江南的华胥楼主的妹妹!”靳素宜说道,双目打量着此刻谢珍脸上的表情。   谢珍果然一震,之后又皱起眉头。   靳素宜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靳南衣的未婚妻子是华胥楼主的妹妹,无疑是告诉她们靳南衣若是真娶了那女子,便是傍上了金主,无疑是有一个强大支撑的,这无疑是大大的威胁到她哥。而谢珍要是有那个心思,她为靳南衣嫡母,自是可以不同意这桩婚事的。   靳素宜想就算她哥靳公之位没指望,那谢珍不帮忙,也可以找那慕家的敲一大笔嫁妆费用!   靳素宜能想到的,谢珍也自然是想到了的。   见着安静了许久,谢珊动了动身子,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开口再提将才的话题,却听谢珍笑道:“珊儿,我将将是急糊涂了,我是无心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谢珊听得谢珍此刻松口竟是有些感动,本来就是好姐妹,又有什么一直要放在心里膈应着,她一把拉开靳素宜,上前道:“姐啊,我从来都拿你当亲姐,你自是比我的亲娘对我还好,我在靳家这么多年也是多亏了你,我家熙儿和素宜你都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对待,我又怎地吃里扒外拖你后腿?姐我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谢珍点点头,心头柔软了些,淡声道:“我也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那好,姐,我便带素宜退下了。”谢珊说道,眼圈红着。   ——   将入夜的时候,松景楼前又见几个神色匆匆的小厮。   原来是,大少爷回府了。   钟翁不在便是几个小厮来禀的。   将将用了晚饭的靳公在书房里头练字,听得人来禀,就才到靳南衣是为了“身世”一事来的。   搁下笔的靳公,久久不给那两个小厮答复,是称病不见,还是说已经歇下了?   过了许久,靳公才说道:“你们退下就说……本公现在在休息。”   那两个小厮讶了一下,领命退了出去。   等那小厮一走,靳公还真躺倒榻上休息去了。末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酉三刻了。   起榻时候他唤了一声,进来的是钟翁,他问了一句:“南衣回去没有?”   却听得钟翁愁苦着脸道:“南衣少爷已经在祠堂里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靳公无疑是讶了一下,在床榻前坐着,低着头想了许久,才开始慢手慢脚的穿衣。   等将中衣穿好,他站起来,钟翁上前给老人家穿上外袍,正考虑着要不要系腰带。   “我去见他……”靳公叹了一声。   钟翁这才去取腰带还有宫绦玉佩。   ——   寡月一直跪在祠堂里,昨日他便想着要来一趟靳公府的,可是昨日今日都太忙了。   他还是来了,靳公却在休息,黄昏时候休息的确说不过去,只有一个原因,靳公也知道了外头的传闻。   如此一来,他不得不赶紧提议了。   祠堂的灯烛很多,方才已有婆子丫鬟来将这里都点亮了,他知道他今天一定要见到靳公。   他可以让郑氏回府,更可以快些让九儿成为他的妻子,让九儿名正言顺的站在他的身边。   方才他奉上的香柱已经燃尽了,一旁站着的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已经开始打起瞌睡。   小易一个人在祠堂前的院子里头颇为无聊地把弄着那些花花草草。   正当小易发现这里遍地黄芪的时候,他瞧着两个人朝他这里走来。   小易认出来是靳公和那个老管家。   只是那二人走到那歪脖子老杏树下就停住了,小易不禁皱了下眉。   看着祠堂里头的耀眼灯火,靳公正踌躇着不敢靠近。   郑氏的事,谢珍那方死咬着不放,更是将他的湛儿都提出来膈应他。   靳家又好不容易出了个三品翰林学士,说出去别人都说他有个号孙子,便是比现在的郑家和杨家都强了好多倍,这郑、杨两家,也好歹是国公府!   如今他汾阳靳氏得以扬眉吐气都指望这个庶出的孙子了,南衣这边他也不得不处理好。   “靳公爷,您要是为难,老奴替您再同南衣少爷说说……可是老奴终是认为,南衣少爷也有南衣少爷的苦,您便是不认他娘,也要认了这些年他寒窗苦读,可是从没话咱们府上一分银子,南衣少爷虽大了素熙少爷几岁,也终究只是个孩子,听人说三岁那年也差点病死了……当然老奴只是随便说说……”钟翁说着低头退后一步。   靳公自是晓得钟翁之意,他不能这样连句话都不回了南衣。   钟翁的意思是总是要面对的,不妨先去回个话,是好是坏,让南衣先安心。   末了,老人抬腿朝着祠堂走去,衣摆拂过十月伏地而声的植被。   祠堂中静跪在蒲团上的白衣少年听闻身后的脚步声,眉间一动,睁开沉郁的凤眸。   ------题外话------   票票君……来吧。错别字是后一天改前一天的,可能有时候偷懒推迟几天改正。谢谢钻钻花花票票。   ☆、第五十九章 靳公请旨赐婚   “南衣……”老人在进了祠堂后无奈柔声一唤。   素白衣衫的少年,沉静的眉目起了变化,他身形一颤,没有站起来,却是柔声唤道:“祖父。”   靳公一挥手间,丫鬟婆子们都退下,钟翁瞧了一眼靳公和寡月,带上了门。   靳公深瞧一眼安静地跪在蒲团上默不作声的阴寡月,他上前数步,拿起桌案上的香柱,对准桌案前燃烧的烛火。   “南衣……”一声轻叹,伴着手中燃起的香柱,烟雾缭绕之中,老人将香柱插在了香台上。   “起来吧。”靳公转身同寡月说道。   少年依旧低垂着眉眼跪在蒲团上,过了许久,似乎是香柱的烟雾燃得不疾不徐的时候,他伸出修长的手从怀里取出那封深褐色的书信来。   “祖父……”低沉一唤,他双手将那封信奉上,昏黄的光影之中纤长的睫羽于眼帘处打下一片阴影。   靳长儒凝着寡月手中深褐色,看着已有些年日的信,错愕了一瞬,当他伸手接过,将那信封拿正,信封上几个斑驳的字迹让他心中一震,这一震终究是不轻的……   老人身影颤抖着后退一步,急不可耐地将那信封中的纸张取出,泛黄的信纸一展开来,那斑驳的墨迹险些让他热泪盈眶。   是他长子靳云湛的墨迹,这封信他是没有见过的……   本想匆匆阅毕的靳长儒却是耐着性子逐字逐句的读完。   寡月瞧着靳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至最后那信纸被靳公放下,转而深凝着寡月。   靳云湛信中言:吾父,若此子将来能入朝为官,强求其母郑氏再入靳公府,便……允了吧。谢氏那头应她百年之后与吾同葬,郑氏……免去其二夫人之身份,以妾室之身终老便是……   寡月深知只有郑裕安为妾室才能得以再入靳公府,郑裕安那方,他会亲自去说的……   “即便是如此,你母亲能同意吗?”靳公有些虚软的柔声问道,苍老的双目黯淡无光。   “南衣,会让母亲同意的……”寡月沉声答道,若为妾室便不得与夫君死同穴,这是寻常人都知晓的道理,只有妻子或者平妻才能与丈夫同葬收棺。   “南衣,你母亲处心积虑想再入靳公府,岂会再甘居妾室之位?不要这么草率做决定了,我知道你母亲不会同意的!”   “不。她只是想回长安……”寡月竟是抬起头反驳道。   他不确定,他只是觉得能让郑裕安先回靳公府,一切再从长计议,毕竟先堵住悠悠之口才是。   “祖父,南衣若是能让娘亲答应,祖父能否应了父亲遗言……”寡月继而道,上一次回府,他提及老夫人的时候就察觉到祖父的松动,这一次若是连靳云湛遗言都打动不了靳公,便是别无办法了。   “祖父,请您体谅南衣的难处,南衣不想步步相逼,大夫人那里南衣知晓祖父的为难,可,若南衣能说服母亲一生居妾室之位,祖父便允了父亲遗言……老夫人、父亲,还有靳家列祖都希望看到靳府上下完完整整,那郑氏她再坏也毕竟是我南衣此生割舍不了的生母,亦是她在南衣流落江南的时候含辛茹苦的将我带大……”   靳长儒凝着低垂着头的白衣少年,一瞬间又想起钟翁那句:“老奴终是认为,南衣少爷也有南衣少爷的苦,您便是不认他娘,也要认了这些年他寒窗苦读,可是从没话咱们府上一分银子,南衣少爷虽大了素熙少爷几岁,也终究只是个孩子,听人说三岁那年也差点病死了……”   他不是不懂南衣在江南吃的苦,他不是不知郑裕安所受的苦,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也着实不易,他也知道十几年前他的长子那时候经常出远门,便是去看他们母子……   靳云湛是个重情的人,他对谢珍有情,对郑裕安亦是重情,便是只有多情又重情的人才会早早辞世……   靳长儒上前一步,伸手将寡月扶起。   寡月怔动一瞬,却是随着靳公起身,他因跪地的时间太久,膝盖已是酸胀无比。   再等站稳的时候人已有些摇摇晃晃起来。   靳公将寡月扶稳了些,凝着寡月急切暗含期待的双眸,才开口道:“南衣……你若能说服郑氏,祖父……依你父亲遗言允了……”   白衣少年沉郁的凤眸闪过一丝光亮,比这堂前的烛火更明亮了百倍。   他喜,不因靳郑氏将入这靳公府,也不因能平复外界之流言;只是觉得,若是郑氏得意入府,他与九儿的婚事便也在望了……   郑裕安要入长安必需为妾室,他真的能说服郑裕安吗?可是冥冥之中那女子如此要强,又怎能居一个妾室之位?便是先行稳住郑裕安再说,能回长安已是不易,错过此次,便也没有机会了……   寡月抬眼凝着靳公,似乎是想同靳公说他与顾九婚事的事情,前日春香苑一事或多或少已传入靳公耳中的。   “祖父……”寡月顿了顿,双颊泛起一丝羞赧的薄红。   靳公错愕地望了过去。   寡月微低下面,柔声道:“少时在江南,母亲为南衣定了一桩亲事,南衣希望……希望母亲回府后,得祖父成全……将婚事办了……”   靳长儒瞧着寡月越来越红的脸,似是想起一段隔得有些久远的记忆,心中莫名一软,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好,既然是有婚约的,回来便办了。”靳公笑道。   寡月眉头一皱,沉声道:“祖父,那皇上那里……”寡月的意思是,他为靳公长孙,如今已入宗祠,婚事是要得皇上应允的。   靳公笑意一顿,回过神来,末了,眉头却是松开,笑道:“南衣,你三岁时便离开了汾阳,在娘胎的时候也没有定亲,本来世家子女在娘胎最晚在十三四岁的时候都会指亲,但你年幼离开汾阳情况特殊,未婚妻的位置也一直空着,既然是你娘定的,等你将…。郑氏接回,我便奏明皇上请求赐婚吧。”   寡月一听,心中的那块大石也算是落了下来,不觉的舒坦了许多。   他若是抽不开身,便书信一封道尽详情后,命萧大哥、卫簿去将郑裕安的人全接往长安。   “多谢祖父怜悯……”寡月沉声道,脸上的红晕未退,胸前微微有些起伏,有些悸动……   若是能得皇上赐婚,自是最好不过的。   “南衣告退了,祖父早些休息。”寡月柔声道,深作一揖后离去。   少年拉开祠堂的大门,一阵清风拂面,带着十月初些许将要消散的菊香和桂子的香味,风,与他略烫的脸相吻,他悸动的心灵受到安抚,勾唇羞赧一笑,有些幸福,有些期待,有些小小的欣慰……   “爷!”小易瞧着寡月出来,忙着笑唤一声。   “回去吧。”寡月笑道,转身侧脸,凝视一眼站在祠堂灯火通明处的老人,那老人苍老的目略带笑意,虽然幽深复杂,却依旧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   或许,靳公不会是全帮着他的,不过是因为他如今的“功绩”,但至少,他一生都会因他应允他的婚事而感激他……   靳长儒未问他的未婚妻子名姓,更未问她的身世,只是因着他的一个请求,便应允了,这无疑是让他感动的。   便是靳公在世一日,他便念着靳公府恩情一日,因着这份恩情,谢珍或者靳云涛那里,昔时会试谋害之事,他便不再提了……   寡月站在庭院之中拱手一揖后,离去……   寡月走后,靳公唤来了钟翁,在钟翁耳边耳语了数句,钟翁的神色顿改,似乎是极其惊讶,又似乎是望着寡月离去的方向欣慰一笑。   靳公命他着手操办郑氏入府之事,谢珍那头由靳公过些日子亲自去说。   ——   寡月没有请到假期,还是那句话,靳南衣的假期请得太多了,还请?是不是不想干了?   寡月羞红着脸从学士阁里头出来,乖乖地去自己房里写祭文去了……   末了,於思贤趁着将抄录修订的书籍给叶大学士看的时候,来瞧寡月了。   “兄弟你不厚道!”於思贤一进来便是这么一句,把寡月唬了一下,思考了半天,他哪里不厚道了?   “春香苑带着弟妹去参加诗会,是将你兄弟和嫂子都忘了吗?”於思贤说道,深瞧了寡月一眼,一脸的不爽。   寡月唇角一扬,原来是为这事……   他边倒茶,边柔声笑道:“那日,是九儿临时决定要出去的……所以,没来得及……”   於思贤接过寡月斟满的茶水,凑近了些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弟妹这才学还当真……我找不到形容词了,只告诉你,班仕杰在家里羞了三日呢!还说九姑娘之才让大雍朝的男子都羞到地洞里去!”   於思贤顿住,瞧向寡月,似是在打量他的神情,“班仕杰尤喜欢那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於思贤清楚地瞧见他话音将落的时候阴寡月身子一震,他的确纳闷,九姑娘此句又是对何人所诉?   寡月本是端着茶水的手一抖,低垂的凤眸,纤长的睫羽轻颤,气息有些不稳……   他不是不妒忌了,相反他嫉妒的几乎要发狂……   洛浮生或者孤苏郁……他们不能占据九儿的心中一丝一毫。   他嫉妒青梅竹马的少年时候陪在九儿身边的不是他,而她一次一次被那个恣意风流的少将军伤害的时候,他远在长安,他还没有一个与她相逢的机会……他更是憎恶那个抢走他九儿,囚禁他妻子的黑袍将军……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将情愁咽下的滋味,很痛苦吧,九儿。   这一生,都不会有人敢伤害你,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便是死,我也带你一并去了……   世人太坏,他的九儿太善良……   於思贤凝着久久不语的寡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末了,他挠挠头,笑道了一句:“茶水很好喝。”   回过神来的寡月,回於思贤一个温柔无比的微笑,而后微微颔首。   靳公也是在这日将让郑氏退居妾室进门的话告知谢珍的,在书房里的时候谢珍情绪就不稳,若不是钟翁在险些就要大闹一场。   “她为妾室?早些年不让她为妾室,非要将生了儿子的她抬为二房了膈应着我?若不是当年你们那么重视她,轻视我这个没生出孩子的,我会那么对他们两母子?”谢珍说着,双目通红,“现在回头说为妾室,你们这相隔十多年,一前一后就是为了折腾我?我不准!即便是为妾室我也不准!名分她今世妄想!”   再逼她,休怪她鱼死网破,一家子人都活不成,反正她也已是孑然一身了!   靳公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是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别以为当年郑氏逃亡江南途中你痛下杀手之事,还有南衣会试期间你使人投毒之事本公不知!我因你为大雍谢国公府所出,你一人之身亦是系着你国公府之颜面!就你残害靳家宗嗣一项,我就可以将你逐出靳公府!……”   谢珍面色顿改,靳公凝着她,又道:“本公一次一次对你宽容,本公长子更是念着你……”   那深褐色的信封就这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信封上的字迹无疑让谢珍一震,本是通红的眼温柔下来,她蹲下身子,将那封信拾起……   在确定那字迹之后,她竟是有些急不可耐地将那封信打开……   泛黄的纸张,落笔风流却柔弱无骨的字迹……   她逐字看完间,已是潸然泪落……   女子从落泪逐渐演变成压抑不住的嘶声哀嚎,突然那女子从地上站起,喑哑着大吼一声:“靳云湛——”后冲出门去……   泪水模糊了双目……她修长的手紧紧低握住那张信纸,步履踉跄着往自己的别院而去。   她是他的妻,他明媒正娶的妻,他一生只认定了她一个妻子……   他便是死了,依旧让她死心塌地么?   滚烫的泪水滑落。   可是郑裕安生养了他唯一的子嗣,他不得弃,不得弃——   他不得弃,便要让她来承受所有的痛苦吗?   不要,她不要,便是玉石俱焚,她也无法容忍!   当夜里谢珍一回去便是高烧不止,请了大夫来开了药,熬上了,琼娘端着药去的时候,却瞧见谢珍睡的并不安稳。   琼娘唤了几次,谢珍未醒,却是嘀嘀咕咕地梦呓着。   末了,琼娘在一旁打盹的时候,谢珍突然一声尖叫从床上坐起,嘴里依旧唤着那句:“云湛——”   她双目睁得老大,一瞬间苍老憔悴了不少。   末了,她又是一阵疯狂的哭诉,修长的手拍打着锦被……近似癫狂地模样将琼娘吓得不轻。   琼娘从座椅上起身,正考虑着要不要去通报靳公的时候,谢珍突然止住了哭泣,深凝着琼娘道:“玉琼,去唤钟翁。”   玉琼骇了一跳,点头。   谢珍,松了口。   钟翁当时讶了一下,这时候玉琼一听倒是落了泪,主子忍了这二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钟翁不知是该为哪一方欣喜,哪一方难过,到底是个老手,几十年的摸爬打滚,他神色不改的从香桂园出去,往松景楼回话去了。   谢珍未哭了,玉琼倒是止不住地哭了起来,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园子里头的丫鬟婆子们都哭了起来。   闻到了动静,二爷那头的人听到了来打听,只听得说:“郑姨娘要回来了。”   姨娘?回话的人讶了一下,回去复命去了。   ——   也是日夜里,寡月便命卫簿和萧肃带着他的手书去江南接靳郑氏来长安,他不担心靳公府那头不答应,大不了先将郑氏安置在紫藤园内。   卫簿也带着他的口信去的,玉石坊和毓秀坊都要搬到长安来,小农庄转手卖掉。那些长工签了身契的,留下不愿意来的,带上愿意来的,然后将玉石坊和毓秀坊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多雇上几辆马车。长安这头寡月已经找到了店面,正比邻着隐月阁。   等卫簿和萧肃快马到江南的时候已是五日之后了。   靳郑氏的宅院中,郑氏将将收到信的时候,拆来一看,脸色是时时变化,弄得卫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退居妾室之位,方能入靳公府?   靳公和谢珍真是太小瞧她了!   妾室?他们以为她会在乎,这世界拼得便是谁比谁多活一日!   她即便是妾室身份回去,若那谢珍在她前头死,她还能管着她的坟吗?那时候谁又会是主!   郑裕安勾唇冷笑,再抬首的时候,朝着卫簿道:“那便去收拾吧。”   卫簿卫箕相视一望,讶得不轻,郑夫人这便答应了?   郑裕安在江南呆了将近十六年了,她是什么都想清楚了!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回长安,不光是要成为靳公府的人,不要再顶着一个弃妇的头衔,更要再回郑国公府获得娘家势力的支持,而她所有的本钱只有一个,便是:靳南衣。   想不到当年不弃此子,果真奇货可居,如今也希望他能掀起大雍之风雨,主官场之沉浮!也不枉她当年对他的不离不弃。   “毓秀坊那头芝娘你同卫簿快些去催促,玉石坊那头卫箕你以前就安排好了,我这里便也不管了,尤如黛你去将阖府上下的家丁全部交来。”郑裕安吩咐道。   “是。”尤如黛难掩此刻的欣喜,终于要离开江南回北地了,若是说起不舍她到底是舍不得她的姐姐的……她姐已出阁,万不可跟着回长安了的……   全府的家丁被带来,当年跟着从汾阳来的二十来人,如今也只剩下这不足十来个一同回去,有些中途进府的,按照规矩是准他们自行决定的,愿意跟着的继续跟着,不愿意跟着的,分十两银子,二十斗米,自行留在江南,分了十两银子可以自己在江南安置天地,立户足以,这也是一个好出路,不用为仆从了,倒是脱了奴籍,于是那些新来的大部分都去找尤如黛领了银子,找许婆子领了米粮。最后年轻小厮中只剩下邬家两兄弟跟着北上了。   他们都是奴籍,得了钱去买地,若不会种田收成不好还不得饿死?他们倒是不想种田,想去长安见下世面,拼搏一把再说!   如此,次日夜里上路的时候,卫簿新买的七辆马车全部塞满。   卫箕依照主子来信中所说去九酒坊和小药庄瞧了一下,然后去华胥楼将玉石坊和毓秀坊的地契给了袁捷,袁捷给了卫箕银票,不过是要袁捷帮着卖出去,袁捷却将银两先付了,卫箕走时又打听了一下楼主的事情,袁捷只是摇头。   卫箕就纳闷了,华胥楼主怎地一晃就一年半不见人影的?说道这里,他都颇是想念华胥楼主了。以往常陪公子来找他,公子没了,就常常陪主子前来,如今这突然之间没了个音讯的,也怪是让他想念的……   这日深夜,卫箕卫簿的车队跟着慕舫的商旅北上,慕舫有一批茶叶要运到洛阳,便可护着他们去洛阳。然,慕舫的商队只能到洛阳却不得进长安,就同北地王舫的商队只能至淮南却不得入扬州,这是大雍商界的规矩,南边和北边每隔十年都有一次商榷。   队伍行得不急不徐,因商队带着货物,靳家的车队又是拖家带口所以不急快马三五日的脚程,这一来卫箕估摸着十多日后才得到长安了。   公子,主子已将夫人接回长安了,您瞧见了吗。   卫箕扬着马鞭,抬眼瞧着天边流云,一时间眉眼氤氲了。   十月中旬的清晨,天气很好,顾九将早前晒干的野菊花都拿出来了,又取来针线还有布匹,小易坐在一旁将那野菊花一朵一朵的清理好,扔掉那些腌臜的,留下那些好的。   约莫缝好半个口袋后,顾九将野菊花塞进那袋子中,塞得鼓鼓的后再开始缝最后一边的口子。   末了,正收线的时候,却见小易急急忙忙地进来。   “爷,回来了。”   顾九讶了一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有萧肃大哥怎么一连着这么多日没有瞧见身影?去了哪里?   小易方说完,顾九就瞧见一身素白袍子深灰色长褙子的少年从外头进来,他没有束发,因为没有到束发的年纪,带着一顶翰林官帽,显得青涩而……滑稽。   顾九莫名的想笑,牙齿轻轻咬掉了细线,将绣花针和将做好的枕头放下,就迎了上去。   “怎么了?这么早回来?看你猴急的样子……”顾九笑道。   她接过他递来的官帽还有深灰色长褙子。   宁远忙着给主子倒水。   少年猛地握着顾九的手道:“九儿……你听我说,我要告知你一件事……。”   顾九眼睛眨巴了两下,凝着寡月绯红的小脸,瞧着他粗喘的样子,颇为不解地凝着他。   “九儿……我……二夫人要回长安了,不,现在该是叫姨娘了……”寡月支支吾吾地说道。   顾九着实有讶到,这么快?他如何做到的?   原来这几日就是瞒着她这件事,萧肃也是去江南了吧。   瞧着顾九微皱的秀眉,寡月心头一紧忙道:“九儿,我没有想瞒你的,本想等着万无一失再告诉你,昨日卫箕的信到了,算着日子这几日也该到了,也是今日早晨靳公才来告诉我靳公府那头叫我不要担心了。”   “谢珍同意了?”顾九狐疑地问道。   寡月松开握着顾九的一只手,轻轻地刮了刮顾九的小鼻子道:“是的。”   顾九后退一步,凝着寡月有些陌生,这人怎么突然间喜欢动手动脚,不对,是最近都喜欢对她上下其手,还会趁着她不注意时不时的贴过来。   末了,那人上前一步,竟是不顾宁远还在将她一把搂紧,在她耳边喃呢道:“九儿……靳公说会上书皇上请求赐婚……”   顾九身形一颤,懂了他的意思,哎,今时不同往日,他是靳公长孙,身份地位不一样了,确实是归皇上赐婚的。   顾九沉默地颔首,表面神情淡淡,其实她是期待的,很期待……   倒是寡月,瞥见顾九淡淡神情,心头微酸……   他们的初见是一场受世人嘲笑的婚礼,他现在的一切努力,是还她一场被人世祝福的婚礼……   被友人祝福的婚姻,才称得上美满……   他那么在乎,他当然想他的九儿和他一样在乎……   她对他真的只剩下习惯了吗?不,他的九儿是爱她的……他能感受得到!   少年将脸深埋女子的脖颈,极力地吸取着她身上的芳香……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头的不安。   却在这时,女子伸出手搂住少年的腰,这一瞬,少年本能的一颤。   在我弱冠之前,不仅要娶你,还要完成我一生的执念……   他在那一震之后,清风拂面之时,于她的耳畔说道。   弱冠之前……   ——   夜帝在这日晚上的一次宴会中,闲聊的时候,经人提及春香苑的那场诗会,竟是一时来了兴致命人讲了全过程。   “哦,这靳南衣的未婚妻?”夜帝极力的想了想没有映像了,恍然间他道,“朕想起来了,那靳南衣不是在殿试之后朕想将萧大人许给他,他说他有了未婚妻吗?”   “还真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呢,都能与萧大人对诗,难怪当初敢殿上抗旨。”夜帝摸着下巴道,末了又狐疑地皱眉道,“靳南衣不是靳公的长孙吗?”   这长孙的婚事不是该由他主持,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未婚妻也没请示他呢?   当初靳南衣参与禀德十三年科举的时候,身世没有公布出来,莫非是之前定的亲?   “来人,传靳公!”夜帝一声唤道。   看着有公公退下了,有官员上前来说道:“圣上,那日那靳大人的未婚妻可是将萧大人的对子都接的一丝不苟,最后还将萧大人给对住了。”   夜帝一听眼前一亮,道:“还有此等事?”   他偏头凝了一眼一旁的太傅萧时,道:“有人竟敢将萧爱卿的女儿给对下去,速速将那对子说出来给朕听听!”说着夜帝身子坐正了些儿。   那官员瞥了一眼萧时有些尴尬地说道:“回圣上那日萧大人的上联也给的十分精妙!第一联是:张长弓,骑奇马,单戈作战。”   “好一个拆字联,那姑娘是如何对的?”   那官员笑道:“那姑娘想了一会儿便道:‘嫁家女,孕乃子,生男曰甥。’”   “甚妙,甚妙,还真是个有货的!”夜帝连拍几下大腿笑道。   “圣上,那最后一联更是精妙!”那官员见夜帝来了性味忙道。   一旁的安雨翎咳了一声后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来听听。”   “是,快说来听听。”夜帝忙催促道。   “萧大人用戏答联给了个字谜联:日落香残,免去凡心一点。”   夜帝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是个‘秃’字,萧卿家,真看不出来,你家女儿,哈哈……”   这一来有好些人都开始笑了起来,倒是萧时不以为意,走上前去,笑道:“圣上这下联由老臣来说吧,槿儿这些日子可是为春香苑之事心情沉郁呢。”   “嗯,能把萧侍郎都难住,看来这姑娘还是个人物!”   “那女子对的下联是:炉熄火尽,务把意马栓牢——”   沉了一会儿后,高座上明黄色衣袍的男子也大笑出声,安雨翎也没给忍住。   萧时不置可否地勾唇,心中也觉得那女子颇有意思,不过他倒是觉得能让他家槿儿吃些亏也好,毕竟这二十年,她太骄傲了些儿。   “这……是哪家养的女子,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夜帝边笑边问道。   萧时眉头一皱,正欲开口,便听得有官员抢着道:“听说是江南华胥楼主的妹妹。”   这一语一出,不光夜帝、慕后、太子,还有一旁深居简出的慕国公也是一震。   一时间数人神色各异,竟是在一时间各自心中都起了计较。   华胥楼主的妹妹,自然是算她慕家人,如此一来岂不靳公府也归为太子党羽了?幕后唇角一勾,只是那靳南衣……   正巧这时候听得有人来传:“靳公到了。”   夜帝最先反应过来道:“请上来。”   靳长儒被宫人引上前去,朝着圣上行礼:“臣靳长儒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帝见状忙指着一个宫人要他上前去将靳公扶起。   靳公被那宫人扶起后忙在袖中摸出一个红折子来。   靳长儒沉声道:“臣感圣上传召之恩,今恰好借此机会,奉上此折,请旨赐婚。”   如此一言,满座都安静下来,夜帝眉头一皱,指着靳公身旁的那个宫人道:“呈上来。”   那宫人将那折子接过,疾步过去呈与夜帝。   “予阡?”   ------题外话------   女方不写姓氏,只说是哪一家的,就知道是姓什么了,有名字的将名字填上,没名字的填顺序长次。   谢谢票票钻钻花花,继续求票票。   ☆、第六十章 尘定长安之婚期   “倒是一个好名字。”夜帝叹了一句,又望向靳公问道,“可是江南慕家的?”   靳公骇了一跳,白日里钟翁问了名回来拿着南衣写下名字的字条,嘴里念叨的不是说顾氏孤女吗?不是说姓“顾”?怎么是江南慕家的了?   这“顾”和“慕”是有差别的啊,他也没有听错吧?   靳公这下心里纳闷了,也不知该如何说了,为难的抿了抿唇角,说出去这自己孙儿的婚事是哪家的都不清楚,这不是被人耻笑了吗?   靳公无奈间点点头,一瞬不瞬地凝着高座上明黄色衣袍的男子。   “华胥楼主还有一个这般绝艳天下的妹妹竟然也不公布世人……”夜帝身后的安雨翎说完,修长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白帕子轻拭唇角。   安雨翎此句一出众人都是一愣,一位官员忙道:“若不请华胥楼主进京一趟?”   此句一出满座都安静下来,一旁着烟色流云锦,金丝绣飞鸟的慕国公沉声开口道:“慕华胥不得入长安。”   慕国公话音将落,满座更安静了些,官员们不再随意接话了。   连靳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那处看着皇上的反应。按理他靳公来求旨赐婚,这婚就不会特别难办了,可是瞧着皇上怎么还没个反应呢?   夜帝眉头一拧,握着靳公的红折子,手指发紧,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神情肃穆而复杂。   这一刻安静的时间较长,连幕后和太子都下意识的瞧了过去。   这江南华胥楼主的妹妹许给靳公家也不是不好的,总归那女子是慕华胥的妹妹,慕华胥虽脾性古怪刁钻,也到底是姓慕。   “嗯……”末了,高座上的男人终于出了声,“不过这靳南衣的身世……朕也是好奇得紧。”   靳公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愕然抬头望向夜帝。知晓圣上是何意……   “圣上,南衣实是臣的庶长孙……”靳公沙哑道。   如此,满座都望向靳公。   “说来听听。”   “圣上,南衣本是臣长子妾室郑氏所生,因那郑氏久病,便去江南寻医,将南衣也带去江南了,便一住多年,所以啊就在江南参考……也是去年才公布身世的,因是庶出就没有告知……”靳公说道。   “可是靳公,外头都说靳大人是谢国公妹妹所出?”一个老臣粗声问道。   “是,谢珍为嫡母又无所出,南衣又是长孙,理应继与她名下。”靳公说道,一句话堵住悠悠之口,如此一来靳南衣的身世算是都了解了,也自然告一段落了。   末了,靳公抬眼凝着夜帝,他关心的当然是他请旨的婚事。   夜帝点点头,似乎是停顿了很久,满座的人都默不作声地凝着高座上的夜帝。   “择明年阳春三月?……”夜帝本想说还,有五个月你们也好准备三媒六娉什么的,到底是江南华胥楼主的妹妹,不可失了体面,便就这么办了吧。却听得一旁皇后一声打断:   “圣上。”   慕后这一声唤将众人思绪拉了过去。   “哦,皇后有何提议?”夜帝闻声偏头瞧向慕后。   “这婚事终究是两家的事,这华胥楼主再远,也是慕家人,他的妹妹也自是慕家的女儿,这一方定了,我们还没有听听那女方的意愿,况且……那姑娘臣妾还颇是想见上一面,若是由臣妾见了面,问问再说也不迟啊……”   “皇后娘娘,老臣听说那慕姑娘与靳学士是青梅竹马,从小在江南定了亲的……咳咳咳……”一个中书省的老臣说道,此人前几次还去翰林院见过寡月,聊了几句还颇为投缘,因着投缘此刻也想着同他说上两句话。   有几个稍微知情的,也点点头。   夜帝摸着下巴,又望向靳公道:“可是少时定亲了的?”   靳公被皇后那么一说,又被夜帝这么一指,头有些发昏,却是没有忘记南衣前些日子在靳家祠堂里头说的。   “圣上,是南衣生母在江南给定的,那姑娘也一直跟着臣家南衣呢,就等着婚事了!”   这一说倒是把夜帝给逗乐了,靳大人魅力不小啊,这姑娘是跟了好些年吧?   靳公红着脸,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倒是慕后的面色阴沉下来,到底是她慕家的,华胥楼主的妹妹,怎地如此失礼?   本听着能将萧槿的才学都比下去,心里有一番赞赏,可是这样一听又觉得这女子是个欠管束的,倒是多了几分江湖气。   倒是太子不以为然,这女子生在江湖,如此才学已是不易,敢爱敢恨跟着喜欢的人又有什么错呢?   “那就择明年阳春三月把婚事办了吧,到礼部去请个好日子,靳家的三媒六娉可一样都不可少!”夜帝笑道,笑意敛去后,眉目又变得复杂了些。   靳公怔了许久,直到夜帝身旁的安雨翎催促了一句:“还不叩谢圣恩”后他才跪地谢恩。   “谢主隆恩……”靳公跪地磕完头,又被一旁的人扶起来,他兀自地擦了一把冷汗。南衣的婚事算是落成了,他这祖父也到底是了了南衣一桩心事的,如此就算是百年之后,他也至少是为这个孙儿做过些儿事的,南衣是个念好的,如此便足够了,也希望这婚事是桩好的……   安雨翎受了命便去取圣诏,将皇上将将随手写的粘贴到明黄的圣旨上,而后再将圣旨递与靳公。   “哈,朕这里手书是一回事,华胥楼主那里同不同意是你们的事了,即便是订了亲的也要华胥楼主那里同意,靳公若是无事便退下吧。”夜帝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说道。   “是,臣明白,谢皇上恩典,臣当不负皇上所托。”靳公忙点头说道,接过安雨翎递来的圣旨后,就作揖退下了,他地位完全不如四大国公这种宴会自是轮不到他,靳公心中也不计较,得了圣旨就赶紧离开了。   几个官员瞧着将将离开的靳公,又瞧了眼高座上神色复杂的皇上,都默不做声。   安雨翎瞥了眼夜帝,又瞧了一眼一旁的慕后、太子等人。心道这靳公虽不在朝堂也到底是个醒事的,这请旨的折子若是再递得晚些,皇上就要是真要发怒了,至少至靳南衣是靳公长孙公布以来,这靳南衣的婚事就归皇家做主了。前头皇上正听得别人说起靳南衣的未婚妻,夜帝身为皇上竟是毫不知那女子底细,已是颇为不悦,也好在这靳公赶得巧。   靳公快步急匆匆地出了宫门,在宫门口就瞧见自家的马车,上了马车就气喘嘘嘘的同钟翁道:“快,快命个腿快的去告知你大少爷!婚事成了!”   钟翁一听骇得不轻,愣在那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大笑得合不拢嘴,靳公府可是好些年都没有办过喜事了!   这一来可是要好好热闹一番了,这郑姨娘也要回来了,府上热闹是热闹了,怕是不得安生了。钟翁瞧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己怎么老往不好的地方想!   钟翁忙命车夫回府,又唤了小厮去紫藤园报信。   末了,等到差不多亥时了才见传信的人回来,说在紫藤园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应,隔壁的一个翰林官员说大少爷应该是不在家。   钟翁疑惑了许久,才进松景楼去汇报靳公。   “准是有急事出去了,罢了,这郑氏这几天就要来了,郑氏回来南衣也要回门的,晚几日再知道也没事。”躺在榻上的靳公说道,凝着钟翁又问,“谢氏那头怎样了?没有再……”   钟翁望向靳长儒,叹了声气,道:“倒是病好些了,也早没哭哭啼啼了,这几日倒是和二爷房里头的招呼着打着吊牌。”   “那谢珊也就好这口,注意下,别让她们玩过火了。”想起早些年谢珊那女人竟然玩进汾阳赌坊去了,他就有气。不过现在摸骨牌也好,至少不到外头生事。   “这过几天就要迎进门了,下头都张罗着,将那春喜圆给收拾收拾,让郑氏住进去,虽说是小了点,她一个妾室住着也算体面。”   “是。”钟翁领了命就告罪退下了。   十月十九的凌晨,卫簿卫箕的马车抵达了长安东城门,是卫簿进城先去通传的,因着他们拖家带口七辆马车,通牒什么得都不作数,要得了令才能进。   卫簿天还没亮就在东城宅院外敲门。   小易是迷迷糊糊的提着一盏灯披着一件外袍去开门的,揉了揉惺忪睡眼瞧见了是卫簿。   “回来了?”小易一声惊呼。   “是的,快些个,去唤主子,都在东城门口等着呢!”卫簿说道。   小易忙领着卫簿往寡月的阁楼赶。   这二人急急忙忙地阁楼里的两个主子都被惊醒了。   两人敲寡月房里头门的时候,顾九房里的灯也燃了。   迷迷糊糊间顾九将床头的蜡烛点燃了,似乎是听到了卫簿的声音,这一来顾九就懂了。   赶紧起床穿衣,那日那件淡紫色流云裳被她洗好后挂在柜子里头了,一时间也是不会再穿了的。   她随手拿出一件米黄色长裙,一件碧绿色半裙打底,这群的腰封素白,腰带是墨绿的,这米白长裙也毫不拖拉,是窄口袖,倒是看着像常服,也不会失了场合。   毓秀坊要回来了,以后总归是要再归她打理的。这靳郑氏已来长安,更还是要面对的。   寡月听得小易和卫簿敲门也起床了,随意的穿好衣服后便去开门了,这一开门旁屋的顾九也开门了。   “是郑夫人,不姨娘回来了?”顾九问道。   “是的,九姑娘。”卫簿忙回答道,又偏头瞧向寡月。   “那我们一会儿就去迎。”顾九道,“我去打水你洗脸。”   顾九在厨房里洗漱完毕后再给寡月打了热水端去。   寡月匆匆洗漱,顾九将他用的水浇了门前的灌木丛。   当顾九回房的时候寡月手中多了一条纱巾,顾九懂他的意思,将那纱巾遮到脸上。   “小易,你回去睡吧,不跟着去了。”阴寡月吩咐道,“晚些了去靳公府接我。”   “是,爷。”   卫簿去马厩牵出了马车,将他将才骑来的马栓上,带着顾九和寡月直往东城门而去。   去东城的路上卫簿讲着他们一路上的事情。   “我们回轩城的时候听人说洛少将军也回轩城了。”卫簿说道,“洛少将军腊月要完婚,所以回去接洛老将军了,轩城都在讲他们的事情,当然主子的几个老友也来问过我主子的事情。”   顾九怔了下,才意识到有一段时日没听到紫砂说洛浮生的事情了,原来是回轩城了。   顾九觉得一边脸颊火辣辣的烫,偏头就瞧见阴寡月沉郁阴鸷的凤眸,她讶了一下,眉头一紧,他莫非是以为她会为洛浮生的婚事伤感什么吧?   “尽瞎想!”顾九没好气的瞪了阴寡月一眼,坐回自己的位置。   寡月怔在那处,双颊已红,有些无地自容的尴尬。   他的九儿是他心里的小鹿吗?竟是他什么小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   完了完了,以后怕是连他要买宣纸的小私房钱都一清二楚了……   寡月越想脸越红。   殷叔费劲心血教育出来的他聪明睿智,却在九儿面前一秒钟可以变成呆瓜木驴……   若是殷叔知道现在的他是这副模样,一定会恨铁不成钢的。   将将出了东城门,就听得几声呼唤:“少爷,是少爷的车来了!”   “少爷来了!”   这一刻跟着靳郑氏而来的那些婆子丫鬟小厮们无疑是激动的。多少年,他们等着的就是这一天,长安城门,北地高楼,终于是瞧见了,早就记不清长安长什么样子了!   “少爷!”芝娘和几个婆子又唤了一声,倒是车内的郑裕安轻咳一声,示意他们消停点。   苏娘那一车的倒是安静,吴娘是江南人不会跟着来长安的,秦彩鱼被一个身家清白,又有几十亩良田的年轻人瞧中了,留在江南相夫教子,苏娘便是带着几个同朱红和赭石一般从小结了生死契的长奴来长安了,玉石坊那头的几个老师傅也跟着来了,年轻力壮的也就来了一半,留了一半。   卫簿驾着马车出了门后停下,他跳下车,掀开车帘迎着寡月和顾九下车。   在瞧见卫簿的时候车上的人大部分都下车了,芝娘、苏娘等人都上前去,尤如黛在马车内守着郑裕安,毕竟只有儿子见母亲的,郑裕安不必下车。   寡月搀扶着顾九从车上下来,这一下来倒是把苏娘和朱红几个不知情的人吓了一跳。   寡月朝着众人温柔一笑,道了句:辛苦了。   跋山涉水的舟车劳顿也确实是辛苦了。   众人客套的行礼,这会儿东方鱼肚白也瞧着也是模糊的。   这时候赭石将车头的灯笼取下来提着上前,给大伙照明。   这昏黄的灯影燃起,正巧落在顾九的脸上,一瞬来了阵邪风,顾九脸上的白纱被掀起。   众人之中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唤:“九……爷……”   这一声饱含着思念,让顾九的心灵为之一震,她盈盈一望……   正对上朱红一双饱含着惊惧之色的黑溜溜大眼。   如此三年,第一个一眼认出她的人竟会是……小朱红。   她女装的模样毓秀坊的人是没有见过的……   “哇”的一声朱红捂着自己的唇恸哭出声。   她当然认得,她当然能第一眼认出,曾经年少时期的一段错误,她的痴心妄想,她的一厢情愿,那时的她早已将这人模样刻入脑海之中,便是永世难忘了……   她日夜的思念化作无情的杳无音信,终究是将她的念想寸寸断了,是的,早就断了,在九爷还在江南的时候就断了,又岂是九爷走后的事。   众人都不解地凝着嗷嗷大哭的朱红,末了,那以为人妇的年轻女子却是擦干眼泪,笑道:“看我,一时感慨哭出声来,大家也不要被我影响了,说着退到苏娘身旁。”   从此红尘陌路,只问终老,铭记恩遇了吧,九爷,你永远都只会是朱红的九爷。   顾九不是不无感动的,小朱红,虽然是众人眼中的愚笨,却是一个心思比谁都聪慧的人。   浩渺凡尘,连与她一起多年的寡月都会因心中所隔,也会将她错过。   却唯有朱红,千回百转,她褪了男装,换上女装,却能在一瞬之间认出她……   这样的感动,不比一些悸动来得轻。让她喟叹不已,让她心中激起圈圈涟漪……   正在这时一双温润的手将她的紧紧的握住,那少年的眉目一瞬便得忧伤沉郁,带着麋鹿一般的受伤。   他不会再认错她了,永远也不会。   卫簿去同守城人周旋了,芝娘和几个婆子抹着泪同寡月道:“少爷,夫…。姨娘等着你呢。”   寡月身形一震,牵着顾九朝马车处走去。   那马车处只站着一个车夫。   东方的天际渐白,寡月在离着马车数米远的地方牵着顾九跪下。   三叩首。   接着听到马车内一声低沉的声音:“起来吧。”   芝娘忙上前去扶着寡月起身,却被寡月制止住了,寡月侧身扶着顾九起身,才朝着马车走去。   “南衣恭迎母亲回长安。”   收到萧肃来报的靳公府,也立马来人了。   钟翁几个同城门的守将说了几句,便朝着这方走来。   钟翁朝寡月作揖,身后的几个资质较长的婆子也忙朝着寡月作揖。   得了寡月示意,钟翁才靠近马车,在马车前拱手一揖道:“钟某率众恭迎姨娘回府。”   末了,顿了一会儿才听得马车内传来郑裕安的声音:“多谢钟翁相迎。”   外头,钟翁怔了片刻,心道这些年江南生活这郑姨娘也是改变不小,以往的郑裕安总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样子,又哪里同他们这般说过话。   “恭请姨娘和大少爷回府。”钟翁再道。   如此一群人一听,朝着钟翁自家和少爷虚作揖后,跟着上了马车。   顾九和寡月重新回到马车内,浩浩荡荡地车队进城,直往城南而去。   马车内的顾九显得颇为紧张,方才那个靳府老奴就盯着她一阵细细的打量。   “寡月……我这样去不好吧?”顾九握着寡月的手,不安地问道,“而且我也不该这么早取的,不若我先回府吧?”   寡月怔动一瞬,抬眼对上顾九紧张无比的眼,他伸手将顾九额际的一缕青丝撩起,宠溺无比的道:“九儿若是太紧张了,今日便我不随我去了,等靳府下聘后再随我……”   他话还未说完,顾九的小拳头就落了下来。   “现在就会贫嘴了。”顾九小脸一红道。   “咳咳咳……”因那一拳头,寡月不适地咳嗽起来。   顾九这才意识到今儿个起得早,他是早饭也没吃,药也没吃。   “你,你没事吧?”顾九问道。   寡月微笑着一摆手,道:“无妨,九儿我要卫簿停车,你自己回去可好?”   顾九红着脸点点头,末了,卫簿将车停下。   顾九下车后,瞧见一人两马就停在远处,是多日未见的萧肃。   “九儿,等我回去。”马车上的寡月笑道。   “好的,我等你回去给你做山药炖鸡。”顾九笑道,挥挥手朝着萧肃那方奔去。   寡月宠溺一笑,颔微微首。   等车帘被放下的那刻,少年眼底又是一抹深色。   靳郑氏回府了,他的婚事虽说是也快有着落了,可是今后这靳公府……   他揉了揉眉心,听着车轮辘辘的声音,马车又缓缓驶动了。   城南,硕大的靳公府门口,灯笼高挂,朱门大开,婆子丫鬟小厮们站了数排。   资质长的站在最前头,资质轻些儿的靠后头站,谢珍房里,及靳二爷房里都来了人,这大门口肯定是见不着靳公和谢珍的人的。   等寡月的马车停下,寡月从马车上下来。   一群仆从们朝着他行礼:“少爷吉祥。”   马车都停下,照例江南来的人都下了车。   这时候也只剩下郑裕安所在的马车里头人没有下来。   等靳府仆从们大唤一声:“恭迎郑姨娘。”后,那车帘才被人挑开,首先出来的是姜兰芝。   再紧接着才是尤如黛搀扶着郑裕安下来。   年龄老的这时候都朝着郑裕安望去。   “哇,郑姨娘没怎么变啊。”这时候有几个婆子嘀咕起来。   “真没怎么变,我记得以前就是这容貌。”有几个也回应起来。   等郑裕安走到靳府的台阶前,尤如黛收了手,寡月迎了上去,扶着郑裕安进府。   园子里头也站了许多丫鬟小厮,见着郑姨娘来了都赶紧行礼。   “姨娘吉祥,少爷吉祥。”   寡月扶着郑裕安随着钟翁穿过长廊,往松景楼而去。   松景楼内靳公,谢珍和靳二爷房那头的人都到了。   不光是谢珊所育一子一女,还有靳云涛几个妾室和妾室所生子女都到了。   谢珍坐在靳公左侧第一的木椅上,今日的谢珍一身深紫色锦袍,青云半裙,露出一双深褐色绣花面的绣鞋来,她神情凝重而阴沉。   靳云涛正对着谢珍坐在靳公右侧木椅上,他右手边的座位上坐着的是一身深蓝色襦裙的谢珊,谢珊身后站着她的一儿一女。   随着一些婆子站在后头快抵侧堂的位置的是靳云涛的几房妾室。   高门之中便是如此,妻子坐着,妾室及妾室所出都得站着。   钟翁进堂的时候,这堂前的氛围就变得十分凝重起来。   等着寡月扶着郑裕安进堂的时候,这堂前甚至可以听到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旁的妾室和婆子们都将头压得低低的,几个孩子也都跟着将头压下。   郑裕安进堂前数步后就松开寡月的手。   寡月也退到边上些,这时候便听得钟翁一声唤:“荥阳郑氏庶女,流落江南十六年,今靳府怜你养育靳府长孙之恩,忘过往之仇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回靳府重为妾室。”   郑裕安的面色复杂,蓦地,她跪下地。   朝着高座上她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容貌的靳长儒一叩首。   三磕头之后,那个郑裕安入汾阳靳府为妾室时候的那块代表身份的玉佩又物归原主了。   郑裕安站起来,接着有一个婆子上前来,接过钟翁手中的玉佩,给郑裕安戴上。   ——   礼成之后,从松景堂外进来一浅碧色衣裙,鹅黄半裙的女子,那女子抬面的一瞬,才隐约认出是玉琼。   玉琼手中端着一案盘,案盘上是一杯茶水。   郑裕安心中一震,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玉琼在郑裕安面前站着,也不看她一眼,兀自道:“请郑姨娘给大夫人奉茶!”   郑裕安又如何不理解那奉茶之意,她为妾室,十六年后再次回门,这大夫人的茶是得奉的。   郑裕安面色如常,眸中神色依旧复杂,沉声道:“是。”   郑裕安正欲伸手接玉琼手中的茶的时候,那女子后退一步,冷着脸道:“凡我高门妇,妾室给正室奉茶都需行跪礼。”   如此一言,堂里堂外隐隐有抽吸声。   良久,郑裕安袖中的手猛地握紧。   “这茶姨娘若是不奉,又如何想得嫡母之同意?”琼娘冷声道,扬起下巴。   郑裕安一咬牙跪地接过琼娘手中的茶水。   琼娘方抬腿,郑裕安准备起身奉茶,琼娘又道:“姨娘还是莫要起来,这高门妾的茶姨娘不是没有奉过的,这规矩也莫要让玉琼再说一遍,来人!”   这时候从堂外进来两个婆子,“唰”的一声,一簸箕的硬豆子就倒在堂前。   “跪过去!”玉琼冷声说道,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反之谢珍却是一脸沉凝端庄,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极好的修养。   郑裕安端着茶水的手抖了抖,茶杯和茶盖发出数声碰撞,她薄唇紧抿,咬牙切齿。   一旁的寡月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思前想后却总觉不妥,依照郑裕安的性情或者谢珍的性情,这一来便是杠上了……   若是谢珍不得满意,日后会闹得愈加凶猛,要是郑裕安心怀不满,这靳府上下也不会安宁。   “嫡母。”寡月唤了一声上前一步,正欲要跪下,“由南衣……”   寡月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一声呵斥:“靳南衣,你为我郑裕安子,尔之膝盖跪天、跪君,跪生父生母,岂是其他人也随便能跪的!”   郑裕安双目通红,厉声说道,她是在向这里每一个说明。   靳南衣是她郑裕安所出,这个三品翰林学士是她养大的!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寡月身子一震,只是这一刻,他似乎觉得心头一暖,一股本来该属于南衣的母爱涌上心头……   他的膝盖跪天跪君跪生父生母,这一句话,又何错之有呢?   郑裕安捧着茶水,膝盖跪着朝谢珍挪动过去,坚硬的豆子挺得她的膝盖生疼,她都一一忍下。   她微低着头,唇角扬起,屈辱得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谢珍在她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让她先得意着,日后看她如何下场!   “大夫人请用茶。”郑裕安低垂着眉眼,低沉轻声道。   谢珍凝着郑裕安许久后,才伸手去接郑裕安奉上的茶水。   “噹”的一声,茶杯没有端稳,整杯茶都泼到了郑裕安手中。   滚烫的茶水泼到了郑裕安的虎口部,烫出一大块的鲜红。   郑裕安是一个踉跄猛地起身,她没有尖叫,而是快速地掩盖住自己手。   这时候堂外的芝娘已快速进来,扶过郑裕安。   寡月这才想起,郑裕安不会让别人碰她,更忌讳别人碰到她的手,那一次顾九便是……   “妹妹我不是故意的呃,你没事吧。”谢珍佯装着受到惊吓,询问道。   郑裕安摇头,这时候琼娘也上前来道:“姨娘没事吧,这手要不要看一下,好像是烫着了的。”   “我没事!”郑裕安有些厌烦的说道,将手掩藏在袖子下。   靳公瞧着这一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忙道:“这茶还奉吗?”   “靳公,这妹妹奉的茶我还没有喝呢,当然得奉。”谢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琼娘又命婆子端上一杯新茶,郑裕安深吸一口气,咬牙走向前去,接过那茶杯,又跪在了地上。   “请大夫人喝茶。”郑裕安捧着茶再度说道。   “嗯。”谢珍接过茶,放在唇边微抿一口后,放在一旁的桌几上。   “起来吧。”末了,谢珍才说道。   郑裕安起身,那豆子颇有些滑脚,她站稳当了些儿,这时候瞧见有丫鬟上前来打扫,将那豆子都扫完了后才离开。   谢珍凝了一眼郑裕安后,又朝着高座上的靳公道:“靳公,郑氏既然再靳府,日后便得听我这个嫡妻的,夫君死的早,不得主持,郑氏便去祠堂跪拜三日,已告知夫君她回府了!”   谢珍话音将落,堂前似乎传来了几声哂笑声。   靳公眼睛眨巴了数下,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那姨娘便先行去祠堂吧,本夫人告辞了。”谢珍说道,一理紫色锦袍后离去,方才近了才瞧见这郑裕安似乎是没怎么老,还是和十几年前一副容貌,还真是气人啊!上苍对她还真是怜悯呢!   谢珍一走,她房里随着她来的丫鬟婆子都走了。   靳公咳了一声后才道:“钟翁郑姨娘的事便交与你打理了,南衣啊,你随我去书房一趟吧。”   “是。”靳公出去后,寡月凝了一眼郑裕安后就随着靳公去了书房。   “姨娘请吧。”钟翁同郑裕安道。   郑裕安同芝娘吩咐了数句,同钟翁往祠堂而去。   跪祠堂三日,谢珍还真是好本事,将回府就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还真以为她会怕了她不成?   就真以为她还是那个当年任她打骂的郑氏女了?   “郑姨娘,您进去吧。”祠堂门口,钟翁面无表情的说道。   郑裕安点点头后进了祠堂,她方进去,外头就“嘭”的一声关上了祠堂的大门。   郑裕安着实被吓了一跳,这祠堂虽燃着许多灯盏,可是那林立的冷冷牌位却让她背部一阵发寒,这地方她是从未久呆过的,况且这里奉着的又不是她的什么亲人。   想了一下,郑裕安才在蒲团上坐下,没一会儿,困意袭来竟是昏昏欲睡起来。   ——   寡月被靳公唤到了书房。   书房里头靳长儒唤着寡月坐下,一旁有年轻小厮上来给寡月和靳公斟茶后退下。   小厮退下后,靳公从自己书桌内摸出一物递与寡月。   那明黄的颜色无疑是把寡月唬了一跳。   这是……   他有些急切低伸手接过,心中已隐隐有些预感……   果然——   他匆匆阅毕,脸上已难掩欣喜,只是那华胥楼主之妹,终究是让他不安了许久。   他一直未同靳公说他将娶之人是华胥楼主的谁谁,而是说顾氏孤女。   而这显然是皇上“道听途说”了,也还好写下赐婚的名字为:予阡。   虽然他忧心慕七之身份恐怕没有想象的简单,可是能得圣上赐婚也终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寡月捧着圣旨,转身跪地,道:“南衣谢皇上,祖父,成全!”   靳公上前扶起他道:“圣上订婚期在明年阳春三月,等二月的时候我便亲自去礼部问好日子再给你答复吧。”   “是,祖父。”   “倒是你,那姑娘我还没有见过,而且华胥楼主那边还是要亲自去下聘的,这你也得准备准备,皇上说了三媒六娉一样都不得少。”靳公说道,“你当年读书入学,祖父都没出过银两,便是这聘礼婚事,祖父还出得起……”   “祖父……”寡月微红了脸,低下头去。   “罢了,南衣你知道婚事定下便好,去吧。”靳长儒一叹道。   寡月从靳公房里出来恰逢钟翁,问了一下郑裕安的情况。   “郑姨娘已去祠堂了,少爷那春喜苑已经收拾好了,姨娘房里的人都可以住进去了。”钟翁说道。   “嗯,这事情钟翁交与芝娘去安排,我要去翰林院了,我娘亲和大夫人那里……烦请钟翁多瞧着点。”寡月说道。   钟翁点头,瞧着少爷匆匆离去。   寡月吩咐卫簿卫箕带着毓秀坊的人和玉石坊的人去隐月阁找紫砂后,自己便骑快马往翰林院而去。   ——   “嘿,紫砂兄弟,你太不够意思了,随着九姑娘来了长安也不同我们说声,太不拿卫箕当朋友了。”卫箕边整理着马车上的东西,边同紫砂说道。   紫砂却是一直尴尬的笑,帮着卫箕拿东西。   卫箕也不说他了,忙着下货。   如此一来隐月阁一旁的小阁楼成了毓秀楼。   一楼东边做玉石,西边制成衣,一楼两种营生。   这决定也是顾九提的,毓秀楼关门整顿这几天,大伙都忙得焦头烂额。   门面修葺,柜台打扫,整理好后,朱红同苏娘将衣服都摆在来了外头。   当日苏娘就问朱红道:“那姑娘……真是九爷?”   朱红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道:“苏娘您去问卫大哥或者卫二哥,不要问我。”   末了,朱红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衣服和绣品,咬着唇,只字不吭。   苏娘瞧着朱红的样子,唾了她几句,也没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当夜从翰林院匆匆回来,寡月冲进门后,便像献宝似的将怀里揣的圣旨拿出来,在正在给他做中衣的顾九面前晃了又晃。   顾九瞧见那明黄的颜色讶了一下,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针和线,心头已或多或少的猜到了什么。   末了,她接过来匆匆一瞧后,当初的悸动竟是减退了许多。   她心里想着的,寡月不会懂,可她终究是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她唇角扬起,望着那圣旨,有些喜极而泣的感触……   若是这圣旨上写着的若是阴寡月和顾九,她估计她做梦都会笑醒的……   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这幸福,来得太晚,也太过不易了……   赐婚了。   许久,她才放下圣旨,小心翼翼地缝起怀里的中衣。   寡月在她一旁用了饭,两刻钟后,也趁热喝了药。   末了,她的一件中衣一也收了尾,咬了线,她朝着寡月笑道:“你身子若好些了,我日后便隔着三天来一趟吧。”   只是最近她又听到了一些事情,听说西凉那头的远征的大雍军队要回来了?   ------题外话------   继续求各种票票…谢谢花花钻钻票票。一万二字数的催更票要是投了二卿只能说…臣尽力一试!   ☆、第六十一章 尘定长安之皇狩   听着顾九说日后每隔三日来一次,寡月震了一瞬,心中微酸,放下书册,凝着顾九许久才出声道:“好……”   顾九明白他心里是如何想的,他舍不得她离开他,也颇喜欢和她日日腻在一起。   可是明年阳春三月,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时候,她就要成为他的新嫁娘了。   不是一场被人设计的错误,而是真真正正他们一步一步走来,不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而是他们努力而来的,来之不易的……幸福。   她温柔的垂首,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别样美丽。   末了,她拿起桌上那件她做好的中衣,在寡月面前比划了一下,柔声道:“马上就可以穿了,过两天我订做的外袍也成了,早知道毓秀坊要搬来长安,便不订他家的了。”   灯影下少年仓皇颔首,微醺的面低垂下来,神情破有些不自在。   顾九放下手中制成的中衣,瞧着寡月微红的脸颊,不由的笑出声来。   都相处好些年了,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顾九想起那日她给他量尺寸的时候也是,稍微碰到他哪里就是一阵震颤。   “深衣除了安置几件白色的还需不需要其他颜色?”顾九边整理着没用完的线边问道。   “安置一件深色的褙子吧……”   顾九无话……她问他深衣,他答她褙子的事情。   “那便靛青色一件,或者玄黑一件……”顾九道。   寡月点头,柔声应道:“都可以。”   末了,少年的目光又落在书册上,这时顾九已端着针线盒起身。   “我去叫小易打热水来,你沐浴了早些安置吧。”顾九走了数步,停下来又道,“对了,你今天该药浴了……”   顾九有些慌了神,忙往外头走。   “完了,我忘记给你熬药水了……”顾九惊得自语道。   正跨过门楹,她便瞧见小易提着两桶子热药汤前来。   小易冲着顾九眼睛眨巴了两下,顾九尴尬地笑了笑,有他们这样记得,她也好放心出门了,也但愿寡月他能听话好好吃药。   隐月阁她无法不管,毓秀坊和玉石坊她不去打理也没人打理。   小易将药浴汤弄好,便伺候着寡月宽衣。   瞧了眼门外顾九已经走远了,小易才同寡月道:“爷,府里的钟翁说靳公爷要你回去住……叫爷好歹回个信……”   寡月试着水温的手停在水里,末了他收回手,才柔声道:“你明日便去回钟翁说我公务太忙了就先不回去住了……”   小易凝了寡月一瞬,点头退下了。   反正日后主子成家,便是要从靳公府分出去也不为过,虽说主子是庶长孙日后可能接靳公的位置,逢年过节还是得回去住的。   只是靳公府,终究不是一个安身的地方,主子也是在为九姑娘日后嫁过来盘算着。   若是真住在里头了,日后要出来便是难了。   寡月将身子没入水中,温度适宜的水浸入肌肤,他舒服地闭上眼睛。   每年阳春三月,光是想到都让他热血为之沸腾。   他一步一步按着南衣规划的轨迹前行,这一场婚礼当是一个转折点……   也希望这一场婚礼能为他们拉开幸福的帷幕,让过往种种的不堪与绝望都画上句号。   ——   次日清晨,萧府   浅蓝色襦裙的女子拉开房门,是深秋微雨的天气,凉意深重。   她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这时候有丫鬟瞧见这处门开了,愕然一声惊唤:“大小姐起床了!”   萧槿已有数日没有出门了……   蓝衣女子厌烦地一皱眉头,接着是一阵虚弱的晕眩感。   昨日午后草草用过饭后便睡下了,如今看来有些体力不支。   因那丫鬟一唤,又来了许多个丫鬟。   “大小姐,我这便去告诉老爷。”   “大小姐我去给您端早膳。”   一时间丫鬟们都匆匆忙忙地退下。   萧槿颇为头疼的往院子里的亭子中走去。   有丫鬟上前来奉上热茶。   末了,萧槿坐了一会儿,又有婆子急急忙忙地端着早膳上前来。   “大小姐请用。”那婆子放下早膳正准备离去,却被萧槿唤住:“等等。”   那婆子回头望向萧槿,怯声问道:“大小姐还有何吩咐?”   “你去表小姐房里送早膳后,让她过来一下,就说我想见她。”   “是。”那婆子了领命退下。   “蕊儿。”萧槿又唤了身后的丫鬟一声。   “小姐。”那粉衣丫鬟上前一步,声音温柔无比。   “去将我屋内书案上的一个锦盒拿来。”萧槿说道。   那丫鬟讶了一下,退下了。   萧槿早膳将将用完就瞧见长孙琴领着一个丫鬟往这边走来。   这长孙琴早些年许的婆家是慕营董明,可那董明还没有来迎娶她,去岁便驾鹤西去了,长孙琴比萧槿小不了多少,如今又背了一个“克夫”的名声,更难得说亲了,倒是长孙夫人怜悯一直让她住在萧府中。   长孙琴也懂这“寄人篱下”的苦楚,便是想着法子讨好着萧府的人,也只盼着能早些嫁出去,摆脱了这里。   “大小姐吉祥,大小姐找琴儿何事?”进了亭子长孙琴柔声问着萧槿。   萧槿凝着长孙琴,见她鹅蛋脸颊生得红润,气色颇好,在这微雨的清晨看着也别样妩媚。   萧槿微微抬眼,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锦盒上,施施然道:“这份礼还给妹妹,姐姐不得收下了。”   长孙琴顺着萧槿的目光望去,瞧着是那日她送给萧槿的玉簪盒子。   “姐姐……缘何不要了?”长孙琴不解地问道。   萧槿眉头深皱,沉声道:“不要了便是不要了,弃之心疼,食之肝疼,便是不要了……”   长孙琴心中一骇,轻不可见的后退了一步。   “琴儿便拿去吧,我用不着,也不想扔掉。”萧槿说完起身离去。   “槿姐姐。”   见萧槿要走长孙琴急切一唤。   萧槿驻足,侧身,目光没有落在长孙琴身上。   见萧槿停下,长孙琴追了上去。   “槿姐姐,皇上昨夜赐婚靳大人了……昨夜你没出房,我偷听到的。”长孙琴说完,低下头,领着丫鬟离开了。   萧槿震在当场,有雨水滴落下来,深秋的风拂过面颊,很有些凉意,女子袖中的手猛地握紧。   靳南衣……   她沉吟一声,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痛。   ——   十月末的时候,长安的大多数官员都在准备下月初的皇家狩猎。   皇家的狩猎多在下半年,初冬时节的狩猎,一般是为皇族的户外活动平添乐趣了,十一月的长安已是寒冷,所以这也有利于皇族和大雍其他贵族热身。   冬日祭与皇家狩猎同时举行。   冬日祭在上午举行,一结束便开始皇家狩猎。   这几日的长安异常平静,没有风吹草动声,亦没有什么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蜚语。   顾九在隐月阁里过得也算是平静,没事到暗阁里头听听风声,有事便在房间里画几件新样板,送去毓秀楼做成成衣。   这小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有郑子衿在耳旁时不时的嘀咕几句,也不算无聊。   “我早前在江南的时候就喜欢毓秀坊的衣服,后来再去江南的时候,也发现不及以前了,原来早前全是你画的。”   “是。”顾九颔首应了一声,不光如此,她还记得他家的小厮。   郑子衿摇着纸扇子,凑近了些儿道:“好嫂嫂,你就不能给我也做一件吗?”   “离我远些。”   顾九知晓这人的德性,便是拿她开心,他若是真的想要他即便不求她,她也给他捎上一件,可这人纯属无聊,拿她寻开心。   “嫂子真坏,也就我拿老实巴交的哥被你吃的死死地。”郑子衿微皱起眉头怪嗔道,当他端起茶水微抿一口后,脸上又浮现一抹笑意。   顾九画着衣稿的手一顿,眉头一皱,抬眼凝着郑子衿道:“你就别被他表面糊弄了,哪日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郑子衿见她回嘴,又来了性味,又道:“嫂子这么说就是南衣哥哥哄你上了贼船?”   顾九又讶了一下,将郑子衿推开了些儿,道:“滚一边去!”   “哈哈哈,你们一个上了贼船,一个却是阴沟里翻船?”   “去你的,无聊死了!”顾九唾了他一句。   “反正你们两个现在是贼船一起渡,翻船一起翻了,哈哈……”郑子衿依旧自娱自乐着,不时吃几脚顾九递来的飞腿。   顾九表示对着郑子衿无语,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吗?   末了顾九将画稿誊了一遍,又裁了样板,才命紫砂送到毓秀楼去。   揉了揉酸胀的肩膀,顾九走到火炉前煮了茶。   茶将将煮好某人的杯子就递了过来。   顾九白了那人一眼,接过他递来的杯子,给他添满了端过去。   郑子衿也讶了一下,没料到顾九这么好说话。   “喝了我煮的茶,便要告诉我一些事。”顾九说道,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郑子衿疑惑地凝着顾九,显然不懂顾九想问什么。   “郑裕安是你……姑姑?庶出姑姑?”顾九狐疑地问道。   “等等,我算算……”   顾九疑惑地凝着郑子衿这到底是隔了几代?   “郑裕安与我爹是一辈的,我爷爷和她爹是同一个郑国公所出,不过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而郑裕安的爹是庶出,她也是庶出,所以不被郑国公府提及了……”郑子衿说道,摸着下巴,转头望着顾九道,“不过,不论如何,南衣哥哥与我亲便是了。”   “贫嘴。”顾九呵了一句,端着凉了些的茶水微抿一口,倒是隔着有些远了。她还是那句话,总觉得那郑裕安是个不简单的。   “你们国公府平时都做些什么?”顾九问道。   郑子衿眉目一沉,笑道:“有官做的便作官,没官做的便闲散着等着祭祀、宫晏的时候撑排场……到了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便将庶出的送进宫去,嫡出的嫁出去。再没事的时候便培养些舞女歌女琴女,这家王孙贵族送到那家高官府邸……”   郑子衿边说边把弄着手中的杯盏。   “细作?”   顾九皱眉沉声说道。   紫黑色衣袍的少年晃着杯盏的手一顿,没有直接回答,却是笑道:“前月慕府送了两个美人给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却将那两个美人转赠给了我爹,我爹说他老了便塞给了我……”   郑子衿离得顾九更近了些儿,柔声道:“好嫂嫂,你瞧我这么小哪里需要什么美人啊,若不我把这美人……啊!”   “遣远一些!”顾九给了郑子衿一计爆炒栗子,“想塞给靳南衣,想都别想!”   顾九说着红了脸,末了,却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凝着郑子衿道:“这两人不会就是你郑国公府的人吧?”   顾九话音将落,郑子衿的脸色顿改,末了,脸上却露出欣赏神情。   “我的嫂嫂果然不简单。”郑子衿狐狸眸子一眯,他随意一语,这女子竟然能猜个十之!   “这两女子是三年前幕府从春香苑选走的良家子,有一人的确是我安排进去的,慕国公疑心段尚书便将这两名女子送到尚书府,倒是段玉荣那厮精明直接送到郑国公府了!”   郑子衿抿了一口茶,凝着顾九道:“好好的两个美人,三年来几经转手却还是处子,真是讽刺!”   顾九恶寒了一下,这世族之间的明争暗斗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   “九爷,这都是将来要面对的,也不是子衿故意说了膈应你,哪个官家不是三妻四妾,就算靳南衣再疼你宠你,一生一世只……”   郑子衿凝着顾九陡变的神情,突然止住,末了,他勾唇一笑道:“子衿别无他意,只是给嫂嫂提个醒,高门之中这种互赠美姬之事,常见的很,南衣哥哥不得不收的时候,嫂嫂也当体谅……”   顾九身子震颤了一下,连郑子衿也发现了她的不同吗?   她不能忍受男子三妻四妾,她只想要一个一生一世极致的唯一……   顾九没有答话,兀自地饮着茶水,一杯又一杯。   原来,郑子衿是故意的……   顾九轻咬着唇,凝着杯中深褐色的茶水,思绪千回百转。   郑子衿是想说,免得日后别人赠歌舞姬妾,还不若收了他的人,也是自家人对吗?   顾九眉头一皱,她不准,别人笑她悍妇妒妇也罢,她就是不准。   从接下了顾九的新样板后,没几日毓秀楼的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于是顾九命卫箕着手再去招些绣娘来。   如此一来十月眨眼就过了,十一月一日的时候,做好的新褙子深衣也送来了。   一件玄黑,一件靛青,顾九仔细地检查整改了一下后才收好,等着末了回园子里的时候给寡月试试。   将将衣服收好,就见紫砂来敲门。   开门,就瞧见紫砂身后站着的白衣少年。   顾九小小吃惊,迎他进来,紫砂瞧了眼二人,抿唇一笑退下了。   “你怎么来了?”顾九狐疑的问道。   顾九边给他倒茶边问道,又趁着他坐下喝茶的空挡里将那新做的褙子深衣拿出来。   “你的新衣做好了,一会儿试试,大了再改改。”顾九柔声道。   寡月瞧着顾九那认真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他一直知道顾九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嗯。”说话间他人已经站起,兀自的红着俊脸褪去外袍,末了,只剩下一身中衣。   顾九熟稔的将衣服套在他身上,待他穿好了,顾九发现是肩膀领子都是适合的,只是袖子长了点。   “我回去帮你改改袖子。”顾九说道,“我设计了一下袖子,没想到做长了,本是想显得手长一些,结果太长了。”   顾九边说边笑,挠挠头,将这深衣褪下后,又给寡月套上褙子。   末了,寡月怀中落出一帖子,正巧落在顾九脚上。   “这是什么?”顾九狐疑了一下,正躬身去捡,却发现那人比他快,已躬下身子。   寡月一躬身中衣的衣带散开了,里头的亵衣又松松垮垮的,正巧从顾九这个方向瞧过去就能瞧到他雪白的胸部……   连胸部上的那道肉色箭伤也隐隐瞧得清楚……   顾九脸颊一烫,移开目光。   寡月将那帖子拾起,笑道:“是宫中女官发的……”   因方才他躬下身子,所以气血逆涌,整个脸都显得通红。   “给你的……”寡月将前半句话说完,又将折子递与顾九。   顾九接过折子,打开来匆匆一看,凝着的眉头愈加紧了。   请她参加皇狩?   “难道这次皇狩很多女子都会去?”顾九狐疑道。   寡月颔首,柔声道:“也许是这样。以往大雍朝就有皇室女子狩猎,只是这前些年狩猎停办了。”   “皇后只是想见一下我把。”顾九合上折子沉声道。   寡月沉郁的凤目凝着顾九,点头。   “她因着以为我姓‘慕’,又听得许多传言,想见我也没什么的。”顾九柔声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寡月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将顾九额际的青丝顺了顺。   顾九如今的身高只够寡月的下巴,目光落在寡月的胸口,“唰”的又红了脸。   这人衣衫不整也不注意一下影响了?   寡月此刻全身燥热恨不得将衣服都褪下,哪里还注意到什么衣衫不整的?   他只顾着自己给顾九弄头发,哪里顾及到他一动那衣服就向下再垮一分,他的“贞洁”也不保一分。   顾九瞧着寡月向下垮的衣衫,目光灼灼,心头生股冲动,就想伸手将寡月身上的衣服扒下算了……   “咳咳,寡月,你别着凉了。”末了,顾九吞了口水,同少年说道。   寡月这才收了手,回神中,目光落在自己已半裸的肩膀上,顿生一股咬舌自尽的自觉。   绯红着脸手忙脚乱整理起自己的衣衫……   正巧这时候“吱呀”一声,紫黑色衣袍的少年“破门而入”。   目光相对,刀光剑影——   “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末了竟是郑子衿红着脸出去。   白衣少年似乎是淡淡的愠恼,淡淡的尴尬,却是满脸的绯红……   竟是有股子“偷情”的错觉。   他慌乱地穿衣,越来越不自在了。   “你慢点,带子都系错了。”顾九余光一扫,提醒道。   也不再给他施压了,回到座位上喝起茶,听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莫名的心底有些好笑。   等衣服换号,少年,依旧是那个清贵风华,白衣翩翩的少年,只是面上红晕未褪,双眸却是平静无波。   “九儿,我先回去了,你,早些……”少年朝着顾九柔声道。   顾九颔首,送他离开。   寡月依依不舍地离开,他想同她一起回去,可是他知道顾九隐月阁幕后主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他凝视顾九一眼后转身离去。   顾九掩门凝着桌上的红笺帖子。   皇家狩猎吗?   若真是这一段时日收到的线报,大雍的军队也许会在皇狩期间回长安,那十一月初五,四日之后,她岂不是要见到那个男人了?   女子清瘦的身影一震,袖间的手捏握得骨节泛白。   她目光落在一处橱窗处,倒吸一口凉气,走了过去,取出里头的酒坛。   她染上了戒不掉的酒瘾,因着在北地桐镇的严寒,因着落崖后难言的骨痛,这酒瘾便是染上了,而她一直想戒,却也戒不掉,又不想阴寡月担心。   如今冬月又至,天气又转凉了,她便是最熬不过这种寒冬,想着今日腿又隐隐有些刺痛便是又要变天了。   她沾酒,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心里有一段一直不敢去正视的记忆,每当记忆在脑海里浮出一星半点的时候,她便会将那记忆强行打压下去,而唯一的方法便是灌醉自己……   孤苏郁,骗走了一段她的岁月。   那段岁月她强迫自己将她规划到不完美之中!   那是不该有的记忆,她爱的自始至终只有阴寡月一人,她的心很小,容不下其他人,就连那个会唤她“娘”的无辜孤洵也容不下……   若是四日后的皇家狩猎自然是不得穿那些拖拉拘泥的襦裙,便是随便择件袍子吧,顾九如是想到。   孤苏郁,他终究是人,是人便是有弱点的,即便是重新站在他的面前,她也不会畏惧他,她一开始就不曾畏惧他。   下一次,若有机会,她绝不会手软。   一小坛酒水汩汩地喝完,顾九脸颊微醺,她撑着走到榻边小躺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顾九回东城宅院的时候已过酉时,那一身酒气顾九想法子消散了些儿。   一回宅院,也没来得及去见寡月,便打热水沐了浴。   倒是寡月先来见她。   寡月已有许久没来顾九房里了,他近期公务繁忙,都是顾九来见她的。   顾九草草收拾了一下,让寡月坐下,自己则去整理衣物。   寡月这才注意到顾九整理衣物的那一张榻。   往日来的时候那榻顾九堆放着东西,也是近几日顾九整理出来放衣衫的。   寡月目光落在那榻上,细瞧了会儿,发现不是近朝的。   末了,他竟是走到榻前蹲下,细细瞧了起来。   “这可是……古榻?”寡月凝着眉问道。   顾九讶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哦,郑子衿说是杨贵妃睡过的,可是那买主给他上了油漆,他便不要了,我见着好就抬回来了。”顾九如今想着那日的事情还觉得好笑。   “这不是杨贵妃的,不是唐朝的……”它的朝代更久一些……   蹲在榻前的少年沉凝道,眉眼低垂,沉郁而又深邃。   顾九停下手中的活,凝着寡月目光深邃。   “这是寿阳公主的卧榻,传南朝寿阳公主于庭间小憩,梅花落于额前,成五出花,拂之不去……”寡月顿下,修长苍白的手抚摸着那卧榻,爱怜而又哀伤。   顾九凝着少年此刻的神情错愕了许久。   一个卧榻而已……至于吗?   等顾九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在吃一个卧榻的醋,更荒唐的是或者是在吃那南朝寿阳公主的飞醋?   末了,室中烛光摇曳,晚风入室,凉意深重,这时顾九听到少年一声喃呢。   “这是当年贤妃入宫第一年,赠送与我父亲的。”   顾九讶了许久,只差立马问出一句,一个皇帝的妃子为何会送他父亲卧榻?   这也太荒谬了吧……   只是顾九突然不想打扰正沉浸在伤感之中的阴寡月,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许久,她放下手中的衣物陪他一起蹲下。   南朝寿阳公主的故事她是听过的,因为寿阳公主是“醉花阴”酒中,正月梅花的花神。   在唐朝乃至于现在都很流行的一种妆容也是因寿阳公主而来,便是“梅妆”。   “贤妃是我姑姑……”   许久那少年抬起眼脸,沉郁的凤目凝着顾九,唇角却带着笑意。   “九儿,谢谢你……”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常人无法体会,他一生都不曾继承阴家一样东西,甚至到最后一个悼念的东西都没有……   因为一场大火当年盛极一时的阴氏,风华尽谢,灰飞烟灭!   大雍顶级的世家,一夜之间倾圮,高贵的阴氏血脉面临孤绝。   而十九年后,他却能见到当年父辈拥有过的东西……这样的心情他已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蓦地,少年一把将女子搂进怀中——   鼻尖酸涩,却难掩心头的喜悦。   得之,吾幸。   ——   十一月初四,寅时,宫门。   参与皇家冬日祭和狩猎的官家和世族子女都整整齐齐地站在宫门前。   寡月站在官员之中,顾九随着女眷们站在一处,依旧蒙着面纱。   这样的盛典无疑是让她不安的,她为民女,竟已面纱覆面,无疑是不妥的,可是她忌惮很多人,虽然她涂了装做了些手脚,可是内心依旧不安。   顾九覆面的白纱上绣着一朵花容硕大的牡丹,她一身寻常的灰色衣裙,颜色淡雅却又不同于白色素得显眼。可一路,也少不了女子们朝她投来目光。   寅时,天还是漆黑的,宫人们提着宫灯跟在禁军后头宫人后头是盛装打扮的女官大人们,再后头是圣辇。   百官跟在步辇后,顾九随着女眷们跟在百官后头。   城北的皇家狩猎林,顾九是一次也没有去过的。   从寅时至卯时经祭坛祭祖,一段冗长的祭文之后,顾九只觉得被冷风吹得昏昏沉沉的,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   顾九倒是佩服那些女子,面无表情,无论跪多久都保持着端庄姿容。   这皇家祭祖无论是谁都得跪着的,连那个有了身孕的叶良娣也不例外。   顾九就在想着一跪两个时辰,对肚子里的孩子没影响吗?估摸着那跪姿也是特别教导过的吧。   终于听到一身礼毕。   顾九是废了老大的功夫才起来,地上是又硬又冷,她的膝盖已经麻木了,早知道祭祀她也要参加就事先准备棉垫子了,不行,这棉垫子日后肯定是要准备的,不然她这本来就受过伤的腿估摸着是要废了!   顾九方起来就觉得自己左脸颊处热热的,她下意识地望过去,就对上一双美丽的眸子。   谢光婵?   顾九认出那桃红衣衫的女子来,是那日同她和萧槿对诗的女子。   顾九纳闷地凝了谢光婵一眼,不明白她为何这般瞧着她。末了,一道目光朝她射来,顾九瞬间懂了。   颇有些咬牙切齿啊……   阴寡月……   那少年不时的朝顾九望过来,他念着她腿有疾不能多跪,又责备自己事先没有同顾九说还要参加祭祀。方才瞧着顾九起地困难的时候便是追悔不已,时不时的朝这方望过来,倒是顾九没发现,别人先发现了……   寡月不明白顾九此刻的心情,一个劲儿地用眼神询问着。   呆子、蠢驴、笨驴……   再看我,再看我,回家吃了你……   顾九在心里默念着。   末了,竟是听到身旁“噗嗤”一声轻笑。   顾九讶了一下,朝那边望过去,竟瞧着那人给她比划起来了!   顾九万分头疼的扶额。   这一扶额,那人算是明白了,那人没了声音,低垂着麋鹿般温柔的眸子,不再有任何动作。   “这靳大人还真关心慕姑娘。”一声低语传来,顾九心头一紧。   “是啊,还没成亲呢就这么护着。”   顾九顿时背部一紧。   “我猜啊,这靳大人以后是个‘惧内’的,真是一物降一物,这气质清冷的靳大人,瞧都不愿瞧萧侍郎一眼,却被慕姑娘收拾地服服帖帖的。”   顾九只觉得一滴冷汗滑落背心……   该死,她的温柔形象一去不复返了!   顾九一路阴沉着脸从祭坛到狩猎场,不知是吹了冷风还是刚才些女子们的话给刺激到了,一路上昏昏沉沉的。   等到了狩猎场,按照女官们指定的地方坐下,她松了一口气,还好是有座位的,不用再跪了。   顾九瞧见寡月离得她不远,可那人自把顾九弄得无语后,一直低垂着头,只是不时的往顾九这边瞧来,又怕被顾九发现,等顾九瞧过来的时候他才仓皇低头。   他数过了,从祭坛到狩猎场,顾九朝他看过来只有两次。   而他,他数不清了……   皇上皇后就坐以后,便是太子太子妃,谢侧妃和叶良娣、三皇子入席,之后是谢相,太傅,四大国公,再之后是靳公和朝中一品大臣们……   再之后还是一段冗长的陈辞。   连顾九也发现了璃王未至。   不由的顾九抬起脸,正巧这时候她一旁的谢光婵也抬起脸,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果然,一番礼官承辞之后,就听闻一阵轰隆战鼓。   战鼓惊天,震耳欲聋。   四座的人都抬起脸翘首张望起来。   顾九紧张地环视这方圆之地,隐隐地有些预感。   她心中的预感和寡月的一样。   许久,那战鼓才停下。   接着,北面那山峦崎岖的山路之间,闪出一人,那人白马红袍,一身金色战甲,手中高举着的是大雍的旗帜,黄底黑字,火红的锦旗边,无比夺目——   “长安!”似乎是听得一声妇人的尖叫,顾九望了过去。   原来那将军是慕长安。   也果真是风流倜傥,俊朗无边的大雍战神。   那战鼓声的节奏逐渐变得强势而激烈,接着千百铁骑从那山峦起伏之地而来。   “报——”那铿锵地声喉在天地间游荡。   这是大雍胜利的战歌,如此一来,满座之人都转身跪地,顾九也照猫画虎的跪下。   “禀奏圣上:西凉二部及其国都祁连已归入大雍版图,俘西凉肱骨大臣四十一人,战俘三十九万余人,请皇上示意!——”   那男子在百米开外,从战马上一跃而下,一展手中明黄的帛锦,大声宣读道。   “好!”   高座上明黄色衣袍的男子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   “来人给护国将军赐座,给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明显一切都逃不过帝王的算计。   夜帝明明是知情的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顾九无奈摇头,她只是感叹阴寡月的预感是可信的,果然西凉的军队在皇狩期间回来了。   恍惚间,她听到无数的铁靴踏地的声音,然后是震耳欲聋的朝圣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将,辛苦了。”夜帝沉声道,将手中的酒水饮尽。   顾九也同其他人一样端起面前的酒水。   只是,那一瞬……   隔得这么远,即使是不看一眼,她也感受到了那个男人阴寒无比的气息……   那吞噬人心的阴寒,那身为将士特有的血性,还带着如秃鹫一般的贪婪——   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魔鬼,或者是被无尽的孤独蚕食到千疮百孔的灵魂?   为什么,要她恨他?   为什么,将要将本来就卑微的她,毁灭到一丝不剩?   那时的她已自卑到了尘埃之中,为什么要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差一点让她永世不敢面对她的爱人……   勇气,那时候的她都差点忘记了这两个字。   逃避着过往,就如同被困于孤府不敢再面对未来的周子谦一样。   一个走不出过去的人,在哪里活着都是一样。   班尔拉的营帐内,夜风说她配不上阴寡月,那时候她也是自卑的那样想的。   一个在常人眼中被人掳走的“妻子”,一个孤身一人漂泊北地,甚至流落“青图”的女子。   贞操于她已是嘘诞。   可是……   她饱经风霜之后,终是堪悟人生,一个爱她,不介意她是否清白,又是否经历过其他男子的少年,她此生此世如何得以弃?   所以,她不说,却一如既往地去了江南。   而那个善良的少年,却始终不离不弃……   顾九头一仰,辛辣的酒水入喉。“平身。”高座上的青年笑道,“众爱将入座。”   顾九随着众人坐到榻上。   这时候她眸光一扫红地毯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却无意之中瞧见那漆黑色的战袍上一抹靛青……   她身子猛地一震。   正当此时,一声传唤:“璃王至。”打断了顾九的思绪。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那处。   桓青衣推着璃王上前来。   顾九狐疑的凝着那绝美男子,他面色有些苍白,虽然薄唇之色正常,但两颊少了些血色,以顾九的经验看来,璃王当是受了伤。   连寡月也微眯起眼,端详起璃王来。   “儿臣偶感风寒来晚了,请父皇恕罪。”   那少年清浅地说道,眸光之中别无波动,不卑不亢,不惊不喜。   不会是来得晚了,应该是恰巧赶至,顾九想到,目光又落在璃王身上片刻,正偏头又对上阴寡月阴鸷的凤目。   ------题外话------     ☆、第六十二章 若你是女子 夜帝对一旁的安雨翎使了个眼色,安雨翎会意上前去代替桓青衣,将璃王推上高台。 “璃王既感风寒,因在府中多加休养的,雨翎啊,替璃王取一件狐裘来。”夜帝愁眉不展的说道。 “是,皇上。” 安雨翎同一旁的女官送去一眼,那女官匆匆行礼后离去。 狐裘取来,安雨翎浅笑着接过,欲亲手为璃王系上。 安雨翎纤细修长的手有意的往璃王脖颈处靠拢,绝美的男子凤眸一眯,伸出苍白的手接过安雨翎手中的狐裘道:“劳烦安总管了,本王自己来吧。” 安雨翎悻悻地收了手,薄唇微扬,朝着璃王一躬后退下。 二人都心知肚明,也都是暗自猜测。 安雨翎想一试璃王脉搏,证明心中所想,璃王又怎会不知。 等一切就绪了,夜帝才吩咐道:“那狩猎开始吧。” 这时候又有礼官匆匆忙忙上前,是因大军突至赶写出来的承辞。 那礼官还没来得及开始宣读,明黄色衣袍的太子便从高座上走至红地毯中,一撩起衣袍跪地。 “父皇,大军远道而至,护国将军和诸位将军大都累了,这次狩猎就由儿臣打头阵吧。” 俊逸的男子薄唇轻动,狡黠的凤目微低垂下来。 夜帝摸着下巴凝着卿灏道:“灏儿既然愿打头阵朕岂能不准,那诸位爱卿谁愿意同太子参与今日的狩猎?” 如此一来顾九算是懂了,这三日她都得在这北城皇家狩猎场度过了?今日是太子,明日便难保不是慕长安,不是孤苏羽了,只要“靳南衣”不被揪上去就好。 “玩点有意思的吧,总是那几人上没意思,朕方才想,这三日四大国公,还有六部的,甚至翰林的都要派人出来。” 卿夜阙拍着龙椅扶手说道。 在座诸位一听都纷纷议论起来。 “皇上,几个国公都不参与了吧……”慕后凤眼一眯,在夜帝耳边柔声道,各自府中的实力自然是不可透露的,倒是这卿夜阙竟是一时起兴提出这种提议! 夜帝眉头一皱,转眼望向各个国公,沉声道:“便依皇后所言。” 这时候有个老臣站了出来:“圣上,太子,老臣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爱卿请讲。” “不若趁着将军们歇息,中书门下三省六部、翰林院还有其他几个院都参与进来,选年轻力壮的数人,然后来一场比试如何。” 夜帝摸着下巴,瞧了一眼已开始议论纷纷的诸位大臣道:“朕觉得这提议甚好,不若就这么决定吧。” 一旁的一个老臣也笑道:“圣上,任何比试都应有奖有罚。” “即是比试,自然是要奖罚分明,那各院都去准备一下吧!”夜帝大笑道。 满座一听圣上定了奖罚,自然更重视起来。 “如此便让六部和翰林的人都去准备准备。”太子同夜帝和诸位大人谦和道,袖中的手却是紧握,和一群不懂骑射的人比试又有何趣味可言? 六部和翰林的一把手们都慌了神,尤其是翰林院这头,都是十年寒窗苦读考出来的文人,又如何懂那些贵族的骑射之术? 翰林这边也无疑是要垫底了。 六部里大多数人也如是想到,翰林的文弱书生又有什么好比试的? 有的一辈子都不曾摸过弓箭的。 “每部派出四个人,那诸部的大人速速去理了名单来吧。”礼官瞥了一眼太子阴寒的脸,擦了一把汗水后说道。 顾九重重的搁下酒杯,还真是能折腾,折腾的翰林院的弱文官们都参与狩猎了,也不知这奖是什么罚又是什么? 六部询问完了,礼官拿着笔纸去询问翰林院的叶大学士,叶大学士抬眼一扫前排坐着的都是几个弱不禁风的身材矮小的学士。大学士脸一红,心里头颇觉得堵得慌,再往后头一望,瞧见中间一排坐着的个子高。 “就他们四个了!”叶大学士随手一指道。 那礼官忙上去登基名姓。 大学士随着礼官走近了才瞧清这四人是谁:古雅、归冉、於思贤,还有一个是正是靳南衣。 叶大学士也讶了一下怎地随手指就是他四人,还有,这“靳南衣”怎么跑到这里坐着了?身为翰林学士怎么不坐到前排去? “大学士,可定下来了?”礼官问道。 叶大学士目光在“靳南衣”身上扫了几眼,个子倒是够,就是这身子听说不行,这一时半会翰林里头也找不到同他一般个头的了,进去充个数吧。 “就他们四个了。”大学士摸着下巴道。 於思贤、古雅等人凝着寡月又瞧着礼官,眼睛眨巴了数下,大学士确定要“靳南衣”去狩猎? “名字一写就不得更改了,翰林院自求多福了。”礼官说道朝着大学士一鞠躬道。 “你们四人中有谁从来没有见过熊、虎、鹿?”大学士沉声问道。 “……” 末了,寡月一人举手。 寡月讶了一下,瞥眼瞧了一眼身旁的於思贤,有些小吃惊。 “你们四人中谁从来没有碰过弓箭?”大学士又道。 末了,又只有一人举手,还是阴寡月…… 寡月又下意识地瞧了眼於思贤,这会儿不光是吃惊了,还带着一丝小鄙夷。 “罢了,罢了,靳学士进去充数吧。”叶大学士擦了擦额际本没有的汗说道。 这一说四周听到的都笑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顾九双手缓缓的爬上额头,神色难看至极…… 这时候有一个公公急急忙忙上前来道:“翰林院的人随咱家去换衣。” 四人随着那公公退下。 将一身官府换去,穿上戎装,於思贤诧异地凝着寡月道:“哇,想不到靳兄看着柔弱,还挺有料的!” 於思贤这么一说,其余二人都瞧了过来。 阴寡月“唰”的一下红了脸,快速的将手中的腰带系紧,又系上一个公公递来的玄黑斗篷。 “这走出去,不晓得的人还真以为你是武将出生呢!”於思贤也换好衣服,手搭在寡月肩膀上,揽过寡月出了衣室。 寡月脸更红了些儿,不置可否。 等衣服换好,六部翰林的约莫二三十来人站到红地毯上给皇上行礼。 四周又传来了嘀咕声。 “想不到两个萧大人都参与了。”一女眷说道。 其余的女眷也瞧了过去。 “咦,哎呀,那个是靳学士吗?啧啧啧,我真认不出来了。”一个女子大吃一惊说道。 接着众女子都瞧过去,寻那“靳南衣”。 “哎呀,本小姐可寻了好半天,想不到就是一开始瞟眼过去最俊的那个,真是人靠衣装,这样一身戎装还真以为是武将世家出身呢!”一个娇滴滴的世家小姐柔声嘀咕道,末了竟是宫扇掩面,羞答答的笑起来。 “确实没有认出来……”这时候有许多女子都嘀咕道,不是说那靳家子,是个病弱的吗?看着是清瘦了些儿,可能是真有痼疾吧,倒是真糟蹋了这一副好皮囊。 “真看不出来这么俊逸的人儿,被传是个短命的……”又有人笑道。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凑过来说道:“听说他只有几年可以活了,连白马寺的溯雪大师都只能续命。” “你又听谁说的?”有女子柔声问道,突然生出一种奈何英雄总陌路的感概,这也是蓝颜薄命吧。 “京城谁不知道啊。” “你小点声,他未婚妻就在后头坐着呢。” 这时候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向顾九。 顾九低垂着头,微抿着薄唇,也不抬眼瞧那些女子,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心中却是无语至极,这些流言也传的真快,白马寺溯雪大师给那人续命的事情都被人传了出来…… 见顾九如斯淡漠神情,女眷们都不说话了。 倒是那些将军那处又起“争执”。 “看来翰林院果真无人了。” 那男子薄唇微扬,轻笑道,唇角满是嘲讽。 翰林院的四人都望向孤苏郁。 众人心中清楚,孤苏郁说的是“靳南衣”。 “咔擦”一声听到一声杯盏被捏碎的声音。 红袍银甲的男子手中的杯盏被捏碎了。 “叶将军你怎么了?”一旁有将军小声询问道。 慕长安闻声也朝夜风望去,似是想到什么,眉头一皱。 “罢了,无事,别大惊小怪的。”慕长安沉稳地开口朝诸位惊讶的将军说道。于是众位将军停止了议论。 听人说靳南衣救了叶将军一命,孤苏郁微勾唇角,想不到那段时间靳南衣竟是随大雍的军队去了西凉。那么这段时间长安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呢? 寡月目光在孤苏郁身上停留了片刻。 孤苏郁能感受到那目光之中的情愫,是恨,剥筋剔骨的恨意…… 真有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学士,他有什么资格恨他? 靳南衣连伤他一根头发的机会都没有! 不。 孤苏郁身子一震,似乎是想起了那日顾九落崖时候的密林处,这“靳南衣”的反常之举,他不是不能伤他的…… 他身负极深厚的内力,这绝非是一朝一夕而成的! 靳南衣…… 孤苏郁抬起阴寒的凤眼,黑袍中的手紧紧地握住。 “咳咳咳,父皇。”安静地高台传来一声少年虚弱的声喉。 “璃王有何提议么?”夜帝闻声望过去。 “咳咳咳,父皇,这些翰林院中人肩不得挑手不得提的,这样的比试缺乏公正,儿臣提议将这三十三人分成三组,儿臣与太子还有慕将军的人各带十一人,这样既能选出最优胜的将军,又能选出狩猎最多的小组,这样来比谁如何?” “本相觉得璃王的提议甚好。”璃王话音将落,谢相忙说道。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太子卿灏也站了出来道:“儿臣也觉得二弟此提议甚好。” 卿泓与卿灏的目光一瞬交锋,这倒是他两兄弟初次达成某些共识…… “哦,难得你二人如此达成共识,哈哈,传护国将军。”夜帝更是难得心情大好,摸着下巴大笑道。 —— “护国将军意下如何?”夜帝笑道。 “臣绝无异议,叶将军和孤将军都可任凭皇上和太子吩咐。”跟了他十几年的大将董光如今在驻守西凉,如今他的心腹也当属叶风了。 “璃王这里呢?”夜帝偏头望向卿泓。 “桓青衣。”璃王唤了一声,又不适地咳嗽起来,他同身后的黑衣人道,“青衣,你去吧。” —— 等桓青衣、孤苏郁和夜风站到红毯之上的时候,礼官将人属分配了一下。 工部四人打散了分到三组。 第一组是礼部五人、户部五人加工部一人;第二组是兵部五人、吏部五人加工部一人。第三组是刑部五人、翰林四人加工部两人。 礼官为难的瞧着桓青衣、孤苏郁和夜风三人。 “三位大人您看要带哪一组。”礼官颇为为难,到底是该将翰林的人打散了放到三组的,可翰林的人死活不同意打散。 “翰林的人由本将来带。”一身红袍银甲的男子上前沉声说道。 礼官擦了把汗水,上前去复命去了。 “如此定了便开始吧。”夜帝说道看了眼天色道:“今日一场一个时辰后天也该黑了。” 战鼓一响,三十多人上马。 夜风领着十一人朝着密林走去。 时隔一年后,与夜风这么近的距离,寡月无疑是欣喜的。 对于夜风有意无意的投来关切目光,他都目光温柔的回应着。 在入林的时候寡月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朝他射来,他下意识地回头就对上萧槿哀伤的眉眼,他眉头皱了一下,却见那女子已策马入林。 他眉头深深一皱,倒不是因为萧槿,而是方才他感受到还有人注视着他的。 这里耳目众多到底不是一个交流的地方,他与夜风还是不得走得太亲近了。 进林后夜风象征性的问了一句:“你们中有谁没有碰过弓箭的?” 寡月红着脸双腿一夹马腹出列。 夜风余光一瞥,额际一滴汗水滑落,末了,咳了一声,红着脸道:“只有他一个吗?” 其余的人都摇摇头。 “咳咳,那靳大人跟我来,其余的人都跟上,狩猎林之中羽箭无眼,大家都别受伤了!”夜风厉声吩咐道。 进林深处一里路后就能见走兽,所以这外围一里路上到底是安全些的,进了林子就难说了,那飞箭无眼,可不是说着玩的。 夜风拿起马鞍一旁的一副弓箭,因他是将军身份特殊,马鞍旁有两副弓,背上更背着一副良弓。 “这样持弓。”夜风做好架弓的姿势,寡月也拿起自己的弓试了试。 “弓架要卧牢,箭要对准你要猎杀的东西,估摸好射程还有你的行马速度。”夜风继续说道。 如此边走边说,没过多久就已进了狩猎林一里内。 “大家小心,都跟紧些儿!”夜风说道,“尔等若是要分开,两人一组,不得分散,狩猎林大,若是一人出事都要快速通告,你们马鞍箭袋里有信号弹!” 如此两两组队,都散了,原地剩下寡月、夜风还有归冉和刑部的别韫清四人。 别韫清微抬起冷凌的面,凝着归冉沉声道:“归侍讲,靳大人不会骑射,那你便随本官一处吧。” 别韫清说完转身策马离去,他为刑部侍郎居三品品阶同阴寡月一样,所以他对归冉可自称本官,无需多顾及礼仪。 归冉瞥了一眼寡月,似是眉目一沉,跟着别韫清一道去了。 只有两个时辰,众人心里都清楚时间紧迫,况且熬到现在未曾用膳,众人体力都有限。 见人都走了,寡月才道:“你累不累?” 夜风知他的意思,摇摇头道:“不累,不过是赶路而已,路上都有休息,走吧,跟着我进林。” “嗯。”寡月一夹马腹跟了进去,再往里头走些,寡月就能瞧到一些灰色的兔子。 夜风每每一张弓便是百发百中。 末了,夜风转头望向寡月,狐疑道:“你怎么了?如何不张弓?” 寡月僵硬的手动了动,下意识地去摸弓,却发现只有弓,箭袋也不知道落在哪处了…… 寡月尴尬一笑道:“倒是天不让我杀生……” 夜风勾唇将马鞍处的箭袋递与阴寡月道:“不,你必须得会。” “身为男子又岂能不懂骑射,倒是糟蹋了这一身戎装。”夜风笑道。 寡月不置可否接过夜风朝他扔来的箭袋。 “嗖”的一声,似有一物从林间而过,夜风是何其灵敏之人,耳朵好一瞬便辨别了方向,鹰励的凤眸一扫,朝着东方一望。 寡月也非一般人,闻声望过去,竟瞧见一只梅花鹿的身影。 夜风厉声一吼道:“追!”他已策马奔了过去,手中的弓早已已架起。 已然惊动了那只路所以就只得追。 寡月反应很快,腿踢着马腹,一边架弓—— 坐骑的速度很快,寡月将弓拉到最大的限度,心中已估算好了射程。 “嗖”的一声,那箭羽划破气流的声音从夜风耳边划过,夜风讶了一下,偏头回望阴寡月,他本能的反应是:到底是第一次拿箭的人,这么远的射程也敢挑战。 正当他勾唇回望,哪只可能早就已经“逃逸”的鹿时,却发现,百米之外那绿影斑驳之中,愕然躺着一只梅花鹿。 夜风小吃一惊,眉头一皱,驾着马朝那鹿而去。 一件射中下颈! 这无疑让夜风又吃一惊。 夜风转身下马,想瞧得更仔细一些,那肚子还在起伏的梅花鹿确实是被射中了下颈而死。 阴寡月不光是在这么远的距离射死了这只鹿,也完全考虑到了这副鹿的皮毛,他难以想象他是如何从那个角度射中梅花鹿的下颈的。 方才夜风就在计较,从他的未知若是射中了鹿的肚子,好好的一块鹿皮也终究是有了缺陷的! 这人倒好! 阴寡月不疾不徐的跟着夜风而来,一箭射中,却没有开心,很漂亮的一只鹿,那温柔的眼神让他心痛,可是他却一箭送它归西。 不可否认,一开始的时候,他看中了它的皮毛,想着可以给九儿做件御寒的裘袍,可当箭射出去他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山野,不过是皇家的狩猎林,饲养着无比可怜的“宠物”。 “没有想到这开门红是新手猎的。”夜风笑道。 寡月勾唇一笑,这时候就瞧见两个侍卫骑马朝这方走来,他们要拖走这只鹿,可是放下他们远远的没有瞧清到底是谁射中了这只鹿。 夜风凝视一眼寡月沉郁的凤眸,突然间懂了什么,转身上马。 那两侍卫上去脱路,瞧见了鹿侧颈下的箭羽讶了一下,这也太厉害了吧。 再一看是慕营将军特备的红色箭羽。 “就是说么,你眼花了,怎么可能是那个大人射的,这箭就是叶将军的。”一个侍卫同另一个侍卫道。 “可是方才他们二人都张了弓啊,而且,我看到……好像……”另一个嘀咕道。 “你也知道是好像!抬鹿吧。” 当这梅花鹿被抬上去的时候,大臣们都讶了一下,这才半盏茶的功夫就抬上一只鹿,这是今次狩猎的“开门红”啊。 一般皇狩是最重视“开门红”的,众位大臣都嘀咕道。 夜帝摸着下巴道:“这是哪队何人所猎?” 那抬鹿的侍卫道:“是叶将军的红羽箭。”倒是答的滴水不漏,也没说是谁猎的,倒是连着这两个侍卫都不知自己有没有瞧清楚。 “叶将军?护国将军营的吗?” “回圣上正是护国将军营叶风叶将军。”那侍卫答道。 夜帝摸着下巴道:“不错,大雍有此虎将可喜可贺,希望今日皇狩能猎到更多大物,夜里的篝火盛会,爱卿们也好尽兴!” 如此一来满座的人都大笑起来。 顾九倒是同这夜帝想得一样,男人们便多猎些吧,这样她就有口福了,篝火盛会,这自是不错的,烤活物,还是大雍皇宫御膳房的厨子烤的,肯定没话说。 肚子咕咕叫了几声,顾九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她面前的茶果六块也只剩下一块了,她下意识地瞟了眼一旁的其他女子面前的茶盘,多数是六块未动,也有的还剩四五块。 终究是学不来那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顾九瞧了眼日头,还有一个多时辰,这一块茶饼怎么够她撑过去? 又过了很久很久,顾九已看到西边泛红的天际,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吧?但愿阴寡月傻人有傻福…… 顾九只觉得腿软,浑身乏力,跪坐着这么久了,大伙都不累吗?她好想坐皇上坐的高椅子,或者璃王的大轮椅都可以…… “咕咕……” 顾九下意识地低头发现,却察觉到不是自己肚子在叫,她一偏头,瞧见谢光婵微醺的面,秀眉抖了抖。 谢光婵薄唇一抿,羞得低下头去。 顾九正摇头,却听到满座又传来一阵唏嘘声,她一抬头就瞧见远处一人扶着一人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高座上的夜帝问道。 “回圣上,萧侍郎受伤了!” “哪个萧侍郎?” “女的。” 这样一说,萧太傅也愣了一下。 夜帝迟疑一瞬后赶紧道:“快传太医。” 太医与医女已经赶过去了。 原是萧槿肩膀受了一箭,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箭呢?”夜帝问道,人已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满座的官员都是一讶,只当是夜帝因着受伤人是萧槿又是萧太傅之嫡女才这么紧张的。 “回皇上,那箭是寻常的箭没有标示。”一个侍卫上前来道。 “将萧大人的伤赶紧包扎好,朕一会儿问话!”夜帝的面色十分难看,若是有标示还可知是无意的,没有标示不就表明是故意而为? 竟然有人想到杀萧槿! 高座上明黄的衣袍的青年袖中的手紧握。 “皇上……”礼官唤了一声,想问皇上这狩猎还继续吗? 果然回过神来的夜帝瞧了一眼天色道:“这天也将黑了,提前鸣鼓吧!” 轰隆的战鼓的响起。 林中。 夜风与寡月在林中骑着马,箭袋中的箭已所剩不多了。 “我无话了,你这哪里像新手,新手一出手就是麋鹿貂子。”夜风摇头苦笑。 寡月没有回夜风的话,此时天色将黑了,林子里头尤其暗…… “这是哪里?”少年沉郁的声音响起,把夜风都唬了一跳。 夜风环视一周,也发现此处上次去岁同孤孤苏郁比试的时候他也没有走过。 “咦,我不知道呃,这是哪里?皇家狩猎林里头还有这样的地方?”夜风狐疑了一下,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视野,“也许我们已经走很远了……” 再环视一周,夜风骑着马原地打转道:“完了,我都不记得原来的路了!哎,都怪那该死的雪狐!” “嘘……”一身玄黑戎装的男子低声道,双耳微凛,似乎能听到水声,是林中泉水的声音,这里有水便不会不是绝路。 末了,寡月朝夜风笑道:“我早说过雪狐是有灵性的猎杀不得。” “该不会是遇上什么妖魔鬼怪了?不会是妲己变得吧?”夜风回头朝寡月道,末了大笑出声。 寡月白了夜风一眼,不过是只狐狸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们回去吧。”寡月说道,“时候不早了,一会儿就该结束了……” “谁!” 少年双耳微凛,猛地回头,望向身后的林子,入眼的却是一野绿色,哪里有什么人影? 夜风又是一骇,凝着寡月道:“你这一惊一乍的……” 寡月没有理会,微闭目,方才明明闻到一股血腥味,还听到了枝桠轻微断裂的声音。 “回去吧。”末了,寡月轻声道。 夜风凑近了些道:“你知道路?” 寡月摇头。 夜风脸垮下来。 “找找吧,你是将军,你自然能找得出来。”寡月云淡风轻的说道。 夜风白了某人一眼。 —— 狩猎校场。 “回皇上,叶将军和靳大人不知所踪!” “……” 满座又是一阵议论声沸腾。 顾九就只差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好在她跪坐了一日腿都软了起不来身。 “确定他们是在一起的吗?”这时候慕长安从座位上站起,朝那侍卫问道。 “卑职瞧见夜大人与靳大人跟着一只受伤的雪狐,跟了一段路,却跟丢了。”那侍卫再说道。 “再找!”慕长安通那侍卫说道。 在座的人一听是追着雪狐的时候,都不禁讶了一下,郎凌霄和慕后的神色也变了。 无疑女子最青睐的便是雪狐的皮毛,雪狐的皮毛与白狐的不同,它不是白的,而是银白的,还带着一层罕见的光泽感。 倒是可惜了…… 女眷们都如是想。 郎凌霄更是神情黯淡了不少,这雪狐若真是猎到了,她想方设法求过来便是,竟是让跑了。 远远的又听到一阵马蹄声。 “是叶将军和靳大人!” 有人高呼一声,闻声望过去,顾九不安的心也定了下来,不远处的於思贤也长吁一口气…… 慕长安最先迎了上去。 寡月和夜风没料到所有人都回来了,肯定是有战鼓和烽火的,这战鼓是整个狩猎林都会听到的,就算没听到战鼓,烽火也是该看到的,他们竟然浑然不觉…… 他们到底是迷路去了一个什么地方?寡月眉目低垂,深邃无比。 “回来便好。”夜帝说道,“众爱卿女眷先行回营,准备夜里的篝火盛宴。” 这一声如同大赦一般,顾九长吁一口气,随着众人道:“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台上,璃王卿泓咳嗽数声朝夜帝道:“父皇,儿臣身体实为不适,今日的篝火盛会儿臣便不参与了,望父皇见谅。” 夜帝面色一沉,许久才道:“那璃王便退下吧。” “儿臣谢父皇。”卿泓柔声道,声音有些轻微发颤,青衣赶紧将卿泓推到一边些,让出道来让夜帝和慕后等人做退。看来夜帝对萧侍郎受伤之事,对他不是没有怀疑的,萧槿,似乎他忽略了萧槿入朝为官的缘由…… 想到这里卿泓凤目一眯。 皇上离席之后,众臣才做退,礼官们忙着清点方才三组所打的猎物。 顾九终于得以喘息,站起身,又差点再跪坐下去,她想她不能立刻起来,又在坐榻上坐着揉了许久她的伤腿…… 偏头,她就瞧见谢光婵也还坐在那里,也似乎是在揉腿,只是人家文静内敛,没她那么动作大。 顾九发现她一直盯着某处,她顺着谢光婵的目光望了过去,眸光一滞,心头一紧。 璃王被青衣推着上了御赐四轮的华丽马车,这是因上次璃王平瘟疫立功后,皇上赏赐的。 青衣十分麻利的将璃王抬上车。 车门被关上,隔绝了外头人的视线,车夫上车,四轮车缓缓驶动,出了人们的视线。 这车从城北一直到璃王府门前才停下。 青衣又熟稔地将璃王抬下车,直推着璃王朝琉璃殿而去。 一路的宫人行礼都被无视。 青衣推着璃王直接进殿。 “都退下。” 殿前的人都被唤走,“嘭”的一声大门紧闭。 青衣将璃王推到内阁,一身紫色锦袍披散着发髻的少年赤着脚迎上前来。 “王爷……” 渊已有许多日没有见到卿泓了。 凝着卿泓已渐渐丧失血色的脸,渊哑声一唤:“王爷,您怎么了?” “不碍事……”卿泓说道,又同身后的青衣道,“青衣,不要再逗留了,快去别院。” 这一声吩咐竟是让青衣和渊都是一惊。 “是。”青衣不敢违背命令,又担心王爷的身子。 渊却是赶上来:“王爷,您,您受伤了……” 卿泓将渊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移开。 “渊,我不碍事,你无需担心。”说着催促着青衣离开。 青衣从密道而出,走出密林又是一辆并不华丽的马车。 琉璃殿中,渊却是一脸的困惑,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卿泓…… 在以往的岁月里,卿泓是从不愿意瞒着他什么的…… 而今日,他受伤了,却不愿意向他透露他为何受伤。 而且这半月里他去了哪里他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渊竟是平生初次生出一些困惑来。 他抬眼想看看窗子外头的世界,却是一眼的黑。那窗子都被密封着的,他又如何能看到外头的世界? 他只是想了解一个人的全部……为什么,不可以…… 卿泓,他又是为谁而紧张,为谁而激动着? 他这一生接触过的人,就只有一个卿泓啊…… 渊“腾地”一下跌坐在地,屋内书案上的画稿落地。 一副绝美的牡丹绯衣图散落在室内的地面上,簌簌无声。 —— “快点,青衣。” 车内璃王吩咐道,车外一身车夫装扮的青衣猛地赶着马车,心头的不解都要衍生成一种怨念了…… 王爷,你何苦…… 王爷莫非? 青衣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温柔的目凝着前方的路,心中却有些不平静了。 车至城南别院处停下,管家听到声音立马迎上来。 马车进院后,管家立马关上大门。 “人醒了没有?”一下车卿泓便问道。 管家自是知晓主子问的是谁? “没……还没。”管家低头说道。 “快带我去。”卿泓吩咐道,自己已去转车轮子。 青衣忙推着车,管家走在前头。 从青石台阶处,一树海棠花影处,就能看清那屋内的灯火,镂空雕的梨木大门,屏风遮挡在榻前,却看不清榻上人的脸。 “阿七……”少年一声喟叹,手一扬示意身后的人停下。 “主子,你的伤口还没有上药!”青衣挣扎着说出自己心中想说道呃话。 “不碍事,我自己来,屋里有药。”卿泓说道,兀自转动着车轮,朝着将将由管家打开的门而去。 管家退下,青衣站到了院子中。 卿泓掩上门,朝着床榻移动去。 四页屏风,他长长的身影赢在上头,身影一转又朝床榻那处倾斜而去。 榻上的男子睡得安详,一身妖冶绯衣退下,只着了白色的中衣,绝美的面容上眉目深凝…… 泓…… 一声呓语,让榻边少年一震,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没有刻意在意,轮椅上的少年径直的执起榻上男子落在被褥外头的手,掩盖在被子底下…… 梦中唤着的除去亲人,还会有什么人? 他知道自己曾在梦中唤过三儿。 方才他定是听错了,或许只是一个单音节的字,没有任何意义…… 轮椅上的少年双颊升起薄红,眸光温柔的凝着榻上男子。 若你是女子,该有多好…… 蓦然间,脑中灵光丝一股闪电般疾驰而过,少年身子猛地一颤,手仓皇地搭在车轮上,后退一步。 他,如何会做如此荒唐的设定?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可原谅…… 昏黄的灯影之中他无奈高扬起唇角,不过是一世终老无依的宿命,为何要希求可悲的情爱,他的一生都为三儿,不可能再为其他人沉沦。他那些可悲荒唐的设想不过是一场泡影。 不过是十岁那年一场际遇,祁连,慕华胥,他便是这么多年一直萦绕他心头,一朵不散的妖冶牡丹,便是这一次,他救了他一命,还清了,了了一场恩遇,便是红尘之中,英雄末路!再无了牵连! 可是。 慕七…… 少年紧握住袖中的手,他绝美温柔的凤目又不甘地在榻上男子的脸上一扫。 一眸暖意。 ------题外话------ 悄悄话:渊还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另一种生物:女人…… 顶着锅盖逃走……票票票票……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六十三章 仇人见面! 顾九随着宫人们进了营帐,女眷们多三两一个营帐,她与谢光婵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女子住一处。 将进营帐那宫人离去后,那两女子就去翻自己的包袱。 顾九有些小吃惊,没料到她们还带了包袱。 谢光婵和那女子都准备了零嘴,她们随便吃了些垫着,顾九可觉得愈加饿得慌了,无奈她只好往自己的床榻上一躺。 末了,她听到窸窸窣窣地脱衣声,睁开眼一侧脸就瞧见谢光婵在换衣。 先前素雅的衣裙褪下,她换上了一件华丽又不觉艳俗的裙裾。 顾九眯眼一看,只觉得这谢光婵到底是个不逊于萧槿的美人,年岁小了些,气质虽青涩了些,也不输于萧槿,也难怪她心高气傲…… 若是没有猜错,谢光婵倾慕的人是……倒是眼光独具一格。 谢光婵和那女子换完衣裳瞧见顾九没有动作,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不由地望过来问道:“慕姑娘,你怎么还不换衣裳?” 顾九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末了,对上谢光婵美丽的眸子,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带行礼。” 谢光婵明白过来,可她只带了一件衣裳,也爱莫能助了。 “慕姑娘,一会儿宫人们就要来请了,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衣裳,倒是脂粉铜镜可以借你补妆。”谢光婵柔声谦和道。 顾九错愕了一瞬,却是笑道:“多谢姑娘好意,不必了,我想趁着这会儿多眯一会儿。” 顾九言罢闭上眼睛,确实是累了,腿疼的都走不了路了,一会儿还要去受苦。 谢光婵瞧着顾九那般慵懒模样,心头微讶也不知这样的女子是怎么教养出来的。 “慕姑娘,我这有些糕点你要吃吗?”谢光婵朝着床榻这头说道。 躺在榻上的顾九不由地皱眉,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这女人连睡觉也不让她安心睡…… “不必了。”顾九说道翻了个身,转过去继续睡。 屋内的另一个女子轻哼一声,可顾九没有听到。 那女子也同谢光婵一样换好了衣裳,正在修补妆容。 顾九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女官来传。 “慕姑娘,快醒醒,盛宴要开始了。”谢光婵拍着顾九的肩膀唤道。 顾九秀眉皱了皱,嘤咛一声,缓缓地睁开睡眼。 “嗯……” 女官站在外头,深凝着柳眉。 顾九快速地起身,将脸上的面纱绑得牢靠些儿后,跟着谢光婵她们走出去。 “姑娘这面纱最好是取了。”那女官大人冷冷地说道。 顾九朝她一福道:“民女染了风寒,怕传给其他人了,所以……” 那女官一听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刻意离得更远了一些儿,生怕顾九将风寒传给她了。 “都速度点吧。”那女官冷冷地说道。 顾九同谢光婵去的时候,盛宴右侧的大部分的女眷都到齐了,左侧的百官也正在陆续入座。 宫乐歌舞也已经演奏上了。 等百官都坐下后,才见夜帝、慕后、太子、太子妃、三皇子等人陆续登场,又是让顾九苦恼的跪拜仪式。 低垂着头足足半刻钟以后,才听到一声“平身”。 果然如顾九所料篝火盛宴的吃食很是丰盛。 顾九有幸独享一只烤野兔,那鹿的肉她只分到一小块。 肉烤得很嫩,还没等到吩咐,顾九便大快朵颐起来,反正隔着这么远,上头也瞧不到,她边吃着边用目光打量着百官那头,想寻到阴寡月的身影。 因为位置不同于白日的时候,所以她一时间还不知道翰林院的人坐在哪里。 顾九抬眼的时候发现一旁的谢光婵也同她一样四处寻找,旁人也不知她在找着谁…… 顾九却隐约猜到她在找谁。 确实没有寻到阴寡月,正当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顾九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朝她投来,她心微微一动,下意识的瞧了过去。 那人麋鹿般温柔的凤目凝着她,唇角含笑,微微抬起手中的酒杯,朝她点头。 原是坐在那个角旮旯之中,让她好一番寻找,顾九“噗嗤”一声笑了,端起桌上的酒杯朝他点头。 “不知羞。”一旁谢光婵红着脸低咒一声。 顾九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褪去,她缓缓地放下酒杯,阴寡月也收回自己的目光。 此刻舞乐中,有几个身影朝这处走来,因为众人皆坐着,那几个走动的身影看着尤其突兀。 “是萧大人来了。” “萧大人醒了!” 顾九瞧见被医官扶着的萧槿朝红毯处走来,她上过妆,看不出气色好坏,一身淡黄色的裙裾又尤显得她皮肤白皙,在她走上红毯后她推开一旁扶着她的医女,稳着步子上前走去。 那医女骇了一下,抬眼凝了眼萧槿后,恭敬地低下头去。 舞女们都纷纷退开些,给萧槿让出道来。 “萧侍郎?”先是慕后一讶,惊愕地瞧着萧槿又瞥了一眼一旁的夜帝。 “萧侍郎伤势如何了?怎地不在营中休息,朕已同御医说了萧侍郎可以于营中休养的。”夜帝皱眉道。 萧槿一提衣裙在红毯上跪下。 “臣叩见陛下,臣无碍,百官接至,臣既无碍便不得缺席。”萧槿淡声说道,美目里多了一丝憔悴。 满座讶了一下,这话从女子口中说出,还着实是让人刮目相看一番。 夜帝眸光一闪,沉声道:“来人给萧侍郎赐座。” 有两名女官搬着一个梨木大椅从东侧而至,放在百官前头,比邻丞相之席位,这时候众人又是一惊。 连萧槿都心生异样,眉头一动。那两名女官又要上前来扶,被萧槿拒绝了。 “院正。”待萧槿坐下后,夜帝又是一唤。 御医苑院正不疾不徐地上前来。 “萧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回圣上,萧大人的伤势并未伤到要害……”院正停顿片刻后又道,“也许是隔得较远,间并未深入,只是破了皮肉,圣上无需担心,萧大人不会有事的。” 夜帝紧皱的眉这才舒展开来。 “退下吧。” “是。” 夜帝又望向萧槿,凝眉问道: “萧侍郎是在何处受伤?有未看到什么蛛丝马迹?” 夜帝如此一问,满座都安静下来。 萧槿眉目一动,睫毛轻颤,末了,准备起身答话。 “萧侍郎坐着回话。” “是,皇上。”萧槿微红着面道。 当她抬眼,对上众人期待的目光,美丽的凤眸定格在一人身上,柔声道:“是靳大人。” 一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靳南衣” “萧大人何意?”有一位老臣不解地问道。 “难道是靳大人放得箭?”又有一位高官说道。 此刻许多人脸上都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多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凝着“靳南衣”。 “不。”萧槿一声反驳道,“是有人要害靳大人,本官为靳南衣受了那一箭!” 本官为靳南衣受了那一箭—— 此句,无疑是让寡月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顾九手中的瓷杯也滑落,幸而酒水泼在了衣裙上,没有发出让周围人吃惊的声响。 萧槿代“靳南衣”受了一箭? 可是真真实实的受了一箭? 这一箭,顾九懂,救命之恩对于古人来说的意味,她都懂。 萧槿,她意欲何为? 不是所有的救命之恩,都能以身相许的…… 可是,萧槿替阴寡月受了一箭,阴寡月便要为了这一箭记住萧槿一辈子吗? 不,她自私地不允许。 顾九仓皇抬首,凝着远在几十米之外的萧槿。 周围的女眷都抬起头望向她,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 而此刻,“当事人”却一直低垂着头。 有官员开始因“靳南衣”的不理会产生埋怨的时候,他仍旧不理会的低垂着头,那麋鹿一般温顺清澈的眸变得幽暗,眸深似海。 不可能有人在百米开外箭指着他,他和夜风都没有丝毫的警觉! 就算他的警觉没有了,那夜风身为军人的警觉呢? 夜风,同样带着这样的疑问。 若不是他二人完全丧失警惕,便只有一个原因…… 寡月这才抬起眼望向萧槿。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要让他靳南衣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反驳她吗? 让众人认为,靳南衣拒萧槿之恩情,不认救命之恩,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萧槿这一刻才从这个少年眼里读到慌张与不解,终于有了平静淡漠以外的东西…… 可是下一刻,靛青色深衣的少年又仓皇偏头望向另一处。 他只是一瞬间想到了他的九儿…… 九儿,一定是对他失望至极。 “萧大人,末将想问您那箭是从何处射来,您又是在何处受伤?” 正当众人议论之时,一声清而利的声音从百官中传来。 众人都望向那男子。 萧槿眉头一皱,望向那男子,英俊眉目,皮肤微黄,五品将士的着装,却有一股难言的尊贵强势气息。 因着是篝火盛宴,群臣的议论都很随意。 “当时使出紧急,本官……记不清了。” 萧槿微红着脸说道,纤纤玉手抚上额际。 “还有,那羽箭为何是射向靳大人的,难道本是有人想射杀靳大人?”夜风一出此语,余光微微瞥向一旁不远处的某个黑衣人,“而且……末将一直跟在靳大人身旁寸步不离,萧大人,你看清了,那一箭是射向靳大人的……” “还是射向末将的?”夜风鹰励的目光落在萧槿脸上。 这一时候,众人的议论声更加激烈了些。 “你……”萧槿怒瞪杏眼望向那人。 “萧大人,这份恩情末将替靳大人领了,萧大人意下如何?”夜风勾唇再道。 “哈哈……”这时候满座爆出一阵大笑来。 “……”萧槿因激怒牵动了肩膀的伤口,她低呼一声,伸手紧捂住肩上的伤口,这时候有医女上前来询问。 “萧大人,您没事吧?”那医女忙问道。 “无妨,牵动了伤口而已。”萧槿皱眉说道。 那医女还想说什么,却被夜帝打断道:“既然当时之事紧急,已无人能说清,那么萧大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众卿家不要再议论了。” 说着卿夜阙缓缓地伸出手揉了揉头,恍惚间他又瞥向方才说话的暗红色战袍的男子,眉头微皱起。 末了,夜帝摸着下巴又道:“萧侍郎到底是救靳大人受了伤,靳大人…。” 夜帝话音将落,那一身靛青色深衣的少年便从座榻上站起,朝着夜帝一揖道:“千金难报救命之恩……臣明岁三月将大婚,便请萧大人为臣之贵宾……美酒佳肴盛情款待!” 少年如是一说众人皆是一讶,既然没有唐突的地方,却也看不出对这恩情的不重视。 倒是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萧槿秀眉抖了数下,脸色愈加阴沉,一咬牙偏头不看那人。 孤苏郁黑袖间的手已不经意间紧握,他将回长安还没有联络上他的人。 靳南衣要成亲了? 除了那个女子他还会娶谁? 孤苏郁薄唇紧抿,阴寒的目光在一旁“靳南衣”身上落了许久。 在高座上慕后微讶了一瞬,突然想到了什么,凝着夜帝笑道:“臣妾差点忘了,臣妾至此刻还未见那华胥楼主的妹妹呢,就是那传言之中靳大人的未婚妻子……” 慕后如此一言,满座的神情都松动了不少,没有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明理的都以为是慕后在给萧槿解围,这萧槿可是钦慕靳南衣的……又怎生好意思去参加人家的婚礼? 太子妃也干笑了笑道:“是,儿臣也想见见,听说母后给下了帖的,不知是否在这些女眷当中?”“自当是来了的。”慕后唤了一声,“女官。” “在。” “去传慕姑娘。”慕后吩咐道。 “是。” 如此一来倒是让寡月不安起来,身后一股阴寒之气朝他袭来,他顿感一阵战栗的阴寒。 孤苏郁……他又如何会忽略这个人呢。 顾九见有女官朝她走来,也心知要发生什么,慕后要见她,在意料之中,那帖子下给她就要要她来的。 没有想到这么快,还当着群臣百官的面。 “慕姑娘皇后有请。” 因着她姓“慕”那女官也和气了不少。 顾九起身深鞠一躬后,随着女官离去,将众同龄女子倾羡的目光抛之脑后。 真的,没有什么好倾羡的,站在这里于她而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们不会懂……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九微挺起胸膛,随着女官向前走去。 这个世界很现实,即使是满城风雨一次,转身之后,贵族还是贵族,平民还是平民,商人女还是商人女…… 慕氏予阡,一时的名声大噪,也不可能减少人们对于萧槿的青睐。 而于她顾九而言,一夜之间的华丽转身,她不需要。 就如阴寡月所言:世间再寻常的人也会有他存在的价值,有些人再优秀也总有人认为他不堪,有些人再不堪,也会有那么一个人,视他为唯一。 “吾皇万岁,皇后千岁。”顾九在离着高座较远的地方跪下。 她能感受到夹杂着不同情绪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不安又彷徨,而她只好屏住呼吸,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三、四年的诸多磨难磨砺了她的性情,她不再是初来乍到那个性情急躁的顾九…… 无论将要发生什么,她都做好承受的准备。 “跪近些儿吧。”她听到高座上的女子沉声说道。 顾九站起身,这一瞬她突然觉得那瘸过的腿传来一阵刺痛,她一咬牙将那痛感给忍了下去,向前走了许多步,离得近些。 跪地的那刻,她顿然感受到周身似乎是被寒冰包裹,似周遭的气息沉凝了一般…… 她的心底有一股声音呼唤出那三个字眼,让她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吾皇万岁……皇后千岁。”她几乎是咬牙说道,浑身止不住的轻颤了一下。 “抬起头来。”高座上雍容华贵的女子沉声再道。 顾九缓缓抬起头来,面纱遮住她大部分的面貌,她又隐隐听见旁人的嘀咕声。 白纱上的牡丹花绣在右边脸颊上,倒是远远看去,别样风情。 慕后和郎凌霄眉头都是一皱,倒是郎凌霄先开口问道:“怎地蒙着面?” 慕后也动了动身子,凝眉道:“慕姑娘,面纱褪去示人吧。” 站在顾九身旁的女官也冷声道:“皇后请姑娘褪去面纱。” 顾九想开口说些什么,抬眼凝着慕后冷凌的面,还有郎凌霄咄咄逼人的眼,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夜帝,她觉得自己再解释,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她白皙的手缓缓地向颈后移去。 这时候,顾九感受道自己右边脸颊处火辣辣的烫,她偏头瞧了过去正对上一双焦灼的目,那人正站起来。 顾九用眼神示意他:不要。 许久那少年才缓缓地坐下去,幸而群臣中对方才那一幕没有多大的动静。 面纱滑落,浓脂厚涂的面,绛红的唇,胭脂上的正好。 的确很美,可是脂粉涂得太厚了些,倒是像刻意的…… 顾九感受到周身阴寒的目光消散了不少,不知怎么她竟是长吁一口气。 瞧见顾九容貌的萧槿,微皱眉头,唇角却是微扬,不过一个脂粉堆砌的美人……洗尽铅华之后,又是怎样的容貌? 真是没有想到,清风皓月如他靳南衣,竟是喜欢浓脂厚涂的美人! 想着萧槿不禁神色黯淡,肩头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是个美人。”慕后象征性的赞叹一句。 “皇后谬赞。”顾九淡淡道,眸光不改平静,又缓缓地将面纱系回去。 她轻浅的言语让慕后微微有些不悦,却也未发作,只道是乡野女就是乡野女,没个名门闺秀的教养。 慕后随意地问了一些有关华胥楼主,就是她“哥”的事情。 顾九倒是替慕七隐瞒的极好。末了,慕后一挥手,只道:“退下吧。” 顾九双手覆地,行了极礼后随着女官退下。 在起身,转身的那一刻她长吁一口气。 也以为,一切都将瞒天过海了。 后来的宴会上,皇上依照原先的旨意奖赏了今日狩猎的最末的一组,美人奖赏了一个小铜鼎。 这铜鼎倒是让顾九想到了:钟鸣鼎食之家。 青铜时代早已远去,却也不会淡去得到的人对这小铜鼎的喜爱,终究是圣赐之物。 只是到了今岁过年的时候,顾九才知道那铜鼎被阴寡月拿去装焦炭,变成小火炉了,顾九只是不置可否的轻笑。 一切风平浪静,从篝火盛宴她面圣,到盛会结束,顾九都觉得寻常平静,没有人再来传召过她…… 回到营里她便倒头就睡了,同营的两个女子,嫌恶的瞧了她一眼。 知道她们介意她什么,不洗澡不洗脸就这么睡了…… 顾九只是在想,若是褪了妆容,她明日又该如何过?便倒头就睡吧。 如此,浑浑噩噩在狩猎场里头,又过了一日,听人说,军队,回营了…… 顾九不上不下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想着明日早晨便可以结束着伴君如伴虎、生不如死的日子了,她莫名的欢愉。 那便不洗澡了…… 营帐内充斥着花香,谢光婵和另外一名女子在沐浴,一名女官一名宫人站在外头。 顾九脸一红往营帐外头走去。 那女官和宫人只是瞧了她一眼,也没有阻拦。 顾九在翰林院的几个营茬前转悠了半天。 於思贤瞧见了她,走过来笑道:“九姑娘来找南衣的吗?” “嗯……”顾九应了一声,无人知晓面纱底下薄红的面。 於思贤勾唇道:“九姑娘等着,我唤他来。” “谢谢於兄了。”顾九急忙冲着他道。 没片刻,那人就急急忙忙地从一处营帐里头出来,似乎是边走边整理衣裳,顾九远远地瞧着那人的头发还微微有些湿漉漉的,想是将将沐了浴。 想着顾九明眸一闪,似乎又生出什么“阴谋诡计”来。 那人随着她走远,离开了营茬,也渐渐接近树林。 瞧着没人了,顾九朝寡月贴了上去。 一股混合着汗水、脂粉、还有不知名的花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寡月讶了一瞬。 顾九就是知晓他轻微洁癖,却偏生要靠着他。 还在他耳旁道:“我两日没……”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搂在怀里。 他搂着她,月牙儿弯弯,淡淡的光芒洒在二人身上,倒是顾九错愕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伸手反搂住他的腰。 “想我没有?” 顾九又是一震,下意识地她伸出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天啊,她有没有听错? 阴寡月也会问这种话? 感受到怀中女子的动作,少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儿,柔声似水道:“我想你了……” 顾九伸手拍拍他的背,小汗了一下,本就是日日都见的。 许久阴寡月才松开顾九道:“九儿,那边有个湖很美,虽然在狩猎林里面,但是没有到猛兽出没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吧……” 顾九凝着寡月,觉得他还有话想同她说的。 “嗯,那时在班尔拉,你梦中唤过‘仙女湖’,那个湖也许没有你说的湖美丽,可是我想带你去看,九儿……”说着寡月脸一红,转身将顾九背起。 顾九吓了一下,身子趴在了他的背上,紧紧低搂住他的脖子。 “带九儿去看湖喽!” 他低呼一声,颇有些孩子气。 顾九脸上扬起一个大笑脸,风吹起她的面纱,能看清她微红的脸。 这不是寡月第一次背顾九,第一次是顾九还昏睡的时候,在梅关古道。 “怎么还没到啊,寡月你放我下来休息一会儿。”末了,顾九瞧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林子说道。 “快到了……”身下的人吃力地说道。 “……”顾九也不同他说话了,知道他倔强脾气,也不同他说话耗费他力气了。 寡月只是觉得背媳妇是一项必须得练习的课程,他甘之如饴。 脚下的枯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顾九一手摇晃着一个火折子为寡月照明。 许久,才瞧见盈盈水波。 “到了!”顾九大叫一声,心中喜悦,“真的好美。” 月牙弯弯,湖水很清很静,一派祥和。 是个很美的湖,也许不同于那夜梦中的仙女湖。 难得见到顾九欢喜,寡月自是高兴,将顾九放下。 “你歇会吧。”顾九将脚边的地收拾好,弄出位置给寡月坐下。 等寡月坐下后,顾九才坐到他身旁,她偏头一手支着下巴凝着寡月。 寡月被她瞧得颇为羞赧,不时的伸手给她打理头发。 顾九接着微弱的月光,和湖水的光芒,凝着此刻寡月俊逸的脸。 侧脸,宛若神祗的美……她早就发现了…… 也许正面瞧着只是清俊,或者,并不是像卿泓慕七的绝美倾城。可是他的侧脸,在黄昏时候,夕阳落下的时候;或者是皓月当空,寒梅傲雪;再或者是此时湖光盈盈,月牙淡淡;都能品出一股宛若神祗般的美…… 若是再配上一曲横笛,那模样,估摸着会迷倒无数女子…… 也许是太多人不懂得欣赏了,又或者是往昔他为阴寡月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愿意多瞧他一眼。如此良月,便被无数人生生错过,而她,又何其有幸。 寡月被顾九凝得都不敢直视顾九了,微垂着温润的眉眼,盯着自己的衣摆发呆。 一阵阴风吹过,他似乎是听到顾九喃呢了一句:“好想煮饭……” 后来,就成了这般局面—— 那男子是何时跟来的! 竟然让他失了警觉。 “你放开她!你若伤她分毫,我誓必要了你的命!”温润的少年,双目通红凝着一身黑袍的男子。 而那男子丝毫不曾理会他,径直地掀开顾九的面纱,对着那张浓脂厚涂的脸,长眉凝成一团。 突然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在顾九脸上大力的擦拭起来。 “你干什么?很疼你知道吗?”顾九挣扎着说道,那人却不与理会。 “你放开他!”寡月厉声一吼,已莽撞朝那人出手,那人却黑袍一掀,退后数米,搂着顾九的手更用力了些儿,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 终于瞧见一张清秀的小脸,他才扔了那张帕子,冷冷道:“谁准你抹那该死的东西!” 他从未见过她涂脂抹粉的模样,当然在她揭下面纱后没有认出他,也好在他留心了! 顾九眉头猛地皱起,这声音激起她记忆深处蕴藏已久的恨意—— 又是这种口气,又是这一眸阴寒,又是一副像是天下都是他的的表情!这个男人……无可救药。 她顾九不是他的“物品”,没有必要要得到他的准许。 “孤苏郁,你放开我!” 顾九冷目扫视黑袍人一眼,厉声吼道。 “很好,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回到长安的,也不知道你是华胥楼主的妹妹,更不知道你怎么和这人圣旨赐婚,但我告诉你,慕予阡……我还没死,我也是你丈夫!” 孤苏郁冷声道,双目嗜血阴寒,他恨不得就此掐死她! 孤苏郁还没将此想法停留片刻,一道凌厉的掌风就朝他袭来。 那白衣少年,双目通红,招招凌厉。 杀了他,杀了他! 心魔作祟,他气息紊乱,完全不能自控。 “寡——”顾九瞧着双目通红,青丝飞扬的少年,心中顿生一股恐慌。 “靳南衣,你不怕‘走火入魔’便来吧,本将奉陪到底!”孤苏郁冷笑道。 走火入魔? 顾九似乎是同孤苏郁想到了一处,寡月虽有内力,却不能正确运用,这样一来,气息紊乱,气血逆行,他本心脏不好,那么…… “住手。” 白衣少年招招相逼,孤苏郁已躲得有些吃力了。 “嘭”的一声,孤苏郁肩头受了一掌,一个踉跄间后退数步。 阴寒的目眸光一闪,顾九也感受到这人一瞬的震动。 正是趁着此刻,顾九一个“游龙腾跃”,再行一式“燕还故榻”离开孤苏郁的怀抱。 孤苏郁错愕一瞬,捂着肩膀,薄唇微扬:“荆卿九决……” 呵,他的小女人长进了! 他的目光不会错过顾九离开的时候,腿有一瞬的踉跄,就在昨日夜里她走过群臣百官的时候,他也瞧出来了,她虽然极力掩饰,但他却不会错过…… 她的腿瘸过。 也正因如此,他才对这女子起疑,即便是华胥楼主的妹妹又如何,别以为换了一个身份,他孤苏郁就不会怀疑了! 逃出钳制的顾九,冲向寡月,紧紧地搂住发狂的他。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不要……不要伤害自己了……我们快走……” 顾九抚摸着少年的脸,凝着他那一瞬间失去清明润泽、染上血一般的红的凤目。 一股酸涩感猛然升起…… 她紧紧地搂住他,抚摸着他的脸,企图唤醒他的神智。 他是她的神祗,他不可以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想看到他嗜血癫狂的模样,这样岂不是和那个人成了一类人! “我是九儿……”顾九唤着,泪已落下。 寡月似回过神来,将顾九紧紧地搂在怀中,再也不放手。 他的九儿……他又差点丢了他的九儿…… “我们回去,我们回家,今夜就回。”顾九说道,松开怀抱,拽着寡月要离开这里。 “你们走得掉吗?” 身后又传来那黑袍人阴寒的声喉。 顾九没有停下脚下的步子,拽着寡月一个劲儿的向着来的方向走去。 有枯木绊住她的脚,她奋力踢开,这一场角逐中她早已汗流浃背,若是要打,他们打不过那个人的,寡月的蛮力只能伤了他自己。 “慕予阡,你说过陪我的……” 这一声幽叹,让顾九身子一颤。 那些不愿意想起的记忆都源源不断地流入脑海之中。 一段不堪回首的国过往,一段怎么抹也抹不掉的岁月啊…… 两个欠缺的灵魂相互依偎,不完美,所以是黑色的,无止境的黑…… 感受到顾九刹那间的震颤,阴寡月停下步伐。心,似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拽住…… 痛,无止境的痛。 刹时转身,他对上那双阴寒的凤眸,却在无意间甩开了顾九的手。 “怎么样?想杀了我?靳南衣。”黑衣男子勾唇,“你们之间互立过的誓言,我们也有过……而且……” 孤苏郁唇角上扬,走近了些儿,凝着顾九,也凝着寡月,柔声道:“她的味道我也尝过……” 说话间,他绝美阴寒的凤目落在顾九身上,微微伸出舌,一舐上唇,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题外话------ 作者后台出了状况,看不到新留言,也不知怎么回事,明天咨询一下,今天回复不了留言。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六十四章 煮饭是门学问 她的味道我也尝过…… 脚下的枯木咯吱作响,那白衣少年的骨节已握得发白。 而紧随其后的女子,凝着那黑袍男子只觉得那阴寒感伴随着一股恶寒而生,这样的感觉让她厌恶到愤怒! 说时迟那时快,那白衣少年如一阵风般朝那人奔去,青丝飞扬,寸寸带恨,他紧咬着薄唇,一掌已向那人击出。 黑袍人反应过来,已来不及躲避,定神间出手相对。 九层功力的一拳击在那人使出浑身解数的一掌上,力量的冲击,从指掌传来的震荡感,直入心肺。 二人唇角处都有血水滴落下来。 白衣少年却是丝毫不顾,又一扬手要朝黑袍人击去。 孤苏郁察觉到他的癫狂,他能不顾性命莽撞行事,可他大伤初愈不得同他蛮来。 他一掀衣袍迅速地躲避开阴寡月的手掌相击。 这人内力深厚,却不得武学之要义,若留下,日后恐为大患! 黑衣人阴寒的凤目瞳孔微缩,不若趁此机会让他筋疲力竭,气血逆行而亡!更是一石二鸟! 白衣少年打红了眼,莽撞相击,而那黑衣人只是小心躲避不曾还手。 阴寡月脑海里充盈着孤苏郁的那句—— 你们之间互立过的誓言,我们也有过……而且……她的味道我也尝过…… 他哪里还能想其他。 满脑子都是他碰了她的九儿。 他珍爱,且同性命一般珍爱的九儿,却被这个禽兽的魔爪碰过了…… 他恨孤苏郁,更恨着自己。 不若死了,与这人同归于尽。 这样……那些九儿心底的伤痛便也没有人知道了。 他便是死了,也不让这人再伤害九儿半分! 那些话,便让它永远烂在他腐烂的尸身中吧! 孤苏郁,他要杀了他! 不杀他,难以平复心头之恨! 不—— 顾九已看出孤苏郁的意图,他想就此拖死阴寡月。他没出手杀他,却想利用这一点拖死他…… 孤苏郁,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寡月,你聪明睿智,又怎可如此糊涂,三番两次中他阴谋,而丧失判断能力? “不要。” 顾九腿一软,追上前去。 她要带他走,他不能在这里做困兽之斗,这样的最终结果,只会让孤苏郁成其私心! 可阴寡月招招凌厉,她若冒然上前,也必然会受伤。 可以冒险一试,挡在他的身前,搂住他的腰肢吗?顾九心急如焚,却又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她焦灼的眸里闪过一丝清明。 “寡……” “月!” “他没有碰过我,他是胡说的,你不能信!”顾九边跑边大声喊道。 她的声音入少年耳里,白衣少年睫羽颤动一瞬,瞳孔似是一震,凌空而出的手也停了一瞬。 顾九见少年有了反应,心头一紧,那失而复得的心酸感也立马浮上心头…… 可是这样短暂的停留只持续了一瞬。 一瞬之后,白衣少年愈加猛攻起来,招招触不及防,这一看倒是孤苏郁显得狼狈了。 九儿,他知道九儿不想他受伤才这么说的。 可是……九儿越是如此,他越是无法原谅自己。 他的掌风越来越凌厉,孤苏郁再快也有一两掌落在了身上。 孤苏郁勾唇,生出一股自嘲,看来是他一直轻看了靳南衣,也高估了自己…… 大伤初愈的他与靳南衣只能勉强占上风?太可笑了! 顾九惊到了,没料到她都这么说了阴寡月还是不为所动。 “你不信我……”顾九鼻头一酸低呼出声。她倒不是真的怨他不信她…… 她知道他若是在乎,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只是不在乎,不代表不心疼…… 果然那墨发飞扬的少年猛地一震。 这一收手,胸腔的血液就往喉头直涌,他猴头一甜,却将那血腥味咽下。 顾九见他收手,惊慌间赶紧跑上前去。 少年仓皇的目光落在顾九身上,嗜血的恨意被强行压下,凤目沉郁而又哀伤。 “九儿……”他低唤一声。 不是他不信她……他想说不是不信,最终却只能无助的摇头,俨然如一头不知归路的困兽,因连天的恨意,已寻不到自己本来的心迹。 顾九凝着阴寡月,鼻头酸涩的摇头,清明的双目染上浓浓的哀伤。 蓦然间,她将自己淡黄的衣袖撩起—— 浅浅月光落在那白皙的手臂上,一抹鲜红的朱砂那般耀眼。 “傻子……”她喑哑一唤,白皙的手抚上他的面颊,“他没有碰过我,他骗你的——” 顾九的声音久久地在少年耳畔回响。 寡月怔在当场,一瞬间喜悦与失落同时将他淹没。 因顾九的清白,也因班尔拉的那夜…… 至少他以为九儿是他阴寡月的女人了。 苍白的脸竟在此刻浮起薄薄的红晕,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他伸手将女子揉进怀中,胸腔内的痛被他自行忽略了,什么都抵不上此刻的喜悦…… “你信我了……那便不要听他的疯言疯语,好不好……”顾九说道,手抚摸着寡月的脸庞。 刹那间,顾九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笼罩着他二人。 回头就对上一双阴寒无比的凤目,那人的面色十分难看,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狰狞。 “慕予阡……”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唤出这三个字。 他们竟然毫无忌惮的在他面前恩恩爱爱,当他孤苏郁是什么了? 他也是她的夫! 他孤苏郁的女人怎么能拱手于人? 他不同意,当他是死人吗? “我不管你过往谈情说爱的是谁,你跟过我,就是我的人!”那黑袍男子一声怒吼,竟是拔出了腰间的软剑—— 寡月眼快,将顾九护在怀中向后退去。 竟然敢同他真刀实枪,孤苏郁也是一个痴心不改的疯子! 林间,一阵疾风至,闪出一个暗红的身影来。 那人快速拔出腰间的剑,与那黑袍人的软剑相接之时,击出一阵火花来。 “孤苏郁,本将没有想到,连你也会这小人行径!”那暗红衣袍的男子,高束的青丝被湖风吹起,“夺人之妻,欺人弱小,将军不怕被人耻笑吗?” 孤苏郁在这人突然杀出的时候就瞧清了他的容貌,长眉深皱,他凝着他,冷声道:“叶将军深夜到此又是为何?” 他二人都是随军离开,又偷偷折回来。 他是为见这女人,那“叶风”呢? 夜风眸光一闪,果然因孤苏郁的话一震,他深夜出现在这里的确蹊跷,可他的确有心而来。 夜风扬眉抬眼,冷声道:“孤将军出现这里不也一样‘蹊跷’?” 见孤苏郁不答话,夜风又道:“我听到此处有动静便过来一瞧,靳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想必孤将军也是早有耳闻。所以……” 夜风凝着孤苏郁,语峰一转又道:“无论如何,本将不会让人伤害‘恩公夫妇’一分一毫。” 孤苏郁脸上的神情起了变化,勾唇:“叶将军是想与本将为敌,任凭本将放了夺妻之人?” 夺妻之人? 夜风眉头抖了抖,笑声道:“孤将军我想是你弄错了,慕予阡是靳南衣的未婚妻子,是靳大人在江南的青梅竹马。” “靳大人的妻子?”孤苏郁意味深长道,又凝着顾九,“若论赐婚,本将得太子口谕在先!” “我不是‘韩月儿’!试问那个名字是谁的‘一厢情愿’!”女子厉声道。 一厢情愿吗? 孤苏郁的心似乎是被蛰了一下,勾唇:“不是韩月儿,就真是慕予阡了?” 三人皆是短暂一震,不想让这人看出破绽,顾九厉声道:“孤苏郁,你听着,我不是那个失忆之后任凭你糊弄的‘韩月儿’,华胥楼主是我哥,还有,我不会怕你,也不准你伤害我的男人!” 女子的手紧紧地拽着白衣少年的臂膀,身子颤颤地发抖。 谁都不可以伤害她的阴寡月,他是她天上的月,不容得任何人伤害。 该死!孤苏郁一声暗咒,她是在逼他杀了靳南衣,再与他同归于尽吗?竟然还敢在他面前这般深情的瞧着另一个男人,还当着他的面同他立下誓言! 他孤苏郁在她心里,当真是分文不值,一切自始至终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为什么……”黑袍人的神情松动下来,“不是说过要陪我的吗?” 声喉冷清中夹杂着些许不解与疑惑,阴寒之气敛去,那软剑也垂下。 众人不解地抬头望向孤苏郁。 顾九一骇,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孤苏郁,如此柔声细雨的同她说话,倒是让她不适应了…… 她侧脸,那男子绝美的脸,阴寒的凤目深邃无比,刀削似的薄唇轻颤着,他气息不稳。 顾九仓皇垂眼,目光却在一瞬间落在他的手上。 白皙的手指上有一条血痕,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 “孤苏郁……”顾九淡声一唤,“你要明白,那不是我,失忆的‘韩月儿’不是我!” 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说的话又如何信,为什么要执迷于一段不该有的过往里?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也放过她呢? 顾九松开阴寡月的手,向前走了数步,她凝着黑衣少年,曾经记忆力一片空白的“韩月儿”确实依赖过这个男子…… “孤苏郁,在你未出现的时候,我和他在江南,他读书,我持家;在你出现以后,仍旧如此,只是一场进京赶考,出了一些插曲,而你要明白这仅仅只是插曲,却不会影响到一整首曲目。本来……金榜题名,我与他相约白马寺茶楼,而你却命人将我绑回孤府!任意妄为又高傲自大的孤苏郁,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不会懂自己强行给人添加一段记忆,对一个人造成的伤害……”顾九停顿片刻,声音已有些喑哑。 “你更不会知道落崖之后的‘韩月儿’经历了什么?你固执的认为‘韩月儿’欺骗了你的感情!”顾九双目微红,上前一步,凝着孤苏郁道,“孤苏郁我用一条完好的腿,为前仇过往画上句号,你今生今世只当那个失去记忆视你为唯一的‘韩月儿’已死在了悬崖之边,如何?” 真真实实存在的一个人又如何当作死去? 他倒是希望她真的死了,让他看着她依偎在别人的怀抱里,他做不到…… 要他如何面对,同在一朝为官的男子娶了他发誓想娶的人,他做不到那么豁达…… “月儿……” 如果他不好,他改不可以吗? 靳南衣,他哪里好了……她就这么忘不掉他! 那阴寒绝美的凤目一转忧伤,墨色的深瞳泛起淡蓝色的光芒,美丽的如同不似在人间…… 靳南衣能给你的,他都能给……为什么,千回百转,她选择的依旧是靳南衣? 顾九摇头后退数步。 “孤苏郁,你只是太孤独了……”顾九转过身去,背向那人,“你爱的不是‘韩月儿’,只是一个缩影,一个孤独的缩影,如果因为我是第一个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人,我想这不足以是爱的理由,你只是身在强者的世界,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太过孤独了,而你不过是迷恋一个缩影,这不是爱,不能称其为爱……既然不是爱,为何要执迷不悟?”既然不是爱,为何要执迷不悟…… 黑衣人大笑几声。 “慕予阡,你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为何还要用言语相击说我对你的不是‘爱’……” 孤苏郁吃力地上前数步,每走一步都有血水顺着刀刃滴落下来。 “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月儿’,慕予阡,你好残忍……” 他唇角噙着苍凉的笑,他每走一步,夜风都护着他二人后退一步。 “我是不是该杀了你,爱我的‘月儿’才能回来……”他边说,空出的左手边去解腰间的某物—— 一个靛青色的香囊。 昨日,顾九就有看到……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慕予阡,你此生就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韩月儿’吗?” 黑袍男子的手紧紧地拽着那个香囊。 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分也好…… 为什么,我这一生都是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 孤独,如影随形…… 少年时候,难逃双生子女的悲惨宿命,人海茫茫,最终那双生并蒂,也只于他一人,年幼时候丧父丧母,与姐姐失散的痛苦,杀手般残酷的训练之中,他养成了这样的心性,他不惧孤独,却又最惧孤独…… 慕予阡,是她先招惹他的,不是吗? 为什么,多年过去,形单影只的依旧是他。 而她,却能和她心爱的男子在他面前卿卿我我,生死相护! 他,确实嫉妒。 那女子裙摆动了动,一手安抚的在少年臂膀上轻轻一拍。 “孤苏郁,我们不可能。”顾九沉声说道,“若你再步步相逼,做出荒唐行径,前路漫漫,我们只能是仇人!” 仇人…… 相爱不成,便是相杀…… “仇人吗?”孤苏郁大笑起来,“不亏是慕予阡,拿我当你的仇人。” 他凤目一转阴寒狠戾:“慕予阡,既要与我为敌,就让我看到你的本事,不若明岁阳春三月,便是你我的婚礼,他‘靳南衣’的丧礼!” 那人说完,一转身,黑袍拂风,一瞬间竟有些遮住视线的错觉。 那人走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顾九觉得自己全身有些瘫软,幸而身旁的人将她牢牢扶住,而顾九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儿。 末了,顾九瞧见,夜风用极其复杂的神情凝着他们许久。 —— 靳南衣突然病发,听营帐里头的人说还在咳血,于是告罪回家了,连着靳公、慕姑娘也告罪回去了。 这一时间都说这靳大人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了。还是早日把婚事办了,兴许能冲冲喜,官员们都七嘴八舌的议论道。 这夜里也闹出了不少动静,到底是得了准许,告罪回家了。 夜风在孤苏郁走后就走了,顾九觉得夜风的出现没那么简单。 靳公的马车走在前头,顾九呵呵寡月在后头,这一来是靳公请的旨,看来顾九是要跟着回靳公府了。 其实靳公府里除去那复杂不可交的主母和二房外,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有皇家的保护,谅他孤苏郁也不敢造次。 车内,顾九搂着寡月,寡月的头搁在她怀中,一脸苍白,却是唇角上扬。 顾九愁眉不展,而他却是笑着的。 孤苏郁这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她知道,孤苏郁受伤了,她看到那人的手上有血水滴落下来。 光是他受伤,寡月都敌不过他,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顾九眼圈发红,她紧搂着他,不时的抚着他额头。 “我没事……九儿……”怀中的少年低喃道,将将抬起虚软无力的手,牵动了胸肺部的疼痛,又是一阵猛咳。 “还说没事!”顾九都快急哭了,“又几天没吃药了!” 寡月听来,倒是不像责备,又有些像小女人的撒娇。 他捂着唇咳了一声,柔声道:“祖父命人唤小易去了,小易会帮我把药拿来的……咳咳咳……” “别说话了你!”顾九鼻头一酸说道,“你这样,我怎么办……” “你还不把身体养好,我怎么办……”顾九的眼更红了。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一刻却沉默了。 此刻,他当是恨透了自己的莽撞吧…… 他想说些让顾九高兴的,想了许久,话到了唇边却成了:“九儿……原来我,哎……那夜怎么没有成呢?哪里出状况了?” 本是红着眼的顾九一听,眉头一皱,似乎是没有听懂,她错愕地低头,却瞧见满面通红的少年,躲躲闪闪的移开自己的目光。 顾九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儿。 下一刻,却懂了…… 这厮说的是,守宫砂没有去掉…… 顾九瘪嘴,那夜,他本来就没有“成事”…… 寡月却是一个劲儿的想,哪里出状况了?衣袍全脱了,摸也摸了,亲了亲了…… 他越想脸越红…… 煮饭是门学问,他似乎是意识到了。 他是应该去找人请教一下,可是这种事情该问谁好呢。 到底是他大意了,那《春宫锦集》不该弃的…… 寡月莫名的想抚额,有些懊恼,又有些小羞赧,更有些小不安…… 可是他恍然间记起九儿是看过的。 他“唰”的一下红了脸,想起九儿是读过那锦集的…… 原来,九儿全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他…… “九儿!”他羞红着脸撑起身子。 顾九见他起身眉头一皱,正想训斥他躺好,那人却将她扑倒。 他灼热的凤眸凝着她,气息有些不稳。 “九儿你个小坏蛋!”他柔声道。 明明都知道,她还瞒着他。 顾九有些不明所以…… 正疑惑的时候,察觉道唇上一湿—— 那人的唇就这么覆了上来。 不光如此,那修长的手还不安分地解她的衣衫…… 顾九骇了一跳,而她惊骇的那刻,她微张开嘴巴,却有什么东西钻进嘴里。 顾九脑中“轰”的一声巨响,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 如疾风骤雨,又饱含着茶香药香,像是一场洗礼,柔情蜜意不说,连方才湖边受到惊吓的心脏,也为之平静下来。 他轻轻啃咬,微闭着凤眸,神情认真又沉醉…… 末了,他放开她羞赧道:“九儿……我知道了,原来煮饭还要……” 难怪那里不舒服,即使相拥亲吻也不舒服,原来是这个原因…… 顾九咬牙,小脸通红,这人竟然可以这般不知羞的说出这种话,她还真没瞧出来。 那人压在她身上,就是不想起来,好像压上瘾了般。 顾九恶汗,却又心一软,想着他没觉得身体痛不舒服了,也好,由着他压着吧。 末了,反应过来,心里又白了这人一眼。 倒是做起运动来,就忘记疼痛了。 顾九正想着的时候,又觉得唇上一湿。 那人又在吃她的嘴! 而且,还将她压得更紧了些儿…… 许久,那人粗喘着,在她耳畔喃呢道:“九儿,好想试试煮饭……” “我只试试好不好……”那人双眼迷离,一个时辰前的伤痛在他心口未曾消散。 顾九,对那个男人的恨,不像他的这般深。 顾九对孤苏郁,还是留着一丝情面的吧…… 他的心好痛…… “九儿,我不弄伤你的……” 他说着手已滑下去…… 他方才借着本能猜想到当是怎么一回事,也终究是知道自己将煮饭想得太过简单了。 顾九红着脸咬牙承受着,那人只是想缓解一下,她知。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她觉得身子好热,可能是被这人挑起了火,她有些不甘只是这样啊…… “错了……”顾九喑哑地一唤,握住那人一手,满面爆红。 那少年红了脸,身子一震,僵在那处。 —— 马车内的气氛沉凝下来。 这饭有些不成样子…… 不过那人脸上却是一脸得意,虽说不是正儿八经的煮成,他却是得意纾解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顾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那人用帕子替她清理。 末了那粘稠的脏帕子也不知是被那人塞到哪里去了。 寡月将车帘打开了些儿,让车内的气味飘散出去,若是一会儿他们掀起车帘被有心人察觉了不好…… 顾九同他想得一样,赶紧给他整理也给自己整理。 二人都红着脸。 经了这一次,二人互相看,更加不同了。 两人毕竟这么亲密了。 寡月伸手将顾九的袖子掀起来些儿。 瞧见那抹宫砂还在。 他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凝着顾九小羞赧一笑。 这一刻却顿生一股邪念,好想给九儿祛了这宫砂,这宫砂也只能由他祛。 他凑近了些,凝着顾九道:“只有我能碰你。” 顾九讶了一下,意识到,今夜的阴寡月的不同,又回想起一个时辰前的一幕。 他受了较大的刺激。 顾九沉默着点头,心头微酸。 阴寡月,你不必如此的…… 她的人和心都是她的…… 若是都保不住了,便死了吧。 这个样子的寡月,这么脆弱的寡月,让她心疼不已,她的寡月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是这般患得患失的…… “寡月……这个世上,我最重视的只有一个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许久,顾九才说道。 他是她的夫,旁人欺不得,辱不得,动不得。 她想让他安心,她这颗心都在他身上,便是其他人都是英雄末路。 她久未给他一个承诺,是因她觉得行动比承诺要更容易表达。 可是,这个承诺,阴寡月也是在乎的…… 那少年僵硬在她肩头,许久,俊逸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满足的笑意,麋鹿般温柔的眸子阖上。 手,无声的滑落顾九的肩头。 九儿,若是如此,死亦何哀…… 他累了,想睡上一觉。 九儿,我会醒来的,我们还有一场婚礼。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可以错过了与你的婚期…… 我爱你,九儿…… —— 黑夜的靳公府,一片忙乱,哭声怒骂声嘶吼声传来…… 寒风肆虐,窗棂作响,烛火乱晃,不知有丫鬟关了几道,最终不得将凳子抬到了桌上抵着。 ------题外话------ 锦集君:如今知道我的好,早干嘛去了?没有我,你一辈子煮饭不熟……没熟米饭,还想捏团子? 年关近了,这两天大忙,万更会补上的。谢谢花花票票钻钻。   ☆、第六十五章 劫数 这处楼阁灯火通明,不知有多少大夫进进出出,又有小厮接过靳公的命令,领了牌子,进宫去寻现今闲职的御医。 屏风后头,淡黄衣裙的女子守在床榻前,手紧紧地握着榻上少年的一手。 巨大的屏风外头,钟翁扶着靳公站在近茶几处,再往门外是一大群丫鬟婆子,香桂园的,春喜园的都来了。 谢珍为这一园主母,初见顾九,又因她为华胥楼主妹妹,便也只是随意说了几句,倒是琼娘将赶来的小易与卫簿狠狠地责骂了一通。 小易和卫簿都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自家主子能早些醒来。 本是寒风肆虐的天气,丫鬟婆子们站在外头都冻得瑟瑟发抖,却谁也不敢抱怨什么。 谢珍,谢珊和郑裕安都站在近门楹处。 过了许久,三人的脸都吹得发红,手脚都站得冰凉了,才一个小厮领着一个白色衣袍的御医苑御医前来。 “来了。”不知是哪个婆子不疼不痒的唤了一句。 这会儿园子里头的人才打起精神来,终于可以结束这要命的等待了。 那御医是御医苑中品阶低些的,但也不必朝着谢珍等人行礼,倒是那些婆子们朝他作揖。 站在近门楹处的谢珍瞥了眼郑裕安,朝那御医道:“大人,有劳了。” 御医进府的时候就被这形式吓到了,方才也听得传话的小厮说情况紧急。御医朝谢珍回了礼,才随谢珍琼娘进去。 等几人先进去后,郑姨娘才跟在后头进去。 靳公站在茶几处,见了御医,忙示意钟翁扶他过去。 “靳公吉祥。”那御医仓皇行礼。 “大人,本公这孙儿,回来后到现在还没醒,将才叫了好些大夫来,都没有唤醒……这才去请了御医大人来。”靳公边说道,边引着那御医往屏风那处走。 那御医一听,眉头深皱,赶紧朝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众人看着顾九紧握着阴寡月的手的样子,都是一愣。 “慕姑娘……”钟翁下意识地提醒了一句。 顾九听得御医来了,才将阴寡月的手轻轻放开。 她缓缓地起身,一理衣袍,落寞地退到一边。 谢珍冷目一扫,同一旁的琼娘道:“慕姑娘也累了,琼娘带慕姑娘去厢房洗漱沐浴吧。” “是。”琼娘应道,望向顾九,正要开口。 却见顾九深凝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年后,才随琼娘退下。 她出房门的时候,瞧着一旁低垂着头的小易和卫簿凝了她一眼。 她朝着=他二人微勾唇,轻轻点头,示意他们心安。 跟着琼娘来到厢房后,马上有丫鬟送来热水。 顾九趁此机会沐了浴。 他说过,不会抛下她的…… 他会没事的…… 顾九沐浴完后,换上衣袍,将那块从他身上找到,还遗留有他的气息的帕子,洗净。 这块帕子有那人绘着的山水图,她没见他用过,却对上面的墨迹不陌生…… 洗净拧干后,她将那帕子晾在了通风口处。 末了,又穿好丫鬟送来的衣服,朝寡月所在的房间走去。 长廊的尽头就是那灯火通明的房室。 从这里尤可听到屋内一声惊惧的尖叫声。 顾九脚下一顿,显现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她看着有丫鬟急急忙忙地拿着手中宝贵的单据朝着外头走。 又有婆子们端着热水和换洗的新衣进去。 似乎是小易最先反应过来,转头就瞧见一脸苍白的顾九。 “御医说什么?”顾九凝着眼眶早已发红的小易,神情凝重地问道。 她白袖内的手紧握成拳,也许,她就要失控地冲上前去。 小易“噗通”一声跪地,连着一旁反应过来的卫簿也跪地。 “那御医说……醒不了了……”卫簿支支吾地说道。 “都起来!” 女子清秀的脸一转冷凌,连语气也变得生硬。 顾九这么一吼,一旁的丫鬟都朝这处望了过来。 “他没死,你们都不准跪!”白衣女子厉声一吼道,她衣袖一拂,冲进屋内。 这一吼将院子里头七嘴八舌议论的婆子们也打断了。 等顾九进了房门,那些婆子丫鬟们才议论起来。 “这还没进门就这么厉害给谁看啊?”一丫鬟说道。 “就是,这可看了好多大夫了,连御医都说醒不来了,再隔着三日不醒,就可以操办丧事了的。”一二爷房里的婆子又说道。 “可怜这大爷一脉,真是后继无人了。”一个谢珍房里头的婆子叹息一声道。 这时候又有一丫鬟凑上来,轻声道:“没准啊,是这女的克的,我爹说阴太盛了阳气就衰,这女的这么厉害,所以啊……” “有道理……” —— 房间里头,谢珍一脸平静地坐在一旁的梨木大椅处,倒是对靳南衣的事情没有多大的想法,死了不是她的孩子,只是终究是靳云湛这一脉断了。 她兀自的喝着茶,孤高的下巴上扬着,面上一派安详平静,却是眼耳都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倒是郑裕安心急如焚。 “御医你可得救救南衣……银子不是问题,多少都可以……最好的药材,付得起……”郑裕安焦急地说道。 那御医只是摇头叹息道:“老夫尽力一试,等会儿再给靳大人施一次针……”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正饮着茶水的谢珍抬起头来。 见到是顾九,她捧着茶杯的手一颤。 “慕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谢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眼底却是鄙夷,她好心要琼娘请她去休息,就顾全了她姑娘家的体面,这么晚了还出现在男子的寝房之中,就算大雍民风再开放,也是于理不合啊。哦,对了,听说她早就和靳南衣住在一处了,那她便是多此一举了。 “多谢夫人关心,予阡不累便想来看下南衣情况。”顾九朝那女子作揖说道,“夫人,予阡去瞧南衣了。” 谢珍眯着眼道:“姑娘去吧。” 夫人?日后便是你婆婆了。 妇人唇角勾起。 顾九微点头后朝着屏风后走去,她秀眉深凝,从方才在院外就是气息不稳。 这一日,经过了太多的变数,方才琼娘唤她去厢房的时候,她就很累了。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的精神来对付孤苏郁,又在马车上被情绪受刺激的寡月拉着煮饭,再突然面对他的生死无不,她着实是有些无法承受…… 她,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的。 顾九一咬牙朝床榻走去,胸腔内气血一逆,她觉得头有些晕眩。 她上前去,凝着少年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又乌黑青紫的唇,心内一阵抽痛。 她想要让那御医让出地儿来,她此刻固执的认为,只要是救不活她的小寡月的都是庸医! 她以为他会很好,他在马车上海陪她有说有笑…… 为什么,一个转身他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怎么可以走的这么轻易! 他真的要逼死她吗? 顾九冲上前去,竟是伸出细瘦的胳膊,将踏上的少年拉起来。 “慕姑娘!”本是哭泣摸着泪的芝娘本能一唤,众人都错愕的凝着顾九,要上前来阻止。 顾九固执地将寡月拉起,她要带他去白马寺,她要带他去见溯雪大师。 少年落在她的脊背上,顾九咬牙道:“我要带他去见溯雪大师,谁都不要拦我……” 初时话出口的那一刻,众人都是一惊,也自然没有人上来拦她…… “慕姑娘!” “轰”的一声巨响后,伴随着两人的倒地,众人都聚了上去。 “快,将慕姑娘扶起来。”靳公吩咐道。 这一下情况更糟糕了些儿。 靳南衣生死无卜,慕姑娘也昏倒了。 那御医给顾九把了脉,只道是:“姑娘没事,只是太累了,又情绪过激……休养好了自然会醒来的。” 末了,那御医大人又给寡月施针。 过了大半个时辰已接近子时了,那御医摇摇头道:“靳公,老夫明日清晨再来,若是还不行,便请……” “便请靳公……依那姑娘所言,去求白马寺的溯雪大师,或者另寻高明吧……” “大人,你不能这样……”郑裕安冷声一道,声音有些喑哑,沉凝着的眉愈加皱起。 “老夫无能为力啊,还请靳公和众夫人们另寻高明吧。”那御医说道就准备收拾东西离去。 郑裕安上前拽着那御医的手道:“大人,我养此儿历经艰辛,他便是我用命换来的,你不能这样……你救救他吧……” 靳南衣是她辛辛苦苦培育出来了,如何便就此撒手人寰,靳南衣死了,她怎么办?她的心血岂不是白废了! “大人,您救救他,他日后若是荣登高位,自然是念得您的好的……” 意识到这点,郑裕安有些慌了神,更加疯狂地拽着那御医道。 “够了!”屏风外头传来妇人一声厉吼,“郑姨娘你成何体统,来人,带姨娘下去。” 谢珍出现在屏风后,朝那御医道:“有劳大人了,谢珍疏于管教,让大人见笑了。” “玉琼还不将大人送下去。”谢珍又道。 那大人本就被郑裕安这么一闹唬到了,这会儿能走当然求之不得,若是在他手头上死了人,虽说是这人自来体弱,终究是不好的啊。 想到这里那御医大人赶紧随着琼娘离开。 见着那大人走了,郑裕安红着眼冲着谢珍冷声道:“靳南衣若是死了,靳云湛这一脉便是断了!说出去,你这主母也真是好颜面!” 郑裕安话音将落,谢珍柳眉一皱,凤眼一动,扬手就要送郑裕安一巴掌。 却被郑裕安紧紧地握住了手腕,郑裕安双目通红,凝着谢珍,眼底带着些许好笑的意味。 “郑裕安,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靳云湛子嗣稀薄,是谁的错!谁害我子嗣,又是谁致我如此!”谢珍挣扎着,要将手从郑裕安手中抽开。 “这么多年,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郑裕安冷笑道。 “除了你还有谁会妒忌我也有了云湛的子嗣!”谢珍嘶声一吼,完全不顾形象对郑裕安拳打脚踢。 郑裕安眉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手一甩,将谢珍甩到了地上。 “郑姨娘你放肆!”琼娘上前急急忙忙地扶起谢珍朝郑裕安吼道。 “我放肆?是她先要掴我的!” “你们闹够了没有?”一旁传来一声苍老的声喉,“我孙儿生死无卜,你们却在这里闹得鸡犬不宁!” “谢珊!”靳公厉吼一声。 这时候一个粉紫色丝光锦袍的身影急急忙忙地从外头进来。 谢珊低头瞧了眼屋内的几人,这屋子里头的动静,方才在外头都听到了的。 “这几日靳府上下交与谢珊主持,来人送大夫人和郑姨娘回房。” 整个房间里头的人都讶了一下,靳公这意思是要没收长房主母的权吗? 连谢珍也是讶的不清,转头望向靳公。 靳公不看谢珍,一转身,手一扬道:“都下去吧,让南衣休息。” 毕竟南衣于他是亲孙儿,这几个女人又算什么?给他儿子守寡的,如是而已。 他的孙儿,可是他爱子靳云湛唯一一脉了。 南衣若是死了,他如何不伤心? 远在江南不知道就算了,如今到了跟前,这么活生生的消失在眼前,他如何受得了? 这一想,又是急出几根白头发来。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关上门,耳边终于清静了。 末了,靳公坐在床榻前凝着床榻上虚弱的少年许久。 倒是又要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又是“吱呀”一声,一个深褐色的身影从门外头进来,是钟翁。 “慕姑娘那里如何了?”靳长儒沙哑着问道。 “有丫鬟婆子给灌了药,睡着还没醒来,那大人说不碍事,慕姑娘只是太累了。”钟翁解释道。 靳公又坐了会儿,眼皮有些打架,他一抬手道:“将那两个小的唤进来伺候他们主子,扶我回房吧。” “是,靳公爷。”钟翁说道上前去扶靳公。 “钟翁啊,你明日择人将南衣送到白马寺一趟吧。”靳公叹了一口气道,末了,他走了数步,又回头望向钟翁道:“我这便回房写封信去,你明日带给溯雪大师。” “是。”钟翁一边搀扶着靳公退下一边应道。 “对了,明日若是慕姑娘醒了,别说南衣的事刺激到她了……”靳公显得有些不安,他思前想后的吩咐着,到底是怕了南衣就这么没了…… “是的。”钟翁心头微酸,一个劲儿地点头答是,他知道南衣少爷生死无卜,靳公心里难受得紧。 “好……”靳公苍老的眼眨巴了数下,被钟翁搀扶着朝靳公府松景楼走去。 次日,靳南衣生死无卜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城。 都道是靳南衣大限将至,天妒英才,便是这几天的事了。 这不,一大早上就见靳公府里头的人将靳南衣抬到了白马寺里头了吗。 还听说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了,昨夜里还将全城的大多数大夫都请去了,怕是真没得救了。 这会儿白马寺里来了好些人,怕是都来看好戏的,这家官员的亲信,那家高官的小厮都来了。 这大雍朝首一个三元及第…… 无奈都是个薄命薄福的…… 白马寺内的香客们也在外议论纷纷。 “我瞧着方丈都进去好些时候了。”一个挽着篮子的妇人道。 “是啊,都很久了,还不见出来,会不会是真没得救了?”一个妇人也瞧着主持的禅房大门道,“这不听说靳学士三月就要娶妻了吗?这可真是作孽啊!这不好好的要那姑娘守寡了!” “到底是圣旨赐婚的,不守寡都不行。”这会儿又有一人插道。 那头几个官家小厮们也议论起来。 “听我家大人那边说是昨夜里就请了旨回去的,听说是痼疾,这靳家长孙一生下来就身体不好,一直是这样没好过……”一个官员家的小厮说道。 “可惜了这三元及第,文曲星下凡的才智,偏生是了命薄福薄的。”另一个也是一叹。 这时候人们瞧见从白马寺门口来了一队人。 “是郑国公府的人。”一个人唤了出声。 “咦,这郑国公府的也是来看靳学士的吗?”一人奇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靳大人生母‘郑’姓,出郑国公府。”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说着人们让出道来。 那郑府的人是郑子衿派来的,不是他的贴身随侍,倒也属国公府嫡子的亲信。 “是子衿公子的园里的人。”一人轻声嘀咕道。 “这子衿公子听说同靳学士走得挺近的。”一人又道。 郑子衿的亲信,上前去问了站在禅房外的大师情况。 那大师只道:“师父,正在给靳施主施针,施主莫着急,贫僧也说不准还要多久。” 那僧人说道,双手合十。 那灰衣小厮也合十作揖回礼。 —— 等顾九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她睁开惺忪睡眼,瞧着窗前烛火,还有一旁打着盹的小丫鬟,心头微讶。 她以为她只是昏倒了,却不知自己已昏睡了足足一日之久。 顾九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腹中一阵饥饿感传来。 她开始寻找她的衣袍。 她弄出的动静也终是将一旁的小丫鬟惊醒了。 “姑娘……”那小丫鬟红着脸唤了一声,赶紧站起来。 见这丫鬟这般模样,顾九就猜想她可能不是大夫人那边的人。 “什么时辰了?”顾九凝眉问道。 “回姑娘话,刚过了申时。” 顾九穿衣的手猛地停住,惊地从床榻上站起来,冷声道:“大少爷呢?!” 她瞪着眼,那惊惧模样倒是将那小丫鬟吓到了。 “少爷……少爷去白马寺了,钟翁要奴婢对姑娘说,别担心,少爷不会……有事的……” 那小丫鬟答话间,顾九已快速地穿好衣裳,往外头走去。 “这么晚了慕姑娘要去哪里?”从外头走来一个棉布衣袍的婆子道。 “去白马寺。”顾九简短地作答道,人已朝外头走去。 “姑娘……”婆子追了上去,“姑娘,这太晚了,您不能去的……少爷好了自然会回来……上头吩咐了要照看好您的,您这不是为难奴才们吗?” “我去同靳公说。”顾九冷声道。 “那……婆子我去给姑娘端点米粥来,姑娘总归是要吃些东西的。”那婆子说道,人也倒是客气。 顾九去松景楼的时候,外头的小厮传靳公已睡下了,慕姑娘要是要去白马寺,门口找管家要一辆马车即可。 顾九讶了一下,在出府的时候要经过她来的院子,正巧那婆子端着米粥朝这方走来了。 “姑娘,你喝了粥再走吧。” 那婆子这么一说,顾九也觉得饿了,她在屋内坐下用了米粥,才匆匆忙忙地离开。 到白马寺的时候已酉时三刻了。 入白马寺,再往里走些儿,就瞧见神情枯槁的小易、卫簿、卫箕等人…… 那几人瞧见了顾九,憔悴的脸上闪过一丝光亮,起身朝顾九走来。 “九……” “他没事吧?”顾九焦急地问道。 那三人只是摇头。 “还不知道情况,溯雪大师一日都没有从禅房里头出来。”小易解释道,凝着顾九又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顾九摇头。 这时候卫簿上前来,紧张地问道:“姑娘,昨夜……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九凝着卫簿安抚一笑道:“只是遇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如此一说,三人神情一紧,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了。 顾九神情一黯,她抬眼瞧了一眼禅房的门,正巧这时“吱呀”一声,禅房大门大开,一个灰袍的僧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顾九见是溯雪大师不由心中一震,走上前去,朝溯雪一作揖,柔声询问道:“有劳大师了,不知南衣如何?” 溯雪见顾九神情紧张,神色郁郁,不由柔声道:“女施主别担心,靳施主需要在寺中留半月了……” 溯雪说完不适地咳嗽数声。 听到的人都是一讶,要在白马寺中住上半月? “那……大师,我能留在寺中吗?”顾九询问道。 溯雪笑道:“施主为女子,我寺中都是僧人,这恐怕不妥。” “不是也有女香客居住的地方吗?我住那里,不打扰寺中僧人,可以吗?”顾九问道,眼里满是期待之色,可是那灰色衣袍,满眼慈爱之色的僧人却是一直摇头,直至最后后头的三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大师,那我们可以留下吧。”小易上前说道。 可那溯雪大师却仍旧摇头。 顾九眉头一皱,眸光一闪,凝着那僧人,厉声道:“佛家不是说为众生渡劫?我此生劫数就在这一门之中,我要守着他,大师,缘何不许了我这心愿?” 闻此,溯雪又是一震,却仍旧摇头,柔声道:“施主稍安勿躁,只有半月而已,施主请回吧。” “大师——”顾九上前一步,美目一转凄迷。 “九儿,咳咳咳……”屋内传来一声少年喑哑的呼唤。 ------题外话------ 影响心情的都忘掉,加油……万更会回来的……谢谢亲们花花钻钻票票。   ☆、第六十六章 克夫 是阴寡月的声音,这声音就算是隔着千年万年之久远的时空传来,她也能分辨得出来—— 只是这语气清冷,倒是符合这千年古刹的冷清肃穆! “你……”顾九愕然望着禅门,她想冲过去。 却听到一声沙哑的呼唤:“九儿!” “别进来了!回去……” 如此冷漠疏离的语气后,房内便无了声音。 顾九怔怔地站在那处,俨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方才那人又说了什么…… 那人竟要她别进去,要她回去…… 为什么…… 顾九失落的上前一步道:“你……不要我陪你吗?” 她有些固执地问道,却没有意识到此刻患得患失的人,成了她…… 他的语气……怎么可以这么清冷,他怎么可以,不在乎了…… 许久,屋内没有回答。 顾九凝着那禅门许久。 末了,只听到那灰衣的高僧,用对众生悲悯的语气同她道:“女施主请回吧,诸位施主都请回吧。” 那素衣女子一转身去,唇角高扬。 佛渡了苍生,也替她渡了她的阴寡月吗? 如此清冷的回应,真的是她的寡月吗? 终究是她偏执了,还是男儿太薄凉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寺门,靳府的车夫见她出来忙上前去唤她。 而她却丝毫不曾理会。 小易、卫簿卫箕跟着出来,同那车夫说要他不用担心,且回去复命后,那车夫才安心离开。 顾九径直去了隐月阁。 一身女装的她即使是蒙着面纱,也引人目光。 他们做了那么亲密的事儿,他怎么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间,用这么冷漠的语气同她说话…… 他不要她留下来,可以哄她回去啊…… 难道是他怨她对溯雪大师用那种语气说话? 或者是她太任性了…… 果然,女人交付了身体之后容易多想…… 果然,敞开心扉后,最容易受伤的还是女人…… 她又何尝不想还是原来那个春风得意,自信满满,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顾九爷,到头来……却成了一个可悲的怨妇、悍妇、妒妇…… 顾九想着朝隐月阁内走。 “嘭”的一下,一个人撞在了她的身上。 “你怎么走的看没看路啊?”那人朝她吼道。 顾九仓皇地抬头望着那人,是个清秀英俊的小少年,她不大认得,许是新来的客人。 顾九朝那人低声赔罪。 “罢了,这下月我长姐喜事临近了,爷便不与你计较。”那少年轻哼哼道,凝了顾九一眼离开了。 不过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少年,顾九也不同他计较。 倒是经他这么一撞,把原先的不安情绪全都撞没了。 倒是神清气爽了些儿,为什么要这么偏执呢?等他便等他吧,半个月而已…… 顾九勾唇朝管事房走去。 紫砂瞧见了顾九,讶了一下,不解主子今日为何着女装,他不露声色地迎了上来,下意识地瞧了眼四周,见没人瞧见才敢上前说话。 顾九转身一闪便进了房,从一楼管事阁进了内室,从床榻后上了去暗阁的楼。 “九爷。”紫砂跟在后头,急急忙忙地问道:“靳大人没事吧?” 显然这风声传得快,紫砂知道也不奇。 “嗯。” 顾九应道,那人能同她答话,便是想告诉她他没事的,她知道他想让她安心离开。 顾九鼻头微酸,便是他没事便好,她本只求他好好活着,什么心愿什么执念,只有活着才能完成……活着,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末了,顾九才猛然想起一事,步下一顿,转身问道:“杨国公府可是下月办喜事?” 紫砂讶了一下,朝顾九点点头。 “是的,将将杨国公的嫡亲孙子才走。” 果然和顾九想得一样。 “九爷,有什么要吩咐的吗?”紫砂问道。 “到时候包一份礼品便是了,说是隐月阁送的。”顾九说道,“退下吧,我这个月都在这里休息……” 顾九如此一说,紫砂虽说是惊讶,也到底是懂了。 “九爷,那这月的新酒,或者下月的……”紫砂临走前问道,“还有账本,九爷明晨我拿来吧。” 顾九这才想起来又是新月份了,这月不出新酒,下月总是要出的。 “新酒我晚上好好想想,账本明晨拿来吧。”顾九答道。 “嗯,若是有粥给我再端些来……”末了,顾九红着脸补充道。 紫砂一勾唇,笑答道:“诶。” 她着实又有些饿了…… 紫砂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上来,没有将账本拿来,他晓得若是他拿来九爷定是要熬夜看完了,他知晓九爷不是不放心他,而是在乎着隐月阁每一个月新酒的销量,九爷那么认真的人,便是凡事都放在心上。 顾九吃的津津有味,一碗粥全部吃光,末了还嫌有些不够,她舔舔唇,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惊讶于突然多起来的脂肪…… 真的长胖了吗? 难怪那人那天摸到她小肚子的时候会偷偷的笑…… 原来是这样! 好你个阴寡月啊! 顾九莫名地红了脸,还好紫砂已经走了,不然会以为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头发神经来着…… 吃饱了便睡,果然容易长肉,可是她有运动啊,虽说不像在江南九酒坊那般日日练习剑法。顾九想看来天不让她的剑法荒废!日后更要勤加练习,而且练习还是有效果的! 那便到哪里去练剑呢? 酒窖外头的空场不错,就那里吧。 —— 次日清晨的白马寺,靳公府上的人去询问靳南衣情况的时候,得了溯雪大师的弟子的转告。 “大师你说什么?”钟翁瞪大苍老的眼凝着那青袍僧人道。 “施主,师父要我转告您,为靳施主准备上好的棺木,最好是百年不腐千年不烂的……” 那青袍僧人重复道。 钟翁一个踉跄后退一步,面如死灰…… “大师……是何意?”许久,钟翁才嘀咕道。 四周清晨来的香客都连连摇头,这高僧大师已说得如此直白了,便是准备棺木办丧事啊! “施主将棺木准备好,至于门廊边,放上一套靳施主儿时穿过的衣冠即可。”那僧人又柔声说道。 那钟翁骇了一跳,下意识地扫视一眼四周,想更上前一步问得仔细些儿。 那僧人却是后退一步道:“师父的话贫僧已带到,靳施主还要滞留佛门,便请老施主回去准备吧。” 钟翁动了动唇,终究是没说什么,一旁的小厮看着拿僧人离开,又瞧向钟翁,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决定。 钟翁叹了一口气,一跺脚道了句:“回府。” 这如今也不知南衣少爷如何了,再结合大师们又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高深莫测的样子! 竟是要他回府去给南衣少爷准备棺材,这说出去,不是办丧事别人都不信啊! 钟翁垂头丧气的打道回府,脸色阴沉至极。 如此一来,靳南衣住进白马寺的消息又传出去了,听说皇上那头都批了假给他,让他好生休养。 靳公府上四处求上等棺材的事情也传了出去,众人以为靳公府也是打算给那靳南衣办丧事了。 算是活不长久了,这又将入冬了,日子更难得过了…… 这靳家子果真是个命薄的,父亲是个命薄的,这独子也是…… 靳南衣的事情一闹出来,自然是会提到那华胥楼主的妹妹…… “这阴盛阳衰就是这个道理,听说那华胥楼主的妹妹,天生五金,金年,金月金日金时……全属金,而那靳南衣又是五个木头,如此一来金刑木啊,这不克才怪呢!”一个少年嘟囔道。 “咦呀,这金命女当是大富大贵啊,这时辰全撞上金的我头次听说呢,这靳南衣文曲星下凡也是贵的啊……难不成是靳南衣命中承受不来?” “这命中金太多,肃杀之气太重,金克木,连着八字年份都是克的,还谈什么后头的月日时呢。”一长者又道,“我想准是克的,这订婚是有学问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订的,你瞧没赐婚的时候靳大人生龙活虎的,这一赐婚就躺这起不来了,不是反冲是什么!”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全都入了一旁一个白色棉麻袍子的男子耳里。 那男子嘀咕了一句:“这谁他大爷的造得谣啊!” 末了便往隐月阁而去。 一旁正巧驶过一黑色绸缎包裹着的马车。 那马车内的男子面色惨白如纸,刀削似的薄唇微扬,黑袍袖中的手捏握着一方帕子,末了,轻轻一拭唇角。 很好…… 这流言传得越猛,越是他想看到的。 金命女,靳南衣受不起,便让他来受。 只等着靳府的人信了流言退婚。 是靳府长孙的命看得重,还是笼络华胥楼主的势力重要,靳府的人当好好抉择一下了。 慕予阡,既然是仇人,便要她多恨他一分。 他不杀靳南衣,因过去的韩月儿,也是因曾经的慕予阡。 除去不动手杀了靳南衣,其他的他都可以做! 慕予阡,既然要选择与我为敌,就要做好承受这一切的准备。 若是中途认输……她依然可以是他的韩月儿…… 为什么要与他为敌呢? 少年苍白修长的手抚上胸口,那日旧伤复发他也躺在床榻上许多日子…… 为什么,她看得到的,担忧着的都是那个人…… 为什么他却要独自一人舔舐伤口…… 等他抬起手的时候,又是一手的猩红…… 那样的鲜红,却抵不上他眸中的恨意。 他又何尝不恨…… 当爱而不得,不就是让那爱发酵,酿成苦酒,转而成恨吗? 末了,那少年,竟是伸出修长温热的舌,舔舐尽手上的血渍…… 她说他是魔鬼,他便是了…… “主子,到了。” 外头传来一声恭敬的男子声喉。 那人低着头,站在马车外头。 这里是大雍晋侯府,他来此处,不过是为了一见太子。听说晋候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早朝了。 孤苏郁当然不会在乎晋候的事,他来只是为了一见太子。 太子不到东宫或者别院接见他,在晋侯府里接见他,他倒是很意外。 因着仅是不同与往日了,以往是太子要娶郎凌霄,要借助靳公势力,而如今娶进门了,却也要暗地里提防了。 晋候,孤苏郁表示觉不是一个可以缠的人。 小肚鸡肠又记仇,而且行踪诡异,似乎常年深居简出,又看似久病不上早朝,却不知他背地里在谋划些什么。 总之,此人也是小心提防,得罪晋候没有好下场。 前几年翻出晋候同阴氏婚事的人,不也是被罢官免职了吗?那可是当初的当朝一品,便是正值壮年却被免职了。 这朝中不光一个晋候,还有一个谢赟,都是难缠难见分晓的人。 孤苏郁随着一青灰衣袍的小厮穿过晋候府一处长廊朝着一处屋舍而去。 镂空雕的桃木大门半掩着,门口有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孤苏郁认出那是太子随行。 那人朝他眼神示意什么,他怔了一瞬,抬腿朝屋内走去。 雕梁画栋的楼宇,屋内古意画屏,陈设华丽整洁。 深色暗红的梨木大椅猩红的流苏蒲团垫子,青衫青年和暗红衣袍的男子并几而坐。 孤苏郁绕过屏风走进,一撩起衣袍单膝跪地道:“叩见太子、晋候。” “起来吧。”一旁暗红色衣袍冷清阴寒的男子勾唇说道。 孤苏郁起身,凝着卿灏道:“太子有何吩咐?” 太子凝了眼晋候,鹰励的凤眸瞥了一眼外头,外头人立马会意掩上门窗。 这时候太子河晋候都往书桌前走去,孤苏郁也跟了上去。 “十一月初三初四子时之交的时候,有人擅闯狸门!” 太子此言一出,孤苏郁阴寒绝美的凤目闪过一丝光影。 狸门,历朝历代各国质子或前朝遗孤所居之地。 什么人敢擅闯狸门? 孤苏郁阴寒的凤目闪过一丝疑惑,如此看来这擅闯狸门之人,难道…… “因着那人趁着禁军换班其间闯入,只有外阁箭屏机关发动……” 孤苏郁凤目一眯,听得太子道:“即便如此还是让那人逃了!” 连孤苏郁都不得不相信,有人能闯狸门外阁箭屏而不死。 千百年前的墨家弟子所创的外阁箭屏闯入的人,无论武艺高绝还是内力深厚的都死了! 可是竟然有人逃走了,本该是留下尸身的人,却逃走了。 “没有人看清闯入的人吗?” “只留了一滩血迹和满地的残箭,那人就差点将那千年外阁箭屏给毁了!”卿灏说道,袖中的手捏握成拳。 怎么可能! 不光是孤苏郁,就连一旁的晋候也是一怔。 “本宫怀疑,此人深谙狸门构造,而且……应该不止一人!”卿灏眯眼说道。 孤苏郁颔首,若不是深谙狸门构造,又怎能从狸门之中逃脱,还差点毁了狸门外阁箭屏。 卿灏抬眼凝着孤苏郁道:“苏郁,你此次的任务便是派人严守狸门,还有那擅闯狸门中人的查清下落。” 孤苏郁抱拳领命,这狸门之中如今最重要的人质便是西凉六皇子扶风,此次擅闯狸门的人定与六皇子扶风有密切关联,会是谁呢? 西凉皇族之中,又会有谁对狸门构造如此了解? 传西凉二皇子沧御天生神力,会不会是他呢? “本宫也曾怀疑是西凉皇族闯入,可从玉门关外,乃至其他几个关口,都没有听到有可疑人等的闯入。若真是西凉皇族,那便最有可能是西凉二皇子沧御,只有他的武艺在西凉中名列前茅,更何况他有天生神力!” 一旁晋候狐狸眸子也眯起,他微微颔首道:“不知太子此事可奏明皇上?” “事出紧急本宫也是临时收到线报,便赶至岳父大人府上,故将苏郁请来。”卿灏狡黠的目又一扫晋候,如此一言倒是将晋候抬举了不少,皇上都未曾禀奏便来晋侯府告知晋候了。 “狸门之事本是太子负责,此事决议自可。”晋候摸着下巴道,“不若那六皇子扶风听说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臣本以为西凉人蛇鼠一窝,扶风皇子有胆有识,臣觉得他应受到礼待,看日后能否重用。” 晋候摸着下巴道:“将军说得有理,听说西凉皇族有自高祖存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若是能探寻到……” 那人狐狸目一眯,没有说完。 虽说如此半句,太子卿灏却起了计较,宝藏,自是多多益善。 “苏郁,此事本宫全权托付于你,你且退下吧。”卿灏沉声一道。 “是。”孤苏郁应了一声。 孤苏郁方从房内出来,便见门外的黑衣蒙面人进来。 那黑衣蒙面人凝了孤苏郁一眼,没说什么,大步往里头走。 孤苏郁慢步子,走时听到那黑衣人似乎是说:“宫里出事了。” 孤苏郁一勾唇大步向长廊处走去,后宫女人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 孤苏郁方走到长廊,听到后头有动静,一偏头就见那一身暗红的男子从里头出来。 那人神情虽急,唇角却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有几分好笑的意味。 叶良娣小产了。 如此,他是不是该表现的忧伤一点,毕竟是他文字记载下的第一个孩子…… 虽然如此福薄,做不成他的孩子…… “回宫。”卿灏对一旁的黑衣蒙面人说道,朝着与长廊相反的地方走去。 ·隐月阁 小易带着话传到了顾九耳中。 白马寺的人要靳公府准备棺材?这又是何意? 昨夜那人不是应了她吗?昨夜她还同他草草应答了几句,怎么今日白马寺里头就要靳公府里头的恶人准备棺材了呢? “是不是弄错了?”顾九抓着小易的袖子说道。 小易摇头道:“清晨我就听到了,那僧人是这么对钟翁说的,要他准备上好的棺材,要百年不腐千年不烂的。” “后头呢?没解释什么吗?”顾九凝眉问道,莫不是有什么玄机,那溯雪大师究竟是搞什么鬼! 小易摇头,又似想起什么道:“那高僧似乎是对钟翁小声说了什么,隔着太远,没有听见。” 如此一来,顾九更加起疑了,不过初听时候的惶恐不安消散了不少。 或许不会痛别人猜测的那样,那人昨日里终究是应了她的。 “小易,先别着急,你和卫箕去一趟靳公府打听一下情况,问问钟翁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九柔声道。 小易领了命颔首,临走时候却不忘说道:“九爷,外头人胡说的您别信。” 说着小易低着头离开了。 外头人胡说的? 顾九错愕了一瞬,外头人又在胡说什么了吗? ·靳公府 听说靳公爷高价收上等棺木,就有人抬着棺木过来了,是上等的银杉棺木,看着造型什么的都很好,做工更是精美。 更惊喜的是,那抬来的人呢说自家主人仰慕靳公子许久,既然天妒英才,靳学士此命薄兮,那边将此棺木赠与靳学士便是。 这谢珊刚刚当家,本应着要拿银子给那庶出的买棺材,心里不是很乐意,听得有人将棺木送上门来,不由得一乐,后头便要钟翁将那棺材收下了,好好感谢了一番。 这棺木的确是银杉木的,不光是上等新漆,还是四周里里外外镀着一层金,就连着棺材型也不错,光是瞧着谢珊都有些嫉妒,这一品诰命也睡不上银杉镀金棺木啊。 钟翁听了大师的话将那棺木摆放在了门廊处,又在里头放了南衣少爷儿时穿过的衣冠。 如此一来,自然有人不解这是何意了? 如何要将这么上等的棺材放在门廊向阳处暴晒,又将这少爷儿时的衣冠放在棺材里头? 钟翁摇摇头道:“我也不懂,那高僧是这么说的。” 总之,他现在只要南衣少爷好便是了,便是不要让靳公爷再受刺激了! “都别看了,别问了,都退下去,各忙各的去吧。”钟翁一扬手说道,于是那些婆子小厮们都退下了。 几个婆子退到厨房,切菜的切菜,生火的生火,这正午已过又有得忙了,不过今日也比往日里晚了些儿。 “你们说,这棺材都买上了,是不是那庶出少爷真的不行了?”刷洗着锅的婆子边刷边道。 这时候一妇人忙转身凝着那婆子道:“我今日出府买菜的时候就听好多人说……” “说什么呢?”一婆子忙问道。 “说南衣少爷是被那幕姓姑娘给克的!”那婆子道,“是八字不符,处处相克,还说那慕姓的是金命贵女,那庶出的命中承不起!” 几个婆子点点头道:“这八字不合,怎地就赐婚了?” “这便问那郑姨娘了。”一个婆子插嘴道。 “也是,听说少爷在江南的时候,是靳姨娘给做主寻的未婚妻。” “瞧瞧,这没赐婚的时候还好,一赐婚南衣少爷就这样了,还不时克的是什么?” 这时候琼娘从外头走来,朝着那管事婆子大声道:“大夫人的饭做好没有?” 管事婆子瞧着是琼娘,瞥了一眼忙道:“琼娘等两刻钟后再来吧。” 琼娘一听此话,柳眉一扬道:“今儿个都什么时候了饭还没做?” 果然是大夫人一不管事这些人都仰仗着谢珊是个弱懦的,所以得寸进尺了? “诶,琼娘这不是今日有些事情耽搁了吗?我们这也在赶着做啊。”生火的婆子过来说道。 琼娘神情一转也不和她们一般见识,在厨房里头瞧了瞧,瞧见碗橱里头似乎有什么。 “这不有一份做好的吗?”琼娘边说着边将那砂锅打开,是份盐焗鸡,是凉的,看着像是后头又用醋凉拌过的,玉琼盯着有些流口水,再加上她也是自个肚子饿了,才到厨房里头来一瞧的。 这时候洗菜的婆子忙道:“琼娘啊,这是春喜园房里昨夜点的。” 春喜园的?琼娘眉头一皱道:“春喜园点的大夫人就不能要了吗?妾室什么都得让着正室!这盐焗鸡我端起走了,你们赶紧做饭。” 配菜婆子忙上前来道:“琼娘耶,这样不好吧,这菜是春喜园昨日就订了的,等下春喜园的人来了,教训婆子一通怎么办?” 琼娘端着那碗盐焗鸡道:“你直说便是,说着便往门外走。” “琼娘你这……大夫人吃不得凉食,这大夫人吃不上,您端去不是浪费了,不若让给郑姨娘吧。”那配菜婆子赶上去说道。 “我管你凉食冷食,你们且记住,那郑姨娘有的,大夫人房里头也要有!”琼娘怒火中烧,端着那盐焗鸡就往香桂园走。 这时候有婆子朝那配菜的婆子小声道:“我瞧着就是这人嘴好吃,端去自个儿吃了的。若是怕被骂,你便赶紧再做个,做不出来便如实说了。” “这叫我怎么做啊,这郑姨娘那边不光要吃盐焗的,还爱吃凉的,这就算是再给我一天也难得做出来了啊,哎,我这便去春喜园同那郑姨娘如实说了去。”那配菜婆子忙将手头的东西放下,往厨房外头走去。 正巧这时候二房的嫡亲小姐也来了。 “张妈,我的酸梅腌好了没有?”靳素宜一身粉红色的衣裙从门外头进来。 张妈是专负责饭后婆子,见靳素宜来找她,忙擦干净手,去橱柜里头给她取梅子。 “三瓶子梅子都腌制好了,小姐。”张妈将那彩瓶取了出来,递与靳素宜。 靳素宜将那瓶子打开,尝了一粒,笑道:“不错,这一瓶我留着,这两瓶我给表姐捎带去。” 她说的表姐婆子们都懂是谢国公的二女儿,谢光婵。 也是一个快要许婚了的,就是不知道最终会许给谁了。倒是她们家的这位小姐,幼时结的亲是郑国公府的继室嫡出。 倒是门好亲事,也多亏了当初的靳老夫人。这生在高门就是有福,婚事都是一手操办,压根不愁嫁的,除非像那女侍郎大人眼光太高了的。 说她眼光高,又怎地看上了她们的少爷呢? 黄昏的时候就有太子良娣叶氏小产的消息传出宫来。 皇家的子嗣没有多少长命的,这种皇子早夭的事情,也是司空见惯了。 倒是那叶良娣哭的满签悲恸,就这么生生没有了,让她如何甘心,若是能生下来便是太子长子。 而那清贵男子只是草草安慰数句便离开了。 她好想在他怀中痛苦一场,好想在她夫君怀中乞求他,让那害了她孩子的人偿命。 可那人却是一拂衣袖,飘然决然的离开,带着他周身散不去的阴寒之气,消失在房门处。 他的心……真的好狠…… 那可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叶良娣泪眼朦胧之时,一个女官模样的女子,站在她的床榻前,微低垂着面,冷声道:“太子命良娣好好养伤,太子还说,孩子……日后终归是会有的……” 那女官一脸坚毅,英气的面庞沉静无比。 孩子会有的…… 这一句无疑是让榻上的叶良娣又燃起一丝希冀。 这对一个宫中女人来说,无疑是能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 那女官凝着榻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女子眼神一改悲悯,深叹一口气后,转身离去。 月光倾泻下来,她纤足踏过白玉阑干,游离的目似乎是凝了一眼远处的九曲桥,又似乎是无情的扫视一眼一旁的梧桐树。 她就这样毅然傲然的离开这里,挺起笔直的腰肢,俨然一个三等品阶的宫中女官的姿态。 “司幽凰。”一声清冷的呼唤从一旁的暗处传来。 那女子恍惚间愕然回眸,盈盈一望。 “……”当看清那人狡黠如狐的阴寒眉目,她心中一震,还来不及反应,便落入那人怀中,被他带到高大的梧桐树之后。 “太子,请自重。”那英气女子冷声说道,要将那男子推开。 可那男子不依不饶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儿。 “自重?”卿灏捏着她的下巴,回味着此句。 “本宫的子嗣死了,本宫心里的痛你知否?” 那人鹰励的目她读不出伤痛,倒是像有意让她难堪。 “太子,你不必如此。” 她是女官,他是太子,她为他做事,却不必读懂他的心,更不必知晓他心中的痛。她的子嗣死了,与她何干? 这便是皇子的宿命,倘若便是活着,生在皇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也注定生不如死。 “女官大人,本宫心忧,你不该为本宫排忧解难吗?”那人扬起唇角,狡黠一笑。 司幽凰凝着那人,读出他目里的危险,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司幽凰一掌将那男子推开些儿。 卿灏踉跄一后退,似乎是踩到了什么,闹出一些儿动静来,惊动了掌灯的宮女。 “谁?”那掌灯的宮女正朝此处走来。 卿灏凝着司幽凰错愕了一瞬后,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司幽凰读出他笑中的意味,猛地朝另一处跑去,消失在此处。太子卿灏,他是想让她在这深宫之中如他宠幸过的低贱宮女一般尸骨无存吗?这里各宫妃嫔如狼似虎,他真要她司幽凰陪着他一起入地狱吗?想到这里她似风一般的跑开。 那宮女瞧见是太子,忙朝他行礼。 “下去吧。”卿灏说道,凝着那女官消失的方向,眸色变得深邃。 司幽凰疯跑了许久,直到回了自己的住处,却见一个宫人站在那处,似乎是等了许久了。 “总管大人有请。”那公公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末了转身消失在院落里。 司幽凰身子震了一下,想起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她快步向着房间内走去,匆忙换衣。 等司幽凰出来的时候是一身寻常的大雍女子武士衣袍。 “这么晚了,司大人是要出宫吗?” 一声尖利地女声响起。 接着数个女官从身后走来,司幽凰院落内的大门也被关上。 司幽凰眸光一黯,凝着这国色天香,貌美倾城的太子妃道:“太子妃深夜来看奴婢,有何吩咐。” “司幽凰,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话吧?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女子美丽的凤目,在一瞬之间化作毒蛇的双眼,将司幽凰深深地蛰痛。 “奴婢想……出宫见奴婢的兄长……”司幽凰低垂下眉眼淡声道。 “司幽凰,嘴硬是要付出代价的!来人!” 郎凌霄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将这贱婢押到笞房!” 胆敢勾引太子,司幽凰,她真是小瞧她了,因着她是司岳人的妹妹,她拿她当人看,可是给脸不要脸,她司幽凰不拿自己当人,便不怪她心狠手辣! 笞房?! 司幽凰脑中“轰”的一声响。 接着便有两个女官上前来押她。 “太子妃……”司幽凰愕然抬眸望向郎凌霄。 那英气的脸上,本是沉静地目转为不甘而忧伤,如此反差在郎凌霄心中升起异样,只觉得这女子此刻看着美丽无比…… 她倒是知晓那太子缘何会对这看着男不男男不女的冰冷木头起了兴趣。 原来……倒是一张好脸,她当初怎么没有发现呢? 郎凌霄眸中激起一丝火热,她用手指指腹婆娑着司幽凰的脸。 “这脸还生的与众不同又美丽……本宫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郎凌霄冷笑道。 她的指腹在司幽凰的脸颊处游走,影起她一阵战栗…… 不能……她不能让这个女人动她,她还不能死。 “太子妃,我与我哥也是太子的人……” 话说道这个份上了,这个女人若是再不懂,一意孤行,便只能…… “司幽凰与兄长誓死效忠太子与太子妃,绝不会对太子有非分之想。”她继续说道。 “哦?那是传话的人故意捏造了?女官大人……” 郎凌霄唇角噙着笑,凑近了一些,在司幽凰耳边道:“放心,你随着你哥跟了我十年了,十年……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就如你说的我知晓你的忠心。只是……他对你生了兴趣,我将你打入笞房也不过试他一试……” “来人,押下去!”郎凌霄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司幽凰无奈偏过头去,她被带出院子的时候,瞧到门外的小树林出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郎凌霄若是真敢动她…… 她不敢想象后果,但愿她哥,那人,还有太子都不会冲动行事。 也许是她太高估自己了,自己只是一切布局的棋子……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棋子罢…… 她轻闭眉目,被反绑的手臂动弹不得,她轻轻叹息一声…… ·宫中一处 “什么?被郎凌霄抓入笞房?”那妖娆的美人凝眉道,白皙纤长的手中拂尘的一缕流苏被他扯断。 他从银座上站起沉声道:“修书一封与她哥。” 那黑衣人领命离去。 那人妖冶的眉目一动,朝一旁内室走去,素手挑起珠帘,靛青色的长袍滑落,白皙的后背狰狞的刺青跃然于目,他抬起修长的腿,进了浴池…… 天命一切加快节奏吗? 郎凌霄敢动小凰儿,莫非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那时年少,犹记得小凰儿还三、四岁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 美人儿修长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薄唇。 —— “大哥,你的嘴巴怎么是甜的?” “大哥,你比二哥味道好……” “什么?你也吃了二哥的?”他瞪大眼睛凝着怀中小人儿。 “是二哥吃了我的……”小人儿大眼眨巴可怜兮兮地说道,没把他气个半死。 流光将他的小凰儿偷走,直至今日,他再也寻不到他的小凰儿。 那个冷冰冰的女人,真的是记忆力的小丫头吗? 是他们亲手“杀死”了他的小丫头…… ·隐月阁 向晚的隐月阁前,川流不息的街道,一辆黑色绸缎包裹着的华车在阁前停下。 许久,却不见车内的人下来。 马车内,那人婆娑着一方帕子,阴暗处他低垂着脸,唯一的光亮落在唇角处,刀削的薄唇鲜红—— 他听探子说隐月阁可能与华胥楼主的妹妹有些关系,虽只是听说,没有证据,但是他孤苏郁想知道的,又有何难? 慕予阡,还真是他没瞧出来的好本事。 这一楼的资产,就算是个高门贵妇一辈子的积蓄也办不到的吧! 这小女人,任何一面都吸引着他,让他如何甘心放手。 “主子,要下车吗?”马车外的黑衣人恭敬地问道。 “嗯。” 车内的人应了一声,手轻捂着胸口下车。 “这位客官请进。”一个蓝衣小厮迎了上来。 “客官现隐月两厢两苑都没人,这东想紫藤,西厢牡丹,北苑寒梅,南苑榴花您选那一间?” 因阿尘瞧着这客官面生,所以以为他不了解隐月阁,就同他多讲了些儿。 韩溪觉得奇了,这以往别的小厮见他主子半句话说不上来,这小厮却…… 韩溪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子,不可思议得紧。 孤苏郁倒是觉得这小厮讨喜,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同他说话了,更何况还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厮。 “南边……”榴花…… “好的,客官随小的来。”阿尘说道。 孤苏郁阴寒的凤目环视这里一周,隐隐的觉得这里的构造有些奇异…… ------题外话------ 【正在努力让一切的阴谋慢慢浮出水面…】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别奇二卿今天为嘛更这么早…二卿抽了……   ☆、第六十七章 佛渡不了我 将进榴苑,迎面的是一展巨大的屏风。 屏风上工笔勾勒着火红的榴花……每一笔都极致细腻…… 那鲜红耀眼夺目,孤苏郁凝着许久后才随着阿尘走到榴居内的茶桌前坐下。 “将你们阁最好的酒菜一样上一些。”韩溪瞅着阿尘沉声道。 阿尘朝二人颔首作揖,掩上门离去。 韩溪站在孤苏郁身旁,大气不敢出一声。 黑袍人冷目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室内静得可怕,许久,韩溪几乎能听到自己因着这压抑氛围,渐渐显得急促的呼吸声…… 那双阴寒鹰励的眸顺着榴花屏风扫视而上…… 从墙上挂着的绘着山水的画卷,至与墙壁相接的雕梁,再至那雕梁正中的巨大沉香木雕的灯笼…… 孤苏郁凝着那盏宫灯许久,周遭的气息沉闷,他似将所有的思绪都凝集在那盏灯笼上。 很久,连韩溪都不知那灯笼有和出奇,他正望向主子,只见黑袍少年阴寒的凤眸一瞬轻闭。 双耳微凛,听到了一声木头轻叩的声音…… 孤苏郁虽不曾辨别出到底是何物发出的声响,但约莫可以猜测得出是什么…… 顾九无疑是瞧着孤苏郁进了榴苑的,方才那一声,便是她打开暗阁木桶开关时候发出的非常轻微的声响……寻常人或者即使是心细且武艺高强的人都听不到…… 而孤苏郁无疑不同于那些人,洛浮生初来时候因情绪所隔,不得发现,而孤苏郁显然情愫不会长萦于心…… 顾九将耳朵都贴到木桶上了许久,一丁点声音也听不到。 顾九想是孤苏郁和他属下无需交流,却又觉得蹊跷。 安静的时间太长了,连顾九都有些不安了,蓦地她阖上了那木桶盖。 似乎是又听到一声细微若蚊吟的木头叩击声响,孤苏郁才睁开阴寒的凤目。 果然如他所料,新建的隐月阁里头有玄机,只是比长安城中的其他客栈做得更为隐蔽一些而已。 他们表面上仆从任人差遣,若是命留下便留下,若是不要留下就连房室外五米开外都不得站人。 孤苏郁这才开口同韩溪道:“去催催,我坐会儿便走,酒打包带走。” “是。”韩溪颔首离去。 男子坐在那处,依旧是一脸的冷凌,和周身散不去的阴寒之气…… 明日就是大雍返朝将领“加官进爵”之时。 而他还有太子给他下达的人物还没有完成。 是什么人敢擅闯狸门,无疑是与西凉六皇子扶风熟识的人,更有可能是西凉皇子余党,若是如此形势就变得微妙了…… 西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此出征若是大雍不用杀伐决断之举,这两国之恩恩怨怨便是永无宁日,西凉死灰复燃也不会是不可能的…… ·城南一处别院 书案前烛影摇曳着…… 屏风前的坐式宫灯也被一双素白修长的手点燃,那少年移动着轮椅拿着手中未熄灭的火折子,缓缓地朝香炉处走去…… 修长的手指微动,熊足香炉镂空的钮盖被打开…… 他将点燃的香料投入炉中,又阖上盖子,待擦拭干净手后,他才朝床榻移动去…… 榻上的人已睡了整整三日了。 这香也焚了三日,估摸着也该醒来了。 凝着榻上男子的面,水蓝色衣衫的少年眉头微皱起。 慕华胥,你擅闯狸门,可是为了狸门之中的西凉六皇子? 你与扶风是何关系? 他犹记得,那一年,一身绯衣的少年,扶起泥地之中的他的时候,骄傲的薄唇上扬,轻轻吟哦道:“祁连,慕华胥……” 他是祁连人,却为何又会成为名动大雍的华胥楼主…… 慕七,你究竟是谁? 少年的双目一瞬阴沉,熠熠华光敛去,眸深似海。 此时,长榻上,一身洗净绯衣,青丝披沥大半边床榻的男子,纤长上翘的睫毛颤动一瞬…… 那搁置在床榻上金色锦被上的纤纤玉手亦是轻动了一下。 许久,他睁开绝美的凤目—— 前一刻,还是万箭齐发,扑面而来的箭羽齐飞;后一刻,两个身影赶至,一人挡在了他的身前拔出腰间的剑,而那金色的轮椅的人,只消一个动作,铁索一般的东西从轮椅扶手处射出,直击那箭屏一处,万箭齐毁…… 那殷红的血从胸膛之中喷射而出…… 那人紧捂着胸口,却将多处中箭的他,紧紧的搂在怀中…… 他没有想到外阁之处竟是百年箭屏,让他险些命丧于狸门。 他更没有想到,那人会来救他。 他凤目完全睁开的那刻,唇边扬起一抹妖冶的笑。 偏头,他便瞧见一瞬不瞬凝着他的水蓝色衣衫的少年。 “你……醒了?”卿泓显得有些局促地问道。 慕华胥颔首之时,方低眉眼就瞧见少年手中的药丸,这一刻,那榻上男子微红了双颊…… 救他的人是卿泓…… 慕华胥偏过头去的一瞬,美目一转阴鸷。 —— 次日的皇城校场,圣上亲临,数份诏书下达。 封护国将军慕长安为平阳侯,叶风、孤苏郁都进为正二品,至于滞留祁连的董光等着回京之后再行封赏,受封将士多达千百人…… 先前未有品阶的将士,皆是以杀敌数论功行赏……以一当十者都可进官加爵。 叶营下被拜官阶者多达五十余人。 李家三兄弟,大哥拜了八品小将,老二李庾信从了七品军中文官,李天昊更是因在一次突袭中随夜风冲锋陷阵杀敌也拜了七品小将。 夜风营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直接进封五品威远将军的阿羽,大雍朝有将军有品阶却无封号,有封号的都是立过功劳的。 若是说起功劳,阿羽想他的功劳莫不是他一人杀了百来西凉人,便是那一次他杀死了西凉的丞相,于是便拜了他五品将军,而且他还是全营受封的原士卒中唯一一个有封号的,这突如其来的封赏让他也成了焦点,可是,他并不开心…… 这一场战役,他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人…… 想起那一次的突袭至今仍是胆战心惊,那个西凉丞相的人将杀死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下一刻他手中的巨剑正要落下来的时候,他以为他的脑浆都会被那巨剑砸出,他已做好必死无疑的准备,他没有力气去抵御,却也来不及躲避开来…… 他猛地任命的闭上眼,却见一柄寒枪替他挡下了那巨剑…… 那个红袍的男子嘶吼一声:“还不快走!” 后来他才仓皇的撑起瘫软的身子退开。 前一刻,他还看到他的将军身陷敌军,后一刻,却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看到那暗红色的战袍上有血水滴落下来…… 他的将军为了救他从陷阵中直入过来,被刀剑所伤…… 这个,他因那个女人而怨怼过的将军,反而救了他的命…… 昔日,他怨怼他将小九想成那般不堪的女子,还当面羞辱于她,所以……怨怼过。可是……他救了他的命。 所以,他阿羽再拿起刀剑,嘶吼一声不顾性命地冲上前去,直取了那丞相的首级。 他本以为他会死的,他不介意死,他用叶风救来的这一命换西凉丞相的命便是值得了…… 他没有死…… 援军到了,他躺在血泊里——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想起了,他死去的妻子,他因为媒妁之言娶了她,他当她为妻子,也尽了丈夫的责任,当本初的悸动变成浓厚的亲情……习惯了,便再也分不开了……所以每每她的忌日,他都会想她,怀念她给他纳得鞋…… 他抬起僵硬的手,按照最后的意识抹上怀中一物。 那双手套,还淌着他的血水…… 小九…… 也许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怜惜吧,他终究是记住了她。 明知那女子不同于寻常女子,却终究是…… “胡不归……妾一心等你回……”在最终昏迷之前,他躺在血泊里昏昏然然的轻唱起这么一句,气若游丝…… 却正因为这微弱的歌声救了他的命,他没有当成尸体被掩埋…… 那个清秀的少年站在他身前,躬下身子朝着来的医官喊道:“医官大人,这人还在说话,他没有死……” 李庾信瘦弱的身躯背着满满的行军公文,吃力地朝那处的医官挥手。 站在校场上,阿羽凝视一眼远方飘扬的大雍巾旗。 深深一叹:祖父,死去的战友……好走…… 来世,生于盛世,投胎大户人家…… 未时初刻,校场上的将士才散去,阿羽走在后头,还是一身班长的将士服,手中抱着的是将将发下来的五品将军战袍、常服、战甲各一件…… 封了五品将军后,他便在长安有了府宅,也有了小厮,可是他一个鳏夫要大宅子作甚?他轻笑一下。 “威远将军。” 他方走出校场,一个蓝灰色衣袍的小厮拦下他。 阿羽眉头皱了一下,看到那小厮身后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此小厮生得清秀瘦弱却又一副狡黠之态,他不认识此人,这人来找他作甚? 阿羽粗声开口问道:“不知是哪个大人家的?” 那小厮听他这般开口,心里微讶了一下,凝了他一眼,倒不是个憨头将军。 “小的是兵部侍郎司家的。”那小厮谦和道。 阿羽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想到兵部侍郎中司姓的是哪一位。 他刚封官,对官场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司大人有什么事情找我吗?”阿羽问道,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小厮见他如此问走进了些儿,谄媚一笑道:“羽将军,我家主子有东西要赠羽将军……” 阿羽眉头一皱愣了一下,却见那小厮转头朝着马车拍了两下手。 这时候从马车上走下一个桃粉上衣,深绿色裙子,手上挽着鹅黄臂纱的五官生的端正整洁,皮肤白皙,模样看着也算美丽的女子来。 那女子朝着阿羽媚意一笑。 “……”阿羽瞧着立马红了俊脸,他几时遇到过这般媚态的女子? 那小厮瞅着阿羽的神情,心道了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无疑是出手必成,逃得过的又有几个? “将军,这是小桃红,模样生得美身材更是极好……”那小厮笑道。 阿羽回过神来,望向那小厮道:“司大人要将她给我做丫鬟吗?” 如此一出口,那小厮讶了一下,那女子也震惊的瞪着阿羽。 小厮擦了下额头的汗水,道:“我家主子……也许……是这个意思……” 阿羽“啊”了一声后,挠挠头道:“丫鬟啊!我不缺丫鬟,上头拨了两个小厮给我了,不需要丫鬟了……替我多谢你家大人的好意吧……” 阿羽说着就朝旁处走去。 “诶,将军……”那小厮忙追了上去,连那女子也不安地追上前去。 “将军这是我家大人命我来送给您的,您岂有不要之理……” 阿羽心里头起了厌烦感……被人塞女人还是头一遭,这么大的礼真的能要吗?他阿羽不懂别的,也知道天上不可能白掉馅饼下来…… 这漂亮美人比他远远的瞧过的军营里头的那些送来的罪女生得美了不知多少…… “谢谢你家大人好意,本将他日登门答谢你家大人,可是本将不需要丫鬟……” “谁说要做你丫鬟啊,奴家是要去伺候您的……”那女子急了,冲上前去就要挽上阿羽的手臂。 阿羽后退一步后,有些畏惧地边走边继续道:“本将多谢司大人好意,本将还有急事先行告退……” 那女子一听更着急了,上去就跪地要抱阿羽的腿,还好阿羽退得快。 可这一跪四周那些没走的将士都聚集过来。 “将军你不要奴家,奴家还会被转手的,可……”那女子顿了一下,眼珠子一转立马又道:“可奴家一见将军就喜欢上了将军……奴家不想许给别人,只想跟着将军啊……” 阿羽错愕了一瞬,喜欢他? 他似乎是从来没有听女子说过喜欢他…… 他妻子说过没有他不记得了,应该是没有说过的,她那么内敛的一个女子,又如何对他如此大胆的说出喜欢。 “……”那女子正要上前来继续演的时候,一声清润冷凌的声音传来。 “阿羽。” 一身红袍银色战甲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依旧是一身清贵气息。 阿羽转过身去,望向那个一身尊贵气息的英俊男子。 这样清冷浅淡的呼唤无疑是让他想起那一日他醒来的时候,托着伤重的身子去他的营帐,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而那人站在营帐的书案前,周身散发着难言的清贵气息…… “本将救你不过是念在你杀西凉战士百人,是个将才……” 便是如此寥寥草草的数语大发了他。 “叶将军。”阿羽跟着众人朝夜风行礼。 “校场之地,不得喧哗,还不快快离去?”夜风幽冷的目一扫那小厮和跪地的女子。 末了,他凝了阿羽一眼,转身离去。 阿羽想也没有想跟着夜风离开。 离开校场至营帐的路上,到了无人处,夜风才顿下步子,回眸凝着身后的男人道:“你跟来做什么?” 对夜风突然回眸,阿羽吓了一跳,莫名地他一皱眉头,想到:难道是自己会意错了?这叶将军不是要他跟来吗? 凝着阿羽,夜风唇角微扬,笑得有些浅淡,转身朝主营走去。 阿羽愣了一下,方才被这将军突然这么一句,他现在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末了,踌躇了半天,一咬牙,阿羽迈开步子跟了上去,挨骂便挨骂吧,他总要搞清楚……他便是个认死理的…… 夜风回到主营,方脱下战甲,就听得外营里头有人在传,说:威远将军到了。 夜风眉头一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儿。 等了约莫一分钟,阿羽才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进来。” 一进营又是那一句:“你跟来作甚?” 阿羽本就因方才那事余红未褪的脸更红了些儿。 “我……”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包裹,不安至极。 “末将觉得将军有事找我,末将便跟来了!”阿羽抱着豁出去的心思说道! 夜风一笑,还不是个木头,还知晓一些变通,他便是惜他是个人才,官场之黑暗他初封品阶不懂,便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出面了。 末了,夜风只浅浅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是军人,踏实做事,做自己本分中的事。” 阿羽骇了一下,红着的脸瞬间白了,他抱拳道:“是!将军,末将知道了!” “知道了便退下吧!”夜风厉声说道。 “是,末将这便走!”阿羽仓皇起地冲出营帐。 凝着阿羽离去时被掀起的营帐帘子,有士兵上前来将营帐帘子动了下。 夜风收回目光,伸手将一旁的紫砂壶执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他深邃的凤目凝着杯中茶水。 还有……一个月,他便二十一岁了…… 去年他弱冠礼至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凡羽也许要失言了…… 他一生不信神佛,却信了凡羽…… 原来……凡羽不可信,神佛不可信,天地不可信,君王更不可信! 逼着他走上杀伐决断之路,用鲜血铺就一条青云路,让他直上那云霄之殿! “嘭”的一声,那紫砂杯盏被摔在地上。 那人抬起修长的腿将面前的书案踢翻了。 他忍得太久……太久了…… 当他就要丧失生得希望的时候,当他认为复仇不过是遥遥无期的未知的时候…… 孩提时代是凡羽给了他希望,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消失在历史里的皇子,他年幼无知,又无权无势,无一兵一卒,如何希冀着可悲的复仇?! 他走在这条路上,即使是今日,即使是官拜二品,受封的今天,他依旧看不到希望……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他做不到,做不到再等了! 他七岁的时候,凡羽说等他二十岁弱冠的时候! 十三年…… 十三年他在备受煎熬中浴血,却直至他二十一岁即将到来的时候,还没有看到涅槃重生的曙光! 既然神佛皆不可信,那还要那千百林立庙宇作甚?! 他若荣登高位,便行毁神灭佛之举! 听到营帐内的动静后,便有士兵冲了进来。 “将……” “都别进来!” 士兵们还没开口说上一句,便被吼了出去。 那人红着双目,他身上背负着的,不仅有阴家的,还有他父母的血债啊!阴家上上下下五百八十多条人命,阴寡月没有见过,那时候的他已有两岁,那连天的夜火,他是隐约有印象的…… 母亲夜夜的抚琴泪流画面,依旧浮现在泛黄的记忆里。 那么美丽的女子,却整日不语,以泪洗面…… 仇恨,已随着岁月,溶入血脉之中。 他对不起母亲,对不起舅舅,他为表兄,却没有好好教识寡月…… 寡月…… 等他脚踏这玲珑天下,第一件事便是平阴氏一门之冤,许阴氏最后族人万人尊崇之地位,世人皆不可欺他辱他! 让以前羞辱过他,羞辱过阴家子嗣的人都见鬼去吧! 夜风背靠着床榻,就在那里一坐就是数个时辰,当天将黑了的时候。 暗红衣袍的男子猛地从地上站起,他披上一件黑色的外袍,一件玄黑的斗篷,冲出营帐。 “将军……”营帐外的士兵怯声一唤。 夜风没有理会,自己牵了拴在营帐外的马,直朝城东奔去。 寒风吹起他高高束起的长发,他面色沉凝隐隐有急色。 他要见阴寡月! 他要去白马寺中寻他! 什么神佛,什么高僧!都是狗屁! 佛门之地真能救活阴寡月,为何到现在都还不见他出来? 若真如旁人所言,靳南衣已是人不人鬼不鬼,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那他便杀了他要他早日去见他死去的爹娘和阴家列祖列宗去! 然后他自个儿便拼了这条命,来个一时糊涂,举兵反了! 死也罢,活也罢,这一生他太累了,仇恨日夜压得他喘息不得…… 那狂奔的骏马在白马寺前停下。 嘶吼声整个长街都听得清楚…… 吓坏了许多路人。 那玄黑的人影,一跃落地下马,直朝白马寺而去。 从佛堂穿堂而过,直向着主持禅房而去—— “施主,这园子您不能进去。”几个僧人上前去拦。 “我要见靳南衣!”夜风沉声道,幽冷的目扫视一眼那几个僧人。 几个小和尚被他冷目一扫,如同被蛰了一下似的,阻拦他的手也下意识地收回。 夜风径直的入了园子。 等那些僧人们反应过来,夜风已进了园子,这时候都是心道不好,跟着进去。 夜风直朝禅房大门而去。 正要伸手去推那禅房的大门,却触到一串大佛珠。 青衫常服的僧人从房中而出。 “施主来我禅房,是问事还是渡劫?”那青衫僧人道,慧眼温润带着对众人的怜悯。 “佛渡不了我——”夜风沉声道,径直要闯,“更渡不了靳南衣!” ------题外话------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六十八章 伺候大爷 佛渡不了他,更渡不了靳南衣…… 夜风通红着目,伸手就要去推那禅房的大门。 溯雪慈悲的目一动,转身拦下夜风道:“施主被心魔困扰已深,便是要让靳施主也再走上同你一样的道路吗?” 夜风震在当场,有一瞬他试问自己于心不忍,可是现实由不得阴寡月选择…… 仇恨、命运、际遇……都可以说放下就能放下吗? 阴寡月,你要佛渡你?还是要放下执念?还是要皈依佛门? 你放得下一切,放得下你的顾九吗? 夜风凝视一眼溯雪,云郡的脸庞,冷凌的眉目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倔强,他不容分说地上前,更不容任何人阻止的将禅房的大门推开! 禅房的光线昏暗,夜风愣了一瞬,皱起剑眉,抬腿迈过门楹入室。 他幽冷的目光匆匆一扫这屋宇之中。 目光落在禅榻上一身白衣盘腿而坐,三千青丝披沥于肩际的阴寡月—— 他深皱着眉,强压下心难言的恼意,朝榻前走去。 一个身影挡在他的身前。 “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要再打扰他了……” 不,苦海无边,亦无岸…… 既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为何不选择激流勇进,逆流而上? 溯雪凝着夜风炙热的目,摇摇头,沉声道:“他此生的执念都在少时,便成了他阴郁之性情。执念萦于心间,忧劳思苦,便成人之生老病死……施主真的关心他,不想他一念成魔,因执念而死……便让他于佛门之中洗去执……” “让开!”夜风厉声一吼,已跃过溯雪走向床榻。 夜风炙热的目凝着阴寡月,见少年面色惨白的坐在榻上,一头青丝遮住他大部分的容颜。 他平静的好似一缕轻烟…… “你真的要放弃执念……” 黑衣人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喑哑。 “你十九年来萦绕你心间、梦中的执念……就这么轻易、放下了?……”夜风的眼圈有些发红,阴寡月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最后的亲人…… 他又如何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大仇未报,那些欺辱过你的人,你任由他们逍遥自在吗?”夜风猛地伸出手去抓寡月的肩膀。 这时候溯雪上前来想要拦下他,却被他一掌推开:“让开!” “不得对大师无礼!”进来的僧人见夜风如此对主持大师忙指责道。 溯雪摇摇头,深凝了一眼榻上的白衣少年。 也许,是天意如此,他渡不了他…… 看来凡羽是对的,所以凡羽一开始便没有去渡他,此子悟性颇高,却终是与佛无缘! “都退下吧。”溯雪对着一众僧人一声叹息道。 “……”僧人们面面相觑一瞬,合十作揖而退。 众人的脚步声,禅门的“吱呀”声,依旧没有让夜风的心冷静下来。 “阴寡月……”玄黑的人影修长的手握住少年的肩膀,凤眸之中盛满伤痛与不甘,“你放下了前仇恩怨……也放下了顾九吗?” 肩膀处传来的疼痛深入腠理之中…… 那白衣少年如同木头般僵硬的身体颤了颤,本是舒展无波的眉头,在那一刻轻轻一皱。 那人的大手揪起他的衣领。 “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夜风颇有些咬牙切齿,是谁将心思坚定的阴寡月变成了这副德行? 是这佛门深寺! 溯雪说,放下前仇执念,方能活得长久…… 溯雪说,放下,亦是一种得到…… 溯雪还说,若是想陪着他心爱的人,白首偕老,不若放下执念。 内心的仇恨太重,恨意太浓,执念太深,活不长久。 可是…… 白衣少年被动的承受着夜风大力地摇晃,他平静无波的面上,眉头越凝越深。 他还是做不到,放下…… “你忘记了你的九儿吗——” 男子摇晃着他,大声于他耳畔嘶吼道。 九儿…… “她为你吃了的苦,你都忘记了吗?……” 白衣少年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头,他如何能忘,如何能忘了他的九儿,可是他不像死,他想和她想扶到老,可是他破落的身子以做不到与她一起白头了…… 放下执念,放下执念方能活的长久。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三千青丝倾泻,遮住少年的大半容颜,却挡不住少年轻声的喃呢。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 会意过来的夜风通红着眼朝寡月嘶吼道,“阴寡月,我不想看到你一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死样子!你给我清醒一点!” “嘭”的一声,男子一拳打在少年的脸。 血水染红少年的唇齿…… “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 “你!” 夜风猛地上前又提起寡月的衣领,凝着他唇角的鲜红,心中抽痛一瞬,扬起的手正迟疑着。 “吱呀”一声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靛青色的身影破门而入。 “夜风,你住手!” 顾九厉吼一声,身影已然上前。 她凝着夜风手中长发显得有些凌乱,看不清俊颜的少年。 “寡月……”她心抽痛了一瞬,紧紧地夺过夜风手中的寡月,搂在怀中。 “……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少年微弱的喃呢声传来,顾九僵在了当场。 “寡月……”他怎么了? 顾九将寡月扶到床榻上,纤指拨开他遮住面的头发,还没有看清他的的脸,便先瞧到了他唇上挂着彩,顾九狠瞪一眼眸中隐有悲色的夜风。 少年似柔弱无骨般躺到床上……双手呈合十之态,十指相贴处是一串佛珠。 他眼神空洞游离,谦卑温和却又冰冷无比…… 顾九心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这,还是她的阴寡月吗? 数日未见,再见的时候,他怎能如此冷淡的面对她?他不想见到她吗? 顾九朝榻上的寡月扑了过去。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顾九拍打着少年的胸膛,“我是九儿啊……你不要你的九儿了吗?……” 躺在榻上的少年,微弱的喃呢声停了一瞬。 九儿…… 他如何能忘了他的九儿,可是溯雪说他改不能见她…… “不,我不能见九儿……” “不……” 阴寡月往床榻内移去,握着佛珠的手紧紧地遮住自己的脸。 又将一旁的被褥散开裹在自己身上。 现在的他一定难看死了…… 他不想要九儿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他的胡渣,他的憔悴……不能让他的九儿瞧见。 “寡月……”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顾九爬上床榻,她不想他这个样子,她要他再看她一眼,哪怕只要抬起头看她一眼也好啊…… 夜风凝着的眉越来越紧,袖中的手握得骨节发白。 “别过来,不要过来……”少年抱着头喃呢道。 顾九身子僵在那处,她终是做不到逼迫他做他不喜的事情…… 顾九停在榻前,低垂着眉眼许久,又抬起头环视这昏黄的禅房一眼。 她顿时至肺腑生了一股凉意…… 阴寡月,他真的要在这清冷的佛寺里安度余生吗? 他怎么可以放得下。 不,他不会抛下她的。 或许,他只是需要时间…… 想到这里,顾九从床榻上站起身,她一抚衣袍的褶皱,向前走了数步后才蓦然回首,凝视一眼蜷缩在榻上一角的阴寡月。 “我走了……”顾九轻叹一声,温热的泪水终于滑落眼眶,“我在隐月阁……等你……” 下一刻,她靛青色的衣袖猛地拭去泪水,抬起腿迈步离开…… 禅房里,女子的气息渐渐远去,那轻微的抽泣声还萦绕在耳畔……榻上少年空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华光…… “九……” 他僵硬的身子一动,喑哑地唤出声。 床榻上静站的男子皱起的眉头一动,紧握着的十指松开,他心中涌上一股火热,几乎是冲上前去,将那白衣少年松垮的衣领揪起,一把将他抗在肩上。 “我不容许你出局……”夜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更不会让你死……” 这个世界上,站在他身边的只有他,阴寡月他为何不懂。 他以为佛门之中的溯雪能护他吗? “唯有成为强者,才能守护你爱的人……” 夜风一手解开自己的斗篷,一手将寡月贴到自己的脊背上,再将斗篷覆盖在少年身上。 离开的时候他对一众僧人道:“谁都不许将今夜的事说出去。” 他幽冷的目扫视一眼众人,已极快的速度出了禅园。 将走到寺门准备上马车的顾九,便见到骑马狂奔而出的夜风。 他背上驮着一个人,顾九眉头一拧,伸手将马车上的栓着马的缰绳解开上了马。 “九爷。”小易急呼一声。 “你先回去,别管我。”顾九说道,追着夜风而去。 这样的大街人来人往,她虽担心那夜风伤了寡月,却又不好大声制止,惊动了有心人。便只能这样紧紧地跟着。 夜风没有去军营,而是往城东偏僻的地方走去。 这密林小道,看不见来路,顾九只能用耳朵听出前面人的动静。 夜风知道顾九紧跟着他,他带着顾九绕了几处林子,经过一处湖泊,至一处竹林才弃了马,稳当落地,朝竹林深处走去。 顾九惊奇于夜风的速度,来的时候只瞧见了马却未见到人,顾九也弃了马,进了竹林。 她拿出火折子,朝着竹林深处走去,既然他能在此处弃马,她又跟得紧,应该救在这附近。 顾九疑惑夜风那厮到底要带阴寡月到这里做什么? 她越往竹林内走,越能看到远处那隐隐的光芒…… 等她再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处竹舍。 昏黄的灯影,那院子外头种植的树种她并不陌生,是梅树…… 走到竹门的时候顾九震了一下,她不光惊讶于夜风的脚程,更惊讶这里不止夜风一人。 院子里头一个少年在井边打水,顾九推开松松垮垮的竹门的时候,那少年凝了她一眼,似是一笑,继续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 顾九这才瞧清堂前,火炉边阴寡月靠在夜风身上,一个青年在给他把脉。 “寡月……”顾九轻唤了一声,走上前去。瞧见了顾九,夜风依旧神情淡淡…… 白衣少年半合的眼眸缓缓睁开……柔和凄迷的目光落在顾九身上,一转忧伤沉郁…… “九……”他喑哑地唤出一个字来。 只此一字,却让顾九喉中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认得她了…… “寡月……”顾九不知何时已唤出口。 他凝着她,眉目里饱含深情与歉疚。 顾九正要上前离她更近一些而,却被夜风打断道:“劳烦九姑娘去打点热水来。” 顾九懂夜风似乎是有话要对寡月说,她颔首,凝了寡月一眼后,退出屋内。 屋外那个短袍少年就提着一桶水站在那处,见她出来,笑道:“姑娘请随我来吧。” 顾九是一身男装,这少年知她是女子,定是夜风提点过的,她便知道一路上夜风有意让她跟来的…… ·屋内 “郁叔,寡月没事吧?”夜风柔声问道,目光却一直落在怀中的少年身上。 “无碍,想来白马寺的主持大师救他耗费了许多精力。”郁倾轻叹道,将阴寡月的手掩在锦被下。 “他需要调养,不可动怒不可过劳,他之前受了极大的刺激,日后也切莫再受刺激了……”郁倾如此一说,又凝着夜风一眼。 夜风别过头去,想起方才他运气轻功朝竹舍走来,回来后对阴寡月说过的话。 方才,他的确是气急动怒—— “殷离人是不是只告诉你你父兄被斩杀,而没有告诉你阴家五百八十条人命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是卿夜阙,是卿夜阙——” 他双目通红,紧紧的摇晃着寡月。 “他屠戮阴氏,辱我母妃,放火烧了青鸾殿,你知不知道——” 他手中的白衣少年僵在那处,空洞的双目变得深邃,他猛地摇头…… “你不信我?”他凝着少年,疑惑道。 “你因他没有杀你,留下你自生自灭,所以……你不信我?” 少年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捂住自己的耳朵…… 殷叔只要他雪冤,却从未告诉他他的仇人是谁,他一直以为是晋候……如何又成了那权利顶端之人…… “你知不知道,我站在他的殿下,朝着他臣服叩拜之时,心中的苦……我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夜风红着眼,同少年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殷叔说过,我只要让尘冤昭雪以慰阴氏族人在天之灵,卿夜阙他既然屠戮阴氏,为何要独独留下一个我……不……”少年摇着头,不愿相信这突然得知的一切。 “阴寡月……”夜风咬牙切齿正欲再开口时,听到门口有青年唤了一声—— “阑儿!” 郁倾阻止他对寡月的言语相激,之后便等来了顾九。 思及方才那一幕,夜风揉了揉眉心,似乎是由心的感到一丝疲惫。 末了,许久,夜风才柔声轻道:“郁叔,十三年过去了……” 如此一说郁倾都是一震,凝了夜风一眼,又凝了他怀中的阴寡月一眼。 “我等不及了……”如今将封二品,手握慕营重兵,可是都是握着别人的兵,他急需的不仅是兵力,还有契机,可是这契机一直未至,再等下去,不是十年便是二十年……这样的等待他早已厌倦了…… 等待上天的垂青不若自己去探寻契机,发现契机,制造契机! 况且,他还有…… “郁倾……全听小主吩咐!”青年低垂下头,坚毅道。他将步入中年,生荣死哀或是马革裹尸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阑儿…… “是时候反击了……” 竹门“吱呀”伴随着一声男子的轻叹。 顾九端着铜盆进来,郁倾转身瞧了她一眼,笑着朝夜风道:“小主,我去给靳大人备……药。” 郁倾本想说明是方才靳南衣所说白马寺主持溯雪的药方,却知夜风不喜那溯雪,便不再多提。 夜风瞥了一眼顾九,没有说什么,却是低头凝着寡月沉声道:“明日我教你习武,还有御敌之术,对,还有跑路功夫……你不能再这么怠慢了,你要强身健体,四体不勤的人活不长久!那佛门中人清欲寡欢不适合你!……” 顾九惊讶于夜风说了这么一大长串的话,将铜盆放在脚榻上的时候她还瞥见夜风微红的脸。 寡月也无疑是有讶到,这个样子的夜风很陌生,却也很温暖……这也是兄长的爱的一种表现形式吗?强势容不得忽略…… 他迫切的要你按照他的轨迹成长,却也是为了你好…… 是哥哥的关爱吧。 这一刻,他眉眼有些氤氲了,他有些想念南衣了…… 那个温柔的不似凡人的少年,他笑的时候,双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知道,若是南衣还在,不一定会像夜风一样责备他……他知道,他是个懒散的人…… 有时候看着院子外的大好阳光,那个少年可以对着发一日的呆。当你问道他在想什么的时候,他会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答道:“好想晒太阳啊……” 南衣能对着一扇孤窗从午时坐到傍晚却也只是一直坐着…… 想到这里寡月莫名的勾起唇角,扬起一抹微笑,那笑容很甜,一直映进了某些人心里。 夜风将寡月平放到榻上后,冲着失神的顾九道:“给他收拾一下。” 回过神来女子颔首,将铜盆里的毛巾拧干朝寡月走去。 她给寡月洁着面,夜风将一把小匕首和一盒皂粉放在一旁。 顾九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心里明白夜风是要她替寡月刮胡子。 想起方才在白马寺里的那一幕,她依旧惴惴不安,那个样子排斥着她的阴寡月,她想都没有想过。 他在心底里畏惧着面对她吗?还是他害怕她瞧见他的“不堪”模样。 他怎么可以这么傻…… 她如何会嫌弃他…… 顾九将他的头发都拨到了脑后,湿润了他的面颊后,将皂分洒在毛巾上,浸入水中。 沾着皂粉的毛巾慢慢的摩擦着少年刀削坚毅的下颌。 顾九很细心的用古代显得有些粗粝的小匕首,给少年清理胡渣。 少年一直轻闭着眉目,双颊薄红,眉头微皱…… 顾九的手法温柔而又生涩,生涩却又大胆,大胆之中又不失细腻…… 她替他清理完又给他洁了面,这时候竹木屏风后又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 夜风在给寡月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将水备好后,夜风提着小木桶离去时同顾九道:“给他洗洗。” 顾九无话,却莫名的升起一股感动,至少……其实……也许……在夜风心中,一直拿她当阴寡月的妻子来看…… 不可否认,夜风心底对阴寡月的在乎,也不可否认当初的班尔拉,夜风对她的厌恶…… 而这一切的改变,也许是至狩猎林中的湖边起。 夜风是因为孤苏郁没有碰她吧,也因她是清白的……果然清白在男子眼中很重要,尤其是像夜风这般的男子眼里。 顾九凝着寡月,本想问他有没有力气起来。 瞅着他苍白的脸,顾九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扶起,柔柔的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压着自己。 他已高出顾九许多,顾九却是个看着瘦弱,却力大的。 如此无力的虚弱,让寡月很懊恼也很羞愧,也不怪夜风训斥他,确实是太弱了…… 也许是氛围太压抑了,顾九边撑着他,边说道:“溯雪大师命钟翁给你备了个棺材,还放进了南衣小时候的衣冠……就这样,把你救醒了?” 寡月讶了一下,摇摇头,他不信这个。 “溯雪说我执念在少时,便养成了如今这阴郁性情……” 寡月说此句的时候,顾九将撑着他走道浴桶边,闻之一震。 “这……”她猛然望向阴寡月,这不是说溯雪大师应该是知道了什么?难道他知道了阴寡月是靳南衣…… 寡月将压在顾九肩上的身子撑起,朝顾九温柔一笑道:“别担心……我不信这个的……可他终究是又救了我一命……” 顾九见他缓缓地一手扶着她,一手别扭地脱衣。 顾九叹了一声,伸手去帮他解。 “你答应了溯雪什么……”顾九柔声又问道。 寡月怔了一瞬,柔声道:“试着忘记执念……”说完,少年低垂下眉眼。 顾九无疑小吃一惊,她点点头又摇头道:“不是这个,是溯雪的条件,他救了你两命,不会白救吧。” 寡月身上的衣衫都被顾九褪下,露出光裸的脊背。 有些皮肉上密密的针孔看得顾九胆战心惊…… 她能想象这些天他都承受了什么。 寡月让顾九转过身去,才褪下亵裤进了浴桶。 “他要我在有生之年保白马寺僧众平安……” 伴随着一声水声,顾九又是一讶。 “就这样?”顾九转身问道,那人已没入温热的水中。 寡月也笑道:“我同九儿想的一样……正疑惑呢。” 寡月摇摇头,拉了拉顾九的衣摆柔声道:“九儿,帮我洗头发,好痒,不舒服……” 哎呀! 顾九抚额,这还是阴寡月吗?她红着脸去一旁桌子上拿澡豆皂粉,还有木梳子毛巾…… 这么些日子不洗澡,他定是难受得不得了吧。 顾九先给他搓背再给他洗头发,那人自己都懒得搓腿,靠在浴桶上享受着顾九的揉按。 末了,顾九才想起他病得都没有力气搓腿了…… 哎,那便先将他当大爷伺候几天。 “九儿用力一点。”那人懒懒地靠着还不妨嘀咕数句。 “嗯……” “背上好痒,帮我挠挠……”那人还不忘提要求。 “嗯……”顾九再应答一声。 “头发洗完帮我搓腿吧……”那人温柔清澈的眉目一动,唇一扬道。 “……” 顾九表示这人是不是……有些病糊涂了?怎么有了些小恶趣味呢?白马寺的僧人都教导这些的吗? “九儿……快些儿,不要停,头发不舒服……”寡月说道。 吐了吐舌,顾九发现还真没办法拒绝他的撒娇,给他洗完头发又挠背,还顺带搓搓小腿…… 将那人洗香香了,顾九却累出一身老汗来。 出了屏风那人自个儿慢吞吞地擦身子,又慢吞吞地穿好一身亵衣亵裤,才柔柔地开口道:“九儿,过来扶我……” 顾九忙放下手中打理的东西,过去扶那人。 寡月脸上的笑容很甜,顾九却是心里很甜,他能活着站在她面前,便是她的幸福…… “你们两兄弟有个共通的地方……”顾九将寡月扶到床榻上坐下后,嘀咕了一句。 寡月也疑了一下,不知她说的是夜风还是南衣? “不怎么爱运动……也不按时吃饭,非要人守着,管着……”顾九继而说道,她知道他们一个是少年时候没饭吃,做事做到忘记吃饭;一个是不怎么爱吃饭更不喜好运动。 这一下那少年红了脸,意识到顾九说的是南衣和他,前头他还在心里打趣说南衣懒散,如今却被顾九这般说了。 顾九给他盖上被子,瞅着他的大红脸,心里很温暖,给他将湿漉漉的头发狠狠地擦了擦,又将茶水杯放到他床榻旁的桌子前。 “夜风将才要我去端药,我去端药了。”顾九笑着朝寡月说道。 她倒是希望日后夜风能好好管束这人。 “嗯。”那人勾起好看的薄唇朝顾九一笑,虽说带着病态,却也带着他独特的韵味,“快去吧。” 顾九掩上门,去厨房拿药,走过院子,正对着一处房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隐隐的听到有交谈声。 “莫凝她会出兵?” 那个给寡月把脉的青年极小的声音依旧入了顾九的耳朵,顾九眼盲过,所以练出了极好的听力,这么小的声音她也听的真切。 早知夜风的身份不简单,虽然她至今也不晓得夜风到底是什么身份…… 莫凝是谁?顾九满脑子疑惑。 屋内似乎是感受到外头有人,停止了交谈。 其实顾九离那房间很远,“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二人瞧见顾九的背影。 顾九心里感慨,其实没有必要这么防范着她的…… 罢了,顾九朝她已熟知的厨房走去。 身后二人浅浅的交谈声她这次没有听到。 “小主,也不知那姑娘她听到了没有?”郁倾沉声道。 夜风低垂下眉目,却轻声道了一句:“无妨……” 郁倾一讶。 “我去看看寡月,亚父早些休息。”夜风说道朝着灯影昏黄处走去。 —— 子夜的皇宫,宫门口有两侍卫在交头接耳。 “这便奇了,太子昨日夜里将去城北行宫,今夜里头这晋候府的人差人进宫,璃王宫里的也进宫了……”一个侍卫长嘀咕了句。 “可是出什么事了?”一个侍卫长凝着眉说道。 那侍卫长凝了他一眼道:“听人说有人擅闯狸门,昨日下午的时候太子将将递了折子就启辰去城北行宫了。”那侍卫长轻声说道。 “这么说太子不在行宫里头?”那人疑惑道,“那兵部的司大人不是请见太子吗?” “所以说司大人的人没有得到通传啊。”那侍卫长解释道。 正当两人疑惑的时候,却听得一阵急促地马蹄声。 “什么情况?”两侍卫长中其中一人疑惑道。 “这又是谁的人啊?” 正当这时候,看清那马上的人,来人黑衣深黑斗篷,手中高举着太子令牌。 那两侍卫长相视一眼,率着宫门的守卫仓皇跪地。 竟然是太子现在的带刀侍卫! 两侍卫长不禁心里嘀咕道: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那骑着马的人竟直至正中门才停下,一路匆匆直向笞房。 得太子之令,他快马来笞房营救一名女官,然这女官不仅仅只是一名女官……她是司岳人的胞妹,司氏效忠于太子而不是表面上效忠于晋候! 连他也不解太子妃为何动司幽凰,要知道培养一个臣子付出的心血,比养一个女人要艰难上百倍。 他手持着太子令牌朝笞房走去,笞房内的宫人朝他仓皇行礼,显然没有料到太子的人会突然驾临。 笞房之中守株待兔的人未必会这般想,这太子近侍方进笞房就有人朝东宫而去。 ------题外话------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蓝牛——田园小当家—— 编程高手姚若溪睁开眼又活了过来,只是看清眼前的情况,恨不得再死一次。 前世她天生腿瘸,惨遭抛弃,却在有望治好的时候被亲人抢占存款,混乱中致死。 不曾想穿越古乡村,依旧是个人人嫌弃,处处被欺的小瘸子。 她爹是倒插门,沉闷软弱被欺压。 她娘是狠心肠,刻薄寡恩盼儿子。 姐妹各有心思,亲戚谋划算计。 她那个便宜姥姥还老蚌怀珠,一家几口面临被赶出门的下场。 只是那个把她爹卖出来当上门女婿的爷奶家,根本也无法容留她们。 姚若溪握紧小拳头,这辈子她决不再隐忍受欺。 那些上门的极品亲戚?来一个打一个,死了活该!   ☆、第六十九章 谁才是阴谋家(重要) “你说什么?太子派了他跟前近侍回来?” 卿灏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派他身前随行的贴身侍卫回来吗? 这个女人果真在他心中真的如此重要吗? 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拽地三尺的裙裾扫过金殿,烛火之中,寸寸流光…… 她拽着裙裾的一手骨节发白,迈着急促而细碎的步子朝着金殿外走去…… 三两女官跟在后头,方出了东宫又有几个掌灯的宮女走过来,数个女官走在前头,数十个宫女走在后头,直向着笞房而去…… 十一月的天气,枯木萧条,寒风肃杀,华贵的美人一身鹅黄裙裾,银灰的纱帛挽在臂膀上,一个女官上前给她递上一件斗篷,正要给她穿上,她却一把接过,自行穿戴好。 步履匆匆的一群盛装女子,突然而至笞房的时候,守在笞房外的宫人都吓了一跳。 正巧这时候那黑衣男子已领着司幽凰从笞房中出来,至进笞房以后,郎凌霄未曾对她用刑,也是好食供着,只不过是让她换了个地方而已…… 司幽凰低垂着眉目活动了一下被麻绳绑得僵硬的手腕,感受到周遭凌厉的气息,正抬首的时候,那鹅黄衣裙金色披风的女子箭步流星的上前,在她正惊愕之际,扬手给她一个掌掴! 四周的人都骇住了,连着跟在她身后一米外的黑衣男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太子妃会突行此举。 “贱人!”郎凌霄满目通红凝着司幽凰厉声一吼,又一扬手反手就要再送司幽凰一掌,这次却被司幽凰避开了。 方才她失神,没有料到太子妃会如此做,估摸着身后的湮魅影也没有意识到。 “贱人,你竟敢躲?来人给本宫将她绑起来!”郎凌霄指着司幽凰说道,这时候不光是太子妃身后的女官,还有几个笞房中的掌事也走上前来。 湮魅影上前数步挡在司幽凰面前,亮出那块太子令牌来。 “属下奉太子之命将司幽凰带去见太子。”黑衣人恭敬之中夹着着淡淡的漠然。 郎凌霄眉心多了几条皱纹,不光是要救出司幽凰吗?还要将这女人带到他的城北行宫中好好怜爱一番吗? 卿灏,他当真高估了她的肚量! 宠幸一个又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更可恶的是还让其中的人怀上他孩子!如今却又命人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赶来救这个女人…… “司幽凰是本宫的女官。”郎凌霄冷声说道,扬起高傲的下巴,“即便是太子想要人,也要同皇后娘娘说明了。” “可是太子命属下来将司大人带走,属下不敢违命。”男人依旧神情浅淡,语声铿锵。 郎凌霄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末了一个宫中女官上前来道:“这位大人,这皇后娘娘不是不给人啊,这女官太子若是要要了去,也好歹要请示一些皇后娘娘或者几位尚宫啊,况且这司大人还是个犯事的……” 那女官如此一说,郎凌霄脸上的神情稍稍松弛了些儿,无论着司幽凰是不是太子的人,反正在外人看来司幽凰是她的随侍女官! 她大雍太子妃,晋候府嫡女,想惩治一个女官都不行了吗? 叶良娣小产,即便卿灏怀疑过她,不也是不敢动她吗?不过是一个女官罢了,就算是同他的近身侍卫一般的高手,死了也不足为奇。 她可以不要她死……她只要她吃点苦头,如是而已…… “太子若是要带走人,自会找本宫来要,况且这女子还在有罪在身,不得离开笞房,便是过几日太子回宫了,再同本宫要人吧!”说着太子妃一拂衣袖,同身后的两位女官吩咐道,“将司幽凰押入笞房,任何人不得再见。” “是,娘娘。”两位女官上前,后头还跟着几位掌灯的宮女。 郎凌霄凝视一眼湮魅影,冷声道:“你还不退下吗?” 湮魅影自接替了孤苏郁的位置后,办事从未这么踌躇过。太子若是在行宫别院还好说,他再去复命便是!可是太子不在长安啊!若是拖到太子回长安,真闹出什么事情来,不就是让他以死谢罪了吗? 湮魅影凤眸里闪过一丝惶恐,在太子妃的催促之下,他不得不暂时离开笞房。 末了,他离开后,便瞧见郎凌霄率着一众宫人进了笞房。 湮魅影意识到司幽凰少不了要受刑,他命人盯着笞房,然后立马给太子手书一份。 宫中的消息传得很快,很快便有小太监朝宫中某处匆匆忙忙而去。 月辉散华,圆形木窗,镂空合欢花雕,一身靛青的锦衣美人站在书案前,手中握着一只温顺的白鸽,白鸽纤细的小腿上绑着一支细小的竹管。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耐心地解开,托着鸽子的手一送松,那鸽子从圆形窗子飞出,没有振翅的声音。 锦衣人将竹筒中的纸条取出,他一边凝着纸条,一边凝着一面墙上宽大的字画。 待读出信中所述后,他将那纸条扔入炉中。 太子去了临安…… 太子会去临安做什么,临安王已死,驻守临安之将士群龙无首,太子……好谋略…… 若是夜帝二十年内身子无忌无病,太子……真的愿意等二十年,再荣登九五吗? 这便是宫廷,没有亲情可言,连子嗣都要防范的宫廷…… 试问这玲珑天下,有多少人等不及了,迫不及待,摩拳擦掌。 庭前一公公匆匆走过,穿过长廊直向此处而来。 那公公在房门外顿了一下,瞧了三下木门。 “进来。”屋内的人淡声说道,他慵懒地把玩着手中的拂尘,双脚已自行搁置在了书案上。 那公公凝视一眼锦衣人,弓着身子上前,烟意媚行之色,于那人耳畔一阵耳语。 只见那锦衣人本平静慵懒的眼眸里,突燃起一阵愠恼。 妖娆的凤眼轻动一瞬,薄唇微抿。 要救,已何种身份去救? 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还不能暴露…… 真的要这么早亮出底牌吗? “去找汪总管领赏……”锦衣人淡淡道,眸色复杂无比。 那公公道了谢,作揖退下了。 锦衣美人响指一弹,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在门前。 “司岳人没能进宫?”那人笑问道。 “司大人传信太子请了湮大人来,没能进来。”黑衣人答道。 “再手书他一份,他不出面,难道还由本座出面?” 锦衣人说前半句话时是笑着的,后半句话出口的时候已将面前书案上的书籍一手扫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反应过来,忙跪地,淡声道:“属下领命。” 司岳人,你若进不了宫,救不了小凰儿,便自行出局了吧! · “大人,您不能深夜闯宫!” “大人,您无皇上、太子手谕和通传不得进宫” 宫门口,司岳人如预料之中的被人拦下,正闯不过,难道真的要他翻墙爬宫门? 司岳人很是无可奈何地凝视一眼高高的宫墙。 末了,他一勒马缰,调转马头,竟是在众守卫面前,堂而皇之的离开……让守宫门的侍卫有些摸不着头脑。 司岳人有些怨恨自己的莽撞,幽凰被关近笞房之中,目前还没有传出什么动静来,再者幽凰伺候郎凌霄十几年,郎凌霄之性情他知晓,可毕竟是一个忠心伺候她十几年的人啊…… 司岳人孤傲冷凌的眉目一动,眉头紧皱,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情愫,太过在乎,便会失去理智的判断…… 这一连两日,他是怎么了? 就因那人一句刺激,便三番两次想闯这宫门了吗? · “什么?他骑马回去了?” 昏暗的房室之中,本是慵懒斜躺着的人,突然坐正了身子。 许久,那锦衣美人唇角勾起一抹妖冶的笑,时隔这么多年,他不会假戏真做,现而今心中真正在乎的人是郎凌霄了吧? “盯着笞房那边,一有什么动静立马来禀告本座!”那人将手中把玩的拂尘扔弃,同跪地的黑衣人说道。 岳人,既然你已守护不了小凰儿,便由我来守护,哪怕是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我们想要的局势会有,小凰儿也绝不可弃…… 那人掩藏在锦衣中的手捏握成拳。 · 郎凌霄随着宫人女官们进了笞房。 阴暗潮湿的笞房,安静的只能听到众人行走的脚步声,还有人浅浅淡淡的呼吸声,甚至再走不久能听到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 司幽凰不认为郎凌霄会放过她,她跟这个女子接触了十几年,知晓她的睚眦必报。 再往前走数步,几位笞房的掌事突然停了下来。 昏暗的房室内,炉火、烛火都燃起,整个房室里刹时明亮齐纳。 接着有两名笞房掌事上前,将她绑在一个木桩子上。 她的外袍被褪下,只有一身中衣中裤。 她瞧见有两名女官抬着一个金座上前,那个一身鹅黄,端庄雍容美丽的女子,噙着唇边凉薄的冷笑,坐在她身前。 “将她的衣服给本宫扒了!” 郎凌霄厉声一语,让司幽凰平静的双眸闪过一抹惊惧之色。 在众人面前褪衣,虽说是女子面前,身为武者,身为女子,她觉得耻辱…… 郎凌霄,为何要这般对她…… 她并没有色诱太子,十几年来又何曾做过伤害郎凌霄的事情? 这时候有一个三角利眼,纤细眉毛,皮肤暗黄,唇薄又小的女官上前来,那女官笑凝着她许久,接着伸出她那涂着丹蔻的手伸向她的中衣衣领…… 那女官没有用解的,直接用扯的…… “嘶啦”一声她的中衣连着亵衣都被撕开,露出里头蓝色的肚兜来…… “不……” 只有此刻司幽凰才发出一声喑哑的求饶声。 “哦?不什么?” 梨木大座上的女子意味深长的开口,高挑起柳眉。 “是不要继续下去吗?……可本宫想瞧瞧司大人的身子有何特别之处,或者先替太子验证一下司大人的身子……” 郎凌霄如此一说,一旁的女官大人们笑出声来。 司幽凰低垂着脸,纤长的睫毛于眼帘打下一片阴影。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正沉思着又有一女官上前来,冰冷的手撕掉她的中裤和亵裤…… 裂帛的声音十分刺耳,她的心都被这些人撕碎了。 此刻走来一个笞房执事,她手中拿着一个似火钳一样的粗大东西。 那东西就是要来验证她的清白的东西…… 她未经历过男子,这些女人就要用这么可怕的东西将她“毁”掉吗? 不……救她,大哥、二哥…… 他们都要舍弃小凰儿了吗? 是啊,她不过是一个尚可称作棋子的东西,又怎能与大局相提并论…… 不过是丢弃的一枚棋子吧…… 她绝望地垂眸间,那个拿着冰冷“刑具”的笞房掌事已朝她走来。 “大人,老身对不住了。” 这样的“刑具”用下,就算是清白的也变得不清白了,所以她才说那无关痛痒的对不住。 司幽凰猛地摇头道:“不,你们不能这样,不是还有守宫砂吗?……” 她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她们有心想要做的不是检验什么,只是羞辱她而已。 站在这处的有许多宫女都转过身去,毕竟就这样被毁了清白,这大人日后在宫里绝对难做人了。 司幽凰凝着那拿着黑铁钳的掌事越走越近,那女人的脸上带着狰狞地笑,与她的脸重叠的是她身后的郎凌霄那张绝美的脸…… 司幽凰摇头,双眼惊惧地盯着那女人手中的东西,郎凌霄不打算在她身上留下伤痕淤青,更不会鞭打或者对她实施炮烙,却要用这种残忍的手段将她给毁掉…… 她知道她一定会咬舌自尽的…… “不要……”司幽凰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的手臂开始挣扎。 大哥……救我…… 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小的时候,那个守护着她的大哥…… 大哥不能来救她,为什么二哥也不来救她?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女子惊惧的目变得空洞游离…… 当那狰狞的铁钳更近的时候,当那双满布皱纹的手滑下她的腿,要将她仅剩的亵裤也撕掉的时候…… 她猛地晃动起来,身为武者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一脚踹开了那个笞房掌事女官。 “你……”那女人还来不及惊呼一句,司幽凰已奋力地将绑着她的木桩连根拔断,所有上前的女官都受不了她的冲撞歪倒在了地上。 笞房之中一片混乱,司幽凰红了眼,神经高度紧绷,她一脚踹掉一旁的火炉,那火木棍就滚了出来,整个房室里传来一阵宫女女官的尖叫声,似乎所有品阶高的女官都吓傻了。 “保护太子妃……”混乱之中有不怕死的宫女,第一时间上前去保护郎凌霄,这可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郎凌霄无疑是没有料到,这司幽凰竟如此胆大妄为,敢公然反抗?她不要命了吗? 她睁大双目,惊惧地随着那个宫女后退,这时候回过神来的女官们都娇声上前寻问道:“娘娘,没事吧?” 郎凌霄怔怔地摇头,这时候品阶高的女官嘶吼了一声:“快来人啊,有人行刺太子妃!” 司幽凰连着踹翻了几个火炉,想趁着众人惊呼之时逃出去,她双目通红,心里想着的只有:她的两个哥哥都不要她了,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或者……活着还是有意义的,只是她不再想呆着这宫里…… 混乱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突然听得一声太监的通传:“安总管到——” 众人皆是一讶,因这混乱的场面产生的惊惧没有消减,反而因司礼监总管大人的到来感到无比意外。 安总管来此为何? 是因为这个女人吗? 怎么可能?这个女人与安总管又有何交集? 众人脑中都是这几个问题。 连;郎凌霄也同样不解,安雨翎和司幽凰又有何交集? 一声靛青色长锦袍,银灰色斗篷的妖冶美人从笞房的殿外走进来…… 身后数个掌灯的公公紧随其后。 他身子修长,粉冠玉面,唇红如花,他凤眼一扫众人,目光落在一旁早已失去控制被他的属下钳制住的司幽凰身上。 他的小凰儿,那么一个冷静从容的女子,怎地会变成这般模样?想到这里他衣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响……他的目光不会错过那躺在地上的奇特“刑具”。 这群人,真是该死! “不知安总管深夜前来所为何事?”郎凌霄一理衣袍,显得憔悴而又狼狈。 安雨翎轻轻抬手示意那两个属下解开司幽凰的束缚后,才将目光投向郎凌霄。 “郎太子妃,这个女官咱家要了……”素白的白帕子轻轻掩唇,他深邃妖冶的目凝着郎凌霄说道。 众人皆是一震,显然不明白安雨翎是何意? “安总管是何意?”太子妃凝眉问道,唇边却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显然心中已懂。 虚伪而恶毒的女人! 安雨翎心中一叹,缓缓地放下掩着唇的白帕子道:“咱家看上了司大人,咱家伺候皇上好些年了,前几日还同皇上说起要找一名宫中年轻女官为对食,这不那日便想着要找人去问问司大人,可是好久都没见到司大人了。” “哦?想不到安总管和本宫女官还有一段‘缘分’?……”太子妃扬眉说道。 安雨翎懂她的意思:“去年过年的时候司大人替东宫给咱家回过礼,去岁的时候咱家便瞧上了……” 安雨翎说完轻咳了一声,粉面稍红。 郎凌霄凝视他良久,凤目一眯,瞧着这安雨翎俊脸微红,一副春情萌动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莫非是真的? 郎凌霄没有觉得高兴多少,反而是想这安雨翎也不愧是个美男子,咸阳安氏常出美人,名不虚传……只可惜命不好,是个太监…… 让司幽凰去做安雨翎的对食,都便宜了这个贱人! 司幽凰在听懂安雨翎的话后,也不解地抬起头。 她的大哥来救她了,她的大哥没有抛弃她……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司幽凰早已冰凉的心又温热起来,滚烫的泪水从眸中滑落…… 大哥为了保住她,要她做他的对食…… 大哥…… 她怎么可以做对食来羞辱他的大哥呢? “不……”司幽凰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这时候众人都望向她。 太子妃余光一瞥笑道:“安总管这个放肆又无礼的贱婢,好像不愿意呢?” 安雨翎凤眸微缩,双耳微凛,只觉得这女人的字字句句都十分刺耳,他尤想撕裂她的唇! 袖中的手动了动,他强压下心中的火,勾唇笑道:“女人嘛,都这样,过几日成了亲,还怕她不从吗?” 如此一说竟然有几个大胆的女官小声谄笑起来。 司幽凰眸子一眯,看来安雨翎有心想保此女,安雨翎为夜帝跟前红人,她还不知他底细,万不可轻易得罪了,虽然这个司幽凰今日的举动足以让死几百次,可是她似乎不能惩罚了?…… 不若先让将这个女人给安雨翎,是个不错的主意,最重要的是,这步棋她不亏。 一来再试的不紧是太子也羞辱了司幽凰,再者还可以一试夜帝! “既然安总管开口求情,这女官便交与安总管了。”郎凌霄冷声道,她一扬高傲的下巴,拽着长长的裙子,朝着笞房外而去。 女官许给公公做对食,虽然常有,但对这个骄傲的女人来说也是打击吧? 太子那里她也无需担心,传出去这女人是安雨翎来找她讨要的,她不过是对一个犯了错的女官小小惩罚一下,太子那里她不会让他抓住什么的…… 在快出笞房的时候,郎凌霄同身后的人道:“今天笞房里头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谁若是让本宫听到外头传出半个字,小心各自的脑袋。” 一众人打了一个寒颤,当然明白太子妃所说的笞房里头的事是指的什么,便是对司大人所做的那些事情…… 安雨翎将自己银灰的斗篷解下披在司幽凰的身上。 等那些宫人都散去,他将司幽凰紧紧地搂在怀中。 司幽凰不发出一丁点声音,眼神平静而又温柔。 被大哥搂着的感觉真好…… 大哥……她好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感觉她一瞬间又回到了儿时……儿时的她,可以这么幸福的依偎在大哥的怀里…… “别怕……她们都走了,这就带你回去……” 安雨翎有些哽咽地说道,将司幽凰拦腰抱起。 如此走出笞房众人都不禁一讶,在宫里头都呆了十几年的人,又几时见过司礼监的安总管如此? 谁都看得出来安总管对这个女子也是在乎得紧…… 安雨翎搂着司幽凰回到寝居之处,将自己房间的门一脚踹开。 司岳人,最终救她的还是他…… 不光是安雨翎如此想,司幽凰更是如此…… 本以为来救她的会是二哥,可是来的却是隐蔽在皇宫之中,不介入纷争之中的大哥…… 想到这里司幽凰将安雨翎搂得更紧了。 安雨翎以为小凰儿是在笞房中余惊未定…… 想到这里,他窄长的凤眸眯起。 将司幽凰放到床榻上后,安雨翎吩咐道:“去打些热水来。” 等仆从将热水取来,安雨翎浸湿毛巾,给司幽凰洁面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宫人朝着此处走来:“皇……皇上要见安公公……” 来得很快。 安雨翎感叹了一下,扔掉手中的毛巾,扯过一旁的被子盖着司幽凰身上。 他同榻上少女柔声道:“先睡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快速的穿好衣袍拿起书案上的拂尘朝外头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偏头朝暗处道:“聂霜,照顾好她。” —— “什么?雨翎……你想娶那个女子做对食?”夜帝大吃一惊凝着站在书案前,一脸平静敛去一身妖冶的安雨翎,他顿生一股陌生,这还是安雨翎吗? “是,圣上。” 安雨翎低垂着头,淡淡地说道,眸光不惊不惧,语气不卑不亢。 夜帝抿着唇,久不开口。 许久安雨翎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摇摇头,同夜帝柔声道:“圣上,您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你答应过我一个愿望……” 那时夜帝初登帝位没多久的时候。 那时候夜帝将咸阳安氏独子接近宫中……他许过他一个愿望…… 那时的他虽小,却一直记得…… “你……如今求我就是为了那个女子?”夜帝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他凝着安雨翎,就如同在看一个他极尽熟悉的人…… 明黄龙袍的青年的眼眸之中有追忆有沉思,也有着无尽地眷恋…… 谁年少时候,没有做过荒唐的事,谁年少的时候没有疯狂过…… 那个白衣胜雪,梨花树下抚琴的女子…… 那一夜的行殿幽兰悲夜火…… 金座上的男子游离的目光落在书案前的安雨翎身上,似亟待着他的回答。 “圣上……”安雨翎开口轻唤一声,他眉目低垂一瞬,他不会忘记那一年初见夜帝时他说过的话…… “雨翎想要封邑八郡,圣上能给吗?——” 安雨翎的话音将落,金座上的男子一震。他给不了他什么,却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过得很好,才能弥补他的愧疚,弥补他未尽的责任…… 安雨翎依旧低垂着头不卑不亢,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过分。 ——这是卿夜阙该给的!是大雍朝该给的! 无论是于安家,还是…… 他只是要封邑八郡,而不是他大雍八万里山河! 卿夜阙,不,卿家欠着他的,岂止这封邑八郡! “圣上若是不同意,雨翎这便带着幽凰回咸阳……”安雨翎淡淡的说道,声音极其平静。 这样的威胁本是要让夜帝额头的青筋直跳的,可是难得夜帝却凝着安雨翎平静的面,没有动怒。 许久,安雨翎一直站在书案前,似乎是腿都站得有些发酸了,那帝王沉思的时间超出了他的忍耐,可是他依旧沉默,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 …… 寒风拍打着窗棂,屋内的烛火,蜡炬成灰的不知几多,自行燃尽的一盏又一盏。 许久,才听到一声青年的轻叹:“你要哪八郡?” 青年白皙的手展开书案右手边的一卷大雍地图。 深褐色的牛皮纸展开,大雍八万里山河就呈现在那纸张之上。 书案前的男子顿时跪地,沉声道:“燕北燕南八郡,谢吾皇成全!” 燕北燕南于大雍来说并不是特别繁华之地,那里冬季较寒冷,也并非是人烟阜盛。 卿夜阙小吃一惊后,竟是有些不解地凝着安雨翎。 为何是燕北燕南八郡?他本以为安雨翎会选择两湖或者蜀地作为封邑的…… “雨翎……朕记下了,朕有生之年一定封你为燕王,燕北燕南八郡皆为你所有,只是朕如今……” 夜帝深叹道,将那卷大雍地图阖上。 有生之年?燕王?…… 安雨翎薄唇微扬,这两个词让他深深蹙眉。 燕王吗? 他并不是很钟情于这个“燕”字……他钟情的只是并不繁华的燕地…… “谢吾皇成全。”他淡声道,“雨翎与幽凰之事……” 夜帝一扬手道:“司幽凰是司岳人的庶妹,是太子的人,你可知?” 他不光知道,还参与其中…… “雨翎钟情她。”安雨翎沉声道。 夜帝揉了揉眉心,再道:“你若想要保她,有很多办法,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放一个太子眼线在自己身边对吗?”安雨翎接过夜帝的话来。 “雨翎自有分寸,求圣上成全。” 他深叩一首,声音浅淡,却字字铿锵。 夜帝凝着他,眉目里显而易见的纵容与宠溺…… “罢了,你执意如此朕便替你主了,若是她敢危害你,朕绝不留她!” “是,圣上。” 安雨翎心中悸动一瞬,没有想到将小凰儿留在自己身边会如此轻易。 燕地…… 若是他能带着小凰儿和岳人回燕地,远离这长安是非之地,不若是最好的事情…… 只是这前仇恩怨,真的能一笔勾销吗? 卿夜阙…… 他从地上起来,一抚衣袍的褶皱,朝金座上的青年躬身一揖后离去…… 安雨翎走后,夜帝坐了一会儿,想了很多事情,多是以前的事情,末了,他唤了内侍来。 这大雍江山,当年几代人的角逐之中,最终却是落于他之手…… 几个叔王、堂兄弟全军覆没…… 当他站于权利顶端的时候,没有喜悦,什么都没有,一眼苍凉,这是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的悲寂—— 当年他的父亲没能走到那天下最高的位置,以太子的身份终老一生,病弱的叔王即位之后,皇位之争更是暗地激烈…… 他韬光养晦无六年,阴谋阳谋之中沉浮了六年,终于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他也许不是英明的君主,却是最能见机行事的阴谋家。 他是小人,呵呵,哪一个君主的背后光鲜过? 在位后的他不问朝政,皇子相斗,外戚相争,宦官专权……以为他都不知道吗? 身为帝王便是权衡利弊,让朝中个股势力相斗,只有他们之间互斗了,才不会想着来算计他。 他将一切的权利交与太子和慕府,又让晋候之女为太子妃,让太子成为朝中看似权利最大的一部分,却又让慕府嫡出为人正直的慕长安成为军事核心,璃王对慕后和太子的恨他不是不清楚,他从没有剥夺璃王权利的打算,反而让璃王在朝中极其微弱的势力在无形中渐渐强大起来,他重用谢相,将朝中大小事务交与谢相打理,更不理会谢赟大养门生之举…… 为君之道,在于对朝中局势的掌控…… 在制衡。 在党锢之争中,在各股势力的明争暗斗中,那些臣子都费尽心机去算计其他势力,便不会将心思动到他的头上。 “圣上有何吩咐?”一个黑衣人站在书案前低垂着面问道。 “密传萧侍郎进宫。”夜帝沉声道。 黑衣人领了命退下。 朝中谁也不知道,纯臣萧家,萧槿是他的人,是他有心安插于六部的人。 当年赐萧桢、萧槿为进士出生的时候,他在金殿问话之时,便瞧出了萧槿的野心。 太傅此女,与太傅和她兄长萧桢的性情都截然相反。 大雍一朝若出女相绝对是我萧槿——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孤傲如她萧槿,竟然会栽在那靳南衣的手上! 女人不可用,亦不可重用。 那个时候,他便有些后悔了,可萧槿还好没有让他失望,若是她真的耽溺进去,他可以考虑处决掉靳南衣,不过,这也让他找到了萧槿的弱点,除去萧家以外的弱点,所以,靳南衣不能死…… 卿夜阙轻轻合上凤目,沉思之间仍旧在疑惑一事。 燕地…… 宫廷的快马很快便将萧槿直带到玉漱宫前。 她一身黑衣,戴着黑色斗篷。对于夜帝的召见她并不意外,她与夜帝是很早以前就达成共识,她只是为了萧氏一门之荣辱,心甘情愿做一颗棋子而已…… 从马车上下来,几个侍卫遮住了她,她随着他们进殿。 ------题外话------ 这章线索很多,几乎把安雨翎都扒了,所以我标一个重要啊。其实亲们应该可以猜测到阴谋沉浮,暗线伏笔之中,一些人的人物命运……   ☆、第七十章 老子是你哥 萧槿入殿后,玉漱宫的大门立马被殿外的侍卫们掩上了。 萧槿穿过空无一人的大殿,又朝内阁走去,那帝王低垂着头坐在书案前,神色郁郁,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问题。 耳边传来一阵玉帘的碰撞声,青年缓缓地抬头,却未曾望向玉帘处,只是浅淡道:“来了……” 他手一扬示意萧槿坐下。 萧槿凝了夜帝一眼,坐在书案一旁的侧椅上。 “身体如何了?”高座上的青年淡声问道。 “回圣上,无碍了。”萧槿微垂着面,轻声答道。 “既然身体无碍,明日便再回吏部。” 青年边说边斟茶,萧槿仓皇地接过夜帝递来的茶杯,捧在手心中未曾饮用。 “圣上有何吩咐?……”她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于眼帘打下一片阴影。 她知道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夜帝不会想着急召她进宫。 夜帝从龙椅上站起,明黄的锦袍倾泻下来,他将书案上的大雍地图再度展开。 “雨翎求朕要燕地八郡……” 青年以极其柔和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 一旁女子捧着杯盏的手颤抖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夜帝与安公公的关系,无数人都在猜测,萧槿虽疑惑也从不多问,知道的太多了,便活不长久……故她替夜帝做事,从不多问。 可那安雨翎竟然开口找夜帝要封邑八郡? 要知道自禀德十三年临安王薨后,大雍有封邑的王族都死绝了! 夜帝三子,二子璃王虽封王,却封邑虽有却滞留长安……如今的皇子食封邑之租税,却不得回封邑。 若是给安雨翎燕地八郡,夜帝,他不怕群臣反对吗? 萧槿将杯盏端起,微抿一口道:“燕地,便是昔日辰王之封邑吗……”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温热的茶水入唇,是上好的江南碧汀。 她虽言得平静,那书案前的青年却是身影一颤,睁开鹰励的凤目。 当年与他角逐较量的叔王都死了,辰王也是其中一个。 青年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他许是想多了…… “圣上,要萧槿想办法为安总管‘拓……路’?” 萧槿放下手中的茶杯,凝着夜帝,缓慢深沉地说道。 若是安雨翎封王,群臣反对是必然! 安雨翎若是功勋卓著众臣自是不会非议,可同慕长安一般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也只是封了平阳侯。一时间要封王安雨翎,一个司礼监总管大人?这不是惹群臣非议是什么?她萧槿纵使有惊世之才,再长袖善舞,也做不到阻止众臣反对吧? 夜帝望向萧槿,眉目里自是肯定,封王安雨翎是必然的,就算他不求他,他也会这么做,如果可以……他想他可以给的更多…… 萧槿一撩衣袍跪地,她低垂着头,淡声道:“恕臣……” “不,萧大人必须得做。” 夜帝将先前写好墨迹将干的一卷圣旨递与萧槿。 “朕哪一日先行,你便将此诏令拿出……” 萧槿讶了一下,没有哪个帝王愿意服从生老病死,夜帝……竟是将他百年之后的事情都想到了吗? 可是……他为何要信她? 萧槿愈发不懂了…… “不到非常时期此圣诏不得示人。”夜帝强调道,他幽冷的目光落在萧槿身上,他知晓她在想什么。 “萧槿,朕身边能信的人不多……” 末了,帝王转过身去长叹一声。 这一声让跪地的萧槿猛地一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能被帝王信任,是幸,是祸…… 可是……若夜帝并未先行,京城生出事端,这圣旨岂不是要早拿出来了? 萧槿意识到,夜帝对安雨翎的在乎不简单,更不寻常,可是她依旧不能多问。 她沉默不语,聆听着夜帝的吩咐,将头压得极低。 ·城南一处别院 子夜微雨,申时的时候还见天边朦胧的月,这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 初冬了,夜来风寒,天阶小雨,长廊处水蓝色衣袍的男子凝着院中草木,还有那院旁高墙…… 他眸光郁郁,薄唇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凉…… 那人走了,没有多说一句,没有解释什么,只道了句:“再见。” 前尘恩怨,他想断了,想就此一笔勾销,想不再受那个男子得困扰…… 可是他错了,什么恩遇,什么前缘,那人似乎从未放在心上过!…… 卿泓于慕华胥不过是一个过路人罢了。 想到这里,他搁置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握紧…… “主子,外面风大……” 青衣站在长廊口凝着卿泓柔声道。 卿泓微颔首,伸出手去移动那车轮。 青衣见状便知主子要进去,上前去,手搭在轮椅上,推着卿泓进房。 “太子那边可有消息了?”轮椅上的少年凝着眉,淡声问道。 青衣眉头动了动,压下身子,在少年耳边耳语数句。 水蓝色衣衫的少年,神情复杂了一瞬,他扬手道:“太子那边派人盯着一有动静便同我汇报。” “是。”青衣以为自家主子是更紧张太子那边了,毕竟最近没有风声,没有风吹草动是最可怕的…… 前些日子的狸门之事,恐怕太子那方早有人着手去查了,只是他们的人还没有收到线报而已。 走了几步,将卿泓推过长廊离房门更近了些,猛然间青衣身影一滞。 主子真正紧张的……是华胥楼主再去狸门被太子的人抓住吧?…… “嗯?”轮椅上的少年因着轮椅突然停下,疑惑了下。 青衣回过神,将卿泓推进屋内,道:“主子……夜里您派人送给三皇子的东西,估摸着送到了……” 卿泓微颔首,顿了下道:“年关过了,三儿也将封王了……” 他似是轻叹了一声,眉目里的无奈更重了些。 他终究是没能给三儿更多的东西…… 年关一过,他便是弱冠了,行了冠礼,便标示着他成为男子了。 二十年匆匆而去,他依旧在权利的漩涡之中徘徊…… 于三儿,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 卿泓示意青衣停下,自己转动着轮椅朝书案而去。 日后卿瀚为帝,也绝无他与三儿容身之处…… · 次日,城东荒郊竹林深处。 昨夜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雨,今晨顾九起来的时候却见雨声停驻,暖阳初升。 一身黑衣的男子端着将熬好的药和煮好的粥,提着一桶热水朝着这处走来。 顾九就住在寡月隔壁,她晓得夜风是给寡月端药去了,于是径直的穿过院子朝厨房走去。 她想打些热水来,好好的敷一下她的小脸。 昨夜太过惊险,余惊未定,她现在都不感去回忆昨天…… “姑娘早。”聂霜朝她谦和的笑,“姑娘是来打热水的吧。” 他说着已取过一只铜盆,去灶上舀热水。 顾九接过他的热水,那少年又笑道:“姑娘洗了脸来端早膳吧。” 顾九点点头,端着铜盆往外头走。 她经过院子下意识地瞧了眼寡月的房间,见房中无什么声音,想是阴寡月在洗漱了…… 她没有打扰,兀自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顾九认真的洗漱完后,因着天寒也抹了些面霜,才从房间里出来。 方一脚跨过门楹便听见隔壁房间里头的争执声,正疑惑着,就瞧见一身玄黑色衣袍的夜风拽着白衣少年从房中出来。 顾九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不敢确定的又揉了揉…… 确实是一只拽着另一只,这“拽”字也没有用错…… 那黑衣的深凝着眉,抿着唇,动作粗鲁,固执强势…… 那白衣的瘪着唇角,神情哀怨,一副无可奈何又嘟囔着唇,满脸的不愿意。 “由不得你了,给我出来晒太阳!锻炼身体。”夜风吼了一句。 那后头的却是凝了他一眼挣扎了下说道:“我要等九儿……” 阴寡月还没说完一偏头就瞧见站在不远处的顾九。 “九!……” 还没来的及唤上一声,就被夜风拽到一处木桩子前。 “你再不安分就将你绑在这木桩子前晒一天的太阳!”夜风冷声道,人已拉着寡月朝木桩子走去。 说风就雨,夜风还当真要将阴寡月绑在了木桩子上头,这不将寡月往哪木桩子上一抵,就开始弄绳子。 “你……”寡月凝着夜风,真心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他大病初愈,又几日不曾活动了,手脚发软挣扎不得……瞧着朝他走来的顾九,寡月脸一红,有些不敢直视顾九的双眼。 “啊——” 寡月正失神的时候夜风将寡月的身子往下一压,这样他半蹲下去,趁着现在夜风才将他牢牢地固定在木桩子上头。 寡月蹲着身子,上半身被固定的死死的,起来不得。 夜风还时不时的对他揣上几脚…… “要想身子好,先练腰腿骨,座盘不稳,风都吹得倒你!”夜风眯着眼道,声音低沉却又带着玩味的笑。 座盘不稳? 寡月听着俊脸猛地一黑。 凝着寡月的神情,夜风唇角一勾凑上前去,轻声道:“阴家就你一脉了,这腰为肾之府,男人的肾……咳咳,你懂的,若是腰腿无力,怎么能造团子?” 夜风的话音将落,寡月阴沉的脸顿时黑红交杂起来…… 夜风说他造不出团子…… 寡月一咬牙,双腿踏地踏得更牢固了些儿。 “好好适应吧,明日就给你抽了木桩子。”夜风勾唇道,朝一旁的小石桌前走去。 顾九表示方才这二只说的,她都听到了,掏了掏耳朵,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抬头就瞧见那人“可怜兮兮”的眼神。 他紧咬着薄唇,一言不语,脸虽薄红却有些难看…… 顾九讶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九、姑娘……” 这时,坐在石桌前的那人唤了她一声。 顾九抬眼望过去,却见那人扬了扬手中的纸。 顾九隐约懂了,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纸。 瞧着是一串三字经样的歌诀。 疑惑了下,顾九凝了眼夜风。 “念给他听。”那人捧起茶杯淡淡地说道。 “……”顾九瞧了一眼阴寡月,见他微嘟囔着唇,眼神哀怨…… 她默默地在心里头白了一眼着二人。 “九姑娘快念吧。”夜风顿了下,“莫怪我心狠,是这厮一早上就‘忤逆’我,老子端着药他不吃,还非说什么等他的九儿来喂,这不……敬酒不吃吃罚酒……” 夜风仿佛是真有些怒火中生了,轻哼了一声,白了一眼某不识时务的小狼崽子,继续端着茶水喝了起来。 那木桩子上的小狼崽子咬着牙,脸红得滴血。 顾九吐了吐舌,只道这夜风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不过能这般“整”阴寡月的也只有夜风一个了。 寡月见顾九一副神情淡淡的样子,不禁“悲从中来”,连九儿也不站在他这边了吗? 正巧这时,夜风一个冷凌眼神扫了过来。心道是,是你阴寡月找抽,一早晨就闹脾气不喝药?这不,不给你尝尝苦头,是不知自己是谁了?真当他死了爹没个娘老子管束了?这家里头就他最大,有个媳妇伺候他就真拿自个儿当大爷了? 哼,老子是你哥,就要你记住了! 这十几年欠下的管束,给你恶补回来。 阴寡月倒是脸不红了,狠狠地瞪了回去。 顾九瞧着这二人眼神中的交流,打了一个寒噤。 她瞅着纸张上的字,咳了两声,大声念道:“发常梳、目常运、齿常叩、漱玉津、耳常鼓、面常洗……腰常摆……腹常揉、摄谷道、膝常扭、常散步、脚常搓……” “这些都记住了。”末了,顾九念完一遍后,夜风说道,也不知是说要谁记住。 顾九点点头,正这时聂霜端着早膳朝这边走过来。 “姑娘没去端早膳,我便自己送来了……”聂霜凝着夜风道。 “放下吧,去将房里的药拿去热了。”夜风淡声道。 聂霜怔了下,下意识地凝了眼被绑在木桩子上扎马步的阴寡月,知晓这熬得头一碗药这公子没用。 “是。”聂霜谦和答道。 聂霜走后,顾九望着石桌上的大肉包子肚子叫了几声。 “用膳吧……”夜风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顾九这才将那张纸收在怀里,用帕子洁了一下手,伸手拿过一个肉包子,将要咬一口,听到一声喵呜般的声音:“九儿……” 这一声让顾九僵住了手,望过去,那少年青丝披散,一直倾泻到腰部……麋鹿一般温润的眸子清澈无比…… 他这么唤显然是说他饿了…… 顾九无语了下,正要朝寡月走去。 “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夜风饱含“恶趣味”的声喉。 闻此阴寡月凤眸一瞬阴鸷,给夜风一个眼神。 瞪什么瞪,老子是你哥。 夜风一副坐怀不乱,临危不惧的模样。 顾九也讶了下,茫然回头。 “不、准、给、他、吃。”夜风一字一字的说道,继续怡然饮茶。 顾九很同情的瞧了一眼寡月,拿着手中快凉掉的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寡月表示当自己媳妇与哥站到一条战线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冷目一扫夜风,他家九儿,一个清晨就这么被这人带偏了…… 寡月还来不及多哀痛一会儿,那玄黑的身影便站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 那人粗鲁的对他身子一阵揉捏。 “你……”寡月面颊通红,也不知这夜风还在执著着什么。就连他都对着破落的身子失望至极了……时好时坏的病症,根本没有根治的可能,或许所有的草药都只是续命罢了…… “你快十九了……少年时候殷离人能教你武艺,便是证明筋骨不错,他死前将内力悉数传与你不说还叮嘱你日日练习内功心法,可是你却在临近科举的那几年荒废了……”夜风凝着寡月,眼神变得复杂了些儿,“再者你以为自己活不过十六……十六是你的槛,你那时身体状况极差,所以不敢动用内力,可是那一年你真的没有动过内力吗?” 夜风如此一言,寡月一怔,抬头望向夜风。 “看来被我眼中了。”夜风勾唇道,“既然如此,你内力可用,为何不考虑习武?十九岁虽晚了很多年,但不求你上阵杀敌,只求你……活着……” 夜风上前一步,离得寡月更近了些儿,他俯身在寡月耳畔轻声道:“你为何不肯用内力?殷离人真的死了吗?……” 白衣少年的眼眸里一丝惊惧疾驰而过—— “九儿……我的药估计好了,去帮我端来。”末了,少年柔声道,而目光却不知落在哪一处。 顾九以为是夜风要教寡月习武了,或者是要做些别的。 “吃了早膳再喝药。”顾九说着,轻提衣摆离去。 顾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庭院中,夜风离开寡月身前的位置,将阳光还给他。 清晨阳光的照射下,寡月苍白的皮肤带着些许淡淡的金黄光感……他凤目游离,似沉思,似追忆…… “他也许没有死,那年死的是老仆……” 少年艰涩地开口,声音犹是柴刀刮竹。 这样的答案没有给夜风带来多少震撼,他先前就猜到了些许。 卿夜阙登基,阴氏贤妃死去,殷离人也无法在长安立足,卿夜阙能容得下的,或许只有一个阴寡月…… 又或者,根本谁都容不下…… “那么殷离人呢?”夜风柔声问道,“他去哪里了?” 白衣少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不知道……” 他低垂下眉眼,昨夜清洗过的青丝倾泻下来,遮住他的眉目。 “没有留下任何的话……还是和往常一样背着药篓出门……” 说着,少年喉中一哽,鼻头发酸,有温热的东西在眼里打转…… 他童年时候唯一的精神寄托,舍弃了他……这是他不曾同任何人讲过的秘密…… 那一日的清晨,那温润男子背着药篓,拉开大门,笑着同他道:“寡月,我去山上采药,去去便回……” 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可一去,十多年杳无音讯…… 每当想起殷叔的时候,他内心的抽痛不全是失去殷叔,而是他的不辞而别…… 他本以为一辈子他都要执著于这个答案,可没有想到,一日一日的磨砺他放下了…… 那个寒冷的冬季他寻便了长安城,不见殷叔;他寻过的,可是没有找到,直至今时他都不记得那温润男子的音容相貌…… 白衣少年的眼圈发红,他扬起面,不想让眸中呼之欲出的泪水滑落,该流的泪,儿时都流尽了…… 他不想回头,再记忆一遍,他如今有夜风有九儿他过得很好。 也许是殷叔在暗地里注视着他,等他为阴氏洗冤,等他站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便可以于他相见了吧…… 夜风凝着寡月,一瞬间想到多年前那个无助的自己,也是这般将孤独和着血咽下,独自一人承受着不堪重负的岁月。 “我会去查的……”夜风想安慰他,话到了口边却成了这一句。 寡月摇摇头,唇角扬起一抹笑,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晨曦之中,那靛青色衣袍的女子,端着案盘朝那处走来。 夜风见寡月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他转身望去,目光柔和了许多。 “喝药了,包子……”顾九的扫了眼石桌上的早膳盘子,包子还是只动了一个。 顾九正想开口教训,却听见那被绑在木桩子上的人柔声道:“九儿……喂我吃包子。” 他凝着她,满眼的宠溺、虚弱的温和…… 顾九放下汤药,拿起一个尚还温热的包子,朝那人走去。 顾九将包子凑到少年唇边,笑道:“现在可以吃了吧?” 这句虽说是凝着寡月说的,却也在问她身后的夜风。 身后那人咳了一声,走开了些儿。 顾九冲着寡月挤眼一笑道:“快吃吧,吃完了喝药,省的我再去热药。” 正听着,寡月大口大口的咬起顾九手中的包子。 吃完一个还要一个…… 眨眼间,一盘子的包子都吃光光了。 顾九狐疑着,今日这人怎么这么能吃了…… 末了,顾九正给那人擦唇角,他却笑着说:“九儿腰常摆……腹常揉……九儿替我揉揉……” 什么? 顾九一讶,险些手中的帕子没掉到地上。 “九儿帮我揉揉肚子。”寡月柔声道。 站在远处的夜风无语了一阵,捂着唇咳了一声后,离开这里。 寡月凝着夜风离去的背影狡黠一笑,他就是要逼走夜风的…… 站在这里挡着他阳光不说还碍眼,拽着他来的时候,踹了他几脚他还记着呢,让九儿和他站在一条阵线上,他更记得。 顾九搓热了她的小手替他揉肚子,刚将手贴到他肚子上,就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时候太惯着他了…… 也不怪夜风有时候会这么生气,会对他粗鲁…… 都是她惯出来的,夜风端的药他竟然敢不喝。 这不被绑在这里扎马步了,这算着下来也蹲了快半个时辰了吧…… 顾九给寡月揉着小腹,感受到他的腿在轻微地颤抖。 寡月额头上已渗出薄薄的汗水,确实是不行,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扎马步可以蹲上两个多时辰才觉得累,现在半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他颇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腿也越来越颤抖得厉害,绑在这木桩子上都不行,这真扎马步起来不是腰膝酸软? 腰膝酸软…… 寡月脸一沉,想起夜风拽着他来的时候说的。 这会儿他只差自个儿都要怀疑,他的肾出了问题…… 他猛地摇头,他常常气沉丹田后又以内力护着腰府。 他身子虽弱那是痼疾所致,那里绝对是好的……他可是正常男人! 顾九不明白阴寡月在想些什么,俊脸为什么红一阵又白一阵的? “你,在想什么?”顾九问了一句,凝着他许久见他不答话,便去石桌上端药。 她将药碗送到寡月的唇边。 寡月也不答话,径直的将唇送上去,将那汤药汩汩地喝进腹中。 这汤药,他想,或许是一辈子都断不了…… 他能希冀的只有……将来他的孩子是健康的。 想到这里,寡月的思绪又回到了原点。 莫非久病肾虚,真出问题了? 少年的脸上写满了尴尬难堪,背部却惊出一身冷汗来,这个……绝不可以有…… 末了,他要顾九给他揉揉腿,绑在木桩子上一个上午也没“哼”一声。 等夜风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都小吃一惊。 二十天形成一个习惯,他要让阴寡月将扎马步当成一个习惯。就像顾九,将练习剑法当成一个习惯一样。 夜风取过院中兵器架上一只木剑,舞起剑来,那剑法飘逸而不失庄重,形式独特,绝不同于别的剑法。 顾九瞧着觉得有趣,也取来一把剑跟着夜风舞了起来。 夜风收了剑,眯眼瞧着一旁的顾九道:“顾姑娘这剑法你记住了多少?” 顾九摇摇头,她手指攀上额头揉按了下道:“六成……”末了,她又仔细地回忆了下,发现自己连第一式都忘记了…… “一成……不,全忘了……”顾九表示她不是一个记性差的人,可是她确实忘了。 夜风凝着顾九,又望向寡月道:“寡月,你记住了几成?” 寡月摇头,这剑法每一式都与上一式没多大关联,就算是记住一式又要重新记另一式,况且每一式都极难,再沉思其中一式间,很容易忘了上一式,所以能全部记住很难。 夜风凝着顾九道:“顾姑娘,若要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将这套剑法舞出来可以吗?” 顾九怔在当场,她尚且不记得剑的招式,又如何能将这剑法舞出? 夜风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已架剑道:“我起个头……” 很奇怪夜风打出第一式的时候顾九跟着一起,似乎是后面的招式全部如澜入脑一般,行云流水,飞剑挽花…… 顾九在舞剑的过程中豁然开朗…… 原来这剑的招式,在她忘了的一瞬间,却也记住了…… 她边舞的时候,夜风在一旁道:“这套剑法无需刻意去记,刻意去记的人,到最后都衔接不全,只有一个过目不忘的人,在第一次用心记住却全部遗忘后,再凭着心迹一一寻回,便才是真正的记住……” 靛青色衣袍的女子,越舞越顺,在穿越而来的时候,她便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剑法前期飘逸却不失庄重,到后五式的时候却是激昂而又不失洒脱…… “这剑法与你有缘……”顾九在收剑的时候,听到夜风一声喃呢。 有缘?…… “这是阴氏族女的必习剑法……”末了,他听得身后那木桩子上的少年传来一声温润却低沉的声喉,那人无奈的摇头轻笑,“倒是我失察了……” 这剑法除去前两式和尾两式与阴氏族男的必习剑法不同以外,其他的六式都是一样的。 夜风望向寡月勾唇道:“你瞧出来了,不过也许不是这样的了,我也记不清了……” 时间太久,久到他都还原不了了…… 那一树的梨花,那渐渐远去的琴声,还有那舞剑女子的身影…… 快记不清了…… 也许是觉得气氛太尴尬了,也许是周遭的伤感情绪太浓了,绑在木桩子上的少年哈哈大笑数声后道:“这个九儿学更好,这套九儿教给女儿,我的那套教给儿子……哈哈……” 这笑,却比方才的伤感听着更凄凉…… 顾九红了脸的同时,鼻头微酸。 正午的太阳很烈,那少年额头豆大的汗水滚落下来…… 顾九给他擦着汗水,可那少年似乎是睡着了。 真是辛苦啊…… 顾九边替他擦着汗水,边想着是不是该让他休息一会儿了?可是夜风那里似乎是没有什么想法啊…… 夜风坐在石桌前,执起茶壶,冷声道:“你也别太心疼他了,郁叔说了,他要常出汗。” 出汗,也确实如此,可是寡月以前忙活的时候也没少出汗啊?为什么非要这样整得他这么“辛苦”? 夜风摸了摸鼻子道:“咳咳,郁叔还说了,他要晒太阳,最好……最好能晒成我这样……” “噗……”顾九没忍住,要阴寡月晒的同夜风一样,那是去赤道吧,在长安的冬阳怕是行不通了。 绑在木桩子上的少年耳朵动了动,夜风他就嫉妒他肤白貌美吧…… 夜风继续抹鼻子,老子是你哥,也是天生丽质,不过是行军打仗晒黑了的!等再养半年,就同你一样白白嫩嫩了…… 不,他还是不想白白嫩嫩了,看出去一副病态样子,看着就让人怀疑“不举”…… 阴寡月眉头一皱,如何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了? “咳咳,帮他把绳子解了……” 夜风指着寡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顾九讶了一下,不明白夜风这么急着作甚? “怎么了啊?” 顾九正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动手要给寡月解开=绳子,那人却睁开温和清澈美丽异常的凤目来。 “他茶喝多了……” 温和地说出恶趣味的话,顾九愣了一下后,唇一扬,乐了半天。 夜风一早上灌了那么多茶,难怪跑得那么急…… “好酸……”寡月嘀咕了一句,造团子也不会这么累吧,他要趴了…… ------题外话------ 问题来了,寡月你…咳咳,罢了,直接点,举不举?   ☆、第七十一章 吃奶的劲 顾九给寡月松了绑后,寡月就从木桩子上虚弱的垮下来了,直接坐到了地上。 伴随着一阵粗喘,少年闷哼了一声后,有些虚软地紧紧靠着木桩,双腿不听使唤地打颤…… 酸死他了,这两条腿就像不是自己的了…… 顾九瞧着他的样子想捂嘴偷笑,强行忍下想笑的冲动,顾九蹲在他身旁,给他揉着发颤的腿。 寡月表示他站不起来了,被夜风这样“整”下去,他肾不亏都要被整亏了…… “云罗。”某处一身玄黑的男子出现在房门前的台基处,他微皱着眉头冷声一唤。 这时候一身蓝布短袍的少年从一处小跑过来。 “主子有何吩咐?”云罗小心翼翼地问道,唇角却带着笑意。 夜风摸了摸鼻子,望着远处的竹林似是想了想道:“去弄点香芝麻油,再找块鱼玉梭子来……” 云罗小讶了下,不明白主子要这些东西作甚?可是主子的命令他又如何敢不照着去做。 这不,一大清早没按照主子命令来的靳公子不就是“前车”吗? 夜风从房门的台基上稳步走来,瞅着阴寡月享受着顾九的捏揉的样子,莫名地皱眉,他走过去,躬下身子,没有任何征兆的伸出手,将那人狠狠地拽起。 那少年连惊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夜风一个转身扛到了肩膀上。 顾九小吃一惊的低呼一声,这夜风也真是个力气大的,阴寡月虽说没多少肉,但这个头就不是个轻的吧?这人竟然能只手将他提起,扛在肩上…… 因为突然来这么一招,寡月气血上涌,整个俊脸通红。 “你……”咬牙切齿地出声,眼神哀怨,又不能像小媳妇似的拍这人肩膀吧?他媳妇就在后头呢!他好歹给他留些颜面啊…… 顾九跟在后面,摇摇头,上前道:“夜风你别太下重手了……” 顾九此话一出,那两男子身形都是一僵。 蓦地,两人都红了俊脸,寡月紧咬着唇也不吭一声了…… 云罗端着夜风要的东西过来,便瞧见自家主子,将靳公子粗鲁地扔到床榻上…… “去生几个火炉来。”夜风浅淡地说道。 云罗也不晓得主子要火炉作甚,将墙角好些年没用的火炉抱出来,便去厨房取焦炭。 床榻一头一尾的火炉点燃了,云罗关好门窗后就出去了。 “顾姑娘要站在这儿就站着吧。”夜风嘀咕了一句,凝着被他按在床榻上,不雅的趴着的阴寡月,他唇角一勾,心道:他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寡月想给顾九使眼色要她出去,又想要她别出去,毕竟他不知道夜风会怎么对待他? 他正要动一动身子,就见夜风抓住他的手,一个布绳子绑在他的手腕上,他就这么被绑在了床头…… 末了,那人还给他嘴里塞了一团棉布…… “……”寡月咬着棉布,水灵灵的凤目哀怨至极…… 连顾九都不理解了,上前一步问道:“你……你这是要对他做什么?” 夜风也没立马回答顾九,而是将手搓热了后,将寡月的衣服脱掉,露出他光裸的脊背…… 顾九瞅着小脸一红,后退了一步。 寡月只觉得后背一凉,顿时间脸爆红无比,不光如此,那人还去扒他裤子…… 一瞬间,小寡月就只剩下半块布遮羞…… 连顾九都受不了了,瞧得热血沸腾,却不甘心就此离开这房间。 “呜呜……”床榻上的少年发出不甘的喵呜声。 夜风却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顿时,榻上少年的小脸胀成煮熟的虾子……他后悔了,他该叫顾九出去的…… 当真不是亲哥,这夜风什么都做得出来! 香芝麻油抹上脊背,夜风那双略带薄茧的手和着油抹上寡月的脊背,寡月猛打了一个寒噤…… 寡月这一颤,连夜风也颤了一下,微黑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 “呜、呜、呜……”榻上少年声音越来越大。 夜风唇一瘪,离开床榻,拿过一旁的白布毛巾,道:“好,就要你家九儿伺候……” 这时候两兄弟却表现出良好的默契,达成共识。 榻上少年的挣扎声也渐渐小了些儿,顾九被夜风推上前去,大脑一片空白。 她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啊! “将油抹到他身上。”身后传来冷静低沉的男声。 顾九身子一僵“哦”了一声。 学着刚才夜风的样子,将芝麻油倒了一点到寡月的脊背上,然后覆上小手,将油推开。 “顺着膀胱经向下抹,推上去的时候手指指腹划过他的督脉……”夜风在一旁解释道。 顾九低着头红着脸,这般被人指导还真是不习惯呢…… 可那趴在榻上的人,自方才挣扎后,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倒像是…… 倒像是极其享受的闭上的眼睛,甚至有些舒爽的享受起此刻顾九的揉按…… “……”顾九表示无语。 她的手正犹豫着寻找夜风所说的膀胱经的时候,夜风已拿着一卷画轴站到她的身旁。 是一副人体背部的腧穴图……背部和腿的背面的穴位画得十分清楚。 “背部膀胱经上的每一个腧穴都可以着重揉按……用指腹施力重点……” 顾九就奇了夜风怎么都知道这些? 夜风知道顾九的疑惑,不过是儿时郁叔对他做过这些,凡羽也曾指导他一些儿,加之近几年行军,他将医术恶补了一通。 顾九知道在古代,一些世家里头,医术其实是贵族子女的修习课,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些儿。 “肾与膀胱相表里,当然用这黑芝麻油也是有道理的……” 夜风一手举着画轴,一手摸了下鼻子,淡声说道。 这时候趴在床上的那只又不淡定了,猛地抬起头来,却被某人快步上前压了下去。 说来说去,这夜风就是想说他肾不行…… 还当着他九儿的面说…… 想着寡月就咽不下这口气,本来想好好享受一番的心情全没了…… 顾九想着夜风说的话,五色中的黑色对应着五脏中的肾脏,便是认为一切与黑色有关药材或者食物能对肾脏好…… 顾九倒是和寡月想得不同,夜风这么做可能是想保养小寡月的肾,并不是说他肾虚肾亏啊…… 瞅着那人趴在枕头上,一手拽着棉布床单的样子,顾九无奈摇摇头。 夜风问顾九记下穴位没有,顾九点点头。 这时候夜风才放下画轴去给火炉里头添些火。 “给他腿上抹些油了,便可以用‘玉鱼’了。” 顾九听到夜风这么说下意识地望向一旁木案盘中的鱼形玉块,那玉块四周圆滑,玉色温润…… 顾九照着做,给那人腿上抹油…… 手将贴上他的大腿处,那人就是一震…… “……”顾九瘪唇,知道这人害羞,如此一来,估摸着三日不敢正眼瞧她了…… 顾九把寡月抹得全身芝麻香后,瞅了一眼,心道一句:来点酒就可以下肚了。 酒……说起酒,她酒瘾又来了,昨日夜里下雨的时候腿就痛,弄得她辗转反侧不已。 拿起“玉鱼”顾九按照夜风说的顺着他的膀胱经来回的刮弄。 膀胱足太阳之脉,起于目内眦,上额,交巅。其支者:从巅至耳上角。 其直者:从巅入络脑,还出别下项,循肩髆内,夹脊抵腰中,入循膂,络肾,属膀胱。 其支者:从腰中,下夹脊,贯臀,入腘中。 …… 顾九听得夜风的讲解,他的话顾九立马记下了,其实她以前也有看过《灵枢》只是没有用心去记。 “用‘玉鱼’的鱼尾点他的肺俞、厥阴俞、心俞、督俞、膈俞、肝俞、胆俞、脾俞、胃俞、三焦俞、肾俞、气海俞、大肠俞、关元俞、小肠俞、膀胱俞……”夜风上前,给顾九指导着穴位。 顾九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刮痧”吗?原来夜风是想要给寡月排毒增强免疫力…… “是药三分毒,他多年服药,体内毒积,用此招可以将‘毒’逼出……”夜风见顾九深凝着眉,不禁解释道。 夜风说得浅显易懂,顾九无疑是和他想到一处,这个办法不失是一个好办法,经络比中药更贴近人体。 寡月这些年喝了无数的药,都不见好转,也确实是让人大失所望。 “等出了‘痧’再停,你的手太轻了……”夜风眉眼一动,正要上前去捉住顾九的手,辅助她出力,却又猛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后腿一步,道,“下手重一点,别心疼他细皮嫩肉!……” 顾九表示,她真的很重了,这鱼玉一压下去就是一大条红印子…… 阴寡月咬着牙,疼啊…… 身上疼,抵不上媳妇被老哥教唆着整他的疼…… 寡月咬着口中的布,眼泪汪汪的…… “呜——” 顾九手一用力,失了力度,没估摸准,把这人疼得哀嚎了一声…… “呃……不好意思哦……”顾九吐舌,额头都渗出了汗,她连忙道歉,手中却使坏的给他点搓着。 “呜……”少年抽吸一声,身子一颤一颤的。咬牙的承受,又不敢大声哀嚎,省得别人听着同个娘们似的…… 他眼泪汪汪的,这叫打掉牙齿往肚里吞,也叫哑巴吃了黄连肉…… 听到某人的哀嚎,夜风满意的点头,还不忙眯眼指导顾九道:“再沾些油……” 顾九很听话的给玉鱼抹油。 “腿部的经络也要细刮。”夜风再度开口道。 事后的寡月,犹如一条被烤得外焦里嫩的鱼一般,一背的红印子。 顾九瞅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夜风凑上前来仔细的检查检查,觉得满意后才放过寡月。 寡月觉得自己就像被他们松了一层皮似的…… 浑身酸胀,他突然觉得很疲惫,是那种舒适的疲惫感,他初次想要休息,好好的休息一场。 竟然吃过午饭用了药后,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不是以往的浅眠,而是一睡不知岁月,一觉无梦……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燃了一盏油灯…… 顾九不在,也没有瞧见夜风的身影。 他坐起身子,突然觉得浑身舒适,什么酸胀感,什么疲乏感受……都消失无影了…… 他觉得一身轻松的同时,肚子又觉得很饿,好想吃东西…… 寡月拿过放在床头叠得整齐的外套,一展开来,能闻到皂角和阳光的味道,他唇角一勾,待穿戴整齐后朝着房门走去。 “吱呀”一声拉开大门,扫视一眼墨色苍穹,和院外隐约可见的竹影,只觉得竹门寂寂,院落冷清…… 若是没有猜错,顾九和夜风都离开了。 果然他偏头就瞧见云罗端着膳食朝这边走来。 “公子,您醒了。”云罗轻笑着道。 寡月颔首,眸光中带着疑问。 云罗知道寡月想问什么,忙解释道:“你歇息的时候,营那头来人了,主子回营了,至于九姑娘……她说有些事情,夜里再看能不能回来……” 夜里回来吗? 可是这都夜里了啊?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见寡月神色阴沉,云罗忙道:“公子别忧心,九姑娘今夜不回来,明早也一定会回来的。” 如此一说,寡月心里好受了些儿。 云罗见此,忙道:“公子,云罗伺候您用膳吧。” 寡月跟着云罗进房里去,云罗将端来的食物全摆上。 “主子说了,公子不能留食。”云罗笑着说道。 寡月脸一沉,看着两碗米饭,一碟子青椒炒肉丝和一大碗排骨汤,本来食欲很好的,此刻莫名的升起一丝畏惧。 不留就不留吧,两碗米饭而已,他阴寡月可是男人,男人还对付不了两碗米饭? 想着,寡月拿起筷子开动了…… 等寡月将食物全部消灭掉,正坐在竹椅上舒服的长叹一声。 云罗边收拾碗筷边笑道:“主子说,公子用完晚膳后不能坐着,要去院子里头走走……” 寡月想起今日一整天的林林总总,不禁背部一寒,他还是不想“忤逆”了夜风的意思,不然…… 他面色一沉,从竹椅上起来,随着云罗出去。 在院子里头转悠了不下二十多圈以后,就瞧见已收拾好的云罗端着药走来。 “公子,喝药。”云罗吩咐道。 喝完药,云罗又笑道:“主子说公子用完膳,散完步喝完药后,要在院中扎马步一个时辰……” 云罗边说寡月的脸色边改变……云罗瞅着寡月的脸色,又道:“主子说……公子若是完不成的话……主子便将您绑在木桩子上一夜!” 云罗摸摸鼻子,他真不是有意要恐吓公子的……主子确实是这么说的。 寡月稳步缓慢地走到木桩子前的空地处,双脚展开,与肩同宽,腰一沉,将重量集聚脚掌之后,又将脚拱起成脚趾抓地之势…… 气沉丹田,灵台清明,双肩下压,呼吸匀畅而又均衡…… 等寡月扎好马步后,云罗也跟着在一旁扎起马步来。 可他不光是扎马步,还手上做着动作,寡月不禁瞧了过去。 他见云罗站好中档势后,两手屈肘,直掌于两胁待势。然后两掌心相对,拇指伸直,四指并拢,蓄劲于肩臂指端,使两臂徐徐运力前推,以肩与掌成直线为度……他胸微挺,臂略收,两目平视…… 云罗拇指上翘,慢慢屈肘,再将手收回于两胁。由直掌化为俯掌下按,两臂后伸…… 寡月看得起劲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做起动作来。 云罗偏头就瞧见寡月运起内力,学着他的招式。 云罗勾唇笑道:“公子,云罗方才那招叫‘前推八匹马’……扎马步练习内功的基本招法。” 寡月身子一阵,方才见这招式有些熟悉,原来是他小时候就学过的《少林内功》。只是时日太久太久了,他都快忘光了……或者只是他有心想将那一段遗忘罢了…… “公子,您瞧好了,这是后头的:‘倒拉九头牛’!” 云罗边说着两手屈肘,直掌于两胁,待势。 蓝衣少年两掌沿两胁前推,边推边将前臂渐渐内旋,手臂完全伸直时,虎口正好朝下,指端朝前,四指并拢,拇指用力外分。 五指向内屈收,由掌化拳如握物状,劲注拳心,旋腕,拳眼朝上,紧紧内收。徐徐行至达两胁,身微前倾,臀部微收。由拳变直掌下按,两臂后伸…… “接着,后面是‘单掌拉金环’……” 云罗一口气将少林内功全部演示完后,长吁一口气,瞧了一下天色,还没有听到酉时的钟声,想是只过了半个时辰。 “公子,您先练着,云罗去烧热水,今日主子和郁叔一定会回来的……”云罗笑着说道,消失在院落里。 寡月突然想捡起他以前的武学,当然不止是为了强身健体……他学的很认真,因为这一天下来,虽然着实是累趴了,他也确实舒坦了不少。 以前他一心依赖汤药,药浴还有药酒……被动的接受好转,到是夜风今日一逼,他开始主动的去给自己松松骨……这样的转变,他自己都觉得惊讶……或许他只是不想再这么被动了…… 等夜风回来,瞧见院中木桩子前扎着马步,嗯,还练习着少林内功的阴寡月,先是一讶,末了,还点点头…… 嗯,不错,倒是比上午乖些了…… 看来,这人还是要给他松松皮,就同他胯下的马,不抽不行! 寡月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夜风,心知他在想些什么,这人就是一肚子的坏水,他今日算是全全见识到了! 感受到那少年虽然没有偏头,却是余光在打量他,夜风凤目一缩,手似乎动了一下,一文钱飞了出去,正巧落在那少年腘窝处…… “嘭”的一声连惨叫声都没有,那少年就摔了个“狗啃泥”…… “……”少年在地上蹭了良久才缓慢地爬起来。 哼,谁叫你不专心?活该! 夜风手一理衣袍,朝着竹舍走去。 “再加一炷香的时间。” 幽冷的话从远处瓢来,冷而淡…… 一滴黑汗从地上少年白皙的脸庞滑落下来…… 云罗走来不紧不慢地安慰道:“公子,您还好吧……” 云罗也没打算去扶他,笑了笑又道:“公子,再过几日主子扔铜钱您都不倒的时候,就是练成了……云罗也是这么过来的……” 云罗安慰了寡月几句,就朝着夜风的房间走去。 “今日黄昏时候有飞鸽来传,言太子不在京中。”云罗在离夜风一尺的位置轻声说道。 夜风颔首,这几日京中毫无动静,他便是察觉到了。 末了,他脸一沉,问道:“璃王那头呢?” “璃王那里暂时没有动静。”云罗说道,凝视着夜风。 “给莫将军再修书一封。”末了,夜风背过身去同云罗吩咐道。 云罗颔首后走到书案前,将书案前的油灯点燃。 主子的手书都是托他代书,这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他研好墨后,将信纸铺上,便开始书写。 与莫将军保持联系,不为别的,主子缺兵少粮,任何一方,只要能与以援助都不可错失。 他正书写的时候,却听主子说道:“云罗,你说太子离京,最有可能是为何事?” 云罗握着笔的手滞了一下,末了,他将信收了尾,才道:“太子离京,莫不是有作乱,便是为了势力……” “可朝中若有作乱,太子又如何借去行宫别院而离开长安,云罗想,太子离京必然是为了势力……”云罗缓缓道。 夜风转身望向云罗,眸光熠熠,他沉声道:“我也是如此想。” “太子假意借追查狸门一案离开长安,其实是扩充势力,这势力无疑是兵力,而大雍还有分散势力不得利用的,便是去年将将被端掉的临安王旧部!……”夜风眯眼说道。 云罗拱手道:“主子所言极是。” “太子若是收服临安王旧部,那太子一党之势力将会更大,太子一党在朝中之势力根深蒂固,如此一来更是如日中天……”玄黑色衣袍的人冷声道,袖中的拳头紧握起。 “主子,您滞留慕营多年,慕将军并非是完全站在太子这方,可是太子若是继承临安王大部分兵力,日后……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云罗说道。 “不……”夜风伸出一手托着下巴道,“太子此人以狠戾手段著称,我想……太子收复临安王部将,无外乎是杀鸡儆猴,威逼利诱……” 夜风窄长的凤眼一眯,这样的威慑起一时之效,可凝聚不齐人心…… 以身家性命相要固然起效,可也只是提着头给太子卖命,等荣登九五之后,便是兔死狗烹。 末了,夜风手抵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后,才开口:“云罗,为有任务派给你。” 云罗讶了一下。 “你联络我们的几个探子,亲自去一趟临安。”夜风冷声道。 “那……公子这里……”云罗道。 “不必担心,明日我会再派人过来。”夜风说道。 “今夜……连夜走吗?”云罗一讶,问道。 夜风点头:“我给你交代一些事情,便去准备吧。” “是,主子。”云罗舍不得主子和那才住上两日的公子,于是心里微酸,可是主子的事情更重要,他是知道的。 出房门的时候,云罗瞧见院中还在扎马步的寡月,勾唇提醒道:“公子……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寡月似没有听见,还继续蹲在那里。 云罗讶了下,摇摇头回了房间。 其实寡月是扎马步闭目养神间竟然睡着了…… 云罗趁着夜色离开了长安…… 今夜顾九没有来竹舍。 等次日寡月还在赖床的时候,夜风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将他扛起来,胡乱地给他套上衣服后,将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再绑在了木桩子上…… 按照夜风的话是:你假日不多,不得懈怠! 端早膳来的是一个生面孔,寡月讶了下,小云罗呢? 正吃惊的时候,听着竹门“吱呀”一声,是骑马赶来的顾九,她神色不是很好看,第一眼让人以为遇上什么事了…… 可是她瞧见寡月已被夜风绑在了木桩子上,她朝着寡月微微一笑。 因她这么一笑,寡月忘记了初见顾九时候她脸上的异样…… “来了正好。”石桌前的玄衣男子淡淡道,目光落在手边的包子上。 顾九满头黑线,缓缓地走向石桌。 这时候那新来的仆从给她端来热水洗手。 “咦,云罗呢……”顾九讶了下。 “云罗哥办事去了,我是阿青。”那少年说道,放下铜盆,朝她微微一笑后离去。 顾九洗干净手后,才去给寡月喂包子。 “怎么这么憔悴,没有睡好吗?” 等顾九走近了,寡月凝着她的面,忧心地问道。 顾九怔了一瞬,摇摇头…… 确实没怎么睡好,不过外头的事,她不想让阴寡月知道。 哎,确实够心烦的,竟然她克夫的事情传到了靳公府里头,那靳家主母,竟然请求靳公找皇上去退婚…… 初听的时候,都把她骇了一下。 可回头一想,皇家的圣旨岂是儿戏?圣上又怎能经得住这般耍弄? 谢氏两姐妹要闹腾便由着她们闹腾吧,便是她这华胥楼主的妹妹不该许给靳南衣,怕她挡了她们的路…… 至于谢珍,她能明白,谢珍是口头上要靳南衣娶个贵族女,言至少是大雍靳府,怕失了体面;又害怕靳南衣娶个家世好的,害她的地位不保,她侄子那头势力受威胁……便是对顾九处处挑剔,这“克夫”的风刮得正好,这不正好够她们兴风作浪吗? 顾九甩了甩头。 跟她们斗,光是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她都要累死…… 不若任她们瞎折腾,就算是她们闹腾要退婚,就算是靳公为了靳南衣有意往她“克夫”这上头想,那圣旨靳公也是万不敢再去请退了的…… 她不必为此伤神。 凝着顾九的脸,寡月不安地问道:“九儿,你不舒服吗?” 顾九回过神来,凝着阴寡月摇摇头。 “不是,昨夜里做恶梦了,没睡好。”顾九将包子喂给他吃,“瞧着你就好了……” 如此一言,寡月吞着包子,一噎,脸憋得通红…… “……”顾九表示她不是有意想逗弄他的。 “咳咳。”一旁玄衣的人干咳了一声道,“快点用膳喝药,别顾着卿卿我我了!” 木桩子前的两只默默画圈…… 瞅着越来越慢的两人,某人眉头一抖。 “再不快点多加一个时辰!”不下一剂猛药不行,夜风沉声开口道。 话音才刚落,白衣少年大口大口的咬起顾九手中的包子…… “使出你吃奶的劲儿,给老子撑到正午过了!……”那玄衣人说完一拂衣袖正欲要潇洒离去。 却听到一声轻柔清润的嘀咕:“没吃过奶……” “……” 气死人不偿命吗?夜风眉头抖了两抖。 瞅着夜风一抖一抖的背影,顾九想笑都没有笑出来,末了……她一偏头,瞧见阴寡月正睁大无辜的大眼凝着她,顾九的脸顿时爆红无比,在心里问候了阴寡月一百遍……·次日 前几日,皇宫里头正在准备一件喜事,司礼监的总管要迎娶东宫的女官司大人…… 太监娶女人在宫里头并不是没听过的。 可是头一次见太监娶妻,办得这么隆重的…… 只花了一日,安雨翎的寝宫就被装扮得富丽堂皇。 从请了旨意赐婚,道今日的拜堂也不过两日的事情。连这消息都没能从宫里头传出去,宫外的人都没有耳闻,甚至安雨翎都没有手书司岳人一份。 各宫里知道的人都送来和贺礼,前前后后的囤积了整个侧殿。 那皇上命司衣舍赶制的喜服还挂在屏风后的衣架上…… 是正红色的,不是其他近红色,这种红在太子大婚的时候才能看到,今日甚至没有早朝,臣子们竟然被夜帝叫去喝安雨翎的喜酒去了…… 真是天方夜谭啊,太监娶妻就算了,这圣上还跟着一起糊涂,早朝都免了,让他们穿着盛装朝服的从乾元殿退下来,来这里给那狗太监参加婚礼…… 说出去都不怕笑掉大牙! 不只是一个几个迂腐的老臣这般想,就连着一些年轻臣子都不得接受…… 这太监娶妻,宫里头隐蔽些儿办了便是,还拉着他们来凑热闹,碰上了都晦气! 安雨翎心知,没有人会祝福…… 他也不求这些人的祝福…… 他换好一身喜服,本因他的容貌生的妖娆,如今穿上这正红的颜色,更显得妖冶妩媚…… 他朝内室走去,几个宫女站在那处,妆台前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已换好一身的喜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笑容,还有眉间的喜悦…… 原来她还可以这么开心,笑得同儿时一样。 为什么,当自己嫁给大哥时,没有排斥,却有些欣喜、有些悸动…… 司幽凰不懂这种情感该解释为什么,依赖、信任、或者其他。 这样华美的喜服,曾经以为只能出现在梦中…… 她以为她的一生都要浑浑噩噩的度过,走完一个棋子该走的路…… 棋子,妻子…… 她真的不用再做棋子,能留在大哥身边,扮演着他的妻子吗? 她有些不敢相信,只觉得玉珠金簪都美得不真实,晃了她的凤目,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一声清冷的响指响起,给她弄完头发的宮女们都一一退下。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向那一身喜服,美丽妖冶的男子。 凤目之中惊喜与疑惑交杂,她想开口问问,话到了唇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局促。 那人朝她缓缓地走来,白皙纤长的手抚上她的腰肢,和那夜一样,他离她这么近这么近…… 他熟知她的身体,能轻易的让她瘫软在他的怀抱中。 “小凰儿,开心吗?” 温热的气息撩拨着她的耳垂。 她的身子不禁猛打了一个寒噤…… 双腿一软,人就落入他的怀抱中…… “小凰儿真经不住逗弄……”那人勾唇坏笑,羞得她满面霞红。 末了,那冰凉的薄唇就覆盖下来。 许久之后,才放开她。 他凝着她眸光炙热,笑道:“口脂的吃完了,为夫给娘子添上……” 说着那人便走向妆台,拿起妆台上的口脂盒和口脂小笔。 他一笔一笔给她涂着唇……温柔而又爱怜…… 末了,放下口脂小笔,他凝着司幽凰美丽的脸,他眸色复杂无比。 他牵着她的手朝外头走去。 为了她,他可以舍弃,也可以去争夺…… 只愿她能守在他的身边。 众就坐的官员们瞧着安雨翎执着司幽凰的手从殿中走出。 先是这一身绯红的喜服就让众官员们惊了一下。这喜服上还是同安雨翎以往的官服一样绣着蟒纹……只是那女子的喜服上不会绣着金凤…… 安雨翎拜了天地又拜了夜帝,再行夫妻对拜的礼…… 知晓无人祝福,就连酒席之中,他的弟弟也是一肚子的疑问。 司岳人的疑惑与震惊,他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 安雨翎微微勾唇,他招呼着送嫁宫女将司幽凰送回寝宫。他无需他们的祝福,只要知道小凰儿心中他是不同的,他便觉得幸福。 若是不爱,司幽凰不会在嫁给他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 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他珍爱着的人,到头来,也是爱着他的…… 夜帝是初次瞧见安雨翎脸上真实的微笑,发自内心的那种…… 他的心仿佛被蜂尾蛰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也许将这个女子赐给安雨翎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欠他的,已经很多了…… 安雨翎早已习惯这种无聊的应酬,从朝中一品至三品一一敬酒下来,他已知没有一个人拿他当人看…… 走到司岳人面前的时候安雨翎已有些摇晃了。 “司大人。”他轻笑,高举着酒杯,妖娆写在眉梢,惆怅落在眼角…… 这惆怅只有读出的人懂…… 夜帝…… 这样的举动真的是关爱吗? 让安雨翎受尽官员的冷嘲热讽,他知不知道…… 强压住满心的疑惑与不甘,司岳人捧起杯盏,双手回敬这个兄长,无论如何他是他的兄长啊…… 那夜里不知发生了什么,让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局面。 小凰儿,是彻底再做不成什么了。 不过,留在安雨翎这里的小凰儿,将受到很好的保护。 只是,这样的局面,大哥……他确定这是他想要的? 失去一个安插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十年的眼线,这无疑是惨痛的损失。 司岳人饮完酒时,难免听到身边的轻哼声。 他或多或少的知道周围人的意思,司幽凰是他的妹妹,让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太监,也只有他这种兄长做得出来。 “司大人好福气,妹妹攀上了安总管。”有人不热不冷的道句祝福。 就同晋侯想的一样,司幽凰许给安雨翎做对食,绝对是有利无害的。 什么有利无害,便是觉得司幽凰可以替他们监视安雨翎了。 却不知…… 司岳人凝着安雨翎摇摇晃晃地离开这处。 如今这宴席上众人心中最孬的要属他这个做哥哥的了吧? 歌舞升平,流光溢彩之中,司岳人剑眉凝起,从那夜的事情来看太子妃定是出手了的,不若以大哥的性子绝不会棋行险招…… 想到这里司岳人袖中的手猛地握紧。 他到底是太高估了那个女人! 从座榻上站起,他消失在酒香肉香声色犬马的大殿之中。 午后的太阳已偏离了东宫。 几棵孤立的梧桐树遮住了部分的阳光,这一路的宫人很多,从玉石路至东宫正宫大门,女官宫人宫女林立…… 正殿,即使是白日里头也燃着上百的烛火。 一个女官跪在大殿前,美人榻上的锦衣美人慵懒地支着头。 “礼品都送去了?”那女子不疾不徐的问道。 “回娘娘,送去了。”那女官恭敬地答道。 郎凌霄微微颔首,正要挥手示意那女官退下,突然想到一事:“本宫要找的贴身宫人选好了没有?” “回娘娘,晋侯爷给您选了三个在晋侯府上的时候常伺候的,有何熟知您的脾性,……您现在要见吗?”那女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唤上来本宫瞧瞧。”说着,郎凌霄坐正了身子。 那女官很麻利的去唤人,昨日夜里便将三人带进宫了,就是给太子妃备着的。 那三人很快便被唤来了,按照女官教得礼仪意义跪下。 “都抬起头来吧。”郎凌霄吩咐道。 细细的瞅了一下,倒是都眼熟,在心里比较了下,郎凌霄用手指了其中一个五官平常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讶了下,这一讶不光是因为选得她问话,还因着她伺候这么多年太子妃竟然还不知道她名字…… 想想也是,她不过一个丫鬟,他忙道:“回太子妃话,奴婢许禛。” 郎凌霄眸子一眯,口齿还算伶俐,淡淡道:“先将她留下,其余的送到女官舍里去。” ------题外话------ 许禛,最早出现在第一卷第十三章。想起来了吧~   ☆、第七十二章 杀鸡儆猴 这许禛进了晋侯府也好些年了,算是早些年,乡里里头头一个经过层层选拔被选入侯府的。 首先是看五官,她虽五官在贵女堆里头看着寻常,可是在农家看着也算是平常人里的美人了。 再就是看腰骨和十指,十指生得好看是一方面还要能做活,又要灵活,腰骨要柔软不说还要能做活……再就是有无疾病史,还要生得清白。 许禛从当年晋侯府选奴中出来,伺候了许久才被分到郎凌霄房里去,可是未被郎凌霄挑入宫中来。 毕竟那司幽凰跟了太子妃十几年了,要带肯定是带她来,哪里轮的到她,可是做梦都想不到,那司幽凰嫁人了,好事儿终于轮上她了。 许禛来的时候也自是听人议论过司大人,有人说司大人是勾引了太子,才被太子妃嫉恨,后来又被那司礼监的安总管选去做了对食。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嫁给了一个太监,想到这里许禛莫名的心头一紧。 再想,这太子妃能选上她,无非是她这一张脸生的比那些女人普通…… 在这皇宫之中最好的,便是一张永远只能做宫女的脸…… “以前伺候过本宫,想必本宫的喜好你都是知道的……”郎凌霄懒懒地说道,声色浅淡,听不出情绪。 “是的,娘娘。”许禛小心翼翼地答着,察言观色这么多年她也学会了…… 郎凌霄也心悦不是个多问的多话的,点点头示意女官带她下去。 许禛正随着女官退下,出了殿门,就见一个银灰衣袍的俊逸男子朝这处而来。 “司大人,您不能进去。”有女官上前拦住司岳人。 司岳人压根没有理会,冷声道了句:“让开,本官奉侯爷的命来的,有谁敢拦?” 司岳人这般一说,女官们都迟疑了,一个女官愣了片刻后忙往殿中走,想赶在前头去汇报…… 司岳人大步向前,那通报的女官走进殿中还没说上几句,他的人就出现在殿前。 女官们都跟在那银灰色的身影后头,那人俊逸的脸上,剑眉深凝,坚毅的下巴彰示着他的倔强与桀骜…… 一群女官宫女都仓皇朝郎凌霄靠近,生怕这人会惊吓到她们的太子妃…… “司岳人?”鎏金美人榻上的太子妃柳眉一扬,在看清那人俊逸的脸后,唤出声来。 对于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仆从”,她更多的是理所当然。 潜意识里,司岳人必须得效忠于她,更必须得爱戴倾慕于她! 她同许多女子一样,即使是嫁人之后,还希望曾经是青梅竹马的优秀男子对她长久的保持这种倾慕之情,这让她觉得生为女子尤其是天下尊贵的女子,她是受人尊崇的,并是在众人目光之中的…… “你擅闯东宫,知不知罪?”郎凌霄从美人榻上站起,一拢华贵的衣袍,同司岳人冷声道。 她侧着身子,扬起高傲的下巴,清贵幽冷,美丽不可方物……走进殿的司岳人凝着郎凌霄没有立刻行礼,对于郎凌霄的质问也没有做出回答。女官宫女们都显得十分局促,没有太子妃的吩咐她们也不敢上前去阻拦…… 郎凌霄见那俊逸男子薄唇紧抿,他一步一步上前,那双凤目深邃复杂,她眼眸微缩,一瞬间会意了什么。 她抬手,示意那一众宫人退下。 宫人们错愕了一阵,太子妃不耐烦地重复道:“都退下。” “……” 宫人们朝着殿前尊贵本女子深鞠一躬后,俯着身子退下。 殿前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嘭”的一声大门被关上。 殿外的女官眼神有一瞬的交锋,一方面对太子妃大白日接见外男之举有些讶异,一方面又想着这大人是带着晋侯的命令而来…… “你可是来质问本宫的?”郎凌霄抚着新涂了丹蔻的十指,凤眼凝着司岳人道。 “是安雨翎自己要求司幽凰为她对食的,这于本宫无关!”那女子深喉清而利,冷而傲。 与本宫无关? 司岳人袖中的手握得骨节咯吱作响,这个女人竟然想用一句“与本宫无关”将他打发掉。 他蛰伏晋侯府十多年,给郎凌霄剔除了无数的障碍,她与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的婚事,后来那些觊觎她太子妃位置的女人…… 司岳人手指骨握得发白…… 年少的时候,他想他为她打发了阴氏遗孤,她便能嫁给他了,可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终没有嫁给他,连这个小小的布局也没有让他达成…… 她刁蛮任性,野心勃勃……她要的是天下最高的位置,又如何青睐他这个凡夫俗子? 娶不得她,他不怪她,可是她为何要动他的小凰儿? 这个,他不可容忍…… 小凰儿给她十多年做牛做马,而她何曾顾念一丝主仆情?终究是他高估了郎凌霄,这样自私的贵族女,宁可她负天下人,也不可世上一人负她……她又如何有情? 到头来她却以一句轻描淡写的“与她无关”来打发他! “大小姐……”男子紧握着袖中的手,迈开步子向着女子走去,他开口,声音涩涩。 不是太子妃,而是大小姐…… 这一声让郎凌霄都有些错愕,她凝着他一时间说不出其他。 “臣敬你,臣妹也敬你……可你……真的没有对臣妹做什么吗?”司岳人已走至郎凌霄面前,他凤目深凝,周身的气息冷凌而又阴寒。 郎凌霄从未见过这般的司岳人,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又不甘示弱地道:“司岳人,你在质问本宫?” 她凝着司岳人深邃的凤目一瞬,有些心虚的偏过头去。 司岳人不会错过郎凌霄一瞬地偏头,他凤目之中难掩伤痛,从来他因他蛰伏于晋侯府自觉有愧于郎凌霄,更有愧于晋侯的重用之情,可是…… 郎凌霄没有料到司岳人会这般大胆的抓住她的手臂。 “司岳人,你放肆!”她冷声一吼。 “你真的不承认?”他凤目鲜红,确定自己还想给她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郎凌霄眉目怔动一下,那夜的一些片段又涌上脑海,她是做过,可是又怎么样?她是太子妃,她司幽凰一个小小的女官,怎能勾引太子? 她面目变得狰狞,她想甩开司岳人握着她的手。 “司岳人,你放开本宫!” “司幽凰她勾引太子本就该死!” “……”司岳人震了一瞬,末了回过神来,他唇角高扬,摇摇头道,“太子妃娘娘……那是不是连我这个兄长也很该死呢?” 郎凌霄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减轻了,她揉着被他握得酸痛的手臂,又恍然大悟般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司岳人又回应她了什么。 “呃……”她的神色有些懊恼,“本宫不是……” “那是什么?”男子唇角噙着凉薄的笑意,“幽凰不可能勾引太子,她没有这个心思您不明白吗?” 他双目似血般的红,利指指着这个与他们相处十多年的女人。 “太子妃、大小姐……幽凰跟了您十多年您还不了解她吗?她若是想勾引太子早在晋侯府中的时候不勾引,为何偏偏随您到了东宫,您名分已定的时候勾引?” “可……”(郎凌霄) “您不必反驳,臣不过是说一个无关轻重的理由罢了,太子妃从不信人,司幽凰如此,司岳人于你也是一样……” “你……”郎凌霄被司岳人此语一噎,胸前起伏着,说不出话来,突然间她觉得某种情感,某种很多年建成的情感,在慢慢地流失……这种感觉让她惶恐不安,她不想,不想这个样子的! 她迫切的想抓住,因此不自觉的上前一步,眸光落在男子俊逸的脸上,看到的却是他凉薄的笑。 司岳人拱手后退一步,浅淡道:“太子妃,臣妹已许给了安雨翎,臣将才还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臣妹再也不会再打搅到太子和太子妃了,而臣在宫外,这东宫臣再也不会来了……” 他神情淡然,银灰色的衣袍配着淡然决绝的神情,更显得几分气质独特。 “……”郎凌霄觉得心仿佛被蛰了一下,他说什么? 司岳人却是后退,依旧浅淡道:“大小姐……” 作者一唤让郎凌霄心中又燃起一丝希冀……他不会那么无情的不是吗?他们走过童年、少年,青梅竹马的情感怎么可以说断就断?他不是说他敬她一生一世吗? “臣作为大小姐的奴仆,不得不提点大小姐一句……”他眸光之中的悲恸敛去,不悲不喜,“这宫闱深深,大小姐不信任何一个人……那杀鸡的手段猴子看得多了,哪一天,猴子也学会了杀鸡……” “轰”的一声,郎凌霄脑中一声巨响,她久久的愣在那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走出大殿,朝殿门外走去。 郎凌霄凝着司岳人的背影,绛色的朱唇轻颤着,金色的锦袍中的手,紧握成拳…… 银灰衣袍的男子从东宫出来,一路的女官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对上他幽冷的目时,那些目光又颤颤的收回。 曾经他想,无论他与大哥成与不成,他待郎凌霄都不会太差,毕竟晋侯给了他安身之处;曾经他想要他娶了郎凌霄,也不会怎样,不过是一个妻子的名分;曾经他想,即使不能给她爱,也不会让她死…… 那段时光里,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也是鲜活过的…… 然青梅竹马有尽时…… 时光将所有的美好与不完美,磨灭的一丝不剩。 果然大哥说的没错,他的心还不够狠。 可是幽凰成了大哥的妻,让他如何能放下,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大哥啊。 他们两兄弟对小凰儿的事情一直都不敢去碰触,这事也一直横亘在他二人中间十多年,没有想到,在一夜之间,他便出局了…… 小凰儿一定恨死他了!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是咬牙切齿的恨,加上无以复加的痛。 “大人,您要去哪?”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宫门外,竟是被自家的小厮给拦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心很乱,很乱…… 小凰儿有大哥的保护自然是最好,可是,他不甘啊,不甘就此出局…… “大人,您等等奴才啊!” 那小厮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家主子已经骑马绝尘而去,哪里还有身影? ·数日后临安 微服出访的大雍太子残忍的下令屠戮了临安王一个部将的满门后,临安王原旧部人人自危,都不得不效命那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门主”。 他们妻儿之性命都握在那个“门主”手中。 杀鸡儆猴到底是惯用的戏码。 人人都在乎自己的性命,这样的服从在卿灏看来是最快最有效的。 这不,一夜之间都效命于那个幕后的“门主”了吗? 江湖的血雨腥风,一门血洗不过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没有人能怀疑到他的头上,他不过是要笼络天下兵马,等他荣登九五之后,又会有多少人一夜之间消失在历史上…… 凉薄的唇上扬着,没有哪个帝王的背后光鲜过…… 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况且他占据着这事上最危险的职业。 历史上,没有多少太子能寿终正寝。 河边画船戏台上,抱着琵琶的女子,弹唱着凄婉的歌谣…… 珠帘玉屏相隔,他看得见外头的人来人往,这个位置也正巧看得清那琵琶女的清丽眉目。 有属下上前来给他右手边的茶杯里头添上茶水。 “楼头上有三冬鼓。何须抵死催人去。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回头肠断处。却更廉纤雨。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 一曲唱吧,又接一曲,河岸旁围观的人群里掌声一阵接着一阵…… 众人皆被这黄昏时候才靠岸的画船上的琵琶女吸引了目光,都以为是新来的游走江南江北的“天下第一绝”戏班子,却未曾瞧见,在众人瞩目的画船后头,有三两人影一闪上了岸,消失在人海中…… 众人都在等琵琶女唱无可唱之曲,可她咿咿呀呀的唱歌没完没了。 这时候众人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来。 “换戏班上台呗,《天仙配》、《西厢记》随便哪一出都成啊!”有闹事的开始嘀咕起来。 那琵琶女将自己的那出弹唱完后,很有风度的起身。 心知自家主公已上岸了,便任凭他们胡闹吧。 “好的,诸位客观,这戏班子将才要化妆,这不,马上就来了……”说着给众人投去一个颠倒众生的媚眼。 这时候,那台下的抱怨声才渐渐小下。 众人都急切地等着那戏班子上场,不知会是演哪一出呢? 就在远处的城郭渡口处,也有数人上了岸。 斗笠下的人抬起那一张清秀的脸,一眼认出那些城门口压压的一片梨树林…… 这便是临安。 “云罗,我们这便进城吗?”身后一个褐衣少年问向前头站着的那个少年。 “是,现在便进城。”现在不进城,便要等到明日清晨了。 那褐衣少年朝着身后的几个人道:“兄弟们,我们今夜进城。” 后头的几个都打起精神来,毕竟赶了几夜的路,疲乏不是没有的。 几人很快便进城了,定了客栈后有几个人回房歇息了。 云罗和那个褐衣的决定息先去打听一下。 “阿邺,将才客栈老板说有一个临安王旧部,前几日被屠了满门……”云罗的声音很清冷,把高邺吓了一跳。 客栈老板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云罗这些吧? 云罗知道他在想什么,动唇道:“客栈老板嘱咐我早些回来,我便问了一下最近可出了什么事?” 他对客栈老板说他是去外地做生意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客栈老板信以为真,便如此同他搭讪。 “看来,太……的人已下手了。”高邺沉声在云罗耳畔说道。 云罗轻轻点头,将朝廷之事扯到江湖恩怨上,就真的可以掩人耳目了吗? “那么云罗,我们该怎么做?”高邺望向云罗,目光炯炯而急切。 云罗知道他心中的不安,他们也都知道主子最缺的便是兵力,能为主子弄到兵马无疑是好事。 可是他们初来乍到不说,又无一兵一卒,如此莽撞的闯入这陌生的城池,犹如盲人摸象一般……要获得兵力,对他们来说太难了…… 高邺拍了拍云罗的肩膀道:“我们能给主子带消息都不错了,那些不现实的想都别想了……” 高邺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又何尝不是同云罗想得一样。 毕竟,这临安王旧部,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数目…… 这太子的势力,就更加无法估量了。 “太子、朗氏、慕氏……如此强大,夜帝就从来没有担心过吗?”高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用云罗才听得懂的嘀咕声说道。 云罗震了一下,末了,白了他一眼,一手将高邺叼着的狗尾巴草抢来,扔在了地上…… “哎!”(高邺) 不理会高邺的哀嚎,云罗转身,朝远处传来戏曲声的地方走去。 正巧这时候几个行色匆匆的男子从云罗身边经过。 那刹时的擦肩,让云罗感受到那几人周身的气息,他凤目一沉,余光想扫视一眼,却警惕的收回。 等察觉到那几人走远了些儿,他才转身,拽着高邺跟了上去。 “怎么了?”高邺不是一个不醒事的,知道云罗察觉到了什么。 “方才那三人武艺甚高。”云罗同高邺唇语道。 高邺讶了一下,武艺甚高?这个时候出现,那不用说了一定会是太子的人。 云罗和高邺想得一样,所以二人决定不紧不慢地跟着,因不能被人发觉了,二人决定分开行事,可能那三人只是其中一股势力,这四周还潜伏着他们的人。 他们两共事这么多年,有的是默契。 和他们料想的一样,这四周的确有“敌人”的势力,也还好他两散得快,不一会儿就同寻常老百姓分不清楚了。 约莫到了次日凌晨的时候,二人才回到客栈。 “跟到哪了?”云罗问高邺。 “城南别巷。”高邺答道。 “我也是城南。”云罗眉毛动了一下,“有何发现?” 在某种程度上云罗相信高邺的判断能力。 “城南的处定是临安王某个部将的住处无疑,只是……”高邺抹着下巴道。 “只是什么?”云罗凝着眉道。 “感觉那些人不像是太子的人。”高邺垂下抹着下巴的手道,一瞬间目光变得深邃。 “我也有同感。”云罗沉声道。 两人注视了一瞬,笑了起来。 “算起来那不听话的部将都死了两日了,怎么可能太子的人进出城南那些老将的家宅还偷偷摸摸打扮成小厮呢?”云罗说道,“所以我昨夜也意识到可能不是太子的人,可是那些人武艺高强我不敢跟进去,又防那院落内有埋伏,只能在外头守株待兔,可那些人极其精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我站在树上看着后门前门侧门都没有看到人出来,直到方才才意识到可能人早走了,于是就赶着回来了……” 高邺讶了下道:“没想到,我们又想到了一处。” 其实还有一点,二人都是担心对方担心才早些回来的。 “可是,不是太子的人,又会是谁?是哪股势力呢?”高邺凝着眉道。 云罗转过身去,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 “想要临安王旧部兵力的人太多了,毕竟大雍朝收的只有表面那些人,临安旧部……我想兵马一定相当丰富……”云罗说道,或许只是他们多想了,临安王卿夜闵会将他的兵符留给谁呢? “云罗,那有没有可能是璃王的人?”高邺急忙问道。 云罗想不无可能,毕竟临安王旧部谁都想收为己用! “我立刻修书主子一封,你先去歇息吧。”云罗说道。 毕竟记下了路,再查下去,便是老马识途了。 ·几日后的长安东城竹舍 “传文帝早年给每一个有封邑的王都备有一块兵符,当年的卿夜阙也正是杀了藩王,收了这些人的兵符而得以有今天……”临窗站着的玄衣人捏着手中将收到的纸条,冷声说道,“当年的齐王,汉王以至于辰王……还有后来明帝所封的胶州王、临安王……” 夜风如此一言,一旁木椅上坐着的白衣少年猛地抬起头来。 凝着寡月深邃的目,夜风点头道:“对,卿夜阙那里一定没有临安王的兵符!” 正是因为没有临安王的兵符,以卿夜阙的心性才会任由太子胡来,随意他施压! 即便太子能施压威逼利诱,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点油水,那自文帝、明帝时期世代效命的老将,只效命于兵符! “卿夜阙费尽心机,除藩王,废封邑,行推恩之令,残害手足不说,甚至……他连自己的子嗣都不相信……”夜风眯眼咬牙道,“我猜想,他定有其他未收齐的兵符!” “一朝天子一朝臣,文帝与明帝时期的兵符即便是拿出来,朝中大臣会信吗?况且我相信在夜帝登基的时候他便已销毁了那些藩王的兵符,将兵力收拢了。”寡月沉声道。 “不……”也许有用……毕竟卿夜阙这个皇位来得不光彩…… 他相信他的父亲,还有祖父…… 夜风的眼里闪过一丝悲恸。 “若我是卿夜阙,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会毁尸灭迹……”夜风大笑了几声,窄长的凤目刹时阴寒。 寡月凝着夜风一瞬后,眉目低垂下来。 若是有兵力自是再好不过的,可是…… “夜风,你真的想要那个位置吗?”寡月抬起头一瞬不瞬地凝着夜风,在知道夜风的真实身份以后,他似乎从来没有与他正面交流过这个问题。 此刻的他,迫切的想知道,那个位置,那个天下最高的位置,那个俯视天下苍生的位置,或者……用无数人白骨堆砌的金座,隔绝世间一切情感的云霄之巅,夜风真的想要吗? 一室宁静,许久,他才听到那人以低沉喑哑的声音答道:“那本来就是我的……” 寡月惊惧地抬起俊脸……似乎是懂了…… 这一刻的阴寡月突然意识到,前路虽漫漫,可是他的视野变得无限开阔,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至少……这一生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夜风感谢他的出现,他又何尝不感谢他…… 他们的命运交织在一处,他们的荣辱都与彼此的命运相连。 夜风的毫无保留与信任,让他心中温暖……他这一生,除去南衣、顾九,从未被人这般信任过…… 夜风走到寡月的面前,他将手撑在寡月木椅的扶手上,缓缓道:“我不想逼你的……可是……我不想这么孤独,你、我,命运本就相连,我生你生,我死,你……” 凝着阴寡月麋鹿一般温顺的眸子,夜风没有再说下去…… 他垂下头,轻笑了一下,柔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是你哥……” 哥哥保护弟弟,天经地义。 有什么似热浪一般的东西撞击了寡月心头的柔软……这样的感受,让他眉眼有些氤氲。 这段时间的幸福感受就同泡在蜜罐里一样,整颗心都甜甜蜜蜜的,这会是他一生中最温暖的时刻吧,即使是被教导,也甘之如饴。 他是一个懂得铭记恩遇的人,就像他知道,时过境迁之后,也许这样一个兄长只会停留在泛黄的记忆里…… 寡月紧握住夜风的手,也许曾经恨过他,恨他知道他的存在,却选择将他遗忘在角落里,恨他阻止他和九儿重逢,和对九儿的偏见…… 可是……这一切抵不过他对他的关爱啊。 他们命运相连,他们都是阴氏族人,继承着阴家的血脉。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会让你孤独…… 他知晓孤独的滋味,更知晓孤军奋战的身心俱疲,一个人的披荆斩棘之路,如漫长而无止境的黑夜一般。 白衣少年凝着玄衣人,目光坚毅,轻颤的薄唇抿起,有些话淹没在心潮里。 末了,夜风轻叹一口气。 “这大半个月,我好了很多。”寡月说着,想起这几日的训练,他能在扎马步的时候抵挡住夜风突然扔过来的铜钱了,他觉得丹田之处的内力集聚可以收放自如了……他想,他是不是该? 夜风闻言,冷目一扫过去,冷声道:“别想离开,继续训半个月。” 寡月额头滑落一滴冷汗,再训年假都要来了…… 他想想,他这一年是断断续续的,上任的日子数都数得过来吧? 这样的朝廷官员,没给辞退了,也真是万幸大幸! 翰林院那头,大学士手上他的“请辞”纸张,估计都可以叠一大摞了。 “那你再要小易去找叶大学士给我补半个月。”寡月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那便继续一面当大爷,一面苦训吧…… 夜风正对寡月“动手动脚”,检查他手臂上和大腿上有没有新长出来的肌肉,听道=到寡月这么说“嗯”了一声。 “叶大学士?……”夜风手一滞,似是重复了一声。 寡月“嗯”了一声。 “哦……”夜风回了一声,窄长的凤眸里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正巧这时候小青端着药进来。 “公子喝药的时间到了。”小青笑着道。 夜风望了眼天色,感觉应该是未时初刻过了,也是时候用药了。 “寡月你用了药,找小青帮你针灸刮疗,我想你家九儿今天是不会来了。”夜风说道,就朝外头走去,压根没瞧某人的苦瓜脸。 寡月你的破落身体调理不难,缠着你家九儿的病该怎么治? 夜风摇摇头,他不光担着保护着寡月的任务,还得替那人保护媳妇…… 他家九儿出了事,那人十二成是不会活了…… 想着夜风就觉得颇为头痛,他当初不过是看他十六岁了,家里又确实是缺个女人,所以留下那女人给他…… 没想到这阴寡月…… 夜风再摇头,太让他失望了! 寡月他爹和他叔父都不像他啊! 阴氏哪一辈出过情种?如此杀伐果断,理智冷静,睿智英明的世族,怎么出了个没媳妇会死的阴寡月?他想他该去查查族谱…… “男人不是就该三妻四妾吗?”玄衣人边走边嘀咕了一句。 夜风虽是口头上这般说,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也不排斥一生一世…… 他走过竹林,脚步十分的轻,却仍有竹叶从头上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母食指置于唇边,他吹了一声,一匹骏马朝他奔来,在他面前安然停下。 他伸手抚摸骏马的马头,那骏马温顺至极。 夜风当然不是真去查阴氏族谱,那阴家的祠堂早就成了灰烬…… 他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人烟阜盛的东城街肆,他快马至隐月阁前,弃了马同门口的小厮道了句:“好生伺候你马哥。” 那小厮讶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瞅了夜风几眼,脸生啊!不像是常来的啊,怎么能这么随意? 夜风走进阁中,从门楹处至阁中巨大的屏风,再直接去绕里柜台处。 “你是……紫砂吧?”夜风摸着自己的下巴,瞅着一身蓝灰色衣袍的紫砂道。 紫砂也瞅着夜风,有些眼熟但不知道是谁,忙问道:“不知……爷找谁?” 知道自己猜对了,夜风上前去手臂搭在紫砂肩膀上,凑着紫砂的小耳朵道:“去带我见你家顾九爷……” 热气萦绕耳畔,紫砂身子一震,倒不是这感触,而是这人的话啊! 顾九爷! 这人竟然知道顾九爷! 着实惊出他一身的冷汗啊! 可紫砂实在想不起来……在江南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位爷来过啊!可听他的口气倒是像和他家主子熟识的不能再熟识的了! 紫砂瞧了眼四下见无人张望,方低声同夜风道了句:“您跟我来吧……” 这人还不清底细,但又不能怠慢了。 紫砂便将夜风带到了管事内阁,没有带他进密道上暗阁,在内阁外间的茶榻上招呼着后,才亲自上楼去请九爷。 顾九听紫砂这么一说,正疑惑着是谁来找她,随着紫砂下楼,从内阁里屋里头出来,就瞧见茶榻上端坐着的,一身玄衣怡然饮茶的夜风。 “隐月阁来找我?是他告诉你的?”顾九从玉帘处出来,粗着嗓门道。 夜风放下茶杯,朝顾九出来的地方瞧了过去。 “不是他告诉我的,还有谁能告诉我?”夜风回他一句。 等顾九上前的时候,紫砂已经退下了,看着聊天的开场白,紫砂就懂了,后来走远了些,他才想起这玄衣人是谁…… “那叶大将军,你来找我所谓何事?”顾九凝视着他,淡声问道。 “我来……来看看你的本事。”夜风扬眉,勾唇笑道。 “看我的本事?”顾九讶了一下,眉头一皱,有些似懂非懂,她正对着夜风坐下,瞅了眼新来的茶叶,兀自的执起茶壶。 “对,看九爷的本事,也看看这隐月阁的本事。”夜风难得好心情的重复道,只是那眉眼依旧深邃。 顾九眉头一皱,她自认为自己没什么本事,夜风是不是太高估她了些儿? “叶将军高估顾某了。”顾九淡声道。 ------题外话------ 俺题外话催促暴君那只将群孵出来! 目前有个新浪微博,是我笔名,可以去围观……   ☆、第七十三章 雨后温情 “叶将军高估顾某了。”顾九淡声道,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茶杯。 “高没高估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请你做的事情对‘靳南衣’有利……”夜风凑近了些儿,扬眉笑道。 “哦……”长长的拖音,表现出顾九对此事的兴趣。 夜风便知道在顾九心里什么最重要,他们二人是彼此离不开彼此,一方牵制着另一方…… 对“靳南衣”有利的顾九当然在乎,她摇晃着的手中茶杯渐渐的放慢下来,最后她将那茶杯往桌上一放,浅浅道:“叶将军有什么计划?” “‘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有计划,倒是有些想法……”夜风笑着说道,摸了摸鼻子,凝着顾九道,“九爷想听不?” 顾九讶了下,惊讶于夜风这几日的转变,对她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许多,她想夜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讨厌她吧…… 顾九抬起头凝着夜风,声音放柔了些儿,道:“什么想法?” 夜风将腿放到茶榻上盘腿坐得舒服了些,一胳膊肘撑着茶几,身子前倾朝顾九凑过去,道:“九爷能查事?能造谣吗?” 查事?造谣? 顾九愣了一下,这夜风到底想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这查事、造谣的事情她顾九也不是没有做过的! 查什么事?造谁的谣? “你坐近些儿,我讲给你听。”夜风柔声道。 顾九白了他一计,听他的坐近些儿,要他慢慢同她讲。 “什么?” 末了,许久,内阁里听到女子一声惊讶的低呼声。 顾九紧皱着眉,凝着夜风,目光复杂深邃。 “你突然这么一呼干嘛?”夜风揉了揉发痛的脑袋道。 顾九满头黑线,比起他的提议,她惊吓的呼出声来算什么? “这叫借力打力,举一反三……”夜风得意的看着顾九摸着下巴说道。 顾九秀眉抖了抖:“有什么关系吗?”借力打力和举一反三有毛线的关系? “……”凝着顾九面带质疑,夜风俊脸一黑,“总之,这个可以试一试,毕竟我现在身份所碍,而你是这隐月阁的幕后主,办事比我方便得多了。” 顾九也不顶他的嘴了,点点头,浅淡的回了句:“试试……” 对局势有利的,她可以一试。 顾九从茶榻上起身,朝着管事内阁的门走去,拉开门,同门外的小厮说了句什么。 再回茶榻的时候就瞧见紫砂急匆匆的赶至。 “九爷……有何吩咐?”紫砂边擦汗边说道,方才去酒窖里打理下月要上的新酒,所以他才满头大汗的赶过来。 顾九在紫砂耳边耳语了数句,紫砂一听本来因出力而微红的脸,一瞬白了下来,可他仍旧小心翼翼地点头,他是奴才,奴才就得依照主子的命令行事。 他不明白主子为何要这么做,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明白……这里是长安,若要在长安长久便没有被动的等待,只能主动的出击…… “紫砂这便去。”紫砂皱着眉头沉声道。 “不急。”顾九柔声安慰道。 “是。”紫砂朝顾九和夜风拱手一作揖后,便退下了。 夜风将茶杯里头的茶水用完后,从茶榻上起身,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先去军营了,你若没事便去多陪陪他……日后再告诉我结果……” 夜风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去竹舍的时候别被人盯上了,到了竹林把马栓到隐蔽些的位置。” 顾九白了他一计,她都去了不下多次,到现在才提醒她,是不是太迟了? 不过也不必他提点,她离开隐月阁的时候,都挑得人少的午后或者深夜,以至于无人会留意到她的行踪。 “知道了。”顾九仍旧柔声答道。 夜风讶异了一瞬,回头凝视她一眼后才离开,这些年这女人的性子也着实变了不少,初见时候他便知道她是只表面温柔却带着利爪的小野猫,只是那时候她躁动的脾性会表现在表面,而如今她成熟稳重了许多,更是善解人意了许多…… 夜风从隐月阁出来,抬眼一瞥西方天际,知道黄昏临近,夜幕快降临了,他心下一紧。 正巧这时候隐月阁的小厮已牵着他的骏马至阁门口。 他一勾唇将那马缰夺过,径直的上马。 那小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上马姿势唬了一跳,正要开口道:客观慢走,只觉得一物像他飞来,打在他胸口隐隐发痛。 那隐月阁的小厮将打在他胸口的“东西”从地上拾起,原来是一个钱袋,有不下数十文的铜钱。 那小厮讶了下,回过神来才朝着已扬长而去的夜风的背影作揖。 夜风走后顾九大致瞧了一下苏娘命人捎来的样板,这临近冬季两用抱枕什么的又可以着手做了。 鉴于上次冬日祭的经历,顾九还设计了护膝、护腕、还有手套,羊毛垫的、兔毛垫的……甚至再配上刺绣,不用说好看又实用…… 顾九给自己留了两个也给寡月留了两个,才命赭石将其他的样板拿回去。 隔了两日,顾九将紫砂命人探来的消息记录下来,让小厮给夜风捎了过去,又再命紫砂大肆……造谣…… 正午的时候,卫箕来说将上市的护膝卖得最好,顾九但笑不语,将新画的式样递给卫箕,还轻声叮咛他别打开看。 卫箕奇了一下,因着九爷很少叮咛有什么式样是不能打开看。 瞅着卫箕那疑惑的目光,顾九摇摇头,不过是画的女子内衣。 只是这内衣她没打算好卖,毕竟长达多少世纪的古代的兜衣都占据着主流,如此便让她自个儿穿吧。 这具身体也在逐渐地发育成熟,这段时间近乎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原本有些小的胸脯渐渐的鼓了起来…… 虽说现在年轻,到下次元宵也才要满十七了,但这形体的塑造她可不能同那些古代女子一样不在意,这胸部下垂什么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明显…… 不光要设计好的内衣,还要……聚拢…… 嗯,聚拢…… 卫箕走后,顾九下意识的手攀上自己的胸部,这不足二两的肉,让她怎么聚拢? 想着顾九一阵恶汗……虽说是渐渐鼓起来了,可是还是不满意啊! 这让她无比想念,想念她以前的大波…… 不行!她要开始计划一下,她发誓绝对不是为了阴寡月,而是为了将来嗷嗷待哺的…… 顾九甩了甩头,从茶榻上走下,朝书案边挪动过去。 书案上堆积着许多全新的书籍,乍一眼瞟过去,原来全是些医书。 顾九因着被夜风教导着给寡月针灸揉按刮痧……所以命紫砂找来许多的医书,这几日一忙也不像先找来的时候那般瞧得仔细了,都是有时间想起来便翻一翻。 想着她也有两三日没去见阴寡月了,不知这几日他有多大的变化。 顾九翻了好一会儿,没有找到书中有明确记载的丰胸方法……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失落的合上书,正抬眼瞧天色,就听到钟声。 算算也应该是戌时的钟声了,想着已经这个时候了,顾九从座椅上站起,不若趁着今日不忙去竹林瞧那人。 她随手拿起一件外袍,又拿起挂在木架上的斗笠,就往外头走。 十一月下旬了,腊月一到,阴寡月十九岁生日也到了。 她边穿戴着边下楼,走了几步觉得瘸过的腿部有些痛,她想一定是坐得时间太长了些,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今儿个这一天都是暖阳高照,若是变天的话她会感觉明显些的。 可是顾九没想到她错了…… 或者是药酒喝得太多了,那瘸腿对天气的感应没有那么强了…… 虽没有带上蓑衣,淋着雨在赶路,顾九却觉得又喜又着急…… 毕竟是冬月的雨,寒意不轻。 雨水顺着斗笠滑落下来,还好这雨不是倾盆大雨的那种,但也不小。 等看到竹林的时候顾九的厚外袍已经湿透了。 这场雨太突然,在她走了一半的时候才开始下,也让她进退两难了一会儿。 将马匹牵到竹林外一个夜风有意命人搭建的茅草棚里,拴上马,顾九便朝竹林走去。 一路她就有留意有没有人跟踪她,再确定万无一失后,顾九才进了竹林。 那孤苏郁一定是接到了要紧的事,顾九在半月前就是这般想的,也更因如此她才跑隐月阁跑的勤了。 脚踩着泥泞,顾九快速的穿过竹林,朝灯影昏黄的竹林竹舍而去。 两三日没来了,也不知那人过得怎样? 一阵寒风袭来,顾九猛打一个寒噤。 这冬月的雨水,着实是淋不得的。 加之她方才还一个劲儿的赶路,方才没有觉得什么,现在怎么有些晕乎乎呢? 雨声交杂,一近竹扉,顾九用手一推,本没使多少劲,没有推开。 顾九讶了下,奇怪了,往日都是一推就开的啊,今日怎么锁上了呢? 顾九使劲敲了几下门。 因着下雨,她怕屋内的人听不到,也没有听到脚步声。 小青撑着伞过来给顾九开门,本是想着顾九两三日没来了,今日下雨也定不会来了,所以早早的就把门锁上了。 一拉开门,小青讶了一下,顾九抬起斗笠下的脸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 “姑……姑娘、请进!”小青忙将油纸伞的大部分都让给顾九,引着她进门。 顾九进来后,小青也没顾上锁门,因他瞧着这姑娘一没打伞二没穿着蓑衣,恐是来的路上下起雨的。 “姑娘,您快回房将这湿衣褪下来,我去给您准备热水。”小青将纸伞交给顾九,终究因着他是个男的,他也不好送顾九回房,所以才这么说。 顾九撑着伞想着确实是该将这一身湿衣换了再去见那人,也省得那人担心。 顾九径直的朝自己的房里走去,下意识地她不敢抬眼去瞧那灯影昏黄的房间…… 她步履急快轻盈,正当她接近夜风给她安排的房间的时候,却听到身旁温柔清润的声喉传来: “你回来了……” 那人一声月牙白的绢布衣袍,长发披沥于肩,眸光似十五的星月,熠熠流光…… “嗯……”顾九的身子僵在那处,半晌才挤出一个字来,滴着雨水的斗笠也没有立刻被她取下,倒是那将将收好的油纸伞“嘭”的一下滑落在地,将二人的心都击打了一瞬…… 顾九表示她真的不是故意拿不住伞的…… 愣了一会儿,她想弯下身子去捡那把伞,那白影已闪至她身前将那油纸伞拾起。 他将伞竖放到一旁靠着墙,又去摸怀里的钥匙给她开了门。 正回首,少年想牵着顾九进房,转身间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指……顾九也受惊般的后退一步…… 一瞬间他眉目一寒,温热的大手纤长细腻的手指紧紧地包裹住顾九的…… 感受到顾九的衣袖间有雨水落在他的手上,少年身子一震,思绪间已空出一手往顾九的肩膀探去。 湿漉漉的雨水将他的指甲缝都要灌满了…… “你……”他有些喑哑的出声,眸中的神色顾九就在前几日在夜风眼中也见到过,就是那种恨铁不成钢,又忧心不已的眼神…… 顾九正想缩头,顺带还不知悔改的吐舌的时候,寡月已将她拦腰抱起…… “啊……”突然而来的体位改变,让顾九本来有些发昏的脑袋更加晕了些。 晕到想吐,顾九无法解释这种感受,但又觉得单单是被他这么搂抱着,她就觉得心中温暖……可是这么一身湿漉漉的她,不会把他的衣服也弄脏打湿吗? “放我下来……”顾九轻声抗议。 可那人如何会同意,将她放到了柔软的榻上后,又麻利的将她的鞋子外袍脱掉…… “九儿……”他唤了她一声,却话到了嘴边,一句也说不下去了。 他本想说,他们两个到一起如此的不容易,他不想她有事,甚至不想她伤了一根头发丝…… 他取来大毛巾给顾九擦脸和身子,又将羊毛毯子盖在顾九身上。 突然被脱掉衣服的顾九冷的瑟瑟发抖,即使在羊毛毯子里头也得不到缓解。 寡月叹了一口气,麻利地取来墙边的火炉和木盒子里的焦炭。 火炉床榻前燃起,屋内的温度升高,顾九才觉得好受了许多,可这一冷意热,将才她有些发昏的头脑更有些昏沉了。 “我去给你打热水……”寡月正说着朝门口走,一拉开门却瞧见小青朝这处走来。 小青瞧见寡月,骇了一下,见公子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姜汤上,小青忙道:“公子热水还在烧,不妨将这姜汤给姑娘先用着。” 他话音将落,那人就接过他手中的姜汤,同他柔声道:“一会儿将热水给送来,姑娘要沐浴……” 寡月说完端着姜汤进房,将门掩上。 瞅着床榻上动得瑟瑟发抖,头发也仍旧微湿的顾九,他无可奈何的摇头,他该拿她怎么办,出门也不带把油纸伞的,纸伞嫌麻烦蓑衣也至少要穿啊。 他莫名的又想起以往在顾九面前任性的自己…… 俊脸一红,他是不是有点五十步笑百步了? 这姜汤是用老姜煮的,水放得少,十分辛辣……顾九表示她有些怀念起以前可乐煮的姜汤,或者放点黑蔗糖也可以啊…… 顾九辣得龇牙咧嘴,大白牙露出来,身子也伴随着方才的辛辣感再次猛打一个寒噤。 寡月瞅着碗里头还剩着的两口姜汤,不悦地皱眉。 不是想要她喝得一滴不剩吧? 顾九后怕的白了寡月一眼,随即又觉得一股晕眩涌来,水灵灵的大眼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寡月被顾九的眼神蛰了一下,他手有些僵硬的往自己衣兜里探去,寻到那温热的锦布袋子…… 他拿出那小袋子取出一粒梅子给顾九。 顾九盯着那黑乎乎的东西讶来了一下。 明白了,这人就是不打算放过她,那剩下的姜汤她不喝也得喝了。 “快点……” 顾九不明他缘何督促,却是懒得伸出手去接他的梅子,直接将口凑上去。 他的手本来离她不是很远,顾九身子往前一倾,头往前一送就够到了。 湿漉漉的唇舌在他的指尖卷过…… 似一股电流一般直击寡月的心房,顿时仿佛失去意识一般的站在那处,不得动弹。 “……”寡月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埋怨、羞恼或者…… 她不觉得他的手指脏吗? 末了,所有的复杂感受如潮水般退下,脑海里仅剩下这么一个感受。 顾九将那梅子含在嘴里,再将姜水喝下…… 等她放下碗那少年还傻傻的站在那处。 末了,顾九才知道,原来是夜风不让寡月喝药含着梅子,还扔了他一袋梅子,这梅子是小易昨夜来瞧他时偷偷塞给他的。 顾九“噗嗤”笑出声来,想不到这人这么怕夜风,更想不到夜风连寡月喝药吃梅子都得管着。 再回头想想,这喝药含着梅子的“馊主意”也是她告诉寡月的…… 她也晓得夜风是觉得寡月喝个药还要含着梅子,没有男子气度。 顾九正想得有趣,听着大门“吱呀”一声,进来了两个人。 夜风提着两桶热水来,小青跟在后头。 顾九满头黑线,夜风竟然给她安置沐浴的水…… 在夜风看来,他不过是顺路罢了,他是来找寡月的。 把热水倒入浴桶中,夜风点名要阴寡月出来。 “顾姑娘,自个儿能安置吧?”夜风只是出于客气的问道。 顾九白了他一眼,这满院子的就她一个女人,她就算没力气安置,也没有人能伺候她洗澡啊。 “去吧去吧。”顾九同他二人道。 倒是寡月莫名其妙地招了顾九的赶,心里有些小难受。 “你沐浴完我就过来了……”寡月柔声道。 “嗯……”也没瞧他,顾九在毯子里头动了动。 等他们都走了,顾九才从毯子里头钻出来。 扒拉着榻边的棉布鞋子,将要站起,就觉得头疼,腿痛…… 她眼睛猛闭了一下又睁开,揉了揉发昏的脑袋,心里一紧,莫不是淋了雨,真淋出病来了? 她有些后怕,披着一件干净的外套朝屏风后的浴桶走去。 她得赶紧泡泡,驱除一下也许要已入体内的寒气…… 顾九将头都泡入对身体来说有些热烫的水里头,还没憋十几秒,就从浴桶里头站起,光溜溜的出了浴桶…… 烫死她了! 夜风是故意的! 她也是病糊涂了,等全部泡进去才反应过来。 看着自己白皙晶莹的身子满身霞红,顾九只觉得头清醒了一些,她披上衣服,将屏风后那一桶备用的冷水倒了一半进浴桶,再进浴桶的时候,明显好受了些儿…… 可是这么一折腾,顾九虽说是洗了身上的寒气,却觉得风寒已侵入头面,她的头痛未曾缓解,反而更严重了些儿…… 都是夜风的错…… 夜风表示他冤枉,他粗皮厚肉的哪里晓得这温度顾九受不了,他以前都是两小桶沸水、两大桶冷的一兑即可。 这不,他还好心要小青给她留了一桶备用的呢。 顾九从浴桶里头起来,擦干身子,穿上中衣中裤,钻进被窝里头就睡了。 她也没力气去给火炉里头添炭火,就昏昏沉沉的抱着枕头进了梦乡。 隔壁房里。 夜风临时收到了一些线报更听下头人说了顾九办事的进度,故来找寡月了。 找寡月时夜风先去问小青今日寡月的状况,又听小青说顾九淋雨回来的,便同小青一起给顾九提热水来。 寡月随着夜风进房的时候瞧见郁倾也在屋内。 三人都坐下后,夜风才同寡月说了一下下午才收到的飞鸽传书。 原来是云罗那头有了线索。 怀疑太子的人早已离开临安准备回京,按理太子有两个月的查狸门之事的时间为何这么急着回来?不等着临安势力巩固了再回来? 太子这头定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按照这速度,太子今夜或者明晨就有可能回长安了! 寡月低着头想到,夜风和郁倾与他想到一处,只是不知让太子如此急匆匆回来究竟是长安又生何事?还是狸门之事有线索了? 总之能让太子放弃如此大好机会回来,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算日子,不是今夜就是明晨了。”夜风说道,不过狸门之事既然是由太子打理,出了事情也得有个了结。 “对了。”夜风转过身面向他们二人。 寡月和郁倾都望向夜风。 “那夜临安探访临安王旧部的人马,似乎有些线索了。”夜风说道,冷凌的眉皱起,“云罗说那日是在画船戏台遇见那些可疑人等,日后又连着跟踪了几日,觉得也许同那‘天下第一绝’的戏班脱不了干系。” “哦?”寡月抬起眼凝着夜风,一副煞有兴致的样,“‘天下第一绝’?” 寡月对戏班之事不了解,也不知道这戏班是哪里的,或者有多出名,反正他是没有听过的。 他知道的戏班,或者说他见过的戏班记忆力最深的便是禀德十年他陪着顾九卖馄饨的时候,夜里在十四桥前摆了一个多月戏台子。 “可知云罗他们因运气查到的这‘天下第一绝’的幕后主是谁?”夜风凝着寡月笑道,他手支撑着下巴,双目炯炯,神情严肃。 寡月显然是想知道答案的,而且这答案应该是夜风想同他说的关键。 “谁?”他沉声问道。 “江南第一名伶子凝香。”夜风说出这个答案,夜风可以想到这个答案,云罗应当是废了很大的功夫。 郁倾颔首,瞧向低垂着眉目的寡月。 许久,寡月才道:“我知道了……” 末了,他深凝着眉,从座椅上站起,朝夜风和郁倾道:“我去瞧九儿……你们早些休息。” 夜风知道寡月的聪慧肯定猜到,就连他这个对江南不了解的人都可以想到,阴寡月更应该想到。 “你昭和几天可别松懈了。”夜风提醒了一句,因着只有上十天的休假了,再者阴寡月也是时候上任了。 “嗯。”寡月柔声道,夜风有注意到寡月离开的步伐轻盈中又显稳健…… 夜风欣慰的点头,听小青说寡月这半个月重了七八斤,皮肤也瞅着黑了点,凌晨能劈两大筐子的柴火,扎马步稳健而不觉得累,而且饭量大了好多…… 这无疑是好兆头…… 寡月从房里出来,步子不由的放慢了许多。 江南第一名伶子凝香…… 是华胥楼主的人……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寡月才会觉得震惊无比。 华胥楼主要临安王的兵力作甚? 快要两年不见的慕华胥,他的人为何会去临安?或者这两年慕华胥去了哪里? 少年有些惶恐,有些踌躇,他不愿意相信,南衣选择信的人,他和九儿选择信的人,到头来却是潜伏在身边最危险的人物…… 若是没有野心,又为何会执著于兵力? 没有一个野心家不在乎兵马。 寡月放慢的步子渐渐的加快,思绪纷乱,却抵不上一种痛。 慕七……他们还能信吗? 他的步伐随着胸腔中纠结的情绪一起加快,没一会儿便至顾九的房门前。 他轻轻的推开门,一室渐凉的气息迎面而来,将他脑中的复杂情感冲淡了不少…… 落于目中的是顾九榻上的睡颜。 她蜷缩在毛毯之中…… 下意识的,他冷目一扫一旁只剩下火星子的焦炭,心里咯噔一跳。 他冲上前去,微凉的手抚上顾九的脸。 烫……火辣辣的烫…… 这么烫,无疑是让他想起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梅关古道,流放岭南的时候,九儿也曾这样…… 她感了风寒。 寡月将手伸进顾九的毛毯中,却发现她手脚冰凉…… 这下刻把他吓坏了,去自己房里头抱来了好几床棉被,又将火炉里的火给生起。 这动静也惊动了夜风郁叔他们。 寡月坐在床榻前焦急地试图要唤醒顾九的时候,夜风和郁叔在房门口唤了几声。 得到应允后二人才进房内,郁倾给顾九把了脉,无疑是淋雨受凉染了风寒。 可能一回来就不好了,方才他们又交谈了那么长的时间。 寡月却自责起来,都是他没有注意到顾九的情况不好…… “你也别自责了,我给她开方子,小青等会儿便把药熬了,你喂她喝了,说不定就醒了。”郁叔安慰道。 “是的,寡月,她没事的。”夜风也颇有些愧疚的安慰道。 寡月这才放下顾九要她好好休息,可是一瞅着顾九毫无生气的小脸,他就止不住的想将她唤醒。 等小青将药熬好了再端来的时候,已过了子时。 寡月给顾九施了针,迎香穴透承浆穴,虎口两合谷各扎一针。 再贴近顾九听她的呼吸的时候觉得她的呼吸顺畅了许多,想塞着的鼻子也通了。 只是那额头的温度依旧滚烫,寡月心急,将顾九翻了个面。 这时候夜风正巧走进来。 寡月讶异夜风为何还没就寝。 看到寡月手边的银针,夜风笑道:“刮痧退热的话,或许比针灸要快一些?” 少年身子一震,懂了夜风的意思后,他脸一红,没有作答。 他将顾九扶起坐着。 “需要我帮你吗?”夜风凑上前来问道。 “不……”寡月还没有说出口,那人已上前将顾九的肩膀握住,让顾九的身子固定住。 昏睡的顾九坐在榻上,被夜风一手扶着身子,一手撑着头,她的头微微前倾低着。 寡月用拇指按了按顾九脖子后隆起的最高点,那里古人称为“隆椎”也叫“大椎”,它之下是“大椎穴”所在。 看着寡月手按着的地方,夜风便明白他要干什么,只是提醒了一句:“你刺浅一点。” 寡月的额头本来就有汗水,听夜风这么说他心更紧了,什么合谷、三阴交、其他的面部穴位他练手了不知多少,这大椎还有风池还没练习过呢。 而且这个穴位古书上记载不可深刺,刺深了会要人命。 瞧着寡月这不安的模样,夜风不满的皱眉,是男子就因果断行事,这女子是阴寡月所爱之人,他便再三犹豫。 夜风沉声道:“任何穴位都不可深刺,深刺了都能要命,我也不过只是提点你一句,就让你这样踌躇,你再不扎我可要走了!” 夜风说道作势要走。 这时候寡月却压下他,给银针沾了酒,又用棉花做的小球沾酒,拧干,擦拭一下顾九的大椎穴所在的周边肌肤后,寡月才行针刺。 大椎穴可以发汗,退烧的作用也是极好的,再配上合谷、内关、曲池等穴,顾九的烧估计能快退了。 事实证明针灸对风寒的治疗有奇效。 寡月取针后就能感受到顾九出了汗。 先他担心都就是顾九体热而四肢冰凉,汗不得发,邪气不得外出,这便让他觉得情况不妙。 如今他摸到了顾九额头的汗水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汗也出了,你就不用担心了吧。”夜风顺着寡月的手将顾九放下后笑道。 寡月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点点头。 给顾九将被子盖好后,发现夜风还站在那里。 “有什么重要的事?”寡月问道。 夜风凝着寡月沉声道:“我要离京一段时间。” 夜风如此一说,寡月心里便知道,这次离京不光对夜风来说很重要,可能时日会很长。 ------题外话------ 俺学医不精,感兴趣的大家可以对照医书可以了解一下~ 俺也是头痛到不行了……     ☆、第七十四章 奸情进行(一) 可是,若是夜风不在长安…… “放心,旁人不知道我离开长安了。”夜风拍着寡月的肩膀说道。 寡月抬眼凝着夜风,半天才挤出一句:“现在就走吗?” 若不是现在就要走,夜风也不会要同他现在说。 “舍不得吗?”夜风勾唇笑道。 寡月脸一红,一拳佯打在夜风的肩上。 这一拳还着实将夜风打痛了。 “行啊你小子!长进了!”夜风回了一拳给寡月。 夜风这一拳打下去就察觉到寡月的身子骨硬朗了好多,打得他的手指都有些酸痛了…… 寡月生生的受了夜风一拳,想着若是往日他这一拳挨下来,不得咳上半柱香的功夫?如今却只觉得胸前硬痛,倒也没有其他的感觉。 难道真的长结实了? 瞧着寡月略显得意的样子,夜风眉头一沉,道:“你也别得意,等我回来,要是比现在差,不……要是没有进步,你就每日扎一天的马步,不准吃饭!” 寡月每每想起夜风的训练方式都有些后怕…… “好了,等我回来。”夜风声音放柔安慰道。 “你……不会有事的吧……”寡月仍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夜风摇头:“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会早些回来……” 夜风还想同他说孤苏郁那里他不要担心,他想孤苏郁也有重要的事情牵绊着了。 末了,他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深凝了寡月一眼后,出了房门。 夜风走得很急,竹舍门口有两个黑衣人已守候在门外了,雨后的泥地泥泞难行,寡月将夜风送出竹林就匆匆忙忙的往屋里赶。 他不知道夜风要去哪里,但可以猜到夜风要办的事情很重要。 丑时将过的时候顾九醒了,距离夜风离开已整整一个时辰过去。 针灸给顾九退热有这样的疗效寡月很是欣慰,凝着顾九睁开惺忪睡眼时候茫然的神情他觉得温暖而又幸福。 顾九正要伸手揉眼睛,却被一双温润的手抓住了。 她错愕地凝着那只手,又抬头望向那人。 “别揉眼睛。”榻前的少年柔声说道,给她将枕头抵在腰背处。 顾九没有用手揉眼睛,却猛地敲了一下还有些昏沉的头,这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想她一定是生病了,沐浴完的时候就很不舒服,这满屋子的药味就是最好的证明吧! 寡月给她将被子掩得没有一丝钻风的缝口,还给她披上厚厚的外套,一面用手给她试探额头的温度,又一面同她说:“我给你煮了些吃的,一会儿我就去给你去端,你还想吃些什么吗?” 顾九觉得胃里有些反酸,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倒是将寡月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温润的手抚着顾九的脸颊,紧张地问道:“不舒服吗?” 顾九被子下的手揉了揉小肚子道:“我想……喝点酸酸甜甜的东西……” 她说着红着小脸低下头去。 酸酸甜甜的东西? 寡月凝起眉,沉思了片刻后,起身道:“九儿……我去给你做。” 顾九讶了一下,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他会做什么给她吃呢? 寡月怕她无聊,还特地从房里的书案前拿了两本话本来。 “新到的话本,小易给带来了,你若无聊先看着,我会快点来的,你别再着凉了。”寡月嘱咐道。 “嗯。”顾九颔首。 “我来的时候带的那包东西你瞧见么?”在寡月将要出房门的时候,顾九添了句。 寡月转身凝着顾九想了会儿,朝一旁的茶榻走去。 将顾九那包东西拿过来,打开一看是毓秀阁新出的护膝、护腕和手套。 “都湿了……”寡月说道,“你要用吗?我洗了你明天再用吧。” 顾九点点头,瞧着寡月抱着那一大包东西出了房门。 她有些小激动地打开新来的话本,才发现上一本她早就买过了,只是这新出的一本她还没有读过…… 接着她上次读到的地方,她继续下去…… 在一本话本将将要读完的时候,她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接着闻道了一阵香味…… 她放下手中她本热衷的话本,翘首张望过去。 那白衣少年小心翼翼地端着案盘,唇角微微扬起,带着温柔的笑容。 顾九迫切的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等寡月将小榻摆在床榻上的时候,她知道这厮做的银耳汤…… 本来想低吼一句太没创意了,却在用小勺子搅拌的时候细心的发现那里头蕴藏着的切得细小的一粒一粒的东西…… “别着凉了……快吃吧……” 那人边给她扒拉着垂下的头发丝,边温柔地说道。 顾九舀起一勺子吹拂了片刻后放入嘴里…… 银耳入口即化,那一粒一粒的东西是大枣干切成粒?还是…… 大枣甜得太腻,酸味不足。可是这果肉粒却只有酸味,与蜂蜜在一起味道正好……这不是大枣粒。 顾九眉毛打结的自我纠结起来。 又舀了一勺子,尝出了是什么,是晒干了的山楂切成粒的。 这银耳肯定是白日里小青泡的,这山楂也是事先泡好的…… 顾九同寡月勾了勾小手指。 寡月急急忙忙地坐过去。 “银耳和山楂都是白日里泡的?”顾九问道。 那厮点头。 “这是留着明日给你做的?”顾九眯起眼又问道。 那厮愣了一会儿,再点头。 顾九明白了,将最后几口喝完,道:“怎么办?吃了你的山楂银耳很开胃,想吃饭了,那个要吃荤的……” 顾九冲着红着小脸的寡月眨巴两下眼睛,顺便一伸小舌舔了一下唇角…… 那本就脸红无比的少年,顿时热血涌上头面,猛地转过身去,道:“我……我去给你做,九儿……” “嗯。”顾九舒爽地点点头,正要躺下去,却发现那人还站在榻前。 她眉头一皱想开口问问,却见那身影遮住她的视线,颀长的身影于她面前打下一片阴影…… 他的身子虚压了过来,他没有一丝半点的重量压着她的身子,可是他的唇却压住了她的小唇…… 顾九脑中一嗡,这……这人又强吻她……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连一个讯号都不给她就这么覆盖下来…… “唔……”顾九想发出声音,让他离开她的唇,却发现那少年伸出一手温柔的覆盖住她的眼。 一瞬间天昏地暗的感受,被他的温柔的唇齿驱逐走…… 他的吻带着淡淡的茶香药香,清清雅雅,不似疾风骤雨,淡而不腻,香而不郁…… 顾九任命的随着他的坠入温柔的漩涡之中…… 本就是她挑起的火,当然要由她来灭。 寡月想,他是想拉着她“煮饭”的,可是他怜惜她的病将好。 末了,他强行压下腹中的火热,将她温柔的放开。 顾九喘着粗气,终于脱离了他的怀抱,她的面颊绯红,那种因为激烈的亲吻而产生的晕眩感终于消失了,她凝着少年,喘息着问道:“你不怕我把风寒过给你啊?” 那人愣了一会儿,白皙如玉的手抚上自己滚烫的面颊,摇摇头。 他仓皇地起身,转过身去,有些喑哑地开口道:“我去给你做饭……” “哦……”顾九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快要被他啃咬破了的唇,漫不经心的答道。 她垂下手,正准备脱掉外套钻进被窝,却见又有身影遮住了光线…… 还要来? 顾九抬眼凝着那少年,却没有注意到少年手中的白瓷药瓶。 顾九有些后怕的往床榻里头挪动身子。 “……” 两人都相互无语了一阵,倒是寡月将手中的白瓷瓶子扬了扬,顾九才安定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同寡月道:“我自己来吧。” 少年怔了下才将药瓶递给她。 他转身离开了,房门被他带上。 这么晚了还要做饭,也难为他了,顾九边给自己的唇上药边想到。 · 这个时候的夜风已出了长安城。 他一身黑衣朝着北方策马而去。 两个黑衣人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他收到了来信。 那人想通了,决心与他再谈谈。 不错,这是一件好事情,他也正有话要问他。 她让他单刀赴会,他应了她的。 她想看出他的诚意,他就给她想要的诚意。 “主子,还有五十里就到莫将军达指定地点了。”一个骑马的黑衣人低声说道。 · 长安往北行百里小镇里头唯一一家客栈一聚。 没有想到莫凝这么快就能来大雍? 夜风三人入镇,很快就来到小镇中唯一的客栈。 他猜得没错莫凝所带的兵马不多。 所以,他能不能想莫凝是很乐意和他合作的,毕竟她冒死来大雍,不觉得很惊险刺激么? 颀长的身影从客栈的门楹处跨过,这凌晨时分这间客栈依旧灯火通明,不必多说这里的已被莫凝包下了。 那么他们堂而皇之的入内,也不会有人敢上前阻拦。 夜风等人入了客栈,那怯生生的店小二就上前来问道:“客官……可是找人?” “找人。”浅淡的二字吐出,夜风的目光不曾落在小二身上片缕,而是冷目扫视着这周围的一切,他在记住了这客栈的大致结构后才随着店小二上楼。 还没有走到那人所在的房间,便在房门外听到那女子魅惑的声音。 “真是胆大,只带了两个手下就敢来见我?真不怕尸骨无存吗?” 夜风步下一滞,莫凝也如他打量这间客栈一样在他进客栈的时候,就打量他带了多少人马。 夜风勾唇道:“若我带的援军在镇外呢?” “啊哈哈……”妖媚的笑声传来,让门外的数人都猛打了一个寒噤。 夜风不适地皱眉,一脚踹开那大门,警惕地进门。 入目的是高座间一身砖红色长袍的女子,还有她身旁的一男一女的两个部将。 “将军请把。”莫凝朝着夜风一伸手示意他坐下。 夜风冷目警惕的扫视四周后,才朝莫凝指着地地方走去。 “将军既然不信我,何必前来赴约?”莫凝正说着,手中一个茶杯就朝夜风飞过去。 夜风双目一转,运起内力,接过了莫凝送来的茶杯。 不过那茶杯中的茶水全荡漾了出来。 “哦,将军将本座给的茶都洒了……”莫凝将那“洒”字咬得重了些儿。 “莫将军的茶是这样送给客人的?”夜风扬眉说道。 “……” 莫凝眯眼瞧了眼夜风,唇一扬,她同身后的人道:“去给叶将军再斟一杯茶。” 她身后的女部将上前来给夜风上茶,夜风目光落在莫凝身上,启唇道:“莫将军来找我,可是想清楚了?” 莫凝深凝一眼夜风后从座椅上起身。 “叶将军有没有想过‘通敌叛国’失败后的死法?”莫凝玩味地勾唇道。 夜风身子一震,“通敌叛国”四个字无疑是让他想起往事来。 “没有帝王的背后是光鲜的……” 男子捧着茶沉声道。 “野心真大!” 莫凝震了一瞬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怕我同夜帝告发你,然后换取荣华富贵?” 夜风自是知道在莫凝面前将野心全部暴露的后果,可是……莫凝若有此举,他也绝不会让莫凝活着到明日! “这么信任我?”女子勾唇,栖身上前,伸出一手正欲抚上夜风俊美的脸庞。 却被夜风躲开。 她眸光一黯,收回手,勾唇道:“你需要兵马,却只有我一人能给你兵马?……” 她说道余光斜睨一眼夜风。 他的确最缺的便是兵马,夜风袖中的手紧握着,所以才违背自己的意愿联系莫凝,来见莫凝! 即便是借用西凉的兵马又如何?他蛰伏了十三年,十三年一无所成,他的确有些急功近利了!世间没有一蹴而就者,他十三年的蛰伏,也该有所结果了吧! “是。”夜风目光不改深邃,连睫羽也不颤抖一丝。 “哦,这么说该提条件的是我方?”莫凝脸上的笑意更深。 夜风眉头皱了一下,沉声道:“事成之后莫氏主想要什么?” 凝着夜风冷凌的眉目,莫凝上前一步,笑道:“要你可以吗?……” 夜风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冷声道:“你大我不止十岁。” 他方才本想着一口气拒绝她,可是想到如今他是弱势方,受制于人,不得傲慢无礼。 “哦,我不觉得这个是问题……”莫凝笑道,更上前一步,身子就要往夜风怀里靠去。 夜风眉头猛地一抖,一股恶寒感至心头升起,这女人换男人如换衣服,她当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他也不过是随口找了个理由来搪塞她。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避开她的接触,淡声道:“事成之后,将莫郡、班尔拉都赠你如何?” 莫凝见他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接触,眉头一皱,又听得他说将莫郡,和班尔拉都交与她管…… “是名正言顺的交与你。”夜风补充道,“如今你的势力活动在暗处,即使西凉被灭,夜帝在位,你的势力也活动在暗处,你难道想你旗下的兵马永远生活在暗处吗?我可以给你们充足的粮食,你的莫家军可以永远的源远流长……” 这个条件无疑是诱人的,还是夜风那句话“攻心为上”。 夜风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得出的结论是,昔西凉女皇将西凉除国都之势力分三部,将莫氏的权利完全分化给漠南部还有班尔拉的岚安将军,这一点也许是莫氏最不满的地方,更何况,他还秘密探查到莫氏与西凉女皇似有“杀父之仇”,虽然不过是一场误会可是那也是真正的仇恨所在。 “祁连呢?”莫凝笑道。 夜风修长的手指抚上鼻子,他有意不想将祁连给她…… 却不料莫凝之野心也如此大。 “我喜欢冒险与刺激,更喜欢刺激之后丰厚的‘战利品’,将军……想得莫凝的兵马倾巢出动,就这么一点诚意是远远不够的!” “没有我你不仅得不到名正言顺的回莫郡,更不会统治班尔拉,你根本不可能对抗大雍。”夜风转身凝着莫凝沉声道。 莫凝心中“咯噔”了一下,夜风所言正是莫凝被夜风捏在手中的“筹码”,没有里应外合,她根本不可能与大雍对抗! “现在和你讲条件的是我。”夜风笑道,“若日后不违背契约,你莫氏一族我夜风绝不会亏待。” 莫凝能来大雍寻他,不正是为了莫氏一族的发展?难道还要带着莫氏族人躲躲藏藏? “我最后悔的事便是一时糊涂信了你的‘谗言’?” 这句话并不好听,那女子却是笑着同夜风说的,让夜风分不清真假。 夜风错愕地望着莫凝,正沉思了一瞬,听她又道:“没错,让你们大雍灭了西凉,借你们之手倾覆了她的天下,我快哉!可是…让我莫氏人颠沛流离,是我愿意看到的吗?” 她转过身去,接着道:“你志在天下,我倾莫氏兵力助你成事,日后你许我莫氏永守莫郡和班尔拉……” 夜风眉眼微眯,浅淡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手上的兵力几本上都被前女皇削弱了,所剩无几……” 闻此,莫凝又是一震,却是勾唇道:“我纵使兵力所剩无几,却也能同你条件,没有我,你也不行……” 夜风偏过头去,莫凝没有说错。 东方鱼肚白的时候夜风才同莫凝达成部分协议。 “这是我莫家军的半块兵符。”莫凝取出她脖子上的项链,取出半块与夜风,“将军……本座劝你……还是贴身佩戴着吧。” 她说完朝夜风魅惑一笑。 夜风懂她的意思,对于这女人有意的挑逗,夜风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将那兵符收好后,又同莫凝道:“我问你一事。” 难得听到夜风如此认真的口气,莫凝抬眼望向他。 “什么事将军需要本座给你解答的?”莫凝挑眉道。 夜风这才走近了些儿,问道:“西凉七皇子全名。” 莫凝疑惑了一下,不知他为何问起那行踪诡秘又无甚作为的七皇子?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七皇子叫什么?要问去问朝中老臣吧。”莫凝淡声道。 “你真的不知道?”夜风眉头深皱说道。 皇子之姓名不是在出生之事就昭告天下的吗?为何连朝中将领都不知道? “那行踪诡秘的七皇子,从不在朝堂庙宇出现,谁会用心去记他的真名,旁人只唤他为‘七殿下’!”莫凝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 “昭示天下的时候,也不记得了吗……”夜风显然不信,莫不是没放在心上,便是她有意隐瞒。 “笑话!他七皇子就算是被传得天花乱坠,可是我莫凝是谁,岂能同祁连城中的痴女一样,对一个没有出现过的人盲目追崇?莫不是他在十多年后再度出现,本座就只当是死的!本座为什么要记住一个个死人的名字?”莫凝挑眉,与夜风逞起口舌之快。 夜风眉头抖了抖,只觉得再从这女子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颇为头痛的将这个问题放下…… 可是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等等……她方才说那个七皇子十多年后再度出现是什么意思? “他消失了……十年?”夜风眉目一沉道。 莫凝望向夜风,脸上有些惊愕,显然因夜风对七皇子的过分“关心”有些讶异。 “女皇说他游历西凉各地,我同你一样觉得他是消失了……”莫凝说道,有些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问题,“叶将军,听说长安城是世上最大的城池……” “那七皇子是不是唤华胥?”夜风冷声打断她,眸深似海,阴郁深邃。 莫凝本因夜风突然打断她的话不悦,而听到夜风说的话,她不禁细细想了下,这名字是有些耳熟,这一说就将她的思绪带到了很久远的二十年前。 国师言女皇第七个孩子为女子,女皇大悦,给第七子,以人类主母的名字,命名:“华胥”。 “是!”莫凝抬眸望向夜风,很肯定的说道。 夜风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末了,他朝着莫凝抱拳道:“契约之事莫氏主既然已立,便不得反悔,夜风也会履行自己的诺言,兵符一出,我的部将会接应莫氏主!告辞!” “记得这一年的粮草。”夜风走时,莫凝笑道,“还有,记得时常想念本座……” 夜风自行忽略了她的后半句,道:“你的莫家军……别被人发现了!” “为了叶将军,本座自会注意的。”说着还不忘递他一个妩媚的笑。 夜风压根没有理会,快步朝外头走去,他想趁着这一段时间去一趟江南。 慕华胥,若是这一前一后两件事情都指向他…… 那么,慕华胥……蛰伏十多年的慕华胥将会是最后的赢家吗?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毛骨悚然,华胥楼主的势力遍布大半个大雍,若是还加上西凉七皇子的身份,这将是…… 这样的结果,这样可能颠覆整个西凉的人物,就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吗? 可是,当夜风的快马,出了这北地的小镇,他狂奔的骏马突然停止,一个思绪一闪而过,险些让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拥有遍及半个大雍的慕舫华胥楼主,若为西凉七皇子,如何会让自己亡了国?! 西凉被大雍灭了,连国都都被侵占了,只剩下遥远的漠南部为被大雍人的铁骑踏平,这是不争的事实! 主大雍商海沉浮的华胥楼主,遍布江南势力的慕舫,他如何没有在大雍倾兵攻打西凉的时候,攻入大雍皇城? 慕华胥的人若是挟持了夜帝,还不怕大雍不撤兵吗? 为什么慕华胥会容忍西凉亡国? 这个答案得不到突破,在夜风的脑海中久久的盘旋着。 看来江南他一定要去一趟,他得证实一下他的猜测。他不光要去江南,还要去一趟临安。 若是这样那日擅闯狸门的也是华胥楼主吧? 华胥楼主暗中笼络临安王旧部,是想营救他那在狸门之中受苦的兄弟吗? 夜风还记得,那个名唤扶风的男子,也同样不顾生死的营救过他。 那么——他慕华胥是反应慢了吗?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反击,先前都干什么去了?在大雍举兵攻打西凉的时候丧失了机会,时机错过无疑是背水一战! 或许……想要这天下的野心家不止他一个。 夜风想到,或许时机近了,或许时机还离他很飘渺。 但是现在看来,在他提前得知了慕华胥的身份后,也等于提前洞悉了全局! 这一夜无疑给他一个契机,借着别人看清了时局! 若是等着慕华胥出手之时,见机行事,是不是…… 夜风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他斗笠下深邃的眉目,闪过一丝妖冶的华彩,突然之间觉得前路也不一定是漫漫无边的黑。 ·长安皇宫 近几日,宫中的女官们都在商量一件事情,原来是上个月三皇子过了十三岁,是时候知晓人事了,所以受皇后娘娘的命令,女官们正在给三皇子物色合适的宮女,同三皇子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三皇子最近很郁闷,去年年考同龄的贵族子弟中他拿了第一,可是今年因那靳南衣成了翰林学士不给他授课了不说,还一年到头天天“病假”。害得他听课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要他哥给他物色好夫子,说了几百遍了,也没个回音的…… 如今还好,这头那老巫婆还给他塞侍妾,催促他早些知晓那“燕好之事”。 女人,他平生最恨的便是女人! 自私自利的生母,他一出生,便将他遗弃;那恶毒的母仪天下的女子,让他的哥哥至今还坐在轮椅! “三皇子……”殿外一个太监怯生生地唤了声。都知道这三皇子是个不好招惹的,他们都尽力避而远之。 “烦什么烦?吵死了!——” ------题外话------ 给俺三天把时间调一下,恢复万更。一个冬天俺冻了两次手,好了又冻还是那只手,那几个指头…… 谢谢亲们花花钻钻票票!   ☆、第七十五章 奸情进行(二) 殿前传来一声怒吼,殿门外的小太监身子一软跪在了殿门口,压低脑袋,紧叩着金殿的地面不敢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卿沂歪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拨弄着前几日璃王卿泓送来的香炉。 卿沂近段时间因下月年考近了,常常熬夜,小小年纪竟是精力旺盛到失眠难寐,所以卿泓才命人给卿沂送了香炉和助眠的熏香来。 就在美人榻边上跪着一个的黑衣人。 “达达,你说太子回宫了?”卿沂目光落在手中的香炉上,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 玄达清冷的面因主子的“达达”二字,眉头猛抖了一下。 他曾不怕死的在主子面前提过要求……要主子不要唤他“达达”,好歹他也是剑士阁三甲出身…… 可是主子不但不听,还唤得更起劲了…… 玄达喵呜般的“嗯”了一声。 “他不是要在城北行宫别院查‘狸门之事’吗?怎么就回宫了?”卿沂收回玩把弄着香炉的手,坐正身子的同时一拢衣袍。 玄达深叹口气,主子终于同他正经说话了。 “回主子,太子昨夜便回了。”他沉声回道。 “昨夜便回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本皇子?”卿沂从床榻上跳下来。 “……”玄达唇角抽动了两下,低垂着温顺的眉眼道,“是……臣失职……请主子责罚……” 他失职在今晨主子起床的时候,他说有要事禀奏,却被主子一脚踹了出去,要他闭嘴…… 玄达冷着脸,低垂着头,见三皇子下榻忙让出道来。 卿沂整理了一下衣袍,就往殿外走,见状玄达又好心的提点了一句:“主子……殿门口那公公还没……” 玄达没有说完,就这么停住了,因为主子一个眼神让他识相的闭上了嘴。 卿沂走到殿外,那小太监还在,卿沂因他是皇后宫里边的人,便没给他好脸色,但也不像以往对自家宫里头的,也没给那小太监一脚。 卿沂往外头走着,阳光大好,却是心里头不甚烦闷,嘴里嚷嚷着去书院。 玄达知道,主子是觉得宫里头无聊。 跟着卿沂到了书院,卿沂在玄达耳边耳语了数句,玄达领了命离开了。 三皇子命他去给璃王通信…… 玄达觉得,璃王那头估摸着早就知道了太子回宫的消息…… 卿沂刚进书院就看到了郎家的嫡子,和慕国公的幺子。 二人上前来同他行礼。 卿沂扪心自问,他待这二人绝不应他们是敌人的子嗣所以恶脸相迎,即便之前得知他二人奉命来伴读有监视他的嫌疑,可是后来却发现这二人与他想象的大有出入。 慕氏幺子慕未央受他大哥慕长安的影响深远,脾性相近,是个好相与的;因晋侯这些年身体较弱,常年深居,根据二哥所得的消息,三人中最小的郎凌钰受司岳人影响较大,与他长姐郎凌霄的飞扬跋扈、心狠手辣、又空有胆识而无谋略不同,郎凌钰性子略腼腆且识礼仪…… 卿沂心里明白,也有可能二人表面如此,可是长期的相处下来,卿沂决心他们不愧对于他,他也不会做对不起他二人的事! 若是他卿沂有心,他堂堂三皇子,即便是庶出,要换书童也不是一件难事。 “三皇子,昨日的《过秦论》可背下来了?”慕未央边往书院内走边同卿沂搭讪道。 “嗯……”卿沂背着手走在前面,他眉头微微皱起,面色深沉,颇有少年老成之态。 慕未央与郎凌钰相视一望,心头一紧,低下头去。是他们记忆力不如以前了吗?如何昨日背了许久都不曾背下来?只觉得没有那靳南衣授课之后,所有的课程都变得索然无味。怎么办,一会儿要是昨日的大人讲解起来,他们背不全怎么办? 一上午索然无味的课程终于结束了,卿沂揉了揉酸胀的头,从书院里头出来,慕未央和郎凌钰也跟着出来。 卿沂见他二人出来,步下一滞,放慢了不少。 “三皇子是回宫还是去膳房?”郎凌钰上前来问道。 “回宫。”卿沂淡声回应道,说着朝着自己的宫殿走去。 如此,慕未央和郎凌钰只好自己去膳房。 见他二人走远了,卿沂又折了回来,本来他的《过秦论》还没有背熟,这午膳一过,一会儿先生就要检查了,他是皇子可不能在他们面前丢脸,这会儿再折回去读熟几遍。 卿沂又朝书院内走,正午一过的书院,几本上侍讲和侍读,及一些宫人们都做退了,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将昨夜抄好的《过秦论》打开。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才默读了数句,发现一旁的侍讲房里头隐隐有动静。 卿沂眉头一皱,方才他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头没人的。 正因为没人,他才进来的,他可不想别人发现,他堂堂皇子,竟然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完成为完成的功课。 卿沂将昨日抄好的纸收进袖中后,朝堂侧的侍讲房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绕过那盏大屏风,他就瞧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在一面翻阅,一面奋笔疾书…… 少年眉目微蹙,他低声一咳,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人的品阶看着也不过五六品,或许连侍讲都不是,也不过是六品修撰。 忙碌的白衣男子反应过来,他放下手中的笔,转身望向卿沂。 见卿沂眉目尚显年幼,却有股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他今日是因跟着古雅得以进宫,从寅时宫门前候旨,到卯时入宫后一直在这间房里,虽没有近看过三皇子,但是在皇狩的时候,他是远远的瞧过三皇子的。 夜帝子嗣稀薄,能在宫中如此说话的,不难想到此人就是三皇子。 於思贤一撩衣袍跪地,沉声道:“下官叩见三皇子,千岁千千岁。” 卿沂面上的疑惑没有减退,却因他的行礼,神情缓和了些儿。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卿沂冷冷道。 於思贤这才想起方才三皇子的问题。 “回三皇子,下官在此处将侍讲大人的备课册子给誊录一遍……”於思贤答道。 见他回答问题不惊不躁,从容冷静,卿沂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因为在这宫里头,能够淡然回答他的问题,不傲慢更不胆怯的人不多…… 狗仗人势者都欺他生作庶出皇子,母妃无能,兄长势力单薄。 那些因他宫中恶名而对他望而生畏者,更是不会好生同他说上一句话。 “你让本皇子想起一个人……”卿沂突然间说道。 这一言让於思贤都是一惊,他是聪明人,不难猜测到此刻的三皇子对他产生了兴趣。 若是能得三皇子的青睐,于他而言也算是一个机会。 於思贤私心不想错过,可是三皇子生于皇家,小小年纪阅人无数,他又如何能对他一个小小六品修撰产生兴趣呢? “很荣幸下官能让三皇子想到某个人,只是……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就像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於思贤说完低下头去。卿沂微蹙的眉头动了一下后,松开来,他凝着於思贤片刻后道:“你起来。” 於思贤震了一瞬,心头一暖,从地上站起来。 “大人姓甚名谁?”卿沂的声音放柔了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放弃了宝贵的时间温习,来同这个男人“搭讪”。 “下官於思贤,现居翰林六品修撰一职。”於思贤低垂的眉目微放光彩,沉声答道。 卿沂目中神色复杂,似是沉思了片刻后,他道:“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他问得很直白,於思贤知道三皇子是在问他,他的专攻范围。 “臣比较擅长历史……”於思贤是沉思了片刻后才作答的,其实他最擅长的是文赋,尤以六朝文学为主,刘勰的《文心雕龙》他是倒背如流。但是通过方才浅浅的交流,尤其是得知三皇子说他让他想起一个人,他就能猜测到那人是谁…… 靳南衣在外人眼中最擅长的是历史…… 果然卿沂的眸光起了变化。 “哦,那大人如何理解西汉贾谊之《过秦论》?”卿沂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称呼已从单纯的“你我”,成了“大人”…… 於思贤便知道三皇子会临时考他。他沉默了片刻后答道:“贾生之文采举世卓著,可历史终归是历史,成为过往再议之,无非是……” “无非是什么?”卿沂皱着眉头说道。 “马后炮……” 於思贤说完低下头去。 卿沂扬起的眉头抖了抖,凝着於思贤气得小鼻子都要歪了。 “若照你这么说历史都不用人去反省了!那前人做错的事情,我们后人都不必总结经验了!当时六国没看出来的过错,放之于如今我们也都不必去明察洞悉了!”卿沂冷声说道,虽说他的声音大了许多,可是他心中却有些动容,这人虽说有“取宠”之嫌,却是个“胆子肥”的。能这般同他形象比喻,险些要将他弄得又气又笑的,除了那个靳南衣,也只有这个歌於思贤了! 於思贤听卿沂这般说,心一震,低下头去,有些自责,看来自己还是行差步错了吗? 正当他有些失落的时候,卿沂却是冷着脸,沉声道:“既然连贾谊如此才俊都说成‘马后炮’想是对历史诸家之事了若指掌,正巧本皇子不爱听好话,历史之中的负面之事本皇子颇感兴趣,未时开课,便由你来讲!” 於思贤,震得不清,由他来讲? “这……下官六品修撰,怎可越举抢了侍讲大人们的……”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卿沂打断了:“还没有开讲,就要同本皇子要升官了吗?” 於思贤识相的闭嘴,俊脸绯红。 “如何?愿意给本皇子授课吗?”卿沂冷声问道。 於思贤回过神来赶紧答道:“是,下官荣幸之至。” 未时的学业,卿沂点名让於思贤来授,这一来在座的侍讲,连着太傅萧时神情都有些异样。 於思贤不过翰林六品,未曾得到圣上的允许如何能来教导皇子? 有心人心中想着於思贤一定是璃王派来教导三皇子的,或者是璃王派来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 这於思贤以前就和靳南衣走得近,难道靳南衣真的是璃王的人? 此刻,一些人心中盘旋着这么几个想法,只有部份人想着这於思贤的才学如何能得三皇子青睐呢?更对於思贤接下来要上的课产生了好奇…… 酉时的钟声打了之后,於思贤才被三皇子放走。 比起靳南衣的历史知识,於思贤虽说是逊色了点,也比其余的侍讲讲得要耐人寻味,单就《过秦论》一篇他因贾谊对陈涉的评价,就讲得他听得喜欢。 如今这书院里,卿沂喜听古雅讲《诗经》及《乐府》,再便是勉强听其他侍讲讲一些他不得不学的东西……卿沂从书院出来的时候早已经天黑了,玄达守在书院外头,看着小主子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达达?”卿沂瞥见玄达的愁眉苦脸,略显紧张地问道。 他以为是他哥出了什么事…… “不……没事。”玄达摇头道,不过是回来时候路径东宫,听说是出了些什么事情,如今还闹着呢! 不过闹着也好,皇后那里闹着了也不会想到同主子塞女人…… 这对主子来说也是好事。 瞅着玄达沉思的面孔,卿沂心中起疑,他走进了些儿,冷凝了玄达一眼。 玄达避开小主子的目光,颤声道:“主子……回宫吧。” “嗯……”卿沂瞥了一眼玄达,大步朝自己的宫殿而去,年关一过,明岁阳春,他就要搬出皇宫,去他的王府了。 这皇宫,以后他不在了,他哥也不好进来了…… 想到这里卿沂面色一沉,怎么办,以后若是太子卿灏登基,又岂有他和他哥的容身之处? 他不再是那个被哥哥保护在羽翼下的三儿…… 他也懂这朝中纷乱复杂的局势…… 等回了宫,卿沂将锦靴踢掉,朝书案前走去,玄达“狗腿”的上前去给三皇子捡靴子…… 等玄达再去给三皇子倒茶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嘶吼:“谁要你倒茶了?说了一百遍先倒茶再收拾鞋,狗的记性都比你好!” 玄达大脑一嗡恶寒了一下,不明白这小主怎么又生气了? 虽然他一老出错,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看着小主的鞋在地上,他不能置之不理的去给小主先去倒水吧。 玄达又去拿湿毛巾擦手,他的手还没有碰到湿毛巾,就见三皇子指着他道:“过来……” 玄达喉结动了动,极力的思考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得罪了这小祖宗。 他迈动着僵硬的腿朝书案走去…… “三……皇子……有何吩咐?” “‘三皇子’也是你叫的?” 玄达“噗通”一声跪地:“主子有何吩咐!” “狗腿……”卿沂轻哼了一声,走近了些在玄达面前蹲下道:“太子宫里出了什么事?本皇子要你如实相告!” 玄达没有料到主子会问这些,他低垂着的脸上,眸光一闪,看来主子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对这宫中之事漠不关心。 “属下来时见皇后还有太子的几个妃嫔都聚在东宫里……”玄达说着说着停下了。 卿沂踹了他一脚,玄达闷哼了一声,继续说下去:“属下在外头蹲了一些时候,派个相熟的小太监去打听,那小太监来了后先说是:太子一回宫就冲太子妃发了火,具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太子似乎是还动手打了太子妃;再后来都惊动了皇后娘娘,之后东宫各处的姬妾听了都过去了,再之后却传来叶良娣因着前头流产一事同太子妃旧事重提,说是要算旧账……” “算旧账?”卿沂都讶了一下,这叶良娣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听说过的,这宫里头这种事情传得最快,前些日子他殿里就有些宫女女官拿着此事议论,就那几日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怎么?是太子妃做的?”卿沂嘀咕了一句,虽说是太子妃郎凌霄最有可能要做这事,可前些日子也没有听到宫中传出叶良娣小产是太子妃做的啊? “主子,这几日宫外流言满天飞啊,太子妃残害皇嗣,致叶良娣小产,这正在娘家养着身子的叶良娣一听到消息就回宫了。”玄达表示这种同主子八婆的事情真不是人做的…… 卿沂眉头一皱,不难猜出这之后的流言是有心人而为。 “怎么个说法?”卿沂眉头一皱道。 “说是太子妃命女官发放给各个姬妾的衣物都熏了香,那衣物香薰了后虽然空置了一段时间,但还有残留,而那一段时间给叶良娣的衣物都薰的是麝香……叶良娣越想越觉得有理,而且流言如此盛传更是让她笃信……”玄达擦了下额头的汗,继续“八婆”…… 虽然叶良娣的孩子是没了,郎凌霄虽身份尊贵,也不至于做出残害皇嗣的事情吧? “太子呢?”卿沂又问道。 玄达顿了一下,许久,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听说太子一时失口竟言要废了……” 玄达蓦然打住,可怜兮兮地瞧着自家主子。 非但没瞧见自家主子的震惊,还瞥见主子越来越近的“笑脸”,及那微露出来的狐狸牙…… “达达……”卿沂柔声一唤,令玄达毛骨悚然。 “主子……”玄达脸一红望向旁处,眼睛眨巴了数下,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啊!”一个木棍重重地敲在玄达脑袋上。 “不打你记不住!将这消息传出去!”卿沂说道,“机灵点,别让人查到我这来了!” 玄达眼泪汪汪地瞧着卿沂:“什么消……啊!” “太子……要废妃的消息!……”卿沂又重敲了玄达一下,提点道。 他玩弄着手中的木棍子,心想若是,太子要废郎凌霄的消息传出,晋侯府上会做何反应? 等这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晋侯府是否会对太子心生芥蒂,对慕氏也心生芥蒂呢? 玄达嘴巴大张着,不明白主子为何会介入进来,可是……玄达仔细思量了一下,这消息传出去对主子和璃王有利无害啊。 “是!主子。”玄达领了命就退下了。 · 深夜的东宫。 “贱人!”一盘子的珠花被水袖卷到了地上,一室的宫人跪地。 竟然敢趁着太子与她反目之时,补她一刀,趁火打劫说她残害皇嗣! 太子卿灏,竟然一气之下说出要废了她的话来! 失口? 他这么说也是顾全她晋侯府吧!若不是皇后在场,他岂不是要一时间冲昏头脑真的要废了她? 叶良娣她真是有胆子! 许禛压低头跪在地上,也不敢收拾那躺在地上的珠花,只等着太子妃早些消气。 “都出去!”郎凌霄背对着她们吼了一声。 似乎隐约听到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宫女们都速速退下。 “许禛留下!” 将退下的许禛听得这声命令后,惶恐了一瞬,却压下心头的惊讶感,朝着郎凌霄走去。 “太子妃……”许禛跪地行礼。 郎凌霄转身望着趴伏在地上的她,看着她毕恭毕敬,却又不畏畏缩缩的样子,郎凌霄没有觉得反感,吩咐她起来。 “你也觉得叶良娣小产是本宫做得吗?”郎凌霄缓缓地朝许禛走近,金色的裙摆滑过进殿的地板,发出窸窣的声响。 许禛感受到朗凌霄本冷凌阴狠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许禛不可确定的凤目一缩,太子妃真的会做出残害皇嗣的事情吗? 以太子妃的尊贵出生,即便是无所出,太子登基后,那后位也是她的啊…… 生了一个孩子的低贱母亲,就真的能母凭子贵了吗? 虽然太子妃有无数下手的理由,但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就不怕遭天谴吗…… 许禛默默地摇头…… 郎凌霄因着许禛沉默地摇头目光柔软下来。 她的确想那个怀了卿瀚第一个子嗣的女子小产,她也企图实施,可是……却在她再三犹豫的时候传来了叶良娣小产的消息…… 没有想到在她犹豫的时候,天意让那个女人小产。或许是有人比她快了一步,起初的时候她怀疑过谢侧妃,可是那叶良娣那一跤摔得几乎看不出破绽来…… 可明明是众人目睹的摔跤,虽然只是轻轻一摔,那薄命的贱人子就没了,为何会扯到她太子妃命女官送去的衣物上? 分明是那叶良娣矫情! 想要获得太子的关注?想要在她与太子生了隔阂的时候再插一脚? 她如何能容那贱人办到! 今日卿灏险些要废了她,想到卿灏竟然动了废她的心思,她就难以咽下这口气! 这都是那贱人助长的,那贱人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卿灏的手都举起来了,若不是皇后在场,那一掌是不是就要掴到了她的脸上? 叶良娣,东宫偏院的宮女你不安分来做,不光勾引太子,还离间东宫二主的关系!这女人野心勃勃,不治理如何能行? “许禛,给本宫研墨!” 郎凌霄双袖一展,极尽雍容的朝书案走去。 那一瞬的风华让同样身为女子,在高门为仆多年已见惯风月的许禛都迷了眼…… “是。”许禛走到书案一侧,小心翼翼地打开砚台,开始为郎凌霄研墨。 郎凌霄修书一封与她的父亲,将今日宫中之事说明,只说了叶良娣一事,事关太子的她只字未提,毕竟郎凌霄极好面子,颜面无光之事她绝不会让宫外的人知道。 “将信给管事太监,要他即刻派人送出去。” 放下笔,郎凌霄冷声同许禛说道。 “是。”许禛得了信便火速出殿,只留下书案前目光阴狠的女子…… 她未曾伤害叶良娣子嗣,而她反诬陷她! 她郎凌霄睚眦必报,叶氏便等着遭殃吧! · 长安东城竹林 顾九再来瞧寡月的时候已听得如今大街小巷的满城风雨。 叶良娣未出世的孩子小产掉是太子妃所为…… 顾九表示这谣的确是她引起的,那司衣舍女官给太子姬妾分发的衣物里头有没有熏香,或许也只是她误打误撞…… 可是她没有意识到此刻的皇宫如此的不平静…… 谣言,终究是当事者最当一回事…… 她穿过竹林,感受到竹林之中的阵阵寒意,再过几日便是腊月了,腊月一过,就是春节,阳春三月……不远了呢…… 想着,她心中悸动,如同无数小鹿在心头乱撞一般。 这样的心悸,是穿越而来那一场被人设计的婚礼上没有的…… 没有想到,她与他还会有一场婚礼…… 一场在友人祝福下的婚礼? 即便是顶着别的名字…… 名字,不过是人世间的一个代号罢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死后,一柸黄土,谁还记得你是谁…… 只是,这样的悸动,却能伴随你一生…… 不知不觉,唇边带笑的顾九,已走过了竹林。 远远的她就看见那处的竹舍。 没有想到,阴寡月和小青都站在竹舍的门口…… 顾九讶了一下,以为出了什么事,她并没有提前通知他,她今日要回来啊…… 她兴高采烈的上前,那人的目光已落在了她的身上。 “九儿……” 温温濡濡的唤了一声,把顾九的小心脏都弄得酥软…… “出了什么事吗?” 顾九紧张地问道。 倒是她多虑了,原来是夜风来信了,不过那送信的衙差已经走了…… 顾九不懂夜风为何要将信交与衙差送来,不过还好收信的是小青,别人或许以为这里只是一个普通农户。 “说什么了?”顾九边同寡月进房边问道,问的自然是夜风信的内容。 寡月偏头望向顾九道:“他要我好了便即刻上任,还说……” 寡月一瞬黯淡的目光落在顾九身上:“还说,要我莫错过了时机……” 顾九心头小骇了一下,这句,顾九懂…… 生怕那人发现了什么,她仓皇的别过脸道:“若好些了,那明日便赴任吧……” ------题外话------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明天大封推,封面换的喜庆一点。 其实今天三儿给了神助攻,明日见析。求支持!   ☆、第七十六 姐姐你好美(大更) 顾九快步朝竹屋走去,她不想让阴寡月瞧出什么异样来,她隐约也察觉到了夜风那日去隐月阁找她的最终目的。 没有想到,夜风久在军旅,竟然连这种事情也算计到了。 可是阴寡月又不是傻子,只要她稍稍露出破绽就能被他一眼看出。 “我口渴了……”顾九嘟囔了一句后,快速冲进房内。 也确实是渴了,一连喝了三杯,顾九又想起慕七那句:饮牛,饮犊子…… 生命之中,来来去去拂之不去的就那么一些人,至于慕七,早些年顾九是担心牵挂他的生死,至于后来,便也将那句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常常挂在嘴边了。 她用袖子擦拭干净唇角的茶渍,回首就瞧见阴寡月小步匆匆地进房门。 他逐渐结实肩形显露出来,连下巴的棱角也比初时更加显露,这样的阴寡月无疑是气质翩翩,又逐渐俊美的…… 若是再配上一身的锦袍,他便与长安城中的清贵公子无异了…… 可是,他平生不爱奢华,寻常一身素袍也从未褪过…… 顾九没有叹气,反而释然一笑,这样的他正是她所喜爱的,不骄不躁,不争不露,却在该露锋芒时,让人眼前一亮。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便是这个道理吧…… 顾九自认为所知道理并不多,却能通过她所有的感知来读懂阴寡月…… 这便是文人所谓之相知…… 她不仅要做他白头偕老的妻子,还要做他花能解语的红颜。 很感谢,历经种种,陪伴在他身边的还是她。也很感谢他们彼此互给对方一个机会,挽留这初时来之不易的心悸。 “还要喝茶吗?我去给你打些热水来……”被顾九看了许久的阴寡月,红着脸,颤抖着手去拿茶壶…… 都多少年相处了,他竟是越过越转去了…… 犹记得,初见时候,他二人相处,时常红脸的人是她。 等等,若是没有记错,那个时候在长安,他是敷了脂粉的…… 对,他用脂粉掩饰了他少年时习武显露的棱角,更让他的面色看着苍白无华,所以……那个时候即便是他脸红了,她也不知道啊。 顾九摇摇头,唇边又勾起一抹笑,她抬眼瞧着阴寡月拿着茶壶仓皇离去的背影,又是“噗嗤”一声。 她的小丈夫,要是真的是小丈夫就好了,他的心里……其实有很多她不曾触及的地方。 是啊,每个人都有秘密,她又何必刨根问底,自少在这世上,他只会对她一个女子坦诚。 顾九朝一旁的书案走去,瞧见书案上放着的正是她那日给阴寡月准备的护膝和护腕,还有一双手套,摆放在这里肯定是才洗了,晒干后小青收拾了放到这里的。 看来他还习惯用这些东西…… 顾九伸出一手抚摸了片刻,又收回手,也难怪这几日毓秀阁里这东西卖得不错。 若是再发明一些女子用的东西呢? 比方她月事来的时候,小腹时常痛,可不可以做出什么“暖宫带”来?或者男子用的“护腰带”? 最好里头能放一些保质时间较长的中草药…… 顾九觉得这个突然而来的灵感不错,不若尝试一下。 等会儿就问问阴寡月那厮,有什么草药可以做这些的,或者听听他的提议。 对了,还有玉石坊的事情,从玉石坊老师傅那里她已经得知了那个……玉簪子的事情,那是阴寡月到江南的时候亲手设计,亲手打造的…… 为她打的,也不难得知后来是谢珍将这个簪子弄得满城都是了…… 她表面上将簪子还给了寡月,然而却在背地里让人打造了一只不一样的,还带着同长安命妇们去拜见皇后。 现在回想起那一夜伤心无比的阴寡月,她都心有余悸,那一支簪子,她已小心珍藏了,如今也没听到那些贵妇们谈论那玉簪的事了,看来那夜的诗会,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成效的…… 寡月捧着茶壶从房外进来,脸上带着憨厚又宠溺的笑。 即便是这样相处的日子十分的短暂与不易,可他由衷觉得满足。 他瞧见顾九歪坐在茶榻一侧,手中把玩着的是他命小青嗮好的决明子。 他无声的给顾九泡茶,斟茶。 “对了,寡月我问问你有什么草药可以对小腹好……” 歪坐着的女子突然开口问道。 不明她如何起性问起这个来。 寡月沉思了片刻,微红着脸道:“九儿说的是益母草吗?……” 他方才想了想九儿的意思,应该是用草药外用…… 听他这么一说,顾九坐正了身子。 益母草吗? “益母草能活血调经‘利尿消肿。对月经不调,痛经,经闭,都有作用。”寡月微笑着走近道,“还记得以前你月事来的时候腹痛时喝的汤药吗?君药就是益母草……” 顾九恍然大悟,可听他将“月事来时”说得这么顺溜又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 那少年像是懂了似的,又腾地红脸,干咳了几声。 这一咳,顾九倒是不安了,以为他病又犯了,急急忙忙地站起来,问东问西的,那少年脸更红了,捂着唇道:“没事,没事……” 顾九见他是真没事才放下心来,她同寡月说了一下自己心里的想法。 “寡月你说将益母草晒干了缝进布袋里,做成‘暖宫带’如何?会有效果吗?”顾九问道。 寡月迟疑了一瞬道:“效果是有的,可是……现在是冬季,益母草要在夏季才能开花、采摘,这一来,九儿也只能等到明年夏季了才能着手去做……到了冬季就能做你要的暖……咳咳……带子了。” 顾九凝着寡月绯红的脸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如今要是购置益母草只能去杏林阁那种“药店”里头买了,无疑草药的价格会随着生产季节而变化,等到明年夏天,再着手采摘吧。 “我手下的药庄里头,剩下益母草可以先试试,明年便着手尝试吧……”顾九摸着下巴道,希望能对大雍女性有利,最好能让她大赚一比。 “嗯……”寡月温和颔首。 末了,他走到一处柜子前,取出一个捧盒来。 顾九盯着他手上的捧盒,面带疑惑。 “这是小易给你捎来的零嘴。”寡月笑道。 寡月将捧盒打开来,原来是大枣…… 不过这大枣是用蜜糖腌制的,很大颗,又很甜腻,寡月吃不惯这些,但是看着顾九吃得开心,他就很开心了。 这大枣是从齐鲁运来的,到了长安再由一品楼的厨子们腌制,所以这大枣只有一品楼能买到,一到近腊月的时候就被这府那府抢光了。 “小易都开始办置年货了?”顾九讶了一下。 寡月点点头,道:“前几日特地同他说了下的,赶着腊月前东西便宜一点,到了腊月柴米油盐都会翻倍涨的……” 顾九点点头,明亮的双眼盯着寡月,想不到她忘了的事情他都能处理好,而且他什么都懂,上至国事庙堂,下至柴米油盐…… 也果真是出得厅朝堂,入得厨房…… 得夫如此……她还有什么好强求的呢…… 捧着他递来的茶杯,顾九唇角又扬起憨态可掬的笑容。 寡月挨着她坐下,柔声道了一句:“再乐什么呢?” “啊?”回过神来,顾九羞赧地望向他。 也没乐什么啦,就只是乐她捡到一个“活宝”而已…… 见顾九但笑不语,抿唇不答话,寡月也没有多问,摸了摸她的小手,感受到是温热的,心里便踏实了些儿。 “九儿,桌上还有几本话本,好像是你常看的那家出的新书,你若闲着无聊可以翻翻,我去扎马步了……”寡月摸了摸鼻子,他只是怕夜风回来瞧见他没长肉,又有得折腾了,也不知夜风这几日如何了,他那“要紧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嗯……”顾九见他如此体贴,便乖巧的应了声。 等寡月走后,顾九才反应过来,常看的那家出新书了? 顾九狐疑了一下,朝书案移动过去。 原来是单行本,也不知是讲谁的,顾九饶有兴致地翻开来一看,只见一个火红衣袍的美人儿慵懒地躺在树上,一个水蓝色衣衫的少年在玉簪花树花枝下端坐抚琴,没有文字,只有几个画风唯美的图片…… 顾九瞅着那几张图片,时间一晃而过。 · 卿灏回宫一趟,与太子妃闹了一场后,就趁着黄昏离宫去了别院,要他对着太子妃那张冷脸,或者再听母后的唠叨,不若去别院将就。 因司幽凰一事,太子卿灏从临安火速赶回不说,还责罚了当事的几个随行近卫。 那几个近卫一开始接到湮魅影的信函时,因临安王旧部一事,没有及时告知太子,而是事隔多日之后,太子才从他们口中获悉。 那日太子还在听画船上那些戏子的清唱,一得知宫中之事就火速会京。 什么临安王旧部的归顺问题全交与几个属下去做了。 虽说事情已进展到,临安王旧部不得不就范的情况了,可是太子如此草率回京,是不是太过轻率了…… 况且太子因故离开皇宫已是不易,这样离京的机会就被生生错失了吗? 湮魅影站在太子的书案前,他能感受到身旁的阴寒气息,他大气不敢出的低垂着头,屏住呼吸…… 若不是因为那安雨翎是个太监,太子估计一怒之下要去玉漱宫偏院翎台去将那处夷为平地了! 湮魅影如今心生疑惑,按理司大人不过一个臣子,太子这样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些? 早年太子近卫有一两个遇难的时候,太子虽表现的低沉,着手料理那些人后事时,也不见哀伤啊? 杀手的世界里没有男女之情,只有主仆之间的忠诚,和太子对他们的重视,所以湮魅影以为太子只是比起他们异常重视司幽凰罢了…… 司幽凰能嫁与安雨翎,对于形势也不见得是无利的,毕竟司幽凰是太子的人,湮魅影如此想到。 末了,他见太子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冷声道:“司幽凰是本宫的人,就算是今天许给了一个太监,日后也还是本宫的人!” 他将“太监”二字咬得极重,明黄色的太子冕服内,十指紧握成拳。 太子妃的不安分已让他无比的反感,安雨翎那里他又是不知底细,无能为力! 湮魅影不懂太子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他们是太子的仆从,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 “魅影,你去问孤苏郁狸门一事进展如何。”卿灏冷声同湮魅影吩咐道。 “是……”湮魅影低垂的头不曾抬起,应答、然后躬着身子退下。他心里清楚若是狸门一事孤苏郁有进展一定会来找太子的,这么久没来,定是狸门之事无果…… · 夜风抵达临安是这夜黄昏,进了临安便命属下给云罗和高邺二人留了信,酉时刚一过,云罗和高邺就赶来夜风下榻的客栈了。 云罗和高邺没想到主子放下长安的事情来临安了,看来主子这里一定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如何了?”坐在高座上的夜风凝着云罗和高邺二人道。 云罗同高邺上前一步,高邺瞧了眼云罗,示意他先说。 云罗叹了口气,走到夜风身侧,低声道:“我同高邺前几日都分头盯着那画船和城南的几个临安王旧部的宅院,属下猜想……那伙人一定同那几个将军达成了协议,是想将那几人的家属从太子手中救出来……若是这样那些人才会愿意效忠那伙人的头目?” 夜风这一路上也是这般假设的,只是慕华胥借用临安王的兵力去救六皇子?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些儿?临安王的旧部如何同意去做这种事情?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只是……出于内心深处那份蓬勃野心,他也做不到将这获得临安王旧部的兵力的机会假手于人…… 何况,他连尝试都没有尝试。 他此行便是为了一查慕华胥,再尽可能的对临安王旧部进行了解。 “主子……有何计划……”高邺凝着夜风深沉眉目,不禁按捺不住的问道,他们逗留于此地十天半月,如此毫无下手之处,他们也是心中颇为无可奈何啊。 “不……”夜风撑着下巴道,云罗和高邺二人都不解地望向自家主子。 “临安王的兵力……现在各股势力都在争着抢着,如此一来……我们更加不得插足了……” 云罗和高邺脸上的神情顿改,有疑惑,有惋惜,更多的是不解…… “主子……”高邺是个性急的不禁唤出口。 夜风一抬手,打住了他,只是他们既然知晓了这伙人背后的势力,就不能再插足临安了,隔岸观火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慕华胥,他究竟要做什么? 以他江南商贾的身份,他要兵力作甚? 再者,以他西凉皇子的身份也不该去动临安旧部的兵力…… 这里头究竟藏着什么阴谋呢? 慕华胥顶着慕氏的帽子,与太子为敌,他究竟是要暗中做什么呢? “高邺,你的伤没事吧?” 夜风望向高邺问道。 “回主子伤没事,那画船的人知道惊动了我们,在出事当夜就走了……” “嗯……”夜风凝眉道,以华胥楼主的警觉,子凝香是不会再出现了。 夜风从座椅上站起道:“留两人在此打听消息,你二人随我去江南。” 夜风说着对后头跟来的两名黑衣属下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属下立马会意,出了房间到掌柜那里包了十斤的牛肉,饼子备足了五人的至少一天一夜的水。 “连夜离开。”等那两名黑衣人回来后,夜风说道。 · 长安东城竹舍。 因为次日要上任,当夜里顾九就给寡月收拾好东西回了东城府宅。 好长时间不见寡月的卫簿、卫箕、宁远和萧肃,瞅着主子微黑的面还有壮实的身子,这才信了小易前些日子嘀咕的话。 “怎么样?说了没骗你们吧?”小易同他们四人说着,“前几日去的时候爷在扎马步,叶将军在后头扔铜钱,咱家爷可是动都不动一下的……叶将军以前做我主子的时候可……” 说着小易住了嘴,想起以前旧主子折腾他的样子,他就一震恶寒。 “……”卫箕和宁远也没听小易唠叨了,上前将他一揽道,“给爷做饭熬药去,这以后你可得督促主子锻炼了!” 小易摸了摸鼻子喵呜般的“嗯”了一声。 近腊月以后三品以上的早朝不是每日都有,隔着几天有一次,还好明日寡月无朝,不用寅时就去宫门外候着,不过依旧要卯时前抵达翰林院。 寅时的时候寡月就从榻上起身,他已被夜风逼迫着习惯了扎马步的生活,虽然如今又要赴任了,但他绝不会让初有成效的锻炼荒废掉。夜风不仅锻炼了他的身体,也间接的磨练了他的意志…… 他慌乱地穿好衣服,想着趁着这点时间,先去院子里头扎一炷香的马步,扎完马步再草草用过早膳便可以去翰林院了,刚好卯时前就可以赶到。 这么长时间没去翰林院了,也不知道翰林院那头怎么样了? 寡月系好腰带后,就往门口走,冲冲拉开房门,跨过门楹就往院子里头走。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下隔壁顾九的房间,瞧见顾九房中黑漆漆的,想顾九还在梦乡呢。 他唇角一扬,不想打扰到她,轻手轻脚的朝院中走去。 院子里很空旷,他摆好姿势,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开始扎马步…… 他没有注意到,跃过阁楼,后面的厨房里隐隐有光亮传来,不光卫箕宁远都起来了,顾九也起来了。 虽说现在有了卫箕不用她料理早膳了,可是她还是早早起来为她打理。 算好时间后,顾九端着早膳往寡月房里走去。 咦? 顾九想要空出小手揉揉眼睛。 她还以为他一回家,一脱离了夜风的狼窝,就会打回原形了呢! 原来,还是个自觉的…… 顾九想,希望日后的团子们也同他一般好哄,又自觉…… 那样她会省心好多……想着顾九不住的傻笑…… 她将早膳放在院子里头的石桌上,站在一处,望着石桌上快要烧尽的一炷香,再等等吧…… 闭着眼扎马步的寡月已感受到有人的靠近,通过脚步声,他已分辨出了来人是顾九。 他起初惊讶了一下,没想到顾九也起得这么早…… 他想收势的,可是又不想九儿失望,便咬牙坚持下去,反正估摸着时间也要到了。 等香烛燃尽了,顾九铜铃般悦耳的声喉传来:“时间到了,吃早膳啦!……” 寡月这才睁开眼睛,收势。 他活动了一下尚还没有酸痛感觉的肩膀后,朝顾九宠溺的笑着走过去。 “快用膳吧。”顾九边用帕子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边说道。 看着小易将寡月送走后,顾九才收拾了一下,准备去隐月阁。 一身靛青色长袍深衣的顾九骑马走在大街上,耳边又听得一旁路人议论纷纷。 她本以为还是那郎凌霄害死皇嗣的纷纷扬扬传言,可细细一听却是…… 太子要废妃? 顾九大骇了一下,她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良娣小产能让太子动了废太子妃的念头? 是夜风算得太准了?还是这叶良娣在太子心中太重要了?还是……又是谣言? “听说太子都扬了手,一巴掌就要掴下去,接着就说要废妃!”一人说得眉飞色舞。 “你他娘的小声点,不要命了?”这时一个人拽着他的袖子厉声提醒道,“这太子和郎氏是你得罪得起的?” 那人住了嘴,其余的人都小声嘀咕起来。 顾九每天一拧,骑着马朝前头走去,她想去一品楼一趟,那日寡月买的蜜枣很好吃,想去多买些来安置着。 一品楼前挤满了人,路边停靠的车马也不知多少,顾九早已习惯了,更何况如今腊月到了,前来买办的人多…… 顾九栓了马后,才朝一品楼的正门走去。 一品楼的正门处停靠着几辆绸缎包裹的华车,顾九眉头一皱,瞥见了马车车棚两端的红灯笼,上头写着一个“杨”字。 马车前站着两三个小厮闲聊着,似是在等楼里的人出来。 “我听说这婚期都近了姑爷还没有从江南回来……”一个小厮同另一个小厮低眉轻言道。 “啊?不是洛将军已经来长安了吗?” “是啊,将军都到了,那少将军还没到呢!”那小厮轻声道,“我前几天听大小姐房里的人还在谈论少将军会不会逃婚呢……” “你小声点。”那小厮提醒道,“不会的……这是请了圣旨的,那准姑爷再糊涂,也不会这么做,我瞧他虽对我家小姐无意,但也万不会是薄幸的人……” 那小厮听了摸了摸鼻子,也是,洛少将军再厉害,也不敢抗旨不尊吧? “出来了,上去帮忙。”前头那提醒的小厮,胳膊肘戳了戳那小厮。 顾九看着数十个杨国公府的丫鬟出出进进一品楼,原来,是杨水心和洛浮生的婚期近了。 听说是腊月初,连着要办三日…… 顾九勾唇,越过那些人,往一品楼内走去。 “称十斤蜜枣。”顾九笑着朝一品楼的掌柜道。 一品楼的掌柜讶了一下,抬起眼皮打量一眼顾九,道:“公子要蜂蜜枣,还是阿胶枣?” 顾九还不知道有阿胶枣,上次吃的当时用蜂蜜腌制的,那便阿胶枣吧。 “阿胶的。”顾九说道。 “公子等等,我命小厮帮您包好。”掌柜的说道。 得了枣,顾九心情大好提着一大包的阿胶枣往隐月阁走去,这十斤会不会吃得她牙疼? 她暗自窃喜,等过年的时候,她就窝在家里不出来了,成天瓜子果豆大枣了…… 走到毓秀阁,顾九瞧见她命卫箕搭的台子已经开始搭建了。 再过几日她就将她隐月阁的美人唤过来,在这里现场表演T台秀,这是她在江南的时候就想完成的,如今想想也一晃都不知隔了多久了…… 来毓秀阁的人很多,这几天多是来买护膝、护腕还有手套的…… 顾九同寻常那样,就像一个普通的客人一样进去,即便是苏娘她们瞧见了,也当她作客人,不上前去招呼,这是以往顾九吩咐过的。 顾九去绣房内,取了前几日命卫箕捎样图来做的内衣,那绣娘不懂主子爷一个大男人要这些东西作甚? 顾九红着脸轻咳了数声,又同绣娘说了一下那“暖宫带”的事情。 那绣娘知道她的身份很认真的听,最终决定先做一个试试。那“带子”顾九想的是外头一个绣花的做得美观一些,里头一个内胆可以塞益母草…… 从毓秀阁里头出来,顾九就回了隐月阁。 其实她是很早的时候听凡羽说,她初时初潮至的时候身子受损,日后时日隔得长了,两年之期也过了,可是问过一些大夫,说她的月事虽正常了,但是还要担心“宫寒不孕”…… 顾九也是为了日后好,真担心她这具身子日后要不了孩子,不妨如今先保养着…… 他们两个都是历经磨难,身子也是遭苦受罪,真是担心日后要不要得了孩子,或者孩子的健康问题…… 也好在她从桐镇回来后一直都有锻炼身子,她想寡月那里也是这么想的,他是打算这半年内若是不养好身子,也不会贸然要孩子的吧…… 顾九又堂而皇之的进阁,首先是找来紫砂问他郑子衿那厮回来没有? 紫砂说郑子衿捎来了信,但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顾九已对这个幕前主十分无语,三天两头找他的人从白马寺可以排到牡丹台了,却不见他的鬼影子。 紫砂为了让顾九高兴,跑去将郑问捎来的子衿公子新作的灯笼给提来,希望顾九能开心一些儿。 顾九表示她要灯笼作甚? 这一屋子都是郑子衿那厮做的灯笼,早些日子的时候还看着舒服,有时间还上去细细翻弄把玩一下,现在早就看腻了。 紫砂只是笑道:主子是见的多了就不当回事了。 这好些喜欢子衿公子灯笼的客人,慕名而来,行为疯狂到把隐月阁阁内的子衿公子提名的灯笼扒下来带走的,也不再少数…… 顾九表示只要郑子衿快点死回来就好! 那些来找郑子衿的她都快烦死了! 每次一走就来个音讯全无。 而且那厮还是个不诚实的…… 不是说不喜欢奇珍异宝吗?为什么她三天两头的就见郑问那小子将这件有可能是西汉的座榻搬回了,那件有可能是南朝的瓷器又运回来? 他也许不是很在意什么珍奇,却是一个喜欢低价收高价卖的人…… 这不禁让她想起早些日子那张美人榻来。 罢了! 顾九揉了揉眉心,管他郑子衿做些什么,不过要是她这房里都被他塞满了,她住不下了,她就去把他房间给拆了,或者什么西汉的座榻当柴火烧了,南朝的瓷器当乐器使了,砸个乒乒乓乓的悦耳…… 等他回来就哭喊大闹吧…… 还正想着,郑问那厮就来了。 “紫砂,这是南陈的帛书,这个可能是南唐所制的金缕衣,这个听说是高祖时期的长剑……” “……”顾九揉了揉额头,他郑子衿到底是商贾还是盗墓的? 连金缕衣都给扒出来了?还有这长剑绣到不能用了,还沾着泥土……不是墓里头的东西是什么? 郑子衿他房里堆不下了,就想着来祸害她了? 这些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不知同多少人入葬的东西放到她房里,要她天天对着? “出去……”顾九指着门外道,“紫砂,你去给郑子衿再开座库房,给爷把这些东西通通搬出去!” 郑问和紫砂眨巴着大眼睛凝着顾九。 “还愣着干嘛?自从郑子衿将这‘古董’放我房里后,便是失眠难寐!” 顾九表示她不是故意想恐吓他们的,看着那两人像兔子一般麻利的手脚,顾九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紫砂将物件都记录在册,别弄丢了,回头给你子衿主子看……” · 久在白马寺里的靳南衣一回翰林也影起了不小的动静。 这几日见到“靳南衣”的都在议论纷纷,说那靳大人人的起色看着比之以前不知好了几多,连皮肤也黑了,众人都在猜想,不知靳大人是不是在白马寺里头做了火头和尚做的事? 挑水砍柴吗? 众人虽疑惑着也不敢上前去问,心里都知道,这靳南衣是前些日子被传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 如今回来了不说,还是生龙活虎的回来! 身子骨看着结实了好多,那以前苍白无华的脸色就甭提了。 有人说是溯雪大师医术了得。 有人说是靳南衣命不该绝,阎王不收。 还有人说是……回光返照?…… 对于这最后一种解释,连阴寡月都抽了抽唇角…… 话说,寡月连任了几日都不见於思贤的踪影,本以为於思贤是编书太忙了没有时间来找他,于是他便抽空去藏经阁找於思贤了。 没有碰上人,寡月不禁狐疑了起来,坐在於思贤的座位上,将那几日他走时没有整理完的书籍拿出来继续整理。 过了许久才见有人来。 “靳学士……”那庶吉士向他行礼。 寡月抬眼,同他问道:“可见到於思贤大人去了哪里?” 是他家中出事了吗?不可能他不知道啊。 你那庶吉士是个知情人忙道:“靳学士久在白马寺不知,於大人已升为侍讲,如今每日都得寅时在宫门外候旨,去皇子书院授课……” 寡月讶了下,没有想到他休养的短短几日於思贤也升为侍讲了,他觉得颇为欣慰,於思贤本就是有才学之人。 那便如此吧…… 可是这集丁部的书还没有修撰完成,这后头也不知由哪个倒霉鬼来修了…… 那庶吉士瞧着靳大人唇角带笑的又低下头去,埋头抄录…… 明明已经官至三品翰林学士了,这靳学士却仍旧坚持不懈的编纂着集丁部,听说靳学士的书房和每日的笔墨纸砚都是自己收拾…… 那庶吉士朝着埋头抄录的寡月一作揖:“学士大人,小的告退了。” “嗯……”寡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末了午时过了,寡月都没有离开,却见郑回来了。 “靳……学士!”郑回听说“靳南衣回翰林”了便去学士阁找了,没见到人,就猜到在藏经阁。 “郑回?”寡月揉了揉疲惫的眼睛道,“听说你回荥阳了?你家公子怎么样了?” 郑回笑着从手中拿出一个包裹递上来,笑道:“这是特产,我干娘要我给靳大人捎了一份,也给於大人捎了一份。” “谢谢了。”寡月笑道。 “对了……於大人呢?”郑回问道。 “他进宫了。”寡月笑着解释道,见郑回脸上还有疑惑,又道,“他升为侍讲了!” 郑回讶了一下,大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恭喜於大人了,对了还要恭喜靳大人康复痊愈!” · 申时末的钟声敲响。 於思贤刚刚授完下午的课程,三皇子走后,那些伴读的贵族和侍讲大人们都走了,正当他进侍讲内阁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一个身影折了回来。 瞧清来人的脸,於思贤心头一震,眉头一皱道:“三皇子有何吩咐?” 卿沂挺直了身子道:“明日十一月三十。” “是的,三皇子有何吩咐吗?”於思贤说道。 “你们翰林院明日有休息?”卿沂挑眉道。 “是的……”於思贤回到道,长长的拖音,边思量着三皇子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卿沂眉头紧皱,似乎过了很久才道:“明日寅时宫门口……找个隐蔽的地方,着常服等本皇子!” 於思贤脑中一嗡,骇得不轻。 卿沂瞅着他的脸色,心情大好,唇角一扬道:“不准告诉别人……若是告诉别人,本皇子……嘿嘿……” 卿沂做了个手势,没有将那狠毒的话说出口。 说着卿沂转身潇洒的离去。 倒是於思贤一路失神的走出宫门。 他再傻也当明白三皇子的意思…… 三皇子要出宫? 而他是……要私带皇子出宫?…… 天啦!他上有老下有小,命不是这么玩的! 他要是不满足三皇子又得罪了三皇子! 要是现在扭头就将此事告知夜帝…… 他得三皇子举荐走到今天,如此不忠不义的人,虽说避重就轻,趋利避害此举,既是失信于三皇子,那夜帝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可信的人吧?! 不行,要么瞒得万无一失,要么就只有以死谢罪了…… 卿沂倒是不觉得自己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的困扰。 他自有办法瞒得万无一失…… 他不过是想出宫一趟,这宫里头太无聊了…… 那太子要废妃的消息传出去不可能没有动静啊,他还等着看好戏呢;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於思贤带他去见见靳南衣。 那於思贤不是和靳南衣走得近吗? 那他应该知道他家在哪里吧? 卿沂摸着下巴,将脚上的靴子踢掉。 玄达给他捧上热茶来。 “长记性了?怎么不先收拾靴子了?”卿沂接过茶白了玄达一眼。 玄达躬身后退一步,正巧踩到那锦靴上,腾地一下倒在地上。 “……”玄达摸着摔疼的屁股,可怜兮兮地凝着卿沂。 卿沂抚额,放下茶杯,道:“还剑士阁三甲,本皇子现在怀疑你们剑士阁教的剑法是狗都会的吧?” “……”玄达无语,这话他都听出茧子来了,早就习惯了。 玄达动了动鼻子道,低着头道:“主子你的晚膳到了……” 卿沂继续抚额,他知道这传晚膳的女官一定才走到安芜殿外的大桃树下。 “玄达你知道吗?狗的嗅觉是人的千倍……人的记忆是狗的两倍……” 玄达:“……” “你说要是把你记忆力降低两倍……”卿沂凑近了些儿说的。 “那不是连狗都不如了?” 这时候一个人影闪至,勾起唇,说道。 “没错……”卿沂很默契地给来人一个赞赏的眼神。 玄达朝那人瞪了一眼。 来人偏头勾唇挑衅:“所以我说当初玄达在剑士阁里头学的剑法都是用鼻子学的……” “死太监!”玄达冷声嘀咕了一句,他容易吗?被主子欺负就算了,这奴才也要欺负他。 说着他转身就要退下。 “达达,不准走。”卿沂冷声道。 玄达转身,这时瞧见那太监小德子已经退下了。 卿沂同玄达说了他明日的计划,玄达突然有种冲动,想拔刀杀人…… 主子又在让奴才们同他玩命啊…… 好好的皇宫不呆着要出宫? · 卿沂寅时起床,寅时末的时候就换上小公公的衣服随着玄达出宫。 “授命出宫给三皇子办置一点东西。”玄达拿出自己的腰牌说道。 若是没有主子这拖油瓶他还用得着出示腰牌吗?他向来都是直来直往的…… 可是考虑到天黑要将主子带回去啊! 顺利的出宫后,卿沂就在寻找於思贤的身影。 於思贤就料到三皇子莫不是扮成太监就是会藏匿在出宫的马车中…… 所以他一直十分注意宫门口的动静。 等瞧见了三皇子的小身影,他朝着那处低声吼了几句:“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 原来密语是《过秦论》,玄达眉头一挑,给主子指了指。 卿沂顺利的上了於思贤的马车。 於思贤驾着马车远离了皇宫,到了闹市区才问道:“三、三爷,你要小的带你去哪里?” 车帘内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带我去见靳南衣!” “……” 不是吧…… 於思贤表示他自己一个人惹上麻烦就算了,昨夜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今日还要将这小祖宗带去“祸害”南衣兄弟? 这真出了什么事连着靳南衣也要获罪了! 那他於思贤真是不忠不义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本爷去?!” 於思贤挣扎了许久后,才一挥马鞭朝着东城而去。 · 东城府宅,因知晓寡月今日有休息,顾九昨夜就回来了。 她一身素裙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寡月依旧再进行他那无聊的锻炼,马步扎得稳稳当当…… 二人享受着有彼此的世界,压根不觉得有小麻烦找上门。 於思贤的马车在寡月的东城府宅前停下。 他擦了一把汗正要上前敲门,却见门已经打开了。 宁远是听到动静了就上来开门了。 “於公子……”小易柔声唤,朝於思贤礼貌作揖。 这时候一个穿着小太监衣服的少年,从车上跳下来,道:“这就是靳先生的府宅吗?” 宁远听这人唤自家主子为先生,不禁疑惑了一下,又见於思贤对这人恭敬有加,下意识地觉得此人身份不一般。 他不敢贸然前去,只好眼神求助於思贤。 於思贤凑上前道:“去唤南衣来。” 宁远一骇,赶紧往院子里走。 这时候似乎是听到动静的笑小易和萧肃他们有都到了。 宁远将寡月叫来,顾九也跟了去。 小易已将於思贤的马车牵到马厩去了,三皇子、玄达也进了院子。 远远的寡月的目光就落在那常服小太监身上。 “三皇子……”在看清来人后,寡月一撩衣袍跪地。这一跪,院子里头的人都跟着跪下。 “起来。”卿沂有些不悦的说道。 众人起身,寡月知道卿沂不高兴什么,忙说道:“三皇子放心三皇子出宫一事他们不会说的,只是……三皇子如何会出宫?” 卿沂脸色稍缓,走进道:“我想见靳先生自然便来了。” 顾九是第一次与三皇子卿沂这么近相处,只觉得初时她只当他是一个孩子……一个被璃王卿泓保护的很好的孩子,他初时的话语多年以后依旧回荡在她的耳畔…… 那时,明明是一个温婉天真的少年郎啊…… 感受到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卿沂偏过头去,就对上顾九清明睿智的双眸。 从未被女子这般注视的他小脸一红…… 顾九疑了一下,上前去,嘀咕了一句:“怎么和你靳先生一样爱脸红?” 顾九是笑着说的,她这样一说四周的氛围松懈了不少。 卿沂低下头,温温濡濡地说了句:“姐姐你好美……” 顾九一讶,众人却笑出声来。 皇宫内院,全大雍的美人都在,今日她为着粉黛,他说她是美人? ------题外话------ 三儿~俺该怎么说你呢? 郑问是郑回的弟弟,不是同一个人。一个是郑子衿的贴身,一个是翰林庶吉士。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七十七章 被九儿阴了 这小子,是吃惯了山珍海味,今日看到了酸菜萝卜,觉得新鲜了吗? 顾九有些好笑的扬起秀眉。 “姐姐不请三儿进屋喝杯茶吗?”卿沂故意冷着脸说道,他故作老成却忘了自己竟然在旁人面前自称“三儿”,以往他只在他温润的兄长面前才如此自称的。 这时候众人脸上都是神情各异。 玄达眉头抖了抖,他有没有听错?他飞扬跋扈的小主子竟然对一个女人这么客气? 玄达握着怀里的宝刀咬牙切齿……丝毫不觉得自己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一个女子有失礼仪…… 就连於思贤同阴寡月都不解地皱眉…… 三皇子这么来一句,倒是把顾九弄得尴尬不已。 “怎么会……三皇子请进吧。”顾九浅淡又轻柔地说道,没有刻意的讨好之意,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领着三皇子等人朝正堂走去。 卫箕和宁远相视一望,忙朝厨房走去。 寡月走在后头,顿时生出一股媳妇被小毛孩拐走的错觉来…… 於思贤上前一揽寡月,很是同情愧疚地凝视一眼寡月后,同他朝正堂走去。 宁远提着热茶壶从厨房里出来,却没想到那三皇子不要喝沏得茶,非要尝尝煮茶的味道…… 寻常人家粗糙的煮茶,用得茶叶都比较味大,也不知这皇子爷喝不喝得习惯。 顾九摇头,听卿沂的,煮茶就煮茶呗。 卿沂盘腿坐在正堂偏殿的茶榻上,看着顾九伸出白皙的小手抄一把茶叶末,扔进火炉上煮着的沸水之中…… 他的目光哪里落在那茶叶上,全盯着顾九白皙的手腕,还有那微露出来的血玉手镯…… 原来姐姐的手这么好看啊…… 比那些宫女的手好看多了…… 她要是我亲姐多好,或者是我亲嫂子就好了…… 三儿鼻头一酸,眼睛眨巴了数下,有个娘亲姐姐疼爱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那靳先生可真是幸福了,天天有人给他煮茶。 顾九将煮好的茶用竹瓢舀起,这时候於思贤和寡月也坐到了茶榻上。 女子手中的竹瓢很熟稔的划过一个个瓷杯。 顾九放下手中的竹瓢,给他们将新茶奉上。 热茶的清香袭来,卿沂心里暖暖的,双目微红,似是想起了哥哥还住在皇宫里的时候,那天他久在冷宫的母妃也来看他了…… 他虽然面上厌恶他的母妃,可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喜欢和酸涩…… 这姐姐让他想到同长姐母亲般的温暖…… 顾九给他们几人奉上茶后,又去一旁的柜子里,取来一个捧盒。 打开捧盒,是各式各样的糕点果子…… “这茶粗,配着这些粗果子正好。”顾九笑道还将那糕点果子夹了一些到卿沂手边的茶点盘子里头。 卿沂一瞬间低垂下头,捧起热烫的茶兀自的就要喝。 顾九拦下他,笑道:“这还烫着呢,怎地同你靳先生一样,拿着茶不冷会儿便大喝起来……” 这一说两人都红了脸…… 连红小脸的样子都是如出一辙,这走出去还以为这两人是一个娘养的。 顾九暗笑,等茶凉了,才让卿沂喝,先让他吃了点果子。 “你来找你靳先生宫里有人知道吗?”等卿沂用了茶,顾九才柔声询问这一屋子人的疑惑。 卿沂咬着喜饼,停下来,冷声道:“我自己出来的,没人知道。” 如此众人一讶,顾九同寡月相视一望,於思贤更是“无地自容”的低下头去。 对于此刻的氛围卿沂眉头一皱,将手中未吃完的喜饼大咬了一口道:“我想靳先生了,宫里头太无聊了。” 再到宫里头待下去他就快要疯掉了!成天不是这个宫女想要爬上他的床,就是皇后那头又要送什么女官来!他除了繁重的学业还要成提防着这个,或者防备着那个…… “……”三皇子这么一说,让寡月不置可否,而且人家三皇子可是一进门就说他想他了…… 顾九走上前,在茶榻前微躬着身子,笑着同卿沂道:“三皇子天潢贵胄,若想你靳先生了,只消要於大人来传话,让靳南衣进宫去见你啊……” 卿沂一皱眉头道:“靳学士如今是朝中三品了,要我一个皇子随便接见三品以上重臣?……” 顾九骇了一下,听出这三皇子不高兴了,有些手足无措的直起身子,微微后退了一小步。 寡月抬起眉眼,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顾九,凝着卿沂柔声道:“三皇子若是想见臣,臣日后可以进宫去见三皇子的……” “只是,我贸然出宫太过危险了对吗?”卿沂眉头一挑,将寡月的话说完,“本皇子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况且还有达达在!” 站在一旁的玄达摸了摸鼻子,不是在宫里头成天嘲笑他吗?怎么到了宫外这么褒奖他了?如何听着有种若是真遇到贼人他玄达以一当百都可以的错觉呢…… 卿沂这么一说众人都沉默了,没办法他爹是皇上,他们惹不起啊! 一室安静了许久,气氛有些压抑,一个蓝色的身影动了动上前来道:“爷,我和宁远去做饭了。” 卫箕擦了把冷汗鼓起勇气才说道,宁远也连连点头。 站在一旁的小易也长吁一口气道:“爷,我去给您熬药……” 小易这么一说倒是让卿沂脸上的神情变了些儿,出于礼仪不禁问道:“先生好些没?” 称呼由方才生硬的“学士”变成了“先生”,众人明显得感受到气氛缓和了不少。 “谢三皇子挂念,南衣的身体好很多了。”寡月柔声答道。 小易、卫箕和宁远,擦了一把汗后退下了,这是府上来得第一位贵客。也倒是希望这贵客能给他们主子带来好运,而不是什么麻烦…… 三人退下去做饭,厨房里头忙得火烧火燎的,正堂里头却是气氛诡异…… 顾九着实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了,不就是个小屁孩与两个大男孩吗?有必要弄得这么“阴森森”的吗? 三皇子既然想出来找寡月玩,就要他好好玩一场了,再把他送回去就是了! “咳咳……南衣,要不陪三皇子玩竹牌吧……”顾九微红着脸提议。 闻此寡月眉头一挑,随即长眉抖了两下,连於思贤一口茶水入腹也没给喷出来。 顾九瞅着阴寡月和於思贤两人的表情,心里冒起小火…… 她有教坏小孩子吗?他们为何用这种眼神望着她?她说的是竹牌不是骨牌! “竹牌?是什么好玩的吗?” 卿沂却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就是大雍,一些文人的玩法,在很多有客栈里头都有玩的……”顾九故意卖关子的说道。 “咦,有这种游戏,本皇子竟然不知道?好姐姐,你快教教我……”三皇子的目光全被顾九吸引了去,压根不知道自己一句“好姐姐”让在场的人,脸上的神情起了多大的变化。 玄达只差没有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寡月的脸色也变得阴沉难看,倒是於思贤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九眸光一闪,上前沉声道:“三皇子,要玩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卿沂不喜别人同他讲条件,听得顾九这么一说神色顿改,虽然心里头觉得顾九不该是那样的人,可到底是年轻气盛,直言道:“你是要赏赐吗?” 顾九暗自抚额,摇摇头笑道:“不是,民女只要三皇子玩得开开心心的,然后……听话乖巧的回去……” 卿沂脸上的神情起了变化,没有料到顾九说的要求是这个。 他心知自己这样贸然出宫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困扰…… “嗯……”他轻声应了一声,算是给顾九一个答复。他不会让他们为难的…… “那一会儿,吃了饭就同三皇子玩那竹牌……” 卫箕将家里备得菜全做了,鸡也宰了,顾九也去帮忙。 寡月和於思贤在正堂里同三皇子聊着一些学业上的事情。 等萧大哥将大木桌摆上,椅子都摆放好,卫箕先将小火炉摆在桌子正中,一大锅鸡汤端上来后,就是数十盘子将做出来的菜。 等众人都就坐了,玄达上前去正拿出怀里的一根银针来,却被三皇子猛踹了一脚,冷声道:“坐下,吃!” 这么多人若想害他,都不想活了?还用得上达达来验菜? 玄达跛着腿坐到主子一旁的座位上。 应三皇子的要求,顾九坐到他手边上给他夹菜。 鸡腿什么的都给他夹了过去,卿沂同只小馋猫似的吃的津津有味…… 顾九就纳闷了,这菜真比御膳房的厨子做得还好吃吗?顾九想起了一段隔得较远的记忆,御膳房厨子的手艺她不是没尝过的,在太子大婚的时候,那些宫中的菜式也是尝过的,后来在前些日子冬日祭的时候也尝过御膳房的厨子烤的肉…… 想着顾九又给三皇子找鸡脯肉…… 这一来,坐在顾九左边的那只心里不是滋味了…… 这三皇子一来,九儿都不管他了,给那小毛孩夹菜,倒把他晾在一边了。 寡月低头默默扒饭,只盼着这三皇子能早些离开…… 顾九哪里会真忘了他啊,给三皇子夹了菜回头就将一大块鸡肉夹到寡月碗里头…… 顾九累得满头大汗,其实她不喜欢给别人夹菜,以前她也从未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可是谁叫她到了这里身边都是些奇葩的另类……讨着邀宠似的要她夹菜…… 寡月被冷不丁的丢了一块大鸡肉,心里砰砰跳了数下,脸一红,心道:他家九儿怎么会忘了他呢…… 卿沂眼尖,立马瞟了过去,虽说他碗里头的是带着鸡腿骨的鸡大腿肉,可那靳先生碗里的……不是他这根鸡大腿上面的那块肉吗? 很明显这是一块鸡大腿剁成了两截,这根带着腿骨的给了他,而那满是肉的给了靳先生! “姐姐,你偏心!”三皇子嘟囔了一句,默默扒饭…… 欺负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不认得鸡腿肉吗? 他敢笃定靳大人碗里的那块和他这根鸡腿是长在一处的,只不过被剁成了两块…… 顾九似乎没有听清楚,只知道方才三皇子似乎是出了声的,回头望过去,瞧见三皇子正吃得津津有味便没有多在意。 顾九哪里知道三皇子如此逆天,连鸡腿肉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不是有心要将鸡腿剁成两块的,只是这锅子太小,不好煮啊……这里头的鸡肉都是剁成一小块的…… 如此搞了两回…… 卿沂表示忍无可忍…… 将鸡腿骨部分夹给他,鸡腿上的大肉给靳南衣就算了;竟然将鸡翅尖夹给他,将鸡翅中夹给靳南衣? 欺负他是皇子对鸡的“构造”不清楚、不在意吗? 坐在三皇子右侧的玄达一眼就看出自家主子在想些什么,心道:主子吃了那么多鸡,还在乎少吃那么几块吗? 卿沂偏过头,冷目扫了玄达一眼:你懂什么? 玄达头一低,默默扒饭…… 刚一撂下碗筷,卿沂就拽着顾九的袖子道:“姐姐,我们玩竹牌吧……” 卿沂这么一说,顾九也放下筷子。 见三皇子都撂了碗筷,其他人如何敢继续吃下去,都搁下手中的筷子。 顾九凝着一旁寡月的,寡月叹了口气同卫箕道:“撤了换茶吧。” 卫箕、宁远和小易赶紧动身麻利的收拾。 杯盘碗筷被撤走,布置好桌子换上茶水。 小易将那竹牌取来,这里人都识字,还好说,可是这竹牌是文人们的玩意,也不是识字便能玩的…… 小易给大伙讲解这竹牌怎么玩的,其实也不难,就是由庄家发牌,每人每一轮两张竹牌,每张竹牌上有一个句子,无论是作诗还是作词,都要将这两句话衔接起来,答不上来的要喝酒…… 小易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一摞竹牌道:“四时风景,从江南烟雨,到漠北风雪,这句子都在里头,是前些日子我无聊同宁远抄上去的,你们确定要玩吗?” 卫箕打了一下小易的头,道:“三皇子都发话了,你还卖关子!” 比起先前的拘束,这会儿都放开了许多…… 卿沂心里愉悦,大笑道:“那都坐下一起玩吧!” 小易道:“三皇子,这竹牌是小的削的,就由小的来做庄家,来给你们发牌吧……” 卿沂想了想,反正自己没玩过,跟着他们先混一盘便答应了…… 顾九瞥着小易自信满满的样子道:“小易,你确定要当庄家,这若是有人不会,你又答不上来,那你可是也要饮两杯酒的……” “九姑娘,正因是如此,庄家这累活才轮到小易了呗!”小易一说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顾九倒不觉得喝酒是累活,她还想多喝上两口呢,不由的摇头浅笑。 “发牌发牌!”卫箕督促了一声。 这一套竹牌,也本是等着过年的时候大伙拿出来热闹热闹,却没等上过年,就先派上用场了。 小易麻利的将手中的竹牌搓了一下,再按照顺序发了出去。 顾九拿起自己的竹牌一看,见一张竹牌的句子是:小山重叠金明灭。 另一张是:照花前后镜。 顾九一讶,不会这么运气好吧!如此心里已经有了底了。 再看卿沂,皱着小眉头瞧着自己手中的竹牌。 他是第一个,众人自然都先望向他。 卿沂将手中的竹牌摊开放到桌子上,众人瞧了过去。见一张是: 一夜吹添玉数竿。 另一张是:半脱锦衣犹半著。 卫箕明了表面意思,红着脸一拍小易的肩膀,道:“好小子是抄得艳诗吗?” 对此卿沂一听也红了脸,可是他是皇子,怎能就此服输呢?况且还是当着漂亮姐姐的面…… “咳咳……”他假意咳嗽了两声,拉回众人的思绪道:“东风弄巧补残山,一夜吹添玉数竿。半脱锦衣犹半著,箨龙未信怯春寒。” 卿沂话音将落,小易等人连忙鼓掌,连玄达都放下宝刀鼓起掌来。 “来,看我的。”顾九将自己的竹牌摊在桌面上,让众人都瞧清楚些儿,“听着:‘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好啊!……”一听完,小易、於思贤等人都欢呼一声。 卿沂也摸着下巴道:“都到华胥楼主的妹妹好才学也果真是好才学……” 顾九冲他挤挤眼,又用胳膊肘戳寡月,寡月连桌上发给他的竹牌都没打开看呢…… 顾九伸出手去翻他的竹牌,将将翻开却听见小易大声唤了一句:“原来是咱家爷的运气最好!” 听小易这么一说卿沂也远远地瞟了过去,原来是一张有字的,一张画了牡丹的…… 竹牌里头画了牡丹的牌只有一张,牡丹是花中帝可以决定过牌。 寡月正准备说:过牌。 却见顾九拿起他的另一张牌。 “这张有句子,三个字:天不老。小易,你什么意思哦?” 顾九大笑道。 小易挠挠头道:“爷,小易解释不了,不过,估摸着九姑娘不想要你‘过牌’,不如你就做一首意思意思……” 做一首意思意思? 听着顾九和於思贤都大笑起来,要阴寡月做一首“意思意思”貌似是很难啊! 卿沂也跟着附和:“靳先生就用这一句做一首吧。”说着还不忘伸手把那张“牡丹牌”摸过来,放在一旁的案盘里头。 寡月瞅着卿沂的“小动作”,脸一沉。 看了一眼另一张牌的三个字,低垂下眉眼,末了,沉声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短短数句,众人除了震撼便是沉默…… 末了,倒是於思贤开口道:“到我摊牌了……”才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去。 顾九笑着望向於思贤的同时,余光却依旧停留在素衣的少年身上。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他的心里,究竟有多么复杂又纠结着…… 命运,机遇,让这么一个少年无法安之若素的活着…… 如此玩了四五轮才停下。 三皇子自然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好说歹说纠结了许久才听话回宫。 於思贤和寡月将卿沂安全送到宫门口才离开。 卿沂本想着去城南打听一下消息的计划都泡汤了,不过他今日玩得十分开心,这是在宫里不能体会到的自在愉悦!真希望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於思贤同寡月驾着车从宫里回来。 於思贤想先将寡月送回东城,哪里知道,在半路就听到出了大事! 车行至牡丹台前,春香苑还没走过,就听到传得沸沸扬扬的! 翰林院叶大学士入狱了? 怎么好好的,毫无征兆的旧部入狱了? 春香苑前聚集了很多文人,自少十几年前叶大学士也是金榜题名的榜眼出身,最终勤奋刻苦,官至大学士……早些年,是多少寒门学子的榜样啊…… 可是怎么就一夕之间锒铛入狱了? “到底是为什么啊?”几个学子议论着。 “不清楚,现在很多大人都猜测是同‘狸门之事’有关。”一个学子说道。 狸门之事? 一个翰林大学士扯到了狸门之事? 况且叶如筠其人一无个高官家门撑腰,那可是真正一步一步爬到翰林大学士的位置的,这样的人会和狸门之事有关许多人都不信。 春香苑前有几个骑着快马而来的人。 “打听到消息了!”那人一吼,无数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有大臣揭发,当年叶如筠是冒名顶替参加科举,证据确凿被捕入狱!” 什么?众人大骇。 停靠路边的马车上,阴寡月更是一震。 “当然不止这些,还传叶如筠有收庶吉士的银两,贪污受贿,依国法论处!”那黑衣男子说道。 “那贪了多少啊?”有人问道。 那黑衣人愣了下又道:“不清楚,听说贪的不多。”他顿了下又道,“即便是贪得不多也是贪,这官场就是这样,无人检举还好,有人检举便是你倒霉!” 确实贪得不多,就连官府如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即便是说叶如筠顶替和他同乡的一个秀才的名字参加科举也拿不出确拙的证据来,再说后头的会试和殿试都是他自己考的啊。 寡月和於思贤听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 官海沉浮,多数人都是选择明则保身。 到了第二日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是叶大学士家里的人都入狱了,包括宫里做了太子良娣的那一位…… 这个时候有心人也不难看出,这叶家被端,是有心之举了。 官场就是这样,想争对你,不怕找不出你的破绽来,即便是两百两的小银子也是贪了。 叶如筠和叶如昀一字之差,翻出两人同乡、同村,权贵要说他冒名顶替,就算是被冤枉的也怕是翻不了案了。 这个时候的长安,只要是和叶如筠认得的都说不熟,赶紧划清了关系! 就连那些本来叶家得势时从乡下来长安的远亲,都赶紧改名换姓! 聪明的从这一前一后的谣言里就能瞧出端倪,前头传出太子因太子妃残害皇家子嗣一事要废妃,后头叶家就被端了! 翰林大学士一案,与晋侯府脱不了干系! 虽心里有底,知道一定是晋侯差人弹劾的,但都不敢出声,得罪了晋候,叶家就是最新鲜的下场…… 这一族人都入狱,冒名顶替虽罪不至死,但是一晃这都“欺君”十几年了,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兴许一个龙颜大怒,都给斩了! 今日早朝夜帝就提了这事,竟然没有一个替大学士说话的…… 叶如筠好歹也是当朝二品…… 夜帝不是不无惋惜的,这叶如筠好歹跟了他十几年了,就这么被晋侯一锅端了,他想着痛惜,也不好发作! 老臣们听说谢相这几日回乡去了,若是谢相在这事也可以缓缓。 说来说去,几个老臣也只是叹这叶家时运不济,命不好…… 这晋侯谁敢得罪啊,况且上头还有太子妃…… 就算是说着案子证据不足,贪污之银两还构不成三族连坐,可是也没人敢上前去说啊! 老臣们都默默地听着刑部尚书的定案。 如此看来这叶如筠入狱是定了的,不过等着三审下来,也怕是翻不了案了。 当刑部尚书念完后,刑部侍郎别韫清有本启奏。 别韫清之性情也万不会贸然上前去为叶氏一安解围。 “圣上,叶氏一案证据还待补充,不妨先进入三审,再定其罪行。”别韫清低垂着头说道,他声音清冷、浅淡,让人听不清情绪。 夜帝愣了一瞬,正想问大臣们的意见。却听得一旁的安雨翎说道:“圣上,叶如筠大学士之位是保不住了,这一案证据不足,虽朝中无人非议,但民间也不妨有人因证据不足生事,这叶大学士也终究官至朝中二品,算是朝中命官……” 安雨翎说到这里便停下。 夜帝想了像,觉得有理,颔首道:“不管如何叶如筠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翰林大学士他是当不得了,至于此案便交由刑部处理吧!” 叶家被端掉似在众人意料之中,现在朝中何人敢得罪了郎氏,前头被收拾的人还不够多吗?现在璃王那头的老臣都不敢明里同郎氏相斗了。 叶良娣因一己之私欲,情绪不受控制而得罪了郎凌霄,也算是叶家倒霉。 现在看来这叶良娣也是一个心比天高,却无谋划的女人。至家族命运于不顾,还自不量力想要同郎家做对,太子岂会因她一个小小的良娣废了太子妃? 太子需要晋候的朝中势力,这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效忠着晋候? 所以着叶氏一族入狱,众人虽说是感叹,却也丝毫不觉得冤枉……只能说有如此心无城府的族女在宫中,衰败是迟早的事情…… 在午时的钟声快敲响的时候,吏部尚书上前问道:“圣上,叶如筠入狱,这翰林无首,恐是不妥,不知圣上可有合适人选暂代大学士一职?” 朝中的大臣们都望向夜帝。 夜帝摸着下巴,这下来一人,当然要一人补上去。 “不妨从翰林现有三品学士中择取。”夜帝摸着下巴说道。 “是,圣上,不知圣上可有提议人选。”吏部侍郎说道。 夜帝眉头一皱,他若是知晓现有翰林学士的底细,早就说了,他若是想要派可用之人,说出名姓,又恐防这些如狼似虎的老臣们暗查底细…… 卿夜阙目光落在太傅萧时身上,谢赟不再,便是将一切“疑难杂症”交与萧时此人…… “萧太傅。”夜帝唤了一声。 “臣在。”萧时从容冷静地走上前去。 “萧大夫有何提议?”卿夜阙摸着下巴说道。 萧时做沉思状,细想了下,道:“臣觉得从翰林现有二品学士中选自是最好,只是……” “只是什么?”卿夜阙坐正了身子问道。 “臣觉得不妨由翰林中人自己做主来选……” “哦,太傅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自己做主选官? 夜帝眯起眼睛听着倒是不错。 “臣觉得,翰林院庶吉士至学士以下的官员都可以参与选举……每人写下自己心中所选的学士的名字……”太傅解释道。 “这倒是不错,只不过……”安雨翎把玩着手中的拂尘笑道,“若是依据太傅此法,臣觉得不妨即日开选,若是时日过了,那些威逼利诱的行径都出来了……” 安雨翎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前头的太傅还有太子、璃王和几个一品老臣都有听到。 不可否认安雨翎说得有理,若是消息放出去,这为了当上大学士都互相讨好,威逼利诱着要别人选他,这事可以想到…… “既然如此这事就交与雨翎和太傅主持,传令下去,所有翰林院庶吉士(包括庶吉士)以上者,午时三刻正中门集合。” “是。”安雨翎低头道。 · 午时散朝,午时二刻的时候,匆匆茫茫扒完饭的寡月就到了正中门,同十来个翰林三品学士站在一处。 随后司礼监总管事安雨翎随着太傅萧时走来,身后跟着一大排的宫人女官。 那些应召入宫的翰林五品以下的人都来了,有些庶吉士是第一次进皇宫,虽说还不知道到底是何事,但都恭恭敬敬地站整齐。 “禀德十四年翰林院掌院学士大选……”安雨翎念完手中的圣诏,妖娆的目一瞥众人。 这一念完,就有人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安雨翎妖娆的目一扫众人,带着笑意冷声道:“都懂了?懂了就写下你们心中的人选,不要交头接耳!” 安雨翎如此一说众人都怯生生地低下头去,再不敢进行一个眼神交流…… 宫人上前呈上笔墨纸。 安雨翎督促了一声后,就要宫人们收纸。 有些没想好的,看着别人都交卷了,也赶紧写了。 其实翰林院十来个学士的名姓,并不是每一个都记得那么清楚…… 一面屏风样的东西搬上前来,一个女官执笔站在屏风前,那十多个翰林学士的名字已经写在了屏风上。 “靳南衣。”一个宫人拿起第一张纸条念到。 女官在靳南衣的名字下划上一笔。 “靳南衣……” “苏秋白。” “靳南衣……” “赵全。” “靳南衣……” “靳……” “……” 靳南衣竟然高达一百八十八票,比仅次于他的人多了一半的数目! 连统计的宫人都不敢相信悬殊如此之大!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刚才也没有交头接耳啊?他们写下名字的时候,所有的宫人都认真盯着,不准他们有眼神的交流…… 只是这样的结果,弄得比预谋更像预谋…… 太傅萧时瞅着这结果也是颇为意外啊。 寡月低着头,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众望所归”…… 所为的谣言,洞悉全局,他从叶良娣小产乃太子妃的谣言,到夜风来信要他上任,还有九儿的怂恿…… 寡月顿时感觉自己被顾九给阴了…… 这谣言也定是九儿弄出来得无疑…… 没想到这两人给他布了这么大的局…… 说实在的寡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选他。 其实有一部份人不过是那几个翰林学士里头就只知道靳南衣,这名字不写又怕降罪,便把靳南衣写上去了。 但是大部分一心想选他的人,都是因为与靳南衣这个人有过接触。 “这么多人选靳南衣,咱家倒是想知道理由呢。”安雨翎妖冶一笑,一扫众人道。 这时有人抢着道:“靳学士为人谦和友好,对我们从来不摆架子,这样的人做掌院大人,我们有什么不满的?” “靳学士每次都是最早去的,集部的编纂本自他升官以后就不是他的事了,可是他平时一有时间便去藏经阁忙着编纂,他为人谦和,做事极其认真,我想他为掌院大学士,一定能让翰林院发展得更好的!” “……” 这时候众人都议论起来。 确实,同身居高位的人比较起来,靳南衣也的确做得够好了。 他不因身份地位而待人,他待人谦和有礼,也许有些人觉得他不易亲近,可是接触过后,才会愕然发现,他不只是一个冷漠的存在,他需要你真诚的接触…… 时日一长,你会愕然发现,有时候看着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满头苦干,就能感受到,他对生命的热忱…… 人格的魅力,是在相处之间,慢慢地感受到的。 寡月从来没有感受到一种名为“尊敬”的东西的存在,此刻这东西却包围着他…… 感动不是没有的。 低垂下头的一瞬,氤氲了眉眼…… 有些东西,仿若前半生希冀过,不得…… 而之后的时日里,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关注到他,以崇敬钦慕的眼神…… 他本以为他曾是路边的草,看到了人人都想踩上两脚。 直至遇见了顾九,他才成了天上的月…… 尊崇来得太猛烈,让他一瞬间有些适应不过来。 当一名公公站到他面前,给他宣读了结果后,他被那公公拉着走到太傅面前才回过神来…… “靳南衣,众人选你为掌院学士,你可愿接受?”太傅萧时和蔼地笑问着他。 许久……寡月才点点头…… 这是顾九的期许,也是夜风的期许,更是他曾经对自己的期许。 少年时候的梦想啊…… 完成得并不轻易。 可是摇身一变,成了大雍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翰林掌院学士,俗称大学士…… 太傅将靳南衣的名字写下,立马回乾元殿请旨。 翰林院的人被宫人们领着出了宫,临走的时候,於思贤上前来恭喜了几句。 以后靳南衣就是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了,以后进宫也是十分方便的,这可等于皇帝的“私人秘书”,什么奏折,什么圣旨,都可以经掌院学士的手…… 太傅萧时随着安雨翎去了乾元殿,将奏折呈给了夜帝。 夜帝看了奏折上的名字,眉头皱了一下,沉默了一瞬,又听得太傅说这靳南衣超过了第二名半数多的票…… 许久,夜帝才点点头道了声:“嗯……” 安雨翎将明黄的空白圣旨递上来后,夜帝才开始动笔。 毕竟是任命朝中二品重臣,这手续也颇为繁多。 不过这靳南衣,三天两头的就请病假,递承辞的…… 夜帝摸着下巴,想道,这样也不错,这样也好与他方便,只是这靳南衣还不明是哪一边的势力。 夜帝写完圣旨递给太傅道:“那劳烦太傅拿去宣了吧。” “是,圣上。”萧时接过圣旨,凝了一眼夜帝后,行了礼朝乾元殿外走去。 寡月等令等候在正中门,见太傅手拿着圣旨朝他走来,便知这事是有着落了。 “恭喜靳大人了。”萧时谦和道。 寡月拱手回礼。 “那靳大人接旨吧。”萧时和蔼一笑。 闻言,寡月撩起衣袍跪地。 靳南衣成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消息很快在长安城内传开了。 可是大雍最年轻的翰林掌院学士啊! 这一来,靳公府上贺礼的人络绎不绝…… 几家欢乐几家愁,这边墙倒众人推,唯恐避之不及;这边一人高深升时候,众人攀附。 寡月却不在乎这个,回到家里,将圣旨一抛,交与小易,小易看到那明黄的颜色心一震,接过来一瞧,手猛抖了一下…… 天呐,这可是要当佛一样供着的东西! 小易紧张得要死,可他主子却好,是一身常服一换,斗笠一戴,跑去找他的小女人算账去了…… ------题外话------ 寡月你是邀功、还是算账?咳咳…… 文中诗词出处:一首杨万里、一首温庭筠、一首张生。二卿头疼今天作诗无力…… 求大家支持,明天来写一段心里话……   ☆、第七十八章 我的阿九 没有想到,九儿会同夜风布此局。那谣言是由九儿散播出去的,而且料到叶良娣会因此生事,而夜风也算准了时机来信让他上任。 戴着斗笠走在大街上的寡月,将头压低,如今由他一个人上街小易和卫箕他们也能放心了。 身体壮实之后,他已经许久不曾因过劳过累而咳喘了。 走在大街上,寡月听到很多关于他的传言。 有说他运气好的,刚好赶上了叶如筠遭难…… 也有说这叶家不走运的。 寡月摇摇头,他不在乎这些,位高权重,却也不得不小心将来的路…… 这样的位置任何人都有可能将你拉下去,越是站在高处,越是显眼,越是有人觊觎。 腊月近了,来白马寺的香客络绎不绝,寡月穿过白马寺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朝着隐月阁走去。 方至隐月阁,就瞧见隐月阁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寡月心里一奇,往日来也不见这么多人的。 仔细一听,原来是郑子衿回来了…… 寡月也想到这郑子衿消失了不知多久了,怎么知道回来了?回来也好。 寡月从人群中挤进去,这些人都是来给郑子衿送礼的,这礼品盒子都把寡月磕得疼得慌…… 从人群中出来,寡月两手护着自己的斗笠,等进了隐月阁内,他大喘几口粗气…… 真没想到郑子衿这么大的名声…… 寡月往管事阁走,被不认识他的小厮拦下,他红着脸,也不知怎么解释,眉头微蹙,淡声道:“紫砂管事人呢?” “紫砂管事忙事情去了。”那小厮想看清他斗笠下的脸,寡月却偏过头去。 “那我去紫藤居等一会儿,他来了你要他来见我。”寡月说着往紫藤居走去。 那小厮一听,急忙跟在后头,连唤:“公子。” 寡月行得太快,四周又太吵杂,哪里知道这小厮唤着谁“公子”。 小厮想同他说紫藤居里刚来了客人。 寡月步履轻盈又快速,立马赶至紫藤居前。 正当他推开紫藤居的大门的时候,听到里头有女子嬉戏的声音……可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手已将紫藤居的大门给推开了…… 无数道目光汇集在他的身上,而他目光跃过屏风,紧盯着的是紫藤居高堂正坐之上的那个男子…… 他感受到那道冷凌的目光也同样跃过屏风朝他直射而来…… 等寡月认出那人是谁,想转身离去的时候,那人已从众美人中闪身而来。 “站住。” 声音清冷,而又漠然。 洛浮生宽大的手握住寡月的肩膀,手下的感觉让他一惊。 寡月缓缓回头,目光正与洛浮生相对,这样的平视,二人都看清了彼此也认出了彼此。 “靳南衣……”这一声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恨。 他没有忘记,这个少年弄丢了阿九,还让阿九死得那么凄惨! “你在这里做什么?”洛浮生抓着寡月肩膀上的衣袍说道。 寡月眸光一黯,低垂下头去,这时候紫藤居内得美人和紫藤居外听到动静的人都望向他二人。 “原来是靳大学士啊……”这时候紫藤居内的歌女舞女都开始议论起来。 “是啊,没想到是靳大人,这不才升官就出现了……” 显然在暗阁里的顾九在听到洛浮生唤出“靳南衣”的名字时候,就已受惊不小。 “紫砂。”顾九唤道,“去将靳大人领到北苑梅庄去。” 紫砂愣了下,赶紧出了房门。 没料到那主子这个时候会来找啊,刚好又撞上了那洛少将军…… 这九爷是不得出面了,那他得快些呢,听着那洛少将军的口气,就是对靳主子有意见的啊…… 这头,寡月对洛浮生揪着他衣袍的无礼举动很是反感……冷目一扫洛浮生搁在他肩上的手,眉头猛地一拧,浅声道了一句:“放开。” 洛浮生迟疑了一瞬,似在确定自己又没有听错,正想反驳他,一段有些久远的记忆入脑,那个时候这少年的一掌让他在榻上养了三日的伤…… 在那以前有什么伤寒会让他在床榻上躺上三日的? “少爷……”这时候游杏也上前来劝解,这少爷都要成亲的人了,这样的场合对这刚升为翰林掌院学士的靳大人不敬,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似乎察觉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洛浮生缓缓放开了手中人。 寡月窄长的凤目一扫银袍男子,将衣袍已拢,斗笠扶正后正要离开…… 方走了几步,却听到洛浮生在后头低吼一声:“靳南衣你这种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这一句,让寡月步下一滞,似乎是余光似有若无的回看了那人一眼,又冷漠疏离地转身……正巧瞧见匆匆忙忙而至的紫砂…… 游杏紧张地上前去拦自家少爷,若是他不拦下,是不是下一刻少爷就要冲上去将靳公子胖揍一顿? “少爷,您别说了……”游杏愁眉苦脸的劝说道,“少爷您快进去吧,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游杏将自家少爷边拉边拽。 洛浮生愣了一下,什么叫事情不是他想得那样? 靳南衣害死了阿九,他要让人都看看这个男子的真面目是多么可憎! “少爷,您回府我就告诉你……”游杏苦口婆心、连哄带骗的劝解。 将一袋银子交给一旁的隐月阁小厮,游杏朝那人作了揖,就拽着自家气冲冲的少爷往外头走。 又怎料一大群上门拜访郑子衿的人堵在门口,量游杏这脾气好的都给惹毛了,大吼一声:“让开!” 这时候隐月阁的小厮忙上前来赔不是,还督促那群人让出道来,送这两人离开。 游杏将自家少爷拽上了马车,还没擦把汗就被少爷握住了手腕。 洛浮生凤目深邃,冷冷地问道:“怎么回事?” 游杏这才解释道:“少爷,你回江南去接老爷那段时间这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这不我随老爷先回来的当然知道,谁叫你在洛阳逗留到今晨才到——” “说重点……”冷凌英俊的男子低沉道…… 游杏再擦了一把汗,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游杏这笨嘴的组织一下语言……” 游杏默默捉急,却见眼前银色身影一动正要下车。 在洛浮生看来游杏说不清楚,他不如用拳头去问候“靳南衣”…… “哎!少爷,我知道该怎么说了。”游杏忙抓住自家少爷,不让他下车,这一下车又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 “少爷就是你刚回江南那段时间,靳公子和他的未婚妻子出现在长安城最大的客栈春香苑里……两人还参加了春香苑举办的诗会,那靳公子的妻子还大战萧侍郎得了个头名!过了一段时间,靳公那里请了旨,还得了圣上赐婚!” 游杏觉得这是自己讲得最清楚的一次了,可是少爷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游杏凝着少爷压得越来越低的脸,莫名得升起一股紧张感。 可他的少爷却用,同刚才对待美人们一样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道:“那他未婚妻是谁?……” 洛浮生方才愤怒的心情稍纵,他想若是靳南衣连心也背叛了阿九,与如今也要娶妻的他有何区别…… 男儿薄幸也终究是薄幸,他与靳南衣都是一路人…… 阿九…… 游杏被少爷逼迫着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华胥楼主的妹妹……” 游杏说着挠挠头的一瞬,凝着少爷逐渐变化的脸上,同恍然一般,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他说了什么?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那个女人? 那个少爷一直说是阿九小姐的女人…… 她那些日子也是有时常出入华胥楼的…… 少爷…… 游杏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将少爷从隐月阁中拉出来不让他情绪失常,可是现在…… 果然洛浮生剑眉深凝,银袖中的手猛然握紧,一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直往隐月阁而去。 “都让开!” 他一声低吼,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们不寒而栗的自行让开。 银色的衣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风一般的速度进了阁内。 惹得一些高官家的小厮侧目,虽惧怕于他一时的威仪,可是凝着他的背影那些人都大胆地嘀咕起来。 “当他是谁啊?” “就是,发那么大脾气给谁看啊?” “是江南洛营的独生子。” “也难怪,高祖时期的将军也就剩他洛家一户了,难怪这么嚣张!” “又不是一个有功勋的得意什么!那功勋也是他祖宗老子的功勋!” “听说下个月有喜事,可能人逢喜事气焰高吧,罢了,都别说了。” “……” 听着这你一言我一语,游杏灰头土脸的钻空子钻进阁内,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事了,可他不能看着少爷这样闹下去啊……他也不敢命车夫回去叫老爷来,只好认命的自己去陪少爷。 都是他蠢,他怎么没有想到呢?这下可如何是好! 可是那华胥楼主的妹妹,怎么会是阿九小姐呢? 洛浮生似风一般的冲到隐月阁的柜台处。 “靳南衣在哪里,我要见他!”洛浮生红着眼对紫砂嘶吼道。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见那个靳南衣! 这个样子的洛浮生,任谁都会被吓到,紫砂也被吓得不轻,洛少将军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洛浮生上前揪住紫砂的衣领道:“告诉我靳南衣在哪里不然拆了你的阁楼!” 紫砂唬了一跳,凝着洛浮生通红的双眼,即便是要他镇定下来也要给他时间缓和一下…… “洛少将军,找靳大人何事?” 这时候一身紫黑色衣袍的郑子衿从一旁走来。 本是被洛浮生吓到的送礼人和客人,见子衿公子出来都怯生生地上前微笑行礼。 “洛少将军……还不打算放下我的管事吗?”郑子衿眉头一挑,妖冶一笑道。 众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洛浮生双耳微凛,眉头一沉,将手中的紫砂缓缓放开…… 顾九本是要等寡月进了北苑梅庄再过去的,可才下楼,便听见走了的洛浮生又折回来的消息,正当她踌躇的时候,郑子衿优雅的摇着扇子走了出来…… 他不是说打死他都不出去“见客”的吗?怎地就大摇大摆走出去了? 躲在管事房门后的顾九如是想到。 郑子衿摇晃着手中的扇子上前道:“洛少将军,有话可以好好说,你要见靳南衣不是不让你见,只是你确定要这个样子去见?靳南衣是我们隐月阁的客人,你也是我们隐月阁的常客,这要是闹起事来,对谁都不好,是不是?” 游杏上去扶自家少爷,忙道:“少爷,子衿公子说得有理……您……不能把事情闹大了啊……” 洛浮生眉目松动了不少,等缓和下来,他听到郑子衿说:“若是洛少将军情绪好些了,便跟我来吧。” 郑子衿朝隐月阁北苑梅庄走去,紫砂将那些跟着子衿公子的人都拦下。 洛浮生想都没想跟着郑子衿而去。 他心中汹涌的怒潮并未退下,他有太多无法言喻的怒火得不到宣泄!…… 北苑梅庄外,郑子衿示意守候在门外的小厮做退,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在前头的是郑子衿,紧接着是洛浮生。 “嘭”的一声被合上,连游杏都被关到了外头。 紫砂命人来将这些想要围观的客人打发掉。 “今日子衿公子不会再见客了,大家都可以去柜台领取新酒,便请回吧……”紫砂恭敬地送走那些难打发的客人。 心里又一面紧张着这屋内是何动静,靳主子究竟哪里得罪了那洛少将军……希望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看着郑子衿带着洛浮生进了北苑梅庄,顾九便回了自己的房,将暗阁打开,聆听房内动静。 寒梅傲雪屏风之后,寡月本是等着顾九的…… 可是他的九儿没等来,却等来了这两人…… 怎么又是洛浮生?他还没有走吗? 寡月的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在这长安他最讨厌的便是孤苏郁,虽然这洛浮生比孤苏郁在他心里稍稍强了一丁点…… 看到郑子衿的笑脸,寡月心里好受了些儿。 可是才好受了没多时,那洛浮生便红着眼冷着脸,凶巴巴的上前,又要揪他的衣领…… 还好郑子衿拦得快,一柄纸扇拦在他二人中间。 “我说……有话好好说……”郑子衿道。 话音刚落人就被洛浮生扇到一边去了…… “靳南衣你竟敢骗我!阿九没有死你竟敢骗我!” 闻此寡月眉一蹙,凤目一黯。他都知道了? 见他不做声,洛浮生更上前一步,将伸手,这次却被寡月轻巧地避开了。 “我如何骗你?” 寡月一弹衣袍上的灰尘,说了今天同洛浮生的第二句话。 洛浮生薄唇紧咬,这少年表面温儒,气质清雅,实则心黑残忍……阿九如何被这种人给欺骗了! 他在利用她,他在利用他的阿九! 阿九到底知不知道这靳南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 靳南衣心有多黑且不说,便从这短短数月,连他这么一个心思简单的人都看出了靳南衣心比天高! 靳南衣一定是看重了阿九如今坐拥的财富,还有阿九背后华胥楼主的势力,他就知道,他都知道! “去岁你联合集贤堂的人一起框我,做出阿九去世的假象?是不是?”洛浮生红着眼凝着寡月说道。 少年眉目一动,唇角一扬,言简意赅的说道:“你想多了。” “你!”(洛浮生) “不得动手!”郑子衿不怕死地上前挡在二人中间。 不动就不动,洛浮生咬牙。只是这人竟敢布这么大的局框他!真该死! “我要见阿九!” “不行!”寡月毫不犹豫的说道。九儿是他的妻子,岂是他说见就能见的。 “靳南衣,你将她藏匿了两年,你这样做公平吗?”洛浮生低吼道。 “是你异想天开。”寡月也不看他,冷声说道。 “你!……”洛浮生气得发抖,一想到这人欺骗他,他就堵心,想到阿九他心里更不好了…… “洛浮生你一个将娶妻之人,不必过问我妻子的事!” 素衣少年冷声道,胸前起伏,显然也被气得不清。 这人就因他占据着少年时候与九儿相识的位置,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到这里指着他问九儿的事情吗? 他哪里成骗过他?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认为! 洛浮生也是一时冲昏了头脑,如今回想起来,阿九确实是不见过一段时间,也有可能那尸体是假的,只不过被他主观的认为了,而且站在靳南衣的角度,确实没有告知他的必要…… 可是他好想见阿九…… 当听到靳南衣的未婚妻乃华胥楼主妹妹的时候…… 那一瞬,虽然有悲愤,有被人欺骗的不满与恨意……但是也有一丝窃喜,窃喜阿九还活着…… 可是……阿九还活着,而他呢……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让能她驻足停留的洛浮生了…… 时间将温情沉淀,却将他磨砺得千疮百孔。 好残忍…… 他说靳南衣配不上阿九,那么他呢…… 他又何尝不是一样。 他配不上阿九了,可是他想阿九幸福啊,那个他辜负过一片春心的女子,他想她幸福啊…… 可是,这两年,他在她的辞世中浑浑噩噩中度日,而她呢,她知道他在长安,却从未来找他……便是真的不爱了吧…… 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她心里一定认为,即便是心比天高,手段阴险,心黑残忍的靳南衣也比他好千万倍吧。 阿九,你若喜欢权倾天下,风华无边的男子,我也可以…… 可是她为什么连目光也不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这一刻,在与时间的较量中,他非英雄,却颇有垓下之感…… 杏花纷飞中,那个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的女子已成为了过往。 那个,用生命来爱着他,恨着他的女子……已沉淀在了泛黄的记忆里。 她是该恨他的,她少年时候仅认识的只有他…… 顾家被抄,迫入桃阁,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给她,那些年他的温情,他的真心都刚给了姚玮瑢啊…… 也许是一时的想起,他才记起阿九这么一个人,那年那月,到长安的时候,去桃阁他才想起要一打听她的消息…… 那一晃,也是顾家被抄许久之后…… 他不记得她的大致容貌了,在桃阁里头也没有如愿寻到她…… 若是,那时候他真心寻她,兴许能寻到,若是那时寻到,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摇摇头,怒火已从凤目中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悲伤情绪…… 他凝着寡月的背影,薄唇动了动,沙哑道:“我要见阿九……” 声音之中能听到浓重的无奈与细小的哀求…… 寡月虽说是因洛浮生这种语气上的“低头”有些怔忡,却依旧冷漠道:“不行。” 在江南的时候顾九就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想让顾九因洛浮生的事情感到为难,便私自为顾九做决定。 听到这一句,暗阁里头本来已迈开步子的顾九,默然驻足。 她沉思许久,是想一见洛浮生的。 寡月不想她见洛浮生,这个时候下去,会让他伤心的…… 可是将才洛浮生那一句话,顾九因着占据着原来阿九的身子也有些“同情心泛滥”了…… 顾九抚额,其实也不是,她只是想了一下,真的应该同洛浮生好好谈一谈…… 或许,说不定,洛浮生也已经想清楚了…… 顾九犹豫再三,竟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 北苑梅庄内,巨大的灯盏下,银袍男子紧咬着薄唇,他凤目深凝着那素色衣袍的少年。 的确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让他不见阿九。 经年别,再相逢,他正值婚嫁之中,而她也已是别人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 可是,他便是固执的让人觉得可笑啊。 他不甘心,他想见阿九…… “咳咳咳……”在这样尴尬地对视中,郑子衿摇着纸扇轻咳了两声,走上前去,“洛少将军……我不知道你和九姑娘也就是靳大人的未婚妻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我想说的是,大人也在婚娶之中了,九姑娘也已是靳……大人的未婚妻子了,再多的话,过去的事也只是追忆了,于事无补啊……” “还有,咳咳……靳大人和九姑娘过得真的很好……相信洛少将军日后也能幸福美满的……” 笑话,在江南的时候,他也是和杨水心有交情的,虽不知道这几人的关系这么复杂,但是九爷是靳南衣的,那他自然也得帮杨水心说说话了。 “洛……” 寒梅屏风处,女子轻唤一声,也许是因为目光与阴寡月的一瞬交锋,终究是没有唤出口。 “阿九……”银衣男子难掩眉目之中的欣喜,喑哑的唤道。 顾九美目一沉,眸中顿现一股哀伤情愫,因为洛浮生,也因为阴寡月…… 她美目一转猛地望向一旁的白衣少年。 对不起…… 她还是来了…… 反观寡月,并没有失神讶异多久,他缓缓地扬起唇角,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扯出这个笑容来…… 他待九儿如白鸽,虽然会心痛,他不会阻止她的飞翔…… 更何况,他信她。 若是顾九还爱着洛浮生,在长安不会不去寻他。 况且,他对自己有信心。 也对他的九儿有信心…… 他不许洛浮生见她,只是不想他去打扰他的九儿…… “九儿……”他缓缓地上前,伸出修长的手在将将抚上她的面颊的时候,猛地收住,释然一笑后,柔声再道,“九儿,我出去会儿吧……” 他很体贴的想将这里的空间留给他二人,即便是心中做了很大的取舍与挣扎。 他唇上宠溺的笑不减,手却缓缓垂下,温热的气息也要离顾九而去…… “不要。” 可是下一刻,那女子却猛地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留下。 这个时候,倒是唤作郑子衿一瘪嘴,识相的离开。 大门被带上,郑子衿尤担心屋内的人闹出什么事情来,下令他守在门外,谁都不得靠近…… 洛浮生已是很多年未见女装的顾九了,从她出现的那刻起,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可是她的眼里哪里又有他呢…… 疼痛,在心底蔓延。 物是人非事事休。 终究是他,执迷不悟了吗? 他只属于阿九的少年时代,或许如今连记忆也称不上了…… 那他,究竟在执着什么? 两年来,他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眼前,而他却不知道他苦心执着的相见是为了什么…… 她用她唇角的微笑告诉他,她很幸福。 能给她幸福的,只有靳南衣…… 是啊,纵使靳南衣满腹算计,也终究比对她弃之不理,不闻不问的洛浮生要好! 银衣人,低垂了高傲的下颌。 前些日子,在江南的时候,父亲言:他着一生太过心软,又太过重情,不适合为将,便请求日后托杨国公的关系进三省六部试试…… 重情的最后。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余光落在顾九和寡月紧握的手上。 心,依旧被蛰痛了一瞬。 没有人开口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彼此注视着,沉默着。 许久之后,洛浮生才抬起头,同顾九扯出一个上扬的唇角,柔声道:“阿九……你没事真好……”还有,我好想你…… 顾九神情松动了些,鼻尖微发酸,一股已分不清是谁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她身子一颤间,被紧握着她的手的少年捕捉到了。 不想引起更大的误会,顾九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感受,凝着洛浮生道:“听说你腊月婚期,我祝福你。” 银衣男子方才一瞬明亮的双眸黯淡下来。 他不要她的祝福……也许,他还会幸福,可是他不要她的祝福…… 想着他凝视着顾九的双目微红,有氤氲的水汽浮上来。 为什么,再相见,他变得不善言辞了,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 他的爱,他的深情,都在她二人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到头来,配不上的人是他…… 到头来,什么都不是的人是他…… 心头的酸涩之感更浓,他心头起伏着,有一种名为悲伤的东西,在胸膛之中叫嚣着,呼之欲出…… 阿九,真的要与我做陌路人了吗? 任时光匆匆,两年都未曾带走他脑海里她的影子,遗忘一个活生生的人还需要多少年呢? 为什么,他再也不是那个恣意风流的……洛浮生了…… “你……”他想开口问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如何,却又觉得就连提问都有些多余了。 “我是去年这个时候见到南衣的。”顾九缓缓地松开寡月的手,深凝着洛浮生坚毅道。 她间接为寡月做解答,他没有骗他,那个时候他确实不知道她的下落。 洛浮生眉头一皱后紧张地上前一步问道:“那你三月之后去了哪里?” “之后……确实经历了一些事儿,不过不劳少将军费心了,南衣找到了我。”顾九很坦然的说道。 听顾九如是说,洛浮生剑眉微蹙,眸色沉郁。他的确没有知晓她过往的权利,不过他会知道的。 “洛将军,南衣他……没有欺骗你,他不知道我还活着……” 顾九感受到那只温润的手猛地将她的手握紧。 寡月想告诉她,不是不知道她还活着,她落崖前他都确定她还活着,所以那时他就下定决心,无论顾九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要她…… 洛浮生没有料到顾九还会同他解释这个,至少,在她心里,他还是一个可以让她解释的人…… 至少比之过路人,他还有些存在的意义,至少在她的生命里,她还愿意同他简短解释。 这欣慰来得太猛,让他有些难以自持。 什么时候,他的心情都因这个人而波动起伏了…… 他舍弃不了,对她的在乎…… 即便到现在他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顾九打心里希望洛浮生能好好过日子,他们之间已没有联系了,没有了……阿九死了,有的只是不属于她,却存在在着具身体里的记忆罢了…… 人生何其短,却也感谢他,丰富了阿九的年少。萌动了春心,也许是错误的开始,那首词又是一切孽缘的祸首…… 就让爱与恨,一起泯灭了吧。 青梅竹马,有尽时。 “少将军……予阡想,过往的顾家还有那个桃阁之中的阿九都已经死了,便请将军忘了吧……” 忘了,来世去寻你的阿九吧,她等得你太苦,便来世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银衣人唇边的笑僵在了脸上,许久,他才缓缓道:“活生生的存在……如何能遗忘……”就像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怎能让我去忘记…… 你还是你,只不过,不再是,转身消失在扬州城杏花飞雨里的阿九了…… 那悬在空中的手,在一瞬间捏握成拳,银色的衣袖一动,他唇角扬起一抹妖冶的笑。 杏花骨,笼烟色,傲东风,梦浮生。 “我知道了……”男子薄唇轻咬,明眸之中有坚毅的色彩。 对不起,阿九,我不会再成为你的负担的…… 既然当初是他决绝的抛弃了她,那么,这个时候,他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以什么样的姿态求她回头? 阿九,我给你幸福,看着你幸福……当然,我也要幸福得给你看…… “靳南衣,好好照顾,我的……阿九……” 他潇洒的转身,声音却没有他的姿态洒脱。 那淡淡地喑哑,在他转身的那刻,激起女子身体的本能…… 清泪,滑落面颊。 同千年般久远的情绪,那一刻,将顾九的心淹没了。 洛浮生…… 顾九已分不清这泪是阿九为洛浮生而落,还是她为阿九和洛浮生而落。 为什么他要这样重情又绝情…… 若是他擦亮双眼,在年少时候回头多看一眼,那消失在杏花雨下的身影,若是他能识破姚玮瑢没有伎俩的阴谋诡计,再或者若是他能在那趟长安之行,带回桃阁的阿九,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没有阿九的伤心辞世,没有这突如其来的穿越…… 她又何尝不希望阿九和洛浮生幸福快乐…… 可在内心深处,某一个角落里,她却又自私的感谢着阿九,感谢着洛浮生…… 如泉水般涌出的泪水,从顾九的手掌中冒出。 她无颜面对此刻的寡月。 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心疼洛浮生多一点,还是悲伤阿九与洛浮生的深情不寿多一点…… 此刻因洛浮生的离去,被拉开的大门仿若摇摇欲坠。 同时摇摇欲坠的还有阴寡月的心…… “九儿……” 他显得比顾九更加束手无策。 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抚上顾九的脸。 ——碰了一手温热的泪…… 这滚烫的泪珠将他的心,烫得生疼,同时鞭笞着他濒临崩溃的情绪…… 门口站着的郑子衿一眼望过去,心一紧,想上前去,犹豫了一会儿,却又深叹一口气,上前去将北苑梅庄的大门给拉上。 “九儿……别哭了……” 他柔声安慰着,红着眼,同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心都慌了,这个样子的顾九脆弱的一碰就碎。 而他的心也跟着一碰就碎…… 他是要陪她走完一生的人,如何会不懂得安慰她…… 若是其他男子,在女孩子伤心的时候,一定会第一时间逗笑她们…… 可是,他似乎不怎么会…… 即便是不会,可他极力的想要此刻的顾九开心起来。 他微红着眼,氤氲的眼帘让他看不真切顾九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 “九儿……”寡月眉眼一动,道:“我第一次去学堂的时候,也很伤心,那时候别的孩子都有娘亲或者长姐来接,而那时殷叔只送我去,却因为要锻炼我不去接我……” 寡月讲了一串,顾九的哭泣停止了…… 倒不是因他讲得有多好笑,而是这样的阴寡月让顾九觉得稀奇…… 即便是沉浸在伤感之中的这刻,她也能被他认真的语气,卖力的讲述,吸引过来。 见顾九停止哭泣,寡月心头一动,更卖力的讲下去,他试着粗着嗓子抬高声音道:“所以那时候我就跟在那些小孩的后头,让书院里头的人以为,前面那个妇人或者姐姐是我的娘亲和长姐……呵呵……” 一点也不好笑,顾九心里想到。 倒是把她的小心脏弄得更酸了些…… “还有……九儿你知道吗,我穿红袄子的样子,可能……”寡月挠挠头,“可能不比慕七差哦……” “噗……”顾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顾九笑了,寡月眼泪都快出来了,别提有多大成就感了,他第一次哄女孩子哄笑了,以前顾九有哭的时候,他都束手无策…… “真的,不骗你,小时候,我穿红袄子的时候,殷叔说都认不出是男孩还是女骇,你瞧我其实皮肤很白的……” “噗……” 哪里有男孩子承认自己像女孩子的…… 顾九完全没忍住大笑出声。 他不光皮肤白,而且睫毛还很长,手脚都生得比女人还美…… 说真的,他穿红衣…… 顾九仔细的回想那时候,禀德十年,那场婚礼的时候。 那个时候,那一身绯色的少年,在昏黄的灯影之中,虽然记忆里已快记不清了。也许是因为那时光线太暗,她没有瞧清,可是她还是记下了那一时的惊鸿一瞥…… 遗憾的是,没有将他牢牢地定格在记忆之中。 果然要记得的东西如此之多,相逢时候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之中,只是那音容相貌却渐渐模糊了,人生中的感动那么少又那么多,她却不愿将属于阴寡月的那一份,丢失一分一毫…… 阿九,过去了吧…… 顾九脸上的泪水干了,她低垂着头,盯着地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寡月见她情绪缓和了,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属于他的那份伤感涌上心头。 顾九,对洛浮生未必无心。 只是,走过岁月,淌过流年,她最终的选择是他。 然而,他的伤感没有持续多久,只觉得胸前一痛,女子冲进他的怀抱之中。 她紧紧地搂着他,似要将他揉进骨子里去…… ------题外话------ 章节名不好起……   ☆、第七十九章 卿夜阑 她于他怀中颤抖着,纤长的手指无措的于他身上寻觅,想抓住他身上一丝温暖的东西。 寡月的手猛地握住顾九踌躇寻觅的手。 他手心的温度将顾九冰凉的心填满,很温暖。 “九儿……我如愿成了翰林大学士,你不高兴吗?”他笑着道,在她耳边吐气若兰。 顾九收过神来,将凌乱的发丝理顺了些儿,又抹了抹脸,才笑着道:“我一大早上就听到了。” 寡月见她能笑着同他答话,就证明她情绪已经好了许多,他伸手将她的头发弄好,又拿出帕子给她擦脸。 “九儿小美人,不要再哭了好吗?”他温柔地给他擦拭,更温柔的诱哄着。 顾九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他啊,更像是一位长者,不像是少年…… “九儿,要我说说,一定是夜风去找你了,然后他要你去查查叶如筠的事情,还要你将谣言散播出去……可是以夜风那寡言的性子应该没有对九儿提点多少,那么……这场布局还是九儿参与的较多……所以……” 他清澈的凤目凝视着顾九,顾九也睁大水灵灵的眼睛凝望着他。 “所以,阴我的还是九儿。” 顾九哪里晓得他会这般说,又好气又好笑。 猛地寡月将顾九给搂紧了,沉声道:“九儿……真的要这样吗?” 他的意思是,荣耀、辉煌、都要踩着别人的尸骨一跃而上吗?这样真的好吗? 顾九哪里不知他的意思,当下震在他的怀抱之中。 她心知寡月的冷漠,却不代表他的心不是善良的。 的确谣言的制造者是她,当她洞悉全局,就知晓只能借太子妃之手将叶氏拉下马。 晋侯郎家有一万个理由治罪叶如筠,她初时担心的不是叶如筠能否入狱,而是太子妃会不会恼羞成怒?她终究是高估了郎凌霄…… 顾九同寡月想的不同,她摇摇头浅声道:“叶氏此女,衰亡是迟早的事,等他日位高,她摔的更痛。” 顾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寡月面前表现得太残忍了…… 也许在长安呆久了,她也戴上了面具…… 本以为她的这番话会将寡月给吓到,没有想到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顾九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的心里无疑是震撼的,自少,顾九能认清形势,不会心慈手软,这样的顾九,即使他不幸先走一步……或许也能放下心来…… 善良的九儿,不可能在权利的漩涡之中沉浮,他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世上孤独。 方才那一声叹息,不是他的心怀瓷杯,不过是有心……一试。 顾九显然不会猜到寡月方才的有心试探,她心里正疑惑着,却听寡月说道:“翰林掌院大学士为朝中二品重臣,以后我会同夜帝一起草拟一些机密……” 顾九隐隐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也不全懂。 她一直以为寡月他的目标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可是就算是那个位置真的能让阴氏沉冤昭雪吗? 如今的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连顾九都懂,这样的势力之下,阴氏,那尘封快二十年的旧案如何能翻? 除非阴寡月当皇上…… 顾九脑海里凭空冒出这个想法,将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阴寡月当皇上吗?顾九翻白眼想估计得等下辈子了…… 数一数,从阴寡月中状元到升至朝中二品,他用了十九年…… “九儿……我们回家吧,回家了我有些话要告诉你。”寡月瞅着顾九时白时黑的小脸,眉头一沉说道。 顾九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总之是不能到这里说的吧…… “嗯。”顾九点点头,有些走神。 她还在想以前看过的小说里头那些穿越女助自己的夫君登上帝位后,又如何和后宫中的女人进行周旋…… 若是真的要发生在她身上……光是想着就是头痛无比。 寡月牵着顾九的手往房门外走…… 瞧着顾九似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又在想他的九儿到底在想些什么。 郑子衿见寡月扶着顾九从房里出来,正要上前去,却听见寡月道:“子衿公子,打扰了……” 寡月扶着顾九从隐月阁走出,隐月阁内的客观,还有路边停留的人都议论纷纷。 方才不是没有瞧到洛少将军从阁中愤很而出的样子,他双目通红,虽然唇角带着笑意,可是神色凝重,路人只是敢望,而不敢靠近…… 先前都有听到那洛少将军扬言要找靳南衣的。 而这时候靳大学士与他的未婚妻从那间房里出来…… 于是有人开始猜测了,这洛少将军与靳大学士都是轩城来的,他们都喜欢上了华胥楼主的妹妹。 这么一说众人听着也都觉得合情合理,于是乎就传开了。 可是这洛少将军不是腊月要完婚了吗? 传三月靳大学士和慕姑娘也要结婚了啊…… 于是各大赌场开始用腊月初二洛浮生与杨国公府嫡女的婚事押注…… 寡月扶着顾九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上了马车。 小易赶紧将车帘放下,驾着马车离开了。 马车绕了几个弯道,在确定没有人跟着后,小易才朝着东城府宅而去。 顾九不懂寡月为何要这么凝重而严肃,看着寡月将上茶的宁远唤出去后,就将门窗全部关上…… 他拉着她坐在书桌前,光线较暗的屋子里,自寡月将门窗都关好以后显得更加黑暗了…… 寡月将书桌前的蜡烛点燃,在书桌前摊上一张宣纸,又为顾九把火炉点上。 不知怎么,顾九觉得火炉点上以后她好受了一些…… 其实她也并不是怕冷到要火炉支撑的那种人,可是今天莫名的畏寒…… 寡月擦干净手后才在书案前坐下。 昏黄的烛光之中,二人静静相看,心中有异样的情愫涌动…… 寡月伸出如玉的右手拿起笔,在低头望向空白一片的宣纸时,心情一瞬沉重。 “夜风是我姑姑的儿子……” 他轻轻启唇,语声清润之中,顾九的手下意识地抵在的下唇处…… 惊讶,不是没有的。 夜风若是阴寡月的表哥?为什么在阴寡月独子一人住在平安村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 还有……夜风的父亲是谁? 若是夜风是阴寡月姑姑的孩子,那么有可能…… 阴氏贤妃吗? 当想到这个人时,顾九又是一震。 “他是贤妃的儿子?那便是……皇储?” 顾九双目睁大,夜风他不会是…… 顾九为自己的想法吓到,也终于能理解,为何从始至终,阴寡月的目标如此明确…… 顾九承认自己不懂前朝之事,就连如今的夜帝她也不是很了解。 知道顾九心中的疑惑,寡月解释道:“文帝五子,长子为太子,早夭,有子卿夜阙当时的山阴王,然后便是二子临安王,三子胶州王。文帝二子汉王,三子辰王,四子明帝,五子齐王……” 他说着还将那些人的名字在纸上写下来。 顾九很清楚的知道,明帝,就应该是先帝,阴氏贤妃是他的妃子,那么夜风是他的孩子,还有可能是独子…… 那明帝,是夜帝的叔叔喽? 顾九总算是理清楚了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禀德元年,也就是先帝成武五年,夜帝登基……那一年他将要满七岁,我五岁。”寡月说道,执着的笔顿住,凤目阴鸷。 顾九按照寡月的年龄一算,得知阴氏灭门一案也应发生在君主更迭的时间…… 若是阴氏都灭门了,那阴氏贤妃又如何在宫门之中再待六年之久…… 贤妃,在四妃之中的地位绝不算低。 明帝对贤妃的情感,当是有别于对其他女子…… 她想夜风当是有个十分幸福美满的童年的。 似是想到什么,顾九忙问道:“夜风,那夜风肯定不叫夜风喽,他叫什么?” 寡月抬起头来,烛光之中他凝视着顾九,熠熠光辉从凤眸而出,沉声道:“卿夜阑。”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明帝对此子的喜爱,对此子的寄语,不言而喻了。 而贤妃呢?兄长被斩杀,满门被灭,又将已何种姿态来面的明帝? 是否,青鸾台中魂断红颜,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呢? “明帝……是想立卿夜阑为储君的吧?”顾九沉声说道。 白衣少年缄默颔首。 顾九目光落在烛火上,原来这天下,本是夜风的天下…… 那后来的卿夜阙,荣登九五后的卿夜阙,对于兄弟手足就是除之而后快了? 在皇室角逐之中败下阵来的,最终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你姑姑只是贤妃,又如何立卿夜阑为储君,母凭子贵,或者子凭母贵都需要……” 顾九挠挠头,显然她只是不解明帝与那贤妃之事,又不敢多问什么。 寡月怔了一瞬,偏头沉声道:“至成武五年,明帝六宫之中除去那些没有名分的姬妾,只有贤妃一人……” 顾九震得不轻,一个帝王能做到如此已经是……让人不得不惊讶了,也难怪阴氏贤妃之后的历史不被人提及,若是提及也是以“妖妃”呼之。 明帝,光是从后人对其的称谓就知道,是一个在人们心中英明神武的君主…… “明帝,只有……夜风一个孩子?”顾九又不禁问道。 “嗯……”寡月点头,他转身,将宣纸丢入一旁的火炉里。 顾九似乎听到他轻叹了一声。 “九儿……他是我亲姑姑的孩子,如此算来阴氏宗族,与阴氏有血缘关系的,也只有我和他了……我,必须得帮他……” 必须得帮他…… 顾九懂了,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夜风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皇权之路,漫漫修远,他们需要的机会太难了不是吗? 她想,他们都是聪慧睿智者,不会比她这个小女子糊涂…… 夜风,她要这玲珑宇内,九州天下,他有没有想过,他夺位正名之后,又有多少白骨朽郊原…… 果然皇权的争斗无止境,仇恨永无泯灭之日。 若是日后揭竿而起的夜风颠覆了夜帝的政权,他们与仁厚亲和的璃王、与天真可爱的三儿,都将是仇人了吗? 一股惶恐感自背后升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浓重的迷茫。 “若要阴氏翻案,若要我此生执念永除,夜风为帝,是最好的选择。” 昏黄的灯影之中,那素衣少年,从梨木大椅上站起,声音低沉而又坚毅,字字敲打在她的心头,她突然觉得沉重到她有些承受不起。 她不会忘记,那轮椅走过敲打在她心房的,车轮辘辘之声;也不会忘记,百尺高台,牡丹花海,那一眸暖意的蓝衣少年…… 他曾是她生命里的贵人,他也给予过他们关怀和帮助。 她更记得曾几何时,那一身宫袍的小小少年,冷傲却青涩的颜…… 罢了,事尚未成,这样的担心是不是为时尚早。 顾九抬眼凝着寡月浅笑,她愿倾力相助。很高兴他能向她坦白这些…… 顾九扶着他坐下,眉头又不禁皱起,沉声道:“夜风与你虽贵为朝中二品,可是你们无兵又无实权,要怎么做,才能最快……” 顾九此句表面上在问阴寡月,实际是在一探阴寡月与夜风心中之计划。毕竟她想给璃王卿泓和三儿留后路,不想伤害到他们,这一点阴寡月不会猜到。 寡月眉目微蹙,薄唇轻抿,末了,才开口道:“他需要兵,便一直在兵力上做文章,九儿可知前段时间太子离宫之事?” “知道。”顾九眉头一皱答道。 “太子一党去临安了。临安便是临安王的临安,禀德十三年临安王因密谋造反被除,只收了其部分兵力,而其余的大部分兵力……需要兵符才能收回,夜风猜想那一大部分的兵力夜帝无兵符无法收回,所以各股势力趁虚而入,太子数日前离京便是为了临安王势力。” 听完,顾九脸色一变,望向阴寡月道:“这么说,夜风不在长安,是为了!……” 顾九适时的停下,这夜风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将什么事情都算得很准。 寡月正犹豫着要不要将,临安出现慕七的势力告知顾九,却又想以顾九对慕七的信任,如何能突然接受慕七此举…… “是的,夜风离开长安也许是为了临安王旧部兵力。”寡月柔声解释道,心中因慕七之事有些添堵。 顾九点点头,知道夜风是不会放弃机会的,可是临安旧部兵力,又岂能轻易得到。 顾九想夜风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吧…… · 水秀山清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春风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寻客尝。 一袭绯衣的男子,撑着油纸伞从画船上走下,临江处,竹影摇曳,雨淅淅沥沥而下。 那人一抬眼,看不清前方烟雨中的楼阁朦胧的轮廓。 那颀长的身影,如寒风之中,一朵无骨的妖冶牡丹。 对,世人皆知他喜爱牡丹,可如今他看尽世间绝色,历经人世浮华,却忽觉,即便是妖冶硕大的牡丹花,也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烟雨中的阁楼处传来一阵凄迷的箫声。 箫声夹着伴随着寒风而至,忽如层层叠浪,忽如飞花细雨,忽如谷风旋转,急剧而上,忽如深夜山涧静静流淌…… 这低弥空灵的声音,让男子的心情更加沉郁。 他在活得够久了,却仍旧看不清人世命运,参不透其间苦乐,终究看不穿啊! 他若能舍得下世间情感,岂不是同凡羽那忘却七情六欲的神棍无异了? 他凡胎,凡夫俗子,他是活生生的……慕七。 等他撑着油纸伞走至阁楼下的时候,那箫声戛然而止。 末了,他收了伞,一个素衣小厮接过他的伞将他迎了进去。 “主子赵大人等你多时了。” 楼内,一个褐衣粉袍的男子同绯衣人说道。 “嗯。”绯衣人一扬手,妖冶一笑。 · “赵大人,我的意思你可懂了?”高座上的绯衣人勾唇问道,他纯表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青年神色凝重是似伸手擦了一把汗,然后紧张地说道:“舫主……您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赵勰不仅是要这般发问,甚至还有想掏自己耳朵的冲动。 倾全部之力…… 华胥楼主他是受刺激了?发哪门子的疯要这么做? “赵勰,你没有听错。”慕华胥搁下手中的茶杯,凝着赵勰,笑容僵在唇角,冷声说道,他向来不喜将话重复两遍。 早些年他救过赵勰的命,赵勰就是为他慕华胥所用的! 不违背仁义道德,又不是要他赵勰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明确立场,如是而已。 “可是……”赵勰想说,他不是姓“慕”吗? 慕华胥从沉香木雕的大座椅上站起,一拢华贵的绯袍。 “我慕华胥想做的事,慕府的阻拦不了。” 赵勰汗了一下,也的确慕华胥说这句话也确有资格。是长安慕氏求着慕华胥,而不是慕华胥依靠着他们…… “赵勰江南兵力,大部分是在洛营之手,还有一部分便是你着手协管的分散兵力,现下我命你将所有散兵集中训练,你即日起便着手去办。”慕华胥转身凝着赵勰冷声说道。 赵勰沉思片刻后颔首:“好。” 末了,慕华胥上前数步,沉声道:“赵勰,我不想,到最后……连你我也信不了了。” 赵勰心下“咯噔”一跳,低头道:“舫主,赵勰不会忘记舫主恩情,便是死也忠于舫主……” 慕华胥重重一拍赵勰肩膀,沉声道了一声:“好。” 这世上,他慕七能信的人还真不多。 他需要兵力,即便是那些山匪贼寇、绿林好汉他都没有放过。 狸门他硬闯不了,六哥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狸门之中受尽折磨,西凉的子民也不能长期受大雍的奴役! 唯一的办法,便只有另辅新君。 夜帝、太子都是手段残忍心思阴毒之人。 他还抱有一线希望的人,只有璃王卿泓…… 即便是他日璃王负他,天下人负他,便是要他慕华胥挟天子以令诸侯、摄政掌权也要达成他的心愿! 绯色的衣袍被撩起,转身之间,男子已然坐在高座上,双目沉凝,一抹妖冶的华彩自眸中一闪而过…… 远处,江南喧嚣的街肆里,一个黑衣人穿过闹市,朝一处街边茶摊走去。 木桌上三个大碗里的茶水都未动,三人都戴着斗笠低垂着头,都只是为了等消息而已。 这时候那穿过闹市的黑衣人在茶桌唯一的一张空椅处坐下,浅淡地道了一句:“华胥楼主的确回来了,不过得到消息,说子凝香一年前就死了……” 其余两人一惊,反观上座的黑衣人却是一脸平静无波。 子凝香没有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虚传;或者子凝香死了,不过不是一年前的事情。 夜风勾唇,如此一来,却是让他更确定华胥楼主的事…… “主子,我们接下来……”云罗问道。 “等等高邺。”夜风冷声道,这才端起面前的茶水。 夜风派高邺去了一躺洛营,有一封书信他要交给葛翁。 “主子听人说洛营的徐远留在了长安是吗?”云罗轻声问道。 夜风不动声色的颔首。 云罗讶了一下,如此身份,圣上也能让人留在长安? “洛营这头?……”云罗忍不住,不禁问道。 夜风摇摇头道:“洛战枫治军虽严,却畏头畏尾,即便他有此心,也是行顾此失彼之举,难成气候。” 云罗点点头,这时他一抬眼就瞧着高邺从远处走来。 一身黑衣的高邺一来,还没坐下喝上一口水,便听到夜风说道:“马上出城。” 四人都相视一望,明显不理解主子缘何要这么急? 可是主子的命令又如何不从,四人忙背上包袱,牵了马来。 将茶钱结了,五人就出城了。 夜风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他担心逗留太久行踪暴露惹人怀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选择立马出城。 出城后行了十余里路,他才同高邺问情况。 高邺反应过来,将怀中的信递与夜风。 他匆匆看完信,脸上神情顿改,冷声道:“你们在扬州城等我。” 众人不解,高邺正要开口问,却被夜风一个眼神给打住了。 夜风将马头调转后,转身吩咐道:“若是三日之后我没去扬州,自行离开,不可多留,我不会有事的……” “主子……”云罗一时冲动骑马上前,“让云罗跟着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不了,我一个人好办事。”夜风说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三日后等不到我便回长安,去见靳公子,听他的吩咐。” 云罗等人就这么看着夜风绝尘而去。 末了,他四人朝扬州而去。也不知主子临时遇到了什么,会这么大的反应。 路上云罗问了一下高邺。 “是什么信,让主子这样?” 高邺没好气的白了云罗一眼,本因着主子将他们四至遗弃了心里难受,云罗还专膈应他。 “我怎么知道那信里写的什么?”高邺吼了一声,“听说是主子在叶营时候的好友,救过慕将军的命……” 云罗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放弃。 四人选择到扬州等主子,毕竟已主子的神通广大和对江南的熟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夜风快马加鞭往回赶。 葛翁…… ——若要相问,城西桃花邬一聚。 等夜风再进城,至桃花坞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候。 桃花坞外,临湖边,薄暮下,湖上笼罩着一抹轻烟,船影隐约,渔歌飘渺。 夜风弃了马,一跃而下,脚下踩着雨后湿漉漉的泥土,寒风拂面,将他的斗笠都吹动了…… 从这处冬季枯枝林立的桃木林里望过去,瞧清远方烟雨里,隐隐约约的灯火光芒。 他目光一黯,步履沉重的上前去。 穿过隆冬雨后的桃树林,他瞧见那茅舍土屋。 正抬手要轻轻叩门扉,却瞧见那门被寒风漾出一点细缝来。 他索性将门推开,堂而皇之的进了院子。 很干净的院子,没有影看守的人,他朝着茅舍灯烛燃起的地方走去。 当他走进,就看到,那昏黄的灯影下,那男子正低头研磨着手中的草药。 他动作熟练的将磨好的药粉放进一旁的瓷罐子里头,又伸手去抓簸箕之中的草药…… “坐吧。”已察觉到有人来了的葛翁柔声说道。 夜风这才迈动僵硬的腿进屋,将寒冷的风关在门外,他朝葛翁所在的座榻走去。 他静静地凝视着忙活着的葛翁,不出声询问,更没有阻拦。 许久之后,葛翁才收拾好面前的东西,洁了手,给他奉上一杯清茶。 夜风凝视着葛翁,目中的神情愈加复杂,末了,他忍不住开口道:“可以告诉我了?” 他很早的时候就怀疑葛翁的身份不会那么简单。 一个普通的大夫,能治疗这么多的疑难杂症,一个充军的人能将快死的慕长安救活? 所以,他有心想查他…… 但此刻,却想让他亲口告诉他。 葛翁英眉动了动,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笑道:“将军有心找我,只为我的身份而来?可是我也很想知道将军的真实身份……而且我想将军有心想查,知道我的身份不难。” 夜风与他对视一瞬,搁在茶桌上的手一握,他确实查到了些,但是不全,还不够,他想葛翁告诉他。 “文帝建宁十八年充军岭南……”夜风凝视着葛翁沉声开口。 葛翁眉眼一抬,望向夜风,心下一紧。知道他本出于岭南薛营的人不多,这人能查到薛营,也一定能…… “诸葛荨。”夜风沉声唤出这个名字。 葛翁身影一震,猛地抬头。 “你是明帝时期的御医院正事诸葛荨。” 夜风再下一计猛药,他眉头一动,还不打算现形吗? 葛翁震惊之后,更多的是深思。将他身份查出来,这人到底有什么意图? “你是二十年前文帝时期的老臣,相传银针救了当时的老太妃,为何充军?……”他查不到他的罪行,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判了充军岭南薛营。 葛翁不禁大笑了几声,道:“伴君如伴虎,为君难,为人臣子更难,我一个御医苑正事,提着脑袋在皇上跟前做事,皇上一怒之下,想要判我充军又有何奇?” “这么说,先生是承认了?”夜风一挑眉道,唇角一扬。 葛翁依旧笑容不减,沉声道:“没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一个人的一生,经历的自己心里抹杀不了,人人都是一样……” 人人都是一样,如今听别人说着自己的事,又有什么好反驳质疑的? “那么将军翻出老夫陈年旧事,不是无心之举,又是所谓何事呢?”葛翁摸着下巴道。 “诸葛荨,我只想问你,你同二十年前阴氏旧案有何关联!”夜风从座榻上站起,颀长的身影在灯光之下映出长长的阴影…… 他目光炙热如火,神情凝重,语气坚毅。 比起他的凝重,沉静安详如葛翁,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是耐人寻味。 二十年前的阴氏旧案?难道是故人之子? “你是……”他声音有些喑哑的说道,“你同阴……什么关系?” 似乎是有心的,他将那名字省略,语音颤抖的说道。 见夜风不答,他从座榻上站起,问道:“你是他的儿子?” 现在细细的看来,这人还是同他有些像的,这轮廓还是挺像的…… 那么,不会是…… “不是。”夜风冷声回答道,偏过头去。 葛翁神情黯淡下来,一勾唇道:“你不是他的儿子,也应该与他有些关系,看得出来你很紧张阴家的事情,可是你都不想告我,又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夜风猛地再望向葛翁,诸葛荨他要他如何信他? 他身份如此特殊,岂能就这么轻易的告知他了? 可是,若是不信他,他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 “恕我目前还不能告诉你。”夜风转过身去,玄黑的斗篷飞舞着。 “那便等你能告诉我的时候再来告诉我,将军放心今日我全当你没有来过,不会向旁人透露你半句,将军快些离开吧!”葛翁笑道,“我不会离开轩城,你也放心,我不会在你找我之前赴黄泉的……” 夜风眉头抖了抖,却又觉得他说得没错。 他应该在他能告诉诸葛荨的时候再来找他的。 是他心急的想知道答案,可是若是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他要的一点线索,又如何呢? “我知道了……” 夜风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戴上斗笠离开了。 “诸葛荨我还会来找你的,别在我找你之前先死了!”在夜风修长的腿跨过门楹的时候,他低声吼道。 葛翁不置可否的轻扬起唇角,即便这个人不是那人的孩子,也会与那人有些亲缘,会是谁呢? 他一时间想不出来,阴家还有哪个后生可能在世的? 夜风快速的出城,去扬州寻那四只去了。 · 腊月初八的时候,天气晴朗,隐月阁前的梅树梅花开了,梅香四溢。 白马寺前的香客不断,庙会从白马寺一直到春香苑…… 前几日,腊月初二长安洛府的婚礼已成为过往。 只有少许的人还在传送,花轿临门接轿的是洛少将军的部将,接过去也没让众人围观着看拜堂,来贺喜的客人们就这么散了,谁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便也没有过问了。 这一来长安城也安静了不少,到了腊八节,众人便是该乐呵的乐呵,该拜佛的拜佛…… 这一日,隐月阁大送腊八粥,毓秀阁大送小绣袋…… 这一来白马寺这一段路便被挤了个人山人海。 小孩们都相约拿了碗去隐月阁要粥,再去毓秀阁要绣袋子…… 如今一部人已知道毓秀阁的幕后主是华胥楼主的妹妹,更有人猜测这隐月阁的主儿和毓秀阁的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顾九抚额表示,真是能猜,难道她这个幕后主保不了多长时间了吗? 这时候郑子衿一脸笑容的凑上前来。 顾九偏过脸道了句:“你不去做你的元宵宫灯,跑来干什么?” 郑子衿眉头一皱道:“我说慕九爷,你这轩城扬州的摊子该要货,该结账的时候,天南地北的跑的都是本公子……可你倒好成天嫌弃我……” 顾九表示,对于郑子衿,她便是不在身边的时候,念着;在身边的时候,嫌弃着。 “你可以选择不去的。”顾九边倒茶边说道。 “你……”郑子衿咬牙,扇子一收,坐下来,随手拿过顾九刚好倒好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顾九也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死样子,也不做计较,再倒上一杯,想着以后应该给准备些泻药,让这厮手快,喝了让他在茅房里呆上一天一夜。 顾九暗自扬起唇角。 郑子衿眉头一皱,见顾九高兴,他倒是心烦死了,连着叹了三声气。 “你叹什么气?”终于忍不住,顾九问道。 郑子衿摇摇头道:“别提了,老子被烦死了!” 顾九挑眉:“那你烦什么啊?” 郑子衿将纸扇往桌子上重重一搁,道:“好嫂子,子衿求教如何能快速退婚?” 因郑子衿的那不适应的称谓,顾九脸色顿改,可是很快便适应了过来。 退婚吗?不是和分手是一个道理? “有,办法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顾九边喝茶边说道,顺便剥两粒花生…… “什么办法?”郑子衿更凑近了些。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自毁名声。”顾九意味深长地说道。 要他自毁名声? 郑子衿脸色顿改,眉头一皱。 “你想啊,你从年少时自今名声这么好,多少闺秀觊觎着,多少女子想着得到子衿公子的垂青?你说这么好的男人,你未婚妻能不想着嫁给你吗?”顾九解释道。 “所以你想让我把前头的好名声都给毁了?”郑子衿离得顾九更近了些。 浑然不知“危险气息”的顾九“嗯”了一声。 某人眯眼:“那怎么个毁法呢?是像前些日子靳大人好男风那样毁还是?” 听到“靳大人好男风”几个字顾九回过神来,眼一扬。 却见那少年,双目通红,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他。 “不至于一副我是你大仇人的样子吧?”顾九回他道,“况且我是好心的,你不是说快速退婚吗?就让她知道你有多坏,有多恶劣,我好话跟你说道前头,你这婚事还是得女方退,不然男方退的,那女方一辈子都死缠着你!” 顾九说完,给了惊愕无比的郑子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一拂衣袖,闪人。 郑子衿当然不懂顾九是何意,心道,没那么严重吧?一辈子都死缠着他? 不要啊…… 回过神来,他却又不得不想,这婚事究竟该怎么来退? 不行他还是得哄好他的靳哥哥。 他这一辈子的幸福快乐都指望着他的靳哥哥了! “喂,嫂子,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回去!”郑子衿抱上准备好的贺礼追着顾九而去,一路的人都朝他侧目。 顾九已上了马车,却见杀出来一个郑子衿。 “我也要去靳府!”郑子衿抱着一大摞的礼品冲上顾九所在的马车。 顾九不得不赞叹这厮的勇气!不怕被靳家小姐给拆骨入腹吗? 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郑子衿似乎是不懂她是何意……满脸期待,小心脏砰砰跳的,像是要见自家媳妇似的…… “喂,你这个样子我很怀疑,你要退婚是不是假的?”顾九不解地挑眉道。 郑子衿回过神来,红着脸凝着顾九。 “天地日月可鉴,我郑子衿一心退婚!”郑子衿举起自己的手说道。 “真的吗……”顾九嘀咕了一句,他这么想退婚还往“虎口”里头送?郑子衿就没有意识到吗?难道他想退婚想糊涂了? 顾九默默一瞥信誓旦旦后小心翼翼检查着自己怀中礼品的郑子衿…… ------题外话------   ☆、第八十章 翻墙表白 他确定要陪她去见他的靳哥哥吗? 顾九抚额,也许她该告诉他,他现在同她一道去一定会碰上他的未婚妻的…… 马车行到半路上,郑子衿突然大叫了一声:“完了!” 本是歪头打着盹的顾九被他这声尖叫给惊醒了。 突然被吵醒的顾九,觉得头胀无比,她揉揉头,凝着郑子衿道:“你突然大叫什么?” “我忘了给靳公准备礼物了!” 顾九脸一沉,顿感脚痒想一脚将这货一脚踹下车去! “你倒是心里只有你靳哥哥了,没事,你看你靳哥哥就行了准备什么礼物啊?”顾九浅淡道。 “九爷你这是在挖苦子衿吧?不行,我还是得准备一下,你车在城南多景楼停一下吧。”郑子衿蹙眉道。 顾九再抚额道:“好吧,都依你,但你怎么答谢我呢?” 郑子衿眉头一挑,盯着顾九道:“九爷果然是为商时间长了,凡事都讲究报酬了……” “即便是也是随了你……”顾九懒懒地反驳道,支撑着头,声音有气无力,可一双大眼熠熠光辉。 郑子衿别开脸,大声冲着车帘外头的车夫道:“麻烦多景楼停一下!” 车夫应答了一声,在城南多景楼处停下了。 马车一停下郑子衿就冲了出去。 顾九懒得跟他下去凑热闹,只把车帘打开了一小部分。 郑子衿急匆匆的一下车就恢复了翩翩公子的形象,进多景楼的时候并没有人认出他,进去后就被熟人认出来了,上前同他作揖搭讪。 郑子衿心里烦闷不想多做理会,边同那些人笑,一边点了几个东西,要掌柜的包好。 顾九瞧着郑子衿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好些人…… 认识的以为郑子衿是回城南自家府邸,便也没多问。 那人上了车,顾九才问道:“你家这么近,怎不回家去取?非要跑到这里来花钱?” 郑子衿唇角一扬道:“花的又不是我的银子。” 顾九眉头一皱,狐疑了一下。 “我不过是同那掌柜的说要他派人到隐月阁去取钱……” 顾九听明白后,瞪了他一眼,倒不是花的他自个儿的钱。 “从你月例里扣。”顾九也学着他的样子勾唇道。 郑子衿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九爷,你是尝到了奸商的甜头了吧?” “对,就是跟你学的!”顾九说道,唇角的笑意让郑子衿眉头抖了三下。 “你!……”郑子衿咬牙切齿,什么都跟他学的,他哪里奸了? “小心你怀中的礼物,子衿公子。”顾九在给他一句炮轰。 这车夫没有主子的发话也没有驾车,还停在路边。 这时候多景楼前停下一辆马车,车内斗嘴的两只觉得耳边骏马一声长嘶,紧接着目光就被吸引了过去。 这时候那华车之中走下一个身绝美的女子,她脸上蒙着面纱,手拽着碧蓝色的衣裙,神色可见匆忙,急急忙忙地朝多景楼走去。 似乎是感受到一旁有目光的注视,那女子正在那时候回眸一瞥,正巧朝顾九和郑子衿这处望了过来…… 也不知那女子看到了没有,莲步轻动,进了多景楼。 顾九将想对她“动手”的郑子衿推了回去,浅淡道:“你再不老实,爷将你连同你的礼物丢下车去。” 这话虽是对着郑子衿说的,可是顾九的目光却盯着那进了多景楼的女子和那马车。 郑子衿本来因顾九这些话气得半死,可见她神色凝重,又不禁回忆起方才那女子,忙凑过去道:“你在看什么?那女子是谁啊?” “认不出来……”顾九轻声嘀咕道,目光还落在外头。 “那你还盯着看个什么劲儿!”郑子衿有种想用手中的礼盒砸死顾九的冲动。 “可我认得那车啊!”顾九想一巴掌把他扇到长安城墙上去,真聒噪! 郑子衿一听来了兴趣,道:“这是谁的车啊?” 伴随着郑子衿的话语将落,顾九感受到那车上一道目光朝她投来,这一刻他似乎是确定了什么,猛地她躲在了一旁阴影之中,伸手垂下车帘。 “走吧。” 顾九这么一说,那车夫忙驶动马车。 “到底是谁的马车?你不说你认识吗?”郑子衿依旧在一旁叽叽喳喳,顾九却是一副神情凝重,心思重重的样子。 璃王卿泓……怎么会和一个女子在一起? 那女子……怎么有些熟悉呢?似乎是…… 一丝灵光闪过脑海,一张年轻美丽的脸闪过顾九的脑海。 是她。 她还真是得偿所愿了…… 璃王卿泓如此男子,从不近女色,能让这女子上车,总归是有些原因的。 这原因顾九能想到的,只有好感之类的,那好感也不言而喻是哪一种好感了。也但愿是她多想了…… 顾九满是疑惑的沉思着,郑子衿见顾九也不理会她,便也停止了叽叽喳喳,自知无趣的静坐在一旁。 多景楼这头,那浅蓝色衣裙的蒙面少女神色匆匆地进了楼后,同掌柜地低声道:“掌柜的,要上好的金疮药,还要肌丸,还有定神丸……” 她慌张地同掌柜的说完自己想要的东西。 掌柜的瞅着她的样子,点头又摇头道:“姑娘这生肌丸你要到一品楼去买。” “一品楼?”少女懂了他的意思,忙道:“那生肌丸没有就先把其他的给我包了,我急用。” “是,姑娘你稍等片刻。”那掌柜的忙吩咐楼里的小厮给这少女包东西。 东西一拿到手,那一直盯着楼外不远处的马车的少女便扔下银票就匆匆忙忙的往外走。 女子提着衣裙上了那外观简陋的马车。 “你快离开……”马车上气若游丝的少年沉声说道,绝美的脸上带着冷漠的疏离。 那少女握着手中的锦盒不依不饶。 若不是在南边的郊外遇见了他,无意间的好奇掀开了马车的车帘,还不知道这遗弃在密林中的马车上的人是他…… 他为什么会在南边的密林里?而且近卫和车夫都不在? 于是她唤自家随行的人将他的马车赶出来,再来这里给他买药。 没有想到他会在半路中醒来,冲着她低吼,要她离开,他说他在等人。 他在等人?等什么人呢?他的属下呢?莫非他在等他的属下? 可是她看到他浅色衣袍上渗出的血渍,他流血了…… 他说是旧伤,不让她管,要她走开,越远越好。 或许他第一眼就认出她是谁,或许,他就是拒绝这每一个要与他亲近的人…… 为什么要赶她走?在很早的时候,他的一切就印进了她的心里。 她的等待,她的守护,不为别人,只为他啊…… 少女收回思绪,命令外头的随从驾车。 “你回不了王府,不如我带你去一处,你放心那里没有人发现。”少女柔声说道,语气里有央求却没有商量的意思…… 卿泓摇摇头,他要等青衣的……只是他临时旧伤复发了,加之在密林里头等着青衣和九个属下回来,却因这女子被带到了这里…… “送我回来得地方……”他吃力地说道。 少女猛地摇头道:“那里很危险!我从那边来的时候就看到几个黑衣人!他们武功甚高!” 少女语音刚落,卿泓猛地望向她。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出现在林子里?”卿泓伸手似要对面前女子行什么无礼举动,可是当手伸出后,又悬在了空中,他缓缓垂下,牵动了胸前的旧伤,痛得眉头一皱。 少女眸光一黯,摇摇头道:“我每月都有几日,要在那里练剑……寅时天还没亮我就感觉不对劲……” 只是练剑吗?这么碰巧? 不怨卿泓不信,只是慕谢两家,他不信…… “你不信?”谢光婵秀眉深皱说道,“即便是人人都想害你,我不会的……” 她目中隐隐有泪光,她便知道他不信的,他又有什么理由要信她呢? 谢光婵不管不顾,挨在他的身旁坐下,动手要给他上药。 “不!”卿泓沉声制止,“你过去,我自己来。” 谢光婵讶了一下后,脸一红,转过身去。 她都不顾脸面想给伺候他了,他却不领情,倒是她不顾名节了。 谢光婵越想越觉得羞臊。 卿泓见她转过身去后才慢慢解开衣带。 他料到方才那么一说,这个受过极好的教育的大家闺秀也不会转过身来。 药盒就在手边,他拿出那瓶金疮药置于鼻尖一闻,在确定是好药后才洒在伤口上。 他现在满心都是青衣,还有那个要见他的人…… 只是那个要见他的人,竟然不是他…… 难道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引他出来? 可是,凌晨时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处决了他?趁着他旧伤复发将他处决掉不好吗? 卿泓穿衣的手一滞。 来人无心要他性命,可是青衣和他的属下中计,以为来人力量不及,便趁胜追击想留活口…… 卿泓眉目一动,道:“你学武几年?” 没有料到璃王会同她这般平静的说话,谢光婵有些受宠若惊。 “一两年……”谢光婵转身说道,见他衣衫已穿好,脸上的红晕也退了些。 见璃王不曾望着自己,谢光婵眉头一皱,道:“可是……那个车夫就是我属下,他是剑士阁出身,他武功很高的。” 谢光婵说完这句,卿泓的眉眼才闪过一丝光亮。 “凌晨你看到的人武功都很高?”卿泓沉声问道。 谢光婵点头:“我属下说了,普遍剑士阁头甲的水准。” 卿泓眉目一垂,心道:果然是来一探虚实的吗? 会是谁? 会不会已得知慕华胥与他之事? 还有慕华胥,他回了江南,还会再来长安吗? 毕竟等他以慕华胥的身份再次来长安,要再等七年,南北商会商议之时。 他还会微服私访,来寻他吗?…… 谢光婵见卿泓神色沉郁,心事重重,不禁心头一动,想上前安慰一下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凝着他虚弱却仍旧绝美的脸庞,心似小鹿似的乱撞…… 真美,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世间绝景…… 在大雍,闺秀们议论的最多的便是妖冶倾国的慕华胥,英俊骁勇的慕长安,才华横溢的靳南衣,风度翩翩的子衿公子,当然还有温文儒雅,俊秀清贵的璃王卿泓…… 可是,温润俊雅的璃王卿泓,他究竟在沉思什么?在伤心什么呢? 许久,马车在城西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下。 骏马长嘶声,打断了车内的寂静,谢光婵回过神来,车帘外那青年恭敬道:“小姐到了。” 谢光婵看了一眼璃王,似是在用眼神问他好些没。 卿泓摇摇头道:“谢姑娘,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不该靠近我,送我回去……” 谢光婵眉头一皱,似乎耐性都被消耗掉了,气急道:“王爷是不信任你的属下能找到你?还是觉得光婵能将你怎么样?” 卿泓眼波一动,沉默着,似乎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接她的话。 “进来,带公子进园子。”谢光婵一掀车帘同外头的属下说道。 这里是城西。卿泓被人推进园子里,他也不知道为何,如今他身上的伤口这么难愈合了,曾经因他体质特殊,他惧怕流血,本以为十多年过去有些改善,可是没有想到再受伤伤口依旧这么难以愈合。 这一来一去都已很长时间了,受伤的地方还没有结痂…… “王……公子……你还好吧?”谢光婵凝着卿泓惨白的脸,不禁担忧地问道。 卿泓本想对她置之不理,到最后却淡漠地摇摇头。 末了,三人进了园子,这园子表面与农庄无异,只是里头仆人齐全,应有尽有,在庭院之中,冬日暖阳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射下来,卿泓淡声道:“姑娘处心积虑带我来这里,是想从卿泓这里得到什么?” 谢光婵将拿下面纱的美丽脸上出现皲裂的痕迹…… “你主观的认为是在救我,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你什么都清楚……”他虚弱地转动轮椅转身,“你认为那些人在行刺我,可若是行刺我,他们又何必不直接取我性命?为何、这么主观臆断那些人一定是在行刺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温和绝美的凤目变得鹰励。 “想做本王的救命恩人吗?” 称谓的变化让谢光婵悬着的心跌至谷底。 的确,她的贸然闯入存在诸多的疑点,他不可能轻易信她。 卿泓将谢光婵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垂眸轻笑:“我现在落在你的手上,又受了伤与婴孩无异,你想帮你姐姐或者姐夫杀了我,趁着现在动手是不是很好的选择?若是日后抛尸荒野,也无人会怀疑到你或者太子的头上,而我的属下会将目标对准那一群黑衣人……他们会做你们的替死鬼。” 他平静的说着让谢光婵听着心中波澜起伏的话,他怎么可以这么平常的说出关乎生死的话来? 她在救他,在救他,他知道吗? 即便这救与被救本身就是一场预谋! 她废了多大的勇气才走到这一步。 卿泓移动着轮椅向着谢光婵靠近,他目光深邃复杂,浅浅道:“还是这就是你们谢家安排的一场阴谋?让你与我相遇在密林,你救了本王,便要本王交出璃王妃的位置吗?……” 谢光婵踉跄地后退一步,这个男人,他的心思…… 她美丽的凤目里难掩惊惧之色,随着他的靠近,猛地后退数步。 “被我言中了吗?”他唇角微扬,“谢家两女,一女为太子侧妃,而你……这么想要璃王妃的位置吗?” “哈哈哈……”卿泓大笑了数声,停下来,笑容僵在脸上,“抱歉,我不会给。” 抱歉,我不会给—— 谢光婵如临雷击般的站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睁大眸子凝视着轮椅上的男子。 许久,阳光西移。她凝着他,声音沙哑道:“盘根错节,势力复杂的朝堂,除了萧槿,目前你能选的只有我。而璃王不会选萧槿……因为萧槿她不简单……” 谢光婵眼圈微红,她站直身子,不想在气势上就败下阵来。 “或许连璃王你、还有萧槿长兄也不知萧槿是何方的势力。” 这一刻唤作璃王眸中生出异样复杂了。这女子,亦不可小觑,她查他或许有些时日了,不可能在一日两日里,就得知萧桢是他的人…… “可笑太傅萧时为大雍纯臣,可他一子一女,却迫于宿命,效命四方。” 谢光婵凤目闪烁着些许泪光,她颤抖地迈开腿上前一步。 “或许这长安城无数人想置你于死地……我谢光婵的手段也并不光彩……可是,我不会害你……”她喉中哽咽,倒吸一口气。 卿泓不在乎什么不会害他的话语,只是欺骗、阴谋、用了,便是用了…… 这样阴谋之中的相见,还想让他到头来感激涕零吗? 她处心积虑想要的只有璃王妃的位置? 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想要? 等着他从皇位纷争中败下阵来,即便是顶着一个寡妇的名声,她也能坐拥他财富吗?…… “如果你想帮太子。”卿泓伸出一手抚上心脏的位置,笑道,“杀了我很快就可以,无需什么璃王妃的位置……” 谢光婵咬牙切齿,总之她好说歹说,他也不会信她! “璃王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药物仆从们会送来,膳食都是璃王爱吃的……” 谢光婵转身离去的那刻,卿泓猛地开口道:“你们要囚禁本王?” 谢光婵步下一顿,笑道:“璃王何日答应娶光婵为妃,便可出这院子了。” 没有等到他的嘶吼怒骂,她连一个灼热愤怒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去,也不知在凝视这怀中的什么…… 她的余光看不到,却能感受到他片刻的哀伤。 对于生命,似乎平静到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波动。 他可以对过往、对周遭,表现得如此冷漠疏离。 她觉得他没有心,却又觉得那绝美沉郁的凤目深处,又有着他执着期待的东西…… 他的心,停留在了何处? 谢光婵深吸一口凉气,迈着沉重的疾步而去。 卿泓抬眼一望斑驳的树影之中,有些刺眼的阳光…… 竟然中了一个女子的阴谋。 这谋划并不高明,低劣的让他不置可否。 连谢国公府,也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谢氏是站在太子站在立场上,想要借一个女子除掉他吗? 杀他,其实很容易……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 · 顾九的马车至靳府前,顾九送了郑子衿一脚,将他踢醒后,先下了马车。 将准备的贺礼交与官家拿着后就进了府。 郑子衿跟在顾九后头。 这一进府,府里的丫鬟婆子就认出郑子衿,先是讶了一瞬,接着又是惊又是喜的。 “哎呀,这可是大稀客,我去告诉我家小姐了。”一个丫鬟腿快,赶紧闪人了。 其余的婆子丫鬟们也议论纷纷,这郑子衿是借少爷的生辰前来找靳公商议婚事的吧。 钟翁领着顾九和郑子衿朝松景楼走。 “慕姑娘,郑公子,少爷和靳公爷都在正堂里。夫人们这会儿还在各自的园子里,不过一会儿也都该来了。”钟翁笑着说道。 说实话顾九不是很喜欢来靳公府,虽说一大家子人热闹,可是人太多了,又没几个待见她的,就变成闹心了。 才走到抄手游廊处就见一紫衣袍的妇人走来,待看清了,才看出这人是二爷夫人谢珊。 谢珊听说郑国公爷家的小公子郑子衿来了,就想出来迎一下,毕竟现在当家的是她。 顾九看到来人是谢珊,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瞧去,可是没有瞧见靳素宜。 若是这靳素宜在家,谢珊难保不会把她那宝贝女儿系个蝴蝶结给子衿公子送过来,看来那靳素宜不在家,顾九想到。 “哎呀,子衿啊,好多年不见,生得这么俊了啊!”那妇人热切的上前,恨不得将郑子衿又是掐又是揉的…… 郑子衿忙低头作揖,又把抱着礼品的钟翁往前一拉,拿出一个锦盒来,道:“这是多景楼胭脂夫人产的雪脂,请伯母笑纳。” 谢珊接过那雪脂笑得合不拢嘴,前些日子还去找她堂姐讨,没有讨到,这不这后生就送来了,甚合她意。 “子衿啊,伯母就收下了。”谢珊笑着的脸一转哀伤道,“哎,你来得不是时候,素宜她不在府。” 什么不是时候,太是时候了! 郑子衿心里乐开花! “哎,我都搞忘记了,快去见靳公爷吧。”谢珊走到了前头说道。 松景楼内,靳公和二子靳云涛都在。 寡月同来府上的一个高官聊着话,这会儿就瞧见了谢珊领着郑子衿和顾九从外头走来。 楼外的婆子、丫鬟、小厮们都笑着行礼。 顾九懂,这里,郑子衿的面子比她的大。 似乎哪家都是,为了女儿讨好女婿,对于要进门的媳妇却没有好脸色。 她也自觉没趣,这个时候往婆家跑,的确不合理,不过她就不是个守礼的,之前也提议寡月,她守在东城宅子里头等他,可是得知他今日或许是进了府就出不来了,这不才厚着脸,不顾礼仪的上门来了。 寡月的目光在子衿身上留了片刻后就一直停留在顾九身上,用眼神示意她安心…… 因为宾客在场,他顾及顾九,不能长时间盯着她看。 顾九同郑子衿上前去给靳公行礼,寡月将子衿介绍给那个高官。 “都察院左都御使张大人。”寡月简短介绍道,“这是子衿公子。” “久闻子衿公子大名。”那青年上前道。 郑子衿虽名声却无官阶在身,躬身作揖行礼。那张大人笑着回礼。 顾九隐约听寡月说过,这都察院是大雍新立的,由御史台演变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这左、右都御史算都察院总上司,下设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各个洲路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这内外官便称巡抚。 这人是都察院一把手,没有想到寡月短短时日内便结交了这人。 都察院行弹劾之举,这人应是受理了前些日子翰林大学士的案子。 看这人年岁不过四十,神清气爽,看着颇有些气量,也不知是好是歹…… 顾九知道官场之大忌便是,空有智慧,而无识人之明。但愿寡月的感觉是对的吧…… 没坐一会儿便听得丫鬟通传大夫人和郑姨娘都来了。 谢珍一身蓝灰色素雅又不失她年龄的衣裙,看着成熟淡雅。 郑裕安一身淡墨绿的衣袍,既显老成又不抢了主母的风头。 倒是这三个府中妇人中,谢珊要显得高调许多。 钟翁将一沓礼品单据递与寡月,都是一些官员得知靳南衣生辰之后来送礼的。 寡月草草过目之后将单据递给了卫箕。’ 靳公留了那官员在府上吃饭。 顾九是第一次见到高门府宅里头请戏班子。 就在松景楼与玉竹楼之间的大园子里搭起了戏台子。 正对着戏台摆着大桌。 环着大桌只坐了三方,南面临戏台的那方空置着。 顾九瞧着靳公府厨子的手艺也不赖,在上菜的时候顾九有看到几个熟面孔,初时太快,没瞧清楚,等那人再来第二次的时候给认出来了,是江南靳家别院的许婆子那几人。 “张大人这是汾阳随着我们来长安的厨子,您尝尝。”靳公忙招呼着,又一面命钟翁催促着戏班子演上。 顾九边吃边看戏,郑子衿离她最近,两人不时暗里相看生厌,等两人都瞧向阴寡月时,又明眸发光,笑如春花。 对此,坐在对桌的寡月一头雾水。 顾九表示,哪天郑子衿服软说他是奸商,带坏了他,她再对他笑脸相迎。 郑子衿表示,这个问题等同于先由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顾九怒瞪,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吵着吵着,台上一出靳公点的戏唱完了,轮到几个夫人点戏了。 谢珍要听“蟠桃盛会”。 郑裕安一听随口道了句“大闹天宫”。 谢珊一听这“大闹天宫”里头不就是有“蟠桃盛会”吗?那就“大闹天宫”吧。 将更那戏班的芳官说了,就听谢珍懒懒地说道:“换成‘天仙配’吧,刚好这不慕姑娘在呢。” 谢珍说的也不强势,还在理。 谢珊虽心里想看“大闹天宫”热闹热闹,可是谢珍怎么说也是长房的人啊,更何况还是她姐呢。 她脸上僵硬的笑:“那便去把人叫回来,改成‘天仙配’吧。” 谢珍一听,笑着余光瞥了一眼郑裕安,妾室就得有妾室的样子。 顾九恶寒了一下,默默扒饭,有意无意地往戏台子上瞟两眼,算是意思意思。 侧脸的一瞬,她又对上少年沉郁忧伤的眉目。 于他们而言,这一顿饭的意义,在于来陪南衣于家人一起过生辰。 · 顾九在众目睽睽之下同郑子衿离开靳公府。 “别舍不得了?你敢在这过夜你去啊?”郑子衿一出府,什么靳哥哥面前的“好嫂子”全没了,直来直去,你你我我…… 顾九抚额,这小子真要和她杠上? 演戏吗?以为她不敢陪他演? 瞥了他一眼,顾九上车,紧跟着郑子衿也上车了。 一上车就看到横躺在车榻上完全不给他留一丁点位置的顾九。 子衿唇角抽了抽道:“九爷是想子衿坐你身上吗?” “你敢!”顾九冷声道,眼皮都不抬,末了添了一句,“你敢非礼我我就告诉你靳哥哥。” “非礼”二字一出,那郑子衿脸一红又一白,接着咬着牙一屁股坐在车板上…… 到了子夜的时候又同小易两人到了靳公府后院。 小易在后门处学了两声狗叫。 这时候,后门处守着的卫箕一个惊醒,喵了三声。 顾九眉头一皱,这就是他们想的暗语? 小易在确定没人之后才拿出爬墙工具来。 飞爪一甩,勾住了墙檐。 “九爷……你试试……”小易轻声说道。 顾九将小易扔出去的飞爪绳用力拽了拽,却定牢固了才开始运气蹬墙。 没一会儿就爬上高墙,高墙之后有卫箕准备的梯子。 “九爷……下来……”卫箕指着梯子小声说道。 顾九顺着梯子爬下来后,就见小易也上来了,不过小易显得比较吃力,。 三人速度极快。 “九爷你跟小易去,小易知道路,咱还要去将那守后门的几个打发一下。”卫箕小声说着,将一件黑色斗篷递给顾九,“小易,别被人发现了。” “知道了,你快去吧。” 小易领着顾九成功的走到寡月居住的园子里。 听到有人敲门,寡月马上就过来开门了,事先他就要园子里的人都退下了,给了顾九方便。 这时候子时已过了,寡月房里燃着灯。 正巧这时,还没睡下的婆子奉上头的命令,子时过了来给少爷送伺候丫鬟。 “咦,大少爷房里头还是燃着灯的,这么晚了还没歇下啊。”那婆子嘀咕了一句,瞅了眼那丫鬟道,“这就看你造化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刚赶来的卫箕拧着眉瞪着眼说道。 “哎呀,卫小爷,当家夫人命我来送丫鬟伺候少爷。”那婆子谄笑着说道。 卫箕心里更疑惑了,早些时候不送这个时候来送伺候的?是想未经主子允许就爬主子的床吧? “快走吧!少爷不喜欢女人伺候!”卫箕说得很是顺溜,压根不觉得自己的话让人有多惊讶。 不喜欢女人伺候?难不成真喜欢男人伺候? 那婆子和丫鬟脸一下红一下白的。 “快走吧,不准有下次了!不怕告诉你前头在江南的时候,姨娘晚上送来个丫鬟,还是姨娘身边自个儿养大的,你们猜怎么着了?” 卫箕一挑眉道。 “怎么了?”婆子和丫鬟吞了一口唾沫,齐声问道。 “被弄去给老头子做续弦去了!”卫箕凝着那丫鬟说道。 那丫鬟后怕的后退一步,身子发颤, “知道尤如黛吧?便是她姐!” 那丫鬟又阿是一寒,尤如黛已经生得够美了,她姐也不差吧? 这少爷连那种美人都瞧不上,更何况她呢? “这还算轻的了。”卫箕说道,走进园子里,“你们自个儿好生琢磨吧!” 两人顿时懂了,郑姨娘的身边人少爷都如此对待,更何况她们这些没伺候过少爷的…… “走吧走吧……不得成了!”那婆子嘀咕道,拽着丫鬟离去。 · 那婆子丫鬟一走,小易、卫箕都钻进房里来。 “主子,生辰快乐。”两人嘴甜忙说道。 “九爷,蛋糕蛋糕。”小易将他带来的锦盒子拿出来放到桌上。 “好啦,吃蛋糕啦!”顾九说道,搓搓手,才开始打开锦盒。 卫箕凑了过来,瞧着多年没见的“蛋糕”,讶了一下,惊奇道:“怎么和以前吃的不一样啊九爷,这白的黄的红的黑的是什么啊?……” “呀!”顾九瞅着蛋糕,“都花了……” “这白的是奶油,我用羊奶牛奶做出来的,黄色的是以前弄的橘子酱,红色的也是果酱,黑色的是没有做成功的巧克力……” “那九爷这上面写的……是……主子生辰快乐吗?”小易瞅着那黑芝麻摆成的字…… 顾九震了一下,重重的拍了一下小易的肩膀道:“小易……你逆天了……那是英文,的确是这个意思……” “英文是?”小易继续提问。 顾九眉头一皱,凝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不禁解释道:“中原之地,因汉族聚居,主要交流语言称为‘汉语’,每一个地区,每一个国度都有自己的语言。”顾九挠挠头道,“就像西方天竺、安息、大秦都有自己的语言……” “九爷!你还知道西方那些国家的语言啊!大秦大秦都知道啊!”小易一时激动声音抬高了不少。 顾九吐舌浅笑,挠挠脑袋,接着她听到一声清润的声音传来。 “自高祖建大雍以来,与大秦已无联系,大秦的称呼也是自汉朝起,之后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寡月不无遗憾,安息以西的大秦是否经历了同中原一样的朝代更迭?那里的风土人情,那里的生活风貌又是怎样呢? “我此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凉……” 末了,少年轻轻一叹。 转身间他目光灼灼,握住顾九的手。小易和卫箕相似一笑,走开了些儿。 顾九觉得此刻的寡月目光如此灼热…… “我本以为我活不到十六,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走不出长安……但是因为你,我到了梅关古道,看到了江南的烟雨,领略了塞北风情……如果可以我想带你去漠北,去冰城,去天山,走过塞外,去史书上都不曾记载的地方……” 他松开顾九的手,转而将顾九腾地抱起。 这一离开地面,顾九感觉到自己的心都飘起来了……她伸手紧紧地搂住寡月的脖子。 刚才,他是在深情表白吗? 没想到这么一个修竹之姿,清雅细腻的少年,他的心胸可以宽广到接受大漠,接受西方……他不仅仅只是一个胸怀天下的男儿! “吃蛋糕,吃完带我去爬房顶!我有话要告诉你,我有好多故事要讲你听!”顾九大声道。 寡月抱着顾九转了几个圈才将她放下。顾九切蛋糕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小脸一直红到将蛋糕啃完…… 啃蛋糕的时候卫箕用胳膊肘戳着小易,嘴型告诉他:“准备梯子。” “为什么准备梯子?”小易嘟囔着回了一句。 卫箕白了他一眼,学着九爷刚才对主子那样,冷不丁的将手中的腻腻的奶油抹到小易脸上,轻声道:“你没听见主子刚才说的吗?” ------题外话------ 转点腊八刚好南衣生日,寡月你悲催没和我们赶一起。 初九寡月和小菟翡一起生日快乐吧!(还有腊月初九的亲可以告诉我~和璃王(二月初九),九儿(元宵节),一天生日也可以告诉我。)   ☆、第八十一章 对弈读心(万更求订阅) 小易挠了挠脑袋,这才想起九爷确实是说过要爬到房顶上去讲故事的。 “哦,好的,我这就去给九爷和咱爷搬梯子去。”小易连脸上的奶油都没有抹就往外头跑。 · 卫箕和小易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顺着一旁的梯子往上,宽厚的梁木,琉璃瓦上,依偎着两个身影。 顾九依偎在寡月的怀里,从这里高高的屋顶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院落,已过子夜,院落的各个房舍里都熄了灯,只有个别的地方还传来一丝灯烛的微光…… “冷吗?”少年温和的问道,一面将顾九的斗篷拢了拢。 女子没有作答,而是指着一处灯火通明处,问道:“那里是?” 少年顺着顾九指着的方向望去,眉头微蹙一瞬,道:“是祠堂。” 顾九“哦”了一声点点头,这么晚了也只有祠堂的灯火才燃着。 阴寡月搂着顾九的胳膊动了动道:“九儿……你不是说有故事要讲给我听的吗?” 顾九这才将目光收回,她望向寡月,想了想,她方才高兴的时候似乎是这样说过的…… “……”顾九整理了一下思路后才道:“我知道出了玉门关一路向西走,可以见到大漠,大漠里头有历史上消失的古城什么楼兰,大宛,乌孙都在那里……” “难道九儿去过那些地方?”少年搂着顾九的手臂又摇了摇,这一摇顾九有些头晕,本是坐在这高处就她就有些不安,被他这样搂着倒好,这一摇起来顾九又有些心慌,又有些甜蜜…… 她缓了一会儿,也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是……去过吧……” “九儿什么意思?”寡月柔声问道,只是凝着顾九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了。 顾九突然很认真的望向阴寡月,道:“我如果说……如果说……我的灵魂游历过一个很神奇的世界……你,相信吗?” 顾九终究是无法给他解释那些玄乎其玄的东西,她不知道若是说身体换了灵魂,估计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她想慢慢地让他适应,让他理解,再告诉他…… 她凝着寡月,想将他此刻的神情不漏分毫的尽收眼底,可是他的眼神比先前更复杂了许多,不仅复杂而且还带着可见的疑虑…… “呃,换句话说吧,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游历了一个世界,知道很多和这个世界不一样的东西……比方我知道西边唐玄奘去的地方,还有西边的大漠里有一个城池叫敦煌,也不知道你们这个朝代那里该叫什么……漫天黄沙之中,那里是丝绸之路必经的城池,也许应该就是如今西凉的范围内……走过敦煌,再往西,一直走,一直走,可以抵达汉朝史书记载的安息,安息以西就是大秦……那里的人有的是栗色的长发,有的是金色的头发,那里的男子身形魁梧,是上好的猎手,或者武者……那里的女郎生得丰满,一双碧绿的大眼睛,迷人的红唇,踏着异地欢快的旋律,她们可以在街头同英俊的少年一起舞蹈,或许是金风玉露,一夜夫妻,或许是从此到老,相扶一生,谁知道呢?” 顾九说完一长串的话再凝视寡月时,却发现他一脸的意犹未尽。 顾九的故事里讲着他全然不知的世界,他所学的知识里完全没有触及到的地方。 栗色和金色的头发?真是难以想象啊。 寡月在脑海里想象着…… 顾九没有想到她随便瞎讲一个故事,这人都能听得这么认真,她眉头一皱,想戏弄一下他,凑近了些儿道:“你莫非是在想那生得丰满的女郎?” 寡月愣了一瞬,回过神来,明白了顾九的意思,他脸红了,开口急切地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他该解释什么?他没有想,为何要极力的去辩解?那岂不是越描越黑了? 顾九见他神情同吃瘪一样,不由的笑了。 见顾九笑了,他便是会意过来,顾九在戏弄他…… “九儿!” 他真想掐她的小鼻子,或者掐她的小脸蛋,再或者直接学殷叔小时候对待淘气的他一样,打她的小屁股…… 他凝着颤笑不止的顾九,缓缓地唇角一勾,似乎想到,以后,他的孩子会不会同顾九一样顽皮? 若是有一个女儿,一个像顾九一样的女儿该多好?那肯定是最美丽的女孩,也许还是平凡一点好,将来能嫁给一个珍爱他的男子就好…… 末了,他又摇摇头。还是男孩子吧…… 他还没能继续想下去,就听到顾九一搂他的脖子道:“你在想什么?……” 月光之下寡月的脸更红了些儿,半晌,他低下头,纤长的睫羽轻颤,支支吾吾地道:“想生孩子。” 此语一出顾九愣了半天,如临雷击的模样,等她回过神来却是大笑不止。 “九儿!你,你……”寡月又羞又臊,你了半天,最终却成了:“你别乱动,小心摔下去了!” 顾九揉了揉肚子,看着他脸爆红无比的样子,她还以为他忘记羞臊是啥东西了呢,原来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你想生男孩还是女孩啊?”顾九是大笑问着的,那讪笑声估计园子里头的卫箕和小易都听得一清二楚…… 寡月一面搂紧她不让她乱动摔下去,一面去捂她的小嘴,要她小些声音。 顾九却是一个劲儿的笑问着,不问到他回答誓不罢休。 寡月逼于无奈只好红着脸用小猫般的轻声细语答道:“本来想要一个像九儿一样的女孩的……可是后来想想,还是要男孩子吧……” 顾九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似僵住了。 见她不说话了,寡月偏过滚烫的脸颊望向顾九,道:“怎么了?” 顾九失神的摇摇头,末了,又猛地偏头望向他问道:“你很想要孩子?不……不是,是很想要男孩吗?” 寡月初时不明白顾九为何会这般问,再想想,他说要男孩,莫非顾九以为他重男轻女? 寡月摇摇头,捧着顾九的面,小心翼翼。 “不是……”蓦地少年低下头,“若是日后我不在了……男孩子好护着九儿……” 至少有一个男孩子的家庭,不会让顾九受到欺负。 若是带着女儿活在这个世上,走到哪里都不会好过…… 便是男孩子,靳公府也少不了关注。 顾九怔在当场,她深凝着寡月,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很不好,她似乎辜负了这个人的深情,她怎么可以认为他还是哪个深受封建礼教影响的他? 他是处处都为了她着想的…… 她将小脸深埋在他的怀中,这一刻,寡月更加不知所措。 他的心快速的跳动着,望着远方祠堂的灯火,有些转移话题的说道:“九儿……祖父说年后与我去江南提亲。” 怀中的顾九动了一下。 提亲,便是去华胥楼提亲? 末了,顾九抬起头来道:“慕华胥回来了?” 她瞧见少年点点头。 还真的回来了?为什么她不知道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顾九狐疑地皱起眉说道,“为什么……” 顾九顿然止住了。 却见少年接着说道:“九儿是问,为什么我知道吧?” 顾九眉头一松,点点头道:“是……前些日子郑子衿去江南结算了几个酒坊的银子,那时候郑子衿也没有告诉我……” 寡月手抚着她的侧脸,沉声道:“夜风回来了,他去了一趟江南,是他带来的消息。也许……之前子衿没有得到消息。” 顾九点点头,却有些失神地说道:“可是……他为什么不通信?我来时给袁捷留过信的……” 寡月陡然间想起,那夜夜风带来的消息,慕华胥的人出现在临安,每当他想起这一点就觉得含入骨髓。 是南衣信错了人,他也信错了人吗? 末了,寡月摇摇头,不会…… 他还愿意信着慕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慕七他也有吧。 “你怎么了?”见寡月的神情有些凝重,似乎是在想什么十分棘手又要紧的问题,顾九才不禁这般问道。 寡月回过神来,摇摇头,他不想让顾九与他一样陷入这样的困惑之中。 “不是,我只是……只是在想年后同靳公一起去提亲的时候,会不会很唐突,毕竟他不知情。” 阴寡月真心想说谎的时候,目光虽会闪躲,但是脸颊会红,而且他的右眉会压的比左眉要低。 顾九知道寡月这一点,所以当寡月说完的时候,一时间忘记了回答,她心中疑惑,关于慕七的事情……他究竟想要隐瞒什么? 她仔细凝着他的脸,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怕这人苦心隐瞒,发现的端倪,便摇摇头安慰道:“不会的……慕华胥他这样同我说过的,虽然也许是玩笑话,但是迫于形势吧,我还是用了这招。” 末了,她笑了笑,她知道寡月不会说谎,他只是心中有事,她能体谅。 寡月讶了一下,早知道那慕华胥“觊觎”他的九儿,便是将早早九儿的讨过去认了妹妹。 “嗯……”寡月点点头,这年后的江南之行,他是否该一问慕华胥?想到这里,他凤眸一沉。 末了,他游离的目望向天际,似是长叹了一声。 “十九了……” 是的,十九了,明年便要行冠礼了…… 顾九能感受到,他的悲伤语气,十九年,他还是没有向父辈们的冤案们靠近一步。 前朝,仍是一团迷雾。 半晌,似风卷残云,山河破碎,风流尽,雨打风吹…… 那游离的目,沉郁凄迷不复,似是瞥见这黑夜之中唯一的光亮处,他凤眸一转清明。 半晌,他偏头朝顾九柔声道:“九儿,坐了好久,风很大,不如早些下去歇息吧?” 顾九点点头,她好舍不得今夜的星空…… 似乎是第一次,今夜无雪。但愿大雪初霁,海晏河清。 从房顶下来,坐在石阶上的打盹的卫箕和小易二人都醒了过来。 “爷……”小易唤了声,一拍额头道,“我去准备热水。” “我也去。”卫箕忙说道,跟着小易离去。 · 寡月睡在外头,顾九睡在里头,二人一人一条厚棉被,身旁两米开外,火炉里的炉火燃烧着,微弱的光影之中,寡月凝视着顾九恬静如婴孩一般的睡颜,修长的手颤颤地滑过顾九的鼻梁,又落在顾九殷红的唇上…… 他的心狂跳着,没有想到,十几年被冤屈与仇恨压抑得喘息不得的胸腔,那颗早已见惯风月,受尽世间冷漠与疏离的心脏,十多年后,还能这般剧烈的搏动着。生命,原来还有许多的期待…… 他俯身,在女子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无情无绪,只是最纯洁,最本初的倾慕与感谢…… 感谢际遇,也感谢自己一时的自私情绪,想留她在身边,一起沉浮。 他不是天上的月,他是同她一起落入凡尘的星子。 · 禀德十四年,腊月十二。 一场大雪,长安城,银装素裹,城门巍峨,新来的守城士兵们冻得面颊通红,却不敢吱一声。原因是如今的长安四城门都归由慕营叶将军的管辖,夜风治军以严格著称,不过倒也不是不近人情的那种严格,听说孤营的黑袍将军,那才叫一个冷漠阴狠。 ·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 入目一野银白,从这深院之中,少年的目光跃过窗棂跃过高墙,一直望到那山野之外。 屋内焚着香,火炉内的炭火烧得吱吱作响,就在一旁不远的门楹处站立着一个一身鹅黄衣裙的女子,绛红的凫裘斗篷还没有脱下,发梢还带着一丝晶莹的雪水。 少女俨然有被少年方才那句随口一说的诗句骇到。 盖尽人间恶路歧—— 倘若洁白的雪真能遮盖住人间之罪恶,那人世间就永无悲离,只有欢合了。 少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缓缓走进,朝着临窗之人缓缓道:“璃王果真好才学,随口一句,便道尽人世孤浊。” 谢光婵的话音落了,也不见少年丝毫的神情波动,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静静地凝视着远方…… 这一瞬,谢光婵都不禁望了过去,想知道那远方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他明明是坐在轮椅上的,何以给她一种错觉,仿若,他是站立于群山之巅,俯视着弱小的生灵…… 那深邃的眸子里,是昂然快意,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他才是应该站在巅峰的人吧…… 只可惜,命途多舛,或许,那温润仁厚的背后…… 谢光婵猛地一怔,后退一步,难道父兄所言,果真不解吗? 可是,明明无论站在哪里凝视着他,入目的便是他清韵光华,安之若素…… 谢光婵收回眸光,偏头似是瞥见茶榻上的棋盘。 日夜寂寂,他竟是在自己给自己下棋。 不过这棋子只落了几颗,想来是他已开始了新的一局。 “王爷自己和自己下棋何乐趣之有?不妨光婵陪王爷下一盘吧。”谢光婵开口道,多日来,对于他的拒绝,谢光婵已经有些习惯了。 如她所料,璃王并无甚波动,依旧坐在那里。 “王爷,久临窗棂小心伤风,寒气入肺……” 谢光婵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因为那少年动了轮椅…… 卿泓将轮椅移动到茶座前,谢光婵愣得不轻,回过神来,她上前去将窗棂掩上后再走到茶榻前。 卿泓的手边正好是白子,谢光婵便执黑先行。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静静地同璃王下棋,她想知道这人的心思,或者说知道他的野心…… 一局棋耗了将近几柱香的时间,谢光婵本沉凝的目闪过一丝光影,一子落,似有定乾坤之势态—— 那一子,让璃王卿泓沉默了一瞬,拿着一粒白子的手顿了一下,正要再行却听得谢光婵再道:“王爷,这天色不早了,光婵便唤仆从端膳来。” 卿泓眉头一皱,初时有些不解谢光婵缘何如是说,末了,似乎是懂了,谢光婵一子定乾坤,倒是为了顾全他的颜面。 可是…… 他凝了一眼棋盘,沉默了放下手中的白子。 他朝一旁的火炉累移动过去,拿起手中的铁钎,将火炉中的炭火拨弄了一下。 谢光婵以为是璃王输棋于她,心里难受,所以她决定再不说棋局的事情,而是笑道:“王爷,您记得用膳喝药,光婵先行告退了。” 拨弄着炭火的少年,手下一滞,似是睫羽轻颤了一下,这女子往日都在门口,难道今日要离园? 若是如此…… 见他不答话,谢光婵倒是不在意,将木门带上。 她心中暗喜,喜得是:璃王卿泓不可能如爹爹所言满腹算计,想要谋划这皇位天下…… 她的棋艺拜师谢赟,璃王……虽能与她势均力敌,却是毫无章法,她瞧不出所以然来。 她趁着风雪回谢府,之前密林相聚于她而言却是偶然无疑,但当她瞧见那马车中的璃王之时,顿时联想起那夜父亲说的话…… 要她成为璃王的正妃…… 所以她将那密林一事想到是父亲所为,当她命属下递信兄长之后,却发现,那伙人不是谢府派出的。 所以她还可以说,他们的相逢不是预谋,不是吗? 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少女上了马车,目光似乎仍旧落在那院子中,等太子得了天下,谢氏弹劾了朗氏,她的姐姐成了皇后,她也能保璃王一命…… 即便是去偏院的封邑,她也陪着他。 只是,这一场一时兴起的对弈,究竟是谁读了谁的心?—— 听到院落外骏马的长嘶声,卿泓已确定那女子已经离开了。 此刻,他只消等到子夜时分,逃离这里即可。 只是,他坐了多年的轮椅,被那女人收走,换成了这个普通的轮椅…… 有三个黑衣人端着膳食上前,卿泓知晓,这三人都是无功高深者,他一人若是想硬闯,绝对逃不过去。 而且…… 他可以确定,这里不会是城西,一连四日青衣都没有来这里,便证明这里不会是谢光婵所说的城西。 没有人救他,他便只能自救,在那三人进房的时候,他就将自己身上的某处用他藏匿在手腕一根皮条带子里头的银针给封住。 那三人会盯着他将膳食用完,他身为医者,又如何不知这饭菜里头下了迷药,每日夜里,只想他安睡,如此几日他都是以银针封穴,再行用餐的。试问他如何能娶一个处处想要算计她的女子为妃? 他平静的用了膳,又平静如常的移动着轮椅至榻边,和往日一样,一上榻便睡去。 前两日的时候他也疑心过,那谢光婵惯用诡计,不择手段,会不会行极端之举,也还好那女子没有深夜到他房里。 那三人见卿泓歇下后才相视一望安心离开。 璃王听着屋外的动静,算着时间,只要过了子时,这些人都疲乏之时,便可以采取行动了…… 一更的钟声响了,过了很久,二更的钟声也过了…… 卿泓睁开美目,他试图运气,想要将体内的内力调息。 似乎此刻,耳边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音…… 初时,清润,柔和,至于空灵,如山涧淌过漆黑的夜…… 后来,悠然,低沉,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暮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歌声响起之时,那园中的三位守卫们都不禁望了过去,连着房内的卿泓也疑了一下。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这歌声越来越近,终于那院落里的三位守卫都瞧见了那屋檐之上,一身褐色衣袍,手中一面琵琶的褐衣人。 那男子高扬着唇角,只是眉眼处用金色的面具遮盖住。 等那三人反应过来,他一拂宽大的衣袖,朝远处的屋梁踏去。 “追,查清是何人!留一个守着院子。”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 ——“金剑已沈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那歌声消失在远处的密林处,两个黑衣人跟了上去。 屋内的卿泓先是震了一下,这歌曲给他以蚀骨的熟悉之感,只是这声音…… 他没有多想,当趁着这会儿歌曲制造出的混乱离开这里,他吃力地起身,想要爬上轮椅…… 等他费了好大的力,爬上轮椅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凉风袭来,仅接着一个褐色衣衫金色面具的男子,从后窗一跃而入。 这身形…… 卿泓薄唇颤抖一瞬,似乎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唤出,“华胥”二字…… 慕华胥取下面上的金色面具,朝卿泓浅淡一笑,不显妖娆,却见风华。 竟然真的是他! 卿泓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的确是他…… 察觉到自己凝视的时间太长久了,璃王难堪地偏过头去。 慕七想要上前推他,却在不小心间碰到了他的左肩。 似乎是听到卿泓痛“唔”了一声,他目色一黯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不……没事……”卿泓从怀中拿出自己的药瓶来,正要解开自己的衣袍,却见那褐衣人猛地转过身去。 卿泓讶了一下,慕华胥似乎是本能反应……他微红了面颊的同时又不由的蹙眉…… 慕七转身的同时又被桌榻上的棋盘把目光吸引了过去…… 他凝眉扫视全局,又仔细深思了一下黑白两子,自是观出那定乾坤之子。可是…… 许久,似是脑中灵光一闪—— 身后卿泓轻咳了一声,慕七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只是浅声道了一句:“我带你走。” 说着他已将卿泓放在脊背上,一跃出窗子,离开此处。房外听到动静的黑衣人忙进了房,初时他还想着要不要唤一声,毕竟是个王爷,但心觉不妥,他便冲了进来,却发现人去楼空! 末了,这黑衣守卫暗道:调兵之计啊! 他从后窗追了出去,可是哪里还能瞧见身影啊!似乎是意识到走的不会太远,他放了一个烟雾弹。 慕七背着卿泓快速的到了接应的马车,看着车上没人便意识到袁捷那厮还没有回来。 他倒是不担心袁捷,所以只道了句:“快些离开。” 那车夫点点头,快速地驾着马车离开了。 慕七将车内的灯笼点燃,照着卿泓苍白的面问道:“伤口?又破了吗?” 卿泓摇摇头笑道:“无碍。” 他没有想到慕七会来,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我带你去我下榻的地方了,桓青衣还在那里等我们!”慕七说道。 听到“青衣”卿泓只是疑了一下,没有多问。 一直到抵达慕七下榻的简陋宅院,二人都是沉默。 卿泓没有问慕七为何来长安…… 慕七也没有告诉卿泓他是带着目的而来,而且已与桓青衣商量过了…… 慕七瞧见焦急地守候在外的桓青衣不由地点头道:“我说了一定会将你主子平安带到的!你去了只是碍事而已。” 桓青衣脸黑了一瞬,但是瞧见主子被救了出来,他便高兴了,不做什么计较。 “主子,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青衣担忧地问道,又望着慕七道,“多亏了华胥楼主相救。” “算你小子讲义气,本楼主救了你家主子,嗯哼,怎么报答本楼主?”慕华胥同他们边进房,边说道。 桓青衣将主子放在榻上,才意识到主子的轮椅…… 他压根没有理会慕七,心里伤心主子,还伤心主子的轮椅…… “楼主你若能把主子的轮椅弄回来再说吧,就算是要青衣去死都可以。” “谁要你小子去死啊!”慕七白了他一眼,又道,“去端点饭菜来给你主子吃。” 桓青衣恍然大悟一般,朝外头走,他在这呆了一天一夜了,对这里也是熟悉的狠。 慕七在桌子前剥桔子,剥完了递给卿泓…… 那桔子络都被这人白皙如玉,比女子还好看的一双手给理没了…… 卿泓眼波一动,似是伴着心头的震颤而起,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长安冬季根本看不到的……小桔子…… 慕七又伸手拿过盘子中的一个桔子,笑道:“在淮南的时候买了一麻袋,想着要袁捷背去瞧你,谁知道……” 慕七没再说下去,而是开始吃起桔子,一个吃完了,他又拿起一个。 “你……别上火了。”卿泓善意地提醒道,唇角扬起一抹宠溺的笑,他觉得慕七其实有时候孩子心性。 慕七被那笑弄得有些神智恍惚了,他甩甩头,似是想到一事,忙问道:“方才我在那屋中见到的棋局,是你和谢家女下的?” 他不过是随意一问,卿泓却略显紧张起来,末了,挣扎了许久他才缓缓点头。 这时却见慕七从座榻上站起,踱步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沉思什么。 “那谢家女,五步一杀,她最后的一子当是那十二行十列之黑子……一子落地,看似定了乾坤……” 卿泓为慕七话语之中的“看似”一词一怔。 “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了,谢家女此子一落只阻你五步杀机,可是……”慕七眉眼微眯,凝视卿泓,“你若再下三子,便是乾坤翻覆,看似杂乱无章,其实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水到渠成!” 卿泓愕然抬起头,没有想到慕七只是一眼就道破了他那一局棋的布局…… 只是谢光婵刚愎自用,他就没兴趣再继续下去。 可,慕七所言竟与他心中所想一致。 褐色衣袍的男子上前数步,他凝视着榻上的少年,柔和的目光一转深邃,缓缓道:“你也是想过的,对吗……” 算计成殇,或许匪君本意,只是这玲珑天下,他若想要,他慕七可以替他得来…… “谢氏女,一局棋局都能杀机重重,五步一杀,势如破竹,可见这朝堂之人人心叵测,四大国公谁不是虎视眈眈!卿泓……我帮你,你可接受?” 他语音初时铿锵,到后头的时候又见温和…… 卿泓长眉深拧,凝视着慕七。 他说他要帮他。 帮他? 慕七……他究竟要什么? 不是他不信慕七,而是他伤感于慕七不信任他…… 若是有难言之隐不同他坦白,这难言的话还要埋藏多久? 璃王心中千回百转,话到了嘴边,却成了:“阿七……你要我如何信你?” 慕七妖冶如画的目愕然睁大。 阿七,我如何信你—— 是,他是慕氏一族,如何选择背弃太子,转而帮助卿泓。 而卿泓唤他阿七显然是心中对他留着一缕少时情愫…… 卿泓不反驳他,也不想让他一番铿锵之词,一团炙热的希冀,化作泡影……于是,只能能这般哀伤的凝视着他,似想迫他说出心底的答案…… 慕七从怀中拿出一物,卿泓闻声望过去,只见慕七手中的那物,深褐色的老漆之色,隐约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他瞳孔猛地一缩。 慕七将他此刻的惊惧神色尽收眼底,他步履轻移,施施然开口道:“临安旧部,兵符中的其中一块……” 不是最主要的一块,却能调动临安部分兵马。 “你……”对慕华胥,卿泓终究是说不出什么狠心的话来。 “我将此物给你,是我的把柄,也是你的棋子,或许……你能感受到我的诚意……”慕华胥声色沉着冷静,妖冶的眉目不复,此刻像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生意人。 “阿七!” 少年沙哑的唤了一声,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皲裂开来,撕心裂肺…… 就不能向他坦白他的苦衷吗? 慕七似是一震,一瞬过后,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妖冶却疏离。 “阿七……”这一声呼唤掩藏在心底,卿泓不敢直视他的双目。 伴随着褐色身影的离去,耳边回响着数个声音,稚嫩的、魅惑的、冷清的…… “祁连,慕华胥。” “你若不喜这个名字,便唤我阿七。” “祁连以北再无神医,不过是一个嘘诞罢了。” “此簪赠你,足以让你与家仆打道回府,祝你好运!” “独自暮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我将此物给你,是我的把柄,也是你的棋子,或许……你能感受到我的诚意……” “……” 向西风回首,往事堪哀? 难道命运走至而今,你我,唯一的牵连只剩下交易了吗? “那么,你要什么?……” 对着褐色衣袍男子离去的背影,卿泓失神的唤出声来。 慕七步下一滞,腊月十二昨夜积留的雪,今夜墨色的苍穹却能瞧见月光。 银白的光辉照着他的侧脸,他刀削的下巴高扬着,有白烟随着呼吸而出,他似乎是长叹了一声。 “我要一个……愿望。”似乎是许久之后,那褐衣男子才一声长叹说道。 愿九州宇内永无杀伐,西凉子民免去奴役之苦,他的六个哥哥平安喜乐,愿这天下海晏河清。 那么卿泓,可以吗? 那妖冶如画的眉目沉郁而忧伤,嘴角却无奈高扬着。 即便是今后,你有你的无法履行,我有我的固执难当,慕七,宁负天下,再不负己…… 世人休想再伤他分毫。 卿泓为他的眸光所蛰,那亘古般久远的凄迷之色,让他垒砌的心灵城墙轰然而塌。也许,任何一次回眸,都有绝对的风险…… 可是,他不忍,他可以算计世人,被拉入权利的漩涡之中沉浮不安,却……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慕七。 阿七,你究竟在哀伤什么? 乱世之中,就连你,对一个路人都百般关怀的慕华胥,也要走上杀伐之路了吗? · 皎月云隐,忽来一阵寒风,吹起门前男子三千青丝,那寒风夹杂着些许雪屑,迷乱了眉眼。 “阿七,我答应你,答应你一个愿望。” 床榻上,温润的少年低垂着眉目,笑道。 寒风之中慕七怔在当场,末了,他缄默颔首后去了厨房。 他心中又失落,又激昂,百般复杂,千般纠结…… 最终所有的郁结都化作:一脚踹开厨房门的一句:“桓青衣,你掉灶里头了!” 一脸黑灰的桓青衣抬起脸来,与慕七愠恼的眼对视着,显得憨厚又无辜。 “哈哈哈。”慕七大笑了几声,一瞬间心情甚好。 青衣觉得纳闷,如何好笑了?他的确不会做饭啊? “让开,本座来。”慕华胥伸手拍了拍青衣的肩膀说道。 青衣掏了掏耳朵,他没有听错吧? 堂堂华胥楼主说他来做饭? 慕七凝着一脸质疑的青衣道:“我就不告诉你了,江南名厨也没几个能赶上我的,你以为昨夜你吃的饭是袁捷做的?” 青衣讶得不轻,他被堂堂华胥楼主伺候了? “快去伺候你家主子。”华胥轻声说道。他爽朗的笑,青衣不见他眼底的悲潮。 他白皙的手拿起一块土豆,快速的将那土豆去皮,然后切丝,其余的生姜大蒜也一一切好。 他的刀法游刃有余,在大火翻炒的时候,唇角一直带着笑意。 似乎思绪已游走。 偌大的长安城,这繁华盛景,舞榭歌台,纸醉迷金,迷离了多少人的眼…… 小小谢氏一女,就能一局棋中尽显杀意,若不是她为逼璃王就范,就是太过轻率了……谢氏如此,那大雍慕氏、朗氏之心,可见一斑了! 只是晋候,那个深居简出,常常卧病罢朝的晋候,他就真的没有野心吗? 或许他看似不在全局之中,可是万不可忽略……朗氏虽根系稀薄,但声名,在这大雍与慕氏不相上下,甚至…… 如今,夜帝正值盛年,如何能加快脚步? 想到这里慕七身形一颤,抬眼深凝一眼窗外一野银白,茫然又无措…… · 宫门处的积雪都被侍卫和宫人们扫走,玉漱宫门前除去花坛可见雪色,那宽阔的玉阶地面上的积雪都被铲走,即便是铲走了雪也还有一层厚厚的冰凌,只是今晨的时候玉漱宫的几位尚仪大人就命太监在行走的宫道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红毛毯。奢侈却又美丽…… 此刻,玉漱宫前流光暗暗,灯烛熄了一半,夜帝也早已就寝。 殿内值夜的宫人们都站在火炉旁,不敢犯困,谨防有不怕死的惊扰了圣听。 苦的是殿外掌灯的宫人,寒雪之夜掌灯如故,又冷又困…… 这时候,一黑影从玉漱宫前的玉簪花树林里朝着玉漱宫偏殿走去,也正是因玉漱宫的积雪已铲走,所以他脚下的步伐轻盈快速。他掩藏在斗篷阴影处的俊逸的脸,神色凝重。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灯色昏黄,人影幢幢 那青衣男子伸手一拂青丝,深凝一眼榻上安睡的女子,唇边笑意不减宠溺,他起身朝着外阁走去。 他掌着灯,步履轻盈无声,目光落在那趁着风雪而来的男子身上。 “大哥。”那人解下玄黑的斗篷,幽幽轻唤了一声。 ------题外话------ 感谢大家关心,偶真心没修养好,不过决定早睡早起,早点更新…休息了两天,为了推荐,订阅不能下来,望大家支持。 慕七来京了,司岳人进宫,会有什么要发生,九爷和寡月将怎样发挥助攻之势,鹿死谁手。敬请期待下集。   ☆、第八十二章 多方谋划(一)   安雨翎只是轻轻颔首,将手中的灯盏放在木桌上,又亲自将一旁的火炉里放入两块黑炭。   司岳人挨着火炉坐下,阵阵暖意袭来,他觉得自己仿若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儿时的时候,大哥也是这般照顾着他的。他的大哥,对他永远是这么温柔……可是,这温柔,真的可以一直不变吗?   他临时进宫,不仅是为了与大哥再行商议之事,还为了……   他凤目往那内阁珠帘处不经意的一瞥……   小凰儿……这么晚了已经歇下了吧,她留在大哥这里,远离了这一场阴谋险境,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吧,毕竟即便是败了,也不想他们三人之中有人牺牲……   那便如此吧,所有的权衡利弊,所有的周旋都由他来承受,还是像儿时那样,大哥慈爱似母,他严厉似父。   安雨翎在火炉上热了茶,他一边执着茶壶斟茶一边说道:“可是有事情交给我?”   司岳人接过安雨翎递来的茶,他凤目深邃,凝着安雨翎道:“昨夜的信我看过了……”   他不光是想说他看过了,而是想说,昨夜的信,他很认真的看了,而且思考了很久。   “我只是觉得再这么等下去,不制造机会,恐怕……”恐怕在难有机会了……   安雨翎手中拨弄着烛火,唇角上扬道。若是他日太子即位,又岂有他二人容身之处……   太子,不会留郎氏。太子也不会留安雨翎……   二十年风雨,这皇城的雪,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样的寒冬,他经历了无数年……   安雨翎放下手中的铁钎,昏暗的光影,偏殿外头瞧不见他二人的身影,内阁里那女子蜷缩在锦褥里酣眠。   一切显得那么安详,即便下一刻也许是风起云涌,狂风忽作,大雪纷飞。   “大哥……”司岳人的目光落在安雨翎身上,“请大哥……”   披散着青丝的青衫人挨着司岳人坐下,他是长子亦是嫡出,他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二弟与幽凰……   他凝着司岳人宠溺的笑,纤长的手指蘸着瓷杯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司岳人凝着桌上水印的地方,那个字……   “夜帝与之反目,才能……才能加快进度。”安雨翎一手撑着脑袋,淡然却深沉的说道。   司岳人眉目一沉,如何能让这二人短时间内反目?   “我有计可以一试……”安雨翎垂下撑着脑袋的手,窄长的凤目凝着司岳人道。   二人相视一望,司岳人附耳上前。   末了,司岳人重重颔首,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二弟,半年之内,即便是水到渠成,王位荣华都是你的……只是日后,许我一个愿望可好……”安雨翎眸光未曾落在司岳人身上,而是凝着一旁颤动的烛火。   司岳人震了一下,动了动唇,本想一口应了,却是眸光一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偏头望向一旁本是关闭的窗户,淡淡道:“大哥,日后再说吧……”   他一拢衣袍起身,似乎是心中微紧,又添了一句:“二弟……永远敬重大哥,只是……这王位荣华,二弟……不知有没有福份消受了……”   句句真诚,轻巧地避开了心中那不安的地方……   安雨翎缓缓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在听到一声“吱呀”声后,他才凝向那人远去的背影。   他是长兄,哪里要这般央求二弟,只是三人之间的平衡、情愫、怜惜……他不想打破。   有黑衣人将房门掩上然后无声无息的退下,只是这屋内昏黄的烛火,直至第二日东方鱼肚白的时候才自行燃尽。   青衫男子,于桌前坐了一夜。   ·   顾九已记不清这是今冬的第几次飘雪了,只记得从寡月生辰过后,这雪就一直在落,断了、停了,又再落。如此反反复复,这长安城一直都是银装素裹……这样的雪白,凝视久了,双目微微发胀,便是这几日,顾九都呆在隐月阁内,不时的有卫箕送来毓秀阁的绣品,还来告诉她最近这护膝、护腕和手套,销量又破了多少,顾九也只是浅笑不语。   年关近了,阴寡月那头忙得焦头烂额,皇子学院的年关前考,还有皇家的年事,从初一到十五,宫妃们的归宁之事,元宵皇城灯会之事,还有来年璃王的冠礼……这些都得在年关前完成批文,他一个翰林院大学士,所有的事都几乎是吩咐下去了,还要亲自检查,用小易的话说,这几日主子都住进了翰林院……   顾九吩咐着小易三餐汤药不间断的往翰林院里头送。   小易也乐得跑腿,逢人问起,就道是:“我家主子未婚妻吩咐的。”   这翰林院里头都道上头有个好媳妇……   ·   街上,行人不见多,车马也已是隔着一段时间才能瞧见一、两辆缓缓驶过。   顾九一身靛青色的长袍,系着银白的狐裘斗篷,她的目光似是扫了一眼街市后,才上了马车。   她在掀起车帘后就快速的进了马车内。   马车内很暖和,火炉里的火燃烧着,车座的垫子垫得很厚,是羊毛的,光是看着就觉得暖暖的。   顾九的目光在车内那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一撩起衣袍坐下,马车驶动的时候她才开始动手解斗篷。   不知是拐了几个弯,过了几条街,顾九才开口同车内的那人道:“你家主子找我什么事?”   云罗见这主子开口了,才勾唇笑道:“主子想请九爷一聚。”   顾九没望向云罗,余光瞥了他一眼,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目光落在玄黑的车帘上。   夜风找她能有什么事,她自是猜得到的。   夜风如今也不找寡月了,倒是同她合作上瘾了?   前些日子的布局大有成效,倒是愿意把她叫过去再行商议之事吗?   奸情这东西虽说好玩,玩得好也小有成效,可是玩多了,便是……   毕竟她现在还不想丢了隐月阁,这幕后主的身份还不想暴露。   “那这是去哪里?”顾九粗着嗓门说道。   云罗点头笑了笑道:“叶将军营帐。”   顾九骇了下,却没再多说什么,闭目养神起来。   云罗也不吵她,给她在火炉子里添了些儿小炭火。   顾九感觉自己眯了好久……   眉头一皱,睁开清眸,不禁问了一句:“这是到哪里了?”   云罗正想着要怎么回来,顾九露出了然神情,点了点头,眯着眼道:“去趟将军营还真不容易,绕远些也好,省得别人瞧见是从我隐月阁出来的。”   云罗歪了下头,笑道:“是是是,一切当为九爷考虑。”说着还从车座下的小屉子里头取出一包东西来。   “九爷,这是些零嘴,您要是觉得无聊便拿来打发时间吧。”云罗说着将那捧盒递与顾九。   顾九不置可否只好接过。   零嘴固然能打发时间,却不能缓解无聊,似是想到一事,顾九边嗑瓜子边问道:“云罗,你主子前些日子去江南了?”   云罗小讶了一下,偏过头来望着顾九,又想这主子能知道也不为奇,毕竟主子肯定同靳公子说过的,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是的,去过,办了些事,然后就回来了。”   顾九当然想问“办了些什么事?”抿了抿唇,想了想才问道:“那有见华胥楼主?他在做什么?”   云罗听顾九这么一问,立马想到临安之事,心里有了些儿底,知道这姑娘可能是想知道什么。   “没有,也只是知道华胥楼主在江南,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云罗笑道,笑着笑着低下头去,若是日后这姑娘晓得他说了谎,会不会将他给扁一顿?   云罗头虽低的快,顾九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对他的话有些疑心。   寡月的反应和这云罗的反应让她不起疑都不行,她眉头微皱,也没再问下去。   军营很快便到了,那马车到了某处偏营停下,顾九进了营帐,云罗就给顾九递了一套衣袍来要她换上。   “姑娘到里头,我去外头换,这几日年关近了恐防有人来检查,所以主子想做得隐蔽些儿,换完了我就带您去见主子。”   云罗边轻声说着,边拿着一套衣袍往外头走。   顾九将那套普通士兵的战袍置于鼻尖嗅了下,知道是新的,也许是洗过了的后,才放心穿……   她一掀厚重的羊皮帘子从内营出来,在外营处瞧了瞧,目光落在熟悉的人身上,轻唤了一声:“云罗。”   云罗朝她笑:“姑娘随我来吧。”   说着还将一个案盘递给她。   顾九低头瞧着手中的案盘,一个酒壶和一碟花生米。   “走吧。”云罗说着朝营帐外走去。   兜兜转转着也不知走过了多少个营帐,饮马的,打靶子的,还有摔跤的,看得顾九眼花缭乱,这不是她第一次到军营,却是初次和这些人离得这么近。   “到了。”云罗笑道。   顾九也心知到了,这个营帐这么大肯定是主将住的无疑。   顾九和云罗要进去的时候,从营帐内出来一个少年,顾九瞧着那少年肤白,清秀,看着倒是和将才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一样,心想肯定是军营里头的文官无疑了。   李庾信见顾九瞧着他,错愕了一瞬,给顾九一个爽朗温和的笑。   莫名的顾九内心一动,倒是觉得这人有些像某人,单单是那种温暖文气的感觉……   云罗咳了一声,顾九回过神来,低下头去,跟着云罗进营帐。   “主子,九姑娘来了。”进帐后云罗低声唤了一声。   夜风搁下手中的兵书,抬眼凝了一眼顾九。   云罗见状抱拳退下,又对守在营帐外头的守卫吩咐了下,要他们都退下了。   见人都退下了,顾九也不拘泥什么了,低着的头抬起,正望着夜风,却感受到这营帐内还有其他人,偏头望过去就瞧见那个被夜风唤作“郁叔”的青年。   那人望着她笑。   顾九眉头微蹙,望向夜风,沉声问道:“若是有什么机密要商议,将军大费周章将我请到军营里头来是不是太不妥了些儿?”   夜风唇角一扬,回顾九道:“这是我的地方,营里营外都是我的人,若是连这里都不是说话的地了,那我这个将军是不是太没用了些儿?”   顾九眯眼,她相信这里是安全,可是她就是想和他作对。   “若安全,将军这样折腾我又是何意?”顾九将双手摊开,那要她换这身衣裳又是何意呢。   夜风吃瘪,咳了两声。   “哈哈,九姑娘,将军只是考虑周全些儿,您也知道,这军营之中,也不比官场清白多少……”郁倾忙笑着解围。   顾九知晓,青年说的是“细作”。   “那叶将军。”顾九上前几步道,“你找我又有何事吩咐呢?”   夜风神情松动了些儿,他笑道:“自然是有事要同九爷商量。”   顾九知道,夜风要求她的时候就呼她“九爷”。   “哦,顾某倒是很乐意为将军办事,只是……”   长长的拖音,顾九托着下巴道:“只是顾某不想再费劲脑力来猜测将军的布局或者目的,顾九倾力相助,将军能否透知顾九……”   顾九没有说完,而是眯眼看着夜风……   “很为难吗?为难我就走了。”顾九云淡风轻的说道,上次那一局,她就猜了好久,这一次要她再猜多久呢?若是猜不出来怎么办?   不是她固执,想刨根问底,只是她看透了全局才好布局。   夜风却显得很纠结,似乎是长眉拧成一团,他道:“九姑娘……你也知我不喜欢解释,而且……”见顾九神情变化,他快速说道,“而且我自己都不知道每一次布局会有什么效果。”   他摊手,笑道:“我一介莽夫,曾混迹于市井,又怎有九姑娘识人之明,蕙质兰心呢?”   “莽夫吗?”顾九眯眼。   夜风笑道:“上次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是将那谣言传得恰到好处?让我猜猜,那后头的,叶良娣心比天高之言,也是你‘临门一脚’吧?”   顾九眉头一皱,凝着夜风,眼神有些复杂,她偏头道:“将军,顾某也不扯开话题了,要我做什么?”   “要九姑娘,再传一谣言。”   他右手食中指间夹着一张纸条。   顾九接过他递来的纸条,将那纸条展开,匆匆阅毕。   是两首诗。   第一首是:青衫暮鼓,晨钟无渡,要得君顾,待妾迟暮。   第二首只有两句。   “什么意思?”顾九完全不明所以。只是两首诗而已,上下之间的呼应在哪里,她全然不知!   夜风望向顾九说道:“你先将第一首诗传出去。”   “然后呢?”顾九扬了扬手中的纸条。   夜风摸了摸鼻子道:“然后等诗传开了再说这首诗是宫里头传出来的。”   “宫里?”顾九倒是觉得还猜得到什么,这也的确像是宫怨闺怨诗……   “再然后就将这第二首不全的句子传出去?”顾九问道。   夜风迟疑了一下,才道:“再等我消息吧,我昨夜也只是要寡……写了两句,若是有更好的便交给你……”   顾九眉头皱得更深,这又是布的什么局呢?   “九爷,话已至此,日后若是有了消息便再带话你,劳烦你了,我这便命云罗送你回去。”夜风笑道,一派谦和。   顾九想白他一眼,什么跟什么,要她办事从来不愿透露给她,要她猜东猜西的,头都疼了。   什么效果?若是没有效果怎么办?   顾九将那纸条收好,道:“我记住了。”   转身,她朝着营帐外走去。   这才传了谣言,又要她趟浑水,这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顾九暗自郁闷,只保佑自己不要被一锅端了,要端也是夜风害的……   营帐外头瞧见笑脸相迎的云罗,顾九白了他一眼。   莫名的受了一计白眼,云罗一头雾水……   挠了挠头,朝顾九道:“九姑娘,主子那里吩咐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差遣云罗。”   “我叫你把你家主子暴打一顿可以不?”顾九挑眉道。   云罗一骇,摇着头又止住了,忙道:“云罗不敢对主子不敬,但是九姑娘的吩咐,云罗力所能及的都会去做……”   顾九抚额,沉声道:“那把先我载回去吧……”   “是,九姑娘。”云罗笑着道。   ·   顾九换回了原来的衣袍,就同云罗出了营帐。   如今在隐月阁和毓秀阁之间的小巷里头,顾九开了个侧门,从侧门进去是酒窖的院子,从这里上暗阁方便了许多。   她同云罗的身影消失在小巷里。   在房中,她唤来紫砂同他说了一些情况,并将那第一首诗誊了一遍递给紫砂。   紫砂走后,顾九瞅了一旁的云罗一眼,漫不经心地倒茶,又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靳公子昨夜去见了你家主子?”   顾九这么没来由的一问,让云罗硬是一愣。   见云罗这神情顾九就能猜到阴寡月一定去见夜风了。   “啪”的一声放下了茶壶,又把云罗唬得一跳。   “不来见我,倒是急急忙忙地去见他了!”顾九嘟囔道。   云罗这下懂了,这主子是吃“暗醋”了,他但笑不语,不过一想到昨夜的事,他笑意止住了,脸一沉,还是不要让九姑娘察觉的好,主子吩咐了的。   顾九愈发气恼,忙端着一杯茶压压火,这一伙人就是誓要将她瞒到底,要她猜猜猜,反正猜得到是她的事,他们最后都来个但笑不语;猜不到也不影响他们的布局,也无伤大雅……   “你们狠!”顾九放下茶杯,凝着云罗那张她如今看着讨厌的脸道,“别让我猜到全局了,然后……狠狠的扒了你们的面子里子……”   云罗又是一讶,末了上前道:“九姑娘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的,所以您消消气,别怨主子才不告知九姑娘……”   “云罗!”顾九一声吼,瞪得云罗两腿微微发麻。   “罢了!遣开些儿,别烦我了,你家主子和你公子要怎么谋划谋划去,到头来都是贴着脸来求你九爷……”顾九说着,朝内室走去,留下呆若木鸡的云罗。   这天冷,走动的人少,隔了好几日那首诗才在长安城传开了些儿。   末了,顾九又吩咐紫砂手下的眼线,将那诗是宫里头传出的消息放出去。   话是放出了,顾九没有看到什么效果,要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便是觉得,这宫里头的诗又有什么稀奇,若是人们以为是一个小宫女写的宫怨诗也没什么值得引起关注的啊!   又隔了一日,十六,既望,云罗带来消息:传出去,那诗是宫妃所作。   宫妃所作?   顾九放下手中的纸条,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宫妃,无疑是夜帝的宫妃,这一会儿顾九倒是来了劲儿,这倒是有迹可寻了啊,不是先前一团死水。   云罗在一旁又是给顾九火炉里添火,又是给她端茶倒水。   顾九却是在想,宫妃所作,如今那皇宫里头的妃子除了夜帝的就只有东宫了。   若是东宫的妃子便是太子侧妃,谢妃吗?   顾九想了想,莫不是夜风要让谢氏与郎凌霄斗?   可是一首诗能翻起多大的风浪呢?   谢家进宫为妃的那个她没有见识过,但是那谢光婵她是见识过的,绝不是一般人物,比之萧槿也许逊色了些儿,但是比那郎凌霄绰绰有余。听说谢妃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常教导谢光婵,那个……也不会是个逊的……   若是夜风想用一局诗搬倒谢妃,让郎氏与谢氏相斗,不会有什么成效的。谢妃一定不会坐以待毙,顾九虽如此想着,却又有些期待能一试谢妃,看她如何见招拆招。   顾九陡然想起一事,夜风那张纸条上不是还有一首两句的吗?能不能给她线索呢?   瞅了眼一旁的云罗,顾九忙在怀里摸那一张纸条……   ☆、第八十二章 离间 顾九摸出怀里那张纸条,快速瞧了一眼,算是明白了,不过是一前一后的呼应之作。 前一首是吐露宫怨,后一首倒像是君王的回应。 想不到夜风和阴寡月两大男人也懂得这些儿?又好气又好笑…… 真的如她想的那样吗?那么拭目以待了! 顾九大力摇了摇手边的铃铛,大声唤:“紫砂紫砂……” 云罗捂着耳朵嘟囔道:“九姑娘,你这样唤紫砂也听不到啊!” 顾九想白他一计,却又脸一红,紫砂在下头也的确听不到她唤他的。 “我乐意。”顾九凝着云罗道,她心烦猜测不出这布局的意图,想要发泄情绪不好吗? 没过多久,紫砂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主子,有何吩咐?”紫砂边喘着边问道。 “那小子说要继续添油加醋,说是宫妃所作,你便继续命人传吧,说是宫妃,不对是很有名望很美貌的宫妃所作!”顾九说道,要她们互相猜忌互相乱斗也好,最好斗个死去活来,别的人她不敢保证,那郎家女一个醋坛子,绝对会猜忌这个猜忌那个的…… 紫砂听得瞪大眼睛,虽是不解,恭敬地领了命,瞅了眼一旁的云罗便退下了。 “成了吧,云罗大爷,你可以回去复命去了吧?” “是是是,小的这便走。”云罗狂汗,怎敢要这爷来唤他“大爷”。 “你等等。”顾九又打住了他。 云罗又愣了下,笑问道:“九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那厮……再去竹舍,你就……”顾九想说下去,却发现这样一说真心矫情。 云罗是个聪明人,忙道:“好好好,云罗会告诉靳公子,九姑娘再隐月阁等着他。” “你!……”顾九瞪向云罗,双颊微红,却说不下去,云罗忙着闪身走人。 云罗将门拉开的时候,顾九忙唤道:“别,你别让他过来了,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云罗小讶了下,望着顾九慌张的样子,他几时见过这个样子的九姑娘? 他心里懂,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掩上门离开了,满脑子都是主子交给他的事。 · 腊月十八,这年关已近,皇宫内热闹起来,这苑的宮人们在修花剪草,那宫的宫女们在张灯结彩…… 似乎是快到了发新衣的时候,司衣舍的女官们命宫女将新衣分到各个宫里去。 案盘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彩衣让人眼花缭乱,有主子的也有奴才的。 从青衣祥云,到花鸟虫鱼,再到彩凤斑斓…… 这宫里只有宫中品阶高的女官才有资格在衣裙上绣上花样,即便是有些宫女将发来的宫袍偷偷做了手脚,绣上一星半点的小碎花,若是被发现了少不了是要受到惩罚的。 锦绣绸缎装饰的司衣舍里,各个宫的女官将分发的衣袍拿走,时不时的同司衣舍的尚仪娘娘道谢两句。 “这太子妃的衣裳上小金凤绣得真好。” “这绣鞋上的牡丹也是。” 不时的有三两女官宫女赞叹几句。 各宫来人将那些衣裳取走,只留下殿前右侧一桌上的大案盘上几件青衫衣袍,细细看倒是绣着些儿青竹祥云底纹…… 有走过去的宫人停了下,目光只是浅浅地落在上头一瞬,便带着笑意离去了…… 夜幕将降下来,皇宫中的宫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 一群一群的掌灯宫女从远处提着等在玉漱宫前的玉漱台下整整齐齐地站列着。 玉漱台上,大盏的华丽宫灯,被宫女们纤纤玉手点燃。 女官们已带着年龄小的宫女在漱玉台上的檀木浮雕龙凤的大桌上忙碌着。 “一会儿几个宫的人就要到了,大家都快点。”一个年长的女官迎风走来吩咐道。 几个宫女忙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锦布都铺好后又将金樽银筷都摆上。 当一切就绪后,几名尚宫大人都整齐的站在玉漱台下,恭候圣驾。那些没有品阶却受过夜帝宠幸的姬妾也早已至了这漱玉台,恭敬地站在女官们的前头。 最先至的是皇后和太子妃,紧跟在后头的是太子侧妃谢氏,再其后是夜帝的为数不多的两个婕妤,还有几个太子侍妾…… 等这几人站到了玉漱台上后,三皇子卿沂也远远走来。 卿沂早就瞧到玉漱台上灯火通明,下意识地目光将这明面处都扫了一眼,没有见到哥哥……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又想二哥可能在来宫的路上了。 卿沂走向玉漱台,只有台前的女官和宫人们朝他浅浅淡淡的行礼。 卿沂朝皇后和太子妃行了礼后,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皇后对于卿沂只是有事的时候多看几眼,没事的时候压根不理。 卿沂不在乎这些儿,他倒是希望这皇后永远不要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前些日子给他塞侍寝宫女姬妾的事情就让他头大的狠,也好在他同父皇商量一番后,这皇后没有再来硬塞宫女强迫他了。 “皇上驾到——” 当听到一声宫人的通传后,卿沂才缓过神来,赶紧随着众人站起又跪地行礼。 太子是随着夜帝一起来的,想来先前是在玉漱宫同夜帝议事。 “都起来吧。”明黄的身影走过玉漱台的玉阶,那帝王沉声说道。 接着就听到窸窸窣窣地起地声。 没有瞧见璃王,卿沂无疑是失落的,这样的家宴,璃王未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那逢年过节,夜帝生辰,他哥也是绝对不会缺席的。 这样的皇家夜宴,即便是家宴,亲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也显得十分拘谨,热闹的……也只有那几个女人…… 卿沂低头默默用膳,不时的回答几句夜帝对他的提问。 一顿晚膳用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卿沂听见帝后妃嫔都在小声闲聊着…… 他没有多在意什么,有宫人上前来小声寻问他是否要安置茶水,他轻轻点头。 正当那宫人离去,将热茶奉上的时候,他似乎听到那几个女人在议论什么诗。 “回皇后娘娘的话,那宫外流传的全诗是:青衫暮鼓,晨钟无渡,要得君顾,待妾迟暮。”那女官低垂着头,怯生生地说道。 那女官话音将落,在座众人脸上的神情都出现了变化。 连卿沂也是眉头一皱…… “也许,不过是一首诗罢了吧。”谢妃取出左手碧玉镯子中夹着的金丝帕子来轻拭唇角,浅浅道。 如此一言郎凌霄柳眉挑起,猛地凝向谢妃。 “不知这宫外是如何传的?”收回目光的郎凌霄笑问道,凤眼的余光往身侧的某处一望。 这时站在郎凌霄身后的许禛也是一骇,低下头去,她不是不知那宫中传闻,只是倘若此刻她上前为太子妃作解,那岂不是要落得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不若就此按兵不动,低着头不答话便是。 倒是方才说话的那品阶较高的女官一瞥皇后、太子妃、谢妃脸上的神情,有些为难不安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倒是一时大意说了不该说的了…… “怎么不说了?”皇后放下手中的金樽,沉声开口道。 那金樽叩着大桌的声响让那女官身子一颤,强颜欢笑着上前道:“回皇后娘娘,回太子妃,那诗外头传……传是宫妃所作啊……” 那女官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能感受到这一瞬众人的沉默,甚至还有吸气呼气,深入浅出的声音…… 倒是这一句,众人之间互生了猜疑! 站在夜帝身旁不远处的安雨翎先是小讶了一下后,唇角竟是扬起一抹微笑。 倒不知这诗是何人之举? 若是如他所料,此刻太子妃猜忌着谢妃,她独占东宫,太子这半月不去郎氏那里,也是有一年不去谢妃那里……谢妃如此大好年华,能生此怨也在情理之中,这郎氏小肚鸡肠,不难不生猜忌之心。 倒是…… 安雨翎又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夜帝与皇后。 短暂的讶异之后,安雨翎紧皱的眉头松开,凤目之中的惊惧之色收回…… 他上前走了数步,朝着夜帝一揖后道:“圣上,不过是一首宫怨诗罢了,不要放在心上,咱家这便去处理……” 安雨翎的话音还未落,夜帝便抬手道:“不了。” 安雨翎低垂着的脸上,唇角高扬,他将才那一句话,倒是给那些猜忌的人临门一击! 他要夜帝不放在心上,倒是以另一种形式,将夜帝听闻此首诗的情绪变得复杂难猜…… 他在这宫中呆了十多年,对这宫中女子,早已是了如指掌…… 宫闱之中,她们梦寐以求的都是“君恩”,为了君王的恩宠她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嫉妒,是缠绵的毒。 安雨翎轻答一声“是”,也许是他低头的时间太长,再抬头时候那些儿女子脸上都恢复了自在的神色。 一场家宴结束,各自回宫。 在回到玉漱宫偏殿别院后,一个黑衣人站在安雨翎面前。 安雨翎在那人耳畔耳语了数句后,那黑衣人闪身离开了。 · 今夜的宫闱,平静中却透着诡异…… 等郎凌霄至东宫顿觉下了寒气,步辇停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双脚微麻,即便是手上捧着暖炉也是寒冷无比。 方才在那女官念出那首诗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留意过太子的神情。 那冰冷犹如蛰伏的猎豹的男子,他也有一瞬柔情的时候…… 莫不是那谢妃想用一首诗打动太子? 郎凌霄从步辇上走下,长长的衣裙在冬日冰冷的地面滑过,金色的衣袍在夜色之中折射出寸寸流光。 谢氏女,是谢国公自动送上门的,太子不会喜欢…… 她谢光茹是送上门的妾室,太子又如何会在意? 郎凌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这样下作的女子,即便是大雍公卿之家,也只能一辈子独守空房,怨就怨她的家族,以她为棋子,她便是脱不开青灯古佛的宿命! 对,青灯古佛,等他日她母仪天下,那谢妃,便去庵堂为皇家祈福去吧。 郎凌霄走进东宫的大殿,许禛步伐匆匆地跟在后头。 郎凌霄突然停下步子,就见许禛上前在郎凌霄耳边耳语了数句。 只见,那雍容华贵的女子神情似是大改,缓了片刻之后,猛地拂袖转身。 许禛讶了一下,赶紧拦下太子妃,她颤颤地道:“太子妃恕罪。” 说着便跪在郎凌霄身前,她低着头道:“前日……前日奴婢出宫的时候就听到这诗的传闻,只是当时奴婢不知是宫妃所作……但是奴婢想说,那诗若真是谢妃所作,太子如今去了谢妃宫里,太子妃万不可……万不可这么贸然前去,不若……” “不若等太子走了再去对吗?”郎凌霄挑眉道。 许禛身子颤了一下,点点头。 郎凌霄一甩衣袖,便是此刻就要在她面前上演郎情妾意了吗?就这么急急忙忙地上前去安慰了吗?谢光茹,她原当她不在乎妃位殊荣,可这权利荣华又有谁不在乎的? 许禛凝着太子妃生气的容颜,一时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去,派人盯着光翠园。”郎凌霄吩咐道,语气里略显疲惫之色,“太子一走,便命人来吩咐本宫。” “是。”许禛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人着手去办。 许禛回来的很快,郎凌霄早就料到今日太子不会回东宫,这不许禛一来便说太子只是匆匆去看罢谢妃,便快马出宫了,似乎是有急事。不过,太子说一回宫便来瞧谢妃…… 许禛将一说完,郎凌霄便从妆台前站起,她的妆容已弄好。 “摆驾光翠园。”郎凌霄沉声说道,那双凤目情绪复杂。 · 光翠园,太子行得匆忙,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又似乎是不想在这光翠园中再逗留下去。 只是这太子一走,太子妃就摆驾前来,确实是耐人寻味。 光翠正殿,一室的女官宫人都被唤着退下,只留了太子妃和谢妃二人。 这双方各自的奴才脸上的神情也是迥异。一方带着轻蔑与高傲,一方则是低着头,似是在为自家主子担忧着。 殿内,烛光之中,一女子跪着行礼,似乎是宫人们都退下了,也不见那浅浅明黄衣袍的华贵女子唤她起来。 不得太子妃的允许,谢光茹也只好就这么一直跪着,她也心知太子妃所为何事。 倒是太子,她嫁给太子这么久,他来的日子屈指可数,就在将才,来得那么蹊跷……就好像是故意而为,故意让太子妃来找她的麻烦吗? 跪在冰冷的大殿地面上,谢光茹顿感心灰意冷,在这样宽大的院子里,她的处境还不够荒凉吗?即便她是父兄亲手相送。命,便是如此轻贱吗? 太子卿灏……如此狠戾之人,若日后他登基即位,等他除去郎氏,谢氏又岂会有容身之处…… 那个男人分明是无心无情的。 谢光茹能感受到那华贵年轻的女子的靠近,那样压抑,那样强势。 “谢妃,本宫来此所谓何事,便不用本宫言明了吧?”郎凌霄俯身在谢光茹身上打下一片阴影,她冷声而问,有些尖利的声喉在大殿处更显诡异。 谢光茹不由一颤,她强忍着跪正了些儿,末了,似乎是强压下这女子带给她的不安感受,沉声道:“太子妃,那诗非妹妹所作,更非妹妹命人所传。” 她答的铿锵坚毅,倒也可见诚恳真挚…… 郎凌霄凝着眉道:“如何要本宫信你?”她勾唇,“这不才一日,太子便到了你这光翠园?” 跪在地上的女子一震,果然即便她解释也是惘然了吗?太子之意,她猜不全,不代表猜不到啊。 “娘娘……光茹不才,不知太子驾临何意,但妹妹知晓,那诗不那么简单……”谢光茹顿了下,抬眼凝着郎凌霄道,“不知太子妃想不想听?” 郎凌霄不答,便代表她默许了。 谢光茹先叩了一首,再道:“娘娘您仔细回味那诗:青衫暮鼓,晨钟无渡,要得君顾,待妾迟暮。‘青衫’、‘暮鼓’‘晨钟’……这一类又岂是妹妹园中所有……” 谢光茹本想点到即止,料想郎凌霄也该明白她所言何意了。 郎凌霄隐月也已猜到,可是她不但不面露了然,却要命谢光茹继续说下去,要谢光茹说出她心里的想法,于是她又道:“这又算什么?谢妃想说什么?” 谢光茹讶了一下,低头一咬牙道:“这青衫宫袍,除了冷宫……寻常宫里,哪里见得穿呢?” 郎凌霄眉目里一丝光影闪过,她上前一步,又问道:“谢妃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谢光茹算是识破了郎凌霄的伎俩,她便是逼迫她说出心中所想,若是索性被她言中了,那传出去也是她谢光茹说的…… 不了,不了,她万不能上了郎氏的当。 谢光茹咬着唇,深叩一首道:“光茹愚昧,从这诗之中只能得知是哪位不受宠的妃嫔所作,其余的……不知。” 虽说不知,二人却是各自心内了然。 郎凌霄意凝着谢光茹味深长一笑,一拢衣裙转身。 “地上太凉,谢妃跪得太久了伤身。”说着郎凌霄笑着离开光翠正殿。 谢光茹长吁一口气的同时,目光有些复杂地凝视着那女子的背影,小肚鸡肠如郎凌霄,她轻易间就能被激怒,却也不是一个脑中无一丝半点见地的人……她想郎凌霄也猜到了什么吧…… 倒是这是何人放的火,险些烧到了她这里来了。 果然这宫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不是那郎氏还能听她说上几句,是不是便和她斗上了? 这一首诗便能引起这宫中妃嫔互相猜忌,这一步棋不知是何人所行? “主子,您怎么还在地上跪着?”这时候从外头走来的女官慌慌忙忙地说道。 谢光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跪着的。 她被女官扶起的时候,已无法自己走了,被女官捂了好久腿部的脉络才通畅了些儿。 “永娘,研墨。”谢光茹来不及多想,便对那女官道。她要将这事告知父亲。 · 昏暗的偏殿内阁里,一个黑衣人半跪在一青衫人面前。 “主子您料得没错,太子妃将从光翠园出来。”聂霜跪在安雨翎面前说道。 “如何?”青衫长袍人问道。 “具体情况属下不知,只知太子妃出来的时候似乎……似乎是面带笑意的。” 安雨翎点点头,看来要太子妃与谢氏相斗到底不是那么容易的,那谢家的倒是有些能耐,这郎凌霄不是个好对付的,能让她心服口服,若不是费了一番口舌,便是一语言破这话中意…… 安雨翎眯了下眼,放下手中的小暖炉,凝着聂霜道:“那头继续盯着……” 聂霜自是知晓主子说的那头是哪里…… “主子,那头……还没有动静……” 安雨翎俯身一手撑在自己膝盖上,离得聂霜更近了些儿道:“你要你手下的人亲自盯着,这会儿没有动静……” 安雨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小纸条,道:“将这传出去后也不怕再没有想要的动静……” 聂霜接过安雨翎递来的小纸条,似懂非懂。 “主子,那传诗人……”聂霜想问什么,却又在开口时无了头绪,不知道是这样问不好,还是这局中局太显复杂,他站在主子的角度,在主子这样的暗处窥视这全局,也不是尽在掌握之中啊…… 安雨翎托着下巴,那窄长的凤目折射出深邃而又复杂的光芒,他意味深长地一叹:“也许还有对前朝之事了如指掌的人存在……” 会是谁呢? 是谁和他们不谋而合?想到了一处? 他与二弟正想着让他们心生猜忌,不料这些人却在暗中巧妙布局…… 前朝旧事如尘土般,灰飞烟灭。山河拱手,皇权更迭,知晓前朝宫闱秘辛的还有活着的人? 他知道,不会只有他一个人看出,那诗争对的并不是太子妃与谢妃…… 既然有人想到了这招,那他便在暗地里顺水推舟。 果不其然次日,安雨翎命人传的东西传了出去…… 梨花雨,筝弦错,空门深深度,人世叹迟暮。 宫墙柳,颦眉燕,最是无情高处,来世与伊渡…… 果不其然这首词传出去后,带来的是多方的震惊。 隐月阁里,当下云罗就得了命令找来了。 “九姑娘!”云罗被紫砂领着去见顾九,还没见到人就慌忙地大喊。 这是顾九记忆里没有的,她几时见过云罗这么慌张? 等云罗见到歪坐在座椅上,手中忙活着针线的顾九,初时讶了一下,又想到方才主子的话,云罗忙着上前。 “九姑娘。”云罗又唤了一声。 “有什么话快说,不说就遣出去!”顾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一边见弄来的益母草往哪缝好的布袋里塞。 云罗瞧了眼紫砂,紫砂会意,同情的瞧了他一眼,退下了。 “九姑娘,我家主子要见你。”云罗急急忙忙地说道。 顾九这才放下手中忙活的东西,道:“他又有什么事?” 云罗也不知怎么解释,为难地道:“九爷,你现在也没事同我走一趟吧。” 顾九见他神情紧张,上了心,忙着去拿斗篷和斗笠。 “九爷不是军营,是去竹舍,快同我去吧。” 云罗急急忙忙地领着顾九出去。 “我也是服了你家那主子,这么多天不给我个消息,今日就火烧火燎的来了!急的跟什么似的!”顾九有些恼火的说道。 “九爷,就是前头的事,您去了就知道了!”云罗忙说道。 半个多时辰后,云罗载着顾九到了竹舍外竹林。 二人匆忙入林,至竹舍却见夜风就在院子里,想来是听到顾九与云罗的交谈声吼,知道他二人来了,便走到了院子里。 将见到顾九,夜风就红着眼,似乎是怒火冲冲地上前来。 “谁叫你写这些的!” 一张纸拿在夜风手里,那纸就快要贴到顾九的脸了,这样的动作,加上夜风脸上的神情让顾九错愕的不轻。 什么情况?莫名的就受了一顿吼,顾九自然是恼火,她伸手夺过夜风手中的纸条,匆匆阅毕。 梨花雨,筝弦错,空门深深度,人世叹迟暮。 宫墙柳,颦眉燕,最是无情高处,来世与伊渡…… “这莫非与上一首相合的?”看完顾九说道。 见顾九读到此诗的陌生神情,夜风通红的目里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又浮上深深的疑惑…… 不是她的一纸巧合,那又是谁有心而为? 梨花雨,筝弦错…… 这分明是写他的母妃的! 是谁竟然拿他的母妃做文章? 最是无情高处,来世与伊渡。回味着这句就能让他作呕! 是哪个竟然想要侮辱他的生母? 他美丽的母亲,如何会和那人有一丝半点的牵连! 顾九也看出了夜风的情绪显得不正常,这一首词有什么问题吗?她想问,即便是夜风此刻红着眼…… 顾九拿着那张纸条,瞅着夜风道:“有什么问题?” 夜风回神望向顾九,一脸阴郁,显然不愿意同顾九解释什么。 “又不说?”顾九微恼皱眉。 末了,顾九一眯眼道:“你一开始怀疑这词是我写的。可是这词不是我写的呃,既然如此这词便是别人传出来的……” 看着夜风眸中情绪变化,顾九再接再厉:“看来我看不透的棋局,是有人看透了,不知是你们的棋局布得太高明了,那人出了手,竟然给你添柴加火了……我说得对吧?” 夜风久久地凝视着顾九,许久,他从顾九手中夺过那张纸条道:“有没有人告诉你‘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说着离开竹舍。 换句话说,她很缺德…… 望着夜风远去的身影,顾九大怒,不是他要找她的,如今还反过来戏弄她! 不过,话说回来,看来这谣言又见成效了。 可是这夜风一时情绪一走了之,她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的,这几天也怪烦闷的,寡月几乎是住进翰林院了,郑子衿也回自己府上了,若不是云罗来斗斗嘴,卫箕来时那抹蜜的嘴再说点好话,如此调剂着,这日子也还算凑合…… 顾九回忆着将才那首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 没几日那诗宫里头也弄得人尽皆知了,原因是顾九命她手下的人添油加醋了一把,说是君王所作,顾九想着谣言可千万别查出是她传的,真被发现了是诛九族的…… 这一说是君王所作,这传得更响了,没几日宫里头都知道了。 深夜的坤淑宫内一片死寂,似乎宫中的宫殿都是灯火通明,唯坤宫内只有殿内几盏孤立的宫灯,掌灯的宫女,是慕后的禁忌…… 富丽堂皇的坤淑宫,在夜色降临时候,只能将她的华美掩藏在深夜里,这里自慕芳菲住进来后便没有了掌灯宫女。 深夜,似乎是所有人都入睡了,一个人影,从坤淑宫前的梧桐树下走过,她步履慌张,一身黑色的斗篷遮住她的身子…… 女子脑海之中游荡着的是今日听到的那几句诗作: 梨花雨,筝弦错,空门深深度,人世叹迟暮。 宫墙柳,颦眉燕,最是无情高处,来世与伊渡…… 他还是记得,记得梨花,记得筝弦,那梨花之下的明明是慕芳菲!那个女子什么也不是! 青衫暮鼓,晨钟无渡,要得君顾,待妾迟暮。 她在冷宫之中呆得太寂寞了,她不甘心了对吗?那下作的连庶出都算不上的私生女,成了她的掌灯宫女还想着爬上山阴王的床榻,以为梨花树下一曲,学着她的样子就能得到卿夜阙全部的爱了吗?她那样的女子,活该于冷宫中呆一辈子! 更可恨的是,卿夜阙,竟然断不了与她的旧情! 女子眼中的景象越来越荒凉,这样寒冬的夜里更显几分萧条寒冷。 她知道冷宫近了,在走到那座看似像庵堂的宫殿前时,她亮出一块女官的玉佩,浅声道:“有些儿话要问。” 没有说是哪个宫来的,更不必说是哪个主子派来的,她知道这冷宫的守卫是几百年不见一个别的宫的人来,见了,只有巴结的。 一锭金子递与其中一人,那人眼前一亮,忙将门打开。 女子快速进苑,目光扫视院落一周。 很简陋却很干净,没有一花一木,只有石桌木架,很是简单。 她似是一脚踹开大门,惊醒了那里头的主仆二人。 “慕雪儿你给我出来!” 那黑影朝着唯一一只蜡烛,昏黄的看不清屋内家具的地方大吼一声。 那屋内似是死寂了一瞬,能听到人急促紧张的呼吸。末了,却传来一声浅淡沙哑地声喉:“施主,尘外人无姓无名,法号‘忘尘’。”   ☆、第八十四章 母薨 “呸!”黑影似乎怒极,“是谁求着姓‘慕’,被妓子养大的孩子不要脸的找上我家,还是谁处处和我作对,我拥有的东西,你不是都惦记着吗?现在怎么了,‘尘外人’?别讲笑话给我听!别以为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等黑影走近了才瞧见那昏黄光影相背的阴影处,搂抱着的主仆二人。 先前那紧张急促的呼吸声许是那仆从发出的。 “青衫暮鼓,晨钟无渡,要得君顾,待妾迟暮。哈哈哈……”黑衣人大笑,葱白般的指指着那榻上女子道:“是你指使你儿子做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我告诉你慕雪儿你永远也斗不过我,你儿子也斗不过我!” 榻上青灰色衣袍的女子震了一下,脑海中将那诗过了一遍,她低垂下头,将脸深埋在阴影处。 的确,她不是尘外人,也做不了尘外人,当年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卿泓和三儿,若不是想要他们好好活着,她也断然不会来到这里。 远离了宫廷纷争,这里不失为一片净土,可是,这里的艰苦辛酸,连宫人们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她冷嘲热讽,这又岂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她一心避世,虽能隐忍,却终究做不到释然…… “皇后,您还想怎样?” 她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于冷宫之中耗尽了大半辈子的青春,她的小泓也为=在与她的争斗之中,毁尽一生!年幼的三儿,从小都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慕芳菲她还想怎样? 谁都以为她是自愿请旨到这里青灯古佛,却不知这一切只是为了三儿的小命! 这些年的清心寡欲本以为消沉了意志,可是直到今天,十多年后这个女人再次站在她的面前,她仍旧做不到释然。 为什么为了命运她需要一次一次的妥协,即便是费尽心思,耗尽所有,也得不到慕芳菲唾手可得的东西…… 她已记不清卿泓和三儿音容相貌了,记忆里那两张稚嫩的小脸,记不清了…… 她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孩子的来世都是她用尽伎俩换来的,她费尽心思之后依旧一无所有,她害了卿泓一生,即便是那孩子宅心仁厚,嘴上说着不怨恨她,可她知道,他心里的恨无处倾吐,也只能但愿来世他能和正常孩子一样快乐无忧的活着……至于三儿,还记得那一年的恩典,她有幸能一见三儿,可三儿凝着她的陌生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双眸…… 梨花雨,筝弦错,空门深深度,人世叹迟暮。宫墙柳,颦眉燕,最是无情高处,来世与伊渡…… 这,果真是卿泓传出的吗?再想卿泓又如何得知当年之事? 二十年前,皇宫青鸾台前的梨园之中,慕芳菲惊世一曲,潋滟芳华,惊了谁的眉目…… 山阴王炙热追逐,似乎是将心都要掏给了眼前的女子…… 那时的她无疑是嫉妒的,为什么慕芳菲能倾了卿夜阙的心…… 于是,她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想要夺走属于这个慕家嫡女的一切,让她尝一尝失去挚爱失心裂肺的痛……她忘不了,忘不了那年寒冬她那世人眼里视为下作的母亲,被慕府的人暴打之后丢弃在寒冷的街头活活冻死…… 可是……她们似乎是都身在棋局之中,也不知这棋子做了谁的替身…… “慕雪儿,你不要用这种无辜又悲悯的眼神凝着本宫,本宫后悔当年对你这贱人一时仁慈!”慕芳菲双目通红,她走上前去就要将慕雪儿瘦弱的身子给拽到地上来,而她身旁的老仆从却用颤抖的手紧紧搂住慕雪儿,死死护主。 “下作的老东西!慕府里头狗,认清你的主子是谁!是我慕府养了你几十年,即便是老祖宗将你赏给了她,你也是慕府的人!”慕芳菲指着那中年妇人说道,手已朝她掐去。 “当年就是你这老货在老祖宗面前怂恿的是不?要她去山阴王府伺候我,说我们姐妹情深?谁要这贱人伺候,伺候到爬到我夫君的床上去了!”慕芳菲红着脸,对那老妇又打又骂,恨不得用脚来踹。当年她和卿夜阙的感情如胶似漆,便是因这贱人生了嫌隙!那时候只要宫中有宴,他都带上她,还记得那年先帝生辰,他还当众给她插过她不小心落在地上的梨花簪子……想着想着慕芳菲都觉得鼻头发酸,那时候的卿夜阙,温柔的让她足以甘堕轮回…… 可是,就是因为她,就是因为慕雪儿! 慕芳菲伸手猛地拽住慕雪儿的衣领。 “贱人,念当初老祖宗怜惜你命途多舛,受了苦又没了母亲,我才留下你,你可知恩图报?爬到我夫君的床榻上,就同你母亲一样下作!”说着一巴掌掴在慕雪儿的脸上。 慕雪儿头有些发嗡,双目瞪得老大,这些年她身子日渐衰败,自知大限将至,又如何反抗这时怒火中烧的慕芳菲呢? 她咳嗽了好几声,一旁的老嬷嬷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儿的跪在床上朝慕芳菲磕头,嘴里念叨着:“大小姐,您行行好,主子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些年主子苦,她要找个有能力的傍身,她与当初的圣上是你情我愿,那些说辞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圣上最在意的自然是大小姐……啊!” 老嬷嬷还没说完就吃了一窝心踹。 “老货!谁要你多嘴!”慕芳菲将慕雪儿拽下地,“你不甘心是么?你还想离开这里?还想你的儿子抢了我儿子的位置?我告诉你,痴人做梦!” 慕雪儿被慕芳菲拉到冰冷的地面上,一个劲儿的咳嗽。 “别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当年就是这副样子迷倒卿夜阙的吧?他还当着我父亲的面咵你什么来着?心思缜密,蕙质兰心?却说我娇憨可爱?”慕芳菲捏着慕雪儿的下巴,“什么意思?别当我那时候听不懂,她说你比我聪明……” 慕雪儿凄凉一笑,摇摇头。 “你反驳个什么劲儿?”说着又是反手一巴掌,慕雪儿的左脸已高高肿起。 慕雪儿低头冷笑,任人都瞧得出来当初得卿夜阙爱着的就是慕家嫡女娇生惯养,单纯处世,可爱高傲的样子……可惜这女子不知惜福…… 而那时候的她,与卿夜阙除去交易,再无其他。 “他不爱聪明女子……”慕雪儿凄凉一叹,“再聪明的女子,于帝王而言都逃不开一个鸟尽弓藏的宿命,所以……最终得到全部殊荣,笑到最后的还是你,慕芳菲,你还不明白吗?任性的姐姐,你这一生错过了太多的东西……得到了,却从未珍惜过……” 慕芳菲,她错过的太多…… 她初入慕府时,用真心待她,换来的是什么?这个骄傲的大小姐,永远不理解奴才们的苦,只是因为她为她准备的热水烫了这大小姐的脚,那个冷漠的慕家当家男人便将她与她母亲拖出去一顿暴打,她才那么小便没了母亲……加之后来她知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她便与慕府结下了深仇大恨。 她们一个是掌上明珠,一个是路边淤泥。 她那时想,卿夜阙似是少年受过情伤……可后来能对娇憨可爱的慕芳菲另眼相看,真心以待,也只要慕芳菲初心不改,她慕雪儿再多的计谋,也离间不了他二人…… 慕芳菲愣了一瞬后,内心又被愤怒填满,想到那首词,那两首前后相呼的诗词。只要一想到,她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卿夜阙对这女人有情,不然不会和她生下两个孩子!这话,当年慕雪儿也说过的! 当年卿夜阙以为是慕雪儿自动请旨来这里,可若是这女人想出来了?夜帝又会怎么样做? 慕芳菲气息不稳,阴狠的凤目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她想杀了她,想她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是一直想着她那苦命的母亲吗?下去陪她可好? 许久,慕芳菲似是想到了什么,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悬在空中的手猛地握紧,想要这贱人死有上千种方法,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要了她的命! “你斗不过我,这一辈子也斗不过我!这庵堂冷宫你一辈子都出不来,就在这里给列祖祈福吧!还有……” 那人已走至门楹处的女子,侧着脸,唇上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嗜血妖冶……让地上发髻凌乱的女子一瞬惊慌。 对,就是这样的惊慌眼神,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快慰感,她留她一命,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 等日后她的儿子即位,她成为大雍皇太后,什么璃王卿泓,什么三皇子,都做刀下亡魂去陪列祖去吧!而这贱人便在冷宫之中苟延残喘,为她先前所做之陋行赎罪,为她那下作母亲赎罪! 跪在地上的薄衫女子,岂是不谙世事之人,她是聪明人,知晓慕芳菲那一眼的意味。 卿泓、三儿……她真的保不住了吗? 若是夜帝一死,太子即位又岂能容她二子? 为何她这般糊涂?要在这冷宫之中消耗十几年的光阴,她怎忍心弃了卿泓与三儿? “啊……呜……” 昏暗的房室内传来声声痛苦至极的哀嚎,那床榻上的老妇人从床榻处连滚带爬的赶至女人身前,将她紧紧地搂抱住。 “弗娘,慕家,慕家他害了我母亲满门,让我母亲沦落桃阁,成为人人唾弃的妓子……你说我该不该恨他们,他们打死了我母亲,也想要冻死我的……若是没有老祖宗他们是要弄死我的,我本来有很多机会让她死的,可是……一想到老祖宗,一想到老祖宗我的心好疼,好疼……我那么小的时候她常抱着我看戏,她给我梳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珠花,她笑着对我说:‘等及笄的时候你和芳菲儿都有,打一样的……’那个家里人人都不待见我,可老祖宗,她愿意对我好,虽然她常常督促我抄佛经,说人要心中存善,我知道她是怕我生恨,怕我报仇……却又舍不得扔弃我……” “呜呜呜……主子您别说了,您快别说了……”弗娘紧紧地搂着女子,哭得死去活来。 那女子凄凉一笑,平静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弗娘,我一生未曾为我儿做什么……这一次……” 女子顿了很久,拍了拍妇人的手,道:“弗娘抱我到床榻上去吧,将我的小榻端上来,我想……抄经书。” 弗娘止住了哭泣,这才意识到主子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还来不及抹,便将女子抱起,朝床榻走去。 “主子,主子老身去给您熬药,这,这着凉了,老身去将老身床榻上的垫被也抱来。” 女子点点头,这几日天太冷,都是同弗娘依偎而眠的。 弗娘将那床快烂掉的垫被抱来后,便要去抓药熬药。 “慢着。”女子唤了一声递给弗娘一张纸条道,“弗娘,刚才受惊太重,换个药方试试,你按照这个来,水漫过药守着炉子先熬上两个时辰,再兑水再熬……” 弗娘骇了一下,接过药方,有些莫名的不安。 女子捂着唇假意咳嗽了两声,似是催促,又似想告诉弗娘她真的很不好。 弗娘见状,忙道:“主子,我马上去,虽说白日里时间足,但您别熬太久了。” 弗娘走了带上门。 这时床榻上的妇人才微松了一口气。 一入宫门深似海。 终究是脱不开斗来斗去的宿命了…… 不管这样一步棋是何人所行,她也要大胆……搏一次。 泓儿,三儿……她这一生亏欠他们的太多了,便要她一次偿清了……不,偿不清了,是她害了卿泓,不能再害三儿了。 原以为知晓三儿这些年健康成长就足够了,可是时局所逼,不得不让她做些什么了。 妇人将纸张平铺,又将墨研好,才开始执笔急书。 她始终凝着眉,直到写完的那刻眉头才舒展开来…… 末了,她从被子里爬出,游离的目望了眼这寂静的房舍,目光平静无。 她不是没有遗憾的,她活着是为了她的孩子,可是可怜她都快记不清她两个孩子的音容相貌了。 一行清泪滑落她略显红肿的脸颊,她与慕芳菲容貌六七分相似,也不知到底是像了谁…… 她手中拿着一物,渐渐地走到窗户边,她想伸手打开窗户,再看一眼窗外的景色,却又想,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当她将手中的某物打开,取出一个白瓷瓶子,将那白瓷瓶中的东西悉数倒入自己口中…… 这一刻,她似乎想起那年的雪地里,那奔驰的骏马朝着她行驶而来,在她身前赫然停下,那华车之中走出一蹁跹少年,他玉冠粉面,眉目如画,他快步下车似是微皱眉头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雪地里的她茫然的摇头,凝着他俊美的脸不知如何作答。 而那一刻他凝着弱小的她,眼里带着与先前疏离迥异的温柔的笑意…… 那一刻,他说了什么? 慕雪儿似乎是记不清了……不知是此刻意识有些模糊还是怎么了…… 可,当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自心肺传来时,她愕然间忆起…… 那雪地中的华服少年,回头朝着车中一女子,道:“尺素,她和你长得好像。” 她还记起,那羊毛车帘的背后,一双纤纤玉手挑起车帘,朝这处盈盈一望…… 那女子两眉之间,有一粒鲜红似血的朱砂痣…… 是尺素……那个女子的名字……如今她想起来了,似乎是晚了……明白的太晚了。 · 数个时辰后,东方鱼肚白的时候,皇宫最荒凉的地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这哭声戚戚欲绝,终是引来了守卫的关注,初时那守卫进去的时候满脸的不耐之色,一踹开门就大吼了一句:“吵什么吵?” 末了,当看清房中的情景之后,竟是面色惨白,顿然失语。 · 冷宫之中呆了十几年的慕贵妃薨了。 这消息一传出去,有人倍感意外,有人无关痛痒,也有人震惊无比…… 这年关近了,宫里头却死了人,无疑是让人觉得晦气又可惜…… 好好的怎么就薨了? 这个时候死了,也真是怪可惜的,阳春三月就近了,这样的萧条日子里走的是不是怪凄冷了些儿? 皇宫中有人议论着,猜测着,甚至都找乾元殿和玉漱宫相熟的人打听着…… 这会儿,正午,离那贵妃薨的消息传出了已隔了半日了。 这时候就瞧见一个乾元殿伺候的小太监从乾元殿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将走过正中门,就被几个宫人女官拦下了。 “小桂子里头是个什么情况?”一个女官轻声问道。 小桂子一脸苦相,摇头叹息,只道是:“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听里头伺候的说皇后娘娘一直跪在地上,到现在都没见起来。” 众人大惊,都逮着小桂子再问:“具体怎么说?我前头看到那个伺候贵妃的嬷嬷进去了,听说是要见圣驾头都磕破了……怎么?难不成?”那女官说着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几个相熟相好的人都有些心照不宣。 看来这贵妃的死和皇后脱不了干系了? 小桂子将他们叫远了些儿,咬耳朵道:“我听从那冷宫出来的人说……贵妃死的时候脸都是肿的,还听说昨夜……”小桂子顿了顿,凝着他们几人道,“传,皇后昨夜去了冷宫……”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这下夜帝就算是真要说不是皇后做的也难以服众了啊! “听说是中毒,中的什么毒?”又有人问。 “牵机,是牵机啊,宫中人能调动牵机的,也只有帝后了!”小桂子说道,又望着他们几人道,“都快走吧,别说了,这事传出去都不好,大家想知道的自个儿都知道就行了,别乱说。” “是是是,桂子大爷,还问最后一个问题,这璃王那里怎么还?” “去你桂子大爷,甭抬高我,三皇子那估计已经知道了,算算估计也要来见皇上了,璃王那里……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小桂子简短说了下,朝他们几个一作揖后离开了。 · 慕七才进别院,就见青衣推着卿泓急匆匆地出去。 经过他的时候,青衣朝他点头示意,卿泓面色阴沉难看,却仍旧强作平和之态,同他说道:“我有急事进宫一趟,你别到处乱跑,等我回来。” 突闻噩耗,卿泓心中失落惊惧复杂不安,却仍旧不想让慕七担心,又担心若他不在这儿,慕七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青衣载着卿泓回府上换了宫装冕服就急急忙忙地上了御赐四车,渊心下疑惑不免多问了几句,卿泓心中悲恸,急着进宫只是简短回了一句:不要紧,别多想。说着便命青衣将他推出去。 如此,渊心中不免觉得倍受冷落,这一下午坐在内阁的书案前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璃王才至正中门的时候,就有太监去乾元殿通传。 乾元殿前璃王等到了那太监的答复:“圣上命王爷偏殿候旨……” 候旨。 他心急如焚,圣上却只是让他候旨,莫不是,莫不是他母妃真的没了? 他心中一震,当即伸手逮着那太监就要问。 那太监被璃王卿泓紧张的神情所蛰,心知璃王此举是要问什么,他心中不忍望了眼璃王身后的桓青衣,示意他将璃王推到偏殿再作答。 青衣不是糊涂人,当即将璃王推到偏殿里去。 那太监当即跪在璃王面前。 “王爷,贵妃娘娘真的薨了……” 这话,似千斤的巨石敲在卿泓的心上,让他半天缓不过神来,青衣也愣在了当场。 末了,只听到轮椅上的少年咳嗽不止,那太监慌了神忙磕头上前:“王爷,您千万保重身体啊!圣上突临此噩耗,便是担心王爷受不了打击,这才没将消息传……” 青衣见璃王咳嗽不止,忙蹲下身,也安慰起来。 轮椅上的少年眼圈发红,轻咬着唇。真的没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这一生还未曾尽过孝道,他母亲就先行一步了……本想着无论废多大的气力救出了母亲,不要再让她在那里受苦! 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末了,那轮椅上的少年才沙哑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听说与皇后有关?” 他声音沙哑却沉静,偏殿中的其余二人心中为之一震。 跪在地上的太监常喜猛地压低脑袋,声音有些呜咽道:“王爷,这话儿如今虽不知真假,即便是真的王爷为了自己好,为了三皇子好,便压在心底吧,昨夜皇后的确是去见了贵妃,只是昨夜之事,那牵机之毒皇后一口咬定,如今贵妃之死,也是疑点重重……” 常喜顿了下,觉得气氛缓和了些儿,他缓缓带抬起头,又道:“王爷,圣上对贵妃不无感情……若是圣上与皇后真的……(闹翻了)眼下三皇子还未分出皇宫去,到时候……” 常喜适可而止,璃王是聪明人,不会不懂他的意思,倒是眼下,贵妃薨了,即便是皇上追究慕后的责任,璃王这里也不只当无能为力,或者不知道的……这事情全权交给圣上去处理吧! 璃王纤长的睫羽轻颤,这宫闱之中也难得有一个替他想的。 可杀母之仇岂能说断就断,若是这种仇恨也能忍,是不是世人都当他卿泓太孬了些! 不管那牵机之毒是否慕后所为,但昨夜她去见过母妃,母妃的死便与他脱不了干系。 “多谢公公提点。本王在此静候父皇,哪里都不去,公公自己去忙吧。”卿泓浅淡道,那双绝美的目,深邃复杂,阴鸷之中带着满腔的不甘…… 这是一场江山与情感孰轻孰重的博弈…… 他难以接受一夜之间母妃逝世的消息…… 她走了,她好自私……她舍得丢下,他与三儿在这权利的深涡之中苟延残喘着吗? 他做不到不去恨慕后,更做不到对母妃的死置之不理。 “青衣……”他轻声一唤,桓青衣低下头来,卿泓于他的耳畔耳语了数句。 主子要见伺候贵妃的生母,可是那弗娘现在还在乾元殿中不曾出来。 按主子的话说,今日见不到,明日便真的见不到了。 卿泓命青衣推他出偏殿,他不想在这里坐以待毙,他要去乾元殿正殿大门外候着。 边走,卿泓边问桓青衣:“三儿现在在何处?” 青衣低头道:“传将才三皇子在乾元殿闹着要见皇上,后来……被人架回安芜殿了。” 卿泓静默颔首,看来卿沂还是早些分出宫去的好。这事他要暗中筹划了,等年关一过,便入住新王府吧。 乾元殿正殿里,帝后相看冷眼,从先前知道事情始末的滔天大怒,到而今的疯狂怒吼……额头上满是血迹的弗娘静静地跪在那里,仿若一夜之间,她不再是那个颤颤畏畏的老婆子,她低垂着脸,凝着金殿地板上的纹路,静默不语…… 或许之前的那个弗娘已随死去的主子死了,若不是看到主子怀中的信她定是要随着主子一起去的。 主子留了三封信,一封给她,一封给夜帝,还有一封给小主。 给她的她背的滚瓜烂熟后烧掉了,给夜帝的那封她在得以见到天颜的时候就呈给了夜帝,至于给璃王的……她料到皇家不会留她,那封信按照主子说的藏在了隐蔽处…… “本宫没有做便是死也不认!”慕芳菲一口咬定说道,她此刻心中的痛又有谁知?她想要那个女人生不如死,而那个女人却先一步痛快的赴了黄泉! 好,慕雪儿,她好!竟是她那两个孽障儿子都不管了,一死了之! 不惜自杀嫁祸给她,她倒是低估了她的能耐,果真是连死都不怕了,也要让她与卿夜阙反目! 卿夜阙说她“蠢”说她“憨”,也所言不解,如今回想起昨夜她的所为,倒是自掘坟墓,想着都是冷汗直流,不料,中了那女人的圈套! 卿夜阙不信她,便是一辈子都不得信她了! 是啊,二十年了,她为什么还看不穿呢?只当他还是那日遇见的翩翩皇子,只当他是那个全天下只对她一人温柔的男子…… 可是,他翻起脸来,竟是扬言要废后! 不,她废不得她,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曾经的山阴王妃,现在的中宫皇后!她绝不能被废! 即便是死,她也要顶着他的皇后的头衔去死! 那高座前站着的青年,双目通红是似血,从怀中摸出一张信纸来……“慕芳菲,看来是朕太宠你了!一次一次给你机会,你若承认了,朕又何苦出那废后之语?慕雪儿从不诬陷于人,这里白纸黑字的写着,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卿夜阙凤目里鲜红似血,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那凤袍女子一听,脸上顿现惊惧之色,蓦地,她后退一步。 “没想到你信她如此地步,卿夜阙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女子嘶吼着,她想冲上前去,大力掐住他的脖子,想问他那些儿宠爱,二十年前对她的无微不至究竟是做给谁看的?! 卿夜阙,他真的好狠心,他怎能如此狠心! 那个女子一封书信他都信,便是因着这份深信不疑,所以要废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 慕芳菲满脑子的不解,明明那梨花树下的是她,明明那次宫晏他先见到的人是她,不应该啊…… 卿夜阙凝着那女子茫然不知所措,又极力挣扎的样子,心中一软,他闭眼,似是长长一叹后说道:“他是朕的人,是为朕效力的人,你现在该明白了吧,慕芳菲你所有的算计若不是朕的默许,你斗不过她的,她一次一次饶恕你,而你却毒死……” “慕芳菲,你让朕失望至极!” 那时本因着她的娇憨可爱,他想即便是娶这样一个女子为正妃,即便心中残留着浓重的不甘,即便他情伤困苦,他也会一心待她好。 那时的慕芳菲是那么真实,可是后来呢…… 女子脑中嗡然,她站在那处,脑海里全然是卿夜阙方才说的话。 他对她失望了,便要废了她吗? 她摇头,大笑出声:“卿夜阙,你废不了我!大雍太子不可能有个被废的母亲,废了我等于废了太子,卿灏不立,慕氏、郎氏、甚至谢氏……以你如今的势力,又如何招架得了……” “啪”的一声那一掌重重地掴在了女子的脸上。 慕芳菲紧捂着自己的脸,凤眼死死地凝着卿夜阙,他打了她,他竟然打了她,曾经将她捧在手心上的王爷,真的死了…… 卿夜阙,真的要为了一个卑贱的女人,将她逼上绝路吗?真的要她与他倒戈相向吗? 那青年粗喘着,心似乎是被刀割了一般疼痛,一双凤目通红。 没有帝王会接受一个女子的威胁,即便那个他爱到疯狂的女子也不会…… 他竟是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人,每当想起他心中不甚荒凉…… 荒凉……就如这宫闱萧条的寒冬,每一日站在这高处,满目疮痍,为什么要徒然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人间苟延残喘着? 为什么,不接受他的心,为什么要葬身于那夜青鸾台的大火之中,改名换姓与他重新开始不好吗? 尺素,你好狠的心…… 他有太多的困惑,困惑于后来那女子的变心,困惑于她为什么要变心,为什么连尸首都不留给他…… “来人。”卿夜阙紧皱着眉头,强压下自己就要一声令下废后的怒火,“将皇后带下去,禁足坤淑宫。” 慕芳菲顿觉看着眼前的明黄衣袍的男子晕眩无比,他又要禁足她! “本宫没有杀人,凭什么禁足?”慕芳菲嘶吼着。 卿夜阙冷目一扫:“你若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只管大声嚷嚷!” · 乾元殿外的卿泓看着慕后被人带走,接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太监领着一个嬷嬷出来,卿泓一愣,料到那人当时弗娘。 他摇着轮椅朝那老妇人走去,那妇人苍老的眼凝视着他,全身的血液一瞬凝固,她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未见到二皇子了,这一见便是死也值得了。 一时间不禁老泪横流起来…… “王、王爷……”她沙哑的唤道,正要跪下行礼,却发现那太监钳制着她,她苍老的目带着哀求的看着拿太监,希望他能通融她过去同这小主子说说话…… “去吧去吧,你给咱家快些。”那太监显然是看着璃王的面子才这般说的。 弗娘如蒙大赦一般的踉跄朝璃王走去,在璃王跟前便是噗通一声跪下。 “王爷……老奴有罪没能保护好主子……”说着使劲儿磕头,泪水与血水模糊了她苍老的脸。 “起来吧……”卿泓沙哑地开口道,又伸出手去扶她,“嬷嬷受苦了……” 这一声安慰倒是让弗娘的眼泪更多了,多说了几句,那太监已有意无意的开始催促。 似乎是想到什么,弗娘忙说道:“主子,若是有时间得了空一定要去主子生前呆过的地方,给她上柱清香,主子在天保佑着您和三皇子,弗娘……” 弗娘眼里满是对子孙一般的怜爱,她笑着说:“二皇子……您还记得您四岁那年,弗娘把您弄丢的那一次吗?弗娘对不起你……那事弗娘一生都记得,弗娘一生都记得找到二皇子的地方……” “别说了,快随咱家来吧!”一个品阶教高的总管迎面走来,脸上冷漠,目光落在璃王身上后浅淡的行了个礼,便命身后的人将弗娘押下去。 弗娘上前紧紧地握住卿泓的手。 “王爷保重……好好照顾三皇子,一定要保重,弗娘无论到了哪里都会为主子们祈福的……” 侍卫分开了弗娘拉着三皇子的手,就这么生生分开了。 卿泓凝着弗娘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喉中哽咽,似乎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 弗娘方才说的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那一段少时记忆,是他一生的痂…… 弗娘找到他的地方,当是那时花开的正好的……玉簪花树下…… 他眉眼一沉,莫非那里也有玉簪花树,弗娘将什么东西留在了那里吗? “青衣,推我进去见父皇。” 等璃王卿泓从乾元殿出来已是深夜了,他出来的时候,宫人们瞧见璃王低垂的眉目,眼圈微红,那脸色比先前进去的时候不知苍白了几多…… “去安芜殿。” 卿泓去了安芜殿,得夜帝之命,怜他二人丧母,今日允璃王与三皇子一同用晚膳。 安芜殿前一派冷清,听得仆从来传璃王来了,三皇子失神的冲了出去。 “哥哥……母妃……”他清澈的大眼凝视着卿泓,眼圈和他一样发红。 卿泓微愣,末了伸出手将卿沂搂进怀中…… “母妃……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哥哥还在,哥哥永远不会弃了三儿……” 卿沂未哭,卿泓却是落下一行清泪来…… 卿沂推开卿泓,本是眉目含笑道:“哥哥,三儿不伤心。” 那母亲与他无甚感情,他伤心作甚?! 可当他目光触及兄长脸上的晶莹,他心中一震,他伸出一手抚上兄长的脸。 “那个自私的女人,不值得我伤心。” 他说得平淡又轻巧,发红的眼圈却骗不了人…… 他如此一言,卿泓心中更痛了。看着兄长颤抖的薄唇,卿沂眉目一沉,似是笑道:“三儿如今,便是等着那夜帝与慕氏反目!” 在场的卿泓、桓青衣和玄达皆是一震,想不到三皇子小小年纪,并非不学无术,却能一语道破其中要义…… “青衣……”卿泓唤了一声,青衣低下头来。 “夜里你着夜行衣去一趟我母妃所在冷宫,去寻一棵玉簪花……树下……或许有什么。” 听着璃王如是吩咐,青衣愕然想起方才那老嬷嬷的话。 “是。”青衣很是慎重的领了命。 卿泓又望向卿沂道:“三儿,我已请旨过了年关,你就搬出宫去。” 卿沂一听说不清心中感觉,搬出去,他或许安全,可是……日后若是进宫就难了,若是宫里头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便不得马上得知了…… 卿沂只是浅淡的“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 前几日在看到那词的时候,夜风是气疯了,他忘不掉一段悲戚饱含屈辱的年少,青鸾台上她那美丽的母妃,被那衣冠禽兽侮辱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搅得他夜夜难眠…… 十指深入发丝之中,他显得挣扎又痛苦。 卿夜阙,他不配,他不配与他的母妃出现在一首词中,他与他的母妃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啊!——”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住嘶吼一声,惊动了外营的守卫。 这时候高邺猛地冲进来,似乎是睡眼都还没来得及睁开,便堂而皇之的冲了进来,他原以为有什么人闯营,却发现半个毛贼的身影都没有,只有刚刚醒来的主子…… “主子……”高邺动了动唇,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夜风揉两人揉头道:“给我备马,我要见寡月!” ------题外话------ 早安,这章也很重要。谢谢花花钻钻票票。   ☆、第八十五章 一触炸毛 高邺自知主子说的“寡月”是谁,可是这么晚了,靳公子也歇下了,再说主子要去哪里去见? “主子,不若等明日吧,明日将靳公子引过来营里或者去隐月阁里,这么晚了还是先歇下吧。”高邺安慰道。 夜风揉着发痛的头,觉得自己也只是一时情绪,不若等明日再商量…… 可是这时叫他如何再行安睡? “去给我弄些酸枣仁煮些水来……”夜风揉着发胀的头说道。 “是。”高邺同夜风讲了会儿话也清醒了许多,得了令就往营帐外头跑。 夜风凝着不远处书案前的灯火,目光阴鸷…… 卿夜阙,便是他此生的梦魇,一日不除,不得安睡…… 过了会儿,高邺端着酸枣仁煮的水过来,见主子还坐在床榻上,看来主子这是真失眠了,睡不着…… 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主子也还没到那岁数吧?高邺将酸枣仁水递给夜风,挠了挠头。 夜风用过酸枣仁煮水后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就觉得头不胀痛了。 “主子歇着吧,我去给您火炉里加些儿火来。”高邺走向快熄灭的火炉里,用铁钎扒了扒,看到几块烧得通红炭火后,丢了几块黑炭进去,又拿一旁的竹管吹了吹…… 等三个火炉子都照料好,营帐里头渐渐暖和起来,他看着主子也躺下了,才放心离开。 次日早朝,寅时百官就守在宫门口,夜风与寡月虽说一武一文,但官阶等同,站在前排的夜风就瞅到了寡月。 本想上前去搭讪几句,这百官临朝前搭讪也是时常有的事,可夜风凝着阴寡月的身影就是迈不开腿,他怕一靠近寡月就叫他想起那夜夜困扰着他的噩梦,然后做出什么失神的事来…… 寅吃卯粮,还未至卯时,一些大人们就拿着手中宫人们发的宫饼囫囵地吃了起来。 这是年关前的一次大朝,各地的安抚使,还有一些品阶高的外官都到了。 可是等到寅时末的时候,也没见让这些大臣们进正中门等候,众朝臣不禁觉得奇怪了…… 等卯时的钟声响起,东方天际隐隐可见白光,这时候已有大臣们小声议论起来。 夜帝虽不是事必躬亲、励精图治的帝王,但是在其以往的岁月里,很少会有卯时的钟声敲响了,还未见宫人领着百官入殿的情况…… 如此看来夜帝定是被什么棘手的问题难住了。 于是,朝臣中的有心人想起了昨日隐约传出来的风声…… 皇贵妃薨了,疑是皇后所为?今日这反常情况莫不是和皇后有关? 大约一刻钟后,便见安雨翎出现在宫门前。 那双漆黑阴鸷的眸子一扫宫门外的大臣们,他冷声开口:“圣上口谕,今日的朝免了。” 什么? 朝臣们都大眼瞪小眼,怎么就免了?今日可是全大雍的外任官员都到了,圣上这也……朝臣们虽说心里如此想着,哪里又敢真的说出来…… 于是安雨翎命令一下,朝臣们相视一望后,该散的都散了。 夜风凝了寡月一眼后,离开了。 那一眼寡月懂,夜风有话要同他说。 看着相继离开的文武百官,安雨翎一扬拂尘,意味深长一笑,本来夜帝打算要送出宫去的弗嬷嬷死了,皇后那里即便是百张嘴也说不清了……皇贵妃的死,她是脱不了干系了。夜帝,他会废后?会与慕氏相抗吗? 安雨翎缓缓转身,步履轻盈地一扬拂尘离去。 即便是夜帝举棋不定,慕后那里也不会坐以待毙了吧。 安雨翎方走至正中门,一个小太监就朝他走来。 他捂着唇轻咳了一声,那小太监上前来朝安雨翎行礼。 “兵部侍郎还没有走远,去将这封信带给他。”安雨翎吩咐道。 那小太监接过信后,看了眼四下,才离开。 很快那小太监绕了几个道,就追上了司岳人,见没人跟着瞧着,将那信递到司岳人手上后就离开了…… 司岳人将信掩在袖中,余光似是向宫门处一瞥,他上了马车才拆开那信。 只道:将夜帝要废后一事传出去。 司岳人将那信看完便扔进了马车上的火炉里。 · 夜风与寡月一前一后的到了竹舍。 从竹舍的庭院里走过,夜风没有理会跟在后头的云罗,云罗在院子里头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寡月。 “主子在书房等着公子。”云罗轻声简短地说道,末了,他转头朝厨房走去。 寡月快步去了书房,将一掩门,就听夜风道:“宫里来的消息,慕贵妃薨了。” 寡月讶了一下,没有料到这么快,仅仅只是一首诗而已,马上就见成效了…… 这样的形势来得太快,太不真实了。 夜风深邃的目凝着寡月,无疑他和寡月想的一样,形势虽说是他们想看到的,但是发展的太快了…… “我怀疑有人和我们想得一样,而且有可能就是宫里的人……”夜风沉声说道。 寡月凝着眉走了数步,直至走到桌案前才停下,他没有说话,在桌案前站了许久。 “这样看来,今日早晨宫里又出了事情。”少年清润的声音传来,有些不真实。现在只消从中作梗,让慕氏不信夜帝,夜帝不信太子。 “接下来要将夜帝要废后一事传出去。”夜风回头望向书案前素色衣袍的少年。 “不。”少年似是沉凝了许久后说道,“若昨夜皇贵妃薨了,夜帝只是将皇后禁足,那么今晨再生事端,夜帝对慕后的感情我们估摸不准,也许是废后,也许还只是禁足。既然无论怎么都是造谣……不若造得……更夸张一点。” 夜风回头望向寡月。 寡月抬起眉眼,沉声道:“若是没猜错,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当是回宫了,昨日夜里不回,现在也当回宫了,夜帝为皇贵妃禁足皇后,甚至扬言要废后,相信太子绝不会坐以待毙……” “不若趁此机会,传出夜帝要废……太子。” 夜风深凝着寡月,眉目一沉,似是深思了一会儿,末了,头点了一下,又抬眼望着寡月道:“事关重大,这个就交给我手下的人去办吧。” 不仅仅是事关重大…… 寡月愣了一瞬,望着夜风的眼神一瞬柔软,顾九已趟过无数趟浑水来了,这事情太重大了,若是查出来,他担心……担心保不住隐月阁,别的他不在乎,他担心的是顾九的安危。 “若夜帝不信太子,便是处于完全孤立之境,太子若是有异心……”这朝堂会更加纷乱,便是乱中再作乱,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阴寡月凝着夜风再道:“以太子之性情,不会甘心被废,只是太子之心思不好琢磨……” 夜风微摇头:“太子不会甘心被废,夜帝虽值盛年,太子也会动手的……”这种事情在皇家,太常见了。 “若是太子下定决心下手……” “后头的事情……便是血战,不是智斗了……”夜风接过寡月的话道,两兄弟深凝着对方,心照不宣。 寡月偏过头望向窗棂,又道:“只是……那隐藏在暗中的势力又是谁的?还有……璃王那方……” 寡月心里,也下意识地不想同璃王短兵相向。 夜风拍了拍寡月的肩膀道:“璃王手中无兵。” 无兵?真的无兵吗? 寡月这一瞬又想到出现在临安慕七的人,他的面色更加阴沉了些儿,这其中复杂交错,似是局中有局,谁都身在棋中,都以为掌控着别人,似乎都被人掌控着…… “这明里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太子,暗里的人太多……”寡月喟叹了一句。 夜风望向寡月道:“你是想说,那也许隐藏在宫里或者这长安城中的不明势力,还有出现在临安的江南华胥楼主的人,还有看似无权无势的璃王卿泓与三皇子党羽?还有我们……” 夜风似是轻笑了一声道:“如今看得到的是:所有人都要对付太子。看来最先死的是那残暴的太子……不过也许是我们五十步笑百步,再或者,一切都看似掌握却又只是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卿灏有多强大,或许我们都不得而知……” 寡月转头望向夜风,那一句:“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可是话到了嘴边,他说不出口,太子有慕氏,有慕营,有慕长安,长安兵马都在其手,慕氏又岂能不助太子? 说来说去,即便是夜风为先帝唯一血脉,他们这也是在造反! 他与九儿真的能在这一场江山的博弈之中全身而退吗? 他知道在选择夜风的时候,他与九儿,与他府宅中的人,隐月阁的人,毓秀阁的人,都是提着头在为夜风卖命;甚至还有完全不知实情的郑子衿…… 若真是败了,日后将要死多少人? 他不知,真的不知,就为了那样一个位置,一段前朝遗留下来的恩怨,若是败了,他们所有人都要为之陪葬。 若是败了,他日便是太子踩着他们的尸骨而上,什么卿夜阑,什么阴寡月……是历史的依旧是历史…… 这般一想,寡月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来,一个踉跄,他紧握着的手一瞬松开,撑在了书案上。 “夜风……我不敢想象,失败的样子……我一想到失败后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我受不住……”他低垂着头,清澈的眉目染上嗜血的红,便是要他披甲上阵,揭竿而起,他也不想让九儿在这一场角逐之中陪着他们送命。 “我想过了的……我们只能成功,若是败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做不到看着你,看着九儿去死……那么,夜风告诉我你的全部计划好吗?”寡月没有看夜风,他撑着书案,低垂着头,三千青丝倾泻下来,目光似落在书案上…… “寡月……”夜风冷凌的眉目一瞬柔软,他想说日后形势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可以送慕姑娘去安全的地方,他想说即便是死他与他也会死在一起,他不会丢下他…… 可是好多好多的话,他说不出口,有一种感觉叫“茫然”,很多时候他都倍感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的父皇还没来得及为他铺好路,就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摸索,一步一步,就这么走到了今天。而这二十年中,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茫然的,茫然而不知所措,他不断的寻找契机,不想错失任何一个机会,他知道错过了就没有了…… “我……找了莫凝……” 许久夜风才说道,末了,他低下头,又咬着唇偏头望向纸窗,似乎所有不好的事情他都做过了,到头来,他与他恨着的人又有何区别。 寡月自是知道莫凝是谁,血液凝固了一瞬,回过神来,他想大吼,双手显示出的无可奈何,他推开撑着书案的自己,双手扬了扬。 他的父辈因勾结西凉而被君主判了诛族,到头来他要却借西凉的兵力?他想大笑,那么他为什么要洗冤? 末了,他果真当着夜风的面大笑出声。 这样邪魅张狂、放浪不羁的姿态落入夜风眼里,他窄长的凤目一瞬眯起,他似乎是懂了阴寡月在想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若为帝,阴氏一门之冤屈皆卸,再有何人敢非议阴氏半句?” “可是你知不知道若你借兵西凉,即便为帝,将来会有多少人说你这皇位是勾结外贼所得!你想过以后没有?” “我若登基即位,又有何人敢说?寡月你不要想太多了,这便是皇权,得到的人连历史都可以改写,还有什么不能?又有谁敢说我的皇位来得正与不正?当初的卿夜阙弑他叔父,除掉我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这个皇位来的正与不正?你看如今十四年过去,谁敢议论成武末年卿夜阙夺位之事?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敢议论的人都死了!”夜风红了眼,上前一步同寡月道,这似乎是他二人第一次意见不合。 见寡月不说话,夜风以为他是认了理亏,继而再道:“只要我能得到那个位置,管我是借兵西凉勾结外贼,还是弑君夺位……我只要属于我的位置,只要卿夜阙死!” 扑面而来的热气,还有夜风急促的呼吸,寡月一时找不到反驳他的话,如今事还没个影,他们就在谈论将来的事情,也是颇有些可笑的…… 素衣少年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颤动着,薄唇轻颤,这样的不知所措,显得他有些瘦削而单薄。 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夜风,似乎也找不到除去声名外其他的理由,也许是自己太偏执于阴氏那段漆黑的历史,或许是他执拗了,他没有错,夜风也没有错。 夜风手中没有兵力,他能同西凉莫郡的莫氏主达成协议,也定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 他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绪,将夜风的苦心抹杀了,万事,总是有办法的…… 他知道夜风的性子,认准了路就是一走到底的。 两兄弟这样的对峙,让这昏暗的小书房都充满了火药的味道。 “我们不说这个了……” 依旧是那个骨子里摆脱不了温柔的人先开的口,寡月似乎是凝着夜风冷凌傲然的俊脸,叹了一口气。 夜风却依旧保持着偏头的姿态,心里很苦,但他从来不愿向人透露,若是有办法,他又何苦去招惹莫凝,这般周旋,他身不由己。 寡月清澈的目,墨黑的瞳孔放大了些儿,隐约可见水汽,在仅有的亲人与爱人面前,他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他在乎他们的感受,强烈的在乎着……即便要自己痛也不想让他们痛,这样的夜风让他很无措,他承认他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 “我不管你借谁的兵了,好吗?……” 清润的声音变得沙哑,似有些央求的意味…… 话音将落,无疑是让夜风一震,他愕然偏头望向寡月,他不是有意要和他赌气的…… 他只是,只是……哎! 夜风慌了神,毕竟他是兄长,寡月是他表弟,他对待寡月,一直保持着哥哥对待弟弟的心,他又怎能让他束手无措的央求他呢? “哎!没事!劳什子的谈这些,八字那一撇都还没有看见呢!”夜风郁闷的紧,偏题偏的太远了。 见夜风这么说,寡月心里好受了些儿,至少他不会真生他气,他道:“不好意思,是我问的……”要偏题,也是从他这里偏起的…… 夜风凝了寡月一眼,揽着他的肩膀,柔声道:“等下我便差属下去办,呆了好久了,你快回翰林瞧瞧,这几日要留意宫中的风声了,那皇贵妃薨的事情,你们翰林院还没有着手办理吗?” 寡月见夜风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心里好受了许多,毕竟夜风大他,怎么说同他顶嘴,不敬的也是他…… “夜帝似乎不信翰林,或者说不信我,反正贵妃薨的消息,我这里没有收到,若不是你透露,我也不知几时才能知道,再或者夜帝一开始就想瞒下去的……”寡月勾唇道。 夜风抿着唇迟疑了一下,末了,临走的时候,他同寡月道:“有时间一得空便去瞧瞧九姑娘吧。” 夜风这么一说,寡月小骇了一下,想起这几日勤于公务,忽略了顾九,没有想到夜风连这个也留意到了,他缓缓地红了脸颊。 夜风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老着嗓子道:“是云罗说的……” 走了两步近门楹处,夜风迈着步子的腿一僵,猛觉将才自己说的话有问题,云罗说的?他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了呢? 果然一回头瞥见少年本红着的脸顿白,眉头紧拧。 夜风唇角抖了下,忙着解释道:“不是……” 刚要说着夜风顿觉词穷,可是明明就是云罗说的啊! 寡月看着夜风支支吾吾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儿。 夜风顿时来了气,劳什子的!他娘的,云罗你吃饱了告诉老子这些做甚? 夜风顿觉冤枉,于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云罗身上,他又不是阴寡月,云罗同他讲顾九的事情做什么? 可是分明是自己方才砸了嘴儿,很早以前贱了手…… 不提也就罢了,自己还是个有前科的,在顾九同阴寡月拜堂的前一个晚上还跑去将人轻薄了一番……他一直知道寡月记恨着这事呢?倒是自己一砸嘴儿,就将自个儿说道瓜田李下去了。 “罢了罢了,我真只是想提个醒儿而已,没其他意思!”夜风一时间也急了,想着前头两兄弟就在闹意见不合,这会儿又谈到女人问题上了…… 瞧着少年似是狐疑地打量眼神,夜风深感无力……深深的无力…… “我说阴寡月你有必要,看狼似的看着老子?”夜风来了狠劲儿,直接甩出“老子”。 寡月懵懂了一瞬,后来似乎是听懂了,凝着夜风的眼神就像是说:你不是狼吗?我看像。 “云罗!” 夜风炸了毛,决定远离阴寡月,即便是早些儿去军营操练十回,跑十里三路,也比在这儿强,再和他耗下去,他还没成事就被他气死了。 夜风也不回头,跨过门楹就穿过院子,就出了门。 云罗畏畏缩缩地跟了上去,心道怎么好好的主子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云罗跟着夜风出了竹林,还没近马棚就吃了一计窝心踹。 一头雾水的云罗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家主子。 夜风将马牵出去,狠狠地道了句:“以后报完该报的,给爷闭嘴,别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云罗被主子骂蒙了,什么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云罗一时间想不起来自个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还不跟上?爷有任务要分给你!”夜风冷声道。 · 卿泓从青衣手中得到了母妃托弗娘留给他的东西,一封信还有一个锦盒…… 当卿泓展开那封信,逐字逐句的阅毕,青衣看着他的神色越变越复杂,最终竟是喘息着放下那信,胸前起伏的靠在书案前。 他的母亲告诉他要搬到慕氏,拥立三儿…… 这算是母亲临终前的心愿,可是母妃是否太高估他了? “慕公子求见。”这时候老管家在出现在屋内,躬身作揖地说道。 卿泓收回思绪,恢复常态。他睫毛动了动,偏头道:“让他进来吧。” 相信慕七也已得知他母妃逝世的消息了,也得知是慕后所为…… “王爷。” 如此生疏的二字从慕七口中唤出,陌生的让他心疼。只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要靠近他,怜惜他,这个妖冶到邪魅的人,他的心绝不向他的衣着一般光鲜……他的心底,眼底,有的是一种名唤“沧桑”的东西,沉静、亘古、肆意癫狂之中仿若已尝尽了人世悲欢,他的阅历算来算去也不过二十多载,为何会有这种亘古眼神,在火衣华服之下,在万千风华背后,在歌台暖响之间,他那么妖冶,极尽魅惑,为何……会有这样苍凉的眼神…… 而他,也终于察觉到了,这种致命而不可抗拒的吸引,吸引着他,一次又一次。 他珍视着一切与他有关的记忆,忘不了,即便是努力的想忘掉,次日一早醒来,拿过去的事,经历的……又如澜般入脑。 怎么办,他有些踌躇,为什么要陷入这样的两难之中?他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为什么会对一个男子,而且还是一个比他大了四、五岁的男子……生出这样的情感? 他猛然低下头去,心开始狂跳着,有着禁忌的羞愧感受,又有着无边的踌躇与难过…… 他从未料到,他对慕七会是这般的…… 即便是吸引,也不该是这样的,以往他只是觉得慕七是他的救命恩人,直至今天,他才发现…… 怨就怨,少年时候,他将他认作女子了吧……或者他一直希冀的女扮男装的少女…… 慕华胥很是疑惑地凝视着久久沉默的卿泓,他勾唇道:“王爷,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卿泓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抬眼望着慕华胥。 他绝美的脸上,带着妖娆的笑意,似乎是从认识他起,他就爱这样笑……初见的人,或者说外人只当他是妖冶魅惑的美男子,可他却读出了这笑容背后的无限无奈…… 这笑,就像是一个习惯罢了,只是一个习惯,或许是长达多年养成的习惯。 于慕七,这笑容的确是一个习惯,他生于欢阁,倚门卖笑的短暂一生,留下的只有已融入骨髓魅惑人心的笑。 世人只见他一颦一笑之间的百媚横生,却不见那风华背后难言的寂寥…… 卿泓不答,似是陡然来了些儿勇气,他抬眼凝视着慕七。 青衣凝视二人一眼,自知碍事儿,告罪而去,掩上房门。 慕华胥沉凝了片刻,在茶桌前坐下。 许久,他看着他,他凝着他,他们不说话,四周寂静而又安详,这样的平静,似乎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这样的感动,或许历经无数载,慕七他都会记得,就像他能淡忘上世的记忆,却忘不了,百尺高台,一袭蓝衣,一眸暖意。 他们一人沉思着,一人却是极力的斗争着,卿泓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紧张过,也多么希望自己从不曾聪慧过…… 他叫青衣离开,是因为想问慕七一些儿事,一些儿他查到的事,还有,一些儿他想知道的事情…… 只是他突然想通了不想逃避,不想…… 他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纠结复杂的心情,在得知慕七确实是男子的失落,还有被他疏离的难过,还有困于命运的无奈……这些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阿七……” 也许是临窗而坐,久不开口,声音显得沙哑无比。卿泓薄唇颤抖着,手有些不知到该放哪里…… 末了,他鼓起勇气抬眼凝着慕七。 “阿七,我不止把你当恩人!”他很紧张地说完,凝着慕七茫然的眼,他一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止是恩人,还是什么? 他有些手足无措的低下头去,似是在寻找自己本来的心迹,寻找前一刻自己脑海里整理好的说辞,可是……白茫茫的一片,要他去哪里寻说辞来? 他无力,深感无力,想伸手揉揉自己的额头,他发现自己深陷慕七的沼泽,挣扎都不可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陷进去,也不知后来会不会尸骨无存了…… 明知不可以,他还在强求着什么? 慕七在一瞬的错愕与茫然之后,凝着卿泓的眼神有些复杂…… 那绝美的凤目,闪烁着耀眼的晶莹……他的确不会喜欢女子,可是他占着男子的身子,却阻止不了自己对卿泓的思慕。 他也不想的…… 卿泓,高风亮节的璃王卿泓,俊雅卓识的璃王卿泓,他怎忍心让他的人生有了污点。 “王爷,阿七想同你一商接下来的事。” 在心里重重一叹后,慕七低沉着声音说道。这样的淡漠,这样的疏离…… 他可以的偏了话题,这样的举动让卿泓震了一瞬,只是片刻他睿智温和的眸子里燃起一丝灼热,是伤感,是哀痛。 他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他本是懂得隐忍察言观色的男子,可这一次他似乎不想…… “慕华胥!” 他从未这样唤出他的名字,以这样生硬的口气! “你很得意是不是?!只有我蠢,我最蠢,傻傻地拿着一支簪子十几年,便一直以为那救我的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是的,我喜欢上了,早在那没日没夜的思念中喜欢上了!” 那少年灼热的目,刺痛的慕七的双目,那字字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震惊,让他错愕…… 他知晓的璃王,任何时候都平静的似山野轻烟,这样偏执的璃王,他想都没有想过…… 喜欢?是吗?他似乎是听错了…… 不可能…… 孔孟之道,经史子集之睿,在俊雅卓识的璃王眼里成为尘土了吗?他怎会不顾礼教喜欢上一个男子? “阿七,你得意了吗?我一生所受的教识,什么定力,什么隐忍,什么原则,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分崩离析了……你听到破裂的声音了吗?阿七……我不怨你……是我,是我自己意志不足,我回不了头……阿七你是女子的吧……” 卿泓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何鬼使神差的冒出这么一句,上段话语的最后一句,他一定是神智错乱了,对,神智错乱了。 慕七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孬过,竟是在心跳剧烈中,冲出房去。 “阿七!” 那人在身后唤他,似乎是动着车轮赶着出来,还似乎在门楹处摔倒了,他也没有回头。 这样离去的身影颇有些“小女人”之态…… 似乎源源不断的泪水滚落下来,他早已记不清流泪的滋味了的。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以这样的姿态立于世间,会被无数人唾弃的,他是他心中高风亮节的男子,他不想他变成这个样子…… 若回头,也不得长久,为什么不能像过路人呢? 为什么在他冷心冷情,下定决心的时候,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 那个恣意风流的华胥楼主,果然葬身在了岁月里。这般扭捏,他以往的岁月,又如何总是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过…… 唯有卿泓,他不忍毁了他的…… 听到这么大的动静,赶来的青衣扶起地上的卿泓,目光有些怨恨的凝着慕华胥远去的背影,他自是不懂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楼主与主子意见不合…… 可是…… 他何曾见到这样的主子,即便是摔倒在地,即便是如今被他扶起,也一直凝视着那人远去的方向,嘴里喃喃地唤着:“阿七。” 那双饱含伤痛的目刺痛了他的,他将主子抱到轮椅上,而后沉声道:“主子我去追慕公子……” 青衣有些紧张,总觉得主子对慕华胥,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不知主子年少时候与慕华胥的那段记忆,更不知那牡丹簪子本是慕华胥所有之物,主子日日睹物思人,直至牡丹台的再逢,再至……主子…… 青衣愕然望向轮椅上的蓝衣少年,心痛紧张自肺腑传来,主子他竟然?…… 叫他如何能接受主子会喜欢男人的事实? 慕华胥,都是慕华胥,他绝做不到看着他毁了主子,若是王爷能得势,三皇子御极,那慕华胥…… “不了,让他去吧……”少年似是费尽力气说出这么一句,好似他的世界一夜倾圮,天都矮了下来,他喘气都是如此费力,慕七他知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些儿来。 他用背影告诉了他的答案…… 其实他不介意的,若是日后三儿御极,等朝堂内外形势稳定团,他只希望能同他离开,只要日日能瞧着他满足他的私心就好,他此生已是废人,他作甚奢求那么多呢? 可是,他似乎从未想过阿七想不想,他本以为阿七心里是有他的位置的…… 或许只是出于怜悯和同情吧,阿七那么完美,他是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的……他又怎能为了一已之私困着他一世一生呢?他是废人,注定一世孤独的。 少年心头酸涩无比,他茫然地低下头,纤长的睫羽于眼帘处打下一片阴影,突然意识到即便慕七是女子,他这一世也不能给慕七什么了……或者能给的只有一个头衔罢了…… 他从没有比现在更恨过,也不知是在恨谁,终究是恨命运,恨自己多一点。 目光落在毫无知觉的双腿上,一寸比一寸黯淡,一寸比一寸哀痛。 “青衣,服侍我歇下吧……” 许久他似是轻声一叹,那绝美的凤眼,眼圈发红,他兀自地转动着轮椅,就像想要逃离这命运的桎梏一般。 阿七,已用他的行动做了决定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偏执呢? 他该更好的活着,他的路还很长,他不能因一己私欲毁了他的…… 世间无数人都不能接受的东西,他又怎能去强求他的阿七呢? 眉眼氤氲,书案前的烛火在他的眼帘里发出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所有的光影之中都有一个绯衣的少年,绝代妖冶,倾城倾国…… 这一世,是不可能了吧…… 就让这罪恶的果实在绽放出花苞的时候被狠力的掐掉吧…… 罪恶的果实? 平常人的爱怜皆是纯洁而圣洁的,他对阿七的便是罪恶的吗? 似乎是呼之欲出的眼泪崩溃而出…… 那一行清泪从微红的眼圈里滑落,他终是忍受不住心中的伤痛,落下泪来…… 青衣在服侍璃王上榻的时候才看到主子脸上的泪光,他唬了一跳,身子不由的一震,手就僵在那处,他沙哑地唤道:“主子……” 卿泓猛地低下头去,他摇摇头,似是在否认,只是浅浅地道了一句:“我想起儿时的一些往事了。” 如此一言,青衣便以为主子是想将薨的皇贵妃了。 “青衣伺候主子休息。”青衣自觉嘴笨,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安慰地话来。 卿泓点点头,他猛然想起早些年叔父同他说过的一句话:“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都言临安王好命理之学,那个睿智的叔父那年来京凝着他说了这么一句,少时不懂,如今懂了…… · 春节近了,街道上走动的人不多了,於思贤一领了假就来去东城府宅找寡月辞别了,却听到小易说这几日主子都住在翰林,於思贤顿觉自己失算,昨日就当去大学士阁里的,这不临走前错过了。 於思贤临时来不及写信,只能托小易带口信。 “车已在城门外头等着了,你就同寡月说提前祝他与九姑娘春节喜乐,等假期一休满我就赶来了,来不及了先走了。”於思贤将手中的几个锦盒交到小易手中便走了。 小易赶了出去,匆匆忙忙地道:“於大人您一路顺风,代我主子替老爷子们问好。” “行的!你快回去吧,别送了,我这儿一溜马就到东城门了。”於思贤出门上马,一扬鞭道,“我一来就来看你们。” 於思贤好不容易得到了十五天的假期,若是算上车程,即便是快,回去也只能闲上两天了,于他而言能回乡已是不易了。 顾九听小易来传於思贤一家人已离京了,小易还送来了於家给她的那份礼。 她甚是懊丧,怎地走的这么急,她是该去送送的,心里懊丧了半日,又想到寡月一连好长时间都没来见她了,这一想心里头又堵的慌。 因夜风那头无吩咐,她也有个四、五日没出这阁了,连暗阁都没有进,人恹恹的,每日里不是绣些儿好玩的物件,就是品尝杜大师亲酿的酒,近日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也许是被那日的夜风给骂蒙了头,纳闷了三五日吧,她何时见过那么大火气的夜风?想着心里堵的慌,酸的慌……就连常往这里跑的云罗也没有再来了,若不是夜风指使的,还会有谁?她发誓她不是在乎劳什子的夜风,若不是他是寡月的亲表哥,她要在乎他作甚? 顾九恹恹地问着小易:“这两天外头有什么新奇事儿。” 小易莫名一骇,心道这两日能称上的新奇事儿似乎是有些多了。 见小易沉默,顾九偏头望向他,身子缓缓地坐正了许多,眉一扬道:“看来真出了事了?说来听听。” ------题外话------ 偶尔也要炸毛一下…… 快到第二卷高峰了。   ☆、第八十六章 风云起之血谏 顾九莫名的有些后悔了,因着夜风那头没消息,她就没在意外头的事情了。如今看来真是出事了,莫不是还是接着前头的事? “宫里的事?说来听听。”顾九凝着小易象征性地问道。 小易沉着步伐靠近顾九,在顾九身旁小声说了几句。 顾九一听震得不轻,传夜帝要废太子,都察院已有大臣冒死弹劾,列出了太子这些年所犯的罪行来!从往年的苛捐杂税,卖官鬻爵,到禀德十年的科举大卖科举题目,再到什么军营营茬,种种种种,听说写了近十来本厚厚的折子…… 顾九恶汗了一下,突然想到一词:罄竹难书。 太子卿灏不见得是杀人放火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鬼,但是这些儿罪行也足以让他受到弹劾。 不过,这掉脑袋的事情有人愿意做,便是有人相保妻儿,不得不让人想到是受人指使的! 是都察院? 顾九凝着小易问道:“不知是都察院的哪位大人?” 小易轻声道:“都察院的一位三品大臣,按理是都察院右都御使手下的人,这一闹也算是在长安出了名了,那名可响了,敢公然弹劾太子,不是同慕氏,郎氏,谢氏都作了对么?长安都说此人胆子肥,是个不怕死的,也不知还能活几日了!” 顾九听着,末了摇摇头道:“前些日子,你主子同我说过都察院的事,那都察院三品以上的官员皆不同于百官,不受制于帝王,他们的生死不是别人能判的,不了,不必担心,若是太子在那头真做出什么,便是落人把柄,真坐实了!” 不知这是谁行此招,能调动都察院三品,也是本事!行得险,行得好! “想来而今太子就同吃了个苍蝇一般,含着恶心,吐又不敢吐,只是怎么就牵扯到了废太子身上?”顾九声音大了些儿,想着那阴寒狠戾的太子如今气愤又气不知往何处发的模样,她就莫名的觉得快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易也不得洞悉其中大致缘由,只能这般简短的作答。 的确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易这句话,莫名的让顾九很是受用。 她起先对造谣作乱之事心中尚存芥蒂之心,而今一听小易这么一说,倒是心里好受了许多。太子卿灏他作恶太多,也不怨众人群起而攻之…… 说起都察院的右都御使她不陌生,那日靳南衣生辰日,到靳公府的那个张姓男子就是右都御使。 那么,这事情与寡月他们又有无关联呢?顾九细细琢磨了一会儿,一时半会儿没有思绪,莫名心烦,她想她该去见见阴寡月或者夜风,将事情问得更清楚些儿。 “九爷……你是要出去吗?” 见顾九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座椅上起身,小易忙问道。 顾九拿起一旁木架上的斗篷,用手理了理,淡淡道:“出去走走。” 末了,她抬腿将走了几步,偏头以复杂的目光将小易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 小易被顾九瞅得心里发毛,不知这主子又在算计什么。 顾九眼睛一眯,凝着小易道:“小易,你今日给你主子送药了没有?”她知道阴寡月是不会回宅子的,这一连大半月了就像是住在翰林院似的。 小易木讷地摇摇头,却见顾九已栖身向前。 她指着他的衣服道:“如此甚好,你将你衣袍脱了给我。” 小易一时间蒙了头,九爷她说什么?要他将衣服脱下来给她?猛地小易的脸爆红无比,还下意识地伸出手抱胸。 顾九想上前去踹这木讷人两脚,弄得像是她要调戏他似的! “我只是要穿你常穿的衣服去一趟翰林院。”顾九解释道。 小易这会儿明白了,他脸色稍缓,可又想:“九爷,我两身高不一样啊……” 顾九愣了一下,倒是反应过来,即便小易脱了他的衣服给她,她也穿不了啊。 小易见顾九脸色黯淡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九爷你若想见主子我领你去吧……”小易不忍,于是这般说道,翰林院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主子为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也只获令准许他一个仆从一日能进去一次…… 顾九当然知道小易只是想宽慰她,真的带她去见阴寡月岂不是要费好大的力,若是被人发现了,受罚不说,又少不了闲言碎语。 “罢了。”顾九像焉气的皮球一般,先前的火热激动全消失无遗。 不去便不去了,他不来瞧她,难道还真让她千方百计,屁颠屁颠的去瞧他? 见顾九如此,小易心里受不住,想安慰几句,却又意识到,九爷在乎的是主子的说辞,旁人说再多也无用,他还是今日去了翰林再同主子说吧,主子也确实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来看九爷了,量九爷比之寻常女子,再好的气度也是忍没了…… “九爷,若是无事我先去了。”小易朝顾九拱手作揖道。 “去吧……”顾九轻声道,放下手中的斗篷,朝原来的大木椅走去。似乎是哪里都不能去,只能被困在这里,等着他来,或者云罗来带她去见夜风,可是云罗未来,他更不会来。 不对……问题是阴寡月再忙,也不会忙到来隐月阁同她简短说上两句的时间都没有吧? “小易……”顾九又唤住了小易,想了想道,“你主子是不是在筹划什么?” 顾九问的自是和她有关的筹划,所以阴寡月要避着她? 小易听懂了顾九的意思,脸一红,低头道:“九爷心思如雪,小易也不蛮九爷了靳公爷已托钟翁带着纳礼去江南了,算着日子初二能到,主子有意无意的不提不来,原是因为靳公爷那里有交代,走‘三媒六聘’的流程的时候,要主子不与你相见,这算日子从钟翁走开始算起,得两个多月……” 顾九心一紧,到底是被她猜到了,若说走“三媒六聘”的流程的时候不能相见,那过年怎么办?她和他们分着过了? “你家主子怎么当事的!”顾九莫名地来了火,“若是这样早些日子撵我回江南,与慕华胥搭窝过大年去,这会儿把我掉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三媒六聘走流程说得轻巧,这一来她上哪找人团年去,她占着华胥楼主妹妹的名儿,日后嫁人按理也是要从江南嫁过来的,不若趁着年前回江南去! 小易动了动嘴巴,感觉说什么都是错,九爷说的在理,他也不懂主子是何意,或者是主子没有考虑到。 “九爷息怒,这事儿我今儿个就同主子商量,您息怒,主子许是太忙了忽略了,按理他还是心里想同九爷过大年的,可小易听了九爷的,觉得九爷说的在理,按理九爷是要从江南出阁的,这一来一回若是单人单马,轻骑而行四五天的事,可是换作迎亲大队少不说要走上半个月……” 小易连连作揖告罪,显得有些紧张又彷徨,他是没见过九姑娘发火的,想来这次是主子没给个交代,上了心才这样的。 “九爷,主子这几日是真忙,忽略了九爷,我代主子向您赔不是,您消消气……”小易可怜兮兮地凝着顾九说道。 小易这么一说,她再矫情倒是显得她的不是了,她心恼不过一会儿,可这叫人看了去……她岂是那种长恨记仇之人? “无事,你去你主子那里领了消息来回我就好,我总归是要嫁他的,以后都得听他的。” 顾九这样一说,敛了气焰,褪了强势,更让寡月颜面好看了些儿,这妻子在哪里都得顾全丈夫的颜面,其实妻子不好当,古代的正室更不好当,那些小家子气背地里在丈夫跟前使得,在外头还是要拿捏好分寸,无论如何他是男子。 如此一来,小易心里好受了些儿,当即告了罪,就离开了。 刚出隐月阁,一路向西街走,走到春香苑的时候就听到太子被禁足东宫的消息了。 “这先是禁足,只怕到后头是要被废了!” “太子为慕皇后嫡出,圣上会再三斟酌的,况慕氏、郎氏、谢氏都向着太子呢。” “这不好说,那都察院三品上了十多本折子,还是当着百官的面亲手递上去的,有人冒死血谏,不顾性命,都察院当引起重视,圣上岂能不管?朝堂岂能不查?我看这次悬了……” 太子都被禁足了,看来圣上对太子不是全信……小易骑马走过春香苑,心里顿感不妙,连他这个小人物都感觉不妙,那主子他们又会感觉如何呢? 小易至了翰林院,拿出牌子求见自家主子。 至了大学士阁,小易就瞧见自家主子正坐在书案前埋头苦干着,堆积如山的纸卷,书册…… 这几日年考将结束,三皇子和其他几个贵子的书卷他要复查,还有翰林院中其他人的誊卷他也要逐一过目…… 况且他心里还有事,便是一副神色郁郁,紧皱眉头的样子。 “咳,爷……” 小易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自家主子,将紫砂准备好的菜和他来时就备好的汤药端出来。 “主子您先用膳,我去给您热药。”小易说道。 见寡月凝了一眼饭菜,又准备低头书写,小易不高兴了,眉头一皱,道:“爷,九姑娘和叶主子说了您不能过了时辰……吃饭。” 寡月已对小易有意无意拿那两人来压他司空见惯了,他似是抬眼瞧了一眼天色,还有一旁的沙漏,然后缓缓道:“是谁过了时辰?” 小易脸一红摸摸鼻子道:“主子我今日是从九姑娘那里来的……” 闻此,寡放下了笔。 小易长吁一口气,瞧着,一说九姑娘就来劲儿了,将才还是漫不经心的听他说话呢。 于是小易将方才在隐月阁里头顾九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寡月本因太子被禁足,时局加快,形势愈加严峻,愁眉不展,他一方面担心形势,一方面忧心若真出了什么事……顾九的安危。如此一听,倒是觉得是个好“由头”。 “我立刻休书华胥楼主。”寡月说道。 小易一愣,随即皱眉,这下好了饭更不用吃了。 寡月心知休书慕华胥收不收得到还是一个问题,若是慕华胥不在,那信便也搁置下来了,但想着慕华胥不是一个没算计的人,慕七知晓这时候靳府要去下聘,定是对手下吩咐了的,不若将信寄给袁捷或者张管事。 现而今时局愈加严峻,指不定那一日便是剑拔弩张,让顾九去江南也无疑是最安全的…… 在提笔的时候,他不禁有些踌躇起来,若是在春节前后,太子党羽动了心思,或者日后他和夜风败了,岂不是…… 连最后一面…… 他握着笔的右手有些发抖,这一抖,一滴墨就落下来,他有些自嘲,他竟是笔在墨里衣蘸,就提笔在写…… 他将那封信纸一揉,扔入纸篓内。 他内心因顾九感伤着,而内心深处又期待着,他乐意见到太子与夜帝,慕氏与夜帝反目,撕破脸了倒戈相向,那么……他将近二十年的隐忍也终是要结束了,黄泉碧落也罢,无论到哪里,他都会保佑着他的九儿。他终究是不忍带着她去死的…… 顾九永远都不不知道,她的一次提议,阴寡月一次书信里,包含着这样的意思。 看似遂了顾九的意,顺了她的心,而某种意义上,他其实又扔弃了她一次…… 这一点只有阴寡月知道…… 所以他下定决心,竭尽全力,他没有退路了,卿夜阑也没有退路了……若是成事了,他用一辈子,或者用生生世世来爱她…… 小易将信寄出去了,又去隐月阁找顾九。 “九姑娘你可以收拾了,主子说了,华胥楼主的妹妹是要在江南出阁的,您还是回江南妥当,是他忽略了,他向您陪不是。”小易边说边笑,挠了挠头又道,“对了,九姑娘您先收拾,主子要我回府那些东西您带上。” 敢情是要她今日就走? 不会是同郑子衿有些血缘的,说起风来就是雨!这也太神速了吧! 小易看出顾九的意思来,小易忙说道:“九爷,眼下这还有三四日就要过年了,主子要萧大哥轻骑快马送您回江南去。” “主子这不是想着您能赶上春节。”小易凝着顾九笑道。 说起这个顾九就来气,早些让她走还好,这几日让她走,若是春节到不了,岂不是要在路上过了!轻骑快马说得轻巧?嗯?是想要她跑死几匹马赶着回江南去? 早前就听萧大哥说过他有次三天三夜没休息从江南到长安跑死了三匹马……也可怜了那三匹马…… 阴寡月,他倒是学会折腾人起来了。 小易见顾九脸色难看,忙一个劲儿的道,主子知道自己公务繁忙,也知道自己疏忽了,求九姑娘别怪罪主子了。 顾九耳朵顿时生茧,谁敢怪罪他啊。 “行了,我今日走便是了。”顾九说道。 小易忙道:“主子说了到扬州便有人慕舫的人来接九爷了,我这会儿快些回去叫上萧大哥,再给九爷安置些儿东西。” “行了,我知道了,快去吧。”顾九笑道。 这时紫砂也进房了,在楼下的时候就听小易说了九爷是要回江南了,等再见到估摸着也是主子出嫁时候的事了。 “主子,路上的干粮就放在楼下管事内阁的茶榻上。”紫砂说道。 “没事,换洗的衣物我自己安置,你忙去吧。” · 趁着天还亮,顾九同萧肃出了城门。 顾九回望巍峨的城门,身旁萧肃浅唤了一声:“九爷,上路了。” 未行二十里,突然出现一队人马迎面朝他们走来,初见时候萧肃似是要拔出腰下的佩剑来,还好顾九眼力好,瞧见了那队人马马头皮毡帽上的牡丹花。 “可是……慕舫的人?”顾九声音有些喑哑的问道。不知是不是行了二十里吸了较多的凉风的原因。 “慕舫洛邑堂堂主拜见九姑娘。”为首的青年谦和的说道。 “你怎么认识我?”顾九狐疑地皱起眉头,一面当心有诈。 “收到线报,九姑娘今日离城。”那青年柔声道。 什么? 他说得直言不讳,这个答案无疑让顾九震惊,若真是华胥楼主的人倒好,慕华胥将她的底细打探的一清二楚倒是不足为奇,她也只消惊讶一下慕七的人在长安也是蛛网幕布罢了;若是其他人?简直让她毛骨悚然! “姑娘,依楼主的意思,恐是想让你就近择洛邑堂出阁……”青年小心翼翼地说道。 顾九眉头一挑道:“洛邑堂与我非亲非故,江南好歹我住得时间长了些儿,要我去洛阳,这个我无法接受。”不是无法接受,是不信你……即便你穿得像是慕舫的人。 那青年似是无可奈何的笑,又对一旁的人耳语了数句,再同顾九道:“九姑娘,到了洛阳再说吧,到时候您要去江南还是要回长安都可以。” “不去。”顾九快速回了他,进了洛阳,她想出来都难了。 可她不去洛阳,这些人竟然不让她离开。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顾九瞧见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从前方驶来。 那马车在她面前停下,她怔怔地凝着那马车,只见马车里的人挑起帘子,朝她盈盈一望,唇边噙着妖冶妩媚的笑,让她恍惚了心神。 “九儿……”那人淡淡地唤她的乳名。 “慕……华胥……”顾九觉得自己身在幻影之中,一切显得不那么真实,仿若眼前的人马,简陋的马车都同海市蜃楼一般。 慕华胥那只狐狸怎么会出现在这么简陋的马车里?以他的骚包不是应该火衣华服,双骑马,绫罗绸缎牡丹车吗?…… 这个样子的慕华胥着实让她脑中的形象天翻地覆。 “上来吧。”他似是朝她勾手,淡淡地笑。 顾九满脑子里的疑惑无处发泄,她想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怎地就杳无音讯了?她还想问他怎么会出现这里?还有他回来了如何不告诉她?她给袁捷留过信的…… 顾九僵了一瞬,才从马上下来,她瞧了一眼萧肃,朝他点点头,才向慕华胥所在的马车奔去。 车队朝洛阳而去,本是安静的马车里,在沉凝片刻后竟是传来说笑声…… 即便是与二人无关痛痒的话,在他们那里也谈论的爆笑连连…… 他们有斗不完的嘴,有说不完的话,扯不完的由头…… 有些人就是,八辈子的冤家,顾九发现她在这里的冤家还真不少。 “你说你见到了你见过最美的男人?我就好奇了,什么人比慕舫主还要美?”顾九边吃着慕七徒手捏碎的核桃,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慕华胥眯了下眸道:“一个也不知活了多大岁数的人,一头墨发,额际有绯色月牙的印记,确实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顾九砸了砸嘴,将手中的核桃壳都丢入火炉里头。 凝着火炉里头核桃燃烧的细火,她问道:“那到底是活了多少岁?” 慕七偏过头来,凝着顾九的眼神很是深邃,他笑道:“也许活了不止百岁……” 顾九一听,心中一震,心道这幕华胥就是唬她的,她倒是好还真当真了。 顾九手一扬,瞅着慕华胥道:“别跟我谈什么长生不老,我压根就不信!” 慕七凑近了些儿,倒是不在意她信还是不信,只是兀自地说道:“我原先也不信,可是真有,其实也不算什么‘长生不老’,最多也算是‘长寿不老’你不知那雪峰雪阁所在是世间九阴九阳交汇之地,如今想想,也倒是能解释我在那里住上一个月所见崖头虽是寒风凌冽,那人居住的地方却是四季如春……后来是他告诉我,九阴之地汇集世间至阴之气,九阳之地汇集世间至阳,便是这样的至阴至阳,孕育出了那块土地,也造就了世人求而不得的长寿却不老……” 顾九懒得听他闲聊,只道:“世间若真有那样的地方,岂不是人人都想去了?” 慕七想了想,他好心同这丫头讲,她倒是好,完全不信,不过不信也罢了,一直活着不死有什么好的?一个人活得再久,终究是寂寞的。 “其实也不是不会死,若是真刀真剑的去杀,岂有不死的道理,只是真的长寿罢了,其实我也不是框你,那劳什子的至阴至阳是个说法,可是九儿你可知道‘茶寿’?”他凝了顾九一眼,也不等她点头或者摇头,兀自笑道,“茶字的草头代表二十,下面有八和十,一撇一捺又是一个八,加在一起就是一百零八岁。可见世间长寿的人并不见得没有……” 顾九听着却想同慕七抬杠,只道:“人家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那茶寿岂不是凤毛麟角了?反正我(在你们这里)是没见过的!” 慕七瞅着她那认真的样子,想捏她的小鼻子,末了,他双手放在脑后靠在车壁上道:“其实就算是有很多老人记忆力不好,估计是忘记了,我就同你讲个我知道的吧,以前江南有个老人,也不知是经了几朝了,只知道北周末年的时候他就出生了,听说还被县里举过神童,后来南北纷争,大祁崛起,他都活着,可是那些年,年年战乱朝廷也没有闲功夫登记什么户籍人口,他就是被遗忘了,等大祁王朝平定天下,他老的走都走不动了,记性又不好,别人都问他多大了,他也不记得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摇头,后来县里的衙役恼火了,跑去他家里住了一个月,将他家里有文字的东西都查了一遍,才道他是北周时候出生的,有可能活了一百二十来岁呢!” “于是乡里人都去拜访这位老寿星,问他平时吃什么活得这么久?那些战乱的时候都是怎么过过来的……那老寿星哪里答话,于是别人都去问那在老寿星家里住了一个月的衙役,那衙役见这么多人缠着他不妨,只好找了个由头道:‘我瞧着老翁土罐子里好多何首乌。’……” 顾九渐渐地把慕七讲得话当故事来听了,她才不在乎什么长寿不老,不过也许是真的有的。 “大祁?”顾九突然意识到,方才慕七的话里似是透露了这个。 “嗯,大祁,大雍之前的一个朝代。”慕七说道,“大雍自诩立朝百年,其实是从卿家为大祁藩王的时候算起的。认真算来,自大雍高祖即位,大雍不过历了惠帝、武帝、文帝、明帝、直至今天的圣上……加起来也不过六十几载罢了。” “哦?这么说卿家篡了前朝大祁王朝?” 慕七微颔首,道:“大祁末代皇子逃亡塞北,建立的政权就是……后来的西凉……” 顾九震了一下…… “可笑他立国不过六十几载却言与西凉相斗百年,是不是很可笑?欺负西凉人不懂中原语言吗?”慕七回头对着顾九一笑,那一笑顾九似是感受到这妖冶笑容,浅淡玩味的话语中的无可奈何…… 西凉与大雍交战,的确很久了…… 西凉人若是前朝后裔,那自是懂汉语的,前朝皇室的后裔,可见西凉皇族还是血脉高贵的…… 顾九凝视着慕七,许久才缓缓道:“慕七……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吱呀”一声马车在城门前停下,慕华胥抬起头来凝视着顾九,显然方才马车顿停,他没有听见顾九说了什么。 慕七的眼神清澈而又无辜,顾九尴尬地笑了笑,偏过头去道:“七哥……你是要我在洛阳出嫁吗?” 慕七被她那声“七哥”唬了一跳,他余光瞥见顾九绯红的脸颊,心知顾九难堪,也不想逗弄她了,摸了摸鼻子,道:“嗯,是这个意思……那么,九儿你愿意同七哥在洛阳过年,还有出阁吗?” 他的话也让顾九唬得不轻,这一来一往,就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的。 顾九头一低,接下来的话没把慕七吓死。 “一切听哥哥做主。” 一路闲聊下来,两个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顾九想,在洛阳的日子也不会无聊了,可是她貌似想错了,这哥终究不是亲的,哪里会一天到晚陪着她啊,竟是三天两头的不见个人影,美其名曰:“哥哥忙着给你筹备嫁妆”。 顾九炸毛,他华胥楼主动根手指头就可以办好的事,有必要三天两头的跑?她倒要看看是多少车的嫁妆…… 罢了,顾九扬扬手,打消了自己方才的念头,这要是被郑子衿晓得又要说她奸商了,都算计着自个儿哥的那份了,况且还不是她亲哥。 “九姑娘,楼主说了明日年夜,不要到处乱跑了,等他回来,还有这几日少出门……”吗劳什子的洛邑堂堂主站在门口恭敬地说道。 顾九看不出来人的情绪,内心却隐隐地升起一股不安感,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平的事情要发生了。 “外头有什么事儿吗?长安城里……”忍不住顾九还是问了一句,明知道即便是真有事那人也不会告诉她的…… 果然那人笑了笑,再道:“顾姑娘多虑了,这春节将至,普天同庆又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顾九觉得他为人谦和,官话也说得极好,罢了,他不会告诉她的何苦再问呢?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来的时候全城辞旧迎新,这么短的时间毫无征兆的也出不了什么事情的。 · 宫里,前几日,太子一回宫就被禁足了,这事发突然连太子一时间也没有应对的功夫,他那日家宴走的急忙,是因孤苏郁那头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言西凉有人潜进中原。 孤苏郁的办事能力他深信不疑。东宫之中,一时间,他顿感时局似乎是超出了他的控制,而今他被禁足,宫外,甚至宫里头发生什么事都不得而知,这一禁足便是东宫深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更别谈与孤苏郁再联系了。 他知道他舅舅也一定进宫了,如今他同他母后都被禁足了,他父皇是何意?难道真的要废他这个太子吗? 男子阴寒的目里燃起一股嗜血而不知餍足的恨意,父皇有什么理由废了他? 卿夜阙好大喜功,大雍自高祖起便是常年征战,国库空虚,那些卖官鬻爵,苛捐杂税若不是圣上默许,朝堂局势会发展到今天的不可收拾?若不是得了商贾们买官的银子再充作军需,才能供着大雍的军队抵御外敌! 他卿灏这些年,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倒头来他得到的全是骂名,他得了银子私养军队死士是过错。若是像璃王卿泓那样,性子温儒,他这太子首当其冲的人,是不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卿灏恨得咬牙,圣上若是真的要废了他,他便是什么都没有了,这一生终究是做不到领个闲散的职位,从此浑浑噩噩,不成功便成鬼,他注定是要轰轰烈烈度完一生的。 他不能困在这里了,他要出去,他要知道外头的形势。 这时候他听到殿前一阵急促匆忙的脚步声,是尚未被禁足的太子妃郎凌霄。 他凝视着女人国色天香的脸,眉头一皱,却又在下一刻眸光一闪。 看着女子走来,他不慌不紧,坐在书案前,神情淡淡。 郎凌霄不解,这宫里宫外都传,他都要被废了,她的所有殊荣都将化作泡影了,他还能这么神情淡淡? 卿灏凝着郎凌霄道:“太子妃从坤淑宫来,还是从乾元殿来?” 郎凌霄不解卿灏是何意,却又心里窃喜,他现在能指望的只有她这个太子妃了吧…… 她浅淡道:“玉漱宫。” “我舅舅走了?” 郎凌霄有留意他用的是“我”,不禁她神情稍缓,知道太子有意向她低头。末了,她柔声道:“慕国舅和护国将军被圣上请回了。” 卿灏似是神情紧张的从书案上站起,郎凌霄不禁望向他,他神情慌乱而又悲伤。 “圣上……当真是要废本宫吗?”他至禀德元年就被立为太子,夜帝在位多久,他就当了多少年太子,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儿? “霄儿……”他似乎从未这么唤过她,末了,他栖身上前,颀长的身影压了下来,“霄儿,我只有你了,你不帮我真的没有人帮我了,我若为皇,你必为后的……” 我若为皇,你必为后…… 这一句听得郎凌霄有些晕乎,有些不真实的美感,她凝着卿灏窄长美丽的凤目,看到的不是冷漠疏离,而是寸寸柔情…… 他本来就是她的天,自她选择嫁给他起,她便是与他荣辱与共的,他们的命运已分不开了。 “殿下……臣妾该怎么帮你……”她有些哽咽地说道。 卿灏眸光闪烁了一下,他握着女人的腰肢,在她耳畔柔声道:“如今趁着圣上还未禁足你,你且取一件宫装来……” “太子……”郎凌霄有些懂卿灏的意思了。 “你让你身边的女官换上的衣服,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霄儿就会被禁足,到时候你就和那女官呆在这里。” “太子!”太子他竟是要私自出宫。 “霄儿,天下人皆负我,连以前宠爱我的父皇也扬言要废了我,连你也要负了我吗?”他眸中带着伤痛,还有强烈的不甘,他不甘就这么被废,去封邑或者去别院度过一生…… “你不知昨日的乾元殿上,他凝视着我的双眼充满了仇恨,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我,我知道,我知道他就快要废了我了……”卿灏紧搂着郎凌霄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霄儿……你想和我被天下人踩在脚下吗?你想和我一起去封邑再也不见长安吗?你不想的对吗?” 他的脸在郎凌霄面前渐渐地放大,最终在郎凌霄额头落下一吻…… 对,她不想,她是要与帝王比肩的,如何甘心为一个废太子、一个藩王的妃子…… “本宫是被逼的……”他的目光带着血水一样的鲜红,他不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他做不到弑父,他会让他安度余生的。 郎凌霄颤颤地跪地道:“太子,臣妾来的时候就听圣上身边有个小太监漏了口风,说圣上至皇贵妃薨后就病了,似乎是一直睡不好在做恶梦,太子为圣上龙体,不能在为国事操劳了,太子无过,臣妾这便去给太子取宫服了……” 说着郎凌霄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朝外头走去。 回来的时候郎太子妃一脸的惨白,她从怀中拿出那宫装来,递给卿灏。 “你怎么了?”卿灏瞧出了她的神色异常,忙问道。 郎凌霄凝视着太子,美目中隐隐闪烁着泪光,有些悲戚无助地道:“殿下,您快走吧,臣妾会为您瞒好,您不知道,将才臣妾来时臣妾宫中的眼线来报,十多名大臣血谏要圣上废您!……” 女子话音将落,卿灏震的不清,他后退一步。 郎凌霄也意识到了,这次即便是圣上有意放过太子,也不会这么轻易了,借题发挥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璃王的人?”卿灏愣了一瞬,边接过郎凌霄手中的宫装,边问道。 郎凌霄轻点了下头。 卿灏倒是面色恢复如常,他边换衣,边道:“这是卿泓一生中唯一能与我对峙的机会……” 郎凌霄讶了一下,太子还赞同? “霄儿,你身为太子妃,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卿灏换好一身宫装,站在殿前,同她说道,他窄长的凤眸,目光复杂而深邃。 郎凌霄点点头道:“臣妾知道了。” 卿灏顺利出宫后直往长安北营而去。 · 东城一处竹林,一个白衣少年匆匆穿过漆黑的林子,直至竹舍竹扉前才停下。 “进来。”竹扉后传来低沉的男声。 少年方一进门,道:“没想到你先到了。” 夜风点点头道:“没人跟着吧。” 少年摇头,都心知形势越来越严峻了,所以潜意识里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莫凝的军队一直在壶口……”夜风同少年轻声说道。 少年震了一下,“嗯”了一声,他只是潜意识里认为莫氏主不可全信,需要留一手防范。 许久,少年只是浅淡地道了一句:“静观其变。” 于他们还是有优势的,就比如,长安四大城门如今都由夜风的亲信当值,他们不能控制军队,却能拖延时间。 “听说你将顾九送回江南了?”夜风问道。 “嗯。”少年点头。 夜风凝着他道:“这样也好,我总感觉这几天不太平,她若能在江南呆到二月,也是好的。” 寡月沉凝了片刻,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宫里头来的消息,说夜帝在贵妃薨的时候就召见了御医。” “哦?……”夜风转过头来望向寡月,他宫里有眼线尚不得知,寡月如何知道的? 寡月到是没想到夜风在想什么,只道:“夜帝这几日不见外臣,其实还有原因是……实在是身子不行……” ------题外话------ 有点改动:前文出现关于唐朝的事情,提到的李白还有杨贵妃都会被改掉,因为时局设定,现在已经完全定型了,全部架空。 谢谢花花钻钻票票,求支持。   ☆、第八十七章 风云起之清算 子时过了,四更钟后,竹舍里听到动静声,有人来报夜风:传太子可能秘密出宫。 太子秘密出宫必然会联络北营,太子即便不信慕长安,也会对孤苏郁深信不疑,若太子真心存异心,那么此趟也一定是暗中谋划去了。 慕国公府为了慕氏一族,又岂能不帮太子? 几个想法突然冒出,夜风愕然从床榻上坐起,即便只是一个没有被证实的传闻,他也谨小慎微着,他没有筹码,容不得他大意。 “传书莫氏主,准备就绪,静候命令。”他沉声道,他想若不是自己神经兮兮了,就是将要被这时局逼疯了,似乎是回不来头了,任何一步都马虎不得…… 那黑衣人授了命正要走,却听到主子道: “宫里如何了?” 那人明白主子说得是那几个血谏的大臣,虽说是闹了闹了,可圣上那里……没传出什么反应来,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圣上的意思。 “等等,你托人去御医苑问问。”夜风对前头寡月说的话还是上了心,也不管寡月是如何得的,心想卿夜阙身体有恙也不是坏事,但他私心不想他就这么死了…… “是。”黑衣人不懂,只晓得领命。 黑衣人一走,夜风心里头更烦了些儿,在房里兜兜转转起来,这春节愈加临近,他的心止不住的惶恐,相信也有人同他一样的不安吧。 · 太子离宫的消息也传到了安雨翎那里,他微眯着眼沉凝了一瞬,一旁执笔着墨的女子顿感不妙,愣了片刻,朝他盈盈一望。 安雨翎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也朝她望去。 “小凰儿……”他柔声唤,“这几日这宫里禁足,那宫里闹腾,怪烦的,我明日一早便命人将你送到城南我的府宅去住上几日。” 司幽凰听到大哥的话语虽说的柔和,却没有同她商量之意。 他美丽却带着一丝阴鸷光感的凤目落在她身上,她猛地低下头去,手中小叶笔一抖,纸张上最末的簪花小字拉出一道墨痕来,她颤声道:“是,大哥……” 犹记得,那时候大哥同她说过的,别猜他们的心思,是时候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晓得…… 安雨翎目光柔和下来,颔首,柔声道:“我府宅上有一温泉池子,当初买时听说是自然泉眼,天地之精华对人身体好,尤其是女子泡了有驻容养颜之功……”他说得清浅无比,只是一双凤目落在司幽凰身上,让她觉得不安。 “本是想下次出宫带你去的,可这年休三日马上要到了,我是出不得宫了的,便让人送你去玩吧。”安雨翎如是说道,见司幽凰正要开口,他忙道,“放心,你二哥会去陪你过年的。他未成家,这点你不必担心。” 司幽凰觉得鼻头微酸,大哥不是说过要同她一起过春节的吗?为何要食言了?大哥舍得这样让她出宫? 事实证明她的大哥是舍得的,次日的宫门口就有车将她接走,她泪眼婆娑的凝着大哥,本想着这一路她都要忧心忡忡了,却不料一上车便是昏昏欲睡起来…… 司幽凰不知道,她将一走,宫里就有消息传了出来,这消息倒是将长安城搅了个人心惶惶。 贵妃薨后,夜帝思念成疾,加之隆冬受寒,而今已是病危…… 早些年传夜帝安于享乐,酒色掏空身子,安雨翎知晓这“酒”卿夜阙没有少沾,只是这“色”还说不上,只是夜帝的身子他很清楚,说好不好,说不好也算不全是…… 至于近日夜帝思念成疾,恐怕也只有他知晓不是为了那什么将薨的皇贵妃,而是另有其人…… 命人将这消息传出去后,安雨翎唤来宫中三司总管,假借圣谕,命人严守漱玉宫,只命心腹御医进出圣寝。 安雨翎此举无疑是在给拥护太子的一党制造机会。 果然巳时还未过圣上病危之消息于长安城中愈传愈烈,最终甚至演变到了皇位继承上。 如此一来多方蠢蠢欲动,连初联系上孤苏郁的卿灏亦是按捺不住,托人探得宫中消息,得知漱玉宫宫门紧锁,宫人神情低弥,唯有御医院几位大人进进出出,卿灏闻言心下一紧,一句“天助我也”初初浮上心头,那掩藏在心底的酸涩感也如暗潮般涌来,再怎么地,那人也是他的父皇啊! 真的到了举兵亲临,万劫不复的境地了吗?“我父要废我,他容不得我这个太子了!”他同身后一身阴寒之气的绝美少年说道。 那人目光一转,看不清眼中情绪,末了,只浅浅道了一句:“苏郁但听太子吩咐。” 卿灏瞳孔放大了一瞬,许久他才道了一句:“苏郁……你便是,太乖顺了些儿……” 这话孤苏郁说不理解也隐约理解,这时的太子想听人明谏,或者太子想要有人唤他回头是岸,他终究是做不到与自己父亲倒戈相向吧。 孤苏郁低垂下头,不答话,他心头不安着,却又无法拒绝主子的命令,就像他的人生之中从不计较成败,若是败了再重来便是……就像是他养在笼中的鸟飞了,再追回来便是,若是她不肯,他再换一种方法将她弄回来,她要对他温柔的主人,要给她自由的主人,那他便慢慢的去改变就是…… 他不计成败,他锲而不舍,却不是唯唯诺诺。所以他心底对太子那“乖顺”二字反感着…… 他重复道:“末将听候太子吩咐。” “找个理由,即刻带你手下兵马包围皇宫。”许久,卿泓才长叹了一声,他想即便是他的舅舅们也不会反对,如今他地位危在旦夕,他是慕氏的支柱,慕氏不会让他失势的。 “是。”孤苏郁得了令立马着手去办。 今圣龙体抱恙,年关已至,恐人危及圣上之安危,故孤苏郁领八千铁骑包围皇宫。 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这一来却是打草惊蛇给众人提了醒。 保护圣上安危,要长安北营八千铁骑来保护?那些禁军都是白吃饭的? 这一来璃王这边也得了消息,内心怔忡,知道是虽说是年关至了,长安却不见得太平了。 · 大雍谢国公府 “不行,父兄你们不能这么做!”粉色衣袍的少女凝着面前的两人说道,她胸前起伏着,似乎是已经争执许久了。 家姐来信,加之如今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夜帝病危要废太子,似有另立之意。 “光婵儿,你还不明白吗?”兄长同她苦口婆心道。 明白什么?不明白什么?璃王卿泓不喜欢她?不要她?逃出了“牢笼”,都不屑于同旁人一提吗? 对,她谢光婵在璃王眼中如同过路人,即便是制造出来的交集同没有又有何区别? “光婵儿不想让他死,父兄怜悯大姊,却不愿怜悯光婵儿吗?父兄们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要帮太子,可又有没有想过将来太子登极,转过头来他会不会对付我们谢家?” “小妹糊涂甚矣!”她兄长上前一步嘶吼道,“若是太子败了,三皇子御极,你焉知璃王不会对付谢家?” 谢光婵骇了一下,下一刻却是泪眼朦胧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璃王敬重丞相,璃王不会对付谢家,唯太子不同,太子之心思又岂是我们能料的?即便是太子登极,我大姊也做不了皇后啊!太子他能搬倒郎氏吗?!” 谢光婵话还未说完嗷嗷大哭起来。 “你们都说我糊涂,你们就怎生这么糊涂?夜帝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岂不是就是好让太子兴兵,众人亦随着兴兵了?……” 谢光婵语无伦次的说着,可是这一句一出倒是让谢氏父子两人骇个不轻。 “爹……”谢二郎凝着父亲唤了一声,神情有些异样,“我谢家一无兵马,二无钱财,能帮到太子的不过是日后太子御极,爹和大叔(谢赟)在众臣面前正个名,我觉得小妹言之有理,这水还不清浑浊,不若暂且静观其变……” 这二人本已俱穿朝服,就等着往宫门而去了,因谢光婵这么一闹倒是定下神来,这水也的确不清浑浊,谢家一无兵马,二无钱财,这是实情,他们即便沾着姻亲,这么殷切作甚? · 这一波一波的消息突然而至,坐立不安的人太多了。 萧槿这一段时日也不见多活动,自从靳南衣的婚事传出后,她便也低沉了许多。 消息传来时,她思及自己私见夜帝已是四日前的事了,那时的夜帝虽说可见憔悴,也不至于病危至死?如何短短几日就传出这样的消息来? 还有孤苏郁竟斗胆派八千铁骑包围皇城,是谁借他的胆子?这不言而喻,是太子所下命令。 太子卿灏他是等不及了,想要逼宫吗? 她心中顿觉不妥,当日午时一过便命心腹拿着鱼符金牌去请见司天监管事,私见夜帝。 可等了半个时辰,心腹回来了,传了话,那司天监管事这几日也不得见到夜帝,如今这圣寝之内的管事都是司礼监安总管的人! 萧槿闻之大骇,心道是那安雨翎算来算去竟是太子的人? 她心中惊惧,想到那道圣旨……夜帝处处为那安雨翎考虑,却不见豺狼虎豹养在身边? 若说她对夜帝,不见得是全心全意相帮,却也不会想到加害夜帝,她感他知遇之恩,又怜他众叛亲离,孤途寡助…… 即便今圣往日拿萧府相要,却也不见他真心害了萧氏一族。 萧槿明知如今形势之严峻,倒头来竟生出一股子苍凉感受,夜帝一身并不光彩,人至中年却要被亲生子逼宫吗? 太子如此?璃王卿泓那处,又是如何想的? 萧槿坐立不安,心一横,换上男装,拿了一件斗篷,竟是深夜出门去。她心里矛盾纠结,助夜帝让她再重返被要挟的宿命?助太子让他弑父登极,置万民于水火,再生杀伐吗? 若是问她赞同谁,她倒是赞同璃王卿泓,论心思璃王卿泓并非仁厚无害之辈,论伎俩看似漏洞可寻,可又无法否认璃王每一步都能在万人虎视眈眈之中达到成效,这是站在璃王的角度的难处,他本是举步维艰,却依旧顽强的反抗着,这样盘根错节的朝堂之中,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璃王的胆识不是三言两语能全全概括的……可终究是命运弄人,天妒英才,他的一生都定格在了轮椅上。 在以往多年中,她隐约可以感受到,夜帝看璃王的眼神,也许不是旁人理解的厌恶,或者只是深深的无可奈何罢了,毕竟是他的骨血,这一世就这么毁了。 爱之深才会责之切,曾经的夜帝对璃王也是寄予厚望的吧…… 某种程度上,萧槿做不到背叛圣主,至少她为人臣子,必要的是忠心。 她不负夜帝,不负天下,便得负她自己……这些年她耽溺于朝堂,耗尽青春,至今未嫁,无疑是件憾事。 她深爱着的人,不屑于凝她一眼,这让她无比的受伤。 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她想到的地方。 栖身上前,她轻轻叩门,未及三声,就听见门那头的脚步声。 那开门人凝了她一眼后,恭敬道:“公子在屋内等候多时了。” 萧槿讶然,他怎知她一定会来找他? 跟着小厮入内,走过抄手游廊,再至昏暗房室,那青衫儒雅的男子坐在高座上,一脸的慵懒神色。 “大人上座。”那男子好不魅惑地轻唤了一声。 萧槿眉头一皱,在他手边高几旁的木椅上坐下。 “段大人。”她轻唤一声,低下头去,“你怎知我会来找你?” “我当然知道……”他凑近了些儿,带着意味复杂的拖音,“大人寂寞难耐,找本官排解来了……” “你!”萧槿猛然抬头望向段逢春,一张美丽的脸,带着羞恼的红色,“想不到段大人竟是这般放浪之人!” “萧大人想不到的多着呢,比如……”他顿了下又道,“我只对你一人放浪。” 他离得她那么近近到可以瞧见她鼻翼的煽动,还有睫毛的颤动,他将她的惊慌都收于眼底,他就是想看着京城的第一美人,如落入手中的蝴蝶一般,他可以将钉子穿过她五彩缤纷的羽翼,死死地钉在墙上…… 萧槿只觉得心跳加快,到最后那心脏就要跳出胸腔一般,这种强烈的感受她似乎……没有体会过…… 以往凝视着靳南衣她会心动,她将他的每一份答卷都背到滚瓜烂熟,她以为那就是爱,是少女的情愫…… “怎么样喜欢上我了?”他睿智的眼捕捉到少女灵眸里的惶恐,他勾唇恶意的说道,就同一个情场老手,她在他面前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登徒子!”萧槿唾了一口。 “登徒子吗?”他话语里带着一丝伤感,也许是伤感……凝视着萧槿的目光移开了,他沉着嗓子问道,“大人是来问段家的立场的吧?” 他语气平常就同谈论着今日的天气一般,这般从容,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己说得话题本是犯了忌讳。 萧槿没有料到他如此直言不讳,就像他这个人她一直看不透一般,但有一点她清楚,段逢春想要攀附萧家,于是要讨好她。 站在段逢春的立场,朝中可供他婚配的适龄女子很多,他又何苦找一个小他不了多少的萧槿? 当然,段逢春也自有他的理由。 他从座椅上站起,看着窗外残云遮月,风起云涌,就如同现在的形势一般,是不是到了一切重新洗牌的时候了? 每当这个时候,每一个世族无疑都是惶恐的,稍有差池就是一族人皆丧命,站错了队,便只有一个“死”字。 可萧氏不同,从南北朝,至大祁,再至大雍,为萧氏一族屹立不倒,朝代更迭,阴氏一族血脉尽断,王氏退居商海,无数的姓氏淹没了,萧氏仍在…… 他一直明白,若想长久,他需要萧氏。 许久,他叹道:“我等了三日,你还是来寻我了。” 他话音将落,萧槿,猛地抬眼望向他…… 一袭青衫,显得沉着又俊雅。 “再等等吧,萧大人。”回过头来,他轻笑道。 短短一语,却似给她指明了路迹,那一瞬她的心仿佛被那笑烙了一下。她知道他不是喜欢她的,却不吝啬他的微笑,比起那个少年,他似乎要有人情味许多,可是她知道,他不爱她,他也有野心……他想要的恐怕只是大雍萧府罢了。 事实证明,事到临头太子卿灏能信的还是只有母舅家,即便是出了宫,头一个见的是心腹,次一个便上了慕国公府,再怎么他表兄手上还握着长安十万兵马!即便是得听今圣吩咐才得调动,但那是真真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交情! · 如此短暂的平静不过持续了两日,后来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照着某些人的轨迹照走不误。 顾九一直记得那一夜洛阳城的烟火。 春节,子夜的时候,她坐在窗前看着满天的烟火,心中无疑是震撼的,时空迥异,烟火有情,再缓缓绽放之时,让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只是慕七终究是食言了,她一个人守着一大桌子的菜,一边想着此刻的寡月过得如何,小易可是将她新酿的梅子酒开了泥封,还有卫箕腊月里腌制的腊鹅,今日也应该是下了锅吧,宁远的性对联是不是写好了已经贴了出来,小朱红说好了给她绣的臂帛做好了没有……她想象着,只是一瞬间浓浓的酸涩涌上心头,又分出一股涌上鼻尖,鼻头的酸涩刺激了她的泪腺,眼泪就要呼之欲出的时候,她瞧见萧肃抱着一大摞东西进来。 “九姑娘这是七爷给你备的新年礼。”笑肃笑着说道。 顾九瞅着那一大摞东西,将慕七在心里骂了个翻来覆去…… 果然慕七一直做着一些食言的事…… 也许只有长安城中的人,才知道今夜有多么不平静。 分明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可是…… 年夜,长安城大道上燃烧着篝火,不是偶尔,是每隔上一会儿就有急促的骏马奔驰而过,不知是三五里,还是两三里就能听到刀剑相触的厮杀声。 住户的房门紧闭,阖家躲在一处,耳边是屋外街道上的厮杀声,也不知已杀了多久了,反正他们的神经都要崩溃了! 近城门处传来令人战栗的叫嚣,也不知那长安城门外来了多少兵马! 只能听见那漫天肃杀铿锵的嘶吼声,或许远在咸阳都能听到。 也不知这兵马是谁的,来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想干上一架,打过了又吼叫着要开城门。 明理的心里只道是:宫变了,跟着的不晓得是不是朝代的更迭,山河易主…… 反正,他们平头百姓,不管这江山倒头来是谁的,只求有口饭吃…… · 正月初一。 没有改元,没有新皇登基,也不奇怪。 昨夜提刀进殿的大雍太子,一身战甲器宇轩昂入寂静的玉漱宫。 他进去时只瞅见一个宫中管事,宫人与御医都退下了,他心中便已认定了夜帝病危,怎料那青年从龙床上坐起,直吼了一声:“孽子!——” 这一声倒是叫殿外随之入殿的大臣们都听了去。 之后,他看到了一张妖冶的容颜。 “请问太子殿下,深夜提刀进殿,是何意?”他面上带着妖冶的笑意,问的云淡风轻。 绯红战袍,金丝战甲的太子凝着安雨翎,凤眸顿时阴寒。 “是你……”他顿觉自己成了瓮中之鳖,中了这人的伎俩! “安雨翎,是你!”他利指指着他,目光鲜红嗜血。 “传圣上口谕,太子无德,废!——” 安雨翎轻声说道,他站在金殿之中,声音铿锵,是想让殿外的人都听到。他从容不迫的绕过卿泓朝外头走去,沉声道:“圣上无恙,太子被废,尔等?” 他话音未落已有人开始退缩。 “安雨翎我父要废我,必先杀了你!”说着太子卿灏已然拔剑。 安雨翎踏地轻盈避开,似乎伸手一指远方道:“太子你看……” 他指着那处,唇边带着妖冶的笑意。 那黑夜宫门篝火处,黑压压的人马已黑云压城之势态而来。 那为首着大摇着旌旗,那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字。 在听到厮杀声的时候,寝宫之中的夜帝已从床榻上爬起,他走至殿门前凝着那旌旗上的大字,一股无边无穷的愤恨涌上心头。 那旌旗之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辰”字。 似乎是一瞬之间夜帝以袖卷起一旁一个侍卫的剑,想要指向安雨翎:“孽畜!朕待你不薄何以这般对朕!朕要杀了你!” 安雨翎眉目黯淡了一瞬,只是浅浅道了一句:“圣上,一切只是你的主观臆断罢了,我从未承认我是咸阳安氏独子,安雨翎。” 当愤恨要蒙蔽帝王的心智的时候,安雨翎已然避开,从他身后闪身上前无数的黑衣死士。 在这混乱之中,只听到一声“护驾——” 这一场厮杀无疑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璃王卿泓已保护今圣与三皇子亦是连夜兴兵对抗,其实保护也不过是璃王的一个由头罢了,他早在两日前已暗中将三皇子转移。 这一年的长安,在辞旧迎新之际,是已无数人的鲜血来祭奠的。 这长安城杀了三天三夜,东门放火,西门围剿,当街只要看到旌旗装束不一样的便是手起刀落,此起彼伏一战不休。 这三方势力无一方示弱。 这一开打,那些世家们都找军营庇佑,携家拖口的上军营去避难,也省得自己落入他人手中给府上添了麻烦。 现而今太子被废的消息已是传出来了,无疑多数人都往璃王这边靠,毕竟再拥护太子已不是正统了,一时间给璃王递暗信的不知几多,都言归附,求庇妻儿。 但如今皇宫被突然冒出的“辰王世子”的军队控制,即便是夜帝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 卿泓将手中的折子放下,未偏头说道:“慕长安那里是什么态度?” 青衣上前抱拳道:“护国将军说,他只认圣旨,谁也不认!” 听到青衣回禀“护国将军”卿泓便知桓青衣对慕长安的态度。 慕长安能力拒父兄姑母表弟,也难得是个迥异的…… 其实平心而论,慕家的确是不一般的世族。 圣旨吗? 相信今圣,即便是想改立新人也无从落笔了,卿夜阙一生树敌太多…… 还有那辰王世子,倒是让他讶得不轻,这么多年的隐忍,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也不知有没有忍出内伤来。 “王爷,七公子到了。”青衣通报了一声,目光有些闪烁。 慕七来,只有短短的两句:“今夜兴兵再战,逼退太子。” 那一夜,莫名的默契,辰王世子莫名的配合,连同慕七所带的人马先逼退了太子,太子一逃出城,这长安城中的消息,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长安之地藏龙卧虎,本就不是稀奇事了,如今看着算是太子失势,那隐忍十几载的辰王世子占据皇宫,璃王卿泓得众人相助,与之抗衡,要营救出夜帝还有慕后、太子妃、谢妃等人。 又抗衡了三日,本来兵力不足的璃王一党元气大伤,慕长安隔岸观火,按兵不动。 “他连他姑母的命都不在乎,这人也是个狠的。”慕七轻嗤了一声。 “也许他只是料定了司岳人与安雨翎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杀了妇人,便是无颜面立足了。”卿泓解释道。 “太子一党定会卷土重来,不怕是那慕长安表面道貌岸然而是在暗中给太子党羽寻找时机!”慕七再道。 卿泓顿了一下,似是沉默了片刻又道:“六皇子如何了?” 慕七闻言红了脸,他的动作瞒不过卿泓。在趁乱的时候,他便带着卿泓给的狸门地图,将六哥救出。 “卿泓,原谅我,我停留在长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慕七柔声道。 卿泓不语,心却痛了一下。 “报——” 一声急促地通报声传来:“禀王爷,城门外出现一股来历不明的势力!” 什么? 二人愕然望向那通传之人。 “什么叫来历不明?”慕七皱眉问道。 “回七公子,那股人势力庞大,却着常服,不知是谁的势力。”那人忙解释道。 · 玉漱宫 “咸阳安氏独子死在了进宫门之前!” “这皇位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让你尝尝众叛亲离的切肤之痛!” “我父亲是辰王,我是辰王长子,不是你主观臆断的儿子!” “……” 这一句一句锥心的话语,自脑海里闪过,那帝王仿若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所有的话都抵不上一句他与尺素的孩子已经死掉的事实,有温热的东西滑过脸颊,他神智有些恍惚,似是看到了漫天梨花之中,那一身雪衣的女子,坐在梨树之下,素手拨弄丝弦的场景…… “你要什么?”卿夜阙沙哑地开口。 卿夜翎凝视着帝王,缓缓地开口:“和那夜的一样。” 那夜……他提及了,卿夜阙也自然是想到了那夜,他说过的燕南燕北,辰王昔时的封邑。 “好。”夜帝浅淡道,没有想什么就要落笔。 “慢着。”卿夜翎上前道,“写我二弟的名字,卿岳人。” 夜帝仿若一夜之间沉默了很多,他遂他的意,写好圣旨,盖章。他想,即便是这一刻别人要他的皇位他也会拱手与人的。 他逼死了尺素的时候,他就想他还有与尺素唯一的骨血,如今却得知他唯一的骨血已死在了多年以前…… 思及此,他泪眼模糊了,他用心保护,费尽思量想关爱的,竟是只前朝的豺狼虎豹,笑话……天大的笑话。 卿夜翎接过圣旨的时候,一个黑衣人入殿,朝他拱手道:“主子,有自称是明帝贤妃之子的人兴兵了!如今正朝皇宫而来呢!” 卿夜翎无疑是讶了一下,他高傲的下巴一低,偏头瞧向同样惊惧地夜帝,浅淡道:“索你命的人来了。” 他唇边的笑,妖冶至极。来得好,他不想杀了卿夜阙,却也不想看着他活着,既然如此由人代劳吧。 卿夜阙听后轻闭了眉目。 夜风与寡月在蛰伏了数日之后,终于决定揭竿而起,从牡丹台率着军队直入皇宫,他二人心中紧张而又激动着,早已知成败再此一举了,成人成鬼,只有一次机会。 安雨翎回望榻上的夜帝,笑道:“想来圣上也是想见他的,我命岳人撤兵,现今就退回燕地,接下来就交给你们兄弟二人了。” 安雨翎轻笑,他一生的执念就要达成了,不要皇位,他深知长安,他与岳人都不想呆,回燕地,回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去,便足够了。 夜风与寡月同入宫门,却见宫门打开,当即勒了马缰,恐防有诈! 这时候却见一马车向他们行驶而来,这方剑拔弩张,那马车上车帘被挑起,那人却朝着他轻笑:“怀悯王,我与兄弟回故里,能否行个方便?” 怀悯王是卿夜阙给他的谥封,就是刻在碑上的头衔。夜风眉头紧皱,不知这辰王两子搞什么鬼? “你们?……”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怀悯王爷,你要见的人在玉漱宫,我兄弟二人回故里,发誓永不入长安。”卿夜翎笑道。 夜风凝视一眼寡月,寡月点点头。 夜风不解,安雨翎为何认定他说他是先帝遗孤就一定是,或许这二人只是想夺回自己的东西,看着卿夜阙如何落迫,而别无他意了…… 夜风突然觉得,这样的结果来的不真实,总觉得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中,有他察觉不到的激流涌动。若不在安雨翎处,不在司岳人处,究竟在哪里?他忽略了谁? 寡月唤了他一声,示意夜风回过神来。 今日,风和日丽,他二人骑着马直向正中门而去。 在正中门,二人不约而同了弃马。 他们走在正中门至漱玉宫的路上,仿若时光穿梭,回到无数年前。 有青鸾台梨树下那一身雪衣的抚琴女子; 还有黄昏日落亭泥小筑下翩跹的少年和美丽如江南烟雨一般的女子; 有从正中门走至乾元殿一身火红的衣裙,艳俗的色彩,却将那曼妙的身子衬托的高贵雍容…… 还有那玉漱台上,一身清俊白衣拔剑而舞的清俊男子,他容颜并不绝美,一身傲骨,恣意风流让多少世家女子倾了芳心…… 有掌灯的宫女,有随母出行的世家嫡女,有自觉卑贱的世家庶女,还有丧父丧母的靳氏独女……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易流。走过岁月,淌过流年…… 紫藤娉婷,帝花争艳,榴花似火,寒梅傲雪…… 前朝恩怨,命运纠缠,刀光剑影,伤了谁的年少。 他二人没有回头,记忆涌上心头的时候,也许会泪眼模糊,只是这一刻等得终究太久了。 玉漱宫前,宫人们都已散了,这里空无一人,只有近乎歪倒的大门,还有一个年迈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见夜风与寡月并排而至,那苍老的眼一瞬放大,目光久久地落在他二人身上,回不过神来。那句“小主”在一瞬间呼之欲出…… 他二人很是默契地看都未看那老太监一眼,直朝玉漱宫正殿走去,他们等不及了! ------题外话------ 卡文卡到吐血三升……这场面,我继续吐吧… 哎呦…下次开文绝对不这么折磨我自己了…咳咳咳…   ☆、第八十八章 山河拱手 当寡月和夜风看到那座椅上低垂着头的男子时,二人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很好,没有自刎。 他们起初也有惶恐不安过,害怕卿夜阙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连个报仇的机会都不给他们!那么……他们这些年所受的苦,这些年的隐忍,还有他们父母的血债,都要去找谁清算呢? 他二人都不知该找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二人朝着那金座上的男子走去,只是一瞬,夜风握着剑挡在寡月前头。 寡月明白,夜风是怕有诈,或者说这里有机关暗道,让他们葬身此处。 夜风握着剑,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正当这时那金座上的人缓缓地抬起脸来,那张脸,憔悴的,他二人都不能一下子认出来。 夜风眼里藏不住那自心底燃起的愤恨!他的手握着刀剑,寂静的金殿能听到步履之声,亦能听到他骨节的咯吱作响的声音。 卿夜阙,你也有今天!在你弑我父,害我母亲和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会有今天呢!—— 铿锵的声喉从金殿里传来,整个宮闾似为之一震。 “夜阑……” 那金座上的青年,沙哑的唤了一声,两个年轻人都听不真切。 “呸!你不配唤我的名字!”夜风红着双眼说道,他快步走近,心里已然被怒火填满。 “夜风……”身后素色衣袍的少年紧张的唤了一声。 “别担心。”夜风分神的望了他一眼后,目光决绝的转向卿夜阙,他要同他清算,尘封了十多年的血债。 夜风伸出手,提起青年的衣领。 “我想你不会忘记成武末年的雪夜青鸾殿的夜火!你杀了我也杀了我母妃!你是不是觉得很遗憾,我没有死,我还站在这里同你清算前尘旧账,卿夜阙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做过噩梦吗?你……你怎能如此心安理得!” 夜风将手中的卿夜阙提起重重地甩了出去—— 那青年闷哼一声,唇角已渗出了血渍,他近乎痛苦的捂住胸口。 “夜阑……”他唤了一声,他没有自刎,没有赴黄泉,是因为他想见他,他是尺素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了…… “夜阑……还好你还活着……”他说着已有汩汩的血水涌出。 “你是人吗?毒死我父皇,囚禁我母妃和我,最后还想杀我灭口!你没想到吧?那夜我活了,我母亲用她的命救了我,我活了,我活着所以才能站在这里同你对峙!”夜风红了眼,朝他走去。 “朕也犹豫过的,朕没有想杀死尺素,朕也不想杀死你的……”青年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他想紧紧地抱着脑袋,他想若是再不结束这日以继夜的噩梦,他就要崩溃了…… “你不光杀我父皇母妃,还杀了你的几个叔叔,最终将你弟弟也杀死了,我在想,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夜风十指捏握成拳,他凝着卿夜阙,眼里的血丝更多了些儿,他知道若是一个控制不住,他就会将这个人给一刀解决了,但是他知道不行,现在还不行,他不想卿夜阙就这么死了!他不想给他一刀了断的机会,这太便宜他了!他要他受尽人是折磨,他也要折磨他二十年! “夜阑……你不明白,那样的时局朕若不出手,死的就会是朕……”卿夜阙撑起身子道。 “可我父皇呢?我母妃呢?他们不杀你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夜风嘶吼着,那怒吼传出宮闾,让人不寒而栗。 青年虚弱地摇头,喃喃道:“你不懂……你不会懂,我喜欢你母亲,真心喜欢……她本该是我的,我认识她比你父皇早,我们是真心相爱,是青梅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拳就落在他脸上,他头一偏,吐了一口血水,血水之中依稀可见一硬物,是卿夜阙的一颗牙齿…… 量寡月恨着夜帝咬牙,瞧着睫毛也轻颤了一瞬。 “收起你肮脏的话语!我母亲说过她一生最爱的人是我父皇,最舍不得的是我和我父皇!我父皇死的时候她几欲自杀,是宫里的嬷嬷拦下了她,若不是为了我?若不是为了我她会委曲求全?你这个畜生,你肖想我母亲,所以在夺位后强占了我母亲!你这个畜生,你该入地狱的!”夜风说着又一拳打下去,再将地上的青年猛踢了几脚。 卿夜阙似是在听到夜风说“我母亲说过她一生最爱的人是我父皇”的时候就已神情顿改,他那双憔悴的凤目死死地凝着夜风,惊惧又哀伤。 “你说什么?哈哈哈……”他有些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殿前的两个年轻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末了,那青年停止大笑,凝着夜风道:“我七岁认识尺素,我爱她……到现在依然爱着……她喜欢我,那夜我们在画篷里燕好……她怀过我的孩子,你说她不爱我?你凭什么说她不爱我?”他大笑着,从地上爬起,喃喃自语着,似是要朝殿外走去,“她是爱我的,是你该死的父皇阻碍了我们,他夺走了她……” “疯子!”夜风举着剑就要朝那人一剑披过去,幸好寡月拦下了他。 “不要,夜风,他还不能死!”寡月奋力拦住他,夜风力大,这一撞,让他受不住的闷哼一声。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他竟敢诬陷我的父皇和母妃!” “你冷静点!”寡月受不住他这般失去理智,一时情急,一拳打在夜风的脸上。 末了,夜风才回过神来,凝着向金殿外走去的卿夜阙,他眸光一寒,快步上前,将卿夜阙打昏了。 卿夜阙还不能死,一方面是堵住众幽幽之口,一方面是还有很多事,他们要从他口里得知。 · 深夜的皇城,一身暗红色衣袍的男子站立在玉漱宫前,一名御医苑的医官从宫殿内走出来。 “醒了?”那人冷冷地问,那医官怯生生地答,边答边作揖。 夜风未看那人一眼,而是朝不远处的白衣少年望去。 二人很是默契的再进殿。 “外头有何动静?”素衣少年清润的开口问道。 “目前还没有大的动静。”夜风沉凝了一瞬说道,“璃王……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 “那……”素衣少年想再说些什么,却是愕然止住了。 夜风懂,他是想说为什么不立刻公告天下,毕竟他有先皇圣旨。 夜风偏头凝视一眼寡月道:“该传出去的,都会知道,只是……” 只是还差一样东西。寡月心知,夜帝不愿说出国玺的下落,便是惘然,登基少不了玉玺,如今也只是找到了卿夜阙的私章,而没有瞧见国玺,卿夜阙防范意识不差,这国玺也一定是事先就藏好了的。 寡月不答话,随着夜风进殿。 那青年像是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般躺在床榻上,见他二人来了,凝了一眼,低垂下眉眼。他心知夜风不让他死了的原因,有折磨他,还有……国玺。 夜风凝视着卿夜阙,没有开口,而是缓缓地伸手朝怀中探去…… 明黄的布帛落入众人眼中,是先帝圣旨,传位于孤子卿夜阑的圣诏。 “你没有想到我还有这个吧?你没有想到我父垂危还写了这个吧?你囚禁我与母妃的时候,找遍了青鸾殿也没有找到,很想知道为什么吧?它,不在宫里!我父皇识破了你的计谋,只恨临终前未能除你,怎料你这豺狼捷足先登,换我父皇母妃先赴了黄泉!” 夜风收好那明黄的布帛,缓缓地朝卿夜阙走去,目里的愤恨褪去了些儿,一转用极其悲悯的目光凝视着榻上青年,他冷笑了声,缓缓开口道:“卿夜阙,我可怜你……” 那榻上的青年身子猛地一震,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他的确很是可怜,算计了一生,什么都没有得到,还失去了自己立誓想要呵护一生的爱人…… 没有了,一切俱无…… “你是尺素唯一的孩子……”即便不是他的。 “你若想要,朕给你……”都给你……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五年,十五年寒来暑往,早已厌倦了。 “只是……答应我……”他气若游丝的说道。 夜风眉眼含笑,冷声道:“你还有资格同我讲条件吗?” 让他答应他什么?简直是笑话!他卿夜阙不配和他讲条件! 卿夜阙兀自地摇头,兀自地说着:“饶我三子一命,他们是无辜的……” 夜风眉头皱了一瞬,转身凝向青年道:“别在我面前假慈悲!你当年杀害你叔父与手足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想辰王、汉王、齐王、他们都是无辜的!还有舞文弄墨的临安王一家子,他们就不无辜吗?” 榻上的青年冷笑三声道:“卿夜阑,现在国玺在我手中,没有我你得不到,我若不说你一辈子别想得到!” 夜风恨得牙痒,什么国玺,什么皇位,那压根不属于卿夜阙,他在得意什么?他还有资格同他讲条件吗? 夜风正想开口,寡月上前一把拉住他,夜帝可恨又可悲,可他们不能乱了分寸。国玺,的确少不得,而且只能从夜帝口中得知。 “我们答应你,太子、璃王、三皇子我们都不动。”阴寡月沉声说道。 他一出声,夜帝就偏头望向他,见这少年白衣胜雪,他这才瞧清他的容貌,与卿夜阑相像,却多了几分修竹俊逸之气,比卿夜阑更像…… 卿夜阙眸光一寒,凝视着寡月冷声道:“你的话可信吗?”他的意思是里这里能做主的是卿夜阑吧? “夜帝我可以保你三子不死,还享受爵位封邑……”寡月沉声重复道,被他拦下的夜风神情松动,也未说一句,显然是默认的态度。 卿夜阙一瞬懂了,卿夜阑不反对是赞同这个少年的…… 榻上人眉头猛地一皱,凝着寡月道:“你是谁?” 他话音将落,夜风大笑了三声,他小力的避开寡月,凝着卿夜阙道:“他是谁?我来告诉你吧,阴驿梅的儿子阴氏寡月,你放在长安城外自生自灭,最后还使伎置他于死地的那个药罐子!” “轰”的一声巨响,似一声春雷,又似一声轰炸,在青年脑海里生生砸下一个血窟窿…… “你答应我父母还有文帝的最后的一个愿望你做到了吗?卿夜阙?!”夜风大笑,笑得不甚悲凉。 “你表面任他自生自灭,显示你的贤明大度,甚至还明里向人显示你在保护寡月,可禀德十年……你敢说你没有想过假借科举舞弊一案除掉他?卿夜阙你知不知道他历经了多少生死,活着站在你的面前,而你呢?你现在还在求他别杀你的子嗣?那么,我们来算算,阴家五百八十多口人命该怎么算?你这一辈子还还得清吗?即便是入地狱生生世世受业火焚烧,也无法除去对你的愤恨!”夜风胸前起伏着,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串话语,他凝着榻上人抱着头显示着他的痛苦与挣扎…… 寡月上前一步,双手搭在夜风肩膀上,淡淡地道了句:“别说了……都过去了……” 他眸光沉郁,凝视着榻上的夜帝,他何尝不是恨过他,可他没有夜风那样的深恨,夜风他终究是孤单的太久了,至少,他的人生里还有顾九,长爱,虽不能将仇恨遗忘,但可以淡化仇恨。 夜风砸了砸嘴想教训寡月,说他“恨铁不成钢”,他忘记了他们所历经的生死绝境了吗?想想又觉得寡月只是安慰他罢了,他定是没有遗忘的。 寡月松开搂着夜风的手,朝床榻上前一步,他凝着夜帝,淡声道:“当年阴氏一案,是你所为吗?” 他声音清润,不悲不喜,从容不迫,仿若只是一问,而无其他情绪了。 那榻上男子点头又摇摇头,松开抱着脑袋的手,似想了想,笑道:“当年弹劾阴氏者众,不知朕一人……” 如此一来,阴寡月瞳孔顿然放大,咬牙道:“都有谁?” “太多了,除去朕以外,谁人不想除去阴氏?‘公主为妇,有女为后’的阴氏一门,太过光鲜的外表,有多少人想伸手剥去,即便是当初的文帝(夜风祖父)又何尝不想呢?若不得上头允许,众人岂能搬到阴氏?”卿夜阙顿了会儿,凝着二人神情各异,却一样复杂的脸,再道,“要怪就怪你们阴氏自己……” “你什么意思?”二人似乎是异口同声而出。 卿夜阙笑了笑,“阴驿梅不肯娶文帝六公主,阴尺素不选择我而选择四叔,阴氏不与卿家结好,却想忤逆圣意,文帝岂能不除?” “你……”夜风咬牙切齿。 “朕说的是实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阴家人不识时务,该败。即便是百年世族又如何,忤逆圣听,便是咎由自取,即便你们今日想要将当初弹劾阴氏,造谣生事的人一网打尽又如何,阴氏亡了……阴氏遗此一脉,还真想香火绵延了吗?”卿夜阙的目光落在阴寡月身上,看他瘦弱苍白的样子,唇角掠过一抹冷笑。量寡月极好的脾气也被气了个半死…… 早知官场杀伐,宦海沉浮,难逃这般宿命,也早知当年那伙人的密谋之中让阴氏百年基业尽毁…… 官场之人,朝堂之中,最忌讳行差步错,他该说父辈们太过自负了,还是该怨这些人太过无情了? 他突然觉得很累,一股疲乏之感就要将他淹没了,那疲惫与困惑似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要将他拆骨入腹,骨头都不剩了…… 在这黑暗的权力争夺之中,阴谋沉浮之中,厮杀与血腥之中,有人乐此不疲,有人幸灾乐祸,为何他觉得如此疲惫…… 长安,大雍最繁华的城池,却吞噬了人心,将一切情感埋葬了…… 那么……他与夜风的将来呢? 他一个踉跄,退了一步,幸而一双宽大的手将他撑扶住。 他怎能忘,曾经是这双手给予他温暖? 如今他却畏惧了…… 若是这双手不再是端着药碗递与他的那双手,而是……握住了玺印,搭放在赤金宝座之上,那么……他的兄长会改变吗?会变得和身在权利高处的人一样面目可憎吗? 不,不要…… 他陡然望向榻上男子,却瞧见他唇边那抹嘲讽的笑,蓦地,他摇摇头,顿然间领悟了什么…… 他在嘲讽他,即便是初时坚固如铁的亲情、兄弟情,到最后都会化作粪土吧! 不,他不要。 少年栖身上前一步,颀长的身影在床榻前映出长长的影子。 “说出国玺的下落。”他冷声道,“璃王和三皇子我保,全力相保!至于太子……他与我有仇怨,可以饶他不死但此生他只能做庶人了,不过……” 寡月顿了一下,凝向夜风,又望向卿夜阙,“太子卿灏不会是个善罢甘休的人,一切看他造化。” “你,接受否?”寡月沉声问道。 夜风也上前一步,沉声道:“寡月说的就是我赞同。” 卿夜阙似是沉思了很久,一直过了很久,宫里传来了亥时的钟声,他才点头。 末了他递给他们一把铜质钥匙,夜风接过,与寡月相视一望。 当夜,夜风得到国玺,就命人将消息放了出去:夜帝禅位于明帝孤子,原本以为逝世的怀悯王卿夜阑。 这消息一传出去,震惊的人不在少数,就在今晨早有耳闻先帝独子怀悯王爷还活着,这到了夜里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知情的人都心道:看来这宫变蓄谋已久,也不是一时兴起。 得到这一消息最震惊的自然是璃王。 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那失神的少年兀自地推着轮椅走到窗前…… “哥哥,我们真的不能再一搏了?”卿沂凝着卿泓沙哑地说道。 卿泓不作声,目光游离的凝视着窗外,凝视着阁楼之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他心里好乱,好乱…… 真的要放弃了吗?卿灏做不成帝王了,他本该欣慰的不是吗?可是前一刻他不是下定决心要将那位置给三儿争取到? 怎么了……他究竟怎么了? 是当他听到密报的时候,就犹豫了吗? 国玺已落入他们之手,他还有什么能力去争?他仅存的兵马已无法承受重创了。 再来一场殊死较量,让长安城生灵涂炭吗? 他挣扎着,犹豫着,不敢看身旁卿沂的小脸,他知道卿沂是有野心的。也许,将来他会恨他吧,他的哥哥太柔弱、太无能了,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纤长的睫羽轻颤,视线之中,出现一个火红的妖冶身影。 一身绯衣的慕华胥他已有多久未曾见到了? 瞳孔一震,伴随着胸腔之中那颗心脏的搏动,一瞬,荡漾了心神…… “阿七……”他唤了一声,似在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想,若是前尘过往都化作灰烬,他愿意从这里跳下去,投入阿七的温暖之中…… 可是,山河破,梦仍在,这一觉再无醒来的可能,前程过往如何能化作灰烬? 阿七,他来,又带来了什么让他始料未及的消息呢? 阿七,连你也犹豫了对吗? 这么远,他也能读出他眉目里的沉重与叹息…… “卿泓,是寡月……” 他说,是寡月。 这个久远的名字将他拉回遥远的以前,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少年修竹清瘦的身姿,不甚意外,所以,他没有表现的多么慌张。 他只是轻轻抬手,示意桓青衣将卿沂带走,末了,他动了动车轮,面向慕七。 “你都知道的?”他沉声而问,眉目沉着、深邃,那抹伤痛被他埋藏在了深处。 慕七闻言一愣,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末了,绯衣人愕然抬首,凝视着轮椅上的少年道: “你不信我?” 慕七苦笑,卿泓以为他与阴寡月里应外合欺瞒着他。 “阿七,你若要帮他们,我又如何会阻止……你不该瞒着我的……”他眉目里满是忧伤,气息有些不稳,胸前也是起伏着。 “王爷,你不信慕七,慕七无话可说。” “阿七你……” 慕七显然不想将这种争执继续下去,他漠然转身道:“卿泓……这次是我食言了,我是真心的,真心想帮你,我不知道寡月的计划,更不知道他早已联系到了他的表兄,怀悯王爷卿夜阑,但我慕七以性命担保,即便卿夜阑为帝,也护你与三皇子平安……” 卿泓身影颤了一瞬,他低垂下头,不答话…… 他不在乎皇位,他在乎的是三儿,还有阿七…… 他不知道三儿对于皇权的憧憬至什么时候而生,有多么深刻,有多么向往,他不想三儿难过,更不想三儿做出追悔莫及的事……若是为臣子,便要让三儿安心为臣子。 他这一生就这样了,而三儿的一生还很长,他还很小,他那么优秀,当能娶妻生子,逍遥恣意的活着。 “阿七,我不在乎那个位置,你是知道的……可你知道,我放不下三儿,我不想三儿恨我,不想……你懂我的意思?” 慕七眸光一黯,心为这个少年痛了一下。似乎,他一直都在为别人想,从未想过自己。 “三皇子那里……会理解的……”慕七只是随口一句,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猛然转身望向卿泓。 这一句无疑是叫卿泓误会了,或许,阿七并不是向着他的,在卿夜阑与三儿的抉择中,阿七显然是站在卿夜阑一方的。 阿七心里还是不愿负慕氏的,那便折中,取卿夜阑。 而卿夜阑御极,朝中各股势力重新洗牌,不会偏颇任何一边,自然是朝中世族乐意见到的。 卿泓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甚荒凉。 “卿泓我不是……我只是不想……若是三皇子御极,你一定会留在长安的,之后仍旧脱离不了这争争斗斗的岁月,我不想你,那么苦……” 我不想你,那么苦…… 这几字重重的搓揉着卿泓的心房,让那本想硬下来的心变得柔软…… 他就这么被感动了,阿七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体无完肤,那些悲愤,那些伤痛一溜烟的散了。 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这么就妥协了。阿七食言了,他恨不起来,阿七帮着别人,他也恨不起来,他的阿七分明是来做说客的…… 怎么办,他就觉得自己要被折磨的体无完肤了。 “阿七,让我静一静……”他低垂着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说着他仓皇转动轮椅,逃也似的离去。 只留下那绯衣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处。 似乎是第二日的早晨,那清雅少年,一身水蓝色的衣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说:阿七,我没有你想象的大肚,但是……为了你,我放手,是为了你,不为别人。 他还说:阿七,若是哪一日我走了,请替我照顾好三儿。 · 那旨意将传出去就有重臣进宫,也是那一日清晨,璃王携三皇子进宫,众官人望向璃王,璃王只是浅浅道了一句:“圣旨和国玺俱在谁手,本王效命于谁……” 如此一来众臣心中有了底,俯首称臣。望向璃王不过是寻求意见,当即就听闻宫人来传,卿夜阑已将慕后,太子妃,谢妃等人放回娘家,至于夜帝已命人送往城北行宫。 正午,还在修葺的宫门口,就见一红袍金甲的男子,骑着白马提剑而来。 那人满面怒火,似是要将整个皇城都点燃。他不助太子党羽谋反,负了慕氏,遭族人唾骂!可今日呢!今日一大清早就有人告诉他,他营下的叶将军,叶风是先帝遗孤,夜帝追封的怀悯王爷!他慕营养得好人!竟是将他当个傻子一样糊得团团转了吗? 慕长安冲进宫门也觉得底气虚。 他身后跟着的部将们已出手与宫门前的人抵御起来。 还未行至正中门,慕长安眼前便出现一个一身素色衣袍的少年。 “慕将军提剑来此是想弑杀新君么?”那少年淡声道,就如同说着寻常的事情,慕长安当然知晓他是谁,翰林院大学士靳南衣!以前他以为这人这张嘴只能送诗书,没想到吓唬起人来了还是有模有样! 慕长安暗哼一声,弃马,落地。 “在老子营里呆了三年,倒头来是个前朝遗孤,现在长安城人人说我不助太子,便是一开始就帮怀悯王爷,关于老子的话本折子都写得满天飞了,我慕长安将成今朝功臣?狗屁!老子压根就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慕长安的话让寡月想发笑,他勉强忍住,凝着慕长安道:“将军这牢骚发错人了。” “若不是你挡路,这牢骚还用得着老子对你发吗?”说着慕长安抖动了一下手中的佩剑,直吼了一句:“让开!” 慕长安直向乾元殿而去,寡月黑着脸,又有些无可奈何的跟上前去。 慕长安一进殿见到那高座上坐着的夜风,倒是神情一瞬松动。 没等慕长安开口,夜风便命一旁的郁倾将两道圣旨递与慕长安。 按寡月说的,如今慕长安手中握有雄兵,必须得笼络,关键时刻还是得朝他示软。 慕长安快速的瞧完两份圣旨,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护国将军,头一份是明帝手笔,也许您不认识了,但这第二份是夜帝的手笔您当是认得的。”郁倾柔声解释道。 慕长安将那两份圣旨重重地放在郁倾端着的案盘上,他凝着夜风道:“即便你是怀悯王爷,即便圣上将位置给了你,可是……你要知人都是自私的,我是废太子的表兄!他为夜帝所废,我不出兵,是为我为夜帝臣子,忠君之事;但要我侍奉你,是不是要我连同着你与太子作对?即便我真的归顺了,你愿意放过我慕家吗?” 众人都没有想到慕长安会说的这么直白,慕长安不怕他今日走不出这里吗?这么狂傲,狂傲的恨不得掐死他…… 夜风倒是勾唇一笑,摊手道:“直白点好。” 慕长安如小牛犊似的小脸一沉,郁倾眉头一抖,寡月跟着唇角也抽了抽。 夜风凝着慕长安,道:“没有人要逼迫你对抗太子,慕家的人只要不犯我,我不会动。” 暗红战袍金甲的男子神情松缓下来,似是向泄气了一般,夜风于他是救命恩人,即便是谋朝篡位他也是他的恩人!更何况他圣旨国玺俱在,而今已是名正言顺。 许久,殿前寂静,能听到彼此的呼吸,那人高马大的男子,在一阵天人斗争中终于软了下来,他默然跪地:“慕氏长安,效忠我主……愿我主贤明,愿我大雍海晏河清……但求我主……” “说。”轻柔的一字从夜风口中而出。 那人顿了下,眼闭了一瞬,再道:“但求……功成身退。” 慕长安的意思很明显,他会拥护新君,为新君正名,但是不会再出力了,只求夜风御极后放了他,归隐山林你也罢,以后都是他个人的事了。 · 夜风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将太子妃等人放回娘家的那日,晋候就已携家眷秘密逃出了,其后联络上太子,在正月初十的时候卷土重来了。 慕长安执拗偏执,他说过不会兴兵对抗太子,太子为他表兄那十万兵马他不交出,夜风与寡月等人只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干着急。 至于莫氏主的人马,毕竟不多,而且不得久用。 如今太子卷土重来不说,一时间竟能调集十万兵马,围困长安,艰难之际,夜风只好再求援莫氏主。 长期如此不是办法,待城中粮草尽绝,坐吃空山,岂不是仍旧会输? 于是郁倾和寡月商议,往慕府游说慕长安,这才是最现实的办法。 璃王诧异于太子能一时间调齐十万兵马,经探子来报:竟是晋侯这些年各地赡养的私兵! 这消息一出,震惊不在话下。 好个深居简出,小肚鸡肠的晋侯,竟是存了这种心思!兜兜转转的养兵马可养出十万的数目,倒真是应了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看来这晋侯早有异心! 那十万兵马不是小数目,没抵御两日,已见撑不住了,原是五十里开外的兵线,已缩短到二十里,看来破城门不过是三日内的事情了。 夜风等人心急如焚,城中粮草,已不足五日军需! 再这样下去就是要屠民慰军了! 等莫氏主的后援军赶至的时候长安恐是要失守了! · 洛阳 正月十三。长安被围已逾三日,关于长安的风声,即便顾九足不出户,也隐隐有风声传入耳中。顾九初三见到慕七,那一见到是安心了些儿,慕七说有个好友留他,那日年夜便没能赶回来,这一耽搁就是三日。顾九没太在意,有意想问下长安的情况。 慕七却说他为慕舫舫主进不得长安城。 顾九晓得他扯由头,即便进不了长安城,他身在长安的探子蛛网密布,况且他知道她问得是谁,想知道谁的事,只是不愿意告知她而已。 顾九觉得自己越来越迟钝了,慕七的反常从见她的时候就有表现出来…… 为何十多日后她才猛地惊醒过来。 当她愕然惊觉出可能大事的时候,竟是从床榻上猛地坐起。 这几日,偶尔都能听到洛阳城的兵马铁骑声,而且至初三过后慕七没有再来,反而这里的守卫增添了不知几多…… 顾九心烦,不知要如何出府!反正她现在反应过来后,这里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 “姑娘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门外的黑衣人瞅着顾九一身素白中衣的样子,凝了一眼,立马低下头去。 顾九不答,揉了揉眼睛,装出没睡醒的样子,朝茅厕而去。 “姑娘……”那人唤了几声,瞧清顾九的去向后,脸一红,没了声。 等入了侧,顾九赶紧脱掉外头的一层中衣,露出她早穿在里头的外袍来,然后拿出她一个下午的成果来。 这是翻墙必备,仿小易的飞爪做的“钩子”。 顾九将那钩子甩上高墙,光线暗,但她知道身后就是茅坑。若是一个不稳掉了进去…… 顾九恶寒了一下,这个绝对不可以有,秩序成功不许失败…… 顾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翻出墙外,她虽不知墙外是何情况,但早已算到这个地方临近茅厕,不会有守卫傻到站在这里,闻那臭味! 她拍了拍手,想着赶紧避开附近的守卫离开这里。 很顺利的上了街,这是深夜,街上无人,但她能瞧见还有客栈燃着灯。她心里默默地给萧肃大哥道着歉,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了…… 顾九凝着那远远燃着灯火的客栈,有些踌躇了,她想若是等会儿被人发现她已离府,这些客栈首当其冲…… 这时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人打她身边经过,她身子一颤,以为是洛邑堂的人。心道这么快就来寻她了! 她这一颤倒是让那人注意上了,止步,转身凝着她。 顾九大骇,转身想跑。 那人却沉声道:“是你?” 那人拦下顾九,脱下斗笠,露出一张周整尚英俊的脸。 “你……”顾九对他有些印象,但不是很深,只能算是不面生。 “冷星,洛少将军的部将。”冷星解释道。 “哦,有些印象了。”顾九点点头,反应过来忙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家主子呢?” 顾九这一问,又觉得不怎么妥当,她问他主子干嘛?不是说好了没关系了吗? “我家主子在找你呢!”冷星一时激,手一使劲,动捏痛了顾九。   ☆、第八十九章 天下定(卷二完) “找我?找我做什么?”顾九甩开冷星握着她的手,这人力大,也不知轻重,她懊恼的揉了揉捏了又捏她的受害处。 “你难道还不知道?”冷星凝着顾九的灵眸疑惑地问道,“你还不知道长安城的事?” “长安?……”顾九皱着眉,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不禁问道,“长安出了什么事?” 冷星瞧了眼四下,手一伸,示意顾九边走边谈。 顾九心知冷星要带她去见洛浮生,迟疑了一会儿,如今她是逃出来的,临时也想不出来到底该去哪,从冷星口中知道长安的事情再另作打算也不迟。 冷星原以为顾九会挣扎不跟他走,正想着说辞还有是不是要采取极端手段,却不料那女子低着头向前走。 “姑娘……”冷星顿了下,才道,“主子找了你很久,从长安将要出事就一直在找,后来才查到您到洛阳来了。” 冷星将顾九领上马车后才开始同顾九讲长安的事情。 冷星不是没心计的人,他深知长安之事关乎这姑娘的未婚夫,便是一开始就告知她实情,若是这姑娘一时激动闹出什么事来也不好。 冷星从年夜的事情开始讲起,说起夜帝废太子,然后长安事发,之后辰王世子占据皇宫,太子领兵入宫…… 他边说边将手边的茶果递与顾九,顾九自是没打心里信他,毕竟只是萍水再相逢,便也只是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做一做样子。 “长安事发,你可知翰林院靳大人如何?”顾九焦急的问道。 冷星眼眸一黯,这姑娘心中只剩下她未婚夫,又如何将他的主子放在心上?可怜他主子将自己妻子都丢在杨国公府那头,连夜里弃了长安就往洛阳而来,这一来就是好些日子,长安夫人那头的事,是也再没有提起过……主子心里在乎的就是这个姑娘啊,可人家呢? 冷星心里堵着,自个儿都替主子酸,喉间一哽,竟是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那“靳大人”三字听着格外刺耳…… 什么狗屁靳大人,分明就是个罪臣孽子…… 这阿九小姐也是瞎了眼了,跟着个折腾她的这些年,到了这会儿还让主子添堵…… “阿九小姐……”冷星低垂着头,哽咽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让顾九错愕的不轻。 冷星抬起发红的眼,凝着顾九道:“阿九小姐,我知道您怨主子,怨主子当初‘见死不救’,但您要知道,主子当初年岁也不大……他做错了事,知道悔改了,可您在江南的时候都不愿意给他机会,他知道错了,也一直在尽可能的弥补,冷星不求别的,只求您给他点好脸色……” 顾九冷不丁的被冷星这般吼了一通,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一头的雾水还未散,又听他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主子的错,可那阴氏遗孤扮作靳家子,姑娘你又何尝不是瞒得主子那般苦……” 顾九脑中“嗡”的一声响,薄唇颤动着,明眸黑珠转了下,方是明白过来了! “你说什么?……”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眉眼一眯。这么说阴寡月的身份昭示世人了?那么夜风的真实身份自是不必多说了? 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九觉得背部一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竟是一时失神从车座上站起,将好伴随着一声骏马长嘶,马车就这么停下了。 她脚一软,正要倒下,还好扶住了车壁。 “阿九小姐你没事吧?”冷星紧张地问道,想搭一把手,又下意识地收回来了。 “我不是什么阿九小姐。”顾九冷漠地说道,站稳身子,快步冲下车去。 正当她下车,一个银色的身影就挡在她身前。 “阿九……” 熟悉的声喉传来,她身子一震,抬眼就对上他饱含哀痛的凤眸。 昔时,这一双凤目幽冷淡漠,黑瞳之中的冷光让人退避三舍;此刻,被伤痛溢满,让她极不适应。 他该是胸怀天下的,怎能如此轻易的耽溺于女儿手中? 顾九没有多想,只是浅浅的道了句:“多谢洛少将军相告,顾九现有急事,改日相会。” 她身子一侧,就要跃过他而去。 却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被他捏握住了手腕,就如同被捏着线的纸鸢,他一用力就将她带入怀抱中。 “洛浮生!”她生硬地唤出他的名讳来,那气势让在场的男子都是一讶。 洛浮生睫毛颤了一下,似是没有在意,他搂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宅院。 他不想唐突了她,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只想她冷静一下! 顾九被洛浮生放在堂前的座椅之中,她瞧见有黑衣人掩上正堂的大门,连冷星都没有进来,整个大堂前只有她和洛浮生。 他要做什么? 顾九有些恐慌,却不认为,洛浮生真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想去长安?”他试着以平常的语气同顾九说话,“可你连长安具体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现今长安城外十万兵马,他们五步一杀,就在离着城门十几里的位置……就等着取阴寡月和怀悯王爷的首级?你知道吗?” 顾九俨然有被洛浮生的话吓到,从这短短几句她已得知夜风与寡月兴兵造反了,那长安城外的十万大军呢?他们遇到了危险,甚至是生死存亡的危险,这自是毫无疑问的! “卿夜阑御极了?”镇定下来,顾九冷声问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那银袍人冷声道,“你当初嫁给阴寡月,再辗转来到江南发展根基,就是为了助他们?” 他问着,眉目里饱含伤痛,心脏也似被蛰了一下,原来阿九一直深陷棋局之中,那么那靳南衣,或者说阴寡月,他到底是爱着阿九的,还是一直视阿九为棋子?…… 棋子不得弃,便一直甜言蜜语,温温柔柔的诱哄着? 因阿九知道他的全部,他便是用情感将阿九留下? 以那阴氏遗孤之性情,以朝堂之中那“靳南衣”的手段,也由不得他这般想!那个人心思缜密,看似温儒,却不知那一袭白衣之下,藏匿着多么肮脏丑陋的阴谋诡计! 可是,他所有的偏执,都敌不过阿九喜欢…… 他心里清楚,阿九喜欢那人,喜欢到愿意甘堕轮回! 至于那个阴寡月是真心实意,还是假情假意,不得而知了…… 阿九,她就这么喜欢他吗? “阿九。”他转身,那哀伤淡去,换上睿智从容的眸光,“在你知道他一切的隐忍都是为了站在那个位置,向天下人证明他还活着,他的家族还未亡的今天,你还是依然爱着他吗?” 洛浮生他想他可以袖手旁观,让太子的兵马攻入长安城内,让卿夜阑和阴寡月死在刀戟之下,那么阿九的痛,那一段不该有的情,便也埋葬掉了……日后,她若还能容得下他,便带她远走他乡;若是不能,他便放任她离去,再给她备上一份极好的嫁妆,祝愿她幸福美满…… 若是阿九依旧深爱…… “洛浮生,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顾九沉声道,她低垂下眼眸,她想从座椅上站起,却被那银衣男子攉住了双肩。 凝着他炙热坚毅的双目,顾九突然意识到,他不要她的敷衍塞责…… “我不想再重复,以前说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了。”她偏头道,洛浮生,他永远都不明白,她不想伤害他的,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追问这个问题? 或者说她不再是那个急躁的性子了,她做不到伤害,爱或者深爱,藏匿在她的心底,无需向洛浮生再表明了…… 洛浮生似乎懂了,他点点头,唇角却扬起一抹笑意,他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输得体无完肤,自少,顾九的心里还曾在乎他的感受,她不想再伤他一次,他懂…… 方才他那般问只是想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而已。 十九年,在父亲的庇佑下,他即便是胸怀大志,也是唯唯诺诺的活着,他想要做一件大事,一件他现在认为非做不可的事。 他要成为阿九的支柱,他也可以帮阿九获得幸福…… 即便将她亲手交到另一个人手中,即便要他偷取父亲的兵符,去救她心爱的男人…… 将来只求她能向看待兄长一般的看待他,将他留在记忆里,便足够了…… 他要在阴寡月最艰难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永远记得这个恩情,这个恩情是阿九给的,他是阿九背后的力量!即便将来她一个孤家女嫁入高门,他要顾九有足够的底气,要她在夫家不受轻视,即便是皇亲国戚,他要让皇族或是世族们都知道,阿九,即便是没落的商家孤女,她的背后不是没有支柱的! 他握着顾九的手,沙哑道:“我带你去……” 顾九正错愕,人已被他拉着出去。换了四轮的马车有人给她递来一套衣袍,顾九一看原是一件战袍还有战甲,不大合身,穿着也极重,却是让顾九的心被感动填满了…… 一时间觉得眉眼氤氲了,对于洛浮生她没有恨,只能愿命运弄人吧。 罢了,断了,无情无绪才能更好的迎接将来。 “谢谢你……”顾九沙哑道,无以为报,却能心安理得的承受,顾九越来越不懂自己了。 可她知晓若是以她一己之力,贸然前去长安,无疑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这样的形势下,由不得她…… 洛浮生本得父亲命令带八千铁骑屯兵洛邑隔岸观火,却不料在顾九出现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当即命令冷星回江南请援军,无论父将出不出兵,他还能要冷星联合蒋析带一万他手下的空置兵马前来。 “少将军如此贸然前去,不怕将军怪罪吗?” 一身蓝衣长袍的青年出现在他们面前。 洛浮生面露懊丧,自知说服得了冷星,说服不了徐远! 他有想过徐远若是阻拦,他便挟制了徐远,再行出兵也不迟。 徐远显然已看出洛浮生的用意,他一拂衣袖后退一步,笑道:“浮生也想对为师动手吗?” 洛浮生一听,心一紧,有些汗颜的尴尬,毕竟徐远于军中是他先生。 先生如父,他又岂能大逆不道忤逆了…… “先生……得罪了……”说着洛浮生,腰间剑未拔,徒手上前。 徐远眉眼一动,踏地后退,凝着洛浮生的眼里有些叹息之色,他道:“浮生,还记得你年少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 他说,男子的一生最不能为情所困。 洛浮生愣了片刻,那时候他深知徐远只是不想他步父亲后尘。 末了,回过神来,洛浮生笑道:“先生,我没有为什么所困,反而今夜,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就向所有无名之雾都退散了,我心境清明,觉得前程开阔,将来要走的路都明了于心……” 徐远愣了一瞬,站在那处,生生了受了洛浮生一掌。 “先生……”洛浮生呆滞了片刻,“先生为何不躲?” 徐远轻笑,他揉着胸口,道:“没什么好躲的……” 所谓教识,莫过于看着自己教大的孩子,走出困境…… “先生!”洛浮生喜出望外,大唤了一声,“来人,叫医官!” 洛浮生上前扶住徐远,紧张道:“先生您没事吧?” 徐远摇摇头道:“再不济也不会连这一掌都受不了。” 徐远指着洛浮生身后的四轮马车道:“你确定要带着她?不将她留在洛阳?” 浮生颔首道:“她不会留在洛阳的……” “可是少将军手下只有八千铁骑。”徐远道。 洛浮生凝着徐远道:“所以求将军护她周全,必要时候……” 徐远抬手打住他道:“不会有事的……” “先生,我们上路了。”洛浮生沉声道,转身,他朝马车旁的白马走去。 八千铁骑浩浩荡荡的从洛阳城门外朝长安驶去。 若是快得话,他们行军一日,再拖上两日,蒋析与冷星的援军就能到了。 次日正午,洛浮生的兵马在长安城外五十里扎营,再没有敢靠近,毕竟那十万兵马不是小数目,而今想着是如何能与长安城内的人里应外合。 正月十五了,元宵,在这里扎营,已是两日一夜,今日是顾九的生辰,她望着营帐外的满月长叹了一声。 营帐外头燃着篝火,似乎所有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紧防废太子和晋侯的人前来偷袭。 按洛浮生说的,废太子若是注意到他们了,城中卿夜阑的人也会知道他们了。 “晋侯的人马分散,四大城门唯有东城集聚兵力最多,而北门是长安城中兵力主力所在,兵马较少,如今看来护国将军慕长安压根没有出兵。长安城内的粮草不足,是主要原因,今夜我们从北门进,将粮草运入城中,城内人就知道我们的立场了!如此一来,我们在外头牵制兵力,长安城内人的残余人马发兵,等援军一到,将太子的人一网打尽!” 洛浮生同几个副将说道,徐远在一旁听着点点头:“北门固然可以,只是那粮草不一定能运进去,还有我们不知道北门慕营那护国将军的立场。” 洛浮生站起来,道:“我想过的,东门敌军人数庞大,要硬闯,必然是我们大败,北城是长安城最坚固的防线,西城南城恐怕碰不上怀悯王爷的人……所以我才想以搏北城!” 顾九就站在营帐外,将他们的话听得真切。 顾九眉头一皱,进了营帐,她凝着洛浮生道:“带上我。” 她想,他们的计划肯定是避开她的。 也知道洛浮生不会答应。 顾九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她道:“你们今夜采取行动,我想那明日便是援军就能赶至了,既然如此,将我留在此处,若是恰好遇上了晋侯的人,难保不把我给解决了,我想进城。” “很危险!”洛浮生惜字如金似的只说了这几个字,说完偏过头去。 顾九岂能就此作罢,她上前一步道:“洛少将军英明神武,又岂能让顾九死了?若真死了,也只算我倒霉!” “你!”银袍人语咽,这人伶牙俐齿真是让他好生无奈!将那死不死活不活说得这般轻巧,她就这么不在乎吗? 顾九神情一松,柔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求你带我进城……” 顾九眼珠一转,一歪头打趣道:“或者将我装在粮草堆里都可以。” 她这一说在座的将士都忍俊不禁。 洛浮生揉了揉眉头,松了口道:“罢了……我护你进去……” 顾九心里感激,打拱作揖道了句:“谢谢。” 浮生知晓她心里念着谁,又是为什么执意要去。 他倒吸一口凉气,大吼一声道:“三军听令——” 当命令下达,他追着顾九的脚步出去,末了,赶上了,他竟是俊脸通红,心跳加速。 他握住顾九的一手,这时顾九才转过身来皱着眉望向他。似乎刚要开口责备他,这几日处处唐突她…… 只觉得手心多了一物,带着他的体温还有汗水。 她定睛一看,原是一个极小的金算盘,带着火红的流苏穗子。 他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的,竟是给她备了生辰礼…… 顾九只觉得这东西很沉重,沉重到她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洛浮生,何苦呢…… 洛浮生的确用了心思,说到底,那头钗珠花都不是他能送的了,若是什么古玩,又不是他的风格。本来他是瞧中了两款的,一款是碧玉做的小扇子,也带着穗子,斟酌个来来去去,他拿了这个…… 那些太过诗情画意的东西,他是心底担心顾九不接受的,可这金算盘,无论如何也不算唐突吧……即便传出去了,也不会影响她的声名。 顾九凝视着手心的小算盘,这一刻,她或许懂了。 “谢谢,我收下了。”顾九将那物塞进怀里,带着缠绵的笑,朝外头走去。 ·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素衣青灯,一室静寂。 他不会忘,今夜是顾九的生辰。 他面前摆着一物,是顾九心爱的锦盒,他一直留在身边,都没有给她,这里面有他第一次送给顾九的簪子,还有那些胭脂水粉已不能用了,却保持这以往的姿态,静静地躺在里头…… 他没能来得及为顾九准备礼物,也许过了今日,只能守着这个锦盒空赴黄泉了…… 没有想到,他与夜风初登宫门,就要面临这样的生死绝境了…… “大人。” 殿外一黑衣人朝着殿门内恭敬地唤了一声,语声之中难掩紧张。 寡月回过神来,叹息一声,匆匆忙忙朝殿外走去。 “什么事?” “大人,北门出事了!”那人忙答道。 “什么?”寡月眉目一动,“主上知否?” “回大人,主上已赶往北门了,属下得令来通报大人。”那黑衣属下跟着寡月边走边说。 “可知是怎么一回事?”寡月问道,脚下步履匆匆。 “回大人,是江南洛营的装束。” 寡月闻之步下一滞,洛营的人?他们想要做什么? 寡月想着一跃上马,直朝北门而去。 “大人!”那黑衣人唤了一声,跟着上马。 · 长安北营。 “快开城门,我们是洛营来给你们送粮草的!”城楼下的人叫嚣着。 城楼上的将士交头接耳。 “将军,您觉得可信吗?”一人问道。 守城将军摸着下巴道:“不知道,已命人去通告主上了。” “可是……若是真的,晋侯的人寻来了,他们岂不是都得死?”那人焦急的问道。 “可若是假的,咱们这一大开城门,这长安算是完了!”那将军怒斥道,“暂且不管,坐等主上!”“将军我认为这洛营的和靳大人有些交情,也许是……”那人凝着将军的冷面,声音越来越小,“将军,我知道您也是为长安城担心,我这不听到是粮草心里太激动了,若是晋侯的人马来了,这……这要是敌不过,可惜了……” 那将军额头也渗出了冷汗,注视着下面的一举一动,他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又等了一会儿,那守城的,大吼一声:“主上到了没有?”旁人摇头。 正当这时候,听到一阵令人胆战心惊的铁蹄声。 “是晋侯和太子的兵马!被他们发现了!”这时候城楼上海有城楼下的人都朝那处望过去。 未及片刻,外围的人就厮杀起来—— 正在这时候,一个靛青色战袍的将军走上城门,他是闻讯赶来,城楼外朝着远处打成一团的人,眉头紧皱,同一旁的守城将军问道:“出什么事了?” “羽将军,这下面的人是洛营的,说是要送粮草,末将担心是敌军诡计,恐防有诈,所以下令等主上来了再做计较。”那个将军忙说道。 阿羽凤目一扫城楼下的场景,心中隐隐不安。 “取一盏灯笼来。” 众人望向阿羽,不知羽将军如何冒出这么一句。 就连阿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冒出这么一句。 “将军不可!”这时有人跪地道,“将军,作战之期,城楼之上忌讳燃灯。” “本将知道,你当本将是傻子吗?”阿羽厉吼一声。 若是燃了灯笼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恐防敌军乱箭,这是大忌。 被阿羽这么一吼,立马有副将颤抖着爬起来去取灯笼。 灯笼取来了,那光芒立刻吸引了城楼下的人。 所料无错,立马有飞箭朝这处射来。 阿羽唇角一勾,他只是想一试这些人,可见这飞箭是从敌军处射来的,不是这些送粮草的人…… 立马有将军上前去挡,刀剑喑哑声中,他似乎听到一声呼唤。 “阿羽……” 那声呼唤,仿若从极其久远的地方传来,让他感觉不真实…… 他茫然的侧脸,甚至转身,直至后来,他的目光才落在城楼下的一处草垛上—— 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在一瞬间的相交时,他甚至还没有看清那人的轮廓,就飞奔似的跑下城楼。 “开城门!——” 他大吼着,似一头暴怒的狮子。 他的心颤抖着,久久无法平复。 可守着城门的那些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他一气之下,拔出腰间的剑道:“全力保护粮草入城!” 他凝着那些士兵瘦弱枯槁的面道:“出了什么事情本将担着!速速开城门,有违令者杀无赦——” 他一剑割破了一个发愣的士兵的袍子,这时候那些人才仓皇的动作起来。 城门大开,洛浮生的人马推着粮草入城。 当然,那敌军岂是傻子,当即杀出一条血路,就朝城门边冲来。 阿羽心忧顾九,提剑冲出城门外,他慌乱的寻找小九的踪迹。 看着一辆又一辆的粮草车推着进去。 小九呢? “阿羽!”顾九高兴的再唤了一声,徐远推着顾九所在的那辆粮草车朝城门而去。 阿羽闻声望了过去,心一颤,难掩喜悦,大唤一声:“小九!” 当小九所在的粮草车进城,恰传主上来了,正好跟在后头不远处的就是“靳大人”。 进城后,顾九难掩此刻的激动,没有想到阿羽会在这里,她站在草垛上,阿羽默契地张开臂膀,顾九就这么跳了下去,落入阿羽的怀抱之中。 也许,只是一种默契,落入那枣红马上白袍男子的眼中就演变成了一种伤痛…… 他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搂搂抱抱。想着他心里像猫爪子挠着似的,莫名地想砍人…… 顾九很自然的推开阿羽,阿羽却不自然的放开,末了红了脸,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缓缓松开,再退了一步。 顾九觉得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偏头,就对上那双她梦里都能描绘出来的凤目。 她一时激动难以自已,冲上去,又是揉那少年的脸,又是蹭那少年的胸,东看看西瞧瞧……最终一个香吻落在那少年的面颊上…… 顾九是个聪明人,她心知寡月爱吃醋的小性子,方才她也是一时激动,做了“不好的事”,她装着糊涂,却用这种比拥抱更热情一千倍的方式“打发”阴寡月。 对于阴寡月,先将他弄得一头雾水,昏昏沉沉后,才好任她“揉搓”…… 顾九热情的有些心虚,偏头瞧着寡月红到爆脸,还有那一直延伸到脖颈里头的旖旎绯色,她觉得他应该会忘记那“不好的事”了吧…… 寡月莫名的想挠墙…… 心里羞恼又舒爽,可是不能忘记了她刚才还同男人搂抱的事实啊! 怎么办?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为难死了…… 罢了,这大敌当前,想这么多作甚? 他冷目一扫,周围目瞪口呆的士兵们,很是大方的将顾九搂抱在怀里。 众人惊慌之余,倒吸一口凉气。 只听得前头的夜风咳了一声道:“都愣着干什么?粮草运进来了就生火做饭!所有人集合,联合洛营军退敌!” “是!”那些人卯足了劲的应道。 · “你不觉得你临阵脱逃,很对不起……”少女嘟囔道。 “今天是你生辰。”少年手搭在顾九唇上柔声道。 “可夜风还在厮杀拼命……” “今天是你生辰。”那少年依旧柔声道,皓月当空,厮杀声不绝于耳,他将顾九抵在城墙与他之间,虽然此处偏僻,也无人打扰,可外面在厮杀啊! 顾九想挠墙,眼看着那吻就要落了下来,顾九眉头一皱,道:“你一直说生辰,我的生辰礼呢?” 说着顾九还摊开手横在他二人之间。 寡月一个踉跄跌在顾九身上,就这么压了下来。 “你……唔唔……” 末了,少年红着脸道:“九儿,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还笑得一脸偷腥! “这就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他低下头说道。 “一个吻?”顾九接下去道。 寡月愣了下偏头望向顾九,有些尴尬,他的确没来得及准备,更没有料想到今夜还能见到顾九。 今夜,有太多的意外。 “九儿,原谅我,我……若是不够……” “是不够。”顾九红着脸道,末了她双手挂在少年的脖颈上,将少年拉下来,唇猛的压了上去。 事后,二人唇都肿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寡月凝着顾九的唇,可想而知自己的唇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着给顾九披上斗篷,他要去料理城中的事情了。 “你跟着云罗先回宫里。”他吩咐道,人朝着营帐走去。 · 这日的战役持续了三天三夜。 那厮杀声,刀剑喑哑声……一直到正月十八的清晨才停下。 太子与晋侯的十万大军丢盔弃甲,最终人心涣散,一波一波的降了。 有好的消息,也有不好的消息,长安城保住了,这一场生死博弈,他们赢了,江南洛营的立了大功…… 只是新主卿夜阑却陷入重度昏迷,生死无卜! 夜风与孤苏郁的单打独斗,似乎谁都没有讨好。 太子败下阵来的当夜就同晋侯逃逸了。 寡月料理后头的事,派高邺率兵八千,下令追不到人死不罢休!这种人留下就同暗疮一般,是隐患,是毒瘤! 即便天涯海角也要追到! 只是他终究是没有擅作主张杀掉孤苏郁,将那人囚禁在天牢之中,还命人救活他。 如今即将立新,他是臣子,臣子谨遵圣意,即便是深仇大恨,他也做不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一切等新帝醒来再做打算! 战后的长安,很多事要做,可卿夜阑潇洒的躺在病榻上,所有的事情都教给了他一人。 他一面担心这卿夜阑的身子,一面还要料理朝堂之上的琐碎。 百官即将复朝,长安城战后修葺,太傅,谢相,四大国公递来的奏折堆积,甚至宫中女官制龙袍的琐碎都要他来操心…… 那日,顾九端着药汤进殿,直道他是司礼监小总管…… 此刻,他想着唇边扬起一抹笑。 立春后的暖阳倾泻下来,正好照射在卿夜阑的床榻上。 那阳光绵软,在男子脸上打下柔和的光影…… 他伸手去握夜风的手,濡濡道:“表哥,你再不醒来,青鸾台的梨花都要开了……” (卷二翰林比目完) ------题外话------ 卷二翰林比目完,下一卷权相倾城。 (战争场面不想太费笔墨,写多了头疼,觉得这样正好)   ☆、第一章 昭雪(1) 这一年正月二十八日,明帝独子卿夜阑登基,改元:天定。 当日,卿夜阑追封明帝贤妃为慧仁太后。遵夜帝旨意,贬前太子、太子妃,晋侯为庶人。至于辰王世子卿岳人为辰王。夜帝与慕后二人送至城北行宫,百年之后仍享殊荣。 今朝罢黜公卿多达百人,当然也有复位之人,如前朝御医诸葛荨免去罪臣之身,拨御医苑院正。 今圣平反二十年前阴氏血案,追封阴驿梅为安陵王,谥号:“文”,后世称:安陵文王。其独子阴寡月承袭安陵王王位及其封邑,另拨翰林大学士、国子祭酒,都察院左都御使等职位。 另江南洛营在此战大捷中,立下汗马功劳,今圣封洛战枫为候,洛浮生为一品护国将军,良将阿羽御赐姓氏“叶”,拜一品镇北将军。 封三皇子为宁王,拨璃王卿泓文书阁一品文臣,照夜帝时期,佩金鱼袋,赐尚方宝剑。 至于四大国公之流,今圣登基之日,四大国公恭敬朝拜,四家人各怀心思,慕谢二氏尤是惴惴,怎料今圣御极,未削其爵,慕长安候位反晋升为王位,再过了片刻等慕国公从乾元内殿出来时,外头众臣瞧见,慕国公乌帽托于手,神情愁苦。 后来才知,今圣将慕长安封王,让其次子慕未央承袭慕国公的条件便是让这已步入中年的慕国公降为庶人,放弃朝中所有职位。 可想而知,今圣不信慕后兄妹,以这种方式要慕氏保全荣誉。权衡利弊之后,慕国公当然妥协,太子一事慕氏未曾受到牵连,长子慕长安封王,今圣已是仁至义尽了! 慕氏一出来,接着进去的就是谢氏父子,他们恐怕比慕氏更为紧张,长女谢光茹已降为庶人,在皇家庵堂之中一辈子青灯古佛,说来说去谢氏无过,也无甚功绩,况圣上未曾将谢赟丞相一职给免掉,他们还能抱些侥幸心理,谢氏无功无过,也不至于一族蒙难。 而且……新帝登极,定是要立后封妃,大雍四大国公之家,慕家无适龄嫡出女子,即便是有今圣也不会从慕家来选。至于杨氏嫡长孙女已嫁,下头的几个都是小子;只剩下郑氏,郑氏元妻有三女年岁,最小的都已逾十八,郑国公继室所出唯有一子,便是郑子衿。算来算去,朝堂之中只有他谢家幺女谢光婵身份尊贵,年岁适合了…… 谢国公父子心里清楚,他们谢家无功无过,但若是他家女儿争气,兴许还能得个便宜皇后的位置。 谢国公父子进乾元内殿拜谒新帝,卿夜阑一番从容陈辞倒是让这二位吃了定心丸。 新帝不会难为谢家,而且谢赟丞相一职新帝也不剥夺。 如此一来,谢氏父子,感恩戴德,顺水推舟,问起自家幺女光婵儿一事,道是:幺女已到了婚配年纪,可以婚嫁了。 卿夜阑眉头一动,他何等聪慧之人又怎不知谢家心思? 他眉头一皱,似乎是撑着下巴,笑着说道:“朕此番登基璃王之功,不可没,若无此侄相助,朕也不会有今朝,谢氏有好女,朕恐无福消受,如此好女怎能养于深宫之中,况朕常年军旅,不解风情……” 今圣长长的一段下来,谢氏父子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直落,再笨也听懂了圣上的意思啊! 圣上摆明了有意将幺女许给璃王。 谢氏父子又不禁开始揣摩圣意了:今圣是想告诉他们,他压根不需要谢家? 二人眉头紧皱,末了,却是松缓下来。光婵儿能得圣恩许给璃王,倒是称了她的心意…… 谢国公深叩一首,跪地谢恩,心道:十几年内谢家是起不来了,如今只看丞相谢赟,为谢氏撑着仅有的荣耀了。 谢氏父子一走,一白袍少年从明黄的帘幔后走出。本夜阑娶谢光婵,无论是封妃还是封后,对形势都是有利而无害的,即便是不喜欢,充实后宫,巩固朝堂关系也是可以的…… 寡月走至书案前,没有将心里想说的话说出,他自己都做不到为了局势另娶他人,又何必勉强夜阑呢? “身子还好?”他柔声问道。 夜风微颔首,似是目光落在书案前的国玺上,他此生不会疲乏于杀伐,他不需要女人,也不会将自己的情爱给那些虚伪的女子分享!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传郑国公。”夜阑对一旁的老太监说道。 四大国公都面见完了,卿夜阑抿了一口茶,似是有些儿困意,明明正午还未至,他却有些困意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那日与孤苏郁的一战,可谓是惊心动魄,差一点,差一点就步黄泉了…… 以至于,他在那日醒来的时候,直接下令,将太子残余的部将正法了!至于孤苏郁,他没有动,他惜孤苏郁之才,怜他跟错了主子,这样的人物,他不舍得让他赴黄泉…… “圣上,刑部尚书别韫清求见。” 别韫清是璃王的人,是在昨日被寡月提为尚书的。 “宣。”卿夜阑淡淡道。 “吾皇万岁。”青年在圣上的书案前跪下,“臣为孤苏郁而来,臣有要事要禀奏圣上,请圣上屏退左右。” 卿夜阑一摆手示意一旁的宫人退下。 别韫清抬眼瞧见阴寡月还在,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禀奏道:“圣上,孤苏郁已醒,如今在天牢内拒绝受审,闭口不言。” 卿夜阑眉头一皱,正要道带他去天牢。 却听别韫清再道:“臣想说的不止这个,臣想告知圣上臣在两年前,受审江南姚家一案之时,藏匿了一个人,望圣上恕罪!” 夜阑与寡月同时一怔。 “说下去。”卿夜阑淡淡道。 “是,圣上。那人是姚氏家仆,是名女子,与前黑袍将军容颜一模一样,臣……怀疑,那女子与孤苏郁有血缘关系。”别韫清说完深叩一首。 夜阑与寡月相视一望。 “闻圣上想收服孤苏郁,臣已将那名唤:红菱的女子带至宫门外,听凭圣上吩咐。” 二人都懂,别韫清的意思是用红菱牵制孤苏郁,让孤苏郁归顺。 寡月眸光一黯,道:“可行吗?” 卿夜阑抿着唇道:“不妨一试。”说着已从龙椅上起身。 正巧这时候,云罗进殿,他环视一周,近卿夜阑身前道:“圣上,华胥楼主与扶风皇子求见。” 闻此卿夜阑步下一滞,他凝着一旁的别韫清道:“朕一个时辰后去天牢,别大人带上那女子。” “谨遵圣上旨意。”别韫清叩首谢恩后退下。 卿夜阑同云罗道:“宣。” · 慕华胥同六皇子扶风一道从殿门而入。 那男子妖冶倾国一身火红的绯衣,他手中端着案盘,那案盘用绯色的布帛覆盖着。 “圣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二人躬身行礼,虽不曾下跪,却是言辞诚恳。 一礼过后,那一身绯衣的男子却是捧着案盘跪地,他低垂着眉眼,沉声道:“圣主,这是江南慕舫旗下所有的产业与人马……请圣主笑纳……” 卿夜阑明黄的身影一颤,他身子微前倾,眯着窄长的凤目,启唇道:“华胥楼主是何意?” 慕华胥低垂着头道:“圣主恕罪,华胥乃西凉七皇子……” 声喉里的妖娆敛起,转而低沉。 高处的二人神色各异,也许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受,可平心而论慕华胥从未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反而是大雍灭了西凉。 他慕华胥辛辛苦苦建立的江南基业,就这么拱手与他们吗?寡月一时间无比茫然了,慕七若不能呆在大雍,便也只能回西凉了…… 明明,这一切是他们受之有愧,却又不得不接受…… 江南的经济慕七拱手于今圣,对今圣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 “慕华胥,朕封你为西凉王,封邑西凉三部如何?”卿夜阑似幽潭般的深眸打量着慕华胥,丝毫不提什么隐瞒之事,他沉声道。 慕华胥唇角扬起一瞬,摇头道:“不了圣上,这殊荣慕七不要,但求圣主将这殊荣给我六哥,还有其他五个哥哥……华胥红尘中来红尘中去,天涯各处,自能为家。” 这话旁人说,夜阑不信,但华胥楼主说,他信。 慕华胥乃经世之才,千金散尽还复来于他而言不是嘘诞。 “嗯,七皇子心仪何处,不若朕命人送你一程?”卿夜阑笑道。 他话音刚落,殿内其他三人眸光一闪,站在他身后的阴寡月也是眉目一动。 显然今圣并不是完全相信慕华胥…… 他初登帝位,留下的隐患太多,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发展成“毒瘤”。 寡月能体谅卿夜阑的用意,但他信慕华胥…… 素衣少年上前柔声道:“圣上,七哥生性逍遥,纵情山水,早些年就同臣说要去周游一番,只可惜臣无能相陪了……” 夜阑听闻“七哥”二字,便知晓寡月此番言语之心思了…… 他勾唇笑了笑,微颔首。 慕华胥朝阴寡月盈盈望去,微红了双颊,他欺瞒寡月如此之久,而寡月不恼他,不怨他,反而处处为他考虑,这无疑是让他觉得心中羞愧的…… “西凉之事朕会给六皇子和七皇子一个交代的,所俘虏之将士也会尽早放他们回西凉……”夜阑说得莫名心虚,他想起莫凝之事,心中有些烦躁,毕竟此次莫凝也是功臣,而且之前他还许过她承诺。 夜阑笑了笑再道:“听闻华胥楼主是寡月未婚妻的义兄,即是如此,不若等寡月大婚之后再走?” 慕七等人自是不知卿夜阑有拖延之意,而且他为兄长参加妹妹的婚礼是必须的。 “这是自然。”慕华胥亦是笑道。 等慕华胥和六皇子一走,寡月便在卿夜阑面前跪下。 夜阑眉头一皱,凝着寡月道:“你这是何意?” 寡月三叩首后才道:“圣上恕罪。” 夜阑瞳孔一缩,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护华胥楼主何罪之有?再说我也没想难为他的……” 素衣少年摇头,呈上一物。 是一份他藏在袖中许久的折子。 夜阑凝着眉,接过那折子,打开匆匆阅毕,脸上的神情陡变。 “你……杀了莫氏主?”他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 “圣上,莫凝此人三心二意,犹如那墙头之草,此人不除未免不成隐患,臣妄作主张命叶羽率兵将其赶尽杀绝,请圣上降罪!”少年说得铿锵有声,眉目深邃又坚毅。 卿夜阑愣了半晌,末了,他将那折子丢进火炉之中,柔声道:“你是怕朕顾全大义,不忍对她动杀伐之心,毕竟若不是莫氏主相助,朕无法走至今日,所以才代朕将其赶尽杀绝……” “寡月……”他转身望向寡月,身后的火炉燃起一簇大火,火舌吞噬了那奏折,“这世上谁真心为我着想,我心里清楚,你处处念及我,我又怎能怪你……” 明黄的身影上前,将跪地的少年扶起。 “倒是你,靳南衣和你之事,那靳公府之事,又将如何处理?需要朕出面的时候,只管说一声。”卿夜阑柔声说道,眼里满是兄长对弟弟的宠溺之色。 “臣……谢圣上隆恩。” “那你现在是陪朕去天牢,还是去靳公府?”卿夜阑笑道。 “臣随圣上去天牢。”卿夜阑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朝殿外而去。 将进天牢的时候,卿夜阑同寡月说道:“我已命人去查殷离人还有那柳汀的下落了,下头一有消息就会报上来的。” “谢圣上。” 卿夜阑对寡月一口一个“圣上”不置可否,他想着寡月是改不了口了的,罢了,他也不强求了。 边走,卿夜阑边谈及阴家之事,他说当初弹劾过阴氏的人都会受到惩罚,即便不是命偿,也会借此天下大改,朝堂重新洗牌,清除了去。 如今废帝封口不谈当年之事,夜阑通过诸葛荨所说得知,当初诸葛荨因与阴驿梅走得较近,找了个理由说他合伙宫妃谋害皇嗣,判了充军。据诸葛荨的口供当年他记得的几个参与弹劾阴氏的大臣有部分已被夜帝和晋侯已某种由头罢官或者处死了,还有部分他记得的,如今呈报今圣后,都已被罢黜或者流放了。 “若是找到殷叔的下落或许就好解决了……”寡月低垂着眉目说道,“臣怀疑殷叔的失踪与废帝有关……” 少年紧皱着眉头,神情郁郁。 夜阑侧身望向寡月,他的手搭放在寡月的肩头道:“卿夜阙他闭口不言,装疯卖傻就是想要将一切带入地里去,朕不让他自杀,他便用这种方式企图来折磨朕,不过……朕不会让他得逞的!” 夜阑搁在寡月肩头的手握紧了些儿,“他以为他不言,我们就无从得知了,会查清楚的……朕也相信,一定是他做的,他一方面为了自己仅剩的一点良心不安任你在长安城外自生自灭,又将殷离人……” “不!殷叔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俊雅的少年在天牢门口嘶吼着,他眼圈发红,似困兽一般。 一旁的牢头们都吓的再度跪下地去。 夜阑伸手将寡月搂紧,安慰道:“朕一时情急……不会的……” 云罗跟在后头,朝跪地的牢头们冷目一扫,冷声道:“将才听到的话最好是忘了,别让我听到半点风声。” 别韫清早已守在孤苏郁所在的天牢之中,见圣上与阴大人前来忙跪地相迎。 卿夜阑一扫即使被铁链缠身依旧绝美的不似凡人的孤苏郁。 “孤苏郁。”夜阑沉声唤出他的名字,那铁链相缠的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牢房里的人正欲上前给孤苏郁一鞭子。 却被呵斥道:“退下!” 那牢头吓出一身冷汗,颤抖着退下。 夜阑走近了些,凝着孤苏郁道:“孤苏郁,有些话朕不情愿对别人说的,朕现在要告诉你,朕为明帝独子,明帝死时,下圣旨传六岁时的朕,而卿夜阙他夺朕之位囚了朕了朕的母亲,而后还企图将朕烧死在青鸾台中,朕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朕的皇位得的心安理得。” “……孤苏郁,朕怜与你军旅同袍之情义,舍不得杀你……你现在还愿意效忠朕吗?” 那铁链缠身的人似乎是动了下,众人眸光一闪。 “孤苏郁……朕用一人的命换你效忠如何?” 闻此,孤苏郁眉头动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这世上谁的命能拿来要挟他?卿夜阑回头凝了一眼别韫清,别韫清会意后,径直出了牢房,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领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抬起脸的时候,夜阑与寡月都震了一下。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这女子眼神清明,而孤苏郁凤目阴寒。 红菱环视一周,莫名的有些害怕,她不理解他们带她到这里做什么? 她不会忘记这里……这里是她最可怕的噩梦,她少年熟识的人都葬身在这里,这里是一座坟…… “孤苏郁,抬起头来!”别韫清低吼一声。 孤苏郁—— 这三个字从红菱的脑海里划过,带着一股子的刺痛,很痛的感觉,不仅头痛,连心也跟着抽痛了一瞬……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痛,就同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来长安一样…… 孤苏郁眉头皱了一下,他不屑于与这些人交流什么,成王败寇,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还啰嗦什么?! 瞧他们,污了他的眼! “孤苏郁,你不想见一见你的姐姐吗?……” 牢房里传来少年清润的声喉,他凤目深邃沉郁。他不相信世间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南衣与他如此,孤苏郁与这个女子也是一样…… 果然这句话让那铁链上的人,愕然睁大双目。 他阴寒的凤目快速的锁定在红菱身上…… “阿姊……” 喑哑的声喉子肺腑发出,是许久未开口说话的结果。 那绝美的凤目微有些发红,多少年了,那无情的岁月快将他吞噬了,他几乎都快忘记,这个世上他还有亲人的,他不是孤身一人…… 反观红菱有些手足无措,这个少年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她却不记得她是否有一个弟弟,那片少时的记忆,是白茫茫的一片,让她追寻也无处可寻。 可那句“小弟”却是破口而出,就同本能一般。 别韫清上前道:“圣上,根据臣这些年的了解,红菱少时头部受过重创,失去了年少时的记忆,就是她不记得少年时候的事情了……” 什么? 铁链铮铮作响,孤苏郁已然洞悉了,一定是那次师父将红菱推下马的时候,伤了头部,所以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阿姊……”他深呼了一声。 红菱被他这一唤,眼眶也有些发红了,想上前去拥抱这个可能是她亲人的少年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别韫清握住红菱的手腕,同孤苏郁道:“孤苏郁你愿意效忠圣上吗?圣上保你姊弟二人永世安康。” 孤苏郁咬着唇,竟有些穷途末路的悲凉,他这么一个骄傲的人,怎会朝这些人低头? 卿夜阑似乎是察觉到了,抬起手打住了别韫清接下来的话。 许久,牢房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那铁链紧缠的少年,淡淡的开口道:“当年叱咤江南的风离堂堂主是我母亲……” “什么?”这一身惊呼不是别人,正是别韫清。 “风离堂堂主是女的?”别韫清一瞬失神上前一步道。 孤苏郁淡漠的白了他一眼,再道:“我六岁那年,朝廷端了风离堂,杀死了我母亲,害我与我阿姊亡命天涯!” 别韫清觉得头有些痛,若是风离堂堂主已死在了十四年前,那天牢里关着的那个,他以往奉命每月都来受审,亟待问出风离堂所藏珠宝的下落还有江南各个山匪绿林的下落的那个囚犯是谁? “等等,我有必要说,风离堂的堂主,就住在你隔壁,从我在这里为官起,我就奉命一直在审他,即便他和你一个性子,问什么不答什么,就同哑巴、死物一般……” 别韫清也是一头雾水,不想再像戏子一样被人盯着看了,他同牢头一挥手。 “圣上,臣觉得这事有蹊跷,还请圣上见那风离堂堂主本人。” 人还没有带来,卿夜阑皱着眉头道:“那堂主是什么时候关进来的?” “回圣上,臣查过是成武末年的事,和孤苏郁说的时间吻合。”别韫清心道:难道抓错人了?没道理啊,当年的风离堂可是叱咤江南的大门,那堂主更是朝廷重要钦犯,怎么可能抓错人呢?莫非只是顶了个罪而已? 别韫清莫名的烦躁。   ☆、第二章 昭雪(2) “皇上,大人,犯人已带到。”那两个牢头牵制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进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铁索穿过他的琵琶骨,他每走一步,那铁索都发出铮铮的声响。 众人都朝那犯人望去,只觉得这犯人即便是蓬头垢面,穿着囚犯服装,铁链缠身也有一股言不出的气势…… 这身姿,瞧着也不像是个一般的犯人…… “犯人见了圣上还不跪下?”别韫清厉声说道。 那犯人淡漠无声的跪地,可至始至终他压根就没有抬头瞧卿夜阑一眼。 “圣上这便是当年被捕的风离堂堂主!”别韫清指着那犯人说道。 卿夜阑眉头一皱,凝着跪地的那人,余光一瞥一旁的孤苏郁,道:“孤苏郁你说风离堂堂主是你母亲,那这人必定是与风离堂有些联系的,看你人不认识……” 卿夜阑的话还没有说完,跪地的那人便愕然抬起头来。 他眉目里满是惊恐,眉头深皱着,似是想要寻找方才那人口中所说的孤苏郁…… “……”牢房之中,素色衣袍的少年猛地后退一步,这张脸有些陌生了,但这双眼,他还有些印象…… 那时他年纪小,虽记不清了,但他还依稀记得,那人那日背着药篓离去,凝着他的那双眼…… “殷叔……是你吗?”少年沙哑地唤了一声。 此刻那跪在地上的犯人猛地偏头望向阴寡月。 少年印入眼帘的容颜与记忆里的那张脸重合了。 “你……”囚服男子喑哑的开口,声音犹似柴刀刮竹,他已许多年不曾开口说话了,或许已忘记了该如何发音了…… “殷叔!殷叔真的是你?”阴寡月“噗通”一声跪地,即便是蓬头垢面,他也一定知道这人是他的殷叔,这种情感的牵系不会断,那样一双澄澈的眉眼也不会变…… 那男子嘴里发出喑哑的呼叫声,他跪地上前,与寡月搂抱在了一处。 这样的场景无疑是让在场的人为之动容。 经年别,男子与少年相拥默默流泪。 · 当清洗打理干净整洁的青年一袭白袍出现在天牢正堂里,寡月已然确定这人就是他的殷叔。 可是……因多年未曾开口说话,他似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寡月红着眼圈,上前搀住殷离人,将他扶到座椅上坐下。 别韫清守着孤苏郁坐在右下手,高座上坐着卿夜阑,一旁站着云罗。 寡月给殷离人喂茶水,又给他用帕子净了唇,却发现殷叔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对面,孤苏郁的身上…… 寡月心里“咯噔”一跳,似是眉头不经意间皱起,心里忽觉有些难受。 “殷先生现今不能说,云罗,笔墨伺候吧。”卿夜阑吩咐道。 云罗道了声“是”取了笔墨纸砚来。 笔墨放在殷离人的手边,他凝着洁白的宣纸,眸光闪动,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碰这些了,心里煞不是滋味…… 曾经,他是风流才子殷离人,他的书法行云流水,矫若游龙…… 而今,都已荒废了。 青年似是来了气,想将面前的书案一把掀了,手重重地叩在书案上! 寡月似是看出了青年的想法,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青年的手。 曾经这一双手温润如玉,纤细修长…… 曾经这一双手给他熬过药,给他擦过脸,教他写过字…… 现今,这双手因为长期的忍受痛苦,变得狰狞了。可是即便如此,这双手还是他殷叔的手,也磨灭不掉,那辉煌的记忆,他是曾经的书圣殷离人…… 寡月抚摸着青年的手,他想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末了,一滴清泪落下,正好滴在那人的手背上,那青年修长的身影一颤。 “寡月……”一声沙哑的呼唤从那人喉中溢出。 少年心中一惊,猛地抬起脸凝视着眼前男子。 岁月将他的皮肤磨砺的粗糙了,可他的轮廓还在,他还是那个英俊的殷离人…… 寡月红着眼,沙哑地唤着:“殷叔……” 他的殷叔开口唤他了,他听到了,就在刚才! 高座上的卿夜阑也有骇到,他凝视一眼别韫清,又望向寡月和殷离人,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想打破此刻的氛围。殷离人颔首,沙哑道:“寡月……我是殷叔,我是……” 寡月紧握着青年的手道:“殷叔,你是怎么被抓到天牢里来了的?你在天牢中呆了十五年?” 若是让他知道殷叔是被陷害的,他一定要将当初害殷叔的那些人,也关个十五二十年! 殷离人摇摇头,又点头道:“那日我一出门便被带到了这里……他们说我是风离堂堂主……” 寡月似是想到了什么,余光瞥了一眼孤苏郁,他颤声问道:“那殷叔,你和风离堂是什么关系?……还是卿夜阙只是想找个由头把你关进去?” 殷离人这才意识到卿夜阙已是废帝,如今新君即位,即位的是阴氏贤妃之子,卿夜阑。 他的确错过的太多了,可是,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卿夜阙他终是恶有恶报了! 殷离人又不得不偏头望向正对着他的孤苏郁。 缓缓地,他放开阴寡月的手,凝着孤苏郁的目光复杂却温和。 “你是孤风的孩子?” 他的目光又有一瞬落在孤苏郁身后的女子身上。 “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唤苏萝。” 闻此,孤苏郁阴寒的凤目一闪,冷目扫视一眼殷离人,冷声道:“你是谁?” 他怎么知道他姐姐唤孤苏萝? 殷离人凝着孤苏郁的目光变得哀伤起来,他想站起来,却又觉得体力不支,寡月看出了他的心思扶着他起身。 终于,那青年走至孤苏郁身前,声音沙哑道:“你是我和孤风的孩子……” 在场的人都是一震。 孤苏郁是殷离人的孩子! 众人神情各异,寡月感受到青年推开他的手,离孤苏郁更近了些儿。 那双有些狰狞的手抚上了孤苏郁的面颊。 “当初我被带进天牢的时候,已知悉他们的意图,想将我以风离堂堂主的身份关在天牢一辈子,明明之中我顶了你娘……所以也是后来我没有挣扎的缘由……” 孤苏郁想避开这人的碰触,却又一时心软,不舍得避开…… 他越来越不懂自己,明明不想的,明明这个样子的不是自己…… 以往他是恨过他父亲的,他得师父的命令滞留长安,一是为了报灭满门之仇,二是为了找出当年负她母亲的官家子…… 可他找到了……这人过得不好,不光如此他替母亲顶了罪,在天牢里过了十五年。 他似乎不是什么负心的官家子,看着似乎是另有苦衷…… 孤苏郁唇边扬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命运为何要捉弄他? 他以往所有的隐忍,都是想查出他生父的下落,那个无情的男人,和他娘亲燕好之后生下他们兄妹又将他们无情的抛弃了。如今他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不恨了…… “苏郁……为父对不起你们姐弟……”殷离人嘶声说道。 在场中最不能接受的恐怕不只孤苏郁一人。 素白衣袍的少年,踉跄后退一步,他薄唇轻颤着,凤目微红,墨瞳之中承载着伤痛。 不得不说,他要恨死这个黑袍少年了…… 他曾经霸占了他的九儿,如今也要将他仅剩的长辈的关爱也给夺走吗? 为什么,他的殷叔要是这个人的父亲?他为何要同他一起分享这样的亲情? 他似乎没有立场同孤苏郁去争夺殷离人,孤苏郁是他的亲生子,即便殷叔与他一起生活了六年……可是那份血缘奠定了孰轻孰重…… 少年紧咬着牙齿,表兄惜才,殷叔不舍亲情……这样一来倒是他自私却又偏执了…… 为什么,他们可知他心中的困苦,这人霸占过他的妻子!他差点毁了九儿,也差点让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九儿! 他能不去恨吗? 那种和血的恨意,如今怎能让他说咽下便咽下? 便是他肚量小,是他偏执到不可理喻了? “原来殷先生是孤苏郁的父亲,皆大欢喜,如今你们姐弟,父子都相认了,朕也觉得颇为欣慰!”卿夜阑柔声道。 在一群人的欢笑,还有女子的微微抽泣声中。 那素色衣袍的少年,静默地离开。 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却依旧显得孤独又苍凉,欢笑声渐渐远去,他独自一人穿过庭院,走过大门,走上街去…… 有总苍凉,伴着寂寞而生,已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需要抚慰,需要人连根拔起。 街道上停着一辆马车,熟悉入骨,他心中一震,这时从车上走下一人。 一身靛青色衣袍,她手拿纸扇,朝他俏皮一笑,还学着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摇晃着手中的纸扇。 “小的给阴大人请安了。”她朝他打拱作揖。 抬眼似乎是瞧出了他的反常,眉头拧在一处,末了,却是大笑道:“阴大人,小的又有新酒要出,阴大人可否赏个脸,随小的去一趟寒舍?” 瞅着顾九的“狗腿样”,寡月不置可否的一扬唇角,这一扬唇,到最后却是不可收拾的大笑起来。 阳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温润祥和,那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爽朗许多。 顾九脸微红,似乎是忆起,那日两人的深吻,心中一漾。她微低垂下娇羞的面。 阴寡月一把搂住顾九的腰,这动作让顾九、小易还有卫箕都为之一震。 他用魅惑至极的声音在顾九耳畔道:“酒要尝,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也要去做!” 顾九眉头紧皱,正想问什么事? 却听寡月同小易道:“易书敏。” 小易骇得不轻,自家主子哪回这般疾言厉色的唤过自己的大名? “爷,奴才听着。”小易冷汗直冒的说道。 “去礼部,选最近的好日子!” 不用阴寡月说完,小易也知道主子说的是什么。 “是,小易知道了,小易这就去。”小易骑马扬长而去。 寡月对一旁的卫箕使眼色。 · 隐月阁里,顾九缠着阴寡月给她的新酒取名,寡月细细的品了两次,才缓缓开口道:“浮生……” 他话音将落,顾九指间一滞,低垂的睫羽震颤了一瞬,心思就徘徊在面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挣扎了许久,她在心里长叹一声。 也无需再解释什么了…… 她相信寡月的清风皓月,她与洛浮生没什么,他也不过是随口一提,提了的总比没有提的好。提了,说明他真的不在乎了…… “就用这个吧。”顾九笑道。 她正说着,寡月一把抓住顾九的手,他灼热的目凝着顾九,启唇道:“九儿,我没有你想象的大度……” 顾九心紧,不知寡月何出此言,难道他还是介意洛浮生与阿九的那一段? 所以他这才提起“浮生”二字? “九儿……”少年将脸搁在她的胸口,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肢,“我找到殷叔了……” “那……不是很好吗?”顾九失神的说道,却又在想何以他去了一趟天牢,殷叔就找到了? 许久,那少年才缓缓道:“他是孤苏郁的父亲……” 怀中女子震颤一瞬,久久不曾开口…… 她似乎懂了,寡月的难受。 半晌,她紧紧地搂住寡月的头,她知道他的心疼,他怨着孤苏郁夺走了他太多的东西…… 卿夜阑怜惜孤苏郁的才,不舍得除之后快;况孤苏郁是殷离人的骨肉,便与寡月形同义兄了…… 然而阴寡月对于孤苏郁的恨都是因她而起…… 也许他赞同卿夜阑,更怜殷离人晚来与子重逢,可他做不到不去恨。 都是因为她。 “寡月……我不会离开你。”顾九觉得说太多,都抵不上一句不会离开,道尽她此刻的想法。 · “九儿,明日我们要随圣上面见靳公,讲清楚当年一切。”寡月缓缓地推开顾九笑道。也许是方才用了些酒,他有些薄醉了。 “因为阴家的事,还有助表兄登极的事常挂于心,所以我那时才忽略了南衣的事情。如你所言,世上绝没有平白无故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今日孤苏郁也认了自己的阿姊,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 顾九隐隐听懂了寡月的意思,他说南衣与他绝对是亲兄弟,只是这事情要当面问郑裕安还有靳公。 “你,打算怎么做?”顾九凝着寡月说道。 寡月抬眼望着顾九道:“你也很疑惑吧?我也很困惑……我想请卫箕去请郑姨娘今夜到安陵王府去,我想在明日之前,问清楚一些事情……” 顾九凝着寡月,神情复杂。把寡月的话过了一道,才意识到,寡月兴许是想保郑姨娘一命,若是真是偷天换日之举,先告知阴寡月,也比明日告知圣上要强! 顾九点点头,斟酌了一下才道:“那我去将卫箕唤来。” 等卫箕领命退下,寡月从座椅上站起同顾九道:“九儿,随我回府吧。” 说好了嫁过去再去卿夜阑分给他的府邸的,今日就破例了。 一想到要摊牌,顾九觉得手心都是一层汗。 阴寡月的事情靳公府肯定都已经听说了,靳公长子一脉,是血脉尽断了,也不知靳公老人家心里作何感受……他一定恨透了寡月的欺瞒,想到这里顾九觉得心里不好受起来。 · 夜里郑姨娘坐着轿子来了。 阴寡月选的位置在府里新建起的祠堂里,如今,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祭拜先祖了。 当卫箕领着郑裕安进来的时候,寡月和顾九正在给阴氏列祖上香。 一席长跪,三叩首完毕,将香炷插入香台之中。转身回首,顾九瞧见郑裕安惨白无华的脸,她微微眯起眸子,心里不解郑裕安明知今日她的罪行就要昭示了,又如何选择甘心赴宴? 一身青灰衣袍的妇人在阴氏祠堂外停下,她示意一旁的芝娘退下,而后轻提衣裙买过门楹。 卫箕和卫簿在郑裕安进去以后,正要退下掩上大门,却被自家主子唤住。 “你们都留下。”寡月望着他二人淡声道,少年吩咐完后便低垂下头,负手而立,叫人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卫簿卫箕相视一望,众人各怀心思,神情复杂。 顾九明白寡月留他二人的缘由,他们是南衣最亲近的人,寡月觉得他们有权知晓南衣的事情。 这样安静,郑裕安显得局促无比,看着祠堂内冰冷的排位,她心中莫名的恐慌,手中的帕子被她一绞再绞,最终绞得不成样子了…… “非要我先开口吗?”阴寡月阴鸷的凤目落在郑裕安身上,将妇人此刻的神情尽收眼底,“南衣是我的亲兄长是不是?” 在场众人似乎都没有特别的惊讶,只是郑裕安眸光有些闪烁。 她半晌不答话,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要见卿夜阙那个昏君。” 她话音刚落,顾九和寡月震了一下,卫箕与卫簿相继低下头去。 顾九不解地皱眉,却又觉得此处自己插不上嘴,她还是静静地站在这里旁听便是。 “你要见废帝?”寡月眉一皱,问道,“你认识卿夜阙?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寡月想了许久,实在是不知道郑裕安从哪里与那废帝有恩怨纠葛? “你如今为新帝红人,也一定能带我去见卿夜阙的。”郑裕安神情激动的上前。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寡月沉声道,“还有你要见废帝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郑裕安咆哮着,她通红的目一扫这冰冷的祠堂灵牌,心中的痛无尽的蔓延。 “阴寡月,阴氏五百八十多条人命,你不想报了?”郑裕安朝寡月咆哮着。 “你什么意思,你怎知我阴氏五百多条人命?谁告诉你的?”阴寡月也一时情绪失控,咆哮道。顾九见状忙上前来扶着他。 郑裕安大笑几声,后退数步,将自己青灰色的衣袖挑起。 “啊!”顾九惨叫一声,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手臂上竟无一块好皮肤…… “你们看到的不是假的,这是真的!是真的!我全身都是这样的皮肤!很可怖吧?是不是像是从地狱来的!当年卿夜阙下令杀阴家人的那夜我也在场,我看着他们将人打昏了,然后一把火,将阴家全部烧掉,没有一个人逃出去,一个都没有!你们知不知道,这一头头发,是二十年后再长出来的!这年轻的皮肤是用人的皮肤换来的!我日日胭脂敷面,才得以维持现今的状态!” 那女子如同疯了一般,对着他们几人咆哮着。 “我活着就是要看着卿夜阙如何死!他毁了我的一生!” 顾九眼里是不忍、是伤痛、还有叹息,她不禁问道:“可是那夜,你如何会在阴家?” “这就要问卿夜阙了!”谈及此,郑裕安胸前起伏着,连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为文帝时期宫中女官,若不是得到命令,如何得以出宫?便是卿夜阙那贼人告知我文帝(卿夜阑祖父)要将阴氏兄弟入狱问斩,于是我便连夜出宫想将此事告知驿梅!可哪知……” 郑裕安还未说完的话被阴寡月接了过去:“哪知阴氏兄弟二人早已入狱伏法了对吗?” 郑裕安抬眼凝着寡月,寡月走得更近了些儿。 “你倾慕我父亲?”他沉声问道,凤目沉郁深邃,“你不是郑裕安,你是谁?” 妇人心头一震,踉跄后退数步。连顾九也不由唇角抽了抽,这人能将“钦慕他父亲”说得这般顺口也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这么多年,在姜兰芝那里都没有露陷,即便你不是郑裕安,也该是郑裕安的姐妹!你不说我去问郑子衿……” 寡月说完这番话,那妇人已瘫软在地。卫簿卫箕见状忙上前去扶,好歹她是他们的小半个主,即便真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做奴才的即便是恨也只能藏在心底了……如今只是可怜他们的公子,或许这娘都是假的,而且这娘还苦心算计,拿他家公子当枪使…… 妇人被卫箕卫簿搀到一处木椅前坐下,她颤抖着身子,胸前起伏着,久久未缓和下来。 这个少年,的确不是她带大的靳南衣! 和禀德十年的除夕她见到的一样,原来初时的感受是不会骗人的,他不是靳南衣,果然不是……他是阴寡月。 靳南衣的温润让他一生都受制于人,南衣他终究是太善良了;而阴寡月他想到了就会去做,而且一个夙愿会在心中愈来愈坚定…… 他们都是阴驿梅的好儿子…… ------题外话------ 预计三月初开新文,如今这篇文进入了尾卷。手上有两个文案设定,如今还在斟酌先开哪一篇,但无论是先开哪一本,都是二卿倾力打造,下狠功夫,也绝对会比这一本更上一层楼。每一本写完都会反思一下,当下次开文的时候我会更加完善的,好吧三月再说新文吧,么么哒。 另外就是我现在一直在担心春节回奶奶家我没有网怎么更新的问题。这几天看着更新少了点,大家见谅,我是在尽可能的为春节期间存稿……么么哒。   ☆、第三章 昭雪(3) “靳南衣是阴驿梅的儿子……”妇人喑哑地开口说道。 她话音将落,似是听到一声长长的吁气声,那少年明显似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怨他的反应,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听到她说他和南衣不是阴家骨血…… “你什么时候将我哥哥抱到靳家的?又是什么时候顶替了郑裕安?”寡月的凤眸变得幽冷,他凝着郑裕安冷声问道。 那妇人大笑了几声,却不再答话了,双眼空灵,如同无了知觉一般。 寡月凤目中血丝渐渐浮上来,他气息不稳的上前一步道:“是郑氏与靳老夫人来长安的时候?我听钟翁说那一夜郑氏与老夫人走散了!” “是不是?”寡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 在哪妇人笑声顿止,眼里是心思被人猜中,秘密被发现的惊慌失措。 面对少年的逼问,她颤抖着后退一步又一步。 “是你抱走了我哥哥是不是?!或者那个时候你正巧逢上我母亲生子,难不成当初给我母亲接生的人是你?!你住在平安村附近对吗?”阴寡月厉声相逼,说着顾九完全听得一头雾水的话。 郑氏唇角扬起,她是该说着少年太聪明了?还是说他连假设也让她刮目相看? 他那时候还在他娘亲的肚子里头,又如何得知当初的事情?没有想到他即便是猜测也猜测的让她心惊胆战! 为什么这么优秀的孩子,却不是她的骨血……他是靳云漪与阴驿梅的儿子…… 就因为她是庶出子的女儿,所以便不及靳云漪身份尊贵了吗?若不然以她同尺素少年相识,到头来为何阴驿梅却选了靳云漪,而不是她呢? 她不甘心……为何靳云漪可以同驿梅娶妻生子,而她却一生坎坷,一无所有。 的确,他说得没错她倾慕阴驿梅。 若不是因为倾慕,她不会因卿夜阙三言两语就去阴氏府宅,给阴家人通风报信,也正因如此中了卿夜阙的奸计! 那贼子竟然要将她也设计杀死,却不料那夜五百八十多人唯她一人从大火中逃了出来! 她怎能不恨?那一夜的大火毁她容颜,那一夜之后她倾慕的人也死在了大牢之中! 那个清风皓月的陌上公子,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死在了肮脏的地牢里……从此声名尽毁,他阴驿梅一生磊落,却在死时身败名裂! “你哥哥是我抱走的!你娘救不活他,他一生下来你娘救以为他死了?我抱走了他,救活了他,我何罪之有?靳南衣的命是我给的!”妇人大吼道。 “你……”阴寡月咬牙切齿,“你设计让我和南衣分别了十六年,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他红着眼,心中酸涩,胸腔里却燃着一簇火,燃烧着,就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了。 “寡月……”见他摇摇晃晃的,似站不稳的样子顾九忙上前去扶。 寡月轻缓的避开顾九伸过来的手,递给顾九一个放心的眼神,他似是整理一下情绪,复凝着郑裕安又是一副皱着眉头的沉郁神色。他做不到不去恨,他本来是有亲人的,却被眼前这个女人分开了十六年之久,那短短的一个月的相处,终究是太短了,太短了…… 他不甘心,至少孤苏郁和他的姐姐生活了六年,而且孤苏郁一直都知道他的姐姐的存在,可以满世界的寻找…… 而他呢?小时候,殷叔告诉他,先他而来的哥哥已经死了……他娘说他克夫克母,还害死了他的哥哥,所以给他名中添个“寡”字…… 便是因为长兄死了,所以他没有在意,然而,没有在意的哥哥,却在一个他全然不知的城池里生活了十几载…… 一旁站着的卫箕都忍不住了,一把上前去,跪在了妇人面前,哭着道:“姨娘,您就说了吧,公子他苦,主子他更苦,您何苦要这么折腾他们?卫箕给您磕头了……” 卫箕已泣不成声,早就猜测主子同公子是亲兄弟,没有想到真的是这样…… 如今只是怨恨郑姨娘为何要拆散他们的公子同主子,如今还不肯说出实情来…… “姨娘,看在公子的份上您说出实情吧。公子泉下有知不会怪罪您的……”说着卫箕就要伸手去抓妇人的衣裙。 那妇人竟是一脚踹开挡在她身前的卫箕,卫箕吃痛倒在地上。 “卫箕!”顾九和卫簿忙上前去扶他。 “没事吧?”顾九心疼地望着卫箕,担忧地问道,她理解卫箕心知寡月做不出什么逼迫这妇人的行为来,于是才这般央求的…… 可怜小卫箕身子骨本来就差。 卫箕揉着被妇人踢得生痛的肩膀,好半天觉得那受伤的手臂抬不起来,他眼里隐隐闪着泪光,紧咬着薄唇不语。 寡月见这女人踢了卫箕,咬牙切齿,他一如既往的认为这个女人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亏得南衣遗信让他原谅她的过错,即便是她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忘报答她养育之恩! “南衣一生为他人着想,他这一生又何尝有人为他想过?你对得起他唤你一声‘娘’吗?”寡月不甚哀痛的说道,悬在空中的手不由的捏握成拳。 “他死时十六岁不到……十六岁不到……还有两个月就要满十六了,他都没有撑到……”说着寡月已微红了眼眶,“他死的时候吐了足足一盆子的血水,我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妇人陡然用手捂住嘴巴,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声来。即便是利用,她也是想过将南衣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我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后,一直住在平安村,一个靠接生为生计的阿婆见我可怜收留了我,我那时容貌已毁不得见人,只好一方面联系当初的好友胭脂夫人,一方面在那里度日避开官兵衙役,那一夜恰逢我庶妹郑裕安来长安遇上劫匪流落平安村,她临时产子……那夜我听人来唤阿婆说阴家的妇人也要生了孩子,于是我放着昏迷的庶妹,偷偷随着阿婆去了,折腾了很久,我听到房里传来阿婆的声音,说大的也许保不住了,只能活一个,我当下心一紧……” 众人都竖起耳朵听这妇人讲着当夜的事情。 后来这女人拿着郑裕安诞下的死婴换走了寡月的哥哥南衣,靳云漪也就是寡月的生母在诞下寡月后就魂断了。 “别怨我,你母亲靳云漪生下你后,殷离人赶到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照顾不了你们两兄弟,殷离人更加照顾不了……所以我将南衣给郑裕安带走,她生过孩子,有母乳喂养十月,反而是救了他,你知道吗?!”女人大吼着,“后来郑裕安被谢珍赶出汾阳靳公府,她福薄命薄死在了路上,被我有机可乘了,也正是时隔三年之后我的头发长好,我的好友将我的容貌也恢复了一大半……在郑裕安从汾阳出来的时候我就一直跟着她,在到洛阳的时候她就认出了我,我同她讲了前因后果,后来她留在了洛阳,我带着南衣南下,也是后来来报一行人离开洛阳当夜她就病发死了……”她说着低下头去,唇瓣颤抖着,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 “你来轩城,一方面答应郑裕安的遗言,定让她再入靳氏宗祠,死后入葬靳氏,当然还为了让南衣入长安,入翰林,甚至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助你杀掉卿夜阙?”寡月凤目阴鸷,凝着眼前女人。 女人抬起头来,“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你有没有考虑过南衣的感受?他只想寄情山水,潇洒恣意的走完一生,他不想在权利的深涡中此起彼伏!你在乎过他的感受吗?他本来可以不必活得那么累……却在不堪重荷的劳累之中早夭……他本来也可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那少年字字铿锵,阴鸷的凤目眼圈发红,隐隐的有泪光。 一旁的卫箕已是呜咽间痛哭出声来。未见公子娶妻生子,儿孙满堂,这无疑是卫箕他们一生的痛处,他只能将这个美好的愿望寄予在主子身上了。 妇人后退一步坐在了木椅上,她双目空洞,对于南衣,她不是没有哀痛与惋惜的,那个孩子明媚的如同春光一般,那两眉间的胭脂痣与他姑姑尺素的如出一辙,他那时那么小,那么可爱,粉团子似的人儿,跟在她身后濡濡的唤着“阿娘”……这么纯洁的孩子,死在了秋风肆虐的日子,未曾娶妻生子,便夭折了…… “南衣……”她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清泪终是止不住的滑落了。 是她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阴寡月眉眼已是氤氲了,他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上水汽漂浮,却没有让珠点滑落下来。 “这事情到此为止……”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说出这么一句来,“你走吧。”他不想再见到她了。 郑裕秋愕然睁大双眸,不解地望着阴寡月。 他说到此为止,便是不打算将这些事情告知靳公府? “我没有我哥大度,这些最后的施舍都是你处处利用的靳南衣留给你的!” 那少年似乎是扬了扬手,一封泛黄的书信就从他手中飞到郑裕秋怀中。 那妇人颤抖着拿起,展开来匆匆阅毕,不禁声泪俱下。 “你养育了他,我代他给你一个晚年栖息之地,靳公府上下依然将你看做郑姨娘,事情便到此为止!明日之事,你只消同靳公说郑裕安那孩子在出生后就已经死了,而你抱走了我哥!……”寡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了后半句。 郑裕秋垂着头,手里紧握着那封书信,耳听着阴寡月的话,心里百感交集……若是同靳公说她只是因孩子死了抱来了南衣,也顶多只责罚不会被赶出府去。何况靳南衣与阴寡月都是靳云漪的孩子,算来是靳公爷哥哥的独生女儿的孩子,与靳云湛也算是堂侄。 事到如今,郑裕秋也只能点头应是。 · 次日,靳公是被钟翁搀扶着去见圣驾的,没有想到这事情会惊动皇上,靳家所有人都前来迎驾。 也不奇怪,阴寡月与皇上是表兄弟关系,这阴家子又顶替了他家少爷这些年。 卿夜阑与寡月在靳公书房里闭门而谈好久,远远地靳公府各个圆子里头的人都巴望着,想得到最新的消息。毕竟,如今困惑的人不在少数,阴寡月与他们家少爷靳南衣是什么关系? 没一会儿,似乎从松景楼的书房处传来哀嚎与惊呼声,接着就见钟翁急急忙忙地被唤了进去。 等钟翁再出来的时候,是脸色煞白,而后钟翁慌慌张张地去命人唤郑姨娘去了! 各个园子的婆子都翘首张望着,只道如今都去唤了郑姨娘,自是不必说了,这南衣少爷不是靳家人了,看来长安传闻的靳南衣与阴寡月是双生兄弟不会有假了…… 二房园子的婆子丫鬟们心里欢喜,这靳公之位只能是她们的小少爷的了。 什么谢珍,什么郑姨娘,争来争去都是争了个空!倒头来靳公爷只剩下靳素熙一个嫡亲的孙子了! 这一来,不知多少谢珊房里的人暗自窃喜,只觉得如今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连说话都有底气了。 郑裕秋一进去朝卿夜阑行了宫礼,就转身跪在歪躺在椅子的靳公爷面前。 “靳公爷,不是我想拿刀子戳您的心,只是南衣不是靳云湛的儿子这是事实,所以阴大人也不是……”郑裕秋沉声说道。 “你们让老夫怎么活?云湛我儿这一脉就这么绝了,这么绝了……”说着靳公爷又呜咽起来,钟翁亦是老泪横流,连连抹泪安慰。 郑裕秋深吸一口气,胸前起伏着道:“当年我妹妹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妇人这么一说,整个书房都安静下来,寡月低垂的眉目顿然抬起,没有失神多久又恢复了常态,他心里也许懂了,郑裕秋不想再隐瞒下去了,也不想再顶着郑裕安的名字过下半辈子了…… “什么?你什么意思?”靳公突然坐正身子,想伸手去揪郑裕秋的衣领。 郑裕秋后退了几步,沉声道:“我是郑裕安的姐姐郑裕秋,当年文帝宫中六品尚仪。当年是我将靳云漪的长子抱过来给了郑裕安,之后郑裕安把南衣当作自己死去的孩子养大,再我再找到她之前,她完全不知情……” 她话音将落,靳公和钟翁脸上神情顿改,仿佛将要面临一场惊天的阴谋。 郑裕秋将当年她离宫、遇害、逃离、逢庶妹郑裕安、又如何将南衣交到郑裕安手中,三年过后,又如何代替郑裕安去江南的事情都告知靳公爷。 这一切的事情铺成开来,靳长儒悲恸欲绝,连连捶胸顿足。 “好你个妇人!竟然欺瞒本公爷这么多年,本公爷不打死你!”靳长儒说着已神智失常,就要取他的拐杖去打郑裕秋。 钟翁猛地拦下靳长儒,“公爷,皇上,皇上在呢,您冷静下,公爷!” 神智癫狂的靳长儒猛然意识到今圣还在这里,回过神来,他放下拐杖,就要同卿夜阑磕头谢罪。 卿夜阑摇摇手,他眼里的悲恸不比他们来得少,南衣也算是他的表弟,若是还活着就同寡月一样站在他面前唤着他表哥…… “既然事情已清楚了,便到此为止吧……”卿夜阑皱着眉说道,声音有些哽咽,他还记得轩城北路解元靳南衣的事情,那一年他的名号传遍了江南,倒是那时他大意了,若是他能早些发现,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这个样子。 可是,说来说去,那个清风皓月的温润少年,已化作一柸黄土,护了一野春花…… 罢了罢了,那样如江南烟雨一般的男子,总是如一场烟雨一般,不上眉,却上了心,一世也不得遗忘。 这时靳长儒甩开钟翁的手,朝卿夜阑深叩三个响头。如此一来钟翁也跟着靳公跪下。 靳长儒又跪着面向阴寡月道:“阴大人……” “求阴大人容南衣入靳氏宗祠,就当是南衣过继给靳云湛的……当然以阴家那里南衣的排位为主……” 他说着又朝卿夜阑深叩首:“求圣上和阴大人成全……” 靳长儒的意思很简单,南衣虽依旧是靳家的少爷,可南衣也是阴家的长子。 卿夜阑凝视一眼寡月,叹息一声道:“朕准了……” “谢主隆恩……”靳公叩首再道。 此后,靳公命钟翁派人去了一趟洛阳,将郑裕安的坟冢迁至长安靳氏墓地,在祠堂之中立郑裕安牌位。郑裕秋要见废帝的事情也被夜风驳回了,之后她离开了靳公府,倒是姜兰芝念着主仆一场,死心塌地的跟着她离开了。靳公府上之事告一段落。 二月,又到杏花开满园的时候了,这几日春光明媚,盎然生机。 都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小易一路骑马从礼部赶着回来带来了大好消息,礼部颁了最近的吉日:二月十四。 这一下满府的人都高兴坏了,卫箕卫簿宁远大笑,这不就十几天了,都得赶着准备了。 萧肃因为要训练新来的家丁,所以是最晚知道的,听到了只道了句:“好啊,二月好,喜事取双日,好事。”末了,他挠挠头又道,“看来我得加紧训练那些武丁了。” 小易笑着又想到一事,忙道:“我刚从礼部回来,听到几个礼官在说二月初九,璃王冠礼,这事爷回来了,我还要同爷商量一下,大伙都去忙吧,我去爷书房收拾一下,卫箕大哥,这爷婚前府宅布置就交给你了……” 卫箕轻嗤:“去就去吧,啰嗦什么,那红绸早些日子前我就准备好了,放在东城府宅,今日我便和我哥,小易他们取来,至于婚服,主子是找宫里司衣舍的女官大人缝制的!” 小易将书房的书籍,笔墨纸砚都整理好后,就听见院子里的行礼作揖声,他料到是主子回来了。 小易开门迎主,却见自家主子神色郁郁。 他不解地唤了声:“爷?……” 寡月紧抿薄唇,迈过门楹。 “爷,出什么事了吗?”小易不禁再问道。 寡月坐在书案前,小易奉上茶水来。 “谢相辞官了……”寡月轻叹了一声。 小易心里“咯噔”一跳,明白主子为何事心烦了,这节骨眼上谢相辞官,不是好事,朝中相位空置,也不是好事。 小易明白身为家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主子能同他谈心是他的福气,却也明白得寸进尺不好。他笑了笑道:“爷,今日去礼部,得到消息了……” 果然寡月一听“礼部”二字,凤目以亮,端起茶水饮下,忙问道:“怎么说?”他自是知晓去礼部当然是请旨的婚事。 “礼部判得二月十四,说虽不是最近的黄道吉日,但给爷时间准备,这日子宜嫁娶。”小易说道。 寡月点点头,犹豫了会儿道:“你将这日子报给九儿,她若同意了就定在这天吧,若不行再去请。” 小易不置可否,主子连定个日子都要同媳妇商量,这叫他怎么说呢? 小易想了想,又道:“爷,在礼部小易听人说了两件事,一件是二月初九璃王冠礼……所以小易来请示爷该送什么礼。” 寡月颔首,沉思了片刻道:“礼品的事……我再同九儿商议一下……” 小易眼皮一翻想倒…… 寡月俊脸一红,意识到什么,咳了两声,倒不是他何事都要同顾九商量,只是婚事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至于璃王,顾九也是认得的,他们也算是故人,没道理不告诉顾九…… 当然这些想法小易不知。 “对了,爷,小易听说礼部的萧大人,就是萧桢萧大人,调到都察院去了。” 寡月眉眼一垂,道:“嗯,这个我听下头人说了。” “那爷,小易去准备晚膳了。” “去吧。”寡月伸手去拿书案前的书册,末了,抬头望着刚走至房门前的小易填了一句,“要卫箕多放些醋。”小易脸一红,心道卫箕那厮这几天都没舍得放醋吗?还是主子这几日口味重了些? · 璃王冠礼那日,在皇族家庙举行。 当顾九再次见到璃王的时候,他三千青丝已高高束起,白玉高冠映衬得他绝美温润。 他身着缁衣,朱色帛锦,阳光之下,轮椅之上,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九与寡月将手中的礼品递与一旁的青衣。 东堂处,卿夜阑目光落在一旁的宁王身上,他眼里淡淡温和,沉声道:“宁王朕有话同你说,云罗你带宁王去前堂候着。” 卿沂不解地凝视着卿夜阑,只知这帝王有意支开他,他拱手躬身,淡淡地道了一声“是”,便随云罗而去。 “臣等恭送皇上。”众人行揖礼恭送今圣。 整个东堂只剩下卿泓、寡月、顾九三人。 倒是卿泓同他二人笑了笑,示意他们坐下。 “王爷……你不问我们为什么吗?”这样的宁静,顾九终于忍不住开口。 卿泓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他低垂着眉目,沉默不语。 许久才道了一句:“都过去了……” 因为过去,所以不想再提了。 顾九眼圈微有些发红,她起身,在卿泓面前跪下,行肃拜之礼。 “王爷仁厚,顾九铭记当年王爷救命之恩,今,隐瞒王爷三载,是顾九的罪过,与阴寡月无关……” “九儿……”一旁的素衣少年喉间一哽唤出声来。 轮椅上的少年也震了一瞬,末了,他移动着轮椅,朝顾九驶去,他将顾九扶起,笑道:“顾九,卿夜阙是我父亲,他对阴家做了不好的事,你我之间,阴寡月与我之间又何来你们亏欠于我一说?……倒是顾九,当年在江南,那日雪夜,救我的人可是你?……” 错愕间顾九点点头,她红了眼眶,夜风和寡月,半路杀出,占着也许本该属于三皇子的东西,世间也唯有璃王,能以德报怨…… 他的大度,让顾九觉得心疼。 “算计成梏,匪君有意……”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末了,顾九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滑落,她不怨他,没有怨恨了,往昔种种烟消云散,璃王卿泓他本该得到幸福的……倒是年少时候,她一时偏执,竟将璃王想得通那些权贵一样,在陪同阴寡月去岭南之前也没给他好脸色…… 卿泓也红了眼眶,却是干笑了笑道:“如今百废待兴,今圣必定会带着大雍走向繁荣昌盛,望这九州宇内,海晏河清……” 寡月心中一震,不禁多看一眼卿泓,这个少年之心胸,世间少有,不禁让他刮目相看了。 如果不晚,希望他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们可以同朝为官,可以畅谈共饮,希望还不晚…… 对于卿泓,寡月心中,总有一个角落,饱含着薄薄的亏欠,这亏欠他不愿向别人表明。这一世,卿泓也确实是他与顾九的贵人。 卿泓凝着顾九道:“你与阴大人的婚期就要到了,到时候我定去讨一杯喜酒。” 顾九破涕为笑,璃王卿泓,依旧是她当初认得的卿泓无疑…… “到时候,我和寡月一起给璃王敬酒。”顾九笑道,她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渍擦干。 · 从东堂出来,寡月同顾九二人神情各异。 少年步子一顿,凝着顾九道:“九儿,听卫箕说你很喜欢二月十四?”他似是打趣的开口,然只有他知道他想分散顾九的注意力。 本是低头走路的顾九,顿然抬起头来,她挠了挠头,羞赧的笑:“没有啦,确实喜欢,因为……因为那是情人的节日……” “情人的节日?”寡月狐疑道。 顾九吐舌道:“就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日子!” 正聊着,寡月和顾九就听到有人来报皇上临时回宫的消息。 寡月不禁想出了什么事了? 寡月唤来小易,“你送九儿回去,我进宫一趟。” 小易点点头,领着顾九往外头走。 顾九回头担忧地望寡月,寡月笑了笑道:“快回去吧,把小脸洗洗。” 顾九脸一红,难道她哭花了妆容,现在难看无比? 这一想,顾九难免黑了脸,低着头,猫着腰快步离开。 寡月瞅着顾九远去的样子,心头不由乐了一下。 · 寡月至乾元殿的时候,正瞧见老公公捧着圣旨出来。 寡月目光落在那宫人手中的圣旨上,不由问了一句:“公公去哪里?” 那老太监朝他行礼,“是圣上给璃王爷赐了婚,命奴才先拿去礼部,等三日后再送过去。” 寡月讶了一下,没有问是哪家的女儿,心里清楚是将谢光婵许了过去,那日面见谢国公时,夜阑提过的。 “可知圣上怎么样?” 寡月将问着就见云罗从殿内出来。 “阴大人。”云罗同寡月抱拳行礼,“圣上不见任何人,大人请回吧。” 寡月心头更加疑惑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云罗自知这样的理由搪塞朝中任何大人都可以,唯独阴大人不行。 “大人,圣上要属下问您,能否担任丞相一职?”云罗说着,他微低着头,寡月没有瞧见他目光有些闪烁。 少年紧皱着眉道:“昨日我同圣上提过,不是定由璃王担任此职吗?” 云罗抿唇不语。 “圣上便是忧心这个?”寡月眉头一挑道,“容我去见圣上。” 他身子一侧,就要绕过云罗入殿。 云罗一展手臂,将寡月给拦下,他凝着眉,脸有些薄红,有些不安紧张…… “大人此举不妥,圣上如今不见人,大人不妨理好奏折再、再呈来……”云罗支吾地说道,额头都渗出了冷汗来,心道:扯谎,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寡月眉头一皱,心道云罗说的不无道理。或许夜阑那里无事,倒是他多心了,他同云罗道:“好好照顾圣上。” 言毕,寡月凝视一眼乾元殿朱色正门,末了,白袖拂风,转身离去。 ------题外话------ 我就不剧透明天是不是大婚了…   ☆、第四章 嫁娶(1) 就在寡月离去之时,乾元殿,中那书案前龙椅处坐着的男子,麦色修长的指间,滴落数滴血水,他神情痛苦而又挣扎…… 云罗仓皇进殿,在此之前他早已命人去唤了郁倾前来。 “主子。”云罗上前跪地,声色之中难掩焦虑。 卿夜阑摇摇头,苍白的薄唇动了动,他沉思片刻才道:“将李家三兄弟的功绩上报吏部,再行封官吧……” “主子……”云罗呜咽了一声,他紧咬着薄唇,心里想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朕立寡月为丞相的圣旨已下,即便是他不愿,也不行……”说着他猛咳了几声。 “主子您没事吧?郁大人马上就要来了。”云罗从地上爬起道,他懂,他都懂,主子所做的他都懂…… “高邺那里……太子、晋侯的下落一定要查出,即便是天涯海角也不得放过……”男子凤眼阴鸷,他明白有些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人绝对不容放过! 云罗颔首,这时便瞧见郁倾匆匆忙忙地从殿外进来。 郁倾神色焦虑,瞅着卿夜阑苍白的脸不禁问道:“怎么好好的……又严重了?” 卿夜阑摇摇头,闭着眼道:“孩儿让亚父忧心了……” 郁倾眼里满是担忧,他这一世剩下的顾念只有阑儿了,阑儿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想都没想,上前给卿夜阑把脉。 末了,郁倾竟是有些手抖的去摸玉笔还有宣纸…… · 璃王府中,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这一日的生辰宴,璃王在府中罢了酒席,毕竟这弱冠礼不同于其他礼仪,标示这一个少年的成人,以后走出去可以以男子自居了。 卿泓坐在轮椅上看着来祝贺的官员。那堆积如山的厚礼,他压根没有看一眼,他心知这些人心中的想法。谢赟递了辞呈,论朝中文官功绩最高者便是非他莫属了,他们的心思他都知道,只是不想提罢了。 青衣见璃王他一直盯着门口,他眉目一寒,知晓主子等的人还没有来。 慕华胥似乎是许久没有露面了,明明是在长安的,不等六皇子扶风授以西凉王王位,慕华胥是不会离开的。 入黄昏,宾客渐渐稀少,璃王觉得双目有些疲意,他抬首示意青衣推他进殿。 青衣眸光一闪,柔声问了一句:“不等了吗?” 卿泓愣住,末了,摇摇头。 “渊等我很久了……”今日是他们的生辰,他不想要渊等他的。 他正低眉回首,要转身离去,眸光掠过一道赤红。 那血一般的色彩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的心漏跳了一拍,抬首,就对上那人妖冶的眉眼。 “阿七……”他纵情的唤,想将几日的疲乏都宣泄出来…… 这一瞬,春风拂面,他感受到自己眉眼早已氤氲了…… 那绯衣人手中别无什么奇珍异宝,他右手提着一壶酒,他朝他爽朗的笑:“隐月阁的新酒‘浮生’。” 慕七步下一滞,挠了挠头笑道:“哦,不对,差点忘了来时我还掺了‘杏花村’。要不要同饮呢?” 卿泓心跳快速,他有没有听错?他在邀请他同饮? 本以为,他说了那样一番话后,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同他亲密了。没有想到…… 卿泓心中狂喜着,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到慕七身边去。 要,当然要。 他只恨自己不能走不能跑,推了两下轮椅,不知道是手不听使唤了,还是车轮子不听使唤了,怎么动都动不了。 “快!青衣!”他皱着眉,像个毛头小子般说道。他怎么忘了,今天是他的冠礼,冠礼一过他就是真真正正的成人了。 青衣眉头一皱,将卿泓推到园子中的石桌前。 卿泓与慕七在园中的石桌前畅饮,卿泓笑得同一个孩子一般。 渊就站在那殿门之后,目光阴鸷,有一种愤恨与幽怨自心底而生…… 他忘了,他们的生日都是要一起过的? 他怎么可以遗忘? 又是这个一身绯衣的男子…… 酒过一巡,卿泓猛然想起了渊来,他怎么就忘了呢? 末了,他唤了青衣来,同青衣耳语数句。 青衣凝视一眼慕七离去。 卿泓抬眼望着慕七,脸上带着薄醉的红。 “阿七,少时我去祁连,是偷偷离京的……”他柔声道,慕七没有做声而是一杯一杯的豪饮着。 卿泓笑了笑又道:“我能离京多亏了渊,他很像我,不远远的看着就以为是我……” 卿泓不再讲下去,他拿起酒继续饮着。 他迫切的想大醉一场,若是醉了是不是梦中的慕七就能依偎在他的怀中了。 醉了,也许是真的醉了。 他竟然听到阿七说:他前世是女子,没有活过十四岁就死了…… 他骇得不清,等愣了半响唇角扬起,想大笑,心中又涌上一股悲凉感。 也不知是为谁而悲…… 末了,卿泓竟是落下泪来…… 他说:阿七,你灵魂即是女子,我们在一起吧。 那一身绯衣的少年却是趴在石桌上笑得妖娆。 “二月十五,寡月和九儿大婚之后,卿泓,我在牡丹台等你……你听到了吗?”慕华胥摇了摇卿泓笑道。 “嗯……”卿泓眯着眼揉着眉心应道。 慕七松开握着卿泓手臂的手,摇了摇空杯盏再道:“等到四月长安牡丹开了,我也要离……”慕七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大笑了几声,末了,已是醉的人事不知了…… 青衣方从殿前走出来就瞧见园中石桌上趴着的两个烂醉如泥的人。 这时候正瞧着慕七的随从袁捷从外头进来。 那褐色衣袍的人望着青衣尴尬的笑,说着朝青衣拱手作了个揖,而后背着自家主子像阵风似的跑开了。 青衣脸一阵阴沉,上前去扶自家主子回殿。他心中烦闷,主子长这么大,何尝喝得烂醉如泥过?这慕七爷一来,主子就同人事不知似的…… “呕……” 青衣搂抱在怀中的主子一口酸酒水吐到他的胸前。 “……”青衣默默垂眼,这还是他高风亮节的主子? “阿七,我没醉……留下来陪我继续喝酒……”卿泓修长白皙的手紧紧地抓着青衣的衣领。 青衣眉头一皱,有种想将慕七提回来大卸八块的冲动! 他快步进殿,让殿外所有的人都退下。 他将卿泓抱至内阁。 渊闻声赶来,那苍白的脸阴沉无比,方才他就在殿中远远地看着,看着他二人高谈阔论,即便听不到,他也能感觉到方才的卿泓笑得真实而幸福,这是他这么多年没有感受到的。 这样真实的笑,以往他从卿泓脸上从来没有看到过。 “青衣,王爷好好吗?”渊上前去问道。 青衣将卿泓放在床她上后,渊忙打了火炉上的热水,兑着木桶里储备的冷水给卿泓擦起脸来。 凝视着床榻上男子如画的眉目,渊微红了面颊。 这一刻,他脑海里闪过那一抹绯色,本沉凝的目光柔软了些儿。 卿泓说,世人都爱倾城美,果然,他也是俗人一个。就在方才他似乎是觉得自己不恨了的,他们两个看着那么般配,就同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倒是他,五官并不出众,只是远看之下恰似璃王卿泓,若是上了妆容,更是天衣无缝…… “阿七……我没醉的……” 蓦然间,渊指尖一滞。他抬起阴鸷的凤目凝视着榻上男子,心痛不是没有的,今日何尝不是他与他极其重要的日子? “你也瞧出来的吧,渊?” 青衣端着将泡好的醒酒茶站在渊的身后。 这样幽冷凝重的开口,吓了渊一跳,手中的帕子就落在了床榻上。 “主子喜欢上了男人。”青衣将醒酒茶放在床榻旁的桌案上,郑重的同渊说道。 “我们不能让王爷陷下去……”青衣轻闭了一下眼眸,“王爷神仙般的人物,不能留下污点,他即使不能成为仁君,也应当青史留名,不能让一个男人毁了他……” 渊低垂着眉眼听着青衣一字一句的道:“昔时临安王言主子少年老成,沉稳内敛,却是教条所致,压迫得他不得不规行矩步,小心翼翼。临安王说主子这般缺失了少年人应当有的血性,到了年长时恐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少年无过,成年便会犯大错!……”青衣捏着拳头说道,“还真没想到被临安王言中了!” 渊愕然抬眼凝视着青衣,又偏头望了一眼榻上卿泓,一时间,心中恐慌,他是心底不希望卿泓有任何闪失的! · 大雍萧府 “怎么这几日了还不要我们女眷们出门?”萧槿皱着眉说道,她有些不满的一啪桌子,“即便是今圣要削我官免我职,好歹我萧槿也曾是大雍命官,女眷不得出府,我也不能出府吗?” 说着萧槿不顾那些姐妹的看法,有些沉不住气的朝阁楼外走。 她隐隐觉得,父亲让她们几个女眷不能出府,不那么简单,倒是像这几个女人都是来陪着她的,是不想她一个人出府吧? 萧槿走到房门前,蓦然回首,凝着长孙琴几个,眯着眼道:“是因靳南衣成亲不让我出府?” 她瞧见,长孙琴长叹一口气的声音。 萧槿没来由的来了火,她大笑:“不过一个心不在我这的男子,你们真以为我萧槿没他便不能活了吗?我就要求着他过一辈子?求他许我个平妻之位?” 萧槿大吼着,眼眶一红,泪水就落了下来,“他要结婚,便结婚去!他不要我,我萧槿就无人要了吗?倒是你们一个个真当我脆弱的如同那瓷人一般?” “姐姐……”长孙琴忍不住跑上前去一把搂住萧槿,红了眼眶,“别说了,别说了,琴儿都懂,那人要结婚了,姐姐是大雍第一才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非要他吗?我看那段家公子对姐姐就有意,听外头说这几日没少往咱这跑,姨父也有意……” 萧槿大笑数声,“我何苦巴着那人,这不,青睐我的多得是……” 女子虽说是笑着的,眼底的悲凉却无人能知。 段逢春会对她好,她知,但那男子不可能给她爱,即便能给,她也无心能要了。 “所以,不必关着我,一个男人罢了,世间多得是……”她说着拉开门走出园子。今圣免去了她吏部侍郎一职,免了就免了吧,今圣能不信她,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都道是萧槿想通了,所以也不必找由头不让她出去了,再说长安城如今都修缮得差不多了。 长孙琴抹了泪,同一个老嬷嬷吩咐了几句,跟着萧槿出去了。 · 好事将进,大雍安陵王府张灯结彩,大红的“囍”字这日已张贴出来,府里府外都忙得晕头转向的。 “咿呀!我说你怎么做事的?这‘囍’字一边高一边低你没看到啊?”小易指着正堂里裱金边的“囍”字同小厮说道。 那小厮睁大眼瞅着墙上的“囍”字,挠挠头,他怎么瞧着这么正呢?到底是哪边高了?之前都是用笔做了记号再贴上去的啊! “还愣着干嘛?还不换个新的重新贴?”小易一声吼。 那小厮连连颔首。 “打住!”横空杀出个卫箕,一把挡在那小厮前头道,“这正堂的‘囍’字贴出去了可没重贴的道理,我瞧着也觉得右边高了些,这个交给我吧,小易你领着他们去主子房里瞧瞧,那家具物什,都好生装点一下。” 小易接过卫箕投来的眼神,心道:卫箕这厮到底要搞什么鬼? “咳咳,那帘子,主子说了要你差人装上,装在屏风后头就是。” 小易正想问哪个帘子,陡然间想起来了,就是那能从外边瞧见里边,里边瞧不见外边的帘子。小易脸顿红,只道这事是谁做谁讨不了好,所以卫箕推给了他,等着被九姑娘,不,是夫人发现了,他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小易想说不去! 却见卫箕那厮凑近了些儿,凝着他道:“书房主卧都是你分内之事,易大爷你不去难道我去么?” 卫箕挑着小眉,小易气得直喘粗气。 去便去,等发现了,再推到老爷身上便是了,要老爷和夫人床头打架床尾和。 卫箕见小易气呼呼的走了,不禁大笑起来。 末了,才发现自己笑得有失场合,他咳了两声,同那些小厮道:“都愣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说着卫箕又是铺大红锦布,又是将殿前的高烛都摆放出来,还把那玉器都擦得光亮。 小厮们欲哭无泪,站着不置可否。 “都愣着干嘛?”卫箕心烦,将抹布扔在桌上。 卫管事您将事情都做了,奴才们还能做什么? 门口萧肃同几个武丁挑着扛着几筐大肉大鱼进来,卫簿在院子里摆着大木桌子,瞅着萧肃笑着道:“萧大哥搬这些真是大材小用了!” 萧肃浅淡一笑道:“无妨。” 卫簿想到一事道:“萧大哥,主子在准备今年九月乡试,他打算送宁远去了太学,我听主子说要递奏折给圣上,再办‘武举’,萧大哥我想主子是有意要你去的,你不若同主子说说。” 卫簿见萧肃神情一滞,不禁笑道:“萧大哥,我也只是说说,你放心上,回头同主子说说。”他是真觉得萧大哥可以弄个官职在身,到时候要留在府中保护主子也是一样的啊。 萧肃没有做声,他是主子的人,当初与他定了侠士之盟,不得主子吩咐不得违约,这话,他不会同主子提的…… “卫簿,这猪肉我扛到厨房去了,你去清点清点外头的。”萧肃笑道,“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不及你心细。” 卫簿讶了一下,意识到萧肃转移了话题,他红着脸点头。主子同萧肃的事他不懂,但他也是尚武之人,知道武者的心思…… “嗯,萧大哥我去了,你快些去吧。”卫簿笑道,走开了。 · 整个安陵王府一眼望过去就是喜庆的红,到了夜里什么红灯笼都点上了,那仆从们受训,背着明日的接迎仪式,哪里落轿,如何迎门,再者如何将那些朝中权贵们迎接到指定的地方坐下,还有那些瓜果糕点该如何摆放,至于主子室内凌晨时候就要准备的东西,样样都不可出错…… 那些小厮们是一点点的记下了,压根就不敢漏掉一点。 这一夜,寡月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竟是折腾得到三更才睡下。 将睡了一个时辰,就听到来传宫里来了女官。 “什么事?”寡月撑着身子起来,揉着眼睛问着站在床榻边的小易。 “主子,宫里来了一个三品女官大人,是奉圣上的命令来的!”小易小声的说道。 奉圣上命令?寡月疑了一下。 夜风不是今日要来吗?怎么还派人来?而且还是女官…… 正想着,他同小易道:“快给我取衣袍来……” “不必了。” 未见那人,先闻其声! 连着小易都讶了一下,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同阴大人说:不必了? 接着一个体态臃肿,不过显得有些可爱的中年妇人从门外进来。 小易顿时黑了脸,上前去要教训那人几句。 “女官大人,我家老爷还没有起身。”小易义正言辞的说道。 那女官瞧都没瞧小易一眼,臃肿的身体径直将小易“弹飞”,她站在阴寡月的床榻前。 “来人,取锦集。”那女官尖利的声音传来。 小易不懂什么锦集!可是这女官太目中无人了!他想教训她!别说她老他不敢对她怎么样,她就算是他娘也不能这么对他主子!这样张狂,简直是目无王法了,他家主子好歹一个皇亲国戚! 小易正想着上前,就见两个嬷嬷抬着一本大锦集走来。 那锦集之大,小易无法形容,反正,他博览群书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书。 “阴大人,本官奉旨来教你房中之事,所以无论您懂还是不懂,都得听我讲完,还得把这图看完,这是臣的职责所在,阴大人不会为难臣吧?” 寡月越听脸越阴沉,这个时候他即便不会不知也不会同别人露了馅啊! 那胖女官压根没瞧阴寡月难看至极的脸,命令那两个嬷嬷将锦集打开。 瞅着那“栩栩如生”的图,听着那女官“绘声绘色”的描述,易书敏已经鼻血横流的暴走而出…… 至于床榻上那一只,为了不失颜面,为了他身为男人该死的尊严,心里猫爪子般挠着,想要将这些人轰出去,却又深知,若是轰出去了,卿夜阑知道了,又不知要折腾出什么来…… 于是硬着头皮“受教”了一炷香的功夫…… 那胖女官讲完了还问了句:“大人本官讲得好不好?讲得好的话还望大人在圣上面前多美言几句。” 阴寡月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都给本官出去,本官要沐浴更衣了!” “是,下官们这就告退。”那胖女官说道,领着两位宫里的嬷嬷出去了。 寡月便沐浴边觉得自己对表兄的做法,煞是无语。 真当他家中没个主母教识,什么都不懂的吗? 煮饭这事情他早前就会了! 他脸一红,掬起一捧水,搓了搓脸。即便是摸索会的…… 反正他就是无师自通了…… 可卿夜阑倒好,找两三个嬷嬷来戏弄他了。 寡月沐浴完,穿好中衣中裤,就朝着床榻走去。 小易已将他的喜服平铺在床榻上了。 他凝着床榻上的喜服,目光愈发的柔软,清澈的凤眼里带着温和而缠绵的笑意。 婚姻之于男子,也许比女子更加要看重。 他修长的手滑过喜服的衣领,将那喜服提起,一展开来…… 当他换好喜服的那一刻,有些往事划过脑海,莫名的有些难过。 “等小寡月将来娶了媳妇,殷叔给小寡月带孩子好不好?” 那男子爽朗的笑声还在他脑海里回荡着。他的心一寸比一寸痛…… 他有叫卫箕和小易去问过,他想接殷叔来住的,可殷叔执意住在平安村,他不去孤府也不来他的府宅,便是执意要住在平安村的旧宅子里。也许,殷叔已得知了他、九儿、还有孤苏郁的事…… 他一直想着自己的悲愤,却也忘记了殷叔心里也是难过的…… 至于孤苏郁,他与九儿婚期将至的这一段内,孤苏郁没有任何反应,莫不是他已想通了? 寡月甩了甩头,今日殷叔会来的,即便是孤苏郁再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来,他也绝不会退让! 只要今日殷叔不会错过他的婚礼就足够了…… 这时候天还未亮,整个安陵王府都忙得不亦乐乎。 萧肃、卫簿、卫箕、小易都已候在外头了。 “爷,您看除了萧大哥再带谁去接夫人。”小易上前给寡月绑上红绸花。 寡月凝了卫簿卫箕一眼,道:“小易和卫箕、宁远你们三个在这里主持吧,我带着萧大哥还有卫簿……” 卫簿明白他这一趟代替的是他家公子。他为卫箕兄长,出面的肯定是他。 “爷,喜轿已准备好了,您的枣红马也刷洗的干干净净了。”小易吆喝了一声。 这时候满院子的小厮都咧嘴笑了。 “不知隐月阁那头准备好了没有?”卫箕笑着说道。 “九姑娘那头估计正等着爷去呢!”小易道。 “说了多少遍了,现在改口叫夫人了!”卫箕叮嘱道。 “去,我只是一时口误。”小易嘟囔道。 寡月勾唇笑了笑,在众人吆喝下走到院子里。 有些踌躇,有些惊慌。 “爷您就别犹豫了,到这儿用了早膳就赶着去将九姑娘迎回来。”卫箕将寡月扶到园中一处桌前,命人招呼着上早膳。 “几个要抬轿子的也先用了。”卫箕笑着吩咐,“都卖力些!” 小易给萧肃和卫箕也端了早膳,他在二人耳旁轻声唠叨道;“万事你两人打头阵,也知道咱们主子的性子……” 萧肃笑着轻声回了句:“主子心中自有计较……”说着同小易眨了下眼。 小易摸着下巴,心道自家主子一定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那边如何刁难,也会水到渠成,娶到媳妇的。 “这华胥楼主也不知会出什么刁难咱家主子。”卫箕也跟着嘀咕了一句。 · 顾九是一大早就被苏娘、朱红她们叫醒了。 昨日夜里被她们几个揉搓着沐了浴,像松了一层皮似的,现在还痛着呢! 这会儿苏娘和朱红等人在给她梳头发,却听见有人来传今圣传了几个女官来了! “什么?女官?”苏娘讶了一下,还没等她讶异完,那人都进来了。 “本官奉圣上旨意前来给新妇上课!” 上课? 顾九骇得不轻! 她自然知晓上课是什么意思! “新妇若有异议,等本官授课完毕后去同圣上说。”那女官一本正经的说道。 顾九翻白眼,等她讲完了,她的还算哪门子异议? “新妇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来人!” 于是顾九瞧见了一本比她以前观摩的大了十倍的……春宫锦集…… 事后,顾九表示,这样的图册多来几本她不介意,只是这女官太唠叨了! “新妇可都知晓了?”那女官命嬷嬷阖上锦集问道。 顾九点头如捣蒜。 “本官打扰了,祝夫人与阴大人举案齐眉,百年好合!”那女官说着便带着那两个嬷嬷离去。 这时候又有一个嬷嬷进来,“老身是前来给新妇妆扮的送喜嬷嬷。” 送喜嬷嬷? 顾九觉得这嬷嬷名字听着喜庆,反正以前她是不知道的。 “有劳嬷嬷了。”顾九柔声道。 “姑娘客气了。”说着那嬷嬷就跃过苏娘和朱红走上前来,给顾九施妆。 厚重的珠花戴在头上,顾九觉得自己脖子都要断了,却甘之如饴。 心中激动无比,她就要成为阴寡月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即便是再一次的婚礼,却完全不同于那一次,这一次是在众人的祝福中完成的! 其实,她心底一直记得十六岁那年的阴寡月,一身绯衣即便是站在那里也叫人心疼…… 心底有一个位置是给曾经萍水相逢的阴寡月的,那个温和却沉郁的少年…… 她看着拿嬷嬷将喜帕盖下,遮住了她的视线…… 那初时的悸动,又来了…… “新妇换衣礼成……” 她听到苏娘唤了一句,似乎语音之中带着颤抖和呜咽声。 “不能哭的……”朱红小声同苏娘道。 “是的是的,我才没哭了,我是高兴的。”苏娘忙解释道,说着大笑了几声。 “姑娘婆子们,姑爷到了!” “去你的,什么姑爷。”朱红一掌打在门外的赭石身上。 这赭石是外男进不得门内,所以朱红出来拦截了他。 “我,我听着紫砂管事是这么叫的啊!”赭石挠挠头道。 朱红凑着赭石耳边道:“你我都唤老爷,紫砂唤姑爷。” 赭石一皱眉,敢情他和朱红都算是大人那方的。 “这不对啊,我们也算是娘家人吧?” “不管对不对,以后就这么定了,苏娘那头是这么说的。” 赭石挠挠头,道是。 “别说这些了,咱的身份也不重要,最重要是主子们大喜,走,跟去瞧瞧!”朱红说道。 “瞧归瞧,你当心你肚子,别伤了我的娃!”赭石皱着眉头说道。 “什么你的娃,难不成是你一个人的,就不是我的了?”朱红大怒。 赭石不置可否的凝视朱红一眼,不要同女人争执,她们就会抓着一句话不放! 赭石朱红远远的就瞧见慕七公子搬这板凳堵在门口,似是在刁难他家男主子。 “怎么办?”朱红问道。 “凉拌。” “诶,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好歹是主子的婚事!你不帮忙想办法?” “我能怎么办?难道叫我上去把女主子她哥狂扁一顿?”赭石瘪嘴赌气。 “量你也没那个能耐!”说着朱红偏头走开。 隐月阁正大门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慕七就坐在大门口,一旁袁捷不置可否,抱了一大摞东西,就等着自家主子“耍宝”。 “阴寡月,想娶爷的妹妹,可不是那么简单!”慕七一展纸扇说道。 他下巴一扬道:“瞧见对面那靶子了没有?” 说着众人闻声瞧过去…… 什么叫对面? 明明就是好远好远好远的地方…… “你得一箭命中那红心!”慕七道。 他说完就有人捂嘴笑了。 这一箭命中红心,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一次就让新妇怀上孩子…… 明白这意思的人都捂嘴偷笑起来。 唯有慕七蒙在鼓里,不知自己想的主意被人想歪了。 房里,听着人汇报的顾九不禁红脸跺脚,这慕七真是单蠢的可以。 这不日就会传出去,阴大人去娶媳妇,媳妇他哥说要他一箭命中红心!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慕七还义正言辞的要人弓箭伺候。 寡月眉头一挑道:“七哥,你说好了,就这一道?” 慕七眉头一挑道:“谁告诉你就这一道的?这武的过了,还有文的。” 众人心道:有看头! 寡月唇一瘪,接过递来的弓箭。 慕七瞧他竟然举得起那弓箭,不由的擦了擦眼睛,他怎么忘了,这小子有内力! “瞧好了,七哥!本官就一箭……命中。” 那少年一展长弓,正对着远处那靶心。众人真大眼睛瞧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但听见“嗖”的一声,那箭就从弓弦上飞了出去。 众人眼睛都没想眨一下,就瞅着那箭羽直向那靶心的红点上射去…… “哟!中了!”有人大叫一声。 众人瞧着那靶子上毅然亮着一只羽箭。 还真中了! “没想到阴大人的射术如此之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阴大人还是靳大人的时候,曾同今圣参加皇狩,圣上亲口同大臣们说那日的鹿是阴大人一箭射死的!而且,那日还是阴大人第一次拿长弓!” “哎哟!阴大人真是文治武功之才!” 接着听到不绝的鼓掌声。 “阴大人好射术!”赞扬的人和奉承的人都开始喝彩起来。 寡月将长弓递给一旁的紫砂,朝慕七笑道:“七哥,箭中了,那接下来的文试是什么呢?” 少年一身绯衣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在阳光下显得俊美无比。 今日的慕华胥一身暗红,低调华美也不抢了新郎的风头。 慕七勾唇:“箭是命中了……” ——“咦,那是什么?!” 慕七的话被围观人群中一声尖叫声打断了,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寡月见慕七妖冶的眉眼一瞬眯起,末了,他愕然偏头望向慕七望去的方向。 大街上,吹吹奏奏的鼓乐声响起,一队迎亲的队伍迎面走来,而那为首的队伍,白马之上一身绯色喜服,绝美的少年,脸上的冷凌未散,只是那神态比之以往更为从容镇定。 “怎么回事?怎么又来一队迎亲的?”立马有人大叫出声来。 “这是唱哪出啊?”有人挠头道。 “这不是孤将军吗?”又有人指着白马上的红袍男子道。 “是啊,今日孤将军也要娶妻吗?没听说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中,阴寡月眉目一寒,身后随行的萧肃与小易都做戒备状。 连慕华胥妖冶的眉目也一转幽冷。 ------题外话------ 卡在这里,别拿鞭子抽俺,俺的锅盖呢?小安子!乃还我锅盖,我追到燕北也要追到你!   ☆、第五章 嫁娶(2) “哟,全天下的喜事都赶着今天了吗?”慕华胥意味深长一笑,“袁捷,你去问问孤将军这是要唱哪一出?他是娶紫砂呢?还是来娶你啊……” 袁捷恶寒,他主子要他上去问孤苏郁,是想让他去送死么? 即便是他和主子一起上,也不能保证能和孤苏郁打成平手吧?若是主子他一群哥哥一起上,也许能保证把孤苏郁打残…… 瞅着那迎亲队伍渐渐走近,四周围观的人也安静下来。他们都屏住呼吸看着迎面走来的盛装队伍…… “下马了……”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来真是朝隐月阁来的……” 这大婚当日出现两家新郎也是大伙儿头一次见到! 在长安住了几十年,这新郎两个凑到一起来,也是奇了。 孤苏郁从白马上一跃而下,众人都为他冷凌之气所骇,乖乖的让出道来。 韩溪走在前头,身后一排黑衣人跟着,等那几个黑衣人在围观的群众前头一站,孤苏郁才大步向前走去。 寡月抬眼凝着朝他走来的孤苏郁,清澈的凤目变得阴鸷。 萧肃和卫簿挡在寡月身前,反观萧肃已将剑横亘在胸前了。 孤苏郁冷凌的目光落在萧肃身上一瞬,似乎是一瞬之间他就伸手去拔萧肃手中的剑…… 那一眼之快,卫簿只感受到一阵风拂面而过,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瞧见孤苏郁反手剑抵着萧肃的腰,萧肃已站在孤苏郁的身后,剑鞘抵着孤苏郁的后颈。 “果然是你……”那冷凌阴寒的男子启唇道,唇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萧肃,身为剑士你卖命给了这个懦夫?” 萧肃自知孤苏郁指代的是谁。 听到孤苏郁骂自家主子懦夫,卫簿气得不轻,反观自家主子却是一脸镇定,丝毫不为这句话有所波动。想想主子是因为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所以不想同这人生气的,所以要表现出临喜事的大度…… 萧肃将剑鞘抵着孤苏郁更近了些,沉声道:“他是我主子,你这是侮辱我主子。” “萧肃,如今剑在我手,你手上的是剑鞘。”孤苏郁横眉冷声道。 “即便只是剑鞘,也足以让我与你同归于尽。”萧肃咬牙冷声道,阳光之下他额头的汗水已渗出。 “身为剑士,竟然让别人拔下你的剑,废柴!”孤苏郁手中剑一挽,转身割破了萧肃右手手臂,鲜血从萧肃右手手臂上流下。 身旁有人高呼:“流血了。” 孤苏郁将那沾血的剑丢弃在地上,大喜的日子见了血水,也着实是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萧肃没有去拾躺在地上的剑,而是用手边一段红绸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好…… 大喜的日子的确见不得血光…… 只是孤苏郁说的又何错之有?他连自己手中的剑都不能管住,又有何颜面以剑士自居? 倒是卫簿上前去将地上的宝剑拾起,擦干净上头的血水后将宝剑入剑鞘,他想还给萧肃又顿然觉得这剑萧肃这会儿定是不想接下了的,不若由他拿着吧…… 哪知,萧肃从卫簿身边走过,拿过卫簿手中的宝剑。 卫簿讶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失神多久,只瞧见那一身阴寒之气的少年,挑衅的凝望着他家主子,末了,他走到紫砂面前,那骇人的气势,让紫砂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孤苏郁就这么拿过紫砂手中的长弓,也就是先前寡月用过的长弓。 在众人还来不及高呼之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气势,箭指向那远处的靶子,长弓一展,那箭羽就飞射而出! 众人头一偏,就瞧见那只羽箭将先前阴寡月射出的那柄羽箭射了个穿透,远远地就能瞧见先前渣在红心上的那支箭四分五裂,箭羽从高处掉了下来……而孤苏郁射得那柄箭完好不动的扎在靶心。 有不知场合的,拿这场景当成看戏的人高呼一声:“好射术!” 接着四周的人都凝着高呼的那人,那人脸一红低下头去。 的确是好射术,可是这个时候,行这种举动,傻子才看不出这人是来“抢亲闹事”的。 先前阴大人已经将箭射上去了,这孤将军倒好,穿着喜服来将箭给射下来了,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众人心里都道:看这出戏最后要怎么收场了!这孤将军摆明了也要娶华胥楼主的妹妹! “让一让,都让一让。” 这时候从人群左侧又杀出一队人来,众人瞧去,是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子衿公子。 郑子衿瞅着众人瞧他的眼神,不禁道了句:“本公子可不像某些人……恬不知耻的来抢亲挑事,本公子哥哥结婚,本公子不穿红色穿什么?”况且新妇他哥也穿红色,为什么他们不用怪异的眼神瞧慕华胥?瞧他作甚? 孤家的听到那句“恬不知耻”已将刀子似的目光投向郑子衿了,郑子衿觉得背部发麻,默默打开纸扇,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 郑子衿快速走到他“靳哥哥”身后,末了才敢一收纸扇指着孤苏郁道:“姓孤的,你这身行头是嘛意思你?” 孤苏郁长眉抖了抖,有种想将这小子剥光了在街上溜溜的冲动,倒是敢躲在阴寡月身后指着他说话,真心是活得腻烦了。 “迎亲。”少年惜字如金,面容冷峻之中带着旁人看不出的虚弱柔和,他自知这一趟前来,并不为人赞同,甚至他的父亲和阿姊都是极力反对的,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袖手旁观,也许一切的情爱淡了,但是也抹灭不了一段曾经拥有,那记忆鲜活在生命里,不是说遗忘就能遗忘的,即便不是爱,只是一时的性味衍生而出的一种依赖情绪,也抹杀不了…… 他终究是想为曾经做些什么,即便是为她画上一个句点。 “呵,还真是说得出口了!”当事人还没着急,郑子衿已气得“小脸鼓鼓”,“你是迎谁?是紫砂还是小尘子?” 郑子衿的话音刚落就有不怕死的笑出声来。 孤苏郁抖动的长眉顿然拧成一团,他眼都没抬,众人只听到他奇冷无比的声喉:“小子,你若不想被割下舌头煮水,只管继续说。” 郑子衿顿然噤声,纸扇捂着嘴不再多说一句。 孤苏郁这才正眼凝视阴寡月,如今他见阴寡月只道气色比以往好了许多,看着也少了些弱柳扶风的样子,看来,这些日子他过得不错。孤苏郁深凝着阴寡月,正欲启唇,却见阴寡月上前一步,凝着他一字一句道:“孤苏郁,别以为今圣怜惜你,殷叔护着你,我阴寡月便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与顾九大婚的日子,这人一袭喜服吹吹打打前来,无疑是在众人面前掴他的脸! 孤苏郁,他太过分了! 寡月绯袖中拳头紧握,咬牙切齿。 孤苏郁眉眼一动,“阴寡月,我倒是乐意见到你拿我怎么样!” 如此一言,众人似闻到火药的味道,再看他二人都是剑欲拔弩欲张之势态。 末了,旁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是不出手不得解决的了。 果然孤苏郁袖子一卷,韩溪腰下的剑就落入他手中,他凝着阴寡月冷冷的笑,又将那把剑朝寡月抛去,他启唇道:“杀了我,你就可以娶她了。” 众人闻声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候都转眼望向接下那把宝剑的阴寡月。 “剑已接下,我便当你是默认了!”孤苏郁说着已将腰间软剑取出。 什么? 当真要大打出手,死一个,才肯罢休吗? 众人咽下一口唾沫星子,这婚礼可不要成为其中一个的丧礼便好。 寡月压抑不住心中那股愤恨,孤苏郁的提议倒是称他心意!杀便杀,他绝对要看到他孤苏郁倒在他的剑下! 这时苏娘、朱红等人已搀着顾九从内阁出来。 慕七、扶风、子衿等人都望向盖着喜帕的顾九。慕七眉头一皱,示意一旁的紫砂将顾九挡在里头,新娘子这会儿见人总归是不好的! 袁捷抱着一大摞东西,愁眉苦脸的望着自家主子,在慕七身边嘀咕道:“都怨主子,若是不折腾出这些阴大人早将九姑娘娶走了!” 慕七眉头一挑,莫名的来了气,怎地就怪罪到他头上来了?他不过是想刁难寡月,让他知道娶妻不易,一辈子都对九儿好! “这可怎生是好!”一旁卫簿也直跺脚。 顾九被挡在里头不得出来,四周虽吵闹,但她已听到了刀剑相触的声音…… 她迫切的想甩掉喜帕翘首张望,苏娘瞧出了她的意图,上前在她耳边说道:“这喜帕只有老爷能……拿的……” 果然顾九没再动了,安静下来,却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 苏娘无疑是担心的,自家少爷她又不是不知,一个破落身子如何能对抗一个将军,她倒是希望这会儿皇上能来…… 这头朱红、赭石、紫砂等人手心都急出了汗水来,撑着脖子瞧着外头。 “哐——”的一声伴随着一旁围观人的大叫。 “哟!” “完了,阴大人手中的剑被打掉了!” 闻言,阁楼正堂中的新妇身影一颤。 众人朝那头望过去,一身喜服的阴寡月因孤苏郁步步相逼,节节败退。 那人剑锋凌厉,誓要让他皮开肉绽,就此魂断! 阴寡月心跳到嗓子眼中,看着那直指来的剑尖,他有些力不从心的应对着,若是孤苏郁无兵器在手,或许能打个平手,只是孤苏郁的剑法是神剑孤影所授,他此前完全不知孤苏郁的一招一式之走路…… 眼看那剑尖就要直抵寡月的咽喉—— “不要!” “不要!” 两个声音传来,一个是从阁内传来,承载着不安与焦虑,还带着一丝茫然无措,顾九没有瞧见,而是径直的呼出声来,也许是与阴寡月的心心相惜,方才她感受到了寡月的惶恐不安,所以唤出声来…… 还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人群里传来,浑厚之中带着浓重的忧心与紧张。 众人只见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两人,那容颜绝美的少女搀扶着一个中青年男子。 那男子一身褐色衣袍,身姿修长,容貌尚可见俊雅之态。 孤苏郁手一滞,那一剑终究是没有刺下去…… 那阴寒无比的凤目,变得悲痛,也不知是在悲痛什么…… 也许是真的该画上一个句点了,那一段不属于他的岁月,他蛮横无理的占有着一个女子的温柔,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是他年少时生命里的白月光,而月光始终只是月光罢了…… 对,那个知道怜惜他的韩月儿已经死了,她坠崖死了! 孤苏郁的软剑打在阴寡月的身上,他一寸一寸的打,却不曾伤他皮肉,只是那身华美的喜服却出现了裂痕,胸前的绸花化作片羽…… 他似是要将怒气宣泄出来,他一生骄傲自负,从未想过放手!短短数日,却一次又一次的不得不向命运妥协,逼迫着俯首称臣,逼迫着他不去恨那始乱终弃的父亲,逼迫着他不得不放手…… 缘何命运待他如此偏薄!缘何阴寡月能有愿意相随他一生不离不弃的爱人…… “阿弟!——”瞧着阴寡月喜服就要被孤苏郁打烂了,那女子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 这一声让孤苏郁清醒了许多…… 他看似失去了所有,倒头来却收获了亲人…… 多年前的战友还愿意信任他,他的父亲在寡少的言语之中却能处处让他感受到那出如山的父爱,还有他的阿姊,阴寡月的兄长死了,而他的双生阿姊还在…… 未来,似乎还有很长的路,那些关爱他的人都还在,他不再是生活在无边无际黑暗之中的孤苏郁。 昨夜,他的师父说:为师一生都在训练杀手,终究是只能把你当杀手一般养大,为师知道你父亲是恨着我的,或许九泉之下你的母亲也不能原谅我……苏郁,为师就是这么一个极端的人,不懂得如何教导,但是为师想说喜欢便去抢来,不管她是谁的妻子,这一世活着……不就是图个喜欢。只是……为师想你父亲说的也是对的,看着她幸福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那年少时候一时的偏执,或许终究不是爱…… 那软剑从手中滑落。 阳光之中绝美的少年,眉目中的阴寒褪去,他突然大笑几声。 或许,就在昨夜他便想通了,今日他来不是逼迫着予阡做出选择,更不是来了解他与阴寡月的恩恩怨怨…… 他只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将予阡交到这个少年手中。 他是横亘在予阡与阴寡月之间的阻碍,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她恨他,他一直知道,只是他身为一个将军的骄傲不容许一个女子在他面前表现的自我而又要强,那时他认为,她的眼里不能没有他的影子……他抬头望着蓝天,那阳光依旧刺眼。 他们三人之间的过往不可能一笔勾销了,禀德十年他奉晋侯之命想要烧死阴寡月,他想若是那个时候真的一把火焚尽了一切,或许也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恩恩怨怨…… 周子谦说那一场火阴寡月和顾氏女都没有死,果真都没有死,倒头来他造的孽,受到了报应。 他一把火,没欠下人命债,却燃起了一场情债…… 他游离的目望向隐月阁的大门处,从隐月阁的汉篆牌匾,一直往下,直至目光之中出现一抹绯红,他刀削似的薄唇高高扬起。 “顾予阡,我只是想用我的卑鄙、阴暗、狠戾、还有丑陋,衬托他的高风亮节、清风皓月、温儒俊雅……你恨我,怨我过去、今日给你们的刁难,是我阻碍了你们的相亲相爱,如此要你看清了一个人的好,一个人的坏……即便如此,我孤苏郁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改变!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即便是嫁给别人我也不会心疼!” 他拂袖转身,那一瞬那阴寒的背影之中,让人瞧见的不再是一个阴寒孤独的灵魂,他终是强大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过往,只与寂寞有染,与爱情无关。 那楼阁之中,朱色屏风之后,那一身喜服的女子,喜帕之下的唇角一瞬高扬—— 还是一如她初见时候的孤苏郁,骄傲的让人…… 无论是雪夜之中见到的孤傲少年,还是那夜孤府的绝美少年,或者……是宫门之外执韩月儿之手的孤苏郁…… 他只是骄傲自负过了头。 过往,且随着二月的春风流逝在岁月中吧。 原来悲愤与偏执倒头来都成就了一场空梦。 唯一留下的是心头的丝丝悸动,与挥之不去的幸福感受。 顾九见两个身影绕过巨大的屏风。 她似乎是听到了嘈杂的喧嚣声,接着是一阵热浪涌进。 “都别吵,还怕爷背不起自家妹妹?”慕七大笑道,“寡月既然不想换喜服,爷也不想刁难他了,爷这就给他把媳妇背出去!” 群人的起哄声中,顾九已明白了,是慕七要来背着她出去,将她交到阴寡月手中…… 她有些茫然的被苏娘牵着,脑海里盘旋着孤苏郁将才的话…… 隐月阁外,一身喜服的少年凝着孤苏郁远去的方向,那双清澈的目一转忧伤。 果然可恨至极,他来时让他忆起往昔的恩恩怨怨,忆起顾九所受的苦难…… 他走时潇洒恣意,又让他不忍去恨,反倒该死的认为他值得尊敬…… 孤苏郁,他果真是他的克星,这一世不以正眼相看了,那么他们就斗个你死我活,继而看谁儿孙满堂,活得恣意风流,再看谁先入黄泉,结束这一世的恩恩怨怨吧…… 卫簿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他将手中萧肃递来的新绸花给寡月系上,末了,柔声道:“主子,一会儿夫人就要出来了,莫要为了一些人伤感,夫人常说人生百态,每个人都有自己存活于世的姿态……卫簿不懂别的,但懂得自己快乐在乎的人快乐就足够了……” 那少年猛然抬起头来,双目炯炯,蓦然失笑…… 有些道理旁观者比他这个当局者看得清楚…… 卫簿瞅着主子笑了,来了精神,跟着欣慰一笑。 “爷,咱们接九姑娘。公子……公子在天上看着呢!” 卫簿提及南衣,寡月眸光一动,凤目顿时柔和了许多…… “都吹起来,鼓也打起来。”卫箕忙同身后的迎亲队伍吆喝道。 这时郑子衿也命新妇这头的鼓乐吹奏起来。 “子衿公子,您这到底算是哪头的?这女方的鼓乐声要盖过男方的以后才不会被欺负,可是由您主持这个是不是……您终归是男方的人吧……”有好事的也吆喝起来。 郑子衿眉头一挑道:“本公子即是男方这头的,也是女方这头的,况这新妇从隐月阁出阁,就是本公子的事情。” 末了,郑子衿同身后的乐班道:“没吃饭吗?声音再大一点,盖过去,盖过去!” 两方都卯着劲儿吹奏着,这时候,鼓乐声中,慕七背着新妇从隐月阁的屏风处朝隐月阁外走。 六皇子扶风站在一旁,之后跟着的是毓秀阁的小绣娘们…… 紫砂忙上前同姑爷那头的萧大哥交涉。 “夫人这头慕七爷,和六爷,再就是我跟着去,苏娘赭石他们算是姑爷的人,等会儿跟在轿子后走,萧大哥你看如何?” 萧肃点点头,在紫砂耳边轻声道:“快去准备吧。” 慕七是七平八稳的将顾九给背出隐月阁。 等走下台阶,他额头已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被慕七背着一晃一晃的,顾九不禁于慕七耳边问道:“累吗?七哥……” 慕七心一震,摇摇头,笑道:“不累。” 寡月已被袁捷领着站在了花轿前,远远的站着,寡月只觉得红毯铺成的路,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的新娘就在红毯的那头…… 他与顾九这一路走得艰辛无比,每当回首前尘,觉得不真实,却又那么刻骨…… 慕七突然觉得这红毯是不是太长了些儿?他如何还没有瞧见那花轿……只觉得耳边的鼓乐声嘈杂而刺耳…… 这时候竟然有人给前头的红毯上放了几个红绸包裹了木桩子,还有火盆…… 慕七脸一黑,如何?这是要整他这个新妇哥哥? 袁捷去问了才知这是郑子衿想出来的馊主意! 过五关斩六将下来,慕七额已是满头大汗,眼看着离花轿还有五六米,他已有些力不从心了。 脚下替顿背上的新妇心一颤,不禁柔柔地道:“七哥,放我下来吧……” 累出一身黑汗的慕七摇摇头,方才那火盆的烟灰迷了他的眼,他有些看不清路,才顿下步子猛睁了几下眼而已…… “……”顾九不置可否,更加不敢乱动了,任由着他背着,只希望快点到花轿前。 慕七咬牙快步向前,不过几米的路罢了,当他真那么没用吗?不过郑子衿那小子,他确实是要考虑给他松松皮了! “新妇临轿!——” 伴随着卫簿一声高呼,慕七已将顾九送至寡月面前。 仓皇失措间,顾九察觉到一双温润的手握住她的,那么紧,那么紧…… 红纱之下她隐约瞧见他此刻的神情。激动都写在眉梢,喜悦都印在唇角…… 她迫切的想在他怀中大哭,或者大笑…… 她迫切的想告诉他:寡月,前仇报了,沉冤昭雪了,天下安定了,我们过自己的,再也不要在乎那些无关痛痒的人了…… 她瞧见慕七似是叹了一口气,而后才装着慎重的口气同她道:“九儿,嫁为阴家妇后,谨记早日为阴家开枝散叶,相夫教子。” 顾九一愣,同慕七行了揖礼,柔声道:“小妹谨记七哥教诲。” 慕七又凝着寡月道:“我将九儿交给你了。” 寡月愣了一瞬,红了脸,郑重的点头。 他二人对视了一瞬,末了慕七笑了笑,拍了拍寡月的肩膀,“走,带爷去安陵王府喝酒。” 接着就听到卫簿一声高呼:“新妇上轿。” 二月,不知是白马寺前的几株桃树绽了花朵,此刻春风一吹就纷纷扬扬的飘了过来,那风掀起新妇的喜帕一角,露出那朱红的唇,这一瞬,那娇艳的美,如诗如画一般的深深的烙在了阴寡月的心中…… “起轿!”送喜的嬷嬷笑着喊道,这时候迎亲的队伍已缓缓动了起来。 寡月上了他的枣红马。 他终于可以带她回家了…… 迎亲的队伍从隐月阁经牡丹台至雍宫门前,寡月牵着顾九从花轿中走下。 有女官和太监走出,寡月随着那女官和太监走至宫门前跪下,深叩一首。 这时候又见有太监朝他二人走来,宣了圣旨,说新人礼毕回府,圣上一会儿便到。 寡月讶了一下,有些疑惑,却未多想,扶着顾九起身。· 果然等寡月牵着顾九进安陵王府后不久,就听到宫人的传唤:“圣上驾到——” 欢呼的众人立马便的严肃,随着新人上前去给圣上见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明黄衣袍的男子淡淡地说道。 此刻寡月不禁抬眼望向卿夜阑,见他脸色似是蒙了一层白灰,不由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想开口问什么,但也意识到不合时宜。 他垂首,心想是不是自己多虑了,表兄怎能如他这般脆弱,也许是春日寒意依旧深重,夜里表兄着了凉。 显然不想让众人察觉什么,卿夜阑笑了笑,他上前同寡月说了几句喜庆的话,又执着寡月与顾九的手,走进正堂。 之后是拜堂礼。 圣上坐在高位,略次的位置上坐着殷离人,正堂的“囍”字桌案上摆放着寡月父母的灵牌。 顾九手中被喜婆塞入一段红绸,和那年一样,却不是那时的心情…… 那修长温润的手又紧紧地握住她的,那样的温暖…… “一拜圣上高堂长辈。” “二拜天地山河。” “夫妻对拜——” “礼毕,送入洞房——” “……” 顾九正被送喜嬷嬷和几个女官搀进了洞房。 而正堂外响起了热闹的吆喝声。 “不要啊,我们要看新嫁娘啊!”几个熟知的翰林官员笑道。 连着慕七、子衿几个也吆喝起来。 寡月额头上已在冒汗,有些小紧张,不由的冷声道:“都不准闹。” 郑子衿不禁唇一瘪道:“靳哥哥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 寡月恶汗,狠狠地凝了一眼郑子衿。 倒是卫箕凑上前去,笑道:“子衿公子又不是没见过我家夫人,夫人也折腾了一天了,要好好休息了,子衿公子这边请,尝尝咱们安陵王府的手艺。” 见闹腾的声音小了些儿,寡月缓缓吁了一口气。 寡月赶紧趁着现在上前护着他家宝贝九儿进房。 什么慕七,什么郑子衿,还有些朝中与他熟识的大人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好哥哥,有种别出来,出来子衿第一个灌醉你!”郑子衿冲着新房大门大吼了两声,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慕七白了他一计,道:“又不是你大婚,你乐呵个什么劲儿?” “我高兴,我乐意,本公子退婚了!你说我该不该高兴!”郑子衿声音抬得更高了些,这时候一旁几个官员都朝他望了过来。 郑子衿摸了摸鼻子,噤了声。他忍不住高兴罢了,靳家的亲自来退婚,他能不高兴吗?可是普天同庆的大事,他就想让全大雍的人都知道。 新房里头是入房的礼节。 新妇和新郎依旧牵着红绸花坐在床榻前。 送喜嬷嬷端着手中的一盘花生,让顾九抓了一大把,还问道:“生不生?” “生……”顾九羞赧的答道,本喜帕遮住面,她还想低下头去。 “……” 寡月陪顾九坐了一会儿,这时候得送喜嬷嬷的吩咐他得离开新房出去陪客了,最重要的是皇上还在外面,不得多留。 心里有些念念不舍,他缓缓地松开顾九的手道:“我去去就来。” 顾九缓缓点头,柔声道:“去吧。” 寡月将出去便同重返狼窝似的,被慕七、子衿等人架了出去! 新郎官出来了,这时候各府的女眷都去拜见新妇,年纪小未出阁的还要给新妇敬茶,因着顾九女方无姊妹,所以卿夜阑做主让这些官员带上女眷到安陵王府热闹热闹,当然夜阑也有他的计较,他给了顾九结识女眷的机会…… 女眷们给顾九说了体己的话,在床榻前的桌案上放下手中的茶。 “妹妹……” 顾九顿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喜帕还未摘下,屋内光线不足外头,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那人意识到顾九的疑惑,深吸一口气,改口道:“小公子……” 这一瞬,激起顾九心中的异样,经年记忆入脑,缓缓地她唤了一声:“水心姐姐……” 那妇人忽地泪湿衣衫,柔声道:“能见你幸福,姐姐高兴……”她边说边抹泪道,“将军也来了……” 她说的将军自然是洛浮生…… 顾九讶了一下,沉默了。 杨水心放下手中的茶,在顾九身前蹲下柔声道:“妹妹,我好羡慕你……” 顾九唇勾了勾,只是喜帕遮住,杨水心估计也没有看到她此刻的神情。 “姐姐说笑了,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杨水心摇头,笑道:“也许是我明白的太迟了……一个心不在我这里的男子,要了何用……” 顿了一下,杨水心又道:“罢了,大喜的日子不谈这些了,我给你带了好多我做的东西,你若喜欢留着自己用,若是有些不喜欢的,可以赏给下人的。” “谢谢姐姐。”顾九笑道。 这时候又有闺秀上前来给她奉茶,顾九知晓都是看着圣上的面子,罢了,做做样子。 新房外头院子里更是如火如荼…… “哥哥,子衿也不管了,今日这酒若是喝不痛快,哥哥就不能进洞房!七爷你说是不是?”郑子衿吆喝的同时,不忘记拉慕七下水。 慕七心道:圣上在这里郑子衿都敢这样,也是个胆子肥的,但依旧点点头道:“有道理。” “就是嘛,今天要灌醉新郎官是众望所归!相信圣上也是这么想的!” 寡月白了一眼慕七。 慕七接收到寡月的白眼,末了又道:“但爷觉得……还是不想爷妹夫喝得烂醉了去伺候爷妹妹……” 众人一听,噤了声,末了干笑了笑。 郑子衿却是不乐意了,放下筷子道:“怎么是我哥哥伺候女人?若是醉倒了,嫂子伺候我哥哥理所应当啊!” 慕七一酒瓶子敲在郑子衿脑袋上:“榆木脑袋一个!爷是说阴寡月他醉了就不能洞房了!” 最后还是圣上出来圆场,卿夜阑笑道:“这酒得喝,也确实不得喝多了。” 卿夜阑一说,众卿家都道:“圣上圣明!” 寡月感激的望了一眼夜阑,夜阑朝他浅淡一笑,面色却更难看了些儿。 寡月果然被这伙狼崽子们灌醉了,连圣上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不过好在喝完酒时候才黄昏,卫箕赶紧去厨房熬了醒酒汤,端来给寡月灌下后,寡月睡了约莫一个半时辰,才醒。 床榻上的红衣少年睁开眼,望了一眼四周陈设,见是自己的书房,心不由一跳,他迫切起身,却发现头猛地一痛。 现在什么时辰了?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卫箕又端着一碗新熬的醒酒茶来。 “爷,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寡月急切的问道。 卫箕自是知道主子想说什么,忙道:“爷您别担心,宾客们才将走了些儿,这日头也刚落下,夫人那里无事的……” 寡月这才好受了些儿,接过卫箕递来的醒酒茶一口饮尽。 “爷,你,你要去……”卫箕见寡月起来忙去扶。 寡月脸一红,他还能去哪,去新房…… 卫箕似恍然大悟一般,这会儿他想起一事来,忙空出一手往自己怀中探。他摸出一白瓷盒子递与寡月。 寡月一愣接过那盒子,未细瞧,只问道:“什么东西?” 卫箕只道是宫里的嬷嬷在临走时候给的,说是什么起润泽作用的。卫箕想是给夫人润皮肤的吧…… 寡月一听,俊脸顿时爆红无比,只觉得手中拿着一块烙铁一般。 末了,索性往怀中一塞,似风似的出了书房。 外头,冷风将他一吹到底是好受了些儿。 “主子,走反了!”卫箕跟上去,心道主子莫非是酒还没有醒?这刻如何是好?希望不要出什么差池。 寡月又红着脸低着头转身,跟着卫箕朝新房走。 新房中,坐在榻上的顾九听到门外的动静,心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主子慢些。”是卫箕的声音。 顾九明白,卫箕不会无缘无故提醒寡月慢些,想来其实是想告知她寡月喝多了酒吧…… 还没多想,便听到一声关门声,接着房间里头安静了…… 等了许久,顾九觉得手心满满的汗水,她察觉到阴寡月注视她的目光…… 阴寡月已怔怔地凝着顾九出神,似乎是眼前闪过许多的场面,从初见,到相知…… 从十六岁那年那一夜他揭开喜帕时那一瞬的惊艳,还有那年中秋他一曲罢她低头一笑时的餍足……再至烟雨江南她如影相随的陪伴,直至后来那夜他心如死灰之时,她愕然闯入他的世界,要与他私奔时候的毅然决然,还有那时候他的冷漠无情,再至后来的冰释前嫌,相濡以沫…… 人生早已说不清是得意多还是失意多了,而他只知道这一刻的幸福来得太不容易了。 若是梦,就不要醒来了。 “……”显然沉不住气的那个是顾九,被这样注视着,真心是束手无措。 许久之后,她才看到一杆喜秤将她的喜帕挑起,那一瞬,她对上他的如画眉眼。 “娘子,真美……” ------题外话------ 有些内容因网站尺度限制,可能只能发布删减版。但是二卿尽力接尺度线,至于雷池越不越交给尺度君平叛……   ☆、第六章 春怀(1) “娘子,真美……” 只此一句激起她无限思绪,曾经、过往、如澜入脑。 初见时候的对话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她笑如春花,回以一句:“夫君更美。” 见伊人笑得粉腮桃红,羞赧之色一直延伸至雪白的脖颈,那少年眸中顿起异样。 仓皇之中,他别开脸,似是环视一眼四周,莫名的觉得屋内太过燥热了些儿。 顾九瞅着他极不自在的样子,想开口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了或者别的…… 寡月适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凝着顾九他羞赧道:“娘子……我们喝交杯酒……” 龙凤双烛燃起的地方,一身绯衣的少年一手执起酒壶,一手拿起杯盏,他神情从容自然,脸颊微醺,依旧薄醉…… 末了,那绯衣少年手中握着两杯酒,缓缓地走至顾九身前。 恍惚间,顾九已忆起初来乍到的那时同他饮下交杯酒的情景,那一双亘古清澈的双眸,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时候的交杯酒是他骗她喝下的,没有想到如今却心甘情愿的饮下。 想起那时的事情,顾九仍有淡淡地恼意,于是乎她接过酒杯后便将少年的手一挽,同他道:“不准剩一滴。” 少年讶了一瞬,勾唇一笑,听顾九的一饮而尽。 酒杯被少年扔在了床下,他是有些薄醉了,不然他不会这么粗鲁,他想将房间里头的龙凤双烛弄灭,却又不想错过此刻他的新娘脸上的任何表情,他想牢牢地记住今天,记住今夜的九儿…… 床榻上的红色纱绸被放下,交杯酒后他二人抵膝而坐一小会儿。 许久,寡月摇晃着伸手将顾九头上的珠花凤冠取下,而后将顾九靠在她的肩膀上,还给她轻轻揉捏起来。 他话语里带着薄醉的气息,“九儿……你累了吗?” 似问非问,柔和的语气,迷离的眉目,在这一室绯色之中,显得格外温雅。 顾九柔柔地点头,任凭他折腾,末了,那人低头一瞥顾九餍足的神情,脸,又是一红。 少年的心跳得似拨浪鼓一般,反观顾九安详的倚靠着少年,神情淡淡,老神在在的样子…… 顾九自知新人的交杯酒中喜婆子们加了东西,那东西不言而喻了,是给新人助兴用的…… 她便是想着,不要轻举妄动,若是动了,只怕自个儿化身洪水猛兽,到时候是自个都招架不住自个了。 她虽如此想着,偏头又想,多大点酒水,也不至于让她神智全无吧? 半晌,她抬眼凝视了会儿寡月,轻轻地抓住他的手臂,又松开,而后从他怀抱中出来,起身柔声道:“我去弄点茶水,渴了,你要不?” 可她方起身,那人就一把勾住她的腰肢,紧紧地抱住她。 “我去……” 顾九感受到他气息不稳,隐隐还有喘息的声音。 那人竟是将她的大红绣着牡丹的绣鞋脱掉,将她横放至婚床上才肯离开。 顾九听到那头“哗哗”的倒水声。 她从床榻上坐起,看着红纱帘子外头,他端着瓷杯缓缓走来…… 那人在她榻前坐下,顾九缓缓地伸手要去接,哪知那人竟是勾唇一笑后,一口水灌进嘴里。 “……”顾九一脸诧异,似是将将想开口教训他一句,哪知那人温柔的栖身,将她压在身下,唇,就覆了上来…… “……” 干涸的唇齿确有了茶的滋润,顾九不置可否,只道是他一个好好的少年郎,在哪里学得这“习性”?反观他认得的人,也没瞧见哪个能教他这个啊…… 寡月将水渡给顾九,还缠吻了好一阵子后,才绯红着脸离开顾九的唇,眉眼迷离,带着薄薄的醉意,柔声道:“方才……喝多了酒……”想起那些人轮番给他灌着酒的样子,寡月觉得莫名头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喝醉的,又是什么时候被人扶着到书房的。 顾九自知他是喝多了的,不过她看着倒是觉得还好,他酒品好没有吐没有发酒疯,连醉酒都这么温儒。 “没事的……”他们已是众人眼中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她又如何会怪罪他呢?况且今日他们本该亲密…… 顾九这一声柔软地敲打在少年的心头,他猛地抬眼,见顾九满面霞红,美不胜收…… 他的心狂跳着,只觉得顾九身上华美的喜服,尤其……碍眼。 他有些躁动了,想伸手去剥下那层绯色的锦缎。 “九儿……安置吧?”他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下,柔柔道,“喜服难脱,为夫帮你……” 他正说着,手已颤颤地接近顾九的衣领。 顾九脸顿红,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等着他的手朝她伸过来…… 他还是同以往一样温柔,不疾不徐,只是顾九即便是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的急切,他胸前起伏着,甚至鼻唇的热气也呼在她的耳廓上…… 那一身华丽的喜服被他缓缓剥落,他的手正探向她的中衣的时候,顾九颤了一下,低头道:“容我自己来吧……” 少年一震,默然的收回手,末了,他们各自褪衣,芙蓉帐中,各自面颊飞霞,春怀缱绻,心头旖旎。 顾九抬眼正瞧见寡月灼灼地凝视着她,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在他的视野之中无处遁形,她蓦然止住了手,不再去解亵衣的系带,僵硬的坐在床头,小脸憋得通红,不言不语,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那少年一反温润之态,目光灼灼,他只当这里是庙堂之上,在顾九微愣的空当,他修长的手已伸出,指尖挑开顾九左腰的系带,那手指极其灵巧,就同当年他在她的指导下编着彩绳时候的灵活…… 白玉琼脂展现在四周微凉的空气里,等顾九抬眼的时候,已瞧见他袒露开来的胸壁,那胸壁之上昔年的箭孔伤愕然于目。 顾九静默地低下头去,似乎此刻是她在害怕,真到了这个时候她竟是有些不敢直视他了…… 她正局促的时候,那少年已压了下来, 那少年捉住她的手,与她双双倒在鸳鸯锦绣绯被之中…… 他灼热的吻如疾风骤雨而下,啃咬着似要将她揉入骨髓之中。 蓦然间,他想起卫箕交给他的那物,方才他将顾九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就将那物放在了枕头底下,如今他想起,边吻着,边伸手到枕头下去摸那白瓷盒子…… 他满头大汗,终于摸到了那冰凉的白瓷圆盒所在,他一个激灵,双目如火,对,他已然感觉有人在他身体里燃了一簇篝火,就要将他烧成灰烬了…… “九儿,别怕……一切有我,你只消抱紧我……”他柔声道,一手已将那盒子打开了…… · 芙蓉帐内春怀缱绻,鸳鸯绣锦被之上旖旎无边…… 墨发飞扬的男子,凝着女子紧皱的眉头,心痛不已,灼热的凤目凝视着她,将她眼角的泪水一一吻走。 窗前桌案上的红烛爆出一声“啪”的火花,似乎昭示着某种情感在一室旖旎中燃到了极致绚烂。 · “九儿咱们是夫妻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了,你喜不喜欢?”少年躺在床榻上凝视着头顶牡丹花帐。 那女子柔柔地点头,双目迷离,“嗯,喜欢……我喜欢……”她自是喜欢的,她喜欢他的一切,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 “累不累?”少年抚着顾九额际的湿发柔声问道,他笑得宠溺,眼底心底满是柔情蜜意。 顾九摇摇头又点点头,弄得寡月苦笑不得。 末了,男子低声在女子耳畔说道:“若是不累,就……” 话音还未落,少年颀长的身影又压了下来。 “九儿……你让为夫心都酥了……” 怎么可以这么美好,他爱不释手,他想沉醉不醒,只怕这是梦,一醒了,梦就碎了…… 次日,一直到日上三竿,那两人都躺在床榻上。顾九是真的累得不行昏睡着,而寡月却是一直静静地凝视着深睡的顾九,唇角带着缠绵的笑意。他凝着顾九露在外头的手臂,雪臂上昨夜那朱砂已不见了,标示着她已是他的女人的事实。初尝极乐,他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果然是精力充沛的,怎么办?一看到她他就想做邪恶的事…… 他温润的手抚上顾九的小腹,真希望昨夜一夜的卖力,这里能给他带来喜讯…… 他与顾九相识三年了,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也该有结果了。 他缓缓起身,头还有些痛,想起昨夜的癫狂,他双颊一红,羞赧无比的笑了。 奇怪,他已是男人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情绪?他不置可否开始慢慢穿衣,他不想吵醒身旁的小娇娘,所以他的动作极轻,等穿好中衣,他去柜子里头取来一件素白的袍子,缓缓的穿在身上。 “吱呀”一声大门被他拉开,阳光有些刺眼,他适应了一会儿,偏头垂眸就瞧见站在墙边的卫箕和小易。 “卫箕?小易?”白衣男子皱眉问道。 卫箕和小易回过神来。 “啊!爷,您醒了?”卫箕挠头道。 小易也回神了,“爷,夫人?……” “嗯,让她多睡会儿……”寡月低头说道,朝外头走去。 小易和卫箕脸顿时一红,昨夜主子是有多威猛?夫人到现在都没有起来…… “爷,您到正堂用早膳还是?” 寡月点点头,又问小易:“昨日今日宫里可有什么事?” 小易挠挠头,想了想道:“昨日圣上走的时候说要爷担任丞相一职。” 寡月步下一顿,似是自言自语道:“谢相……真的走了?” 小易和卫箕相视一望,有些不解主子意思。 寡月顿了下,又边走边问道:“太子和晋侯可有下落?” 小易眸光一闪,自是有些消息的,只是这几日主子大婚,他暂时压下了,没告知主子,他道:“高邺将军率一万人马一直追到了巴蜀,可是一到了蜀地便失了下落,高将军来信是怀疑废太子和晋侯扮成普通人,混迹入了蜀地。” 寡月皱眉,心道太子之势力绝对不容小觑,如今夜帝慕后在行宫之中,还有慕国公府、慕长安那方一直受到监视,太子孤立无援,却不见得太子在外无势力,唯恐其…… “昨夜慕七子衿他们走时有无留话我?” 卫箕想了想道:“慕公子走时倒是留了话,说什么要爷好生照拂他的几个哥哥?” 寡月身形一颤,慕七怎么突然间这么说?莫不是他以为他要成大雍丞相了? 寡月同卫箕道:“将热水备着,夫人怕是要起来了,对了,昨日你要你同苏娘说的话可带到了?” 卫箕笑道:“爷的吩咐哪里敢忘,苏娘说了她绣活也做不得了,倒是入府帮衬夫人安逸,这偌大的府宅里都是些男丁也不好照顾夫人,爷让她入府,她欢喜的不得了呢,她这也图个老来安逸,便能来伺候夫人也是福气……” 寡月笑了笑道:“府中内务事都教你了,安置好些了,便要她伺候好九儿。” “是,是。” 寡月用了膳,写了封信同小易道:“将这个带给靳公爷,再挑几份好礼品去。” 寡月自是不能带着顾九去看靳公的,这样不合礼数,只是靳公那头好歹还占着南衣祖父的位置,他要替南衣尽孝,只能这种方式了。 寡月正想着却见一身桃红里裙,粉紫褙衣的顾九急急忙忙地从外头走来。 寡月愣了一下,没有料到顾九这么快就起身了,在瞧见她的小脸的时候他脸上又扬起宠溺的笑。 他忙着上前去扶她,将要问她休息好了没有,却听见她怒极朝他说道:“都怨你!” 寡月一头雾水…… “起来晚了啊!”顾九急得直跺脚。 寡月这才瞧见顾九手中端着一个案盘,案盘上头是两个杯盏。 寡月不懂这些,但顾九知道啊,昨夜那送喜嬷嬷千叮咛万嘱咐了的,倒是经了昨夜一番折腾,她忘记道九霄云外去了…… “九儿,你别气了别气了,都是我不好,今日晚上我节制一些好不……” 寡月这么一说,站在门外头的卫箕与小易他们脸一震红一震白…… 节制? “咳咳咳……”顾九被寡月的话呛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才一夜,就像是变了性似的! 顾九一咳,那人又心疼了,忙给她拍背。 末了,顾九耐着性子不去同他计较什么,上前去将茶盏奉在阴氏双亲灵牌前,又燃了三炷香。 寡月沉着脸跟着将三炷香奉上,转头他沉声同顾九道:“九儿,你认为我欺师灭祖也好,或者不近人情也罢,我要告诉你……他们是我父母却不是我最亲的人,他们走的早,没能留在我的记忆里,我这一世最亲近的人是九儿你……而后是夜阑、殷叔、卫簿卫箕、小易、萧大哥他们……” 顾九呆愣了一瞬,末了手指落在寡月的唇上,“别说了……” 寡月瞧她比之昨日更为红润,那樱桃檀口在启唇之间就能荡起他的心神,好想一亲芳泽…… 顾九瞅着他失神的模样,心中讶然,已能猜测到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她一手重重的掐了一下他的脸颊,冷声道:“真是一夜唤醒精虫?成日你脑子里都想着那淫事了?” 寡月俊脸顿时爆红,一时间猛地捂嘴咳嗽起来,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像方才顾九那样被话呛着了! 反正他已无地自容了,这会儿还被顾九将那事拿出来说,他头一偏都不敢正眼瞧顾九一眼了。 “咳咳咳……” 察觉到他咳嗽的时间有些长,顾九莫名地担心起来,伸手去碰他,“你怎么了?” 那雪衣男子却是一个劲儿的猛咳着,想要将心肝脾肺肾都给咳出来。 顾九慌了神,忙唤了声:“小易!” 小易早就听到主子的咳嗽声了,只是没两主子的吩咐他不敢贸然进殿。 “夫人……”小易边在怀中摸药瓶边担忧地唤了声。 末了,那人总算是好了些儿,却依旧不敢正眼瞧顾九。 顾九心里起了丝丝恼意,她直起身子,同一旁的小易道:“给你家主子熬碗十全大补汤去。” 寡月一个激灵抬起头凝着顾九,末了又猛地咳起来。 小易是束手无措,这头主子咳,那头夫人又有吩咐,怎么办?他是两头没辙啊! “还不去吗?”顾九皱眉道。 “咳咳咳……” “那还是我去。”顾九一提衣裙朝外头走,这时候,身后主仆二人都赶了过来。 “这事夫人怎么能动手呢?” “九儿,我喝我喝,你要我喝什么我都喝。” 白衣胜雪的男子跟在女子身后,他面颊绯红,清澈的凤眼因方才的咳嗽变得微红,他不是正想着昨夜几番耕耘,也许她腹中已有了她的骨血,他怎能容许她不顾自己的身子…… “九儿,我带你去亭子里头坐着,要卫箕和宁远拿了笔墨纸砚来,我给你画画像如何?”寡月灵光一闪道。 顾九狐疑的皱眉,寡月已不容她多说,上前去牵着她的手往园中亭内走去。 这里是安陵王府的湄园,寡月命人在这里种了许多花卉,这里有一水池,池上有亭,风景甚好,寡月曾言夏日在此摆上竹榻乘凉,是最好不过的。 他们将至,卫箕和宁远就跟了过来,二人手中都拿着东西。 寡月果然是来给她花画像的,怕顾九坐着无聊,还命卫箕给她拿了好多东西来顽。 什么绣布,团扇,还有胭脂水粉…… 便是由她乱顽,他却在那石桌上,满面带笑的给她画…… 顾九心知他只有这三日的休息时间,这样陪着他也不是不感动的。 许久之后,顾九估摸着应该好了吧…… “寡月画好了没?”顾九神情慵懒地问道。 寡月专心画作,一时间都忘了回答顾九,末了,顾九起身一拢衣裙就要朝他走去。 那人似是在顾九接近他快两米的时候回过神来。 仓皇间他猛地将画作拿在手中,支吾道:“九儿……容我上了色再给你看。” 顾九眉一挑,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勾唇笑了笑,“无妨,你先上色吧。” “等上好了,我再看也不迟……”顾九说道,伸手去揉有些发酸的脖颈。 寡月将手中的画交与身后的宁远吩咐了几句后,宁远将画拿到书房,一个小厮上前来收拾书案。 寡月扶着顾九,柔声道:“我送你回房吧。” 顾九点点头,只觉得他们称了夫妻之后,这人对他殷勤了许多。 顾九觉得有些怪异,心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觉得寡月照顾她太小心了些儿,就同在照顾……孕妇。 想到这里顾九猛然望向寡月,心道:莫不是他真的以为只要一夜就能让她怀上? 顾九有些哭笑不得,若是这样她也无话可说了。 可是有些话她还是想同寡月说清楚的。 等回了房,顾九掩上们,给寡月斟了茶后,拢着臂帛坐下,才同寡月道:“你莫不是想要子嗣了?” 顾九说的直白,倒是把寡月唬了一小下。 身为男子,谁不想要自己的子嗣,若是能有一个他和顾九的孩子…… 他扬起唇,傻傻的笑,一时间忘了回答。末了,回过神来,才开始揣摩顾九的意味,他心中有些慌,他一直只顾自己欣喜,却忘记了顾九的感受,他有些紧张,茶也不想去碰,径直的去抓顾九的手,“九儿,若是你现在不想要,那……那日后再要吧……” 他纤长的睫羽在眼帘处打下一片阴影,心里有些难过,他只是私心想要一个和顾九的孩子,他做不到给顾九送上避子汤,却也不舍得顾九忍受生产的痛苦,他心里矛盾而复杂,看来的今后的日子,节制是必要的了…… “九儿……昨日你也许没有瞧见,林家叔子一家来了,平安村的李婶也来了,他们跟着殷叔来的,他们带了好多农货……”寡月柔声说道。 顾九抬眼凝着寡月,以为他是在转移话题,不禁皱起眉来。 “九儿,在我儿时的时候就听村里讲有一个婶子,生了五六个孩子,后来实在是受够了生产之苦,便找了村里的稳婆来同那婆子说再也不要受生产之苦了,问那婆子有什么方法,那稳婆也算个巫医,给她弄了一碗汤药,汤药里头放了两个田螺说是,田螺能将两巢堵上,我那时不懂,只知道那妇人没半年就死了……”寡月凝着顾九神色哀伤,“我现在想,只道她那丈夫是个放浪纵情的,若是真怜惜发妻,还让她受生产之苦?你也知道农家里的妇人哪里喝得起什么‘避子汤’?于是也便苦了那妇人……九儿,我不会让你受苦,一丝也不让你受,你若不想,咱缓个几年……” 顾九听得目瞪口呆的同时,心中不是滋味,没有想到寡月能想到这层上,生子也确实是她担心的,但是为了寡月她不会害怕的…… 他能体谅她,她心里感动。 末了,她帕子抵唇,低头道:“早些,晚些都是要怀的,不若趁年轻多生几个……” 说完,她不自觉的红了脸。 她这一说,可把寡月乐呵到了,当即离了位置,跑到顾九面前将她搂在怀里,只道:“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会让诸葛荨日日来给你把脉,到了孩子要出生的时候,我找夜阑将宫里的女官御医都来!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你也不许有事……” 顾九瞅着他的样子,摇头笑道:“瞧你,还没个影子的事,现今就激动起来了,担心这担心那的……” 寡月羞赧低头,心底还是对自己有信心的。只要九儿要他和他的孩子就足够了。 · 在寡月与顾九大婚的时候璃王要大婚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郑子衿还记得前日,他和慕七合伙准备将寡月灌醉的时候,宁王推着璃王前来祝贺,这一下子皇亲国戚都到了,一阵一阵的祝贺拜谒。 璃王说过要来喝阴寡月的喜酒,他没有食言,带着一车的厚礼,在宁王的陪同下来了。 酒正浓时,阴寡月被他们几个熟知的一阵车轮灌醉术下来,已是人事不知了。 浅笑之中,少饮的圣上突然对身后的宫人道:“既璃王在此不若将圣旨宣了吧,趁着喜庆,喜上加喜。” 卿泓讶了一瞬,放下手中的杯盏,朝圣上拱手。 那时的郑子衿瞧着慕七老神在在的样子,他们两个都似乎是在想不过是圣上要封璃王为丞相的诏书吧…… 哪里知晓……那诏书本是谢国公次女与璃王卿泓的大婚诏书。 短暂的惊讶之后,无数的官员上前来祝贺。 “恭喜恭喜,恭喜璃王将娶如花美眷。” “璃王爷与谢家女郎才女貌,臣等祝福啊!” “真真是双喜!” “……” 也许旁人没有看到,他郑子衿看到了,璃王还有他身旁慕七脸上陡变的神情,似乎是许久都不见璃王接下那圣旨。 旁人催促了一下,这时候璃王身后的桓青衣上前去接下了那圣旨,递给璃王…… 明明是前日的事,前日的慕七哥哥还在他身边陪他畅饮,今日如何成了这般? 郑子衿紫色的衣袖一拂,一桌的珠宝俱砸在了地上…… · 昨日,二月十五 白日里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春香苑的厢房内,那一身绯衣的男子就坐窗台前,他游离的目凝视着窗前飞花,乱红纷扰,凌乱了思绪。 昨日,桓青衣将圣旨奉上之时,他以为他会拒绝的,却没有想到,那男子一眼茫然,他就坐在轮椅上,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那圣上宣了旨就离去了,于是他也转身只同卫簿卫箕说了些什么,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心痛,就同藤蔓一般在心里蔓延,直至鞭策到心中的角落里,留下深深的痛意。 卿泓,你心里明明已有了决定吧,那为何还要答应我二月十五的约定? 绝美的男子抬眼望向那纷飞的桃花花瓣,他缓缓抬起一手,一瓣飞花落入掌心…… 明明高朋满布天下,亲友俱在,他却比上一世还要孤独…… 如他慕华胥,明明该没心没肺的活着,为何要一脚踏进红尘,从此沉沦不复? 为什么? 为什么要变得卑微? 只因那一日,百尺高台,一眸暖意? 他听到敲门的声音,浅浅地他回了一句:“进来。” 一身褐色衣袍的袁捷进来。 “怎么说?”他淡淡地问道。 袁捷凝视一眼慕华胥,低头道:“王爷那头说定会赴约。” 慕七点点头,末了,过而立许久才从座椅上站起,朝外头走去。 春香苑里如今议论的最多的便是璃王将娶谢家女,阴大人将成今朝丞相…… 背后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慕七莫名的竟是红了眼。昨日九儿大婚,今日卿泓订婚…… 昨日他还在恣意大笑,把酒言欢,今日却是顾影自怜,戚戚不甚凄凄…… 袁捷知晓,慕七便是要去驿馆见六皇子扶风,明日扶风皇子就要回西凉了。 从驿馆里出来已是黄昏时候,来时还是艳阳高照,出来时已是黄昏暮雨。 雨水从屋檐滑落,那绯衣人妖冶一笑,道:“六哥,天要留我。” 扶风笑道:“那便留一夜,我煮茶陪你说话。” 慕七美目盼兮,巧笑嫣然道:“不了,今夜有要事,等到西凉来日方长再陪兄长。” 扶风微讶,却是笑了笑,亲自奉上一把油纸伞。 那纸伞褐黄涂着柏油,拿在手上有些重量,慕七一展开来,只见伞面上绘着妖冶的牡丹花,他不置可否的朝扶风一笑。 浅浅低头,柔声道:“六哥,我走了。” 那人消失在二月的烟雨里,绯衣纸伞,构成天地间绝美的画卷。 亥时,通往牡丹台的灯火阑珊,虚虚实实,照不清人影幢幢。 那绯衣美人撑着伞站在牡丹台下,似乎是等了几个时辰了,却不见有人朝这处走来。 那美人唇角高扬,今日是谢氏至璃王府订婚之日,那人说要来,也许只是想他安心罢了,或许是不会来了…… 正当那美人一声长叹之时,愕然听闻一阵车轮辘辘之声。 他愕然回眸,就瞧见一个黑衣男子推着轮椅上的男子而至。 轮椅上的男子轻轻抬手,那黑衣人恭敬地垂首退下。 那人逆着光,那容颜绯衣美人看不真切…… “卿泓……”那温软的声音,从薄唇中溢出,带着些许让人沙哑的心酸。 轮椅上的男子一瞬偏过头去,握着纸伞的手不由的紧了些儿。 “阿七,你走吧……” 绯衣人顿然噤声,只听那人再道:“阿七,你若是女子该有多好,那便可与我相守一世……只是,终归是命运弄人,阿七,结束了……” 那人说完兀自推着轮椅转身,车轮的吱呀声,伴随着雨点落在纸伞上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尤其刺耳。 那黑衣人在不远的地方将自家主子弄上了马车。 绯衣人就凝视着马车远去的身影,久久不动。方才卿泓的话在他耳边盘旋着,余音绕梁,消散不去…… · 百尺高台,那绯衣人撑着伞扶栏而立,墨发,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他游离的目望向高台之下,百花林外,是华灯街市…… 他犹记那年长安他于高台之下,刹时的视角,只是时光流转,当他站在这里却是一眼苍凉。 只因他不是女儿身,便也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 “惊得神鬼如画目,借得潘郎一缕魂……”他苦笑,绝美的面容染上惆怅,九州宇内,天下能与他匹敌的女子又有多少?论样貌才情他绝不输于那谢光婵的…… “卿泓……我是喜欢你的……” 纸伞从绯衣人手中滑落—— 愿我如星君如月,一生一代一双人。今世缘分已尽,你给不了我什么了……便让我一个人潇洒的去,留一番傲骨,护一野春花…… 飞花细雨,春燕颦眉,那素手绕过阑干,他一跃而下百尺高台。 风雨之中,那身影似风中乱红,摇曳落地,断了一世的念想。 来世,我为女子寻你。 · 因雨声太大,那夜没有人注意到。 二月十六的清晨大雨微驻,噩耗便传来了…… 那时寡月已去早朝,顾九在府中,突闻噩耗之时,只觉得头晕目眩,就差要昏厥过去。 她愕然放下手中的活计,冲了出去。 小易还有萧大哥、卫箕、卫簿等人都跟了出去…… “夫人您冷静点,也许不是,慕七爷那么一个人如何做那种蠢事?!”卫箕安慰道,可不自觉的自己却红了眼。 · 在慕七的尸身面前,顾九大哭着,却又大笑出声。 他还真做了这蠢事! 若不是他身上的信物,由袁捷证明确实是他,她如何能相信,这里躺着的人是慕七…… “你这个蠢物,蠢物蠢物!你怎么可以这样!绝对是谋杀,慕七才不会做这种傻事!这是谋杀,我要让寡月查清凶手是谁!”顾九眼都哭肿了,她不能接受,前一刻的慕七还背着她出阁,后一刻就躺在了这里…… “他那么爱美,他那么爱美的人,怎么可能选择这种死法?你们骗我的,骗我的……”顾九哭喊着已昏了过去。 卫箕等忙上前去扶顾九,一个个上前去安慰了一番袁捷,正这时听到一声通传说是六皇子扶风来了。 那人冲进隐月阁内,双目通红,犹记得昨日阿七走时还对他巧笑嫣然,如今鲜活的人儿却成了冰冷的尸身。 “不!——阿七!——” 那七尺男儿噗通一声跪在榻前,清泪划过面颊,他握住慕七的手,抽噎着沙哑着说着话:“阿七,你怎么可以弃哥哥们而去,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要六哥如何同哥哥们交代?” “六公子节哀,您节哀……”卫箕几个在一旁抹泪安慰道。 若是自家主子下朝得知这消息了,也只怕是不得了了……慕七爷怎地好好的就没了,若是自杀,也太不符合七爷的作风了……只是那牡丹台上毫无争斗或者失足滑落的痕迹,种种迹象表明慕七爷都是自杀。况且七爷身份特殊,若是不给个合理的交代,怕是不成了……暗阁里头郑子衿一个人红着眼生着闷气,对于慕七他有诸多遗憾堵在胸口不吐不快…… 他们斗过嘴吵过架,他没给过他好脸色,如今那鲜活的人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没了…… 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前一刻还是称兄道弟,后一刻却没了。 西厢牡丹阁的哭泣声不绝于耳,连他郑子衿都悲恸不已,更何况其他人。 ·今日早朝过后,圣上只留了阴大人一人,众人都猜测这阴大人刚大婚不久,估摸着好事又近了,这丞相之位非阴大人莫属了。 只是百官中仍旧不解圣上奈何不立谢氏女为后,反将她许给璃王卿泓? 说到这,百官们也注意到了,今日璃王未来早朝。 再说这今圣不要谢氏女将这么大的支柱靠山给了璃王,岂不是让璃王与宁王更加稳固了吗?也不知这圣上是怎么想的? 今日大雨停歇了,走在玉漱宫的路上寡月犹忆起昨夜,他搂着顾九睡时一直心神不宁,直到三更钟敲响了才睡下,这一早上的早朝也是魂不守舍的。 只玉漱宫,寡月就见云罗郁倾都站在殿外,他朝郁倾作揖,那男子笑道:“圣上在等大人,大人快进去吧。” 寡月疑了下,心觉有事,皱眉问道:“先生可知是出了什么事吗?” 郁倾知晓阴寡月的意思,他摇摇头。 寡月震了一下,眉目微蹙,拱手深揖,朝殿内走去。 夜风一袭玄衣坐在书案前,似是在闭目养神,似乎是等他走近了才缓缓睁开眼,“你来了……” 那一眼带着极致的虚弱,素衣男子有些不安的皱眉,这不是他见过的夜风了…… “圣上万福。”他一撩起衣袍单膝跪地行礼。 “起来吧……”一身玄衣的男子淡淡道,他指着一旁的金座道,“坐……” 寡月顺势坐下,抬眼凝着卿夜阑。 夜阑拿起桌上一封密函递与寡月。 ------题外话------ 一时迷糊发到第二卷了……。 第二卷内容二卿会用一万字番外替换掉,我想仰天长啸…。 注意看公告…   ☆、第七章 春怀(2)(第一更) 卿夜阑有些局促起来,他搁在书案上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一脸被人言中心思的迟疑…… 寡月眉头一皱,他是一个对身体不适十分敏感的人,即使夜风表现的极好,但也依旧让他察觉到了。 “圣上,可是不适?”寡月柔声问道,带着些许试探。 夜风摇摇头,眼底是墨痕似的黑,彰显出他的疲惫与不适,他却努力的睁大眼睛,一双凤目依旧睿智,他柔声道:“寡月,废太子和晋侯必须得找到下落……” 他顿了一下,偏头望向寡月,“只是卿灏此般,是绝无活命的机会了……” 寡月眉眼一沉,若是要永除后患,废太子自是不能留,即便是被找到了藏匿之处,也是活不得了。 “圣上明鉴。”寡月沉声道。 卿夜阑面带犹豫的摇摇头,他眸光黯淡下来,似是若有所思。 他眸光落在自己麦色的手上,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就在想,上苍如何待他如此偏颇,为何他将登帝位,却无法长久…… 果然是一生杀戮太多,沾的戾气太多!所以到头来…… “寡月……是不是没杀一个人周身的戾气就会更重数分?……”帝王幽冷的凤目阴寒了许多。 这一瞬寡月莫名的哀伤起来…… “或许是的吧……”那玄衣男子一瞬垂首,“那么我在班尔拉草原屠戮了一万民众,是不是周身已被戾气填满……所以……” 寡月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他摇摇头道:“卿夜阑!你不是说你不信神鬼,不信神佛,这时候对我说这些是几个意思?” 寡月上前一步,他凝着,凤目沉郁,“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怎么?” 帝王愣了片刻,低垂下头,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他怎么了?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似乎是所有的病痛一夜间袭来,让他萎靡不振,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衰败……旧伤与新伤经久不愈,似乎是就要到尽头了。 每日他撑着身子上朝,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他就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就这么倒下了,再也醒不来了…… 夜风撑着身子站起,依旧稳重只是面色发沉,他凝着寡月一勾唇角,末了,一拳重重地打在寡月的肩头。 那拳似风,力度有些奇怪,寡月暗哼了一声,眉头松开,却又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之处。 是巧力,还是蛮力他分不清楚,只觉得以往夜风这么一打,他都是下意识的避开,因他知道夜风的拳头会有多痛…… 寡月微躬身拱手作揖,他知晓或许再问夜风也不会告知他什么了,不过今次,他上了心,圣上这里一定有事情瞒着他。 · 寡月才出宫门就瞧见守在宫门外头眼睛哭得肿成核桃一般小易,他心一紧走上前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寡月声音颤抖地问道,以为是府里出了事…… 小易启唇又闭唇,将说又不欲说,一时间竟是望了自己作甚要在这里等着主子了…… 他竟是染上了卫箕那厮的习性,哭哭啼啼的要自己都生厌! “爷,您先上车,上车了我再告诉您!”小易已抹掉了泪水。 寡月如何依他?当即握住他的臂膀,红着眼,咬牙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易“噗通”一声跪地,“爷,慕七爷昨日夜里没了,现今在隐月阁里头……夫人,夫人也哭晕了……” 寡月脑中一“嗡”顿觉一道惊雷将他劈了一道。 慕七没了?要他如何能信?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慕七那么一个人,如何说没就没了? “你……”寡月紧握着小易的手,眼圈已红了。 小易捂着唇一个劲儿的点头:“爷……您节哀,夫人还需要照顾,您可千万别有事了……” 寡月喉中哽咽酸涩,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撩起衣袍上了马车,扬扬手示意小易载着他去隐月阁。 慕七确实没了…… 当瞧见慕七冰冷的尸身,寡月已然确定。 他仍旧一身绯衣躺在那里,只是那脸上涂了装,听郑子衿说请了太医来缝了头…… 六皇子扶风已进宫禀圣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凝着寡月。 “暂时不要传出去……”寡月咬牙道,“春香苑前派人去打理,让知道的人都禁嘴,圣上那头也会这么想……” 郑子衿上前道:“这个你放心,白日你是我的属下发现的,因慕七身份特殊,当时我就吩咐了,知道的人不多,只要银钱封口便可以了……” 寡月点头,凝着慕七眼里满是伤感…… 他为了今圣,不得不将慕七的死隐瞒一段时日了,江南慕舫若是得知慕华胥已死定是要闹的,至于西凉那头……六皇子进宫禀圣,圣上自是会安排的。 白衣男子低垂眉目,只能心里同慕七说着愧疚,至于慕七的死因……他是一定要查出来的! 正如众人所说,慕七绝不是一个会轻易选择自杀的人。 “夫人如何?”这个时候寡月才问道顾九。 “夫人没事了……”卫箕上前一步道,“太医来瞧过了,方才只是太过悲恸伤了神和心,只要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寡月点点头,“今日九儿怕是不会回去了。”他抬眼望着郑子衿,“子衿我和九儿今日留在这里陪慕七吧……” 夜里寡月守在慕七榻前,点了白蜡,又坐下同慕七说了好些话…… 顾九端着茶水过来,那一双眼还是红的,唇也微微有些肿。 寡月见着心疼,上前去握顾九的手,只触到一手的冰凉。 他心疼不已,想着顾九往日同慕七的情谊心里难过,他的小娇娘本就是个重情的…… “九儿,我也很难过……”他握着顾九的手柔声道,“九儿,我不希望你有事……” 他搂着她,手婆娑着她的发,顾九愈发红了眼。 如今她是一瞧着慕七就想哭,想起昨日种种犹是在眼前一般,如今却就同从梦境之中跌入无边的黑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慕七,他怎么可以这么傻,他……”顾九紧捂着唇,不再说下去。 “九儿……”寡月心疼她,一时间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想起南衣,再想慕七只觉得这几年就同白驹过隙,乱花转眼即逝,仿佛走马观花,言不尽匆匆之意。 他犹记得那一日他带着顾九于华胥楼中初见慕华胥的时候,那男子妖娆艳丽,一袭绯衣倾城倾国,犹是一朵坠落凡尘的辛夷花…… 也许是世人容不下美好,慕七走得太早了,本以为天下安定后,他千金奉上便能逍遥天下,游历名山大川,可是不曾想…… 唉…… 又是一声长叹。 · 似乎风平浪静的过了许多日,二月末,安陵王府前一树的杏花都开了的时候,又传来了几个炸开天的消息。 璃王卿泓于璃王府流光殿中饮鸩而薨,随后传出其近侍桓青衣不知所踪。 宫里头有几个御医来过,只是之后圣上身边来人的时候,却听说璃王的棺材已经封棺了…… 奉皇命前来云罗煞是不解,璃王府的侍卫却说是依照主子身前遗信立刻收敛封棺。 云罗虽不理解,总不好让人打开棺木让他检查一番吧,璃王好歹是王爷,这人死入殓了,怎能做这种缺德事…… 云罗凝视着灵堂前的棺木,心中煞是可惜难过,璃王卿泓如此人物怎能一时间突然想不开自刎了?而且正是在圣上根基未稳固之时!璃王是走了,只是如今一前一后死了两个大人物,这朝中难免非议,言今圣桌人暗地里头行“清君侧”之举。 正当这时候,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殿外冲了进来。 “都给本王让开!”那少年双目通红,倔强的小脸薄唇紧咬,在离那棺木数米的地方跪地,一阵哀嚎…… 末了,他似乎注意到这堂前除去那些侍卫仆从外还有其他人…… 卿沂凝视着云罗咬牙切齿,他认得这个男人,他当然认得,这是卿夜阑身前的近侍! “是你们杀了我哥哥对不对!对不对!”卿沂如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一般冲上前去,对着云罗一阵踢打。 云罗蒙了一瞬,随即拧起眉头来,他不还手,也不阻止,就这么任宁王拳打脚踢,可这小子人小劲儿大,打得他都觉得疼。 这时候一个黑衣人仓皇上前,显然他是璃王身前的人,没有料到宁王会这般,他猛地跪在卿沂面前,“宁王爷,主子给您留了信的……” 一听闻此言,卿沂顿然止住,他抹了脸上的泪水,冲那人吼道:“混账!不早说!” 说着一计窝心踹对向那人。 那黑衣人吃痛,咬着牙从怀里取出那信,恭恭敬敬地奉上。 卿沂隔得云罗远远的,才拆开信,在欲要看时还凝了云罗一眼,匆匆阅毕,卿沂脸上神情陡变。 之后,云罗未曾见到宁王再有何举动了,凡是在棺木旁的火盆前安静地跪下,静静地就同璃王有时候安静的模样一般…… 云罗深叹一口气,朝着卿沂的方向一鞠躬,转身离开了。 · 后来的后来,在长安城里流传出了许多的传言,那传言似乎是一传就是好多年,后来说书的先生,画船的戏子都将他们编成了故事和剧本…… 有人说璃王卿泓是被风武帝下旨赐死的只因璃王功绩太高,或者风武帝本意是想处死夜帝所有的子嗣…… 也有人说璃王心有所属,不想娶谢氏女为妃,但又恐皇命难为,圣旨已接,便畏罪自杀了! 还有人说璃王未死,死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那替身长得极像璃王,他与璃王同时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于是做了一件不好的事,后来畏罪自杀,而璃王只好将计就计,行了金蝉脱壳之举,后来同他心爱的女子私奔了。 再后来…… 有去过西边的商旅回来,他们说他们走过祁连山,过了玉门关外,再至敦煌,至大漠,他们遇见过两个奇怪的人,一人坐着轮椅,一人蒙着面,他们牵着骆驼,走在大漠之中,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又似乎听见,那轮椅上的男子,同天边的流云静静道:“阿七,你说过的地方,我都走过了,为什么还寻不到你的踪影……” 而那一句之后,他身后的黑衣蒙面人声泪俱下…… · 似乎是慕七卿泓走后,不好的消息都传来了…… 那一年的二月末,宁王卿沂离京,寻不到踪迹,圣上下令要将宁王毫发无伤的带回! 那一年的二月末,帝师郁倾悬梁自刎在青鸾台,死后仅留两句挺费解却又极富深意的话:有愧良臣,有愧君,吾身死以谢罪。 似乎是帝师郁倾死的前一天,风武帝便卧床不起了,如今早朝连罢了三日。 玉漱宫内,寡月的手握住龙榻上男子的,:“表哥,你若再不醒来,青鸾台的梨花就真的都要开了……” 本是二月末了,青鸾台的梨花还未开,不过是寡月害怕若是等到梨花开的时候夜风还没有醒来,他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朝堂之上的烂摊子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这时候一鹅黄衣裙的女子从门外走来,她施施然行着让人,手中端着将将熬好的药。 “寡月,你去歇息着吧,我来照顾他。”顾九柔声道,看着他俊脸上已深处胡茬来,凤目略显憔悴,不由的有些心疼。 寡月握着卿夜阑的手,似乎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顾九也瞧出他的意图来,叹息一声,笑道:“那你将他扶起我来喂药。” 寡月点点头,这才缓缓松开夜风的手。 他将卿夜阑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只觉得也许是多日的操劳他有些晕眩,有些力不从心。 顾九端着药碗,将那药一勺一勺的喂下,还是和原来一样进的极少,大多数药都没有灌进去。 这时候又见云罗端着热水来,神情焦灼担忧地凝视着躺在床榻上的主子。 已经好多天了,主子还没有醒来,真真是折磨着人活着的人的意志,上苍可不带这么玩弄人的,主子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步,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如今天下落到主子手上,朝堂各家势力都再无异议,如何能让主子就这么去了? “九姑娘,热水来了,您药喂了,云罗就来给主子打理。”云罗端着铜盆走到顾九面前急切道。 顾九用帕子给夜风拭了唇角,又朝寡月担忧一望,方站起来朝外头走。 云罗和寡月给夜风净身子,顾九走到殿外就看到玉漱宫外在阳光底下熬着药的男子。 诸葛荨坐在那里,边熬药,边手里都翻着医书。 顾九知晓,他已是尽最大权利来救夜风了。莫名的一声叹息,她游离的目望向天边,双手合十。她已失去了慕七,真的没有勇气再失去一个表兄了…… · 新帝突然罢朝,朝中流言顿起,于是那些朝中公卿们都三番五次递折子,明里暗里问候圣君情况,更有甚者要面见圣君, 寡月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云罗跟着他去打发那些难缠的大臣们去了。 从宫门处回来,寡月同云罗道:“云罗。” “云罗帮我打理一下,今夜我想去行宫一见废帝。”寡月沉声道,他因卿夜阑之事不得思寐,又因夜帝之事心烦意乱,当年阴家的事情如今虽说是大致得知了,可是他依旧不安着,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他要从卿夜阙口中得知,无论如何他要让卿夜阙说出他知道的…… “好的,大人若想见,臣等自会为大人打理……”云罗柔声道。 寡月笑道:“谢了,云罗。”他游离的目望了一眼玉漱宫正殿。 云罗道:“大人别担心,有臣,大人先去歇息,夜里云罗亲自带你去。” · 深夜长安城北行宫。 夜凉如水,那一袭白衣的卿夜阙站在窗前,趁着夜色,那座空旷却简陋的大殿正门处来了三两黑衣人。 寡月披着漆黑的斗篷而至,他将跨过门楹就瞧见站在窗前的卿夜阙。 男子没有取下斗篷,而是同云罗吩咐了一句:“去外面等着。”后径直入内。 大门被掩上时,那窗前的人才缓缓转身。 卿夜阙凝着寡月目光迷茫而又幽冷。 寡月见他瘦了许多,应该是彻夜难寐吧! 似乎是认出了来人是谁,卿夜阙又径直地坐到那摆放着棋盘的桌子前,对寡月丝毫不理会。 寡月见那棋桌前摆放着一个布偶,纯白的色彩。 “尺素,咱么下棋……”那男子勾唇笑,一手放黑子,一手放下白子。 蓦地,寡月目一痛,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卿夜阙你一生算计,又何苦将自己最终弄得这么可怜?! 也终究是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他当初真的爱他的姑姑,又何苦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他舍不得恋人,又舍弃不了慕家的帮衬!于是他负了阴尺素! “尺素,我知道你将我们的孩子放在咸阳安氏府中抚养,我知道……所以我杀了安氏所有人,留下了雨翎……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可是我会给他最好的呃,卿灏用什么他用什么,该给他的父爱不会少……”那一身白衣的人自言自语着。 却让少年脑中“嗡”的一声巨响,他都听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安雨翎是卿夜阙与他姑姑的骨血,却不知那安雨翎在入宫前变成了辰王嫡长子,是这样吗? 所以最终卿夜阙是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疯了…… 可恨,可悲…… “到头来失去一生挚爱的感受很苦吧!” 那少年凝着自己同自己下棋的疯癫男子道。 那男子手下一滞,猛然抬起头来。 “我受过,我也曾经失去过,所以我懂……你知道吗?你的错,错在利欲熏心,其实……没有什么比爱着一个人或者被人爱着更美好……”少年扬起唇角大笑起来,“当然,你不懂,永远也不会再懂了,卿夜阙你配不上我姑姑!还有我姑姑不是移情别恋,而是……少年时候她倾心的卿夜阙已经死了,她选择明帝,是因为明帝用心来爱她,她也爱上了明帝……” 说着少年猛然转身消失在殿前,他同殿外的人吩咐道:“看好他,若是出了事,为你是问!” 殿外的黑衣守卫抱拳道是。 寡月消失在行宫的夜色之中。 深夜的行宫只听见一声长长的哀嚎之声,风吹散了那两个字:尺素…… 阴寡月想,不必再问什么了,卿夜阙装疯卖傻也不会愿意再透露什么了,即便如此,不必再问了,至于前朝构陷弹劾阴氏的人,已坐实了几个,就不怕从那些人嘴里探听不到什么,若不能血债血尝,他也会将那些人关个十年二十年! 卿夜阙即便他闭口不再言了,他也一定能查出来的! 寡月将回宫,进了玉漱正殿,见到郁倾,只听他说顾九去偏殿歇下了。 他问了一下表兄的情况,郁倾只道:若是能醒来便也好了,只是睡得太久了终究是不好的。 寡月懂,心里如火烧一般,他自是忧心表兄的,他几人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郁倾问了一下寡月夜帝那方的事情,寡月摇摇头,只道:夜帝仍如往常一样缄口不言,却没有提夜帝是否疯掉的事情。 郁倾安慰了数句,只道阴氏旧案也一定能了结的…… 寡月点点头,这时云罗正端着药前来,寡月接过,只道:“今夜还是我来吧,你去歇息。” 云罗推搡了一会儿,绕不过寡月,无奈只好作揖退下。 寡月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夜风喂药。 还是没喝进去多少,顾九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夜风会日渐消瘦,这样的消耗最坏身子。 顾九说得有理,只是用了种种办法夜风都不醒,他都有些筋疲力竭了…… 末了,一室灯火之中,少年颤抖地握住榻上男子的手,他心里慌乱,再不醒来不光是他撑不下去的问题,还有那些大臣们在得知新君病危昏迷不醒后是不是也要造反了? 寡月凝着夜风平静的睡颜,讲了许多话,从儿时到现在,他想将他过去的事情都分享给这个表哥听。 “你知道当我得知你是我亲人的时候,虽说怨过你对我的置之不理,却又在心里感谢上苍我还有一个在世的亲人,除了九儿,这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南衣和你……我那时为你挡那一箭……说来那时也真是生无可恋了,但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亲人……” “那么卿夜阑,你也生无可恋了吗?你心心念念的玲珑天下,九州宇内都被你踩在了脚下,皇位只坐了这么几天,就要放弃了吗?……” “你还没有见到我的儿女,你怎么可以弃我们先走呢?……” “哥哥,你快醒醒吧,我快要撑不住了,这朝堂需要你,我和九儿也都需要你……” “……” 末了,当少年抬起微红的凤眼时,他似乎隐约看到那榻上的男子手指动了动…… “哥哥,哥哥……”寡月激动的上前紧握住夜风置于榻上的那只手,“哥哥,你若是醒了应我一声……” “……”榻上人口中发出一阵低哑的声音,眉头动了动,将醒未醒的样子…… 寡月抬眼瞥见那人脸上有一行泪渍,是将将才落下的,他红了眼,再接再厉地嘶声唤了起来。 “醒醒,我知道你能醒的,你再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着我……”寡月伸手抚上夜风的额头,“你不是说过一定要看着我有自己的骨肉吗?你不是说过你站在这万里山河之上太过寂寞了吗?为什么有我们陪着你一起寂寞你也不愿意吗?郁伯死了,你没有错,你是在自责吗?……我不怨你,顾九也不怨你……” 郁倾那句:有愧良臣,有愧君,吾身死以谢罪,实是因慕七与卿泓。原来郁倾早在暗中得知慕七和卿泓或许有情,在那时郁倾让夜阑赐婚卿泓的时候,郁倾便已然确定这二人之间有私。 郁倾视夜阑如同亲生子,又如何能容许璃王与慕华胥联手,况且璃王还有宁王,这将使夜阑的地位岌岌可危……在卿夜阑没有料到事情的后果的时候,郁倾一计已然生效。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事…… 郁倾只是一时念动,他只想以慕七之性情定是会离开大雍,仅此而已……果然他们所有人都不懂慕七。 他尽是宁可玉石俱焚,也要留孑然一身潇洒而去,既然今世的卿泓给不了他什么了,便将那一番傲骨,一腔热血,护一野春花…… ------题外话------ 先来一更,后头我码好了晚上就再传一更。跪求支持。 新文有可能是七泓来世文(一个男子性情又不失女子细腻,冷且利,也不失妖娆妩媚的形象,慕七的性情设定也许要比顾九强大很多,这是两个人不同的经历造就的,慕七本性不是个老实的而且他有极端的一面,故慕七的极端和顾九的偏执不一样,然后处事的方法也不一样了)我早前定了三个文案大纲,我也没有确定好,所以吼一嗓子:文下有个调查投票大家请戳,让我知道你们要我开什么文(互联网版可以看到,有时间点一点)! (然后我到老家了,发文困难,到处借网,网速又渣,大家谅解!全本订阅的亲记得瞟一眼公告戳群领取福利!)   ☆、第七章 春怀(3)(二更) 龙榻上那安睡的男子缓缓地睁开双目,昏昏然然的视野之中,入目的是一眼明黄,灯影交错,他想偏头,却发现他的脖颈已僵硬的不能动了。 他意识到有人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头目昏沉,却知道榻旁的人当是阴寡月,他迫切地想唤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近似沙哑的嘤咛,他觉得眉眼氤氲,似乎在睁开双眼之前有些东西晕染了他的睫毛……他听到榻边人的肺腑之言,听到他沙哑的声喉,在他一脚踏进鬼门的时候,被拉了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只知道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没有做好…… 若是不能为寡月铺好后路,他不能原谅自己…… “寡……”他发出一声音节,那榻边握着他手的人果然清醒过来,一双清澈微红的凤眼仓皇地望向他。 “表哥!”他一时激动已然伸手去扶卿夜阑的双肩。 一滴温热的东西滴落在夜阑的额头,让他身子猛地一震,他缓缓地抬手,沙哑道:“扶我起来……” 寡月一听,连忙将夜阑扶起,让他背靠着厚锦被,又给他掖好被角。 “表哥……”寡月端了杯温水来,喂着夜阑喝下,“我再唤人去熬点粥来……” 他欣喜的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人却是在用完水,润了唇喉之后沙哑道:“不用了……” 寡月一愣,站在那处不解地凝着夜风。 “去将云罗唤进来……你也去将顾九唤来要她在殿外候旨……” 寡月更加不解,他手中拿着杯子,想启唇问。 “还不快去?……”那人似有恼意,冷声道。 如此寡月一垂眉眼,放下手中茶杯,朝殿外走去。 凝着素衣男子的背影,卿夜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猛咳了起来。 以至于寡月同云罗进殿的时候,就瞧见满面通红的卿夜阑。 “圣上?”寡月当即放下手中的药朝夜阑走去,“您如何?”他忧心地问道。 夜阑吃力的摇摇头,而锦被内的手却抵着胸口,似乎是一咳,有些地方又破裂了……可他已疼得麻木了,罢了,再不济,不过是一死…… 云罗在夜阑面前单膝跪下,“圣上能醒,是国之大事,祝圣上福寿安康!” 夜阑不置可否的勾唇,他缓缓地偏过头望向寡月又望向云罗。 “云罗,你去……将殷先生和孤将军都唤来……” 云罗不解圣上这个时候为何要见殷先生和孤将军。 “圣上?……” “快去吧,朕不想久等。” 如此,云罗惶恐的垂首抱拳。 等云罗出了殿,有黑衣卫端着米粥而来。寡月忙着上前接过,而后小心翼翼地端到卿夜阑面前。 “我喂你用下吧?”他柔声道。 卿夜阑却摇摇头,伸出空置在锦被外头的手,想要将那粥碗推开些儿。 寡月眉头不禁一皱,这夜风与他那时的脾性有些像,病了也不好好吃药,真不知他那时教训他的脾性都去了哪里?只让寡月觉得莫名的烦躁,真想将他也拉出去扎马步?可又想想卿夜阑是外伤内伤皆有,让他出去扎马步,岂不是更…… 他始终都不曾想到,如他卿夜阑这么一个壮汉,怎地也会有虚弱的躺在榻上毫无生机的时候? 寡月重重地叹息一声,十分无可奈何地搁置下粥碗。 夜风凝着寡月的神情有些哀伤,他试着淡淡道:“顾九在殿外了?” 寡月不解他可是有话要同顾九讲,还是…… “坐下。”夜风指着手边的座椅同他柔声道。 寡月见他神色凝重了些儿,知道他有话要同他说,或许是有要事相商。 不知怎么,才一坐下,寡月就没好气的道:“要事以后有时间说,你先养好身子。你若不爱吃这些,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给你做,若是再不行你想闭目养神,先喝了药总是可以的。” 卿夜阑饶不过他气鼓鼓的样子,只好柔声道:“端来吧……” 寡月讶了下,意识到他是说要吃粥,心中欣喜忙去端碗。 他只想着,他还能吃便是好的,也希望夜风能快点好起来,生龙活虎的站在他面前,即便是向往日那般要他扎几个时辰的马步或者逼着他吃很多的饭也是好的…… 寡月一边喂他吃粥,面上却是紧咬着唇,微红了眼圈。 “……”卿夜阑颇觉得此刻的寡月同受气的媳妇似的,那唇咬着就要咬出血来。 在粥碗见底的时候,卿夜阑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如何又像个娇娘似的,朕还没死呢。” 末了,寡月一听,如同被人淋了一盆冰水一般,当即跪地。 “圣上万不可说这些晦气话!” 龙榻上的人微眯美目,意味高深的凝视着阴寡月。 嗯?阴寡月也会这个样子说话?这样的慌张?他莫名想笑,却觉得勾唇的那刻,心底一阵悲凉…… “起来!”他似突然来了不悦,厉声说道,止不住想咳,却又强行忍住,他胸口发痛,掩藏在锦被下的手紧紧地捂住伤口,末了,他趁着阴寡月起来的空当才低头一瞧,竟是一手的鲜红…… 他只觉得双眼一花,胸腔内翻江倒海,似乎那污血就要往喉咙处涌来…… 他用置在外头的右手紧捂住唇,那一瞬那股血才压了下去…… 他在寡月抬头的那刻又垂下手。 阴寡月在抬头的那刻眉头一皱,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只是殿前的龙诞香太浓厚,他方才眼圈红时鼻头微微发酸,故鼻有一瞬的失灵…… “圣上有要事要同臣讲?”寡月一本正经道。 卿夜阑颔首,他从脖颈处取出一个鹿皮绳子,拿出一串钥匙来…… 寡月眉目神情顿改,他从座椅上站起,“你要做什么?!” 他已能猜到夜风的意图,他是要退位还是要立遗言? “阴寡月,你给朕坐下!”夜阑拧眉厉声道,似乎是使劲全身的力气,“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无论你信不信,朕……” 说着,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榻前男子胜雪白衣…… “你!……”寡月“噗通”一声跪地伸手扶住他,本只是微红的目,如今却是眉眼氤氲了…… 原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支撑着,他强大到不同别人说他的苦衷,一个人默默地扛着,为什么他明明是亲如手足,他明明是他的左膀右臂,为什么这些日子要一直瞒着他…… “郁叔……他好自私……他便不知他走了,不是更送了我一程吗?……望君珍重,望君珍重……他教养我这么多年,我怎能开罪于他?有愧良臣有愧君吗?亚父……你何苦这般待我……” 那榻上男子薄唇血染,脸色却煞是苍白…… “传御医,我要传御医,叫诸葛荨来!”那榻旁素衣男子已慌张失神到手足无措,莫名的他的脑海里闪过南衣死的时候。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明明我是最弱的,明明身子最破落的是我,为何却是你们比我先死?南衣是天生和我一样的体质,而你呢,卿夜阑你不能死!”说着寡月就要往殿外冲。 “寡月!”他急声厉唤,那白衣血染的男子却决绝的不肯回头。 “阴寡月,你给朕站住!你连朕最后一点时间都不陪着朕吗?!”那人已从床榻上滚下。 那响声让寡月顿时转身回头,却见到那人一袭明黄里衣处处……都是血水…… 怎么会这样? 记得黄昏时候他才唤人来给他擦过身子的!如何会这样?! 泪水溢满了眼眶,他想开口怒斥,或者哀嚎,最终却只能将他抱起,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寡月,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朝野内外内忧外患,还有太子晋侯党羽散落逃逸四方,更有辰地之人不知心术……寡月……”夜阑带血的手握住寡月的,“这是我父辈祖辈的江山,我不想到了我这一代,或者下一代手中就完了……我无子嗣,夜帝一脉紧剩下宁王,卿沂多才好学,又英明果断,只是尚年幼,他与你合得来是幸事,日后便是你要操劳些儿了,我封你我相,再封你为摄政王爷,日后都察院、国子学、翰林院,及朝中七院,甚至朝野内外都在你掌控之中,若……日后卿沂能为明君等他冠礼之后,你便将权交与他与顾九逍遥也罢,留在长安也罢……只是……” 卿夜阑顿住了,目光变得深邃,“若日后卿沂昏庸,你便废了他……再寻他下子嗣,或者辰王一脉……” 寡月连连摇头,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卿夜阑他当真是在给他立遗诏吗? 不,他不接受! “阴寡月,这是君令,为君难,你为臣子如何能不服从君令,为君分忧?”那榻上男子似要用最后的力气,让他的“糊涂”弟弟“开窍”。 “我不懂,我不要君令,我不要权势滔天,我只要我哥哥……我只要那个让给我喂药,给我擦汗水,教我扎马步的哥哥……是你不懂,是你糊涂……”那人眼圈又红又肿,他就像发怒的小牛犊,哪里像什么将成亲的大人。 卿夜阑想笑,却也真的笑了,他缓缓伸手抚上寡月的秀发,“都快二十了,年底就要行冠礼了……还这么任性……” 说着说着,卿夜阑此等英雄豪杰也泪眼婆娑了,“很遗憾,生为兄长也许……不能主持你的冠礼了……” 卿夜阑仰着头望了望金殿的金顶。 “似乎是有很多遗憾呢……还没有看到寡月你的孩子,还没有给你的孩子赐名……”他边说着,泪水与血都落了下来。 而榻边的素衣男子终是抑制不住,声泪俱下。 “罢了,这个时候想的名字不吉利,你是父亲,日后你取便是,不必请求圣旨赐名了,日后问起便说是朕说的,寡月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 “把顾九唤进来吧,她等很久了……” 那白衣男子只顾点头,最终有些踉跄地离殿去唤顾九。 顾九见寡月一身白衣染血的站在她面前,惊叫了一声。 那男子却是哀伤凄凉无比的摇头:“不是我的……” 顾九见他凤目通红,脸上似是泪痕未干,心中猛地一骇,料到了该是怎么回事! 圣上,他怎么了?莫不是?…… 顾九以袖掩唇,随着阴寡月仓皇进殿。 夜风未曾同她多说什么只道过去对不住她,还说他一直视她为亲人的,他让她为阴家延续香火,若是孩子出生了他在天上也是能看得到的…… 后来外头来传殷离人先生与孤将军都到了,顾九便出了殿。 离殿的那刻顾九一直忍住的平常神情,有些挂不住了,那一瞬终是红了眼圈,她不是长恨的人,对于夜风她没有恨过,也似乎没有真正恨过谁,那些年恨过的郎凌霄,姚玮瑢也不过在记忆里短短停留了一瞬,而后,灰飞烟灭了,她的心其实很小,能记住的只有那么些儿留给她的感动,她无疑是要感激夜风的,因为有他,才有了后来的顾九,后来的阴寡月。 一袭黑袍的人打她身边走过。 狭路相逢,如今局促的却是她…… 那人眉目如画,沉静无波,似乎二人之间只有她凝视他一眼,而那人压根没有朝她偏头…… 他步履从容,面上淡淡如冰霜,依旧是那个阴寒男子,连往昔韩月儿能感受到的淡淡温柔神色也消失无遗。 走动之间,他斗篷飞扬,每一次飘起都带着几分决绝的意味。 也许常人被人冷眼一定会心中不快,尤其是那个人曾对自己痴心过…… 然顾九勾唇浅淡一笑,这才是她见到的孤苏郁,他根本不需要为谁改变。 突来一阵凉风,带来几许花香,顾九闻不出到底是什么花,才上眉头的浓愁淡了些儿…… 这接二连三太多的变数了,她已有些无力招架了,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想起慕七,想起卿泓,如今又是卿夜阑…… 似乎是一柱香的时间后,顾九见到寡月从殿内出来,他二人对视,相视无言。 顾九扶着他要他去偏殿,他固执摇头,眉眼一直是泪水婆娑,这一刻顾九也止不住红了眼和鼻。 罢了,她摇摇头,他愿等就陪着他等吧…… 夜里天亮,那站在玉阶上的白衣血染的单薄男子却如同“死物”一般,还是顾九命人取了斗篷给他披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孤苏郁才从殿内出来,那人朝寡月微抱拳,似乎是沉默迟疑了片刻,才启唇道:“圣上要见你。” 说着,他似乎余光有落在某处,而后离开了…… 次日,卿夜阑驾崩,史称大雍风武帝,是风武帝死后一个月才传出崩逝的消息。 次日,悲恸欲绝的阴寡月下令尊风武帝遗言派兵寻宁王下落! · 自卿夜阑长辞半个月后的安陵王府。 “有消息了?”一脸胡茬的白衣男子因高邺突然回京激动无比。 是否预示着已然找到了废太子与晋侯一党的下落? 然高邺抱拳道:“相爷,臣等还未寻到……” 寡月似乎是知道了,许是已收到密报,赶着回来见主子的。 高邺低着头眼圈已红,他紧咬着唇,许久才道:“主子辞世了相爷您要保重……” 寡月点点头,自己心里难受了好久,这会儿却不忍见高邺如此,“走了好,不会再受罪了,那一夜我你若见了也会这么想的……” 高邺见寡月神情怅然欲绝,不禁又恼自己,自己难过怎地又让主子唯一的亲人也跟着难过起来? “对了!”高邺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儿来,“卑职罪该万死,竟是将这头号大事给忘了!” “卑职的人在寻废太子和晋侯一党的途中,恰好遇到了三皇子……” 高邺意识到三皇子已经封王立马改口道:“是宁王……” 寡月顿时偏头望向高邺,哑声道:“的确是件要事,宁王现在在何处?” 高邺道:“被臣安置在当地驿馆内。” 寡月眉头一皱,顿时道:“明日,我率一众人马与你秘密离京,将宁王迎回来。” 高邺抱拳道:“听候相爷吩咐!” “如今国丧未发,宁王尚不知情,需要我亲自前去,你且去准备吧。”寡月吩咐道,高邺颔首。 “只是,他有没有说他去蜀地作甚?” 高邺也不理解,只道:“卑职问过宁王不答,只说要放他走。” 寡月眉微蹙,道:“我知道了。” 当日顾九给寡月洁了面又给他准备了干粮衣物才目送他离开王府。 他走的隐秘,与萧肃一人一马,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只知道高邺等人已在城外候着他。 顾九同他嘱咐了他许多话,风武帝将驾崩,他精神不济,又舟车劳顿,恐折腾出病来,她多番强求也不见他首肯,便也就此作罢,由他去了。 最终也只道了一句:“珍重。” 待回府,她觉得头有些昏沉,扶着墙走近了些儿,她瞧见卫箕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 “夫人您没事吧?”卫箕柔声问道。 顾九想摇摇头只觉得头更晕眩了些儿,这时卫箕连忙上前来扶她。 “夫人,不若卫箕给您请个大夫去!”卫箕紧张地问道,主子将走,夫人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顾九好受了些儿摇摇头,道:“把小易叫来,我要问他主子交代的话。” 卫箕听了点点头,如今卫箕是府里内务管事,小易是寡月随行管事着手料理些儿朝中大臣交涉。 小易很快到了正堂,给顾九见了礼。 “你主子怎么吩咐你的?如今他离朝了,朝中如何?还是日日假帝君临朝,孤苏郁和别韫清,张大人等人协理吗?”顾九沉声问道。 小易点头道:“夫人别担心,主子是这么说的,主子说夫人只要注意身子,便是最叫他安心了,还有便是……” “便是夫人要定期唤御医。”小易说着低下头去。 顾九脸一红,只道那人是尽往那处想,哪里有那么容易怀上…… “夫人小易还有去一趟刑部尚书府,您记得早些休息,对了,我再进宫去将御医给传唤过来。”小易说道。 顾九点点头,示意他快去。 夜里,顾九拢衣去了湄园瞧见一树的梨花开了。 她心中一惊,她犹记得阴寡月说过这湄园旧址在昔时就是阴家宅院里她姑姑住得地方。 夜风死的那一日那少年在这里站了一夜,他是觉得对不起他姑姑吧…… 一震春风拂面,只瞧见漫天的梨花纷飞,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眉眼氤氲,她似乎真的瞧见了,那漫天梨花纷飞之中树下抚琴的女子,美丽温雅,淡然傲然,她的身边趴伏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粉雕玉琢的面,黝黑发亮的眼,他静静地凝着他弹琴的母亲。 夜风的辞世,他们很抱歉…… 顾九鼻头微酸,克制住自己落泪的冲动,正抬首却瞧见提着灯笼找她的宁远。 “阿远?……” “夫人,宫里传了御医来,苏娘要我来唤你。”宁远说道,他眼睛因看书有些儿视物模糊,但他晓得今年的科举他是不可能参加了,他要考也只能先成童生再说。 顾九动了动只觉得吹了些儿风头更晕乎了,也不知怎地最近很是头晕。 “好的,就来。”她柔声道,随宁远而去。 身后飘散了一树的梨花记忆…… ------题外话------ 公告个夜风会有番外,可能番外是玄幻版的,不过会美满幸福。 二更二更奉上,卡文……后头要寡月亲自去治渣,三儿与寡月还有一段后话要讲,我最近很喜欢倒叙,估计下一章会是倒叙。 全本的亲们记得加群。   ☆、第九章 寡月的外出日常(1) 顾九去正堂的时候,苏娘已给那御医奉了茶,那御医对顾九很是恭敬,等顾九坐下,吃了茶才去请脉。 每隔三日这御医便会来一次,同顾九也是熟识了。 以往都是平旦请脉,今日却是夜里便唤来了。 卫箕只道近日常见夫人头晕,请大人给拿主意。 那御医起身朝顾九作揖后才坐下给顾九把脉。 过了约莫两三分钟,顾九才见那御医收了手。 “夫人头晕可是从近日起的?只是头晕可曾有其他症状?”御医问道。 顾九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两日前先生给我把脉时还好,只是自先生走后两日就犯了这毛病,至于其他症状倒是没有。” “那夫人这两日饮食睡眠如何?”那御医又问道。 顾九笑了笑,只道:“尚能吃,和以往一样,头疼的紧,睡眠有时候有些睡不着。” 御医皱着眉头也不说话,过了许久才道了一句:“夫人劳心劳力,故气血不足,时常头晕,请夫人注意多休息。老夫开点药夫人命下人们熬成水……” 顾九勾唇笑道:“多谢大人。”她便是说哪里有寡月想的那么容易? 数来数去离大婚也不过二十日的样子。 苏娘上前去接过御医写的方子,又交给了卫箕,再将御医大人送出去了。 顾九径直的一个人回房去了。 倒是苏娘送御医大人出去的时候,难免多嘴问了句。 “大人啊……我家夫人不是有了身孕?” 那李御医愣了一下,只道:“本官记得你家夫人是上月十四大婚的,这来来去去也才二十九天,这一个月的身孕脉老夫是把不出来的!” 苏娘一急,直跺脚道:“你、你不是御医吗?” 那李御医因苏娘这么一说羞红了老脸,气得吹胡子瞪眼,声音高了些儿道:“你去问问御医苑里哪个能一个月便把出身孕脉?” 这是御医苑当值的人,最忌讳的便是身孕这事,在宫中这一行出错,把有的说成没有,没有的说成有,都是死路一条。 苏娘倒是认为御医就该什么都知道,一个月能把出身孕,半个月也要能知道是否受孕了。 “本官是御医,又不是神?!”那李御医没好气的说道。 苏娘软了下来,上前拽着那老李大夫的袖子,脸面微红,面露难堪和歉疚。 李御医瞧过去只觉得这妇人虽说有了年纪,却在这尴尬低头的一瞬,艳若桃李,让他甚是动容。不由地他声音放软了些道:“相爷夫人若是真的有了身孕,会在七七四十九日后,或者六七四十二日后出现头晕、乏力、嗜睡、口中津液分泌过多、食欲不振、恶心呕吐等症状。到时候老夫再综合这些儿症状便能把出来了……” 苏娘见他答得不含糊,一字一句的记了下来。 李御医见这婆娘认真的样子也煞是赏心悦目,不由的眯眼摸了摸胡子,“罢了,就送到这吧。” 苏娘点点头,歉疚地道了句:“大人您慢些儿走。” 李御医倒是没说什么背着药箱子径直的朝外头走。 · 灯如红豆,繁雕木门,白玉栏杆,春风雨露,有枝梢探出头角,细细一看竟是一夜之间绽放而出的白玉兰…… 刻玉玲珑,吹兰芬馥,搓酥滴份丰姿。缟衣霜袂,赛过紫辛夷…… 称水晶帘映,云母屏依。绰约露含日,冰轮转、环参差。问琼英。返魂何处?清梦绕瑶池…… 那一身黑袍人就坐在窗前,春风细雨,微拂面颊,他阴寒眉目之中是淡淡的迷茫,只觉得那簇玉兰花在视线里成了无数簇,心很空,那么那烦躁之感又是缘何而生?为谁烦躁,为谁迷茫? 韩溪一直不懂,主子这么一个性冷,又孤傲的人为何肯留在长安为风武帝卖命? 他的不解在而今愈加在心底蔓延开了…… 在风武帝死后半月的今日主子却连同他昔日最不愿见到的情敌,谨遵风武遗诏将国丧秘而不发,瞒天过海。 “主子,安陵王府来人了。”韩溪垂首抱拳道。 那人眉目一动,启唇道:“让他进来。” · 小易进园子,又随着韩溪进了房,他给孤苏郁见了礼,方道:“家主今日已离京,有密函命小的带来给将军。”小易说着从怀中将那信件取出呈给孤苏郁。 孤苏郁接过,打开来匆匆阅毕,眉目微蹙,末了,起身,手一扬将那封信函丢入火盆内,只道了一句:“知道了。” 小易微讶,拱手作揖,“那么小的便回府了,将军慢歇。” 小易走后不久,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往这处走来。 那人在孤苏郁面前站了许久才见他缓缓抬起头来。 “爹?……”孤苏郁显然不知殷离人今夜回来。 那人点点头,放下手中一竹篮子道:“给你买了些儿芙蓉糕,你阿姊突然想起来你小时候也许是喜欢吃这个的……” 阿姊想起来这些儿了?那么是不是以后阿姊会慢慢记起? 黑袍人眉目里闪过一丝光亮。末了,想到了什么,他陡然抬头凝向殷离人。 他呢?因为阿姊想起来,记得他爱吃,记下了,所以便买来给他? 他盯着篮子里的东西,觉得有些儿好笑,这么大一篮子吃半年也吃不完啊,何况他已不是小孩子了,这甜食早已不爱吃了…… 殷离人没带过孩子,自是不知道这些儿,他挨着孤苏郁坐下,凝眉道:“苏郁,可否告知为父,那夜……”他顿了下,“便是元宵废太子攻城那日,后来你同圣上发生了什么?……” 那黑袍人瞳孔微缩,薄唇紧抿,他偏过头去,脑海里划过两个月前的那一幕,心有余悸的同时,眼里竟是多了几分自责。 许久,才听他道:“他本无意伤我,我却伤了他……” 殷离人面露惊愕之色,正要相问,却见孤苏郁大笑了几声道:“是我害了他的,我们两个势均力敌,在最后那刻我处下风,本想不过一死,却在那一刻他松了手,我一直记得那个时候他的神情,可是我不甘心,我却反伤了他三剑……” “你,唉!……”殷离人重重一叹,对此子已说不出什么,都是怨自己,若不是他孤苏郁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只想尽力弥补。 “我那时想他是因我在西凉时为他挡过一刀,便一时动了仁心,没想到不是因那一刀,也只是他真的怜惜我,舍不得我死罢了……我会错了意,以为他只是失神错过了良机,等我再醒来,见到他的时候我发现我错了……可是那时候的我容不下失败……”孤苏郁阴寒眉目一瞬黯淡,“他在西凉的时候就受了很多伤,有一次是被割破了肚子,那次我刚好瞧见,他腹内肠子都出来了,见医官给他塞肠缝肚,也没见他吭声过,当时我就在想着人虽说不见得是一路的倒是个硬汉……” 窗外雨声渐大,玉兰花枝梢轻颤,就同此刻屋内人的心。· 三月初九的早晨,那李姓御医再来给顾九请脉,那日只觉得应指圆滑如按滚珠,当即有些慌神,忙问道:“夫人近日可觉头昏嗜睡?” 顾九摇摇头。 “那饮食如何,可是厌食少食?”御医又问。 顾九又摇头,她吃得好,如何少食?厌食? 李御医摸了摸胡子,又把了一次脉,只觉得先前的滑脉淡了,倒是濡濡低弱,身子还是有些儿虚。 李大人凝着眉,执笔开方子,又怕这夫人是真有了身孕还没显出脉象来,也不敢开什么孕妇受的药…… 正当大夫落笔的时候,顾九突然道:“先生我那月事上月末未至,这月初也未至。” 顾九一出此言倒是老御医和一旁站着的苏娘都红了脸。 苏娘一个激动忙上前来道:“夫人,您怎地不早些同我说呢?” 苏娘又想自家夫人才做了夫人没多久,家中又无个主母的,如何能知道这些儿,说着她就要佯装掴自己的嘴,“倒是苏娘大意,是苏娘大意,夫人啊,这女子有了身孕癸水就不会来了的。”话说完后,仍是笑得合不拢嘴。 倒是顾九坐着神情淡淡,让苏娘煞是不解,顾九是觉得自己这身子月事就是正常一段时间,不正常一段时间,这样晚来她倒是不觉得是有了孩子,许是经期不调。 “大人,您再来多把几次吧,我看大人也是不甚确定,我也着实没有头昏嗜睡,厌食少食之症……”顾九皱着眉说道。 李御医忙道:“夫人,这厌食少食,恶心呕吐,还有嗜睡的症状是要一个半月左右才能显现的或许……” 李御医想说就这几天的事了。 他将方子写完呈给了苏娘,苏娘笑嘻嘻的接过,将那李御医唬得心头一软。 末了,回过神来,李御医朝顾九作揖道:“夫人,等显了症状老夫再来给夫人下结论,将才老夫请第一道脉的时候的确是滑脉,可是时断时续,弄得老夫有些犹豫,不过老夫劝夫人还是当孕妇好生养着,再等个三五日就能确定了……” 顾九听到那句“当孕妇好生养着”顿时皱起了眉头,这话只要被苏娘一吩咐下去,这府中上下岂不是要炸开锅? 这身孕都还不知道日子,这事儿可不能传出去了。 “苏娘。”顾九低声一唤只道,“大人如今也还不清楚,这事儿就别传下去了。” 苏娘一讶,显然懂了顾九的意思,低头道:“是的夫人。” 顾九又望向李御医道:“大人既然还没有确定,这事儿大人便替我瞒着了,免得日后空喜一场倒是伤感……” 那李御医岂能不懂顾九的意思,当即道:“老夫谨遵夫人的吩咐。” 顾九微颔首。 次日等顾九醒来,先是卫箕笑嘻嘻地给她递来这日的信,自寡月走后三日都有一封书信递来,便也没间断过,今日的已是第七封。 顾九拆开来一看,那信里书尽了相思之苦,倒是顾九红着脸暗骂他不知羞。 匆匆阅毕只寻到一句“有价值”的:已过巴山。 顾九虽说是觉得这人顽了些儿,却仍是将那信小心收到了锦盒子里头。 过巴山是三五日前的事了,今日也该是至了蜀地的。 这时候顾九听见宁远在外头唤:“夫人,於家有人来了!” 顾九讶了一下,忙整了下发朝外头走,只见那人是班仕杰家的丫鬟。 “你家夫人还好吧?”顾九笑问道。 “还好还好。”那丫鬟说道。 顾九请她进来坐,只道:“那日我听相爷说,婚礼那日你家大人走的匆忙,相爷也没有告知我,还是第三日我派苏娘去问了才知是你家夫人病了,苏娘那人啊见了礼慌慌张张地回来了……后来也是赶上些儿事,便也就折腾到现在了……” 顾九突然想到那日,又想起慕七,眼圈微红,她突然握着那丫鬟的手道:“现今好些了吗?” 那丫鬟见她神情紧张,怯生生地道:“好些儿了。”丫鬟想到什么,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来,“这是我家夫人要我带来看您的,还望您收下。” 於思贤这人便是患难的时候贫贱相交,却在寡月荣登高位的时候也不常来了。 只是感他们心意,顾九接下了。 又亲自去库房选了些儿东西。 顾九抱着一大摞东西出来交给那丫鬟。 “这,夫人您如此,回去了,后头夫人和老爷会说我的。”那丫鬟说道,眼圈已红了,她是觉得相府的夫人送的肯定是贵重的。 顾九皱了下眉,道:“本夫人可不敢拿那些金银珠宝铜臭之味来辱没於家哥哥和班姐姐,这你只管带回去,你家大人和夫人都不会说的,只是有些重,我去找人送你回去。” “对了你叫什么?” “奴婢雪颖儿,夫人,在紫藤园的时候雪颖儿见过相爷,那时无缘无福见到夫人您。”想起紫藤园,雪颖微红了面颊,一个少年的面孔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那少年那时和哥哥踏雪相交,本是指望他能找哥哥要她过来了,可那人似乎那时对她没意思,如今他是高门属下,而他们的身份更加悬殊了。 顾九点头,这丫头口齿伶俐倒是有她家夫人的一丝作风,抬眼顾九正瞅见宁远和卫簿朝这边走来。 “宁远。”顾九唤了一声,本想让宁远送这丫头回去,却又想宁远有学业,卫簿无事便要卫簿去吧。 “卫簿。”顾九又唤了一声。 听到这二字,雪颖儿愕然抬眸,远远地凝视着那人,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眼圈更红了些儿……没有想到她还能见到他的,他成熟了好多,或许已有了喜欢的女子吧,也或许已经定了亲…… 顾九一偏头瞧见雪颖儿失神的样子,微讶。 这相府自寡月走后趣事还挺多的,那老御医似乎是瞧中了苏娘,顾九就等着那老御医开口呢。 这丫头似乎早就对卫簿这小子情根深种…… 这丫头是在紫藤园认得卫簿的? 顾九勾唇,卫家的两兄弟也是该娶妻了。她岂是不近人情的人,见卫簿、宁远走来,她浅声吩咐道:“卫簿你送这姑娘回去。” 卫簿讶了下,望向雪颖儿,只觉得这丫头面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当即只是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雪颖儿看出了他眼里的陌生,心里微微有些伤感,他不记得她了…… 她不说话,咬着唇朝顾九见礼告罪,默默的跟在卫簿身后,离开了。 驾着马车到半路的时候,卫簿才想起来这丫头是谁,是踏雪他妹妹。 “我想起来了,你是踏雪的妹妹。”车帘外那男子高呼了一声。 车帘后的雪颖儿闻声心漏跳了半拍,竟是莫名欣喜。 一阵春风入车帷,她似乎闻到了牡丹台处百花林的花香…… · 话说这日寡月等人入蜀地后直奔驿馆寻那宁王。 高邺的人果真是看守极牢,寡月去见宁王的时候那小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里头,瞧见了寡月前来不禁神情松缓了许多,上前惊唤了一声:“先生!” 他见寡月神情略显憔悴,气色不好,面色无华,心中一震,抱拳道了句:“三儿让先生忧心了……” 三儿已做好受惩罚的准备了,寻常人定会顺着说下去,既然早知让先生忧心为何还要做出这种举动来? 而那白衣男子却是凝视着他面带浓重的哀伤,许久他才缓缓道:“宁王无事便好……” 三儿有些不懂他的意思,却又到底是懂了,他是觉得他初初失去兄长定是难过异常,想离开长安,逃避皇城? 不是的,都不是……他只是知道他的哥哥还活着,他想过出关去寻,可是若走北地会很快被发现的,所以他想先来蜀地再做打算! 他哥哥都不要他了,这人却来寻他,亲自寻来了,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宁王无事便好……” 他犹记得初见他的情景,这个人他明明比兄长还小,却已是大雍第一个三元及第的人,他这么年轻却是学富五车,他敬爱过,尊重过……“能跟臣回去吗?”末了,那人凝着他沙哑道。 卿沂凝着他忧伤眉目,想否决失了些儿勇气。 怎么办他想去寻找哥哥,却说不出口,他是舍不得这个先生的。 末了,他竟是低垂着头,拱手深深一揖,“先生……三儿不能同你回去。” “可是你非回去不可。”那清俊男子上前一步,语声坚毅到不容拒绝,却在一瞬间红了眼圈。 卿沂聪慧已知悉这话中有话,不禁抬眼凝着寡月道:“出了什么事?” 除去他父皇逝世如今还有什么他非去不可的? 卿沂顿时变了神情,只道:“我父亲怎么了?” 寡月摇摇头,他从怀中取出一道明黄的绳子,那圣旨只明黄帛书一卷,他递与卿沂。 卿沂接过,匆匆阅毕,神情陡变,惊喜只是在心内交错着,他面上神情大骇,这圣旨于他不知是祸还是福?他如是想到。 寡月率先跪地,随即他身后的高邺也跪地。 “宁王已接旨,臣当誓死匡扶新帝,助我大雍千秋百代,万世长存……” 卿沂只觉得有些不真实,恍然间他似乎忆起那一日,二月初九,他哥哥的冠礼…… 那时候阳光正好,春风正暖,那时候他温柔的兄长还在同他浅浅淡淡的笑,那时候那帝王领着他去亲自问话,他健谈无比,他睿智英明……卿沂只觉得日子就要这么一天天的过去的,他不在想别的,他安安分分的做他的宁王,为什么短短数月物是人非…… 谁人不爱权利顶端?只是那权术之地,他在这年少之时踏足,当真能做到不忘初心吗? 许久,那少年只道了一句:“先生,我都听你的……” 寡月心中一动,却又不禁暗自皱眉,卿沂对他的信任很深,但他也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只怕将来这会被有心人利用,拿来大做文章。 “臣谢主上信任……” · 在蜀地逗留了三日,一方面寡月加派人手寻卿灏晋侯下落,一方面暗中联络当地官员……即便是繁忙他也不会忘记给顾九的书信。 他落榻之处不定,便也没有要顾九回信,至于长安今时发生的事情他多半是不知的。如此又过了几日,三月十二的时候,寡月一行乔装打扮来到蜀地的一个镇子上,他一身灰衣,头戴斗笠,走过街市,高邺走到一茶肆前将手中的画布扬了扬,同茶肆门口的小二道:“有没有见过画上这几人?” 那小厮瞅了瞅,挠挠头只道是没有。 高邺回来朝寡月抱拳道:“主子,这已经是蜀地入西凉必经之处的最后一个镇子了,前一段时间我带人匆匆查过。” 寡月点点头,他朝茶肆内走去,柔声道:“赶了这么久的路,都进来喝口茶吧。” 众人随着寡月进来,他们就坐在茶楼正对着大门的地方,寡月坐上座,面向大门。 那茶楼小二哥忙上前来招呼,寡月凤目打量着外头的街道,茶肆对面是一家中药铺子,从铺子大门望进去可见一排药柜,药柜前是一个老师父带着一个小徒弟,有几个抓药的人。 寡月眉头一皱,这时候小二哥忙跟着上了茶。 寡月没有用茶,似乎是在想些别的什么,高邺对这个沉默寡言的主子早已习惯,大口大口的用茶,他可是渴极了。 正当这时候寡月视线里出现一个人,那人看着妇人打扮,匆匆进了对街的药房。 寡月眉头一动,注意到了,这妇人怎么看着有些儿眼熟呢? 寡月想了想,后来豁然开朗,不禁唇角一勾:这人有些儿像年轻时候的林家婶子……少年时候的林家叔婶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的。 这林家婶子本姓许,嫁了林家乡里人都唤她林婶。 他记得林婶子没有生女儿的啊?他不自觉的笑了笑,什么女儿啊,就算林婶子后来有了女儿也不该这么大了啊…… 再说了这大千世界看着像的多得去了,前几日他在巴山路遇一个农夫,远远的看着背影还有些儿像柳汀呢…… 可后来上前去仔细一瞧,原来不是,苦得他白高兴了一场。 他没久看,低头小饮,再抬头的时候却见那药房里头的年轻小哥追了出来,在大街上喊:“那夫人,还没找您前呢!” 寡月顿时抬头,只见那小哥在街上抱怨了一句:“怎么一溜烟的就没了影子!这十两银子可以买二十来副药的,才包好十副药就拿着走了!真是怪事!” 这一来寡月眉目一动,到时起了疑心,当即走了出去。这是小镇,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况且那妇人穿着…… 高邺,萧肃见主子走了出去,也跟着走了出去。 寡月拦下那药房伙计,浅声问道:“小哥,那妇人来抓过几次药?” 那小哥道:“来过第二次了,前次也不见她这样,这次像是撞了邪似的!唉!下次来了再还给她吧!” 寡月一听,眉头一皱,对了年轻伙计道:“她不会来了的,你留着吧……” 说着,边走边同高邺等人道:“高邺你带着这小哥人去寻那女人,我与萧肃去县府,让县尹封城!” 高邺一听料到是有消息了,虽被蒙在鼓里,倒是陡然生了好多办事热情,熬到现在是总算是有消息了吗? 寡月想若是没有猜错,那人是个可疑的,她是乔装打扮,而且还是在见到他认出他的时候,仓皇逃逸了的! 他倒是真不知他这性子好还是不好,他不喜欢对女子久盯,即便是让他想起些儿事来的女子也只是瞥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所以他记不住人,所以,他今天错过了一个可能逮到废太子和晋侯的机会。 他能料定那人认得他!只是,东宫里头能认得他的女子会是谁呢? 寡月出示的是彰示长安将军身份的东西给那小镇县尹,那县尹见了那东西,那叫一个激动,简直是要将寡月当神佛供着,着人安排了最好的房舍来,又命人准备好酒好菜。 寡月只是浅浅的道:“不必太麻烦,县尹先将镇门封锁。” 县尹一听忙问道;“大人啊!可是有什么朝廷钦犯进了镇?” “嗯。”寡月点点头。 “好的,小的这便去吩咐!大人先休息,一会儿有好酒好菜就来!”那县尹谄媚道,连忙往外走,吩咐封城。 等到夜里才见高邺等人回来,果然不出所料带回了那女人。 高邺说这女人因为封锁城门愣是没有出城,见了我他带着药房伙计来寻她,还想躲来着。 寡月上前去凝着那女人的面孔,看着面容是动了些儿手脚,可是还是看得出来这眉目就像是年轻时候的林家婶子。 “你认得我?”寡月凝视着那女人冷声问道。 那人猛打一个寒颤。认得,何止是认得,小时候还趴在院墙那头偷瞧他读过书的!她给他送过热鸡蛋,给他家院子门口种过小葱苗,她记得他的一切,而他一点也不记得她了吧…… 那时候他读书时眉目温柔,如今瞧着却是冷而利,没有想到他有一双这么锋利的眼。 她怕的直打哆嗦,只觉得在他的目光之下无处遁形,怎么办,她害怕,害怕就这么被他杀死了,而他却不知道她是谁…… 人活一世,到死了却没有一个记住她的,是不是太悲凉了点? 怎么可以这般对她呢? “是我……”她沙哑的说道,她不想躲躲藏藏了,她不想伺候什么太子,太子妃,她想告诉他那些人藏匿在哪里也不错,她累了,不想再像狗一样被人使唤了。 “我是许禛……”她喑哑的唤出声来。 而那男子却是一脸茫然。 热泪如雨般倾泻而下,她摇头又道:“是林家婶子家的许禛,林家婶子是我姑姑!你是阴寡月,我记得你,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为了你才去伺候郎凌霄的,你忘了吗?” 寡月愣在那处,这女子嘶吼着,把四周的人都吓了一跳,高邺和萧肃等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着主子。 ------题外话------ 萧肃大哥记录日常,汇报九,你小子…咳咳咳   ☆、第十章 寡月的外出日常(2)(第一更) 寡月莫名心里喊冤,他们当他做了什么?成了负心汉,薄幸郎了吗?怎么就像是他和这女人有什么似的? 寡月眉头紧皱,凝着许禛的眼神愈发冷凌,“许氏,本官应当记得你么?” 他记得林叔林婶,记得林家人对他的好,而这个女子,他如今倒是想起来了,是林家婶子兄弟家的女儿,记得听林家长子提及过的,记得那个时候她是住在林婶子家里。 “家主不记得你是天大的过错吗?姑娘这般说置我家夫人于何地?长安城中不知我家主待我家夫人如何?”萧肃上前一步同许禛说道。 这般一说许禛顿时呆傻在那处,她眼仓皇一瞟周围人鄙夷的眼,顿觉得自己在这里就像一个丑角一般…… 他有妻子对她的妻子很好,在他还是靳南衣,在她进宫的时候就有耳闻。而自己刚才的话一点立场也没有…… 似想到什么,许禛唇角一勾,眼一眯道:“大人不想知道你要找的人的下落吗?” 寡月这才定睛望向那女子,原游离的目光一瞬凝聚,只有这一刻许禛才觉得这男人正眼瞧了她一次。 她本以为她还是可以与他谈判的,至少她知道废太子太子妃和晋侯的下落!可是下一刻的他开口说的话却让她大失所望! “他们在哪里我已命下属去大肆搜捕了,你既入药房他们之中必定有人受了伤,我既然敢下令封城,也绝不怕他们得到风声后跑了。”那白衣胜雪的男子偏着头,微低着下巴沉声说道。 许禛身子一震之后又软了下来,她只觉得这个人太可怕了,他竟然连一丝机会与念想都不给她,他就如同对全局了如指掌的人一般,他根本不会受别人的要挟…… “那……你,你会杀了我吗?”许禛只觉得自己舌头打结,说一个字声音都发颤,她恐惧死亡,她还不想死。 寡月倒是勾唇一笑走近了些儿,他凝着许禛道:“你以为了?” 那女子见他唇角讥讽凉薄的笑,不禁腿一软跪在地上:“我说我说,我都告诉你……” “废太子、太子妃还有晋候爷他们都在镇外西桥村里……晋候入山被蛇咬了,所以,我进这镇子来买了两次药,第二次,就遇上了你们……” 寡月一听忙对一旁的高邺使眼色,高邺忙抱拳迅速退下了。 许禛趴伏在地上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姑姑和姑父他们都老了,我还可以伺候的,可以伺候的,我可以做牛做马伺候他们……” 许禛忙见缝插针,博寡月最后一点情义,只要他不杀她怎么都成。 她提及林家寡月心中一动,却又紧皱着眉厌恶地凝着她道:“伺候?你入侯门之后也没见你去瞧过他们!我有说错吗?”他唇边噙着讥讽的笑。 许禛脑中一嗡,只觉得如当头淋了一盆冰冰凉凉的水,心灰意冷,如临绝境! “不的,大人您行行好,别杀了我……” 寡月觉得这女人不是个能留的,却又想到南衣死前对他说过的话,杀人之前务必给人机会。 “不杀你可以,你服下这个。”寡月从袖中拿出一物来。 “这……这是什么?”许禛不敢去接,只得颤声问道。 “哑药。”寡月将那铁瓶子抛在地上,对身后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盯着她服下。 寡月已带着萧肃等人追着高邺出去,而身后地上那女子早已瘫软在地,面色惨白,冷汗淋漓而下。 当他们一行人带着官兵来到许禛所说的镇外西桥村的时候,果然那些儿人已感觉不对人去楼空了! 寡月也不紧不慢,跑不了,即便是跑了也会被抓回来的! “主子应该跑不远,高邺这便去追。” 寡月点头后高邺已带着人人马离开了。没过半个时辰寡月就听到西方天空中一声信号弹的声音。 这信号弹是每隔一里路放一个这样传来表示一里开外有他们的人马。 寡月双腿一夹马腹朝萧肃往了一眼。 黑夜中,他领着一长队人马直朝那信号弹传来的方向而去。 行了几里路寡月才瞧见高邺等人的身影。 那处灯笼燃着,篝火把四周照的通明,隔的这么远,寡月也能感觉那一群人身上的凝重,对,凝重…… 寡月走近后,那些人才让出道来,寡月这才瞧见人马包围之中的人,也听到了抽噎之声。 他眉头顿时紧皱,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扬鞭敢去,便瞧见让出的道路前,躺在和跪在血泊之中的人…… 高邺在寡月的马前跪下。 “主子……废太子自刎了……” 寡月只觉得浑身一震,默然凝向那地上男子,唇角竟是带着笑意的,他似乎是瞧见了,那男子右手中紧握着的一物。 “那是什么?呈上来。”他淡淡的吩咐,已有人上前去。 “不要,你们不要拿走他的东西……”那女子似疯了一般哀嚎着,可是她没有力气去同人争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拿走。 寡月接过一看,竟是一方染血的帕子,他当以为是太子留下的什么字句,展开来看,只见那手绢之上只有辛夷一朵,其旁愕然绣着两个蝇头小字:幽凰。 寡月眉目一沉只道:“抬一口好棺木来。”他将手中的帕子递与身旁的人,“将这个留给废太子。” 寡月这才抬眼去瞧被几个人压制住的晋侯,他没有多说一句,只道:“将这些人都押走,严家看官,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高邺等人答道。 他这才望向披头散发的郎凌霄,这女子已失了当初的光鲜,看着憔悴不已,她守着的人被人抬走后,她竟是不哭不闹了,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安静无比,也不知是在思量着什么,盘算着什么…… 寡月心里清楚这女人留不得,她不是个安分的,这一刻她是为了活着吧。或者到了京城她就会求饶了…… 他主宰不了她的生死,一切还得听圣上的意思。 “押她下去。”他同一旁的黑衣侍卫们沉声道。 立马有侍卫朝郎凌霄走去。 那女子大笑:“哈哈哈哈,没有想到是你,是你这个卑贱的罪臣之子!竟然是你,你竟然没死!你和你那骚蹄子女人竟然没死找我讨债来了,哈哈哈,太可笑了!” 寡月额角的青筋暴跳,眉头深拧,真是想勒死这个女人! 身旁萧肃沉声提示到:“主子万不可动怒,她便是在逼你杀了她,她在激将,这人还不能杀!” 寡月强忍下来,想到顾九身上的鞭伤,想到曾经的一些儿往事,他紧握着马缰咬着牙道:“押下去……” 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算!他有的是时间折磨他们,他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卑贱的人可以将他们蹂躏的体无完肤! “回城!”他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 当夜寡月便押着人去了锦官城。 听说他们没几日就要起程回京了,锦官城的高官们都跟着来拜见了,夜里安抚使就前来请宁王和寡月去赴宴。 寡月推辞说不去,却左也推脱不了,右也推脱不掉。无奈之下只好同宁王,带着高邺、萧肃等人去了。 席间那些高官们要敬酒,他再三推脱。 那高官之中有胆大的,只道他小家子气,说一点也不像北地男儿…… 高邺听着火大,回了句:“主子体弱不得多饮。” “不得多饮总归是能饮的吧?这可是我们蜀地的名酒,来尝尝!这天下的酒就我们这方酿造的最地道,相爷来了一趟,滴酒不沾可惜了!”又有大人道。 寡月怎一个无可奈何了得,只好拿起杯盏灌了一杯,可那些儿人还嫌不够,又给斟了一杯。 寡月哑口无言,两杯下肚还好,当半柱香一过,后劲儿上来了。 这蜀地的酒不是小觑的! 这里人不光辣椒辣,酒也辣! 都言蜀犬吠日,这里阳光不多,雨水多,湿气也重,故蜀人爱吃辣…… “不喝了,真不喝了……”寡月有些儿头痛,同那些人道。 可那些人像是玩疯了一般,拉着他还要喝…… 寡月无语,想着回头参这些官员一本,花天酒地,吃喝玩乐惯了,这时候他和宁王都在,也不顾场合了! 寡月都忘了将来的新君也跟着来了,他还以为是夜阑执政的时候呢…… 宁王只道了一句:“后日清晨就要起程了,诸位大人热情好客是好,不过这酒肴少饮得好,宴会就此散了吧,本王告辞了!” 卿沂率先站起,朝外头走去。 这一来官员们都一哄而散了…… 萧肃扶着自家主子出门,高邺跟在后头同那些大人们答话。 这一路出来上了大街,那些大人们同阴寡月作揖了才告退,驿馆就在前头不远,走一会儿便到了,所以不必骑马。 萧肃半扶着寡月,这大街上时候却见一乞丐跑来,冲撞了萧肃也撞到了寡月。 萧肃眉头一皱正想回她一句,却听见那小乞丐连连求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萧肃闻声望过去,讶了一小下,这小乞丐倒是有五六分像他家夫人,这眉眼生得很像。 他不禁想问是女的还是男的了?若是女孩怎么苦命的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小乞丐正诧异这人既没有责备他,还这么盯着他瞧着,他脸一红低头想开溜…… “怎么不回去了……”寡月见萧肃不走了,抬起头来想瞧他,一偏头却瞥见了这小乞丐。 一时眼花,心头一动,迷迷糊糊地唤了声:“九儿……九儿怎么在这里?九儿为夫想你了……” 萧肃眉头一皱偏头道:“爷,她不是夫人。” 寡月震了一下,没再说什么醉酒话,却只是笑…… 萧肃无可奈何,凝着那小乞丐道:“你是女孩?还是男孩?” 那乞丐听他这么一问又想起方才,那醉酒的爷嘴里喊着“夫人”,眼珠子一转便是想到了该是怎么回事了…… “是的,是女孩,我是女孩。”那小乞丐慌忙道,百般急切的希望这大官人能带他脱离苦海啊,他再也不想回去伺候那疯婆娘了,每次见了他就是给他一顿暴打,还以打他为乐趣,他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逃了出来。 萧肃叹了口气,取下钱袋递给那乞丐,浅淡道:“你好生买块地安置了别再做乞丐了……” 萧肃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小乞丐却在后头“官人,官人……”的喊着。他似乎不想错过这机会,他想他可以得到的更多些。 萧肃自觉那钱够她买一块地了,若是她肯劳作也不至于饿死,除非她是个懒人,懒人即便唤他他也不会回头的,勤劳的人到哪里都有饭吃。 这时候有一个酒宴后,没有走远的高官却是瞧到了这一幕,上前去同那小乞丐说道:“将才那两大人同你说了些儿什么啊?” 那小乞丐看他穿着打扮是有官阶的,认真道:“回爷,那人给我钱要我去办置田产。” “那醉酒的呢,我见他瞧着你,没说什么吗?”那大人摸着下巴道。 小乞丐明眸一动,道:“他迷迷糊糊的唤我‘夫人’。” 那高官一骇,都言这相爷爱极了他的悍妻,那糟糠时期的妻子可是当宝一样的疼着呢!关于这相爷和他那糟糠妻子在他们这儿都流传着好些个佳话呢! 今日个他走运竟然逢上个长得像他妻子的姑娘,他怎生会错过了这机会,当即就想了主意。 “看你生得好,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了?身子可是清白的?”那高官问道。 小乞丐岂能不懂他的意思,只道:“我,我还没及笄呢,怎么可能做那龌龊事情……”他说着羞得低下头去。 那高官心道甚好甚好,他也不在乎她干不干净了,只要是个女的就成。 “那我带你回去,给你好吃好住好衣服穿,你去伺候那大人如何?” 小乞丐双眼一亮,末了眉头一皱却道:“好的!” “那你随我仆从去。”高官指着一个小厮领着那小乞丐去了。 等回了驿馆,寡月躺下服了醒酒汤还没半个时辰,就见一个小厮领着一个穿得艳丽的女孩走来。 那小乞丐心里想着,盘算着…… 他有两个想法,一是那大人醉了酒,自己可以装女孩子将“清白”给他。 二是如果这大人酒醒了,他就直接实行后头的。 他起初就觉得那大人生的温和,定是个脾气好的君子,就说不从愿意为婢子,到时候再找那大人讨一笔银钱…… 他是一切都盘算好了的,到时候他带着足够的钱,才能离开这里,再也不来了。 刚才那人给的钱袋,根本不够他去长安的路费……“就那一间,你快去吧,外头没人,我家大人都安排好了的……”那小厮同他低声说道,“你可别出错了,日后发达了,记得是我家大人带你发达的,你可要为我家大人所用。” 那小乞丐点点头,他心里头清楚这些儿人就是利用他,反正他也利用了他们,倒是心安理得的狠。 “奴家晓得了。”他以往伺候的就是女主子,见了那些婢女的习性,装起来得心应手。 他一提衣裙,学着娘们扭腰朝着那屋内走去。 这走路的姿势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可是没办法,他要银子,有银子了才能去长安,为了银子他得忍…… 别的什么人就算了,这爷……当时在路上瞧的时候也是个俊美的,便是要他做兔儿哥……他骇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星子,虽然有些骇人,但是也没有反感……便只做这一次…… 他伸手推开门边瞧见屋子里头床榻上躺着的那人,似乎还不是醒的…… 他有些窃喜,如果是这样他便只消把他们的衣物都褪下,在榻上躺好,等着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就好…… 那样到次日他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官员最重视的就是名声,那样他就可以得了银子拍屁股走人了! 想着他朝那床榻走去,凝着那人清俊的眉目,他心头微讶。 只是道:不怨我,只怨命,谁叫我撞了你,又恰巧长得像你夫人,而你下头的想巴结你,没办法…… 他想着坐在榻旁,伸手去剥寡月的衣衫。 末了,他陡然想起那个要他来的高官说的:他很爱他的妻子…… 若是他以女子的身份骗了他的钱财,毁掉了他的名声,他的妻子会如何对他?他又会如何面对他的发妻呢? 他到底是不想害了一个人的。 怎么办,他踌躇着,低着头皱着眉,咬着唇天人纠结了好久。 可最终眸光一狠,竟是一竿子打死一帮人—— “你是权贵,权贵都不是好人!我何必怜悯你?!你们害我的时候想过怜悯没有?害你便害你吧!谁叫你是权贵!”他指着寡月大吼一声,红了眼,似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往事。 权贵都没一个干净的,即便你清俊温润、珍惜糟糠妻子又如何?当街还不是错认了一个乞丐!便是个花心的!东莞的都爱好名声,便是明里这般或许背地里安置外室,贪污受贿,夺人钱财,占人土地呢! 漠之将寡月的中衣褪下时寡月眉头动了一下,那少年一骇,收回手,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去解自己身上复杂的衣物。 正当他准备上榻的时候,却发现榻上的男子顿时睁开美目…… ------题外话------ 先来一更,晚上二更。 白天忙着卤菜揉面捏饺子包子……咳咳……明天除夕了大家快乐!   ☆、第十一章 寡月的外出日常(3)(二更) 寡月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的酒量不算小,怎么才两杯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少年伸出手揉自己的额头顿然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人,他讶了一下,一抬头就瞧见那穿得艳丽的女孩儿…… 他有一瞬的迷眼,第一眼的时候确实以为眼前站的是顾九,等他再仔细瞧来也会意过来长得五六分像,尤其是这眉眼,至于其他的倒是不像…… 也许是因为这少女生得像顾九,他才没有发怒,而是沉声道:“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 漠之见他醒来了本是唬了一大跳,如今又听他这么清醒的说话,腿已吓得有些发软。 他到底是个半大的人儿,先前寡月睡着的时候的趾高气昂早已烟消云散了,这会儿腿一软完全跪在地上了。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奴家是被一个大人带来的,奴家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漠之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寡月心一紧,似乎是触动一些儿记忆。 地上人儿低垂着头,以寡月的视角也正好只能瞧到漠之的眉眼,这样一低垂下头,竟是让寡月分不清这人儿是九儿还是别人了…… 终究是醉酒没有完全的清醒吧。“你,你起来……”寡月鬼使神差的对地上的人儿说道,末了竟是红了脸。 他环视一周这里是驿馆,他的九儿远在长安,而这个哭泣的少女不过是一个长的像九儿的人…… 他自是明白那些官员的伎俩,他们想这样讨好他,给他塞女人来巴结他,或者利用这些儿女人获取什么吗? 寡月从床头摸过自己的衣袍,眨眼的速度就穿在了身上。 还好他醒得早,否则就要酿成大错了,到时候他该如何面对九儿? 在外出途中碰了一个不知名姓的女子?那女孩还长得同九儿一样? 他绝对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情,背着自己的妻子偷腥?想想他都觉得恶寒。 他从床榻上站起,凝着那跪在地上五六分像自己妻子的容颜,倒吸一口凉气。 他略显仓皇的朝屏风那头走去,边走边说道:“你把衣服穿好……” 屏风那头寡月已将自己的衣袍穿好了,心里百般自责,果然在外头的酒是喝不得的,还好他醒得早,那少女正在宽衣,若是他再醒得晚些儿?…… 寡月在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后粗喘着,心里来了火气,高邺、萧肃他们都是死物吗?就这么放了进来? 若是他做了对不起九儿的事,到最后也只能以死谢罪了,可他若死了,九儿如何活? 越想越气,寡月从屏风后朝大门走去。 将要拉开大门的时候他才想起屋内的女孩,这般出去,也必定会被别人胡言乱语。 那大人有心派她来,定是支开了他的人,这会儿在外头守着他出来呢! “你来了多久?”寡月低沉着眉目说道,他不敢去看那女孩的脸,一张似顾九的脸,瞧着他就不忍责罚…… 他心里窝火,想责罚她,也只能不去看她的脸。 漠之脸上泪痕已干,听着寡月这般语气相问,便知这人不是如他外表般温润的,只是道:“回官爷,一盏茶的功夫了……” 寡月倒吸一口凉气,这一炷香的功夫,能做的,该做的,在外人看来也都该是成了…… 寡月心里难受的紧,凝着漠之道:“你出去,同你家大人说我酒醒了,无需人伺候。” 漠之一听便知道这事是不成了,可他不想就这么算了,他还要去长安的啊! “爷,爷您不能这么对我,漠之今日若是出去了,就是落得个被众人嫌弃的下场,爷若是不要我,我死了倒是干净!”漠之松开抓着寡月衣袍的手,就要往哪一旁的墙上撞。 一个白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那人红了双目,“你这是要做什么?威胁我吗?” 连说生气的话声音也是低沉温和,没有怒气一般,漠之凝着他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没一瞬,便是泪眼婆娑了…… 他咬着牙,凝着眼前这男子俊雅中带着丝丝憔悴的脸,心里竟是有些发酸……发酸的…… “哇……”的一声,他嚎嚎大哭起来,那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他想哭个痛快! 他想他的哥哥了,三岁的时候,他记得他还有个大哥的,父母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还有个大哥…… 他仅剩的能识别身份的东西是脖子上的一块玉佩,刻着漠之二字,他拿这二字做名字,却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这些年他同货物一般被转手,一次一次的换主子…… 他逃出那庄子的时候,曾得一个老得走不动路的人救济,那老人能算命,倒是还能得一口饭吃,他感激的唤他:阿爹。只是前些日子他阿爹死了,他也沦落街头了。 阿爹看过他的玉,他还记得阿爹当时的神情,是惊讶的,阿爹说那玉恐怕只有长安的人才带得起,说他一定是好人家的孩子,临死前叮嘱他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趟长安…… 那夜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大哭,什么好人家,人么权贵,阿爹就是被权贵害到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他小时候就是被那些权贵卖来卖去,当狗一般使唤的! 寡月凝着嗷嗷大哭的漠之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漠之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连着衣裙也垮了下来。 漠之胸前起伏着,哭得那般惨烈,臂纱垮了下来…… 漠之胸前起伏的同时衣服里头的塞进去的两个馒头竟是“哐”的一声滚了出来…… 两个大白面馒头一落地,看得寡月目瞪口呆…… 那馒头打在漠之的脚上他都毫无察觉,只是哭:“我要去长安,我要去长安……” 在看清那是两个白面馒头后,寡月的脸色顿时阴沉无比,也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男子手抵着唇咳嗽了两声,那少年没什么回应。 “别哭了!听着心烦!”寡月没好气的说道,“一个男孩子哭什么哭?” 漠之顿然止住哭声,意识到什么,他猛地低头望向脚边的馒头,大眼睛眨巴了数下,金豆豆也没再落了…… 漠之羞红了面颊,正想要解释,却听那白衣男子道:“竟是将男孩做女孩,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官员太可恨了!” 漠之一听知道他是将错都怪罪到那些官员身上了!真的不责备他了吗?他仍有些惴惴不安…… 寡月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小些儿的小厮服递与他。 “还愣着干什么?换好了随我去见他们!” 寡月火气大,心想不治罪是不行了,这样下去多少小童子要遭殃! 寡月在房里徘徊着想着该怎么治理那些人,偏头却见那傻小子扔抱着衣服瞧着他,压根没有动作。 “你还在想什么?” “你,你会治我罪,会打我吗?”漠之问道。 寡月一听这酸酸楚楚的话,鼻头莫名一酸,这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啊!那些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况且这孩子又生这一双肖似顾九的眉目,虽然近看之下不大像,但也足以让他越想越有些心疼。 “不会……”他沙哑道,“你快些换了衣裳。” 漠之听后也顾不上什么了赶紧换衣,他依旧泪眼婆娑着,边脱衣服边道:“大人,您别杀我,我还要去长安寻我亲人的……” 那男子身影一颤,末了,缓缓点头:“我可以带你去长安……” 漠之一听愈加加快速度的穿好衣裳,“你,你不骗我?你真的不会杀我或者打我?” 寡月眉头一皱,他长的很像说谎的样子吗?而且现今最窝火的是他吧?受害人也是他啊!他摇头,见少年已穿戴整齐便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见庭外头已是空寂,他眉头一皱大声唤了一声:“高邺!萧肃!” 那二人被唤了去,这会儿也正好因耽搁的时间久了,折回来了…… 他二人一进庭院就瞧见正站在房门口凶神恶煞的瞅着他们的阴寡月。 “爷……”(萧肃) “主子……”(高邺) “主子,你听我们解释啊,这不是有大人说有要事相商我们才过去的吗?”高邺急忙道,又瞧了眼寡月身后,“难道出事了?” 寡月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人还是苦心导演了这一出,连着他手底下的人都敢骗? “去将那几个后走的大人都叫到驿馆正堂里头来!”寡月说道人已走了,漠之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的。 高邺与萧肃相视一望,眉头紧皱按主子吩咐的办事去了。 · 一盏茶后,驿馆里头来了几个官员,他们朝寡月见了礼。 寡月命漠之上前来,一瞥那几个官员道:“漠之,你可认得出?” 那几个官员一听立马抬起头来。 寡月放下杯盏,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话本官就就直说,是哪个大人将一个小子打扮成丫头了趁着本官醉酒,塞进本官房里!” 那话音铿锵,把一众人唬了一跳。 其中一个官员猛地望向寡月又望向漠之。 “相爷,我,我,下官送去的明明是个丫头啊!……这、这怎么成了小子呢?”那官员一拍额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小子框我的!” 漠之一见那官员变了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顿时红了眼眶,唇一嘟,朝寡月跪下:“爷,爷我怕,我怕他打我才说的,我若说我是男孩他一定把我关牢里去的……” 寡月眉头一皱,抬眼凝着那官员道:“本官几时说了差人送姑娘到房里?倒是你们这一群妄自揣摩的!不管是丫头也好,小子也罢,本官都不需要!” 那官员一听,顿感相爷就在起头上,这事没成倒是把关系搞僵了! 官员一瘪嘴,僵了就僵了,他一个蜀官,他一个京官,这山高皇帝远,他想着巴结他已是看得起他,他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背地里头估摸着早就把这小子给吃了,不都说这相爷在长安为官的时候好男风吗?自己做了龌龊事,如今吃干抹净了,冠冕堂皇的还想着来害他一把。 “相爷,是下官的错,下官不该给相爷送人的,下官知道错了,请相爷让下官将这小子带回去!”官员一个劲儿的磕头。 寡月一听语咽了下,又瞧向漠之,只见漠之小脸惨白无比。 寡月正想开口找这官员要人,陡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瞳孔微缩,他若是开了这口岂不是让这些儿官员更想岔了? 寡月坐正了些儿,冷目凝着官员又望向一旁跪地的漠之,“你是孟大人府上的,便安心跟着他去吧……” 漠之顿时如同浇了一头冰水似的,方才是谁说要带着他去长安的? 他的心凉透了,面色更加惨白了些儿,他怎么忘了这些人都是一个样的…… 他正伤感着,想抬眼再望向那白衣男子,却没有想到那人冲他眨了下眼睛。 漠之一震,他是个聪慧的,眼珠子一转,便想到方才这男子话里头故意留了漏洞,他顿时指着那官员道:“我不是他府上的,我不能跟他走,我本是个小乞丐!” 漠之跪着向前抱住寡月的腿道:“爷,您记得的,我是路上那个小乞丐,我不是他府上的,是他带我去,叫我伺候你,我不能同他回去……” “不是孟大人府上的,也是这蜀地的子民,理因留在蜀地!”那几位官员中的一个说道。 漠之一听,便知道他若再留在蜀地便是死路一条!方才他不是听那孟大人唤这白衣男子“相爷”吗?相爷是长安来的,相爷的官可大了呢!虽然他不知道相爷的官到底几大!反正是长安的官! “不是,漠之不是蜀地的人,漠之是长安人,漠之有大哥,还有父母!”漠之大声说道,可怜兮兮的望着寡月。 事已到了这副局势,萧肃和高邺怎能还不知主子要保此子之心! 萧肃忙上前道:“爷,我看这孩子长的像夫人,不会是夫人家那头的人吧?” 萧肃当然只是随口一说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高邺忙道:“有些道理,兴许同相爷夫人沾亲带故的呢!” 这时候那蜀地的官员们都哑口无言,面面相觑,既然连这都给搬出来了,这事便也只好作罢了。 寡月凤目一动,继续低沉着声音道:“诸位,漠之说他是长安人,那便也许是沦落蜀地的,至于家仆所言,他和本官夫人相像兴许是个巧合,诸位莫要计较,今日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寡月又望向漠之:“本官后日清晨离开蜀地回长安,你若是想寻亲便跟着高邺的马队吧。” 寡月说着从座椅上起身而去。 漠之一听忙对着寡月离去的地方磕头,“谢谢相爷,谢谢相爷,漠之一生感激涕零!” 那些儿官员们见寡月走了上去扶起那孟大人。 “你也是的送个小子去作甚。”有些官员都笑了起来。 那孟官员一拍膝盖上的尘土,狠狠地剜了眼漠之。 那些儿官员也不说话了一窝蜂的出去了。 漠之从地上站起,软着腿朝木椅旁走去,心里似是长叹一声:“终于可以去长安了……” 高邺领着漠之去洗漱,漠之只道:“多谢爷,本就是洗了来的。” 高邺笑道:“我叫你去洗你就去洗,一股花粉味,闻得我浮想联翩,对了,也别唤什么‘爷’不‘爷’的,这里‘爷’只有一个,就是救你的那个,唤我‘高大哥’便是……” 漠之听着高邺的话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厌恶的皱眉,是难闻了些儿。 “高大哥,我这就去弄水来洗。” 漠之走后,高邺瞧着萧肃,道:“这小子机灵,可是眼神不好,肚里头有坏水,但人不是个坏的,我想他定是吃过太多的苦头,日后可得好好教导,不然就真是拉不回来了……” 萧肃很是赞同的点点头,“我去给他弄热水了。” 高邺拦下他道:“瘦是瘦了点,到底是个男孩,让他自己弄来。” 萧肃一听,折了回来,在榻旁坐下了。 驿馆的房间紧俏,今夜明夜看来他们三个人得住一间了。 “我打坐一夜便可,你二人茶榻、床榻分着睡吧。”萧肃说道,闭上眼睛。 高邺倒是这几日同萧肃相处只觉得这人是个不求多的,倒底是太淡薄了些儿,或许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其实他可以求主子让他做个将军的…… 漠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了水来。 这一桶浴水弄来,他浑身都汗湿透了,脱了衣物就往桶里钻,完全不记得这里还有人。 “漠之!” 漠之正洗得舒爽,听见有人在唤他,偏头却发现高大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怎么了啊?” “你身上的伤哪里来的?” 漠之回神,低头一瞧,恍然大悟道:“被上一个主子打的!” 高邺看着漠之瘦小的身板上,慢身的伤痕,还有发育不良的胸廓,不禁问道:“你几岁了?” 漠之想了想道:“我记得我弄丢那年是三岁,人牙子看着我觉得也是三岁,如今算来我该十二岁或者十三岁了。” “你不记得你生日了吗?”高邺觉得这孩子和他命运何其相似,“还有那打你的主子可是这里的人?我帮你找他算账去!这样欺负个孩子,不配做别人的主人!”最好是让这样的人也尝尝沦落街头的滋味! ------题外话------ 今天第二更奉上,前面还有一章。 【一炷香到底有多久。我看百度知道上说是五分钟很多点赞的,很不赞同这个时间。个人认为古时候的一炷香的时间大概在30分钟至一个小时中选择,或者是两刻钟(30分钟),或者是佛寺里头打坐燃香所用的半个时辰(60分钟),我会去查下历史书再探究一下的,再不行去点一炷香试试……然后一盏茶的时间各人认为接近一刻钟的时间,不会少于十分钟。】 【每章都有订阅】想要大婚和一些章节的未删减版及各种小剧场及番外的书友请戳群98436195截图给群主或者管理员后获取VIP群号码。(具体要求不清楚的请看置顶公告,这里就不贴出来了(因为我也搞不清楚)只是都订了的读者别错过了)   ☆、第十二章 相爷宠妻(1) “她是锦官城外头一个农庄子的财主,我进去的时候是半年前的时候的事情,她养着三个夫郎,前头两个说是有妇人的,见她有钱来找了她,那第三个我知道,是锦官城五十里外一个村子里头找的,那小哥哥生的貌美,她一次坐车出去的时候瞧见了,别人抵死不从,她还命下头的将人父母打一顿,她钱多,村里的村长收了她的钱便也堵了嘴,那小哥哥随她去了园子一直没从她,说可以来园子里当牛做马,就是死也不做那等龌龊事情,那女财主也是真怕他死了吧,不放他走,却将他养着,我都离开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那小哥哥怎么样了?” 漠之边洗边说着,高邺一听眉头一皱,大叫一声:“好一个荡妇!” 高邺转头望向漠之:“我们后日清晨才走,明日你就带我去找你那主子!大哥不光要替你讨回公道,还要替天行道!” 漠之一听讶了下,末了,连连点头:“谢谢高大哥,高大哥和相爷对小的恩同再造!” 高邺绕过屏风,“别着凉了,你洗完了快点起来吧。” · 次日凌晨天还蒙蒙亮,高邺便在漠之的指路下带着一队人马朝着锦官城外驶去。 至一路段时高邺见漠之一脸紧张,不禁勾唇一笑:“可是到了?” 漠之神情凝重的点头。 高邺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府宅,心道还是个财主,这宅院在这乡野间也是够体面的了。 至那府宅门前,东方鱼肚白,高邺同漠之道:“别下来了。”他说着已命人上前去敲门。 “咚、咚、咚……” 门那头立刻传来了急促的呼叫声:“一大早的是谁啊?” 高邺一听是个婆子,望向漠之,漠之辨认了一会儿才道:“是管家婆子。” 漠之脸上的神情很是惊恐,高邺心里已知悉漠之当时一定没少受过这婆子的气! “漠之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而今你唤我一声‘大哥’,即便比现在没那个力气与人较量,但也要知道,那些儿个坏婆娘都是要被你踩在脚下的!”高邺一时情绪所致同漠之说了一大串。 漠之唬得不轻,凝着高邺颤颤地点头,倒是不懂他话里其他高深的意思,只知道那些儿个坏婆娘都欺负过他的!欺负了的,就要给讨回来! 那婆子将门打开,人都没看清楚就没好气的唾了一句:“谁他娘的一大早的敲……” 啪—— 婆子还没说完就被那敲门的黑一人“啪”的一声扇了一巴掌! 那婆子显然被打蒙了反射地去捂自己的脸,抬头的那刻就要回嘴大骂。 当看到那黑衣卫蒙着半张脸的样子,她脚一软朝外头望过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她吓得脚软,一个踉跄就跪在地上。 高邺心里冷哼:还晓得求饶便知他们不好惹了吧! 那婆子连连磕头:“大爷,大爷们饶命啊,咱这里小门小户的,大爷们这是借宿还是路过问路啊?” 那婆子的脸早已高高肿起来了,低着的头那鼠目里眼珠子乱转着,身子都颤抖着也没想过安分。 这时候府宅里头听到动静的婆子小厮们都醒了,穿好衣服往大门处赶来,一来就瞧见跪在地上的管家婆子,众人一讶,在抬头瞧见那黑压压一队的人马。 众人心里大慌,料到这定是要出大事了! 高邺瞅着这一会儿人都来了不禁勾唇,冲着那些人道:“把你们家家主唤出来!” 那些儿婆子们和那些儿小厮立马抬起头望向高邺,这一瞧就瞧到了高邺旁边同样骑着马的漠之。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杂种,原来是你!”那前头被掌了嘴的管事婆子后头就没记性了,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漠之就是一阵乱吼乱叫。 那黑衣卫眉头一皱,似乎是扬手间便听得一声巨响,等众人瞧过去的时候,那黑衣卫站在那里,没有人见到他方才是怎么出的手。 “呀!啊!……”那婆子发出一阵恐怖的叫声,唇角已流了血。 这时候后头的见了忙上前去怯生生地扶那婆子,还有男丁低着头愁眉苦脸地唤着身后的小厮,“还不快去叫夫人前来!” 那几个小厮们早就被这气势所骇,吓得腿发软,这会儿连连点头,适应了好半会儿才去唤主子。 那小厮才到了阁楼处见这个时候天已经将要亮了,阁楼里头窗前的油灯还是亮的。 他心一紧有些犹豫的要不要靠近阁楼,果然当他走上台阶到了正大门处就听到屋子里头传来的声音…… “哎……好哥哥不行了,折腾我一晚上了,瑢儿真的不行了……哥哥饶命啊……” “好妹妹哥哥我还没好,你就不行了?给大爷那里乐呵了半夜,这个时候到二哥哥我了,你就嚷着不行了?”那男子一巴掌拍在女子身上,“我还没好,你就得受着!” 那小厮站在门口脸爆红无比,屋子里头的粗喘声、吟哦声让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若是打断了这些个主,只怕会一顿好打,可外头那些儿个主儿他们也得罪不起啊! 屋子里头,油灯的油都快燃尽了,芙蓉帐内,是一室旖旎。 “瑢儿,你便告诉我,那几个庄子你是交个大爷还是交给我?” “瑢儿你说啊?” “不说这个,我唤个问题,你第一个……” 那人还没说完,一声巨响房门就塌掉了,一阵凉风入室,床榻上的女子大骂:“那个不长眼的进来了?” 说着她还伸手去拿一旁的锦被去遮挡。 这时候红纱帐子外头惊现一队黑衣人,姚玮瑢正要大骂出口,却听见为首的人对身旁的少年说道:“漠之这就是你上一个主人?你想怎么处治她?是让她进大牢?还是将她丢到军营里头,还是暴打一顿丢到街上去?” 漠之想了想道:“我们救了三爷,就把她财产全部没收了便是。” “三爷?”高邺一皱眉头道。 “就是那个我给你讲过的,不肯顺从她的少年!我们唤他‘三爷’。”漠之答道。 “哦,那他在哪里?”高邺眉头微皱,心道这漠之尚且还能顾念那少年许是受过他的恩惠,漠之受恩尚且还能铭记,这是好事…… 高邺一发问,后头就有自觉精明也认清形势的婆子上来见风使舵。 “回大爷的,那三爷因为前几日得罪了上头,被上头关到柴房了,现在也不知是怎么样了,您若是要见,婆子这便带你们去!” 那婆子将说完,高邺对一旁属下使了个眼神,就有几个属下随着那婆子去了。 帐子里头的姚玮瑢这会儿也算是听明白了!这些人就是来找她麻烦的! 那个人是谁,姚玮瑢凝着少年那张五六分肖似顾九的脸,眼里顿然喷起了火! 一看到这张脸她就想毒打他戏弄他! 可是没有想到这贱人杂种竟然跑出庄子去了,如今还带着一大帮人找上门来了! 那榻上的男子见状套了亵裤就连滚带爬的出来,这一屋子的黑衣卫着实把他这个乡下农夫吓了一大跳。 “官爷,官爷咱们几个都是被这骚娘们强占过来的,她钱多,随便买通几个就能断了我们的活路,咱们都是受害的老实庄稼人,若是不从她,没了生计就是死路一条啊……” 那男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红纱帐内女人惊讶地大呼,“你这贱人,老娘好生款待你们,这时候就来反咬老娘一口!” 她咬牙切齿,想寻衣衫,却发现那些衣裙昨夜早就丢到了地上去了。 高邺对这奸夫淫妇心里鄙夷着,方才进来的时候是听到谁在孟浪的大喊大叫来着?这会儿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他皱着眉头同那人说道:“早知她心如蛇蝎以强占你们土地田产相威胁,怎不见你报官?还心甘情愿守着她做夫?” 那男子一讶,末了,却是嗷嗷大哭道:“您不知,咱们何曾不想报官,只是惹不起她,她上头有人,当时就威胁我们说她有洛营保着的,她还说送她来这里的就是洛营的少将军的属下,现在的护国将军的人!” 高邺眉头一拧,一瞬未曾答话。 姚玮瑢已将地上的几件能蔽体的衣物捡起来胡乱的穿在身上。 “怎么?怕了吧?怕了还不滚出去!小心洛将军来扒了你们的皮!”姚玮瑢厉声说道。 高邺勾唇一笑,“就算今日个洛浮生他老子来了,本将也能将你这府邸给掀了!去将那荡妇给抓出去,没收全部财产,其余的人全部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至于那些儿受害的人,这宅子里头的财产全部分给他们。” “你!”姚玮瑢已不顾形象,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冲了出来,“你们不准动,不准动我的东西!洛浮生饶不了你们的!他会杀了你们的!他会让你们入地狱!” 两个黑衣人上前,二话不说给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打得她晕头转向,刚抬脸又是一巴掌! “我家将军御前侍卫,即便是一品护国品阶虽高也要给我们家将军三分薄面,你这刁民泼妇对我家将军这般说话足以治死罪!”那黑衣人冷声道。 姚玮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只觉得那人拿着一块金牌在她眼前晃了晃,她隐约看清上面的龙纹。 龙纹……只有皇帝身边的人才有的…… “怎么样是不是死也死的明白了?”高邺讥讽一笑,也没看那女子一眼转身离去。 · 漠之见到那被姚玮瑢强行弄进门的三爷的时候,那少年已是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高邺边命婆子弄了米汤来给那夏姓少年灌进去,又一面吩咐人打理这家庄子上的田产,银票钱财,还有这些儿个仆从们…… 那前头两个进宅子的男人都站在那里,高邺凝视着那两人,奴颜媚态,望着他就同哈巴狗似的摇尾乞怜,高邺知那二人的想法,便是想从他这里多捞些儿好处。 “王大治和赖五东,你两个既然已经自由了怎么还不走?”高邺挑眉问道。 “这……”王大治和赖五东两个面面相觑,不是还要分财产吗?他们两个好歹也是受害人,怎么说也该多得点吧? “官爷,这我们……”王大治笑道,心底希望这位爷能一点就通,可那爷依旧冷着脸压根就不像是明白他们意思的样子。 王大治抱着豁出去的心思,大声道:“官爷,我们好歹也是受害的,这……那韦瑢欠着我们,我们也该得一份吧!” “是,官爷,我们应该有份吧。”赖五东忙跟着说道。 他们话音刚落周围一静。 高邺眉一皱,冷凌的目光顿时望向他二人。 倒是真有脸开这个口! “你们当本将是傻子么?!”高邺一掌拍在桌子上,那二人顿时腿一软跪在地上。 “官爷息怒,官爷饶命。” “你两个这一年多,借着韦氏的名头做过什么?你以为我的人查不出来?”高邺站起来走近他二人道,“不妨告诉你们,本将只消动嘴皮子吩咐下去,你们的事情本将的人不光会立马查个水落石出的呈现在本将面前,而且……只要本将再吩咐一句,你们就能在牢房里头呆一辈子……” 王大治和赖五东脑中顿时一嗡! 随即二人连连磕头,“小的们明白了,官爷说的话我们一字也不会说的,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官爷们饶命……” “还不快滚!”高邺厉声道。 两人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什么东西都没拿。 这时候漠之那里,那夏姓少年也醒了。 夏家少年望着漠之,一时恍惚,他讶得不轻,漠之明明已经逃走了,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他死在了柴房里头,所以见到了漠之? 他想一定是这样的…… “夏小玉你醒了!真好,我去给你端卤鸡去!” 卤鸡吗?…… 夏小玉还记得漠之最喜欢吃这个,他也喜欢……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所以一年到头没见过卤鸡…… 想着他湿润了眼眶,那韦氏婆娘用物质诱惑他,他抵死不从,她就命人打他饿着他,给他好衣服穿好房子住,就是被给他饭吃,每一次都是漠之给他端了从厨房偷来的前头两个爷吃剩下的…… 他想起年夜的那一次,漠之就是端的卤鸡,也正是因为那一次…… “你为什么不先从了那婆娘再想办法逃出去?非要自己受苦?”漠之啃着鸡腿递给他一只说道。 他摇头,许久才道:“我答应我一个人的,我说了要娶她做妻子的,她什么都比我强,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我若是连清白都没有了,还怎么配她?不若死了算了……” 漠之讶了一下,想笑,哪里有男的替女的守清白的…… “她是谁啊?” “我同村的,在锦官城里的私塾里给一个先生做丫鬟。” “你喜欢她?” “喜欢。” “她好看吗?” “……好看。”顿了下,“我觉得好看……”末了,红了脸。 “那你可得努力了,别清白守住了,没机会见到她了。”漠之说完将啃完了的鸡腿骨扔了出去,这一扔却扔出一顿暴打,正好砸在了姚玮瑢身上。 之后的事情不言而喻了。 漠之真的端着卤鸡走过来,夏小玉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梦,他朝漠之身后一看,瞧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朝他微笑,那人面生他是不认识的。 “夏小玉。”那人唤他的名字,他点头。 “以后这宅子交给你了,算是韦氏将你爹气得病死,将你大哥腿骨打折,还迫使你小妹早早嫁人的弥补吧……”高邺开口道,神情有些凝重。 夏小玉骇得不轻一时间已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是接受还是拒绝,是该高兴还是该怎么? 寻常人听到平白无故的有了大宅子肯定会高兴无比的,可夏小玉却高兴不起来,这宅子值钱可他受不起啊,他得了这宅子那韦氏怎么办?这当地的官府又会怎么说呢?这里头的人他也管不了啊!他还是想本本分分的种些地,过小日子的。 高邺似是知晓了他的想法,忙道:“你若不喜欢可以将仆从们遣散,将宅子卖了,你若是要住也不要紧,以后没人能动你,这都是你的财产。” 一个黑衣人上前递与高邺一沓纸,高邺将那些交与夏小玉,“这是这宅子的地契,我将才已命人快马去过户到你名下了!以后就是你的了!” 夏小玉简直不敢相信,这么说他是不是可以去娶他心爱的姑娘了? 可是他拿着颇有些儿良心不安了,想想这是爹一条命,大哥一条腿,小妹下半辈子的幸福换来的,拿着无比沉重,他受不起,受不起啊! 夏小玉心一沉竟是将这地契又放到高邺手上。 “我,我不能要。” 他紧咬着唇,道:“我庄稼人住不惯大宅子,求大人将这处宅子卖了,给,给更困难的人拨些儿粮食,或者施粥……小玉还是种地住土屋子踏实……” 众人一听,不无不惊愕的,一个小小的农家少年竟有这般气度! 而且他容貌也是清丽脱俗,难怪那韦氏能瞧中他。 “好,都依你的,不过……”高邺语峰一转,“你还是上私塾识字比较好,男子丁字不识得终是不好的……” 夏小玉一听私塾二字终是来了精神忙问道:“我十四了,我还能上私塾吗?” “你才十四岁如何不能上私塾?听我的,我把这宅子卖了,一些捐了,一些给你留了钱去读私塾如何?”高邺笑道。 夏小玉听着,觉得他说的有理,他心爱的姑娘是个识字的,他如何能不识字? 可没有想到,想他夏小玉十四年只会种田耕耘,只知树苗蔬果,大字不认得半个。可是便是他那钻研刻苦的精神,这做学问做上了便是一生,那时候的他又如何得知他日后能成为什么大儒,鸿儒,闻名北地啊! 之后的夏小玉带着高邺的“介绍信”去了锦官城的官学,他的先生给他更名为:夏孝瑜,也刚好是夏小玉的谐音。 次日清晨寡月带着高邺、萧肃、漠之等人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过了十来日左右已是三月下旬了,那给顾九把脉的李御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已是确定而且肯定的怀上了。 顾九听到结果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值得探究,是喜欢的又有些无力,李御医说了日子后,顾九脸顿然绯红,还真是大婚那日后就怀上了,真被阴寡月……咳咳…… 正用着茶的顾九猛咳了几声,苏娘忙上前来替顾九拍背,还一面同那老御医解释道:“主子是高兴坏了,这些日子的药可没白吃,总算是真消息,这事儿若是老爷回来晓得了咳不得乐呵的……” 苏娘笑着笑着红了眼眶。 卫箕忙着去送李御医出府。 自那日真的定下来以后,顾九便成了安陵王府的特级保护对象…… 没日没夜的安胎药,顾九觉得她都要喝得厌食了,果然那些李御医说过的症状接踵而至,吐得她上气不接下气,什么都吃不下了,这一连几天竟是瘦的让人心疼无比。 躺在榻上的顾九,怀里揣着阴寡月的信,嘀咕道:“为何怀他孩子受苦的是我,不行,要熬一起熬着……” 她也只是这般嘀咕着,倒也不是真这般想。 这几天李御医没见来,倒是诸葛荨这大佛常来了。 顾九晓得他是得知她有了寡月的骨肉。 倒是苦了她家苏娘,每日像是个失了魂的人似的,看样子倒是有戏。罢了,等寡月回来,再同他商量将苏娘给李御医做填房去。 三月二十九的时候寡月至长安,城中正办喜事,街上人来人往。 高邺一进城打听的来原来是萧太傅家的千金要嫁给兵部尚书家的嫡子段逢春为妻。 高邺问了句,毕竟是萧太傅家的,肯定是给安陵王府拜了帖子的,相爷怎么能不去呢? “我回府,萧肃前去拜礼,估摸着易书敏已经去了,你去和他汇合,高邺你的事情叫重要,先将宁王送回宫,再将这些人押解去天牢。”寡月吩咐完后,竟是有些急不可耐地双腿一夹马腹人已朝着安陵王府而去了。 一人一马,斗笠蓑衣而至安陵王府的时候,天飘起了蒙蒙细雨。 已是清晨,安陵王府前已有守卫走出来。 这一瞧见在朱门前停下的阴寡月讶异了一下,没认出来,以往也只是远远地望着自家主子,再说主子出远门了他们下头这些也不知道啊。 “公子,您找谁呢?我家相爷和夫人都还没起来……”那守卫正说着,卫箕从院子里走来。 卫箕一抬眼就看到了斗笠蓑衣的阴寡月。 “爷……”唤了一声后,顿然噤声,上前去牵了马,将寡月迎了进来。 等将马交给后头来的小厮后,卫箕就领着寡月朝主阁走去。 卫箕先是嘘寒问暖了几句,又想该不该将夫人有了身孕的事情告知主子?他可想知道他家主子知道夫人有喜后的表情…… 寡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眼卫箕:“乐呵什么呢?从我进来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当然寡月也只是随口问问,他可是同顾九分开不了好长一段时间呢,可是将他的小心脏都想痛了,需要她安抚,迫切的希望她安抚! 他羁旅之中胡茬都没给刮,尘满面,鬓如霜……他等着今日的团聚等了好久了…… 回家真好,她会给他洗发,给他洁面,她会给他煮茶谈天…… 他怀着那种温暖幸福的情愫,迈过他们新房的门楹,正瞅着苏娘站在那里伺候他的娘子用膳…… 她怎么了?怎么在榻上吃东西? 天啊,她的脸色好憔悴,怎么瘦了一圈? “九儿……”他声音沙哑地唤道,颀长的身影已印在榻前。 顾九被他这么一唤吓了一跳。 “你,你回来了……”顾九哑声道。 寡月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小脸,柔声道:“回来了,我回来了,可……九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了?是病了吃不下,还是怎么了?” 苏娘见到寡月进来直接坐到床榻前也是吓了一跳,如今见他这么一问,又有些止不住的想上前告知他,“爷……夫人有喜了……” 寡月一心都在顾九身上,哪里听到苏娘说什么,他哀伤地凝视顾九,好半天才道了句:“啊?有喜了?那要养养?” “……”苏娘眼睛眨巴了两下。 末了,房里的安静没持续几秒。 “什么?!”那男子猛地从床榻上站起,眼里是又喜又惊。 苏娘唬了一大跳,她伺候主子这些儿年从未见到他失常过! 她吞了口唾沫星子重复道:“夫人她有喜了!” 九儿有喜了?他没有听错!苏娘说九儿有喜了,便是说他要做爹了! 这是喜事,天大的喜事,感动得他热泪盈眶,有后了,他阴寡月有后了!他要再修祠堂! 他搂着失神的顾九,为她理着额际的发,温柔无比的说道:“九儿……你受苦了。” 顾九本想戏弄他一下的,可是瞅着他憔悴的面,长满胡茬的下颌倒是说不出什么戏弄他的话了。 “不碍事,诸葛御医说了,挨过这几天就好了。”顾九低头浅浅道。 “嗯,我陪你一起熬!”寡月义正言辞的说道,“我要看到他健康的出生,快乐的成长。”说着在顾九额头落下一吻。 苏娘有些忍不住了,帕子拭了泪,趁着出去了。 末了,等寡月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却是瞧见苏娘就守候在门口,像是有话要同他说。 “苏娘,有什么事吗?”寡月问道。 苏娘显得有些扭捏,“爷啊……” “嗯?”寡月一笑方才顾九已在房里同他说过苏娘和李御医的事情,还有卫簿和於思贤家的小丫鬟的事情。 “爷啊,夫人有了身孕了,你们就不能再同房了……”苏娘说道红了老脸。 寡月只觉得额头一阵乌鸦飞过,怎么说来说去说成了这个,他岂能不知怜惜九儿…… “咳咳咳……”他手抵着唇,面色潮红,一面点头一面道,“苏娘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我先走了。” 寡月自己洗了发洁了面,便去了兵部尚书家中。 这日不是段逢春和萧槿大婚的日子吗?他这个相爷定是要去的。 等到了兵部尚书段府,果然那新娘正在行入门礼,他骑着枣红马赶至。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相爷到了。” 这时候众人都瞧了过来。 “是的,阴大人来了。” “相爷吉祥。”他刚下马就有很多人来见礼,倒是一瞬间抢走了新郎官的风头。 那新郎官段逢春倒也只是笑:“相爷能驾临蓬荜生辉,今晨相爷家的管事前来,还以为您不能来了,没有想到相爷还是来了。” “我代圣上前来祝段大人与段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他一番话说的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是祝福,发至内心的祝福。 这话音里的平淡终是砸在了某些人的心里…… 无人瞧见那盖着喜帕的新娘身影一震,只是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更紧了些儿。 “下官多谢相爷。”段逢春笑道。 萧槿心一沉又一沉,她所有的狼狈都逃不开这个男人的眼,他知道她一切的不堪,过往的孤傲,还有曾几何时的疯狂…… 终于还是嫁给了这个能把她拿捏的死死的人…… 往日,就像是一场梦境一般。 阴寡月,靳南衣。这两个名字在她脑海里盘旋着,在记忆里砸下两个血窟窿。 还好一层喜帕相隔,她可以让段逢春看到她的所有不堪,却不想阴寡月看到她的狼狈…… 她爱的是长安城中见到的“靳南衣”啊! 而这个“靳南衣”是谁?他是昔年她言辞相讥过的阴寡月! 原来不是来得早来得晚,而是错过便始终是错过了。 什么萧槿,什么大用第一的女进士,她在他眼里,不过俗人一个。 鼓乐声中,她被她即将的夫郎,牵着走进府中。 那嘈杂之声中,他觉得自己乱了,很乱了…… 她喜欢的人可以这么淡然的出席她的婚礼,慷而慨之的说出他对他们夫妇的祝福之辞。他对她,阴寡月对昔年萧槿,是无情无绪……恨她?终究是她想多了…… 这一月的最后一日,风武帝逝世的消息终是传了出来。 寡月在卿夜阑的灵牌前将他有后的消息告知夜阑,这个后辈来得太晚,终是没能看到他的表叔…… 遗憾,人生中不是没有的。 没过多久宁王奉风武遗诏登基,是为大雍史上登基年龄最小的帝王。 六月。 清晨的长安街市已显匆忙之景,街边的包子铺蒸笼里冒着大白烟,屠户家的摊子前已围观满了看杀猪分肉的人,米面店的老板娘正命小厮将那粮面抬出去……匆忙之中也不乏闲人。 那处接近巷子的地方蹲着几个交头接耳的人,似乎是在议论什么,不光这里,还有茶楼、说书楼、戏楼,春香苑…… 一天天的,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呢? “昨日又有几个进了天牢,怕是出不来了。” “这一连着三个月,只进不出,只迁不升 ,这朝野之上是人人自危,连着四大国公谁不是明哲自保了?” “再说这新帝年幼如何能管?还不是任那人如此为之,然后那风武所立的管事大臣各个官官相护?” “……” 至这年六月,只要是关于摄政王也就是相爷的传闻传出来就会不胫而走,最终传得满城风雨。 传昨夜里有个臣子进了天牢不夜就自刎了。 传阴氏丞相权倾朝野,为己铺路不择手段。他利欲熏心,他权倾天下! 传新帝登基之前阴氏去蜀地将废太子和晋侯等人捉拿,当日夜帝废太子卿灏就自刎了,他押解着晋侯和太子妃回京。 传朝野之上人人都对他生畏惧之心,胆小者俱为他马首是瞻。 …… 再传丞相夫人有了身孕后,要吃岭南的荔枝,丞相大人命人快马加鞭去岭南一路跑死了几十匹马。 再传还没有到下半年那夫人却要吃橘子,丞相无可奈何,在自家院子里摘陪橘子树模仿南方的气候,没有成功却吓坏了卖树苗的商人,连夜里赶回淮南去了。 …… 似乎关于丞相的事,鸡毛蒜皮点大的都会被传出来,连同的他的夫人也是极受关注。 奇怪,相府的管事各个冷面,仆从各个嘴严也从不见他们搭讪,这些话儿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题外话------ 除夕快乐!明天初一,O(∩_∩)O~新的一年祝大家合家欢乐,羊年大吉,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第十三章 相爷宠妻(2) 清晨很快就过去,又到了六月的正午,天气燥热,艳阳高照着,街上走动的人已是不多了,路边几个男人蹲在音量处,似乎是在等活,孩子们也玩累了,到一旁歇息着,顺便找自家大人讨杯水喝。 长安城东的榴树林火红的一片,从春香苑至十四桥,边走边瞧竟是让人一阵讶异,似乎是变了样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了。 待仔细一瞧后才瞧见,原来这里的秦楼楚馆都不知去了何处…… “这倒是好连个消遣地儿都没有了!” “听说再过几日桃阁都要被遣到洛阳去了,长安城啊什么妓子小倌都不能呆了!” “那青苑呢?”又有人指着十四桥处的一个阁楼说道。 这时候有一人上前道:“早些年就不知走了几多个有名的小倌,这些儿年也没见好的往里头送,这会儿相爷又大肆打压,所以是在长安维持不下去了,都走光了吧,再不拿青苑的老板应该去别地另谋生计去了!” 有年轻的少年走过来插话:“哎,如今这摄政王爷真是然后让人闻风丧胆,听我家大人说一天天的大牢里头是只进不出,那官员都是成把成把的外放,也不知是得罪了他哪里啊!” “你年纪轻就不知道了吧,那相爷可是出自大雍阴氏,是早些年在长安城外自生自灭的罪臣子,你们说他利欲熏心,残害忠良,又怎知他父辈蒙冤入狱就被杀害了?少时受尽磨难!” 众人都望向十四桥桥墩旁垂钓的那人,见他斗笠蓑衣,仿若是同这闹市隔绝。 有人不禁问了句:“他是谁啊?” “前几个月刚退役下来的将士,听说是早些年守了二十几年城门的,这不老了退休了呗……” 那人将说完便觉得膝盖上一痛,一个石子滚在了地上。 几个谈天说地的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钓鱼的老翁,这时候有一个提着鱼篓而来的童子朝此处走来。 只见那老翁朝那童子一笑,似乎是问了一句什么,那些儿人自觉没趣上桥头上谈天去了。 “可送到了?”那老翁笑问童子。 “阿翁,送到了,送到相府的管事手里的。”那童子稚嫩的声音传来。 “阿翁你叫奴儿送去的是什么呢?”童子挠挠头问道。 那老翁沉凝了一瞬,只道:“是一份相爷需要的名单。” 童子不懂便也不说话,凝着湖面大吼一声:“上钩了阿翁,鱼上钩了!” 那老翁“噜”了一声,笑道:“今日回去煮鱼汤。” 老翁和童子收拾好了鱼篓和钓鱼杆,那十四桥上的人还在谈天说地,乐此不疲…… “这风武帝死的太早了些儿!”有人惋惜的叹。 “璃王也是……”又有人说道。 “你们听说没有?谢家的幺女在璃王死后仍想嫁过去呢?说是做寡妇都成。” “还有这等事?” “是啊,不过圣上,不!是死去的风武帝愣是,没有同意,说是谢家女儿还有大好前程在不可做寡妇的,别人都说是谢国公背地里同圣上商量了的,终是不肯自家女儿嫁过去守寡吧,这大女儿是毁了,小幺女总是舍不得的,这不风武帝临死前连旨意都收回去了。” “这谢家十几年内是起不来了,只望下头还能多生几个女儿,以后好进宫吧!” “正是,谢赟辞官了,璃王爷薨了,谢家是哪边都傍不上了,还是想想多养几个女儿吧。” 这时候有人又道:“听人说谢赟不是回乡了,是去了燕地?” “有传说他早年受过辰王的恩惠,具体的谁知道呢?” “这不是说谢赟辞官后去了辰地?” “你可不知当年的谢赟就是从燕地过来的。” 这时候又有人插了了进来,“且不说这谢相了,你们知道这风武帝的陵墓葬在哪里吗?” 这时候几人凝着那人,一把瓜子壳往那人脑袋上一甩。 “就你竟想着谁谁谁的陵墓!不是葬皇陵还是葬哪里?” “才不是皇陵呢!据传所知风武近身侍卫将风武灵柩送往祁连九龙之地安葬!” “这事你又是听谁说的?不葬在皇陵里头葬那里作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风武登基才两个月,他皇陵也才修了两个月,据说那边有现成的建好了的,去了直接住,而且还是块宝地!” “……” 这些人七嘴八舌一讲便是天边红霞晕染,黄昏日落了。 这时候安陵摄政王府也就是现今的大雍相府,正是落霞印红湄园的时候,水池边凉亭里歪坐着一个少妇,一身鹅黄裙裾衬得她肤色白皙,她身前站着一个青衫妇人,那妇人拿着瓷盒不时的给那少妇人递过去。 “夫人,您早不见吐了,为何还是要每日梅子压着?”苏娘不解地问道。 顾九也疑了下,道:“只想吃些儿味重的,酸的辣的都成……” 苏娘一听打了一个激灵,脑袋瓜子一转,夫人这是说才吃了酸的要吃辣的了? 苏娘招来了一个小厮:“去,同你卫大爷说要他吩咐厨房做些儿辣食端来。” 那小厮连连答“是”,如今这夫人就是府里的活菩萨,当金佛一样供着的,他记下了,忙按苏娘吩咐的去厨房。 如今顾九每天是少食多餐,府里厨房那头,一天给准备五六餐,都不多,只是刚好让顾九吃完的样子。 府里头,顾九住的、走动的地方不能有刺激的气味散发出来,以免顾九一闻了便想吐,又影响了食欲,这些儿都是老爷那里吩咐下来的。 不过这湄园却也极受顾九的喜爱,自从入了夏后,顾九就极爱在这里走动了,算来算去肚子里的孩子,也已有了一百来日了,若是按照诸葛荨说的十月怀胎,一个妊娠月二十八日计算,两百八十日后,便是十一月末或者腊月初…… 毕竟诸葛荨说可能日子不对,或许不是大婚那日怀上的,而是推迟了几日…… 顾九也不想纠结这些了,苏娘却纠结起来了,说都百来日了也不见夫人“显怀”,看不出来肚子。 本是神情懒懒的顾九低头一看,也着实是觉得肚子小了些儿,如今穿她以前穿的衣服也是穿得下的。 “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显出来了,我倒是不担心这个的……”顾九说道,她担心的是朝堂之事繁多,今圣年幼,阴寡月的身体……还有如今她正值孕期,隐月阁的营生也不知怎么样了…… 此刻,卫箕打着灯笼而至,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夫人,膳食来了。”苏娘笑嘻嘻的说道,上前去端茶。 “酸辣土豆丝和酸辣椒水淋过的盐焗鸡……还有酸辣萝卜,酸辣鸡翅,酸辣藕片……” 顾九见卫箕将菜样摆上还一边解释道,不禁胃口大增! 她想都没想起身自个儿盛饭。 苏娘瞧见了大惊道:“夫人,您,您坐下这个我来。” 顾九还没有碰到饭勺就被苏娘扶着坐下了。 “……”她是孕妇,可不代表什么都不能做…… “苏娘,我只是想站起来活动活动,我坐了快一个下午了……”顾九淡声解释道,柔柔一笑。 苏娘却不依,“老爷吩咐过了的,这些事情我们来,您要好生养着。” 卫箕给顾九递上一盅子米饭,打圆场:“夫人吃饭,爷一会儿就回来了,您为小少爷着想就将这些儿事交给我们做。” 顾九抽了一双筷子,“还不知是男是女呢?怎地就‘小少爷’也给唤上了?这又是你相爷吩咐的?” 卫箕与苏娘一听,敢情这主子是来了些儿气。 卫箕挠挠头,又赔笑道:“不是不是,主子没有吩咐这个,这是下头奴才们自己想的,叫‘小少爷’……” 顾九尝了一下酸辣土豆丝,顿觉那酸辣味道在嘴里一溜,舒爽的没话说! 竟是一口气扒了两碗米饭,瞧得苏娘和卫箕是目瞪口呆。夫人有孕以来都没见胃口这么好过…… 顾九见卫箕只给她准备了两碗米饭的分量,小木头里头是一一点都不剩了。 顾九不耐的皱眉,同卫箕道:“菜都没吃完呢?怎么米饭不够了?” “啊?”卫箕呆滞一瞬。“好的,夫人您等等,卫箕去弄米饭来。” 顾九又吃了两小盅子,将空碗递与卫箕,表示还要。 “夫人……您吃过四碗了……”卫箕提醒道。 顾九浑然不觉,这盅子这么小,只有以前碗的一半大。 “可是我还想吃,还有这菜还有这么多……”顾九正说着却见一身暗红衣袍的男子朝此处走来,淡淡的月光下,他眉目温和,她能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笑意。 朝服未换他便赶来了湄园了。 “寡月……”顾九唤了一声。 “老爷吉祥。”苏娘和卫箕见了礼就退下了。 “别吃撑着了。”他淡淡道,眉目里难掩疲惫之色,走近了,顾九才瞧到他眼底的那抹深痕。 “怎么了?”顾九忧心地问道,伸手想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他摇摇头,浅笑,“没事”。 低头时,眉目里却又深邃之意。 低头持续的时间没有多久,他抬头时又是笑得一脸宠溺,他拿过顾九用过的盅子,盛了饭。 顾九便知道他舍不得她没吃饱吧。 笑嘻嘻地伸手去接。 哪知那人拿起她用过的筷子兀自的扒起饭来。 “……”顾九瞪着寡月,无语凝噎。 寡月抬起头朝顾九一笑道:“别撑坏我儿子……” 顾九一听脸色变了,“你便知道是儿子不是女儿?你们还都知道了?那诸葛荨怎么不知道?” 寡月脸一红,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我不知道,我随口说的,我以后改口……” “只是,你每餐少些吃,别太撑了,隔着两个时辰还有一餐,别着急……” 他说完,红着脸低下头用饭。他怎么忘记了诸葛先生的叮嘱,孕期的女子最易动怒,最易大哭了……他在听取诸葛荨的后,便是只要苗头不对,就解释清楚,生怕顾九到时候真动怒了,虽然九儿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是怜她如今有了身子…… 那几盘菜被寡月以风卷残云之势扫了个精光…… 一旁掌灯站着的小厮心里只道:真瞧不出来,相爷怎么这么能吃?倒是有几分吃过苦的样子。 这数月寡月将当初参与构陷弹劾他父亲叔父的人治了罪,或官进大牢,或贬黜罢官…… 他们之中不乏位高权重,卖官鬻爵,贪污受贿者,这样的人关进大牢里无人异议。 只是,他们之中也不乏年少时候随波逐流,为己拓名不择手段,为附庸权贵而误入歧途的……只是这少部分的人竟是在后来因着阴家那五百多条人命,改过自行,到最后为民请命成了好官的…… 可是,要他因为他们如今的改过之心就放任了他们的过去吗? 他不想,他父亲叔叔因为他们惨死监牢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过,这“欲加之罪”,到后来害了多少人? 所以他不能忍,忍不了! 他将他们一个个都治了罪,一个也没有放过。 即便那些中年之后一转清廉的人,他们的身后有官员和百姓给他们求情,他也不想心慈手软…… 于是他心一横将那些人一个不漏的治罪,罪行重的,官职大的,权利较高的关了天牢,那些重轻的贬黜到偏院的地方,再有的则是找了理由充军…… 如今这长安城内,说他匡扶幼主,权倾天下,说风武遗留肱骨之臣为他马首是瞻,更有的说他残害忠良,利欲熏心…… 他便是不在乎,都不在乎了。大仇得报,他才能心安,他懂,一直都懂。 顾九已被安置在榻上了,眯眼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却发现那一袭白色常服的男子还在书案前坐着。 他神情凝重似是心有千千结,他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还是朝中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寡月……”她眯着眼濡濡地唤了一声。 那白衣男子缓缓地回过神来朝她这边望过来。 隔着这么远,她清楚的瞧见他眼底的深痕更甚几许,她能确定他定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 顾九眯眸,不要认为她身在朱门之中,便不知这朱门外头的事情了。明日她便传了卫箕叫紫砂入府来见她…… 寡月起身走到茶榻处给顾九倒了水端过去。 “喝点水吧。”寡月递给顾九。 顾九接过,正喝的时候听到一声知了的叫声。 寡月眉头一皱,不是命卫箕将知了都用胶漆黏油给黏走了吗?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寡月想去关窗子,顾九拦下他,“不碍事,关上了热得慌,听着一只两只的叫唤还尚能称上悦耳。” 寡月眉一扬,勾唇笑了,接过顾九喝完水的杯子,扶着她睡下。 “还睡的着不?”寡月柔声问。 “这你得问肚里的那个。”顾九痴痴的笑答。 寡月蹙眉,不懂何意。 顾九碰了他一下,“我闹你玩呢,这时候肚里的还不会闹我,不过,过段时间该会了。” 寡月这才懂了顾九的意思,笑了下,道:“你睡不着我可以讲故事你听的。” 顾九眉一扬,只道:“那你讲讲最近外头都发生了什么好玩的?” 寡月愣了下,美目一动,似是懂了顾九的意思。 “西凉来朝,百姓安居,百废待兴,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寡月说道,又望向顾九。 “那你说说夜风的陵墓是怎么一会儿事?”顾九脸贴着枕头,歪着头望着寡月。 寡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也知道,他去的早,陵墓还没有修缮好,本来是同众臣商议将怀悯王爷的墓地改成风武帝的,大臣们觉得不行,我也觉得不行,便想让陵墓先修着,等过了两三年再让夜风住进去,可是……” “也是后来西凉来了一个人,你可知那人容颜绝美似天人一般,他要见我,那人说他认识慕七,我才去见了他……”寡月凝着顾九,柔柔一笑,“你可知那人容颜绝美似天人一般,他说他有现成的陵墓,还说风武之命中注定长眠那处……” “是至阴至阳之地的交汇处!没有想到哪里竟然有墓地!”顾九惊愕道。 寡月讶然望向顾九:“你知道?” “七哥同我说过的……但我不知道那里有现成的墓地。” 谈及慕七顾九鼻头一酸。 “原来是这样……那倒是希望那会是个好地方,如今太忙了,你又在孕期,我便命云罗高邺等人率着八千多人将夜风送往九龙山,顺道还要他们去一趟祁连与董明汇合交涉一下一些事情。”说着寡月握着顾九的手,“若是日后得空,我们一定要亲自去的……” 顾九觉得他的眼有一种魅力能将她的心思都瞧了去,她默默点头,末了竟是在他温柔的注视中睡着了。 寡月给顾九掩好被子,许久才从榻前站起朝着书案走去。 · 玉漱宫。 堆积如山的奏折摆在书案上,那少年一本一本的翻阅着,终是一手将那奏折扔了出去。 一旁的宫人们都吓坏了,跪到了地上。 “全是参先生的!”卿沂厉声一吼。 一本接着一本,什么残害忠良,利欲熏心? 这时候玄达入殿,单膝跪地:“圣上,孤将军求见。” “宣。”卿沂皱着眉道,“先将这里整理一下。” 玄达手快将那些折子捡了起来,才出殿去宣孤苏郁。 那一身黑袍的男子入殿,在书案前跪地见礼。 “平身。”卿沂说道,“将军深夜见朕何事?” 孤苏郁眉目未动,冷沉着声音道:“臣只是来请圣上务必体现丞相别做的太过火了。” 卿沂一骇,蹙眉,“将军什么意思?” “为父辈平反雪冤雪耻也好,那些真有罪的便罢了,那些如今顶着好名声的,好歹门下门徒者众,又占着鸿儒的位置,即便年轻时候真做过不好的事情,罚一罚也就算了,要是再多出几个前晚的例子,面子薄,一进天牢就自刎了……那认死理的门徒们再一闹,毁的便是相爷的名声……” 卿沂一听恍然大悟,额头都冒出了冷汗来,孤苏郁说的有理,他若是不提点一下,丞相这里做过火了,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了…… “孤将军说的是,这事朕会告知丞相的。”卿沂忙说道。 孤苏郁眉头一皱,阴寒的目瞳孔微缩,这圣上毕竟年幼,竟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人说了过去,为帝者心中没有主意恐怕不成…… “圣上,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远轻近。圣上可知这其中意思?若是今日来的是旁人,你也听了去?臣告辞。”孤苏郁说完转身而去。 卿沂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孤苏郁的背影,眉头一皱,这人真是放肆,他又不是他的帝师,如何有资格同他说教?! 他心中烦躁,突觉这为帝不是想象之中那么简单的事情,倒是应像哥哥当年那样,广招天下贤士,为己所用,毕竟他不是这一生都要依赖阴寡月来过! “玄达。”末了他唤了一声。 玄达闻声即刻便到,“圣上有何吩咐?” “过来……”卿沂朝他勾勾手指。 玄达附上耳朵。 “听明白了就退下。”卿沂说道,又皱起眉头,想起朝中一些臣子明里暗里同他说先生不好,他承认听得多了不是没有怀疑的,就像孤苏郁所说“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远轻近”世上之人都有一种偏见,往往看中听到的而轻视见到的,看中远在天边的而轻视近在眼前的。 这三月,他因听得多了,便对身边最亲近的人产生了一种疏远感,听到的终归只是听到罢了。 卿沂凝视着殿前的灯火,心里有些想哥哥了,怎么办,这个位置他突然觉得自己胜任不了。 旁的大臣都说他还年纪轻,不必懂得这么多,而他也一直以自己小为借口。 而这三月,先生的严厉让他有些儿吃不消,他对他给予很高的期望吧?…… 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该懂了,二哥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能同父皇料理朝中之事了,更能同当时的太子争相对抗了,也听人说先生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博览群书了…… · 朝中对阴氏的忌惮只增不减,朝中各个党派对如今这个摄政王兼丞相更是明里推崇暗地里一肚子怨气。 如今天下太平了,局势安定下来,在朝中世族高官,谁不是想多为自己家族里捞点好处? 对阴氏之事,鸡毛蒜皮大一点的总是借题发挥,又欺他没有世族撑腰,又无个兄弟姐妹,空有圣上庇佑,故参阴寡月的折子是一本接着一本! “神器什么?等今圣开窍,第一个废的就是他!” 这是许多臣子暗地里讲的话,对此阴寡月只是皱眉不语,他做的只是将卿沂送到一个至高的位置,巩固大雍朝纲,至于其他的,他没有多想…… 他做自己的事情,遵循卿夜阑的遗言,如是而已。 “你就没有想过他们说的会成为事实?” 身后传来阴冷的声音。 寡月愕然顿下步子,明明是六月的天,正中门前,艳阳高照着……他的话却让他感到冰冷。 他不答话,那人却继续道:“我知道你没有想过。” 寡月觉得可笑,以前他没有想过同这个人能有心平气和谈话的一天,他们二人应该是一见面就打个你死我活的! “今圣年幼,你这样不声不响的什么事情都扛下,做足了坏人,为今圣日后铺路,我懂,你知,圣上他真的明白吗?那些大臣们的话说得多了今圣就真听不进半句了?” 一阵荷香传来,寡月顿觉这人的声音柔软了许多,还有淡淡的担忧之色。 他苦笑,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他怎么可能担忧他? 他转身,朝那黑袍人勾唇一笑,“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他转身离去。 那条大道上,孤苏郁愣了片刻后,唇角一扬。也许他知他之性情,就像知道他自己一样,就如他所说的他不会管他的事情。 ------题外话------ 大家新年快乐,羊年大吉!祝福你们合家欢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财源滚滚进!   ☆、第十四章 燕氏惊才(1) 小暑一至伏天就到了,这一段日子对顾九来说是最难熬了的。 这天热,她却是嗜睡想休息,躺在床榻上没一会儿便是汗湿衣衫了。 苏娘成天端着绿豆汤、酸梅汤等解暑的饮品往房里跑。 等顾九用了饮品她才让顾九背对着她,给她扇风…… 这几日顾九也显怀了,原来穿的衣裳都搁置下来,如今毓秀阁给她做的衣裳也送了过来。 等寡月回府的时候顾九早已睡着了,伸手一摸她的额头尽是抹了一手的汗,他心一紧还没有换衣,就命卫箕端了热水来。 等卫箕端着温水来时才瞧见寡月换了衣裳,正坐在床榻前给夫人扇风,可怜他主子自个儿都热得满头大汗。 “爷,卫箕退下了,爷早些休息。”卫箕拱手作揖而退。 寡月缓缓点头。 等卫箕走后,寡月才将毛巾浸湿后给顾九擦汗。 毛巾所到之处,见她肤色雪莹亮泽泛着丝丝微红,他只觉得手下一滞,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一忍忍得时日太长,他有些受不住,这一来伏天里燥热难耐,道是让他燥热无比。 他只觉得大脑失控,手中的帕子就这么落在了地上,末了,竟是没再多想,唇就这么覆了上去。 顾九正在睡梦之中,也察觉到有一物正在啃咬她的唇,痒痒的湿湿的,她以为是蚊蝇之内……伸手就是一拍…… 那一掌正好掴在寡月脸上,力度不大,却将寡月打蒙了…… 被顾九掴过的半张脸顿然红了,他抬起头凤眼迷离的凝视着身下的女子,见她朱唇若绛染,微微开合,半露牙齿。 这一瞧,脑中是有一根弦断了似的,他头一低,又羞又气。 “九儿,是你不听话,是你自找的……” 他说着已开始动手解顾九的衣衫。 “我不弄疼你,也不弄疼我儿,你让我缓缓,我只缓缓……” 他说着唇已向女子雪白的脖颈贴去。 次日顾九醒来,见自己衣衫不整躺在床榻上,手臂上还有红痕,不禁眉头一皱,再偏头却瞧见寡月就睡在她身旁,也是衣衫不整,只是那薄唇红肿还有磨破皮的痕迹…… 顾九一瞧,脸一烫,但也明白了!脸色顿改。 “阴寡月,你,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顾九一个枕头朝身旁的男人扔过去。 那人正巧醒来,就被枕头这么一打,捂着头一头雾水的凝着顾九。 “你,你也不怕伤了你孩子!”顾九越想越窝火,一脚朝他踹过去。 寡月反应快,一把握住了顾九蹬来的脚。 那丝滑的触感让他想到了昨夜,心头一漾。 “九儿,我……” “你什么你?你自己做了什么心理清楚!你给我滚下床去!”顾九想抽回他握着她的脚,好半天抽不回来,只好用另一只来踹他。 顾九这一用力,就要往后仰,这下可把寡月紧张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上前去,一把搂住顾九,任她打任他骂。 “你,你就不能忍忍?”顾九气得眼圈都红了。 寡月这才明白过来顾九说道是什么,他羞红了脸,支吾道:“九儿……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像那次在去靳府的车上那样……” 顾九突然懂了他的意思,便不提这事了,将他推开了些儿,末了只问道:“今天官休?” 寡月颔首,末了神情一转忧伤道:“九儿,下个月,我要与几个大人去江南一趟。” 顾九抬头凝着他,问道:“可是秋闱之事?” 寡月点点头,“扬州、轩城那里终归是南衣和我出来的地方,又是每一年出人才最多的地方,我是要去的……” 寡月婆娑着顾九的发道:“我一定会在孩子出生前赶着回来的……”说着在顾九额上印下一吻。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十一月前你肯定会回来的,只是这朝堂你真放得下吗?”顾九问道。 “我会安排好的,等八月十五过了再走,等秋闱一过,到九月初十前就回来。” “你注意身体,药还是要按时吃的,还有别太劳累了,别饮酒,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蜀地的时候出了什么幺蛾子!……”顾九认真的说道。 寡月愣了片刻,而后一笑,握住顾九的手,“离八月十五还远着呢,为夫还没出门,娘子便来嘱咐起为夫来了。” 顾九白了他一计。 “好娘子,为夫都记住了,按时吃药,别太劳累,别饮酒……”寡月一皱眉道,“至于漠之的事情,我当时是真不清楚,怎么样漠之是不是真的有点像你!” “还敢提!”顾九瞪了寡月一眼,眉一挑道,“我说若是那日真是个姑娘你岂不是要把人给办了?” “九儿!”寡月一声惊呼,“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不会吗?”顾九眯眼,精虫唤醒的男人,我能信? 寡月瞅着顾九的样子就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不会。”寡月确定以及肯定的说道。 “嗯?”顾九仍旧一副想戏弄他的样子。 寡月急了,搂着她往怀里一带:“我只要你……别的女子我不会去瞧一眼,更不会碰她们,九儿你是知道的,你在戏弄我对吗?……” 顾九一愣,末了,竟是不再多说了,她自是信他的。 “我不是担心你,是担心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她轻笑着说道,“倒不是我把人想的不知廉耻,只是想起尤如素,这里的女子都是因为迫不得已,也都是打着迫不得已的名号来,做着被逼无奈的事,这样真是没一点意思。” 寡月不答话只是沉郁的凝视着她,将她眼里的无可奈何尽收眼底,末了,他只能抱紧她,再抱紧她…… “罢了,要萧肃大哥陪着你我也能安心。”顾九将手搭放在寡月的手上,也不知怎么突然说了一句,“寡月,若是天下安定,今主圣明,你将权交与今主,我们……我们便离开这里好吗?” 寡月沉默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顾九听之,心里一软,接着道:“到时候我们带着南衣哥哥,带着孩子带着卫箕、小易、萧大哥他们去西凉,去祁连,去大漠,去西边游历去,离开这里好吗?……” 寡月鼻头微酸,重重颔首。 人之一生总该为自己活一次,放下那些该死的执念,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 漠之的事情寡月也命小易带着人去查了,如今漠之被安排在府上小住,只要等查清楚他家在哪里再将他送回去。 一连三个月那玉佩都没有什么下落,长安城的玉石坊也包括寡月名下的玉石坊都瞧过那块玉,都说质地上等是块难见的美玉,只是问了却不知这雕工是哪一家所出的…… 小易每隔着几日都会带着漠之去打听。 这一晃也快四五个月了,中秋前后这几日,长安城来往的人多了,有各地来的官员。 倒是长安城内的京官闲置下来了。 小易正琢磨着这两日带着漠之去洛阳那头去瞧瞧。 这日清晨下着雨,小易领着漠之出了门,二人昨日夜里已请示过老爷夫人了,所以走的早相府早起的也没见几个。 “小易哥哥,打扰相爷这么久了,我也是寻人心淡了些儿……这次要是没有找到,我便不回去了……”骑着马的漠之说道。 小易朝他一笑道:“有句话叫:‘送佛送到西’既然都做了怎有不做好的道理?” 漠之心里感激,不再多言,他一扬马鞭随着小易出城。 二人出城二十来里,在官道上瞧见一车队,车队很长,二人只好停靠在一旁让车队先过。 哪里知晓这一停,那车队一辆大马车的车轮子卡在了泥坑里头。 “堵住了,大伙儿等等哈!我们是外来的商人要进长安城的。”有一个年长些儿的上来给他们路边的几个赶路的赔不是。 漠之和小易没有理会,只是一旁的几个中年人忙着搭讪,“你们是哪里的商人?卖得些儿什么?” 那年长的商队管事笑道:“你燕北来的,天南地北的做些儿买卖。” 那几个中年人一听是“天南地北”的跑过的,不禁来了些许兴趣。又问道:“那都是做什么买卖?” 那年长者似有不耐之色,却是笑道:“什么都做过,什么都卖过,茶叶丝绸,食物特产,柴米油盐,玉石器皿……” 小易本是漫不经心地瞧着天色如今听这长者说去不由朝他瞧过去,末了竟是跳下马朝那长者走去。 “你行南走北,那一定见过很多东西,你说你也经营玉石器皿,后生倒是有一事请指教。”小易朝那长者说道。 小易如此一说众人都朝他望了过来。 小易将漠之招来,让漠之取出他脖子上的玉佩。 “那么,你可曾见过这块玉佩出自何人之手?”小易将那玉佩递与长者。 长者笑着接过拿过来一看,末了,却是手一抖,神情陡变…… 他表现的并不明显,小易却是瞧出了他的异样,只是问道:“如何?” 长者凝了小易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漠之身上。沙哑地问道:“这玉佩可是你的?” 漠之点点头,大声道:“随身携带之物!” 长者又讶了一下,许久才同他二人道:“二位随我到车中一谈吧。” 小易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那几个赶路的中年人却抢了先:“快些儿吧!我们正等着赶路呢!” 长者笑着赔笑,“等仆从们将前头的大车推出去就可以走了,各位见谅。” 小易与漠之拿着行李跟着长者进了后头的一辆大马车。 “老先生可是见过我这玉佩?”漠之问道。 “见过,当然见过。”那长者眸光闪烁的望了小易一眼,又朝漠之道,“我原来的老主子有七个儿子,老主子原配生的长子和幺子,可是十年前一场混乱幺子走丢了,至今未寻到呢……” 小易听得出这长者有意隐瞒了他主子的身份,但他所说的和漠之有印象的地方有些是吻合的,时间大致是对的,而且漠之记得他有个大哥的。 “你,你……那你认得我吗?”漠之激动不已上前去握着长者的手,“人牙子卖我的时候也说我有三岁,我想我走丢的时候应该是十年前,我记得我有个大哥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有个大哥的,他应该对我很好……” 那长者红了眼眶道:“七少爷你有这块玉佩就错不了了,这玉佩是你娘亲的,你娘亲就叫漠之。” 原来漠之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名字,可笑啊他拿着娘亲的名字用了这么久呢。 “那我,我叫什么?姓什么?”漠之问道。 长者一愣显然有些为难,这为难让小易皱眉,这人不见得是说假话框他们,可能就是不愿意透露家主的名姓,可这点让小易感到不舒服,一个名字罢了为何不愿意透露呢。 倒是漠之苦笑道:“你是怕我是假的吧?可这玉真是我的,我也不知那时候人牙子把我抓去的时候为何没有拿走这块玉,可也是因为这样,这玉也成了唯一能揭开我身世的东西,我便是因这块玉撑到了今天的。罢了,你们不能做主便算了,我同小易哥哥回安陵王府,若是有能做主的来了,你就要他去安陵王府找我。” “安陵王府?”那长者疑了下。 “就是大雍相府。”小易解释道,他双手举赞同漠之的决定,这事儿还是等能做主的来,他可不想将漠之随便交出去。 “好,小少爷且等着。”那长者说道,竟是没有丝毫想挽留之意。 小易领着漠之出马车,嘀咕了一句:这都什么人啊?真是少爷还这么对待?漠之回去了岂不是要受欺负?罢了,还不若将漠之留在他们府上。 “你在想什么?小易哥哥?”漠之见小易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不禁问道。 “没事,就是在想有某些人什么好隐瞒的?搞得像我们要找他家主子要银子似的,掖着藏着,真是没一丁点意思。”小易说道。 这时候路通了,漠之心里微酸,他也觉得小易说到他心坎上去了,却是笑道:“路通了,咱们回去吧……” 漠之望了眼天际又道:“小易哥若是我哪日回去找我爷娘了?你还会来看我?或者我还能去找你吗?” “会的,当人会,我会去找你,你也一定能来找我呢。”小易笑道。 “以前我认为是我爷娘大哥不要我了……原来还真是我自个儿走丢的……”漠之无奈一叹,鼻头微酸,想起这些年受的苦,就像泡在酸菜坛子里头般。 等阴寡月与萧时,和礼部的几个大臣,亲自走一趟江南科场后。来接“漠之”的人登门了。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郎,生的那叫一个相貌堂堂,他一身锦缎,带着一大队人马捧着厚礼而来。 卫箕和小易上前去迎来人,来人说了缘由,小易就回过神来,是来接“漠之”走的。 “公子稍等,我家相爷外出了,如今只有主母在府,主母又有了身孕,我去问问主母意思。”小易忙说道,卫箕看了茶。 那公子笑道:“无妨,在下在此等候。” 如此卫箕斟茶后忙去唤“漠之”,小易去见夫人。 顾九听小易说了事情始末,想了想,再三权衡了一下,还是要苏娘扶她起来,穿好衣衫往正堂这头来了。 将一入正堂就见摆放着的厚礼,她惊讶了下,也不必送这么多礼吧?看来是不是豪商便是高门。 那男子见顾九过来,忙上前见礼:“夫人万福,在下姓颜,是燕地商人,经家仆相告得知贵府上的一名少年有可能是在下的幺弟。” “公子客气了,我也是才听说了……那公子今日来可是为了接……”顾九这才瞧见“漠之”就在堂前,她也听说了“漠之”本是这人母亲的名讳,便也适时止住。 那公子忙道:“正是,求夫人成全。” 顾九淡淡道:“这个也不是我说了算。” 果然那颜姓公子眉目顿改,“那夫人是说要等丞相大人回来主持?” 顾九眉眼一眯,这人是个世故的,她什么时候表达出等阴寡月回来处理这等事了?倒是他家的就是挑着阴寡月出门的日子前来。 “公子误会了,我是说着一要看他是不是你们颜家的,还要看他愿不愿意。”顾九解释道。 那公子似是恍然大悟般又望向漠之:“夫人无需忧心,方才在下已经检查过了,小……弟脚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是小……是小弟无疑。” “那么……”顾九望向“漠之”。 “昔日老爷给小……弟取名为颜景。”那公子忙提示道。 顾九才道:“颜景,你愿意同他回去我放你走,这位公子送来的礼都带回去,再要卫箕给你安置一份,是给你的,不是给别人的。” 颜景眼里含着泪水,夫人这是怕他过去了受欺凌才这么说的,也是在同这个也许是他大哥的公子说明,他颜景是有人撑腰的。 而那公子不置可否的轻笑,心里道:倒是个有意思的。 也是这个时候他这个外男才不禁正眼看向这个夫人,讶了一下,竟是和小少爷有些儿像呢,眉眼五六分的像,他也不禁又笑了一下,这世间五六分像的不少,他和那人也就是这小少爷的亲哥哥也是…… “小弟……”他朝着小少爷柔声唤了一句,似是在等他的回答。 过了好半会儿,颜景“噗通”一声跪地:“颜景感谢相爷,夫人,还有相府各个哥哥们的照拂,这恩惠颜景一生铭记,只是颜景在外漂泊十年,终是要回去认祖归宗了……” 说着颜景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再抬眼的时候,似乎大家都是眉眼氤氲了…… “罢了。”那女子轻叹一声,装的冷硬,可微红的眼圈偏不了别人,“便是早些走,天黑了,便不好走了。” 她说着人已离开了正堂。 颜景同那公子出了相府,就上了马车,瞅着颜景那泪眼婆娑的样子,那公子直摇头,说了句奇怪的话:“燕家,没一个像你这样的,不过也好,本公子喜欢……” 过了半个月颜景到了燕地才知晓,他不姓“颜”而是姓“燕”,这人不是他的哥哥,而是哥哥的好友…… 而燕北燕氏是燕地贵族,是文帝时期所封的侯爷,也是燕北大将。 他正沉浸在找到哥哥的喜悦中,本以为他可以沉浸在找到亲人的欢乐之中许多年。 他又哪里知晓……燕北燕氏嫡长,他的野心竟是……九月的秋闱一过,阴寡月就带着萧肃快马加鞭的赶回长安,这时候正听人说前段时间燕地辰王派人来朝,带来了厚礼和一些重要的文献资料和奏折。 寡月只是缓缓点头,没有多在意就快马加鞭赶着回安陵王府。 听说漠之已寻到亲人,他倍感欣慰,朝着自己的阁楼走去愈发有几分的从容自得。 最近好事诸多,听说李御医那里派人来给九儿带过话了。 呵!还都是赶着他出门的时候来,他着实有那么可怕吗?什么事都要等着他出门后来找他娘子相谈? 寡月也没疑惑多久,腿迈过门楹进了房。 凝着床榻上睁大眼瞧着他的顾九,他笑道:“没劳累,没饮酒,没耽误,没消减……娘子,满意否?” 顾九瞅着他的样子笑出声来。 “你倒是越来越皮了……” 顾九这一声“指责”,苏娘没忍住笑出声来。 寡月面子有些儿挂不住,红了脸,显得有些拘谨。倒是将他当作他肚里的那个说他皮…… 苏娘见状一福,道:“老爷舟车劳顿,与夫人相聚不易,苏娘且退下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苏娘是一溜烟的走了。 寡月这才做到顾九榻边。 顾九嫌他一股尘土味,却是撑着身子起来给他宽衣。 寡月笑问她肚里的那个可还安分? 顾九道:“肚子都这么大了,你说还安分不?” 寡月这才低头瞧顾九的肚子,一疑,目里似有惊讶之色,道,“我走时就听苏娘说你肚子大了好多,这不我一回来怎么这么大了?” 顾九想敲他脑袋:“你没事这么大声作甚?你想要满府里的都知道?” 寡月讶了下,忙低头,这头一低身子习惯性的一前倾,就这么贴到顾九的肚子上。 顾九“腾”得一下红脸,这还是自肚子见大以来,第一次“清醒着的状况下”寡月听她的肚子。 “我也不知道,六月都百天的时候还没显肚子,这到九月就像是疯长一般倒是看着要将我肚子撑破……还没到生的时候……” 顾九没说完就觉唇一凉,那人微凉的手指置于她的唇上。 “别这么说……”那人柔声道,眼里满是担忧。 “明日早晨再去传诸葛荨。”寡月柔声道。 二人搂抱了一会儿后寡月才说道:“我去唤苏娘来照看你,夜里我还要进宫一趟。” “如何?”顾九问道,“宫里头有什么事情吗?” “我来时听说辰王已派人来长安了,我想今夜当有夜宴。”寡月说道,一手抚着顾九的脸,“九儿你先歇着,累了早些睡,别等我了。” 他起身朝衣柜处走去,随手取出早已打理好的朝服。 等寡月将一身朝服换好,才到床榻前再向顾九道别。 顾九笑他,礼数多,夫妻行什么礼。 他笑,礼不可废,我一生敬你爱你…… 他声音低沉,倒是带着数分的认真,数分的宠溺。 顾九也不理他,转身背对着他。 寡月也不恼,笑了笑,走了。 这时候卫箕正领着小厮端着膳食前来。 寡月同他道:“夫人歇下了,我堂前用膳。” · 这夜的皇宫中朝中三品以上都赶至乾元殿中,辰王派来的大臣坐在乾元殿左侧,他们面上恭敬,对长安的官员尽显尊敬之色。 卿沂问了几个关于辰王的问题,他们道,辰王下月将要纳妃。 卿沂浅笑:“不知是谁加女儿?” “回圣上是燕南奚家的女儿。”那为首的大臣回道。 “燕南奚家?那不是奚伯家的女儿吗?”卿沂笑道,众人都望向那其中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臣,“奚伯不是也来了吗?当真是大喜,朕恭祝奚家和辰王!” 那白发老人忙举杯谢恩,“臣孙女顽皮,倒是苦了辰王敢收啊。” 奚伯这般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卿岳人终是成全了卿夜翎与司幽凰。 当年他两兄弟为司家人所救。当年的司家用两个孩子的性命换他二人存活下来,这是他们一生都欠着司幽凰的。后来在从司家人口中得到夜帝与阴氏贤妃的事情后,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今日大家把酒欢歌,不要拘于礼节,尽情畅饮!”卿沂大声道,到底年少,也尤喜热闹。 只是坐在上首的阴寡月不禁沉了面色。 “谢主隆恩。”下头的臣子们都高声附和,也唯有阴寡月一人抿着薄唇。 “都说燕地多才俊,不妨来玩点有趣的?”卿沂笑道。 这时有燕臣谦和道:“长安才是人杰地灵!” “是啊,大雍阴氏,相爷倾世之才,我们燕地小辈难登大雅之堂!” 燕人多自谦,此言不假。 只是燕人自谦太过,便让人觉得有隐忍之意味。 寡月眉头一皱,浅淡道:“天下才共一石,子建分去八斗,谢灵运一斗,还剩下的天下人分了去,至于‘倾世之才’寡月惭愧,不及古人半点,也未秉承今人半分……” 对这一群自谦者要比他们更自谦。 众燕臣面面相觑,只好赔笑继续奉承。 这奉承来奉承去的戏码演足了,真正的诗酒盛宴才刚刚开始。 寡月低垂这头,这时候宫人们已将美酒佳肴摆上,几处的臣子们已经开始商议起来,他们交流着游戏规则,也有的谈论着一会儿的对策。 寡月的目光落在那燕臣之中一人身上,那人二十来岁的模样,一身玄黑色的衣袍,那人容颜绝美竟是有几分让他联想到慕七,他神情从容淡然,他有注意到,至始至终他的脸上只是带着浅淡的笑,别无其他。 倒是比起其他人,这人吸引他目光的多,看他着玄黑衣袍,定是受祖荫之辈,官阶也不会低于二品,这人能与奚家主同坐,便在燕地与奚家齐名,燕南奚家…… 若是猜得没错这人当是出于燕北燕氏。 光是相貌,就让人惊叹,想不到那偏远之地,还有这般气度的男子,真是让人惊叹。 那被寡月凝视着的玄黑衣袍的男子,低垂的俊脸上眉头一皱,没有想到他如此低调还是被人发现了,他无奈勾唇一笑,倒是生了些许听天由命的感触。 这时候鼓乐声中,种舞女退下,已有一个燕地的大臣被人推着上前。 那人是个中年,他上前拱手笑道:“圣上,燕臣入乡随俗,这诗酒盛宴当请圣上拿主意。” 乾元殿安静下来,众位臣子都望向高座上的圣上,和次首的丞相阴寡月。 ------题外话------ 燕,音:烟。一声。很喜欢这个姓氏。 要开新文了,我忐忑不安。就像寡月要当爹一样……   ☆、第十五章 燕氏惊才(2) 倒是比起其他人,这人吸引他目光的多,看他着玄黑衣袍,定是受祖荫之辈,官阶也不会低于二品,这人能与奚家主同坐,便在燕地与奚家齐名,燕南奚家…… 若是猜得没错这人当是出于燕北燕氏。 光是相貌,就让人惊叹,想不到那偏远之地,还有这般气度的男子,真是让人惊叹。 那被寡月凝视着的玄黑衣袍的男子,低垂的俊脸上眉头一皱,没有想到他如此低调还是被人发现了,他无奈勾唇一笑,倒是生了些许听天由命的感触。 这时候鼓乐声中,种舞女退下,已有一个燕地的大臣被人推着上前。 那人是个中年,他上前拱手笑道:“圣上,燕臣入乡随俗,这诗酒盛宴当请圣上拿主意。” 乾元殿安静下来,众位臣子都望向高座上的圣上,和次首的丞相阴寡月。 卿沂笑了笑道:“听闻燕南燕北最近几年时兴填词,既然如此不若就先玩填词如何?” 燕人绝对是谦和之典范,今圣如此说他们岂会拒绝?如此都点头赞同。 “既然是填词,那大人们本官求今圣出词牌名如何?”那位殿中的燕地大臣笑道。 卿沂想笑着推辞,偏头凝望一眼寡月,却见寡月眉目沉凝,似是要他自己拿主意,他别扭的动了动身子,笑着对众人道:“恰巧前几日,朕在闲暇时琢磨出了一首曲律……”他顿了下,目光似是落在殿外,天边的月亮上,“今日定曲牌为‘蟾宫曲’。” 卿沂将说完一旁的小太监就给他奉上笔墨纸砚。 卿沂笑着将格律写下。 方些完那公公就递与众臣子传阅。 “曲停。”有公公唤了一声。 众人将那格律一看,嘴上都带着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圣上写的格律,也立马被抄成数份,阴寡月匆匆阅毕,也大致明白了。 “诸位爱卿随性,莫要拘于礼数。”卿沂笑着说道,举起金樽先干为敬。 下头的臣子都举杯回应,齐声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候有一燕臣站了出来,那人雄姿英发,清俊而不失器宇轩昂。 “圣上要我等不拘礼节,我等自然不能逆了圣上的意思,如此就由郁某来打此头阵!” 卿沂一直面带笑意,燕人之中也难得有此等干脆利落,有胆有识之人,倒是像是出自将军之家。 长安高官们闻声望过去,来人是燕北第二大世族,郁氏嫡长子。 金殿中那深蓝色长袍的人,长眉一扬只道: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 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好!”卿沂叹了三声“好”,殿下的臣子们也连连颔首称赞。 “圣上臣献丑了。”那人一撩衣袍,单膝跪地道。 “你自谦了!来人赏!”卿沂笑道,挥手示意身旁的小太监。 那男子笑道:“臣谢圣上赏赐!” “果然,燕地多才杰!”这时候右侧的长安官员中又走出一人道,“待不思量,怎不思量?那下官就接了去……” 燕地的臣子望了过去,只见这男子一身青衫,谈笑之间更生几许风流恣意,这人正是长安段氏兵部尚书家的长子段逢春。 段逢春只是顿了一下,便继而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他方说完便将目光头向殿前次首的阴寡月身上。 寡月正端着金樽,感受到段逢春投过来的目光他未曾抬眸,只是细细品味着美酒,还有方才段逢春的词句。 “长安之地果真人杰地灵。”这时候殿中走上一个少年。 “奚言。”左侧燕南奚家的奚伯唤了一声,眼里满是责备。 那白衣少年却是神情自若,他朝那长者躬身一揖,又朝高座上的圣上道:“圣上,这句由奚言来接可好?” 他请示是因他无官阶傍身,这种盛宴本是不该来的,却央求着一起来了,因为他想见一个人…… 他谦和的求着卿沂,余光却打量着,卿沂左手边次首位置上的男子。 “圣上孙儿无礼,请圣上恕罪。”奚伯已然出席来到殿前跪地叩首。 卿沂望了眼阴寡月又笑道:“何罪之有?此子胆识过人,朕心悦之而不及如何怪罪,小公子既想填曲,朕如何能不给他这个机会?小公子只管说便是。” “圣上仁德臣等感激涕零,此子太狂妄他哪里会什么诗词歌赋,胡诌着玩闹的,难登大雅之堂啊!” “奚伯过谦了。”卿沂面色有些难看,对这种过谦生出些许反感来。 奚言的面色也有些难看,心道爷爷就是对他不放心! 这时太傅萧时笑道:“奚老太过谦了,奚家为诗书世家,听闻奚家小公子三岁能颂《楚辞》,五岁已能读《礼记》《春秋》之作,如今十三岁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奚老别推辞了。” “这……”奚伯额头上的汗水直往下冒,心里担忧这狂妄孙儿惹出什么祸事来。 奚伯凝视一眼奚言后,朝圣上躬身一揖后退下了。 奚言眼里满是天真,他凝视着高座上那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帝王,又凝视一眼那个一身暗红朝服的阴寡月。 “圣上,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有臣子倒吸一口凉气,噤声望向高座上的圣上。 卿沂一听本是眉头一皱,他抬眼瞧了奚言一眼,见他眼神清澈,一脸稚气未脱,终是目中带着几分惊疑惑。 “当然。”卿沂时分大度地说道。 奚言一撩衣袍跪地,“求圣上在奚言填完词后,让相爷填词……因为!” 众人都望向奚言,又望向丞相。 本是“作壁上观”的寡月也不禁朝那少年望去。 这诗酒盛会,本就可以在前一个填完后指定下一个,这合乎规矩,奚言这么说并不出格。 可是终究是让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奚言……”有不少燕地的臣子唤他的名字,提示他别太过火了。 “因为奚言仰慕相爷!”奚言终于说出口,他红着小脸,继续低头道,“奚言此行便是为了一见当初才学倾世的‘靳南衣’也就是是如今的相爷!” 少年的一番话满是仰慕之情。他怕这一轮下来都不见相爷开口,于是亲自上殿来求…… 卿沂愣了一下,望了眼沉默不做声的阴寡月,又望了眼殿中一脸期待的奚言。 他突然不想拂了这少年的意,于是点点头道:“朕替丞相答应你。” 卿沂说着朝寡月那方点点头,以示自己贸然为自己先生做主的歉意。 朝臣都朝这处望过来,寡月不能让卿沂难堪,他朝卿沂拱手一揖,以示同意。 卿沂淡淡一笑,那殿中的少年已是乐开了花,小脸满是喜悦,他从地上站起,环视殿前臣子一周,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杨花,片片鹅毛。 访戴归来,寻梅懒去,独钓无聊。 一个饮羊羔红炉暖阁,一个冻骑驴野店溪桥, 你自评跋,那个清高,那个粗豪?” 少年话音将落,寡月眉目一动,这少年倒是个真性情! 有明白人听了去,这少年是在对长安关于相爷的负面消息表示不满,倒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仰慕者。 阴寡月起身,朝殿中走去,这是诗酒的规矩,对诗必须殿中。 那清俊男子就这么走来,带着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众人屏气凝神…… 奚言初次觉得自己同自己心目中的神这么近这么近,他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果然是权相倾城,果真在平凡之中有着不平凡的美。 且听那清俊男子缓缓道: “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 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 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由他!” 殿前鸦雀无声一瞬后,爆出哄堂的叫好声来。 奚言竟是跪地道:“相爷,奚言为您之才学拜服!” 寡月只是浅淡道:“你很不错……” 他说着幽冷阴鸷的目,望向燕臣中一玄衣男子。 “本相可否请燕大人接下一首?” 这突然而来的插曲,让众人停止了议论,都望向那处。 燕大人?这金殿之上又有谁是姓燕的?只有燕北燕氏了! 燕北燕氏只来了一人,自然是那燕氏嫡长子! 燕曜没有想到这丞相会点名要他作曲!他本来是想不参与任何言论的,没有想到终是逃不过啊! “说你呢燕曜,想什么呢?”郁家的调侃道。 燕曜白了那人一眼在众人期待中走上殿去。 那玄衣绝美俊雅的男子走上金殿,他紧抿着薄唇,眼底却是一派清明,他朝着阴寡月深深作揖。 又朝着圣上道:“圣上,那,臣献丑了。” 只听那人缓缓道:“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 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 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 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第十六章 取舍(1) 那人语音落。殿前哄堂的叫好声中,那一身暗红朝服的男子却是阴鸷了凤眼。 好一个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别人看到的是这燕氏子的惊才,是诗意之中的咏史,而他却能从中嗅出这个人的野心来! 阴寡月打量着这人,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是一双深邃绝美的眼眸,一眼望过去这眸子虽是清明,却仍有深不见底的激流涌动着……只是,这一双眼眸之下到底暗藏着多大的野心呢? 寡月朝燕曜缓缓勾唇,“燕大人乃当世才俊,如此辞工,本相佩服。”他说完轻轻拱手。 燕曜略显慌张的拱手朝寡月作揖,“相爷抬举了,燕曜武将出生,一介匹夫,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 “燕大人太过自谦了……”寡月凝视着他话语里带着长长的拖音。 燕曜至始至终低垂着刀削似的下颌,坚毅的面孔在低垂之间亦能让人看到别样风骨。 “大雍有你们这等才俊,是大雍之福,来人封赏。”卿沂高声道。 宫人们已端着赏赐的礼品入殿,方才填过曲的都接到了相应的封赏。 燕曜谢了圣上,收下了圣上的封赏。 盛宴结束后,众臣子相继离去,殿前唯剩今圣与丞相二人。 “先生可是有话要同朕说?”卿沂端坐在金座上,凝着阴寡月一本正经的说道。 寡月读出卿沂眼中的紧张,不由眉目一柔,他终究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圣上一定是对之前殿上答应奚言之事有所介怀,他似是轻叹了一声后才开口:“圣上对燕北燕氏如何看待?” 卿沂见寡月并无责备之意不禁长吁一口气:“燕北候此子,才学斐然,将来,不,现在若能为朝堂所用,必定能成风流人物!” 寡月为卿沂之话所震,他凝着卿沂只道圣上终究还是年幼啊!圣上只见那人才学非凡,谦逊俊雅,却不知连他都尚不能看懂那人之心思!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 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 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 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卿沂笑着将那燕曜词曲吟咏出口,“不过一首咏史之作,却能吟咏的荡气回肠……可叹可叹。” 寡月低垂着眉目许久才道:“燕北候此子……的确不同……”是不容小觑。 “先生朕若是要留他在长安,那些臣子们定是会反对,辰王和燕北候那里也不会应允,朕便只是嘉奖他罢了,即是才俊在哪里都可以。” 卿沂的话终究是说对了,即是才俊到哪里都可以…… 寡月从乾元殿出来,突然落起了雨,他将走至正中门有一位公公掌着灯撑着伞,朝他追赶来。 “相爷留步。”那公公急急忙忙地说道。 寡月一转身就见那名太监将纸伞撑过大半边到他的头上。 “相爷,圣上命奴才给您送伞。”公公说完,有些胆怯地望着寡月。 正当这时候雨声渐大,似乎是顷刻之间就大雨滂沱了,那太监将伞一大部分都给寡月遮着,自己却淋湿了。 寡月没立刻去接,只道:“本相若拿了,你如何回去?” 那太监愣了一下,当即低头道:“奴才是奴才怎能同相爷相比?” 寡月没有再答话伸出手接过他的伞。 人却以转身,“本相送你至乾元殿。” 那太监耳中一嗡,顿时讶异自己有没有听错? 等寡月将那太监送至乾元殿,而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等到出宫后大雨仍在下着。 宫门外开阔的视野里,在夜色、雨帘之中,他瞧见远远地停靠着一辆马车。 寡月撑着伞朝那马车走去。 “小易?”等近了些儿,他皱着眉唤了一声。 只见车中并无回复,他眉微蹙,心下觉得不好,他伸手将那车帘挑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孤苏郁……”他沉声唤道,眼里满是戒备之色,“你将我的随从怎么了?” 那车中端坐着的人,勾唇笑了笑,冷声道:“没有如何,只是让我的属下带他先回府了,” 孤苏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寡月收了伞上了马车,等寡月坐稳后,这时候不知从何处来的黑衣人驾着马车而去。 “你有话想同本相单独说?” 寂静的马车内,那一身暗红朝服的男子浅淡开口,昏黄的灯影之中,孤苏郁凝着他柔和的侧脸,真没有想到,他们还能有坐在马车里谈天的时候…… “燕氏此子不可留。”许久孤苏郁才说出这么一句。 寡月震了一下,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他抬首凝着孤苏郁道:“将军何意?” 孤苏郁抿着唇,眼里似有笑意:“本将的意思丞相一定懂。” 寡月笑出声来,只道:“本相如何能知孤将军心中所想?” 孤苏郁靠近了些儿,车中灯烛摇曳正好将那颀长身影印在寡月身上,只觉得那人在一瞬间更加让人觉得压抑了些儿。 “燕氏此子有野心,虽说如今尚不可惧,只是承了祖荫有个官阶,若是寻常纨绔便罢了,此人有野心……”孤苏郁沉声道,他窄长的凤目不会错过寡月脸上的神情,他知道阴寡月和他想的是一样的。 低头许久,阴寡月才抬起头道:“此事交与你……” 孤苏郁坐回原来的位置,他面上带着笑意,“相爷,孤某没有为谁卖命的义务。” “……”寡月愕然望向这人,只觉得被人戏弄,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薄恨。 “既然如此,你在本相的马车上候着本相是何意?”寡月凝眉道。 孤苏郁微讶了下,他以为这个古板的文人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一大堆的家国大义或者什么君臣之道……却没料到这人直接反问他来见他作甚? “不为什么,如你所见若是本将现在就下车,本将的属下也一定会随着本相而去,难道堂堂相爷要亲自驾车回去?” 这人即便是讲玩笑话也是这么冷,然而阴寡月是个认真的,他眉头一皱道:“难道将军以为本相连驾车也不会?” 正在二人争执之时,外头传来一声冷而恭敬地“主子到了。” 孤苏郁正想问到哪里了,马车外就传来小易的声音:“相爷?” 寡月心里疑了下,唇一扬。 孤苏郁有些不耐烦的皱眉,他来时没有吩咐韩溪带着他们到丞相府上吧?真是些自作主张的奴才!到底是没了记性忘记了谁是主谁是奴了? 阴寡月起身,拿起一旁湿漉的纸伞就往外头走。 等小易见到马车上走下来的是寡月,不禁长吁了一口气,他便是无缘无故的被那孤将军的人带上了一辆马车被带回来了。 “无事吧?”寡月淡淡地问道。 小易摇摇头又点头,寡月蹙眉,“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 末了,小易才道:“小易无事,府里,府里有事。” “什么意思?”寡月问道。 小易瞥了眼寡月身后的韩溪,又道:“爷,小易一会儿告知您。” 倒是那马车内的那人,从马车中走出,朝寡月道:“本将打扰了。”那人未在多说,朝大街上走去,韩溪跟在后头。 寡月正要说要小易送他二人一程,却见小易指了指,原是那街道旁还停着一辆马车。 寡月与小易进府,边走边问道:“什么事?” 小易这才急急忙忙地笑道:“爷您不知诸葛先生来过……” 寡月听小易这么说便知事与顾九有关。 “怎么说?”寡月步子一顿,问道。 小易见状忙上前附在寡月耳边说道:“诸葛先生说,夫人肚子里头许是两个……” 小易话还未说完,寡月身子剧震一下。 如何叫许是两个?岂不是像南衣和他这样?不是两男便是两女,再便是男孩女孩皆有? 他有些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话出口却成了絮絮叨叨的:“还没出生,没出生,说不准,我们还是不要高兴太早了……不要高兴太早了……” 小易瞅着自家主子的样子疑惑了半天,到底是谁高兴的合不拢嘴呢? “我,我还是去瞧九儿,看九儿如何说。”那人竟是像个孩子似的,提着衣袍就往阁楼处赶去。 将迈过门楹就大唤了一声:“九儿!” 顾九被这人欣喜的一声惊呼,唬了一大跳,本是用着茶,一不小心呛着半天。 顾九这一咳嗽倒是把旁人给唬到了,苏娘上前给她顺气,寡月听到咳嗽声也赶着过来。 “你没事吧,九儿?”寡月柔声问道。 顾九咳的面色微熏。 寡月眼里满是担忧,倒是苏娘一时沉不住气道:“老爷,您今日是怎么了?”临门便是一大吼倒是将她与夫人都唬了一跳,今日个老爷太反常了。 寡月搂着顾九坐下,苏娘红着老脸站开了些儿。 “九儿,我听小易说了……” 顾九和苏娘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半个时辰前诸葛荨刚走留下的话这么快传到了这人耳朵里,难怪让他丧失了一贯的沉着。 “诸葛先生还不能确定。”等缓些儿了,顾九皱着眉道。寡月也只是笑,“我前头就同小易说,这事等孩子出生再说……” 顾九垂着眼又道:“诸葛先生说若真是双生,便不能等到足月了。” 寡月脸色一沉,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苏娘也是正为这事忧心,听老爷问起来忙说道:“爷,您不知这寻常人家十月怀胎,只一个还好,夫人肚子里头若是两个,到月份足够了,那太大了夫人会受不了,到时候只怕是……” 寡月顿时懂了苏娘的意思,便是双生不能足月,寡月猛然间记起那日殷叔对他说的话,他说他娘亲生他的时候也是没有足月,那时候是他娘亲着凉染了风寒,一副药下去,便迫使他娘亲早产,也便是那伤风之药,和那夜产子,要了她娘亲的命……也至于其后多年一直传他是娘胎受毒,其实不然…… 想到这里寡月额头上冷汗直冒,想到顾九将要面临的危险他只觉得背部一阵发寒,倒是生出一阵冰寒之意。 即便不要孩子,他也不想要顾九出事的…… 本来的喜悦消失无遗,他怎么能忘了双生子的出生是很艰难的…… 为什么要是两个呢? 他满心的疑惑将初时的喜悦淹没了,怎么办他不想要顾九有事,他宁可不要她给她生孩子。 瞧着寡月一脸的沉思之色,顾九不禁疑惑他又在思量着什么?她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小丈夫为了保全她竟会对她肚子里的骨血一时间竟动了杀念……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顾九望了眼寡月又望着苏娘。 寡月回过神来,朝顾九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孩子的名字难取了些……” 顾九听他这么说,笑出声来,“还没出来便惦记着名字了?” 顾九笑得合不拢嘴,前俯后仰的刹那突然“啊”了一声,伸出手猛捂上肚子。 “他竟然踢我!”顾九无语地惊呼一声,以前都没有这么大的动静的,这一次竟然这么“猛烈”……倒是将她唬了一跳。 “踢你?”寡月皱眉道,他俯下身子,冲着顾九的肚子到:“是哪个在踢我娘子?” 这一说倒是将苏娘也逗乐了,帕子掩着唇笑着出去了,苏娘将门带上,把外头的小厮们都唤走了。 “左边的,是左边……”顾九忙着帮腔道。 寡月一听,头离得顾九更近了些儿,道:“好,为夫这便替娘子审问。” 他俯着身子,凑近了问道:“左边的,你踢着你娘了,你知不知罪?” 寡月问完,眨巴着眼瞧着动静,却见没有任何异常,他似是恼了,又问:“右边的,是你做的?” 他瞧了瞧,又将耳朵贴上去,还是没有动静…… “都不承认吗?等你们出来爹打你们小屁股……”他方说完鼻头猛地一酸,原来他的内心深处里还是深爱着他的孩子的,毕竟是他与顾九的孩子,即便是要了他的命,他也要顾九还有他与顾九的孩子,安然活着…… 若是真要他取舍,他做不到不去心痛。 他爱顾九,也爱她的孩子…… 想着他心里发酸,久久的匍匐在顾九的肚子上不愿意抬头,不愿意让顾九瞧见他发红的眼…… 他想同孩子们说说话,即便…… 他作为父亲是爱他们的,但他更爱他们的母亲…… “寡月……”许久,顾九轻轻的唤了一声。 “嗯……”匐在她肚子上的人应了一声。 “你……压得太久了。”顾九说道,“我有些受不住……” 寡月回过神来放开顾九,他凝着顾九失神的笑道,“我在同他们说话……” 顾九点点头,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寡月你不必担心的。” “嗯?”寡月讶异地望着顾九。 “就是孩子的事情,你不必担心的……”顾九说道。 寡月不理解,他凝视着顾九,很认真的说道:“怎么回事?” 顾九坐正了些儿才道:“诸葛先生对我说,他会想办法用针灸在十月的时候让他们提前出生,这个苏娘、小易他们不知……” 她还没有说完便觉得一双有力的大手猛地捏住她的肩膀。 “不行。”那人凝望着他冷声说道。 “啊?”顾九诧异于他此刻的表情。 他俊逸的脸庞上似是惊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胸前起伏着,呼吸也有些集聚。 “怎么了?”顾九疑惑地问。 “不是……”寡月低垂下头,他方才只是听到提前生产就想到了他的母亲,于是一时间情绪失控才这么一口否决了,他竟然忘了诸葛荨是当世名医,他能胸有成竹,便是不会害顾九的!他或许可以相信他…… “我明日再问问诸葛荨……”若是诸葛荨以前给人这么做过还是可以一试,可是光是这么想着,就要他手心捏出一大把汗来。 顾九知道寡月心里如何想的,“诸葛先生说他在江南和岭南时共计给三个产妇这么施过针,所以他还是有些把握让我提前顺利生产,而且……” 顾九顿了下,低头沉声道:“我愿意信他……”而且也只能信他了…… ------题外话------ 后面会有一个历史上这种案例的故事,与针灸有关。   ☆、第十七章 取舍之恩情难却 “九儿……”寡月伸手握住顾九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即便是让我舍弃你腹中骨血,也不会让你有事。 顾九静默地颔首,她当然愿意相信他不会让她有事的心情…… 只是,未来有太多的未知。 她的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这两个小家伙在她的腹中呆得时日够长了,早已在孕育而成的那一日与她的心连在一起。 “寡月我有些渴了你去给我弄些水,再把我的梅子盒子拿过来。”顾九说道。 寡月瞅着她微醺的面,觉得此刻的顾九颇有些儿撒娇的样子,他心里一暖觉得很是受用,他缓缓点头松开搂着她的手。 “你坐稳当些儿……”柔声提点之后,他便起身来到茶桌前。 哗哗的倒茶声传来顾九心中一暖,恍惚间又忆起曾经的一些事情,这样的相处平淡却又柔情蜜意,她以往都不曾敢奢望的。 寡月端着茶又顺手取了桌上的梅子盒,他给顾九捎带过来,只是浅浅地嘱咐她少吃些儿,末了,给她递上茶杯,还替她将梅子盒子打开。 顾九知这人,便是真觉得她这样那样不好,也不会敢指责她…… 她用了茶,含着梅子,点点头。 寡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道:“我去唤卫簿打热水来。” 他说着人已朝外头走去。 顾九知他素来爱洁,如此未曾换衣,未曾洗漱陪她坐了半天也是因顾及她,颇是难为他了。 盛宴后两日便是燕臣回燕地的日子,这几日燕臣在长安官员的陪同下游历了一番,时维九月序属三秋,长安九月的风光也让燕地才俊流连忘返。 如寡月所料辰王留下臣子、乐师和美人数位。 至于留下的这些人如何打发,也成了难题。 卿夜翎心不在朝堂可以理解,但是卿岳人之难以琢磨,那人若真情愿偏居一隅,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大抵是好的,只是……权势毕竟是能吞噬人心的东西,谁能知道后来的事呢? 从乾元殿出来寡月见到了叶羽,他抿着唇瞥了一眼叶羽。 叶羽顿觉丞相有话要同他说,末了,他不紧不慢地跟在丞相身后。 果然至偏僻处阴寡月停了下来。 “叶羽,本相有任务安排于你,你可愿意出任?” 他背对着叶羽,声音很轻很淡,却让叶羽觉得紧张。 “叶羽得风武帝提拔才有今天,风武与丞相对叶羽有再造之恩,叶羽自是听丞相的……”男子低垂着头,声色不高,却答的铿锵。 “好。”寡月转身望向他,“我要你去取一人的性命。” 叶羽骇了下,心中有疑惑,却不敢问,一直低垂着头。 “燕北燕氏嫡长子燕曜。”寡月沉声说出那人的名字,他眼中泛着阴鸷坚毅的光芒,他深知此人不除的后果,他不能留此祸患在,而让大雍的江山毁于一旦。 如今他站在这个位置,他守护着的东西,是用亲人的血,友人的情,爱人的期望堆砌而成的…… 为了卿夜阑,为了姑父姑母,为了郁伯,为了卿泓慕七,也为了曾经的顾九……他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他们的未来,卿沂、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们…… “叶羽,我用我的直觉判断一个人,也决定了一个的生死,你可以不认同,可以觉得我做的太极端了,但请你相信我有我的理由……”他对于事情的预知也许只是一种感官上的,就像许多年前的科举舞弊案一样…… 叶羽愣了片刻,丞相本不必为自己解释什么的,即便他心里疑惑,他也会按照丞相说的做,如今丞相已这般解释了,他是非做不可了…… “相爷,阿羽……一定竭尽全力……” 寡月神情放柔了许多,他上前一步靠近叶羽道:“毕竟他是燕臣也属朝廷命官,燕地自大雍立国就是比较特殊,你的身份不能暴露了……” “是。”阿羽懂相爷的意思,他不能带着朝廷的人去,而且要扮成刺客去。 “我会给你一队人马协助你。”寡月说道,眼底是一抹疲惫的深痕,“燕氏武将出身,此人武功非凡,我有查过,他师父与神剑孤影同出一门,鬼谷一代只收二人,一纵一横,孤影与燕曜之师载驰就是那一纵一横……” 叶羽听罢,身子震颤了一瞬,如此若要杀那人,此去…… “叶羽……”寡月柔声唤他的名字,“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若是告诉他不去,他不会拒绝。叶羽对他与九儿有恩,他本不该让恩人去为他们送死,但他也深知阿羽不会拒绝……他有些不懂自己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羽一撩衣袍跪地,他的声音淡而利,“阿羽不懂诗词歌赋,但知那人既然武功非凡,才干如斯,这样人物在燕地偏居一隅,又是武将出生,有祖荫傍身,那燕地就同浅滩一般供其发展,相爷既能读出他的野心,那样的人又怎安居浅滩之地?阿羽又岂能不为大雍之安危着想授命杀之?” 寡月眉目一动,前言万语一时间有些语咽,他凝着阿羽许久才道:“你,可有什么愿望?” 二人都知这一去凶多吉少。 叶羽怔动片刻,许久点点头道:“有……但恐相爷……不答应……” 寡月微蹙眉,抿着的唇松开了些儿,“你说。” 叶羽低着头道:“末将,想,见相爷夫人一面。” 他抱着拳脸上微有霞色,说了又后悔了,不说又终觉遗憾,他好生为难的。 寡月怔了一瞬,许久才淡笑道:“你与她终是故人,见面何妨?我一会儿就安排。” 他说着深凝了叶羽一眼,而后离开了。 叶羽长吁一口气,这一命是风武帝给的,是时候报恩了。 离燕臣离开还有数个时辰,这时候宫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有认识的宫人知道是相府也就是安陵王府的。 叶羽朝服未褪直接上了马车,正巧这一幕被孤苏郁瞧见了,他疑惑的皱起眉头,细细一想,那刀锋划过似的薄唇一抿,瞬间了然。 阴寡月不想来求他便是去找了叶羽? 叶羽。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在风武帝羽翼保护之下成长起来的将军,他孤苏郁对他知根知底,叶羽有多大的能耐他也十分了然!叶羽的武功不高,力气和箭术虽好,但去刺杀燕曜简直是去送死! 燕曜,载驰之徒,载驰是他的师叔,那燕曜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小易谨遵老爷的吩咐将叶羽带到安陵王府上。 “叶将军请。”待小厮牵着马车离开,小易便将叶羽迎进府。 在来府的路上叶羽在一家礼品铺子里挑了些儿东西,这人心是个细的,倒不是买的什么奇珍,也不是什么零嘴吃食,只是那些儿婴孩们玩的布艺,专挑的布质好的,不磨皮脸皮儿,不伤了身的。什么锦布做成的老虎,大中小号的共买了三个,还听掌柜的劝告买了个金漆涂的石狮子和拨浪鼓,圆润木雕之内的物件。 叶羽抱着些儿东西过来,因为来得毕竟匆忙,他也着实没有想到相爷会给他临时下达命令,心想着等出了府给自己的仆从留口信,日后等小九生了子再捎些儿东西来,也许会用不上,但毕竟是他心意。 叶羽有些儿惴惴不安算着也是许久未见到小九了,那一日她与相爷大婚,也只是远远地瞧着顶着喜帕的她,在相爷的搀扶下从绯色地毯上走来…… 他已记不清自己与亡妻婚礼时候的场面,也寻不到当时的心情,应该是幸福的,与能远远地看着小九嫁给喜欢的人的幸福感受是一样的…… 没想到桐镇里那个一眼苍凉,沉默不语的小九,最终得偿所愿,嫁给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将军在此等候,我去唤我家夫人。”小易笑道。 卫箕闻讯赶来了,忙招呼着上了茶,他环视了一周,又问了下一旁的小厮,原来主子没有回来,今日个有主子的信件到了,他只是瞧了下信封,瞧着是江南来的急信。 若是江南来的,肯定是与江南科场的乡试有关系,若是如此那定是江南的名单出来了。他得想着快点交到主子手上。 顾九得知叶羽来看她了,有些意外,本多次想着去瞧他的,可惜那时候是时局紧迫,如今又是怀着孩子…… 顾九一袭鹅黄的衣裙出现在正堂前,因有着身子,月份又大了,她瞧着丰润了些儿,那肚形衣服也遮掩不住了…… 这个样子来见阿羽,她自觉尴尬,面上带着羞赧的红。 阿羽自是见过怀孕的妇人的,见到小九却有些不自在了。他拘谨急了,从座椅上站起来,羞赧道:“小九……不,是夫人……” 顾九被他这么一句见外的“夫人”弄得一时语咽,末了,才道:“阿羽……你便一直唤我小九吧。” 阿羽薄红的面上带着惊讶之色,他缓缓地点头“嗯”了一声。 苏娘扶着顾九坐下后,阿羽才将手中的布包交与苏娘,苏娘倒是不在意的接过,但没想到布包这么重,讶了一句:“是什么如此重?” 苏娘说完自觉失礼忙掩了唇道:“将军别误会,是苏娘失礼。” 阿羽却是笑,爽朗道:“是一个金裱石狮子,有些儿重量……” 苏娘一听,讶了一下,石狮子她怎地就将这个望了,她忙道:“多谢将军提点,老身糊涂竟是将这茬给忘了,将军是个心细的人呢,竟是;连这些儿都想到了,我家夫人估摸着十月里就要生子了。” 阿羽笑了笑,“嬷嬷说哪里话。” 顾九却是听得糊涂什么石狮子?她怎地不知道狮子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说法吗?”顾九疑惑的问道。 苏娘笑着道:“这狮子和老虎都是来震床榻的,妇人产子后的房里阴气重,有些地方兴这个,将狮子老虎做成布偶摆着,压阴气。当然这狮子另有作用……” 顾九原是不知道有这一茬,她笑了笑,一面招呼着阿羽坐下,一面听苏娘讲着:“这石狮子呢又可以震床榻,又可以放在床头,用跟细软结实的绳子圈着娃子的腰,这娃子在床榻上爬来爬去的,被石狮子管着的话就不会掉下床榻去,所以这石狮子是好东西……而且啊……” 苏娘是个信佛的,一说到这儿自然往佛教上说:“而且您可不知文殊菩萨摩诃萨,在民俗传说里是骑着狮子,这不民间就兴起这个了……” 苏娘说完又瞧瞧阿羽道:“将军真是个心细的,这一来倒是提点了老身了。” 阿羽只是笑,偏头凝着顾九见她气色好,也养好了些儿,心里觉得欣慰。 苏娘瞧着自己再站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忙说道:“苏娘便不打扰了将军和夫人了,苏娘去厨房吩咐。” 阿羽忙道:“嬷嬷不必,我坐会儿便走。” 顾九和苏娘同时一疑。 “怎么?不留下吃顿饭再走?”顾九言道,“我们好久没聚了。” 阿羽心里满是感动,他无奈摇摇头道:“我是得空来的,夜里……夜里还要回军营去的。” 顾九略显失望,“苏娘你还是去命厨房备着。” 苏娘“嗳”了一声忙出去了,苏娘自知要快些备菜了,若是能赶得及还好! 顾九同阿羽笑道:“我还是想你留下吃顿饭再走的,你知道,我拿你当哥……”顾九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一股哀伤感划过心头,不,不是哥哥,做她哥哥的都不在世上了,南衣,慕七,夜风……不了,不再认哥哥了…… “我拿你当很好的朋友。”顾九柔声说道,她凝视着阿羽目光温和而又清澈。 阿羽自是感动的,小九能如此说,让他觉得心底高兴。 他笑了笑道:“阿羽也是,小九一直是阿羽的朋友,从未变过……” 她似乎瞧出他眼底的那抹忧伤。 顿了下,顾九问道:“阿羽,你似乎有心思,有要紧的事吗?” 阿羽被顾九这么一问唬了一跳,道:“不,没有。”他说着红了脸。 顾九觉得有些奇怪,阿羽缘何这个时候来瞧她?却又想,总是前几个月太忙了些儿,抽不开身,今日又刚好得了空吧? 可顾九又想起今日不是燕地的使臣离开的长安的日子吗?阿羽怎么没有去?反倒来瞧她了? 或许是不在位吧,所以便得了空,容不得顾九多想,这没一会儿功夫,卫箕已带着小厮来到正堂。 顾九瞧见那几个小厮手中都端着菜。 心道:卫箕真是好速度。 桌子很快被摆在大堂正中,卫箕命小厮上了菜,又痛顾九和阿羽道:“羽将军您便留下同夫人用了膳再走。” 如此,连菜都摆上了,阿羽再推辞也是不行了,阿羽勾唇点头。 阿羽很久未曾和人一起用膳了,以前在军中除外,自从妻子还有祖父走后,他从来没有这么自在的用过膳,就像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亲人有家人的,而不是一个死了妻子的鳏夫或者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兄弟姐妹的孤儿。 用完膳,顾九没有多留阿羽,而是在苏娘的搀扶下将阿羽送到府门前。 “阿羽,记得常来。”顾九笑道。 秋风吹起她的发丝,阿羽怔然一笑,点点头:“会的。” 他蓦然转身,上了小易的马车,马车之中他眼眶微红,不知是方才风大迷了眼,还是…… 以往他不在乎生死的,如今他却贪恋的想回头再多看一眼,他想,他还是不希望做她的朋友的,若他死了,他只希望她不要难过…… 又或者他高估了自己,小九,她不会难过太久的…… 天突然阴了,似是要迎来一场雨了,他面无表情的坐在车里,有一些麻木。 这日,燕地的使臣回燕地,凡朝中三品以上俱来相送,寡月注视着那一对人马走出城门,秋风掀起他的衣袍,他紧抿着薄唇,凤眸深邃。 这日傍晚阿羽带着阴寡月分派给他的三十死士追逐着燕地使臣而去。 他们分了三队,正是那燕北二人走一队,燕北二人便是燕氏长子与郁氏长子,这二人都不容小觑,阿羽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他这一去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 羽,恩情难却,不负恩公,不负君。 叶府他的书房内唯留下这么几字。 还有一句留在心底:小九,一定要幸福。 至三更钟声过后,阿羽的人马终于追上了燕曜的队伍。 三十几名黑衣人拔剑相向,直冲而来,手下毫不留情,见人便刺! “冬容,你说的没错。”马车内的玄衣男子柔声说道,“他们不愿放我离去……” “小主与郁公子先走,我等誓死保护小主。”燕曜的贴身侍卫跪地说道。 燕曜没有停留的意思当即带着冬容从马车而出,跳上马背策马而去,他离开时几个死士相随而去。 郁冬容勾唇一笑:“燕曜,你也有逃命的一天?” 燕曜不置可否的勾唇:“彼此彼此。” “哎!你要搞清楚他们是来杀你的,而不是来杀我的!” 燕曜笑道:“如此还是我连累了你?不若我将你扔下马去?” 燕曜说着作势就要将这人抛下马去。 “哎!我不过说说,你还动了真格,你若将我抛下马去,我可懒得与人动刀动枪!”白衣男子说道。 燕曜只觉得莫名的聒噪,“我觉得……我应当丢下你。” “嗯?”白衣男子眉头一皱。 “白皮狗你太显眼了些儿?”那人摸着下巴道。 “燕曜!” “小心!”白衣男子大吼一声,迎面一飞箭就要朝他二人射来。 阿羽追着他二人而来,大部分人被燕人牵制着,他费力的杀出重围,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一名贴身护卫。 “燕曜,这人还有些儿能耐,箭术挺准,力度也够狠,不知剑使的怎么样,如此便交给你了!”白衣男子笑道。 燕曜眉头一皱,顺手就将那人抛下马,“你太聒噪了!” 郁冬容只觉得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为自己大痛了一把! 燕曜已策马提剑去对付阿羽。 想要他的命,这点能耐是不够的! 燕家人可不是一般的人,他们看似温婉无害,实则手段狠戾!那人只是在策马挥剑之中就要了阿羽近侍的命! 若不是阿羽反应快,抵挡了他几招,也要成他刀下亡魂了! 实力悬殊竟然如此之大! 阿羽握着剑的手发抖,他喘着粗气,眼底却没有退却的意思。 燕曜怔了片刻,显然是因阿羽而起。 明知实力悬殊这个头儿怎么还不走?留下尸体让他还知道杀他的人是谁吗?还是说他有办法赢他? 真是有意思? 燕曜平生第一次杀人前说了废话:“你为什么不走?” 阿羽愣了片刻,不打算回答,策马离得他远些,到了自觉安全的范围才回头放箭! 当箭射出去时,那燕曜又一个策马而至:“你只会箭术?” 这一个策马狂奔,燕曜避开了阿羽的箭,已在离阿羽不足数米的地方扬剑。 “用弓箭想伤到我,太可笑了,举起你的剑吧!”他说着挥剑而下,那剑光之快,让阿羽措手不及。 阿羽反射性的去挡,在心知这剑就要要了他的命的时候,竟然飞来一剑横在了他们之间。 那剑之快,竟然能抵御住燕曜的攻击,阿羽无疑是惊愕的。 仓皇之中,阿羽坠下马,腿部传来痛感,他却知道自己捡回来了一命! 燕曜更是惊愕,竟然还有人能在他剑下救人! ------题外话------ 被问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中国古代没有狮子,为什么会有石狮子? 这章说的文殊菩萨摩诃萨,在民俗传说里是骑着狮子,这个在佛经中没有记载,只是传说(西游记也有)。但是由便可知狮子和佛教的传入是有关联的,大家都知道狮子的老家在哪里。相传在东汉时期就有西域使臣就送来了狮子。佛教传入中国,被佛教推崇的狮子在人们心目中成了高贵尊严的灵兽,于是大汉的能工巧匠们从“身毒”学到了石狮子的雕刻艺术,并且出现陈列墓前的现象。四川雅安县高颐墓前的石狮子,就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石狮子,那是东汉时期的遗物。狮子在我国不是土生土长的但是在却在我国古代萌萌哒了千年(字数限制写不下明天发到文评卷去)   ☆、第十八章 哄妻 秋夜的风凉飕飕的,将那少年的墨发吹得飞扬。 他戴着斗笠,一身黑袍半蒙着面。 燕曜眉头微皱,这人方才那一招?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这人如何会知道? “你是孤影?”燕曜橫剑拂袖后退数米,“没有想到孤影竟也效忠了圣上?” 黑袍人不说话,那双阴寒的凤目凝着那人,带着一种悲悯的高傲。 “孤影之名岂是你能叫的?”黑袍人冷冷道。 燕曜眉头一皱,冷道:“你不是孤影。” 孤苏郁黑纱下的唇冷冷的勾起。 燕曜剑指向孤苏郁,“孤影喜白袍,你是孤影之徒。” 孤苏郁紧抿着唇不答话:“不管我是谁,今日我要取你性命。” 他挥剑而上,似风似电。黑夜里那利剑在空中划出一抹流光,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朝那人刺去。 燕曜的反应亦是灵敏,玄色的披风一扬,他身子一侧,二人的剑锋在刹那之间相触,擦出一阵火花来…… “燕曜,你必须得死,不要……”那人冷心冷眼,在二人刀剑在脸前相抵之时,阴寒的声音从薄唇中溢出。 燕曜惊疑了一瞬,那双极美的目里闪过一丝狡黠,“燕曜之生死不由人决定!而且……” “你杀不死我……” 孤苏郁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流朝他袭来,他以剑相抵,胸中气血顿时翻涌。 “你野心太大。”孤苏郁咬牙道。 那人身子震颤了一瞬,眉头一蹙,“何以见得?” “这还用我说?”孤苏郁长眉拧作一团手下一用力,软剑一弹正巧割下那人一处衣袍。 燕曜冷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不是圣上想除他便是那丞相想除他,便是以一首诗定他野心吗?只是…… 那野心他的确有!丞相以对他生疑,看来这一行燕地,所有的计划都要加快步伐了! “一双看似清明却饱含野心的眼睛。”孤苏郁冷笑道,“你想要的不止是一分巴蜀,一分江东吧!你准备了多久?是十年还是五年?” 孤苏郁边说手中的剑却不曾停留,“我猜猜,当是辰王死的时候燕北燕氏就萌生了这种想法吧?只是到了你这里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此变为现实了吗?” “真是太遗憾了,我不会让你实现的……”他剑锋更加凌厉招招致命,他身后叶羽张着冷弓,时时准备着。 二人相对百来个回合,都有些儿体力不支了。燕氏的死士,和叶羽孤苏郁所带的人,剩下的都渐渐地朝这边集聚过来,谁都不敢妄自上前,因为方才有几个想介入的,都已死在那二人的剑锋之下。 两人的额头皆出了冷汗,握着剑的手发酸,腿也有些发软,只是他们都盯着对方,只看哪个人最先倒下,然后再在一招之内取下那人首级! 燕曜心知这人武功不弱,而且还有可能在他之上,也许他还有所保留…… 又撑过了几十招,在与孤苏郁的周旋之中燕曜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他粗喘着,心知很快这个劲敌就会瞧出他的破绽来!或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有些不甘心,什么燕氏嫡长子,他本庶出,只是因为他的父亲燕北候的正妻生不出孩子,便将他抱来。于是他成了燕氏嫡长子,却失去了生母。 是的,他有野心,他喜欢权术,玩弄权术,他想要的不止这些…… 他倾兵帮助辰王二子回了燕地,当然也有所保留。燕地的势力不止燕氏一族,还有燕南的奚家,他们是辰王的大功臣,现今的辰王卿岳人也因奚家的忠诚娶了奚伯的孙女,而燕家呢?如此一来燕家又将如何立足?燕南燕北如今都为奚家马首是瞻。 他心烦意乱,他不要受制于人,永远也不要! 孤苏郁何等精明之人,显然也感受到他此刻的气息不稳。 眉微蹙,他是看准了时机,在燕曜情绪最甚的时候,扬剑而起,阴寒的眉目闪过一丝光影,似乎在心底道了一句:结束了。 可是这一瞬,一道凌厉的剑风朝他扫来,那剑风似是从前方传来,在孤苏郁正接近燕曜的时候,就被震得心肺剧痛! 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剑尖相逼将他手臂划破了多处,却未曾伤及他的性命! 一口热血喷出,孤苏郁手中的剑被震掉,他眉目里燃起浓重的疑惑与恨意,抬眼他望向来人。 那人一袭深灰色的衣袍戴着斗笠…… 是载驰? 孤苏郁长眉深皱,没有想到载驰会亲自来护这人!看来今日不是燕曜的死期,却是他孤苏郁的了…… 他完全不会是载驰的对手! 就连他的师傅孤影也不知道载驰如今入了怎样的武学境地。 “你没事吧?”那人浅淡的问,却不知是问着谁。 没有人答话,载驰斗笠下温柔睿智的目凝视一眼孤苏郁,又将目光落在燕曜身上,他缓缓上前,将燕曜搀扶起来。 在那二人转身给孤苏郁留下背影的时候,孤苏郁隐约听见那深灰衣袍的男子,柔声道:“孤影收了一个好徒弟,却……” 后来的话淹没在了风声之中,没有下文了。 那人带着燕曜策马狂奔而去。 那些儿死士果真是死士,真还敢不怕死的去追逐! 孤苏郁捂着胸口从地上站起,压根没有看远处的尸体一眼,愚蠢者死之不可惜!这个时候还想着要取燕曜首级,他是该叹他们太忠心了,还是该说他们太蠢了些儿? 叶羽上前去搀他,“孤……你没事吧?”他自行省了称谓问道。 孤苏郁甩开叶羽的手,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来问他有没有事? 他冷冷道:“你还是担心你的腿吧。” 他说着傲然离去,黑色的披风带着阴寒的决绝,无人知道他在离去的那刻,手捂着胸口,鲜血又从唇角滑落。 还剩两三个活着的黑衣人上前来扶叶羽,叶羽只是吩咐了一句:“留两个,将死去的战友的尸体都处理好,上报朝廷说燕臣离京遇劫。” 如孤苏郁所言,叶羽在跌下马的时候被惊马踢了腿,如今那腿是痛得他已无知觉了。 一个黑衣人背着叶羽往叶府而去,其余的两个黑衣人将尸体处理完后才向相府,找阴寡月汇报情况去了。 燕曜没有死,这无疑是让人不安的事情,一个有野心的人逃走了,若是一辈子被打压着还好,若是有了施展的机会儿,便是大患! 阴寡月在得知消息后,沉默了许久,半晌才他问道:“叶将军和孤将军如何?” 黑衣人讶异于丞相未曾责罚他们,他低垂着头道:“叶将军伤了腿,孤将军似是受了内伤。” 寡月微颔首,末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了。 窗前的月光倾泻下来,映着玉阶竹影斑驳,寡月觉得现在的心地很乱,燕曜终究会成为一根心头刺…… 不可否认那人与自己很像,清明的眼神之下是一颗复杂的心,在万人热闹中上演着一个人的孤寂,在声色犬马中看似不争却又是在极力的关注着周遭,他们规行矩步、唯唯若若、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他们都是懂得隐忍的人,然而这世间一个懂得隐忍的人往往会成为最可怕的人。 少年的阴影成就一个人的隐忍之路,也正是出于一份自我的超越,他们往往会执著于自己初时的梦想,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寡月轻叹,燕曜今夜里没能死,回了燕地,到了他的地盘,便更不好杀了! 如此一来,以那燕曜的野心定是要生出什么事来! 派刺客去燕地是万万行不通的,派探子奸细潜入燕地,让他们的势力渗透入燕地这招可行,也必须行,但是时日会拖得很长…… 如今想除去燕氏,最好的办法是…… 寡月眉目一沉,窄长的凤目阴鸷无比。 借辰王之手,或者燕南奚家之手…… 只是燕北燕氏终究是世代功勋之家,如此要辰王与之生嫌隙又当如何?想到这里白衣男子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儿。 卫箕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过来,小易跟在后头,提着一桶的药汤。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打断了阴寡月的思绪,他偏头望向他二人。 二人朝他见了礼,他微点头示意。 “爷,今日刮痧,您看是刮完了药浴还是先药浴?”小易边问道,边同往常一样朝浴桶里头添药汤。 “先沐浴吧。”那人漫不经心的答道,心思重重想着别的事情。 卫箕则将药碗给寡月奉上,寡月想也没想接过一口气灌下,末了,他目光落在书案上一处。 那是江南来的乡试过考的举子的名单,他大致瞟了一眼,本来那些人他也没见过,只是将解元、亚元的名字和生平记住了。 最近他觉得犯了头痛,许是这一来半年没好好休息,又出了两趟远门,如今正年少,他却觉得身体疲乏有些劳心劳力了,可是路还很长,当初选择了,想放手也放不了了。 “爷,安置好了。”屏风前小易柔声唤着他。 末了,他撑着书案起身,随手将发簪拔下,一头如瀑的墨发倾泻下来。 他边解着衣带边柔声问道:“夫人可睡下了?” “夫人歇下了。”卫箕柔声答,接过寡月递来的外袍。 · 孤苏郁当即命人派出一队人马追杀燕曜等人,无论是不是无用之功…… 夜里,孤苏郁回了府宅,用药压制内伤后,唤来韩溪。 “主上有何吩咐?” 反复思量的孤苏郁想了很久又道:“将方才派出去的人唤回来!” 韩溪讶了一瞬,不解地望向主上。缘何又要将人唤回来? 孤苏郁望向韩溪,“命十来个能力强的扮成身份各异的人潜入燕北,最好是能进燕府,此人杀不了,便只能从长计议了!” 韩溪顿然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是想派探子去监视燕曜的一举一动。 “是。属下这便去办。”韩溪领了命当即将夜里派出去的人叫回来,后来几日又着手去选人。 孤苏郁对这燕曜存了设防之心,此人不能留,他和当初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竟是任由那人逃回燕地去了!到了他自己的地盘,岂不是要杀他如同登天了? 既然武力不行,杀伐不行!便也只能智取了! 燕曜他想以燕地为池,想要韬光养晦也罢,蓄谋暗度陈仓也罢,燕地是辰王的封邑,不若借辰王之手除了那燕曜! · 历经生死的燕曜终是回了燕地,那一日载驰带着他,郁冬容跟在后头,策马扬鞭,绝尘东去。 过了易水,就是他们的燕地了。 辰王的封邑在燕京,即幽州,燕人称之为燕京,因此地是战国七雄燕国之国都,晋陶渊明有《咏荆轲》“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当燕曜远远的嗅到易水的气息,他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像重生的人一般,逃过一劫…… 上苍保佑没让他死在长安,日后,便是他带着他的人马踏上那片土地! 阴寡月,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丞相竟然有如此凌厉的眼神,一眼识破他志在天下,识破他一袭玄衣之下,强大贪婪的心…… “冬容,我算过了,这一生要么马革裹尸,要么便是权倾天下!燕家人不搏不斗会死的更快……”那二十四五的男子深邃的目望向那一川河水。十年了,如今他已是七八个孩子的父亲,少年时候许下的愿望在今天于胸中愈演愈烈…… 郁冬容怔怔地站在那处,抿着薄唇许久才道:“长安那头你不用担心,有什么消息段逢春那里都会处理好。使臣所赐的臣子与美人,我也有安排。” 燕曜不接他的话,许久才道:“冬容,明年六妹及笄,你便来提亲将婚事办了。” 他知郁冬容心系他六妹,他想用六妹“牵制”郁冬容,他需要郁冬容对他的绝对效忠,即便郁冬容是与他穿着一条裤子捏泥巴玩到大的关系,他也不完全放心。 郁冬容欣喜的同时,又不禁淡淡酸涩。燕曜对他终究是有设防之心的,那个事实精明的燕曜,那个韬光隐晦的燕曜,他如何那么容易相信人呢? 他还记得第一次的相遇,也是这样的时节,他随着父亲去燕家做客,那一日他抓着两个卤猪蹄子离席,爹对他一阵吼骂,说他是不学礼数的家伙。他也没恼,抓着蹄子就跑,边吃边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红枫林。 红枫树下,他就瞧见了燕曜。那时候他七岁吧,燕曜长他五岁,十二岁的年纪,一袭玄黑的衣袍站在红枫树下。 他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小少年,未啃完的猪蹄就从手中滑落了,还好他反应过来握紧了另一个。 可是细看了许久,他才发现这少年美则美矣,眉间带着淡淡的哀伤。 这个哥哥为什么不去前厅?他不是燕家伯伯的孩子吗?可是若是不是的话他怎么穿得同个少爷一般?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燕曜生母的忌日。 “你一直盯着我看作甚?”终于那美人哥哥朝他望过来问道。 原来他一直知道他在看他! “你好看啊……”冬容说着还伸出油腻腻的手,将手中还剩的一只猪蹄子递给燕曜。 “什么意思?”燕曜问道。 “我想你饿了,刚才我去前厅吃饭的时候没瞧见你,你一定还没吃吧,那你先拿这个垫肚子。”冬容将那猪蹄递与燕曜。 燕曜莫名一怔,似乎十二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饥寒饱暖…… 十二岁的少年心里别是滋味,末了,竟是转身离去。 之后多年郁冬容便像小太阳一般缠着燕曜,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便也知道些儿好歹,没人的时候说几句嘲讽的话,倒也是好的如胶似漆…… · 话说顾九摸着自己手腕上肥出一圈的肉,眼底一阵复杂情愫…… 苏娘瞅着夫人每每捏自己肉的样子,她倒是读懂了夫人眼底的那复杂情愫是什么,那叫“厌恶”。 苏娘便也奇了,历代上层都以丰润却不肥硕,身姿修长又有料为美,她觉得夫人的身材便是那数一数二的,为何夫人…… 苏娘不懂,顾九是没怀孕之前嫌弃自己胸围小,怀了孕之后嫌弃自己腰围粗。可话又说回来了,哪个孕妇腰不粗? 顾九却担心生孩子后被撑大的肚皮是不是再也缩不回来了? 苏娘听了哈哈大笑,忙道:“夫人,您还是去问问朱红,朱红八月里生的。不过以前看到别家的新妇生了孩子,后来穿着衣裳看着也和原来一样。” 顾九想别人肚里是一个,她这里头可是有两个,那以后生子难保有小肚子,想着就让她莫名烦躁。她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只觉得一掐一大把,恶寒了一把,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妆台铜镜,末了,愣是头没有再偏个一分。 往日她只要一偏头就能从铜镜里头瞧到她的样子,如今她都不敢照镜子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同一旁站着的苏娘道:“苏娘去找块布来将妆台给遮上。” 苏娘诧异了许久不懂顾九的意思。 顾九微低头,脸一红道:“就这么做便是了,取个红布。”她只是一偏头便能看到铜镜,心生烦闷,只道生了孩子,坐月子完事了,便开始减肥修身。 苏娘按顾九说的取了一块布来将妆台遮住了。 顾九又道:“苏娘啊,你明日再给朱红包两盒人参,那孩子百日宴估摸着我也是去不了了。” 阁楼外传来小厮的传唤声:“老爷回来了。” 正说着,那人已进了屋内。 今日那人倒也不是一进门就去见顾九,而是坐在正堂的梨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茶,自行饮上一杯。 卫箕跟着进来给寡月拿了换脚的鞋。 苏娘闻声从里头房里出来,瞧见今儿个老爷脸色有些阴沉,莫非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苏娘瞧了眼卫箕,卫箕给使了个眼色,苏娘忙虾着腰朝寡月笑道:“老爷,夫人今儿个很好,我先退了。” 寡月未说什么,抿唇颔首。 待苏娘走后,卫箕又给寡月倒上一杯茶,寡月没吃,只是动手去解朝服,卫箕不敢出声,只去衣柜里给寡月取常服,心里想着等会儿去问小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也不过是一两件烦心的事情,寡月本也没在意的,只是如今这朝堂上还真有无聊至极的,每每拿出来说事。 将朗氏父子及废太子妃三人关在天牢里长达数月又如何? 他将那些个儿余党冤孽该关押的关押,该流放的流放又如何? 牢里的人妄自揣摩他的意思用了刑,那官员面皮薄的解了裤腰带自刎了的,那些儿个大臣倒好,揪着了便是不放了,三番五次进折子。 是礼部发的折子本子太多了,他们不心疼那几个纸钱便是大把大把的写,大摞大摞的进…… 几个月了,那奏折堆积在乾元内阁里头都能成一小山堆了。 如今倒好,还真叫圣上听了进去,今日早晨竟是真当着群臣的面提点了两句。 如此倒也罢了! 寡月换好常服,又将玉簪子拔下,放下头发,用手揉了揉太阳,风池等穴,顿时觉得舒爽多了。 卫箕见主子神情缓和了些儿方道:“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要小易到书房等我,我一炷香的功夫便到。”寡月说道,朝里头走去。 卫箕“嗯”了一声带着寡月换下的朝服退下了。 玉帘碰撞声中顾九晓得寡月进来了,没有想到今日个他耽误了这么久才进来瞧她。 顾九瞧他已换好了常服,一脸淡淡的笑意,心里不觉得奇怪,放下手中的活计,指着床榻边要他坐下。 “这么还做这些儿?”寡月显然是瞧见了方才他进来时顾九手中的东西。 “太闲了些儿,没事儿做,便和苏娘赶着给肚子里的做几件,以后也有换洗的。”顾九笑道。 “你还是别碰针了,若是不行我来。”寡月说道。 顾九一怔,末了,大笑出声,“这几月我亲戚护光顾了,你倒是闲得疼,不做月经带手痒?还想着给孩子们缝衣服了?哈哈……” 顾九这么一笑寡月脸上有些受不住了,他眉头一抖,捉住顾九的道:“也只有你敢这么说我。” 顾九一讶道:“那你还想谁这么说你?” 寡月唬了一跳,忙道:“九儿,你误会了。” “不是误会,是我故意这么说的。”顾九也笑,伸手掐他的脸,这一掐,顿时觉得皮糙了些儿,肉也紧了些儿,哎呀,竟然是瘦成这样了! 顾九想到自己养尊处优的胖了起来,而这人成天忙里忙外……真是怪可怜的,让她心疼的紧。 “你也别担心孩子和我,我这里没事,府上人多,也不是什么天下大事,总是可以处理的,倒是你,你身边缺了几个能人,什么都得你劳心劳力的,要是云罗高邺他们回来还能强一些儿……”顾九说了一大串,寡月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在关心他在朝堂上的状况。 寡月将顾九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儿,“不碍事,你莫操心,朝堂上那些儿事情我倒是处理的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觉得累,只是毕竟是身居高位,管得多了些儿……”他一顿,眉眼一眯,离得顾九更近了些儿,在顾九耳边吐气若兰,“莫不是九儿嫌为夫回来晚了?” 顾九一讶,脸一红,将他推开了些儿,“远些儿,我才不是因你回来晚了和你说这些儿,少和我打马虎眼,你这般不正经有些儿反常,看来是有事,若是无事,你不会转移话题……” 寡月倒是有些儿无话可说,他讶得不轻,倒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嗯? 这小娘子她的心是怎么长的,便是将他看的通透无比,他觉得他倒是像她五指山下的孙猴儿,如何了,她竟是想到这层儿上去了,该如何答她?说他现在的名声在外头传言中压根就是一“权相”。   ☆、第十九章 为臣难(1) 权相啊,以玩弄权术,利欲熏心,魅惑君王著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长安的高官们是不是太瞧得起他了? “九儿,你多虑了。”寡月柔声同顾九道,眉眼下却是一片深痕。 顾九凝了他一眼,哪里不知他只是不想让她问才如此说的,她倒愿意是她多虑了,而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她在孕中不便多问,因她深知即便是强问出个所以然来,也不能替他做些什么,他想瞒着就由他瞒着,也免得他心里不快。 “九儿你先作休息,我去唤苏娘来,小易在书房等我,有些儿事我要去交代小易。”他将顾九缓缓放在床榻上,给她掖好锦被。 “好的,你去吧,我没事的。”顾九说道。 寡月点头正起身,一只手却朝他伸过来,抓住他的袖口。 寡月愣了一瞬转头望向一脸乞求之色的顾九,他心一软,心里以为顾九是依赖着他舍不得他走…… 不可名状的情愫将他淹没了,他心道便是顾九舍不得他走,他就坐下来陪她吧,让小易多等会儿了。 哪里知晓顾九接下来的话,就同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你给我把书案上要卫簿给我带的新话本拿来。”顾九牵了牵他的袖口说道。 寡月顿时沉了脸,他倒是还抵不上几本话本,她就是拿话本自个儿解闷儿也不要他。 他迈着僵硬地步伐去书案前将新买的话本儿取来,看也没看直接递与顾九。 顾九欢喜的接过话本,只道了一句:“谢了。”便撕开其中一本的褐黄色薄纸封皮就开始翻阅起来。 这倒好,顾九欢喜了,他心里头儿像堵了团白棉花似的,她怎地可以这么没心没肺?不是都说女人都盼着自己夫君的宠爱,不然哪里来得那么多宫怨与闺怨?不,他倒不是要顾九日日时时盼着他来,可是她未免太……不上心了些儿? 他瞅着顾九这般独立自主,一点也不依赖他,或者她就算是说些儿好听的话哄他也成啊?不了,他还不愿意走了……小易,让他等着去。 寡月一撩衣袍再度坐下,顾九隔了一会儿感受到那阴影正挡着她的视线,不由抬眼瞧着那人道:“小易不是在书房等你,你怎么还不走?”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寡月那心头的棉花被顾九秒变成了石头,压得他更是喘息不得,这倒好,倒是来赶他走了,他坐这里碍着她的眼,挡着她的光了?他心里委屈,口上却依旧柔柔地说道:“没事,他还有东西在整理,我好奇你看的什么,不妨你边看,边讲讲,我也听听……” 顾九笑道:“是新到的话本,我才打开,翻了几页目录,好吧,你等等,我边看边讲你听。” 听到顾九这么一说,寡月心里猛地一软,心头那压着的石头似乎是一秒又变成了棉花糖,只要再离得顾九近一些儿,再来些儿甜言蜜语,那棉花糖保不准又会化作一滩甜水…… 他倒是没脸的贴了上来,鞋一脱进了被窝。 顾九吓了一跳,倒是没说他什么,由着他揽着。 顾九翻开到第一回,道:“倒不是接着上个月的讲的,是新的。” 这第一回话本上头出现一个火衣美人,眉目如画,倾城倾国,这让顾九与寡月同时一怔。 原是往生桥上,忘川碧落,那火衣美人竟是在奈何桥下蹲了四五个年头,就是不愿上那往生桥,也不知是在等谁…… “他等了足足六年后,在一日被一个幽魂告知他,他要等的人去出了西域去了塞北,没一年就病死在旅途中了,估摸着早就投胎转世了,他悲恸之中,才下了狠心去投胎,只是忘川碧落,他千思百转终是那孟婆汤只余了一小口。记忆只留了一游丝只是属于他过往才思,却也终究是忘了那浩瀚红尘事……”顾九念着,只觉得那双搭在她肚子上的手格外的温暖。 “后来呢?”寡月很认真的听着,顾九却突然停下,他无奈晃了晃顾九。 顾九却再也没念下去,他低头一瞧,只见那一册已是最后一页了。 “你说他为什么要喝孟婆汤呢?他明明是忘不了的,为什么要喝孟婆汤呢?”顾九痴痴地问道。 寡月拧着好看的眉头,许久才说道:“也许他是想自己错过了六年,六年之中有太多的变数,他这一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遇见,不若忘了,重新再来,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他留了一口孟婆汤,属于他才思的一部分未曾忘记,将来他也定是一个聪慧神童,无论怎样一点就透,倒是无需担心他的来世。”见顾九依旧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寡月再接再厉的安慰道。 顾九阖上了书册,只是说道:“错过了六年,太可惜了……若是他们一起上了奈何桥,便一起不饮那孟婆汤,便也来世就能在一起了,变数太多,太多了……” 寡月明白顾九所想,女人,总是喜欢完美的故事。 将阖上书册,她瞧见一物从那书册中散落下来。 “这是什么?”寡月瞧着顾九手中的东西问道。 顾九拿起那物道:“是书签。” “上面有字。”寡月说道。 顾九翻过来一瞧却见那书签之上唯牡丹一朵,哪里有字了? 寡月也疑了一下,道:“我眼花了吧。” 末了,寡月从被窝里头爬出来,笑道:“我去书房了。” 陪着顾九瞧了一会儿话本,他心情好多了,这会儿去书房心里也不再堵着了。 书房里头小易可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老爷子的这一炷香烧得也太久了些儿! 吱呀一声听到书房们打开了,那白衣人一脚迈过门楹,脸上还带着浅浅淡淡的笑。 小易忙迎了上来,“爷。” 他思忖着爷定是在夫人那里遇上什么高兴的事儿,这不,回府的时候脸色还是阴沉得紧儿,这会儿阴云全无,满脸淡淡的愉悦。 他即说夫人总能给爷的心情画个大晴天。 小易将一卷画轴拿出来,“爷,您那日给夫人画的画像,画楼的老板命人裱好了送来了。” “哦?”寡月接过小易递来的画,“好的,一会儿给夫人送去。” 小易笑着收好画,又道:“要小易说,老爷可以同夫人呆一张画里头的,以后要宫里的画师过来画‘全家福’。” “全家福?”寡月皱眉说道。 小易笑道:“‘全家福’是夫人告知小易的,就是一家人呆在一张画里头。” “原是九儿提的这个?”寡月笑道,“下回儿依她。” “是,那小易明日就去宫里预约画师。”小易收好画,又道,“主子是有要紧的事吩咐小易?” 寡月沉下眉目,做到书案正首的位置上,又指着一旁的座椅道:“小易你坐。” 小易坐下,自觉主子交给了他的肯定是重要的事。 “有几个要紧的事情。”寡月说道,又问,“叶将军的腿太医院那头怎么说?” “属下昨儿个去叶府,叶府的管事说将军还在床榻上,说是本坠了马,惊马又踢伤了大腿,怕是棘手了……后头属下又去了太医院那里问了下院正,院正只说脚踝给正过来了,也包扎好了,开了药,每日都给熬着,一百来日先瞧着,若是到时候大腿无力,或者脚踝坏了,便是……”小易自行将“瘸了”二字给省了,因他知道夫人也瘸过,费了好大的力气,现在才不见走路有瘸样子了,若是再提难免让老爷伤心。 再说那时候夫人年纪小,纠正着纠正着就好些儿了,叶将军毕竟岁数大了,也但求老天保佑相安无事了…… 寡月听明白了情况,许久一拍着座椅扶手道:“是我害了他……” 小易不知具体情况,只知叶羽是骑马时不慎坠马所致,听主子这么一叹有些云里雾里,叶将军坠马与主子何干? “我会同院正那头说要院正他们好好治。”寡月说道,他心里知晓叶羽是因他受伤,若是腿坏了,别人不知,九儿不知,可他自个儿过不去那个槛,他怕九儿怨着他…… “高邺和云罗要回长安了,我打算留高邺在京城,云罗有要紧的事情交给他做。”寡月说道。 “明年三月春闱又有得忙了,这其间九儿有身孕,我才没想动那晋侯父子和废太子妃,这事情也一直耽搁下来了,没有处置,也是今日早朝我才得知天牢里头的人动了刑罚,按理天牢里头是别韫清管着的,他是我的人不会随便来,也不知天牢那头的揣摩上意,刻意讨好是真,还是私下授命故意为之是真?说实在的我教过那郎凌钰,郎氏一家他倒是个好的,只是苦了这几月,定是对我生了怨念的,我怕我一时想留他是妇人之仁,毕竟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如今关在天牢里头,到时候了还是要斩的……我怜他做过我的学生,想保他一命,可将来他若是个庸碌无为的还好,若是个有心思的,便是一祸害……” 听寡月说完小易也懂了主子的意思,生了保那郎凌钰之心,又不知当保不当保。 “爷,是他没个好命,生在了郎家。”小易说道,“爷念及他是爷的学生,但爷他日下令杀了他的父亲和姐姐,他怎会不生怨怼的心?民间常说‘斩草除根’,爷可不能留下祸害,小易觉得这人还是莫要留了。” 小易不是个心狠的,寡月明白,他只是为相府安危着想。 “罢了,这事不提了,我若将他在天牢里头关个一辈子,倒不如给他一刀子痛快,他是个好的,当初我教他的时候就隐隐觉得,晋侯自个儿不行,生的这儿子倒是颇讨喜的,是的,怪就怪生错了地方。”寡月叹息道,颇有些痛心疾首之色,他倒是不想手下多那么多亡魂,只要他一个命令下去,他们都得死。朗氏父女死了那是自作孽不可活,只是那孩子他犹记得那时候他的憨态可掬,是个崇拜诸葛亮的孩子,读书也是勤奋刻苦,好学好问又没有那纨绔作风。 小易到一旁的桌子前给寡月倒了茶递过去。 寡月接过,未饮,问道:“前几日辰王送来的臣子,伶人还有美人,都按我的意思送到指定的大人府上去。” “一个不留宫里?”小易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个不留。”寡月说完一抿茶水。 留下了给监视皇上,或者给皇上进些儿不好的言论?他料他燕曜之野心也定是在里头安排了人! “那明儿个就同宫里的管事商量了,将那些人给分到指定处。”小易道。 “嗯,明日办完这个去孤府一趟,问下孤将军伤势如何。”寡月放下茶杯,他没料到孤苏郁还会亲自走那一遭,看来孤苏郁也许是个面冷心……的人,他私心不想在孤苏郁身上多做纠结,便是随那人怎么着,他与他不过是文臣与武力之间的关系,他便是认为他是个长恨的是个小气的也罢,那些过往顾九不提了,他却不会就此轻易而举的放下,他是个爷们儿,一个曾经觊觎过他的女人的男人,叫他和他好好说话,他做不到。 小易了解主子和那孤将军有那一层在,便也识相不多问,只是点了头。 “夫人那里估摸饿了,你去要卫箕吩咐厨房做点吃食。”寡月说道,“再唤宁远过来一下。” “好的爷。”小易忙退下了。 没一会儿甯远就到了。 “爷,您唤我?”宁远见了礼说道。 寡月示意他坐下,又问他最近都读了些儿什么。 “最近将读《晏子春秋》。”宁远对寡月是敬重多余其他,一来寡月将他赎买来,二来寡月是有史以来出的一位风云人物,又怎能叫他不生敬畏? 寡月眉一展,问道:“都读到哪里了?” “回爷,甯远读到《晏子春秋》,《内篇》之《谏下》了……”宁远回答道。 “既然已读到《谏下》那《谏上》定是读完了,你且说说‘近臣嘿,远臣喑,众口铄金’之意?”寡月微蹙眉说道。 宁远知主子在问他学问,他不敢含糊,想了想才说道:“回爷这句话是说‘朝堂内的臣子缄口不言,朝堂外的臣子沉默,老百姓们却敢于对国君进行指责,他们众口一词,连铁都要熔化了……” “烈士并学,能终善者为师?” “士子们在一起学习,能坚持到底的,就可以成为大伙的老师。”宁远再答道。 “《谏下》所言三不详是哪三不祥?”寡月又问。 宁远讶了一瞬,没料到爷会考他这么久,他能感受到爷是很关心他的功课的。他思忖片刻后道:“景公召晏子而问曰:‘今寡人出猎,上山则见虎,下泽则见蛇,殆所谓不详也?’晏子对曰:‘国有三不祥,是不与焉。夫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晏子所言之意便是:国家的三不祥是,明明有贤臣却不知道,知道了却不任用,用了却不信任……” 寡月十分赞许的点头,“宁远做学问贵在坚持不说还要记得牢固,更要理解其中意思,你很不错,将来必然能成国之栋梁。” 宁远听后骇得不轻,未料到主子会给他极高的评价,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他也曾出于诗书礼乐之家…… “爷之大恩,宁远没齿难忘……”他低垂着头,沉声说道。 “宁远你本姓什么?‘宁静致远’这是你自个儿取的,还是你名字里头本来就带着的?”寡月问道。以前他未曾在意,只道他好名字,也未曾多问,等瞧了他写下的名字后才知,这也许是个假名。 宁远低垂着头道:“这名字的确取自‘宁静致远’只是世间无‘宁’姓,宁远也定是不能姓‘宁’的……”他说着深叩一首,“愿老爷原谅奴才的隐瞒……舍了姓氏是怕辱没了姓氏……奴才本出自洛阳‘甯’家,八岁以前也自知自家乃诗书礼乐之家,只是后来成了犯官之后,后来又再三转手买卖,奴才见那些小奴隶都是自个儿取的名字,都不敢再提姓氏,便也将‘甯’字改成了‘宁’取了‘宁远’。” 寡月恍然大悟,他点点头道:“如今事情俱已过去,你便恢复你本家的姓氏……” “还有,我从未拿你们当奴才,再莫要以‘奴才’自称了,也莫要拿我当恩人,我只拿你当弟弟来看,你好好读书,将来报效朝廷便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最乐意瞧见的。” “是……甯远谢老爷……”说着他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罢了,别哭花了脸,叫人看了以为我欺负你。”寡月将他扶起,擦掉了他脸上的泪水。甯远也自觉这样不好,可他拿着袖子一遍一遍的拭泪,可那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落。 “你洛阳还有亲戚没,或者你老家的房产田地再哪处,你指给我看了,我领着你去买下来,终究是租屋,还是买到自己名下好……”寡月边给他擦泪边说道。 听寡月这么一说,甯远哪里还止得住,嗷嗷大哭起来。 “没了,就我一个,我父亲是独自,娘亲本还有个庶出兄长,那年我家犯了事,他估摸着也被送到边外去了,我们甯家我是一个独苗了,所以那时候我一直同自己说,别死了,死了对不起爹娘祖宗……便是咬着牙活了下来,也是遇到了主子才有了今天……”甯眼说着金豆豆大把大把的往外落。 听得寡月都红了眼眶,他早说这孩子像他,没想到连着身世也像他的,倒是他隔了这些儿年才问他……也不知他埋在心里有多么难受。 “别哭了,那你家老宅子的路还记得不?”寡月柔声问。 “只记得附近有个什么池,那时候小不能出门,但我记得小时候我在那一块玩过,后来好些年都没回过洛阳,我忘记了……”甯远说道。 “可是洛水池?”寡月柔声问道。 甯远泪眼里满是迷茫之色,显然是忘记了。 寡月倒是不急,笑道:“那里是不是成片的垂柳,上蔽天日,下荫游人,待到三月还能看到一片桃花林子?” 甯远止住了哭泣,他记得有垂柳,有桃花,还有在洛水池旁钓鱼的老人,他那时还用小石子惊过他的鱼的…… “是的,是有垂柳,有桃花林子,还有……” “便是那里了。”寡月笑道,“明日恰逢官休五更钟后我便带你去。” 甯远知道主子办事雷厉风行,他有些彷徨有些受宠若惊,但也掩藏不住心头淡淡的喜悦,他真的还可以见到自己少时住的地方吗? “你家犯了什么事被抓的?”寡月笑问道。 甯远忙道:“带我出来的家奴说是,在大雍对西凉的一场战役中,我爹为户部做事,耽误了要送的粮草,被抓入大牢当日便在牢中自缢了……” “后来带着你出来的家奴呢?”寡月又问道。 “他想带我到晋阳他老家去,可是没走到晋阳在路上遇到几个恶人便将他打死了,然后那伙人把我卖到长安来了……”甯远红着眼说道,他唇快咬出血来。 看来这个柔弱的孩子,心中还是有恨意的。 “忘了吧,带着你父母家奴的期望活下去,我不会为你的父亲翻案,这个交与你自己,将来自己来为家族翻案。”寡月笑道。 甯远他懂主子的意思,其实这么多年其实他早就不想这些儿了,主子是为了给他一个目标。他也心知自个儿是要读书,要考功名的。 “我想三年后你可以参加科举了,这个时机也是到了,不妨给自己定了目标,就此努力。”寡月说道,“功名不易,你可得努力了。” 甯远凝着灯光前的白衣男子,重重地颔首。 “若是有不懂的,记下了来问我,我不在便去问夫人。”寡月笑道。 · 次日卯时,寡月裹着带着卫簿萧肃甯远,去洛阳给甯远找老宅去了。 因为是马车,次日黄昏时候进了洛阳城,一路马车快行至洛水池后才停下,寡月命卫簿去打听这里常住的人,因甯家在这一带住过,总有老人是知道甯家以前是住在这附近哪一处的。 一下车,甯远就盯着洛水池的垂柳瞧着,似是记忆拉回遥远的以前,他唯一一次出门就只记住了这里。 卫簿在这附近转悠半天,似乎是瞧见年长些儿的便上前问道:“你可知道以前甯家的甯员外郎?” 那些人茫然摇头,寡月只是轻叹不过也就五六年的事情,没道理没人记得。 “这里是不是都换了人?”卫簿又道。 “也不瞒你了,一年前来了一个大户将这一块都买了来!”那老者说道,“这附近住的人都搬走了,我是在这里卖糖葫芦才过来走动走动的,你要是想知道去问问别人吧?” “将这一片全买下了?”卫簿唬了一跳,“是个什么大户啊?这么有钱?” “老朽也不知道,只听说姓王,你们去打听哪个姓王的这么厉害吧。”那老人又说道。 “姓王?”几人齐声道。 寡月眉头一皱,心里道莫非是琅琊王氏的人?这天下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在这北地也只有王家的了。 可是…… 寡月想起大半年前他去集贤堂给王家夫妇下帖,可那时去的时候,集贤堂正要搬走,他问过集贤堂的堂主,可堂主也不说为何要走,只是说了些儿祝福他的话,说他一路走来不容易,好好珍惜,别管他们的事情,他当时未曾多想,这事情便一直撂下了。 即便他们只是一点恩情的关系,那王氏夫妇也不该如此冷漠? 莫不是当初就出了什么事?只是他不知道? 寡月心一紧当即同卫簿和萧肃道:“去查查这个王氏是哪个王氏?” 领了命令卫簿与萧肃当即便去了,寡月和甯远就近找了一处落脚的地方歇下了。 等夜里卫簿与萧肃寻来,带了消息。 原来是琅琊王氏一年前易了主,这王舫如今归由王玄的一个堂弟做主,王家的内务也归王玄另一个堂弟做主了。 “那王玄夫妇呢?”寡月又问道,这会儿真是生出一股子后悔劲儿来,当初那些人都是借银子,借人手帮他找顾九,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而且那夫妇二人都没来找过他的! “听人说被逼着放弃了王舫,实在是混不下去了,被赶到燕地做生意去了!”卫簿躬身说道。 “好个王家!竟是不念着骨肉亲情将自个儿哥哥姐姐往死里逼!”寡月一拍桌子道。 “爷,您打算怎么做?”卫簿问道。 寡月抿着唇没有接卫簿的话,只是道:“那甯家的位置可是打听到了?” 萧肃忙上前道:“洛水池东行五百步,就是甯家原来的地儿,只是如今那处也属于王家的地盘了。属下还听说那王家的将洛阳好几处都强行买下,再以高价卖了出去,很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如何会这样?”寡月皱着眉说道。 “您不知,这王家如今王家占着镖局商运,官府都半依赖于他,再说他是按原来的银子买的,也没有欠着银子,只是有些不想卖的,也不得不将宅子和地段卖掉,有人生怨而已……” “原是这样,但甯家的宅子还是得先买下来。”寡月眯着眼,沉声道。 “可这王家的势力太大了,若是他们刁难,将价格抬高?……”卫簿又道。 这时甯远和萧肃都望向寡月。 寡月倒是不在意什么银两,这宅子要买,当然要买,只是最好是能给那王舫如今的现任当家一个下马威! “不必,他要抬高便抬高了去,宅子要买,人也要治理。”寡月皱着眉头说道。 “卫簿,我们带的银子可是够的?”寡月又问道。 “若是王家的不开天价,是够了的。”卫簿无奈地说道。 寡月眯着眼道:“慕舫交了朝廷,王舫如今是占着大半个大雍的水路,陆路与商运,王家的人是心头自我感觉太好了些儿!我倒是愿意将这生意交给王玄王禹,也不愿交给这欺压百姓,强买强卖的人……” “卫簿你去安排一下,说我要见洛阳王家的人,要买洛水池附近的宅子,要个能管事出来见我。”寡月说道。 “这……”卫簿有些为难的望着主子。 寡月知晓他的意思,忙道:“便说我姓靳,若是问起便说我叫靳弦,扬州来的。” “是。”卫簿觉得这样事情好办多了。 卫簿退下了,甯远上前去问:“爷,您真要将钱给那些人?”这岂不是让那些人讨了好处,变本加厉的低价买了,高价卖出去?这种人连官府都治理不了,不是祸害是什么? “卫簿,王家便是清楚朝廷断了王家,便是断了自己身上的一条筋脉,便是因此变本加厉,他们心知朝廷一时半会儿不能拿他怎样,即便是朝廷动了真格,他们也不惧怕……”寡月抿了口茶说道。 “那可怎么办?就由着他们乱来了?”卫簿皱着眉道。 寡月捧着茶杯,凤眼微缩,所以他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那王氏易主,让王玄夫妇回来。   ☆、第二十章 为臣难为父亦难! 卫簿出了客栈便去联系王舫在洛阳的势力,找到王舫能主事的人。 那洛阳分会的人听说卫簿是奉主之命来买一处宅子的,当即便问了卫簿他家主子的名姓。 卫簿心道主子好谋略,“我家主子姓靳,名弦,扬州人士。” “他若真想买的话要他来找我吧!”那掌柜也没抬眼皮,直接丢下话来。 卫簿心觉此人无礼至极,气得牙痒。 从那分堂里头出来卫簿回了客栈找寡月回话去了。 寡月当日夜里就带着他几个去了王舫分堂。 分堂里头那老人当即开口,那块甯家的老宅子还有所属的地段老园子和林子三千两银子,少一分不卖。 “三千两?你抢钱啊你?”卫簿大吼一声,这上上下下顶多一千两银子就能搞定的事情,竟是要三千两银子?太黑心了吧?! “就是三千两,少一分不卖,要还价的话还请走人。”那掌柜的说着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卫簿气得咬牙,量他沉着的性子都被这人激怒了。 甯远一听这话,心里一寒,他不想主子跟着为难望向主子道:“爷,我们不买……”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寡月打断了。 买,当然得买。他答应过甯远的事,如何能食言呢? “卫簿,你去取三千两银子来。”寡月吩咐道。 卫簿心里烦闷,想同主子说不买了,又觉得对不起甯远,主子的命令不可违背,他也不想小甯远与祖屋失之交臂,若是卖给哪个恶人便也不好说了,还是早些买回来安心的。 可是三千两也忒贵了些儿啊! 那分堂掌柜要现银,卫簿还弯去钱庄里头取了现银来给这人送来,足足三千两抬得几个壮丁都汗流浃背。 “银子到了,那宅子的地契可以给了吧?”寡月凝着那掌柜的笑道。 “当然。”说着那掌柜的便命小厮取了来。 寡月接过那地契仔细瞧了瞧,卫簿上前来小声地问,“爷,可是真的?” 寡月不答话,而是朝那分堂的掌柜拱手道:“如此靳某便告退了。” 卫簿和甯远有些儿看不明白,主子真的花三千两银子买了一处宅子走人?主子前头不是说要治理这王家的吗?怎么就这么走人了? 回了下榻的客栈,寡月没再同他几个儿说什么,而是回了自己房里。 卫簿纳闷了好久,按理以主子的性子,买下了宅子那地契就该给甯远的,可是主子没有给甯远,回了房还命他几个儿别打扰他早些睡。 次日,一大早上,就传来了消息王舫洛阳分会的堂主和掌柜的连着几个管事都进了牢房。 卫簿一大早去客栈一楼端早膳,听到消息讶了个不轻,怎么就一夜之间进了牢房? 等卫簿端着早膳去敲寡月房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卫簿急了,这时候萧肃也赶了过来,直接把门给撞开了。 “怎么没人?”卫簿心里一紧,“这门又不是从外头锁的,主子莫非是翻窗出去的?” 卫簿往屋里一瞧果真窗户是半掩着的!主子当真敢跳窗走! 这不怕夫人晓得了,训斥他们就不说了,老爷自个儿被训斥一顿,不会觉得丢脸吗? 卫簿望着萧肃道:“爷是个有主张的,竟是自个儿都算计好了,让咱们别管,自个儿一大早把人押大牢里头去了,萧大哥咱们带上小远子一起去瞧瞧吧。” 萧肃摸摸下巴道:“我也是想去瞧瞧这是怎么一会儿事。” 说着二人跟着去了洛阳衙门。 果然才奉命抓了人没多久,王家那头就来了人,还好巧不巧的是从晋阳来的王舫现任舫主。 那舫主一身裘绒锦,端的是雍容华贵,往那堂前一站,趾高气昂的问道:“我洛阳分堂是犯了何事,衙门里头要抓人?” 那审事的大人是个没品阶的小官,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些个儿洛阳的高官们听了王舫就同耗子见了猫似的,这人倒是不怕,直接道:“你王舫洛阳分堂的掌柜和堂主欺骗客人,还敢私造假地契,收了别人三千两银子!你问问这外头的百姓,该不该抓?” 这时候外头围观的人都纷纷指责起来。 “竟然造假地契,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不是坑人吗?还好被发现了!” “就是啊,可是他们是王舫啊,王舫的势力有多大,你们不是不知道的啊!” “……” 那舫主眉头一皱,狠狠地剜了跪在地上的堂主和掌柜一眼。 那掌柜的连连叫冤枉,“大人,我给的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那掌柜的就是瞧见昨天那个是精明的,又出手阔绰,恐怕是有来头,于是没给假地契,想不到还是出事了! 那舫主踹了掌柜的一脚:“我不是同你们说了任何事情都仔细了!” 他说完又抱拳朝那大人道:“大人,我要瞧那地契。” 那大人哼了一声道:“本官仔细瞧了,是两年前的地契,可是官章要三个,地契上是盖了三个,可另一个如何是新印?” “三个?”掌柜的唬了一跳,昨日那地契明明只有两个官章,如何生出三个官章?他心跳陡然慢了半拍,意识到自己常年黑人,今儿个是被人给黑了! “大人,昨日那封地契只有两个印子,如何有第三个?您个我瞧瞧。” “怎么是两个官章?现今的官章都是三个!”那大人厉声一吼,“第三个是你们新印上去的,而且还是仿的!” “本官劝你们拿出真地契,拿不出来便退了靳公子三千两银子不说,还有这伪造地契在大雍是要蹲大牢蹲到死的!”那大人横眉一挑,把那几人唬了一大跳。 王舫的舫主眉头一挑道:“你这狗屁官员是受谁人指使?竟然将心思动到老子头上来了!”这王晏是个脾气不好的,一来了气焰便骂起人来了! “竟敢侮辱朝廷官员,来人打他二十大板!”那大人一拍桌子忙道。 这时候有衙役上前就要揪那王晏。 “谁敢动老子?” “嘿,本官还就敢动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本官最不怕你们这些纨绔,反正本官是从京官一贬再贬,贬到这里来的,也不怕再贬得更低些!”那大人说道,“没人打是吧?本官亲自打!” “豆芽菜你让开,我来帮你!”这时候外头走进来一个褐衣男子。 “你们放肆!……”王晏双眼通红指着他二人说道。 “对,老子就放肆了!”那褐衣人拿起行杖,那大人和几个衙役将那王晏往地上一摁。 说着板子就落了下来! “不怕你来找老子报仇,老子就告诉你,老子姓梅,你王舫势力大了不起了?不怕告诉你黑子已在菜市口登记了,凡是这一年被你们王舫欺骗过的,都给记下来!到时候上报给朝廷!”那姓梅的褐一人,板子打下去那王晏交唤的同杀猪一样。 “够了梅干菜,二十板够数了,你再打下去把他打死了!”那大人忙拦下他说道。 “打死了活该!”梅姓的忙说道,“谁叫他鱼目百姓,黑百姓的血汗钱!倒也不怕坏了他王舫的百年名声!”梅干菜唾了那被打趴的王晏一句。 “就是,真丢人啊,也不怕坏名声!” “这一年来王舫可是被他们败坏透了!” “赚了多少黑心钱了都!” “……” 因着官府的人如此大胆,众人也大着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这时候从外头走来一个黑瘦黑瘦的人来,他手里头拿了一大摞纸张,“王舫的大舫主,这一大早上你的罪行就写了这么大一摞,你说这单单是洛阳,那其他的地方怕是不用我提了吧?无论怎样,今儿个你这罪行是定下了!等着上京听由刑部发落吧!” 那黑瘦男人一说完,围观的群众欢呼雀跃起来。 众人高喊着:“肥油满面,纨绔当治!” 众人看着衙役将那王晏带下去,走时那王晏还哭喊着:“我哥他饶不了你们的!” 梅野鹤高喊一句:“你哥?你就想着你哥来救你吧,他到时候自身难保,看他还会不会来救你!” 梅野鹤,苏庭梅,墨兰竹三人相视一望。 梅野鹤笑道:“复命去!” 他们也不曾想到盛传了好久的大名鼎鼎丞相竟是他们西郊学府的同窗阴寡月,那个当年让众人唾弃的药罐子。 寅时天还是黑的,那个时候阴寡月来到衙门里头,刚好是苏庭梅当值,便接手了这案子,苏庭梅看了好久认出了来人是谁,不敢确定的唤了一声,竟是真叫他给认对了人。 时隔多年,阴寡月倒是没忘记这个同窗好友,也是因这个苏庭梅常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挂在嘴边。 当即阴寡月说明了来意,苏庭梅一听甚是赞同,于是乎就有了这一出。 · “等他们进了京就教给我了,你们几个辛苦了!”寡月笑道。 “有什么辛苦的,你不知原先我们几个把长安那衙门闹的,三个一起被贬到这里来的。我们就是爱干这事儿!”梅野鹤笑道。 “梅干菜你还是老样子。”寡月笑道。 梅野鹤嘿嘿的笑了两声。 寡月凝着他们三人道:“你三人还是到一处好,不若我让你们去管洛阳司衙门?” 三人唬了一跳,到了司衙门可是有品阶的至少是个四五品,突然给他们这么大的官衔,都有些不敢承恩了。 寡月沉着脸也沉着声音道:“当然是要看成绩的,你们若是办不好事,还是要……” 他一笑,将那二字说出:“被贬。” 三人憨态可掬的挠挠头。 至此以后洛阳这块地方出了一个有名的三人组合,这三人名字文雅:庭梅野鹤兰竹。 至于办事…… 洛阳的高官摇头,真是奶奶的整死人,老子都不敢贪了。 那鹤梅竹三人走动的地方是官员们连滚带爬的跑,那些儿高官们连青楼都不敢下了。 洛阳的老百姓点头,有鹤梅竹三个罩着,他们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 甯远家的老宅子的地契交到了甯远手上,寡月暂且命了两个相府上的小厮帮他照看着,想着等他考了功名后回去娶个媳妇儿。 王家的事情也撂下了,王晏进了大牢,谁他怎么喊冤叫苦,也没人再理会他。 王家族长也就是王晏他亲哥果然没敢再出面过,可阴寡月岂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当即在别韫清的人的调查下翻出了王家的家务事。 原来是王玄她的父亲去世,王玄叔叔家的两个儿子强占了王家不说还把王氏夫妇给赶走了。 寡月本奇怪王玄到底掌管了十几年王家,怎么会沦落到杯两个堂弟欺凌的下场?! 为此别韫清还翻出了一道旧账来。 原来是这王玄的贴身丫鬟,与她的堂弟王冒私相授受,早就勾搭上了,将王玄这处的秘密还有什么库房的钥匙全偷了去,给了那王冒,于是就导致这夫妇二人落得如此下场…… 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寡月当即派人去捉拿了那王冒,又命人传出消息说要王玄夫妇来京。 九月末的时候,寡月和孤苏郁的心腹都动身去了燕地。 寡月将这事交与了云罗和几个卿夜阑以前的现今效命于他的属下。 燕地之行,实属计划之中,只怨燕曜此人太难琢磨,野心如此昭著又太难解决,阴寡月与孤苏郁都隐隐有不安感受。 · 南衣祭日那几日寡月休了半个月的假,那几日绵延的秋雨滴滴的落,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顾九的施针生产日子定在十月二十,如此寡月的休假又顺延了五六日,这一来朝堂上传出不少风声来。 大多都是说帝相不和。 这时候高官们翻出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来佐证。 有说哪一日相爷给皇上授课出来脸色阴沉沉的,是因为皇上与他吵架了。 又有人说相爷对圣上管束太多,压根没给圣上自主的权利,圣上对相爷早就生了嫌隙。最好的例子便是朝堂之上圣上都要瞧相爷脸色行事。 还有人说圣上早在第一日即位的时候就生了除去丞相之心。 如今那些失势的高官们都想看阴寡月怎么死! 寡月不曾在意外人的流言,这一段时间里他在府上陪着儿子媳妇,修花弄草,倒也是乐得自在。 十月二十二近了诸葛荨跑的勤了些儿,他在给顾九诊脉观察顾九的身体状况的同时也在琢磨到了那预定的日子能否好好施针。 似乎事情的发生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 十月十九的夜里,顾九用了膳后,没过一个时辰突然喊着肚子痛。 顾九因着肚子太大这一段时间都躺在床榻上,就是等着十月二十二。 看着顾九冷汗淋漓而下,小手揪着锦被的样子寡月心里一阵刺痛,当即惨白着脸从床榻上下来,出门唤了小厮去唤诸葛荨来。 等回到床榻前,寡月紧紧地握着顾九的手,柔声轻问道:“九儿,你是不舒服还是觉得要生了?” “不舒服……好不舒服……”顾九努力的睁开眼看他,“好痛……像有一张手攉住我的肚子……痛……得我喘息不得……” 寡月见她说话都这么吃力,摇摇头道:“九儿你别说话了,诸葛荨就要来了,他马上就要来了。” 顾九咬着唇不说话了,一张脸惨白无比,冷汗一个劲儿的往外冒。 苏娘闻讯赶来,在正堂房里烧了香,求着上苍和各路神灵的保佑。 没过多久就听人传:“诸葛院正到了!” 诸葛荨带了郁离子和两个医女来,那两个医女很熟稔的将自己携带的东西一一摆开,又吩咐苏娘去准备热水。 苏娘脑中一嗡,意识到院正是要夫人今夜就产子吗? 诸葛荨走到榻前给顾九把了脉,很是慎重的同满脸担忧的寡月道:“夫人今日里吃的东西可能不好,不过你也别担心,既然他们要动,要出来,便今日出来吧。” 诸葛荨说道已开始摸针。 当诸葛荨将针摆出来,两个医女已走过来,给顾九揉按,让顾九放松。 诸葛荨凝视一眼阴寡月:“相爷,不坐回避吗?” 这时候其中一个医女也道:“产房血气太重,还请相爷回避。” 阴寡月眉头一皱,道:“我妻子生子,我作为丈夫还怕这些儿是不是太狭隘了?我留下陪她。”他不动一直握着顾九的手。 那医女语咽,红了脸不再说什么,心道这相爷夫人真是个好命的,她们怎地没有这样的福气。 诸葛荨凝着寡月道:“我会力保她无事,你只要让她保持清醒不要昏迷就好……” 寡月很慎重的点头:“我会一直同她说话的。” 寡月说道低头望着眼睛半开半合,面色惨白的顾九。 诸葛荨瞧了一眼那两个医女,问道:“揉按好了没有?” 医女点头道:“夫人还是有些紧张,不过比先前好了。” 这时候苏娘走了进来,什么热水剪刀,什么汤药全都准备好了,再要什么只管开口了。 苏娘紧张的在帘子外头踱步,就同自个儿亲闺女生孩子似的。 诸葛荨要那两位医女其中一个去打理苏娘那头的东西。 他取出一根银针,又望着寡月道:“《针灸大成》里载昆仑‘妊妇刺之落胎。’前头我接手的三个妇人有一个也是双生,我给她针了昆仑之后胎儿是应声而下,只是那农妇二女都瘦小,农妇肥硕,只是相爷夫人的身体,诸葛只是担心这一点。” 寡月边听边点头,他额头已冒出汗水来,“先生,我夫妇及孩子都信任先生,先生……您施针吧……” 诸葛荨缓缓点头,“我刺此穴,若无意外,可保她无痛分娩,你,不必太过担心了……” 诸葛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即使额头已渗出汗水,他持针的手却未曾发抖。 那医女已退下了顾九的罗袜,露出她雪白的足。 昆仑在在外踝后方,外踝尖与跟腱之间的凹陷处。诸葛荨很快就找到了穴位,一番揉按。 那两个医女的手在顾九肚子上抚摸着,顾九没被女人这么摸着,心里很不习惯,但是没有办法,她现在是危急时刻这些儿都得忍受了去。 寡月凝着诸葛荨的手,一滴一滴的冷汗就直直的往下落。 一个医女望着诸葛荨道:“院正大人,您,您施针吧……” 诸葛荨得令,银针一落,那脚上的痛就同被蚂蚁咬了一下,接着却是腹内强烈的不适,羊水也顿然破了……那反应排山倒还的席卷而来,孩子今夜是要出来了…… · 子时初刻的时候传来第一声婴孩的啼哭,是个男孩,剪断脐带,医女给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儿胡乱的包了一番。 而第二个孩子似乎不那么听话呆到子时末了才出来,第二个男孩不哭不闹,可把诸葛荨吓坏了,提起来就甩了两巴掌在小屁股上,末了,竟是传来一声洪亮的啼哭声。 “声音好听,音容俱佳,不错不错!”诸葛荨大笑道。 苏娘简直乐开了花,两个小少爷,只是这大的小的长一个样儿,真是担心以后把人给弄混淆了。 稀里糊涂的寡月手里被塞来一个大的,他第一次抱孩子,心里满是惴惴不安,他将孩子抱给顾九瞧,顾九只瞧了一眼,瞅着那孩子皱皱巴巴的小脸,心里委屈,她怎么生出这么丑的小猴儿来?末了却是虚弱的笑了…… 寡月不知顾九在想什么,只觉得孩子抱在手中同个玩意似的,那心情他无法描述。 寡月道:“九儿,休息吧。” 顾九着实是累了,医女给她擦干净身子,诸葛荨到正堂里回避去了,苏娘取了干净的锦被床单来,一换好她就眯眼睡了。 苏娘又打来了新的热水,医女们将两个孩子清洗好,重新包好后才离开。 苏娘早前就有一手准备将襁褓上命人绣了字的,大的那个绣了个大字,小的那个没有绣字,就是怕是两个都是少爷,弄混淆了咳不得了,于是早有准备。 寡月瞅着床榻上憨态可掬的两个毛孩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刚出生的婴孩纯净的纤尘不染,他凝着看了许久,只觉得心里都是欣喜都是柔情蜜意…… 他阴寡月有后了! 谁有他本事大?一生就生两个一模一样的崽子,嗯哼? 他瞅着瞧了很久,一时间倒是他成了半大的孩子,对新事物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孩子有了,孩子的名字却犯愁了,他着实是没有想好的…… “不若大的唤毋忘,小的唤衣阑?”寡月瞅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喃喃自语道。 阴寡月似是一瞬眼花,瞧见那两孩子咧嘴一笑,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是瞧错了。 毋忘衣阑。 永不忘南衣,夜阑…… 他们是带着伯伯们的期望来世的,他们将带着他们的期望幸福的活着…… “很好的名字……”里头传来一声女子的幽叹,寡月唬了一跳,呆呆的望过去,只见虚弱的顾九对他浅淡一笑。 “阴毋忘,阴衣阑,我,很喜欢……”顾九继而说道,偏过头,沉沉地睡去。 总算功德圆满,以后她只愿守着孩子和丈夫好好过日子。 她好想抱抱孩子的,可是她没有力气,她想睡觉,她累了,她真心感激诸葛荨,是他让他们母子平安的,改日里好些儿了,亲自上诸葛府拜访他。 “老爷,诸葛先生说要将小少爷们抱过去给他检查检查。”苏娘从玉帘外头走过来同寡月说道。 寡月微微颔首他抱着大的,苏娘抱着小的出去了。 诸葛荨对那两个小崽子“上下其手”,好生检查了一番才道:“没足月,身子骨弱了些儿,以后要好生将养。” 寡月陡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那,他们的心肺……?” 诸葛荨知道寡月想问什么,因着丞相身体底子差,先天心肺功能不足,所以担心他的孩子有遗传。 诸葛荨沉默了许久才道:“现在还不清楚,要等小公子们长大才知道……” 见寡月神色凝重,似有所思,诸葛荨叹了口气,低头凝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笑道:“两个小公子长得一模一样,以后可得小心着了……” 说百姓不同于帝王家,双生子生在百姓家里没什么,生在帝王家中是不祥,是得处死其中一个的…… 寡月压根不想这些儿,他只知道都是他的孩子,都是顾九与他的心头肉,他便是用心呵护着,一模一样又如何,这两个孩子弥补的是他和南衣的遗憾,他们带着很多人的期望而来,这两个孩子是他们的祥瑞…… “相爷不必担心,这一个月下官两天来一次,他们不会有事的。”诸葛荨安慰道,“即便我不来,那些御医苑的御医也是每天都会来的。” 寡月缓缓点头,他还不会抱孩子,接过孩子的手有些颤颤的,诸葛荨教导了一番,又笑道:“相爷要给小少爷们请奶娘两个孩子夫人喂得话有些吃力,所以还是找个奶娘来替换替换,若是相爷不好选,我命女官去选那些二十岁左右的妇人。” 寡月这才想到两个孩子吃奶是件大事,一个顾九还好应付可是两个如何应付? 只是要找奶娘这事情还得同顾九商量啊,这选奶娘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若是奶娘的话,是否也要是刚生了孩子的妇人?”寡月问道。 诸葛荨点点头道:“是的,一般就是月子坐完了的妇人。” “她们的孩子不也要喂养吗?怎么……”寡月不禁问道。 诸葛荨笑道,“有些穷人家的妇人都是抢着做奶娘,她们不养自己的孩子,就是留着奶水来养高门的少爷。”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寡月低垂着眉说道,“比如羊奶什么的……” 诸葛荨摸着下巴道:“下官便知道相爷会这么说,等会儿下官命人给相爷带好东西来。不过,小公子们头几个月是非要母亲的奶水喂养的,这样将来身体才得好,只是退而求其次的话可以考虑别的。” 诸葛荨一回府就命小厮牵着两头羊过来,那小厮将羊交给卫箕,又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家老爷命人在班尔拉草原弄来专门产羊奶的羊。每日清晨挤奶,挤了热乎乎的可以直接喝,每隔几天我家老爷会来检查这两只羊的身子,这是养羊的方法。” 小厮将一本册子递给卫箕,又奉上一个罐子,“这是来的路上挤的新鲜奶,这会儿夫人歇息着,您们就将这个给小少爷先压压,不会有事的。” 卫箕将那两头羊像神一般的供着,然后带着那小厮给的羊奶往夫人房里去,夫人要坐月子了,坐月子期间可劳动不得,就同民间说的,坐月子的时候马虎不得,否则是会落下病根子的。 可等卫箕端着羊奶去的时候却瞧见他家夫人已经醒了,卫箕将手中的羊奶交给苏娘,苏娘接了过来,只道:“夫人将将给大少爷喂了奶,现在在给小少爷喂奶。这先放我这里,你却忙吧。” 寡月瞅着顾九给他两儿喂奶,觉得新鲜,又觉得心里烦闷,那小子吃的津津有味,一副蒙昧无知看着无害的样子,却让他醋意大增,心底想九儿喂了大的,还要喂小的,这一天到晚更不会注意到他了,而他便只有在一旁干坐着的份儿。 两个孩子啊,的确挺难养的,饿了一起哭,甚至撒尿都要赶到一块去,这三日弄得他是手忙脚乱,就没见睡好过…… 他愈发心疼他的九儿了,这孩子长大,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将将要倒下,“哇”的一声啼哭又传来,他机械的去床头摸羊奶瓷筒子。 “别哭别哭,爹还没睡,没睡……别把你娘亲吵醒了……”他眯着眼将羊奶瓷筒子往小崽子嘴里塞,又怕把崽子呛着了,撑着身子起来,小心翼翼地喂。 崽子没有哭了,他瞧了下襁褓,没有绣着“大”字,他眉头一皱,怎么又是小的? 小衣阑他吃了几道了? 正把小的唬弄好,那头大的又哭起来了,寡月将小衣阑放下,要去抱毋忘,还没给放到床榻上,怀中的这个又大声哭嚎起来…… 寡月心里委屈,这是随了谁啊?他和顾九都不像是爱哭的,这两崽子怎地就这么爱哭? 这声音叫唤的苏娘心苞子都是疼的,挑了帘子进来,道:“老爷,许是少爷要小解,苏娘来吧。” 三日后阴寡月顶着黑眼圈去早朝。 “阴大人怎么瘦成这样了?”正中门前有官员不知是上前来关心,还是来调侃。 “是啊,相爷眼底都是黑的,这是熬夜了吧?” 这时候从后头又走来一群的臣子。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相爷喜得贵子,恭喜相爷。”一个官员笑道。 “哦,不好意思,下官们不知,那恭喜相爷了。”官员赔礼笑道。 “恭喜相爷,听说还是两个小少爷,世人没几个有这样的福气啊!” “恭喜恭喜。” “……” 走过正中门,那些官员的声音才小了些儿。 这大半月的事情,寡月也听说了。 旁人都说圣上如今同兵部尚书的儿子段逢春走得很近,他听说了,并没有多在意,段逢春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也算了解,一个很有才情的人,也是一个行得比较稳当的官员,少年至高位不易,段逢春年岁不大能有此成就,也是不易了。 圣上同段逢春走得近,他微有吃惊之色,却也不太在意,圣上需要多接触一些人,段逢春以往不归于朝中任何一党派,倒是能让他微放心。 这日早朝过后,臣子们都在商议一件事情,便是皇后人选的问题。 许多臣子都赞同将,萧时嫡亲弟弟萧晗的嫡长女萧桃内定为皇后人选。 对此寡月也大致赞同,没有其他异议,他问过圣上的意思,卿沂只说了一句:“一切凭先生做主。” 寡月一时语咽,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只是打拱作揖道:“那便就这样吧。”说完他转身离去。 如此过了一个月,顾九也好生将养了一个月,这期间顾九执意不请奶娘,朱红脱了空,来帮她奶过孩子…… 顾九心里过意不去,朱红放着自己的孩子不奶,来帮她奶孩子,朱红只是笑说她奶水多,顾九哪里知晓,朱红心里将她的两个孩子当成自己的…… 天气愈发冷了,顾九给孩子们做了帽子,都绣上了各自的名字。 毋忘是大的,个头也长的大些儿,只是衣阑身子不及毋忘,老爱饿,虽吃的多,长的却缓慢。 顾九对此颇有些儿担心,诸葛荨也来瞧过,只说没事,可能只是长的慢了点。还半开玩笑说:“这不,好认了吗?” 确实是好认了,虽说脸是一样的,可小的毕竟是小的,没有大的生养的好,以后不知会不会输了个头儿。 很快便入了腊月,相府里又忙活起来。 寡月也意识到了,才过了几个月,他已将自己完全定格在了父亲的位置上,将来他要担心孩子们的成长,担心孩子们的学业,就像他如今担忧圣上一样…… 圣上…… 他想到圣上卿沂,心中又不禁升起一丝异样情愫来。 这几月不时听大臣们说圣上更好学了,或者圣上昨夜又在宣业门接见了哪一个臣子,又何哪个臣子长谈了一夜…… 圣上已过了十四岁生辰,十五岁的年纪,是一个少年十分重要的一年,这一年他们会生出很多想法,甚至颠覆他们以前小世界的想法…… 卿沂广交贤士,卿沂迫切的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卿沂他向往着独立自主,终于有一天,卿沂也不再是那个唯唯若若的卿沂了…… 也许,他该给卿沂自由的,他即将满二十岁,明明不是老态龙钟的年纪,心却已经老了,他的安危意识太强烈了,以至于他都不敢轻易的将这纷乱的朝堂交付到卿沂手中。 他是不是忧心的太多了?绵延的雨从长廊的乌瓦处滴落下来,腊月了,这样的天气他经历了十九年,如今第二十个年头了,二十年他困苦过,努力过,付出过,也收获过…… 时至今日,他终于领悟到那一句:繁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远远的,他察觉到有灼灼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在他的身上,他抬眼盈盈一望,就对上那一双温润清明的眸子。 那女子一身鹅黄裙裾,朝他淡淡开口:“吃饭了。” 他隔得远,听不到她轻声的低喃,却读出了她的唇形。 他缓缓点头,一提衣袍朝着顾九那处而去。 从雨帘中穿过,他同一个孩子似的在见到顾九的时候猛地将她抱起,转了一个圈儿。 “九儿,每当看到你,我就在想,即便失去了所有,有你,有毋忘、衣阑,我就是幸福的……” 他将头深埋在顾九的脖颈,痴痴的笑,什么风雨,什么酸楚都在一瞬灰飞烟灭…… 只要还有他们在身边,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又怎么了?”顾九给他整理头发,笑着说道,“快去吃饭吧,孩子们都睡了,你也歇歇儿……” 寡月牵着顾九的手往里头走,“我想过了就要办白日宴了,等到年初一办了吧,刚好都满了百日。” “倒是你省事,两个崽子的一起办了。”顾九笑着打他手臂。 寡月凝着顾九笑,也只是痴痴地笑。 “你知道外头都怎么说吗?”他笑着问顾九。 顾九被他这没来由的一问,有些摸不清状况。 “说什么?”她问道。 “他们说我命好一生就生两个啊,还是两个少爷!”寡月大笑道。 顾九白了他一计,寡月反应过来搂着顾九道:“当然九儿才是大功臣。” “去你的大功臣,今儿个你守夜,我就愿做这功臣。”顾九想敲他。 “好的好的,我守夜,我守着那两崽子不敢欺负你的。”寡月诱哄道。 “切!他们最跟你顽!见着你就闹你!”顾九朝他做了个鬼脸。 ------题外话------ 我一时间想不起来历史上的一个关于昆仑穴的案例具体是怎样的了,那个太子还有神医的名字我忘记了,以后想起来再贴。 我还是提醒大家一下哈,今天26了,什么票票之类的可以投了,不然要过期了。   ☆、第二十一章 卷土重来(1) 他还真敢说,两崽子最不怕的就是他,每每他守夜的时候都是听那两崽子嗷嗷大哭。 寡月挠挠头痴痴地笑,即便是那两孩子见着他就撒娇大哭,他心里也同灌了蜜似的,哪里敢同他们发火…… “睡了?”寡月侧脸问顾九。 顾九愣了片刻,点点头。 寡月心里一喜,搓着手掌道:“容我去瞧瞧。” 顾九捂着嘴大笑,“你去吧,我陪你去。” 进屋后,苏娘在备菜,给他二人见了礼。 顾九随着寡月往里头走,她便是知道寡月他喜欢两孩子,却又觉得他们醒着的时候嗷嗷大哭不可爱,这会儿睡着的时候正好去瞧瞧他们的温顺模样! 寡月最喜欢瞧他哥儿俩这么乖乖的睡着的小模样,宁静不染纤尘,是世间最纯洁的存在。 一模一样的小脸,连着沉睡时候的样子都让他分辨不出来。 他凝着衣阑只觉得那孩子额头生出一个小红点来,他愣了一瞬,前几日夜里也不见有的啊…… 他伸手去拂,却发现那不是什么虫子咬出来的,倒是像长出来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一愣,愕然想起,南衣两眉之间的胭脂痣…… 阴家的子嗣,每一代总有那么一两个会生胭脂痣,这一代,这痣给了衣阑吗? 他心一紧,低头在那红点处落下一吻。 那吻,轻若片羽,带着一个父亲的怜惜与疼爱。 他抬眼又伸手却抱毋忘,亦是在毋忘额头落下一吻,他不厚此薄彼,他待两个孩子的心是一样的…… 顾九静静地站在一旁许久,末了才柔声唤道:“寡月,快去吃饭吧,让他哥儿俩个好好睡会儿。” 寡月这才缓缓松开两个孩子,是该让他们好好睡,若是醒了,可是又要手忙脚乱了,想到这两孩子嗷嗷大哭的样子,他“噗嗤”一声笑了。 用膳的时候,顾九劝寡月多用些儿,寡月只是浅笑,他知顾九又要说他瘦了。 “衣阑……你也不要担心,我小时候也不长个头,也是你照顾我的那几年我疯长起来的……”寡月边扒饭边羞赧的说道。 顾九只是笑他,多大个人了,都当爹了还这么个羞赧样子,若是将来两儿子和他一样都这么一小腼腆…… 顾九摇摇头,有些不敢想象这三爷们一起脸红的样子。 “最近也不见你空闲,年关近了朝堂上下很忙的吧。”顾九笑道。 寡月放下筷子,拿帕子拭了拭唇角,后头有小厮递上茶水,他接过,微微一抿漱了口, “忙是忙了些儿,但也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现今有高邺他们帮忙,我清闲着呢。”他笑道。 顾九笑了笑又问道:“叶将军的腿……好了没?” 说道这里寡月眉头微蹙,他垂眸浅笑道:“会好的,你别担心。” 会好的……便是还没好? 阿羽坠马已经三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如何还没有好? 顾九心里一紧笑道:“寡月啊,这三个月了,我也该出门了,不妨明日我便带些儿东西去瞧瞧阿羽吧,我毕竟是瘸过腿的,有些经验之谈可以同他说说,再说……” 寡月反握住顾九的手,他捏得紧,顾九愕然止住了话语。 “九儿……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的,你要去,明日我便去给你安排……”寡月柔声说道。 顾九知道他对她的体谅,心里几番感激,从座椅上站起,走到他身边,竟是还没有走近,便被他带到怀里头。 这她人往他怀里一倒,苏娘何小厮们几个都识相的退下了。 “你也真是,这……”顾九笑着不再说他。 倒是寡月,瞅着她笑语盈盈的模样,心里一软,唇就覆上顾九的。 顾九一骇,这才吃了饭,他吃了茶,她可还没吃…… 许久,那人轻磨慢咬的才放开顾九,末了,竟是啼笑道:“一股腊肉味道……” 顾九被他这句恼红了脸,又气又好笑。 “是谁,是谁恬不知耻的凑上来?”顾九伸手想掐他。 “好,是为夫的错。”他搂着她倒是有几分哄小孩的意味,痴痴然笑,笑得满是宠溺。 顾九真心拿他没辙,搂着他的脖子,正想着将他那一吻给还回去,那里屋里头又传来了婴孩的哭泣之声。 “哇哇……” 顾九眉头一皱,心里头想,这算个什么事儿啊,他们老子欺负她可以,她要欺负他们的老子就要同她哭了?委屈啊…… “两儿都帮着你。”顾九推开他,从他身上起来,进屋里去哄两孩子。 寡月笑了笑,也跟着顾九进去了。 “小兔崽子们,非要娘亲修理你们?”顾九佯装着生气说道。 “看来这俩孩子还是不能放一起了,醒一个,另一个也跟着醒来一起哭一起闹。”寡月抱着小的,顾九抱着大的。 寡月有了经验,是熟练极了,给衣阑把尿,换上尿布什么的,极其顺手。 顾九都笑话他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操心,连着孩子的尿布都得夜里抽空来缝…… “我就求朝廷让你少操些儿心,若是这样你也好受些儿,我也不必常挂念了……”顾九边给大的喂奶边说道。 寡月给衣阑把了尿,手臂摇晃哄着怀里的,嘴上又边哄着顾九。 “如今也没什么棘手的事情,圣上聪慧什么事情无需多提点。” 顾九快速喂完毋忘,算好时间了放下,又去抱寡月怀里的衣阑,显然毋忘还没有吃饱,一个劲儿的乱吼。 寡月心疼得紧,洁了手沾了羊奶去喂毋忘…… 毋忘以为还是娘亲的奶水,抱着寡月的手指头乱吸吮。 那眯着小眼舌头乱舔的样子,瞧得寡月心都酥软了…… 顾九也心疼啊,但她要给衣阑留些儿。朱红能来的时候是好,没来的时候只能想办法了。 倒是寡月,老用这方法糊弄着,也不怕将来小家伙们晓得了,反过来和他“翻脸不干”。 两孩子不哭不闹了,可把两大人给累坏了。 顾九擦了一把汗水,如今腊月,为了俩孩子屋子里头很是暖和。 “等两三岁就好些儿了……”顾九放下又睡着了的衣阑道,“可怜了俩孩子。” 寡月想说是可怜了他的九儿……次日,顾九将两孩子全全托付给苏娘和朱红,带着卫箕卫簿去了叶将军府上。 顾九去的时候叶羽在院子里,顾九想是听到她来了,所以才在院子里头等她的吧。 看着拄着拐的叶羽顾九莫名的觉得难过,那时候阿羽来见她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的,转眼间就成了这副样子。 “你,就没有好些儿吗?”顾九不禁问道。 阿羽只是笑不答话,给她斟茶,顾九忙接过阿羽的茶壶,给他和自己都斟了一杯。 “你便是随便说下,让我也能安个心啊……”顾九说着,“到底是痛得厉害,还是骨头断了不得好了?诸葛荨他是怎么说的?” 阿羽觉得很难过,他不想告诉她,拖到了这个时候,连诸葛荨都觉得很是棘手…… 顾九摇摇头,哪里还有心思饮茶,她站起来,在阿羽面前蹲下,柔声道:“我教你,在江南的时候凡羽教过我的,我想你可以一试的……” 阿羽愣了片刻,干涸的唇动了动:“还有办法?” “我想诸葛一定说你脚踝伤问题不大,只是惊马踢过的大腿伤了筋骨,让你没有力气对吗?”顾九问道。 阿羽不禁点点头。 顾九抬头望向他,“这就对了,你只消好好的训练,每日不要再躺着了,以后日日走动,夜里再用绳子将腿骨绑着,床头吊着两三斤的盐袋,这样多日下来,配合那些汤药也定会有起色的!” “真的可以吗?”阿羽问道。 “是的,你就这么做,我当初就是这么做的,你已过了那伤筋动骨的白日,现在可以活动了,再不活动就真……”不见好了…… 顾九凝着阿羽,眼里满是担忧。 “我,听你的……”阿羽沉声说道。 顾九欣慰一笑,给他奉上茶水。 阿羽问她两个孩子如何,叫什么名字,她都一一答了。 顾九还扶着阿羽在院子里头走了几圈,院子里头的阿羽的属下都笑说相爷夫人与自家将军瞧着就像那嫡亲的兄妹似的。 阿羽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好看的妹妹。” 顾九抿唇不答话,这个世上她走了太多的哥哥,她倒是不敢再认哥哥了,在心里她待阿羽同兄长般敬重,他也是她的亲人,只不过一个口头的承认,可有可无。 从叶府出来,顾九驱车去了隐月阁,卫箕去毓秀阁查账,顾九便去隐月阁问了问情况。 这几天一晃而过,如此便到了寡月的冠礼日。 那一日安陵王府上来了很多人,主持者是太傅萧时,作为邀请的长辈靳公也出席了寡月的冠礼,靳长儒是寡月母亲家的长一辈,当然最重要的人少不了寡月的授业恩师殷离人。 这一日,让顾九想起这年二月初九璃王的冠礼,短短一年,物是人非了…… 卿泓,慕七,夜风……这些人永远停留在心间,没有人能取代…… 相府的好事是一波接着一波,从相爷的冠礼到他俩儿子的百日宴,前前后后,从腊月至正月都忙得不亦乐乎。 等俩孩子百日宴后,元宵节又迎来了相爷夫人的生辰。 长安的百姓们都说相爷家的都会赶时间,都是年关前后的喜事,这是真真的“与民同乐”了。 欢喜的话有人说,那些言少年丞相利欲熏心,野心勃勃,权倾天下的话也没有间断过…… 阴寡月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话说得再多他也不曾被剜走一块肉,便是他们爱说便由着他们说吧!他如今只管着带好孩子哄好媳妇…… 可往往事与愿违。 某日夜里丞相去长安城北军营一趟,在途中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 当夜阴寡月是独自一人骑着马匹去的,按理他没带随从又带着斗笠,那刺客似是从天而降,迎面亮刀而来…… 还好他反应迅猛当即避开了那刺客的利刀,紧紧只是刀锋划破了衣袍…… 那刺客也许是没料到他有内力及武功,怕敌不过他,反而身陷囹圄,当即便逃逸了。 寡月初时没在意,也没下令捉拿刺客,只是命几个心腹私下暗查。 反而第二日他遇刺的消息便传了出来,让他大吃一惊。 这一传出来,京中的留言更是传得激烈了。 有说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被仇家寻上了。 有说那刺客便是当今圣上派来的,相爷与圣上已经决裂了…… 这事情发生在圣上登基后的顺昌二年四月,长安城的牡丹台下的牡丹花开得正好。 这时候圣上已下令建了二十四贤士阁,贤士名儒往来,书声琅琅,远远望去峨冠博带,言不出的风流俊雅。 也是自此事过后,朝中与阴寡月自来不和的臣子,投今圣名下,似乎是在无形之间已促使了朝堂局面形成帝王一党,和相爷一党。 有些儿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发生着,说不出谁对谁错,这样的发展在冥冥之中有人促成,却也是历史的必然。 有人拥护的君主,总会寻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卿沂在一天天的长大,他迫切的在盘根错节的朝堂之中寻找到自己存在的位置,他也逐渐的不想做一个保护在丞相臂膀下的雏凤。 男人的一生都有一个自己想超越的人,他想超越的便是站在庙堂之上,群臣之首,也是曾经将他推向高位的那个人…… 而于阴寡月,这短短数日,他满腹辛酸苦楚,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他是否能完全放心的将这个位置交给卿沂? 如此又过了两月,传来几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今圣任命段逢春为贤士阁首辅,位列三公。贤士阁从翰林取士,於思贤名列其中。 贤士阁取士在翰林四品以上,本来今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入不得贤士阁的,但因今年的殿试丞相交与圣上亲自主持,那状元探花榜眼三人是按照皇上的意愿亲自定的,而阴寡月作为丞相兼任翰林掌院学士也只是主持了礼部的会试,甚至至今也只知道那三人的名字,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对状元他还是了解些儿,四十多岁,晋阳人。至于榜眼与探花,他都无甚印象了。 他想既然已将这些事情交与圣上,便也全凭圣上做主,不该多问了。 · 寡月从贤士阁经过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认知过的卿沂。 那少年雄姿英发,满脸的自信之色,似乎世界、天地就在他脚下,他眉目里满是自信,当然那眼眸深处还有一种他能读到的情愫,贪婪的野心…… 他心中一震,如今的大雍国泰民安,西凉臣服还有什么不够的吗? 阴寡月眸中一黯。 一月前的线报:北地慕容鲜卑一族在短短十年间崛起,扰我边境。 可是如今百废待兴,又如何空出兵力去打那慕容一族? 于是他用了一个借力使力的法子,刚好借此机会,攘外夷,更可除去心腹大患! 所以他已拟好诏书让燕地派出军支就近作战! 若是此战报是假,刚好趋利避害,若是真的便是借他们之手除去那野心勃勃的燕曜! 寡月在贤士阁站了一会儿,只听到贤士阁内传来争执之声。 “皇上臣认为大雍如今国富民强,您可以御驾亲征的!” 如今的卿沂的确需要功绩,他又怎能不动心呢? “皇上臣觉得首辅此言有道理。”又有几个贤士忙上前附和道。 众人之中唯有一人上前说道:“圣上,如今百废待兴,虽说时隔一年大雍百姓已逐渐恢复,但是国库依旧不足,若是圣上御驾亲征又是耗资巨大……圣上请慎重!” 此人正是於思贤。 他将一说完,就遭到了许多人的嗤之以鼻。 这时候贤士阁外出现一人,那人暗红的朝服,阳光照在他周身,映衬着他俊美的脸庞,他缓缓道:“本相觉得於大人说得有理。” 相爷与於思贤在翰林的时候穿一条裤子,当然觉得有理呢!一些大人们不禁想到。 卿沂见寡月来了不禁勾唇笑了笑,以示尊敬。 寡月将前头写好的折子递给了卿沂,拱手一揖后也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贤士内阁,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今圣和段逢春二人。 段逢春瞧了圣上递来了折子,抬眼见圣上阴沉着面,他心里已知圣上在想什么…… 眉眼一动,段逢春上前一步跪地道:“圣上,臣有臣的理由,愿圣上听臣一言。” “你说。”卿沂缓缓道,面色依旧低沉。 “圣上,臣堂前那番言论若有不周到之处请圣上谅解,只是臣忠于圣上,有臣的理由……圣上快十五了,离丞相所定的亲政之日还有五年,可以圣上的能力臣觉得不需五年。臣言要您御驾亲征,一是想圣上建立功勋将来亲政之后众臣臣服,二是如今这长安兵权大部分在洛浮生,叶羽,高邺等人手中,这些人大部分效忠的是先帝!” 卿沂猛然从金座上站起,段逢春字字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一个文官揽着兵权作甚?文官与武官走那么近又是什么意思?”这话儿卿沂便是脱口而出,甚至忘了那几人都是风武帝给丞相指派的人。 “圣上,难道您还不明白吗?您的一生都被人牵系着,只要他(阴寡月)认为你有一丝不好,便可以不让您坐这个位置!”段逢春继而再道。 “放肆!”卿沂厉声一吼,段逢春猛地低下头去。 那十五岁的少年胸前起伏着,不可否认段逢春说的有理,他便是在丞相面前表现的乖顺,不敢行差步错,潜意识里便是怕着这些儿…… 他不想,他不想从这个位置上摔下来,落得和他的大哥卿灏一样的下场! 若是觉得他不好,当初又为什么要拥立他? 拥立了又将他贬黜,最后落个万人耻笑的下场吗? 不要…… 他不要成为他的父皇和哥哥那样的人。 段逢春一瞥卿沂,柔声道:“圣上,臣该说的已经说了,圣上要责要罚,臣但听圣上吩咐。” 他能保卿沂御驾亲征就不怕国库亏空,早在三个月前,也就是今年的三月他将全大雍的税赋抬高了一层,银子前些日子便到了,只不过……他微微勾唇。 许久,卿沂扬扬手道:“起来吧。” 段逢春含笑将将起身,圣上依旧是信他的,本来嘛他说的都是实情…… 而这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一个黑衣人入殿,朝这处走来。 段逢春偏头朝那黑衣人望去,笑意一敛。 “将段大人押入宣业门思过。” 卿沂浅淡地吩咐道,他低垂着眉目不看段逢春一眼。 起初段逢春唬了一跳,以为自己事情败露了,却又想这样便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发现了,太说不过去了。 只是心里依旧叹道:不愧是卿家的!也不愧是璃王卿泓的胞弟! 段逢春低头道:“谢主隆恩后。”便同那黑衣人去了宣业门。 段逢春走在去宣业门的路上,不禁想卿沂此举也许只是:有心向阴寡月昭示他有心思过,还想对他段逢春起了震慑罢了。 总之即便圣上真对他动了心思,燕曜那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了! 民间三个月的税赋,换他段逢春的命,燕曜会很乐意的,燕曜这回儿胆敢勾结鲜卑,也是铁了心要这大雍的天下了! 阴寡月,最终的胜利者无论是这庙堂还是情场,胜利者都会是他段逢春…… 这无外乎佞臣与权相的差别,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也许权倾天下不算什么,只是不玩弄权术真的会死的很快…… 他是贵族,一生来便是为了争斗而生的。 段逢春被押至宣业门思过的消息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了。 寡月得知的时候正同顾九哄着孩子。 “你二人真有意思,你折子一递,三儿后头就把段大人给禁足了。”顾九抱着毋忘笑道。 寡月眉目略动,他倒是惊奇顾九这处得到消息的速度,顾九自从重新管理隐月阁后,他的事情对她而言便不是秘密了。 “圣上是觉得他当听取我的意见,所以才把段大人禁足了的。”寡月笑道,怀里的衣阑已经八个月大了,两兄弟自从会爬了以后,那是一放在地上,便是爬的威威武武的,那速度倒是同小耗子似的,一眨眼从房北面爬到房南面,有一回儿两兄弟对着爬,撞到了一处,撞得是嗷嗷直叫。 顾九叹了口气道:“三儿是尊敬你的,他既然肯听你,你多费些儿心思。” 寡月淡淡点头,对于三儿他从来说不上责备…… 他就任后做的一切,之前有为阴家私事,但更多的都是将大雍江山放在首位的。 “听说出来一个慕容鲜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顾九接过苏娘端来的热羊奶,递给寡月。 “鲜卑慕容本来早有,只是安静了十几年,如今又骚乱起来了。”寡月边给衣阑喂奶,边回答道。 “突然再起,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顾九随口道。 寡月手一抖,他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没有更深入的想…… “快一年了……”末了,他轻叹了一声。 “什么?”顾九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寡月没有立刻回答顾九,他游离的目望向天边的白云,燕曜回了燕地快一年了,云罗带来的消息都是燕曜又纳了第几房小妾,又与燕地幽州哪个戏子、花魁传出一段佳话来,或者他有了第几个儿子…… 难道燕曜回了燕地之后,一直在花丛游走,干这等事儿? 他显然不信…… 天际里有乌云翻滚,显然再坐下去就要落雨了,六月的天啊…… 他心生一丝畏惧抱着孩子起身同顾九道:“进屋吧,要落雨点了。” 顾九下意识的望天,是要变天的样子,末了忙吩咐苏娘收桌子。 苏娘下个月要嫁人了,没错,便是那李御医,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苏娘,苏娘年老出嫁,又是个填房,怕人说闲话没想着大办,那李御医可没依她,一来苏娘是第一次嫁人,而来那李御医是敬重苏娘是相爷府上的人,当然不得马虎。 顾九只笑道苏娘便一切由了那李御医去,苏娘便也没再强求了。 至于卫簿那里一直僵着,也不见他来找寡月商谈,顾九晓得卫簿应有心思,这心思不愿同别人说,倒是想抽空让寡月亲自去问。 他二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屋子。 末了,一家四口躺在床上大笑,顾九挠寡月痒痒,两个小家伙躺在床上咧嘴“哈哈”的笑,那笑声极其爽朗,站在屋外头儿的小厮都能听到。 小厮们恨听到小少爷们的笑声,也跟着爽朗的笑出声来,即使外头已落了雨,他们也全然不在乎的收拾着东西。 再过几个月小少爷们就满周岁了,到了那时候相府里头又得热闹一番了! “相爷,外头有一个孟姓大人求见。”这时候一个小厮过来在门口通传了一声。 躺在床榻上的寡月听之疑了一瞬,孟姓?   ☆、第二十二章 卷土重来(2) 朝堂上头有几个姓孟的?他怎么不记得了? 寡月温柔望了眼顾九笑道:“我去去就来。” “你便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顾九笑道,这不是三月那会儿,三月春闱那会儿找寡月递帖子的不知几多,这时候六月了走动的人也少了,既然是大人来求见还是得见的。 “嗯,你别担心小崽子们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寡月笑了笑,人已整理好衣袍站在了榻前,他深凝一眼顾九朝外头走去。 孟姓?哪个孟姓呢? 阴寡月随着那小厮往堂前走,远远的就看到正堂一个人立在那里。 因为品阶太低,所以那大人只能站在堂前也不敢上前让卫箕他们伺候奉茶。 阴寡月脚一踏上台基就朝那大人的背影细瞧去,这背影他看不出熟悉,当下眉头一皱,不是认得的官员就只能是品阶太低了他不认识,或者是新晋的官员。 “相爷到了。”卫箕低声一唤,那孟姓大人欣然转身。 二人目光相抵的那刻,孟合德险些泪落。 “相爷……”他近似呜咽一唤,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可见凄楚,似有浓浓的哀伤与追忆。 “你……”寡月将迈过门楹,离得还有些儿远也没看清这人长相。 待他走近了才觉得这人的眉目有些儿熟悉,许久他身子震了下,怔在当场有些不敢确定。 “你是幺儿?……”他与那少年只隔一尺,在完全看清其眉目后,怔怔地唤道。 那少年抬起头来,眼圈儿微红,他连连颔首:“相爷是我,我是幺儿……” 幺儿,就是曾经的西郊学府名师孟光的幺子,大名唤作,孟赤,字合德。 “幺儿,真的是你?”寡月双目发亮,他真没有想到幺儿还留在长安,还能做官…… “卫箕快奉茶。”他心中很是激动,示意幺儿坐下。 卫箕心道原是主子的故人,这么一看当是主子在长安时候的故人…… “孟先生可还好?”寡月见孟合德用过茶后方问道。 “家父……”孟合德说着低下头去,“家父去岁病死在了胶州……” 寡月一闻如临雷击,死了?儿时教导他的师长已死了…… 他鼻尖一酸,心朕了一瞬,偏头,他望向幺儿,“幺儿,对不起……” 寡月放下杯盏,叹了一口气,“一年前我初上任,朝中事务繁多,一直拖到四月我才下令命人去打听你家还有柳汀的下落,去岁九月秋闱开了,然后今岁春季又有春闱,寻你们的事情一直未曾有结果……幺儿,对不起……” 孟合德连连摇摇:“相爷是重情的人,幺儿与家父感激,幺儿今日来的唐突。”说着他家仆将礼送上,“在从胶州来长安的一路,沿途都是传颂着阴哥哥的事情,大雍朝最年轻的丞相,阴氏遗孤……幺儿祝贺阴哥哥终为家族洗冤。” 说着孟合德深作一揖,“听闻阴哥哥娶妻生子,幺儿恭贺阴哥哥,只是……幺儿想问,相爷夫人是当年那个姐姐吗?” 孟合德今日一来,一是为见寡月,二便是为见顾九。 寡月凝着孟合德,他当然知道幺儿所说的姐姐是谁。他缓缓点头,“是她……我与她死里逃生去了江南,后来……没有她也没有今天的我……” 孟合德唬得不轻,一个男人承认一个女人的重要,那一句“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着实将他吓到了。 “是顾姐姐就好,幺儿……”他想错了,他以为这夫人只是姓顾而已,没想到真的是顾姐姐,历经种种,顾姐姐还能陪在阴寡月身边,苍天到底不是真瞎子。 禀德十年,西郊学府里几个学生犯了大事,他举家被流放胶州,大哥哥、二哥哥、还有他爹都在那些人的欺凌,折腾之下病死了…… 那些人对朝廷重犯滥用私行,在他两个哥哥相继离世后,还假借那年邙山瘟疫之事,说他们这些儿重臣都是感了瘟疫而死!他对朝廷有一肚子的怨恨,却没有想着求丞相帮忙,这事情他要自己来处理,等他有能力的时候,他一定会将那些胶州的官员们碎尸万段! 他的两个哥哥如何死的,他忘不了!流放的人,没日没夜的重活,即便是夜里还不让他们眯眼睡觉,只要谁一睡着,便是沾盐水的一顿鞭子,打了不说还在树上掉着一夜,禀德十年那年的冬天,他以为自己就要饿死了,地里的土豆都被流放的犯人们刨了个精光,他们一家子是啃树根过过来的……一口树根,塞一口雪,没有想到竟是活过来了…… 命真是贱啊…… 那么难熬的日子都熬了三年,可是三年后,四年后……他的哥哥爹爹都死了…… 想着想着孟合德红了眼。 寡月瞧见了幺儿神色的变化,他低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这么温柔的声音入耳,孟合德鼻头更酸了,他似乎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每日清晨他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是去书房最早的,很小的时候孟合德就在西郊学府里头混,帮着先生们打理,还有擦桌椅板凳……那时候他个子小,有很多事都做不来,阴寡月都会帮衬着他。 想到过去,就会想起父亲想起哥哥,西郊学府虽完全不及国子学和太学那些贵族读书的地方,但好歹是长安城中一个著名的学府,听说这里在大祁朝出过几个名士,便也没有被拆掉,保留了下来。 他从出生起他爹爹就在西郊学府里教书,按理他出生的家庭即受人尊敬,也不会缺衣短食,他哪里受过流放时候那种罪? 胶州的日子,是他一生的噩梦,噩梦啊…… 寡月猛地握住幺儿的手,“可是这些年过得不好?你爹爹去年走的,那你两个兄长呢?他们可曾娶妻?” 说道哥哥,孟合德再也止不住呜咽了…… “死了都死了……流放第三年就死了……我亲手把他们给埋了,那时候父亲哭坏了眼睛,那几日下着大雨,我铁锹挖坏了用铲子,最后连铲子也挖坏了,我用手刨的土,将他们埋了……”孟合德咬着牙说道,那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面颊。 阴寡月震得不轻,末了红了眼眶,伸手去揽幺儿。 “阴哥哥,我来找你不是来要你帮他们报仇的,这仇我不会放过,上至那几个胶州官员,下到底下的喽啰头子,他们的名字我都记得,他们的面孔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等我将来有能力了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仇我要自己报。” “幺儿。”阴寡月皱着眉,“幺儿仇人不能忘,但我们也不能忘了当初读书是为了什么……” 孟合德一怔,抬起头,许久,他淡淡的笑,缓缓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阴寡月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好幺儿,你很好,如今是翰林为官吧?” 孟合德袖子拭干眼泪,“让相爷笑话了,这么大了,不该流泪了的……是的,头甲第三,探花郎,圣上初封的翰林六品,后来入了贤士阁……” 寡月震了一瞬,红了俊脸,摸摸鼻子道:“幺儿……咳咳,殿试是皇上主持的,你们……” 幺儿倒是怕这哥哥难堪,忙道:“幺儿知,这次科举丞相参与的不多……” “是的,我没记住你的名字。”寡月低头憨笑,倒是连探花郎的名字都没去注意,或者注意了也没想到幺儿身上去。 不过话说回来…… “幺儿,你流放这么多年,还能一举考上定是下了苦工的!”寡月说道,眼里多了许多心疼。 孟合德摸摸鼻子道:“早些年父亲一直嘱咐莫要忘了学业,去岁初风武登基,大赦了流放的犯官,我也随父亲脱了流放的名儿,去年也深知赶着了机会,九月有秋闱,从二月里到九月也是每日不曾间歇的温习……” 寡月点点头,二人说了一个多时辰,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卫箕都不记得自己添了几道的茶水了。 等寡月瞧了眼天色,又道:“我带你去瞧瞧你顾姐姐吧。” 孟合德一听,眼睛一亮,倒是有好些年不见了,自己这般寒碜模样,那姐姐会不会早八百年不记得他了? “我,我怕她不记得我了……”孟合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寡月一笑:“不会的,她记得……” 他从座椅上站起,卫箕走在前头去招呼着去了。 · 阴寡月说的没错,顾九还记得幺儿,她去过几趟西郊学府,第一次去的时候幺儿就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没想到当年的小少年,一晃眼已这么大了…… 顾九同他说了好些儿,孟合德抱过毋忘和衣阑。 顾九问他两个孩子像谁。 “我娘亲在的时候说女孩生的像爹,男孩生的像娘……我看着毋忘和衣阑怎么这么像阴哥哥呢?”孟合德抱着毋忘说道,衣阑那小子似乎只认寡月,连娘都不爱黏着,就爱黏着寡月。 顾九望天,末了,摸摸鼻子道:“我给他生两个一个都不像我,怎么瞬间感觉我这么亏……” 顾九说着,一旁的苏娘何卫箕都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这时候外头雨水停了,太阳又出来了,六月的天,就是同变脸似的。 这时候外头又有小厮传:“老爷,夫人,孤府来人了。” 孤府? 顾九捧着茶杯的手一抖。那孤苏郁府上从来不来人的,即便是来了人也不会通传,递了口信就走,今儿个是怎么了? 寡月将衣阑递给顾九,淡声道:“我去……” 还没等寡月说完,外头卫簿就领着“孤家来的”进来了。 “孤大公子到。” 众人瞧着,那迈着从容步伐进来的小小少年。 寡月一时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瞬间被比下去了,天啊!孤苏郁什么时候生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洵儿给阴叔叔、大娘请安。”小小的少年,穿着整洁,举止有礼,打拱手作揖俨然一个小大人模样。 “等等……”顾九和寡月同时开口。 寡月挑眉。什么叫给阴叔叔、大娘请安?为何唤他“阴叔叔”,唤九儿“大娘”? “打住,我不是你叔叔,她也不是你大娘。”寡月脱口而出。 旁人除去顾九都目瞪口呆,苏娘和卫箕还有孟合德都有些讶异,相爷怎地和一个小孩子较起劲儿来了? “爷爷说相爷如他的骨肉,爹爹是爷爷的骨肉,那相爷就是我叔叔。”小人儿义正言辞,他又望向顾九,“洵儿记得大娘,爹爹将大娘的画像挂在月楼里头,那里虽然锁着了,爹爹也对那楼置之不理,但洵儿知道,夫人就是洵儿的大娘,所以……洵儿唤的是对的。” 寡月气得牙痒痒,小人儿伶牙俐齿,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这么歪理,真是气煞他也。那孤苏郁他心里想的什么他还不清楚?派个小人儿来诱拐他媳妇孩子么?还真真是好谋略啊! 不行!寡月一把抱过顾九怀里头的衣阑,又瞧着孟合德怀里的毋忘,若不是抱在幺儿怀里,他早就抱过来了。 顾九凝着孤洵有些说不上话来,这个孩子话说得如此流利了,孤苏郁很下了一番功夫吧…… “孤洵……唤我姑姑婶娘夫人都可以,别唤大娘了……”她柔声道。 孤洵抬起眼望她,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心里虽有些儿不情愿,却是颔首点头。他又望向两个八哥月大的孩子,觉得可爱新奇,栖身上前道:“好漂亮的弟弟!……”   ☆、第二十三章 卷土重来(3) 寡月眉头一挑,大刺刺道:“要你爹给你也添个去。”暗处儿的意思是,要你爹生去,别来想着诱拐他的。 顾九听明白了寡月话里头的意思,她头一低,想笑来着,这么大和人了,倒是同小孩子生着闷气,这旁处都站着好些儿个大人呢,他也真敢说,这要别人如何看待他这个一朝相爷…… 顾九一低头,目光正巧目光落在孤洵的小苦脸上。 看来寡月啊,倒是真把这孩子说到没话了…… 顾九勾唇一笑,让孤洵回去同孤苏郁说要添个弟弟,孤洵莫不是觉得这是世上最难的事了吧。 那男子那么阴寒冷情,也不知是如何将这孩子教得这般伶牙俐齿了的。 “孤洵。”她唤他的名字,她晓得他的身世,不是孤苏郁的亲生骨肉,只是受人所托,也不知是受谁的托付,但由此可见,孤苏郁这人即便曾经百般不好,到底还是个重情义的…… 孤洵听到顾九在唤他,抬起脸,又笑得一脸欢愉。 “大娘。”他便是改不了口了,就爱这么唤。 “……”顾九尴尬又生,也没责备了,笑了笑问道,“平时是谁在照顾你?” 孤苏郁照顾这孩子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孤洵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笑道:“爹爹太忙了,除去半月问我一次功课,给我诊治熬药以外,我都是跟着韩叔叔和大娘以前的小丫鬟,后来有了爷爷和大姑,便是大姑来照顾我……” 顾九恍然大悟,点点头。 孤洵低下头,目光落在寡月怀里的衣阑身上。 他豁然抬头望着顾九道:“对了,差点儿忘了正经事儿!” 说着孤洵从怀里取出一张红帖子来,“我爹要我来接客的,这月末,六月二十八我大姑姑出阁!” 顾九和寡月齐齐地望向孤洵,原来不是来府上玩儿的。 寡月也想,原来是正经儿事。他搂着怀里的衣阑瞧了眼顾九,意思是顾九是相府主母,这事儿由顾九来管。 顾九接过帖子,还没打开瞧,只是笑问道:“许得哪家的?” 孤洵听着顾九问话,环视了一眼四下,小额头上都冒出些儿细小的汗水来。 “爹爹说让我只同相爷和相爷夫人说。”孤洵这么一说顾九也不便打开帖子看了。 一旁的苏娘卫箕等人都是醒事的。 “孟小爷,昨儿个没事,做了些儿炸糕,孟小爷随我来尝尝鲜吧。”卫箕笑道。 “难得这么好的口福。”孟合德笑了笑,将毋忘递给了顾九,告了罪儿,随着他们出去了。 顾九哄着刚醒了的阴毋忘,又笑着同孤洵道:“你且说,我不翻帖子了。” 孤洵见大娘并无恼意,松了口气,才道:“爹爹说大姑姑要嫁的是以前江南姚家的庶子,还要相爷这里不要阻难。” 寡月是听到自己名号了才抬起头来的,眉头一皱,他孤苏郁的姐姐要嫁人与他何干?管他姚家庶子还是别的,都与他无关! “这与我何干?那姚家的自己逃了出来没落网,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毋忘一醒也唤醒了衣阑,衣阑也不哭不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打量着他老爹,他老爹将一开口说话,他便咩哈哈的咧嘴乱笑。 “爹爹说他要的就是相爷这句话。”孤洵微勾唇一笑。 寡月顿然抬起头望向孤洵,眉头一皱。 孤洵低下头,咧嘴一笑。 这时候衣阑的笑声更大了,这一笑带动了毋忘,顾九怀中的毋忘也跟着大笑起来。 屋子里充满了欢笑声,顾九都忍不住笑了:“今儿是过节还是什么?这两崽子都这么爱笑?” 顾九这么一说,那两孩子笑得更欢了,顾九完全忍不住,瞅着毋忘那表情就想笑,这是怎么了,这孩子一笑她就想笑…… 孤洵本就孩子天性这一来也乐了,跟着大笑起来。 寡月觉得自己定是抽风了,看着这一伙人,自己没给忍住跟着笑出声来。 说来怪异这小孩子们不是哭的撕心裂肺的,就是笑的没心没肺的,然后便是睡觉的时候安安静静的纤尘不染…… · 自这日后孤洵便成了相府的常客,一来便带上好多好吃的东西,小玩意,小糕点,或者糖葫芦…… 反正无论毋忘衣阑两兄弟吃得了的,吃不了的他都带着,也不晓得是谁给安置的。 他一来,顾九的房里总是满满的。 孤洵看着哥儿俩爬来爬去,玩着他新带来的小老虎儿。也是那日他见毋忘和衣阑的小布老虎儿都玩烂了,回去同他爹爹一说,次日便是让他拧了一箱子布老虎儿来了。 毋忘和衣阑两兄弟不争不抢,孤洵歪躺在地上的毛毯子上,便是瞅着哥俩二人相安无事的摆弄布老虎。 毋忘将老虎儿摆成一排一排的,衣阑将大的布老虎放在下头,小的放在大的上头摞得高高的。 天气热,顾九不敢给孩子们垫凉席在地上玩,还是放的毛毯子。 衣阑将老虎摞高了,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水,那两眉之间的胭脂痣啊,颜色愈加深了一些儿。 末了,那小家伙竟是一把将自己裤头给蹭掉了。 孤洵一抬眼,就瞅到了,小衣阑的某物在他眼皮子前晃啊晃的,怔了一下后,小脸爆红无比,他瞧了眼四下,大娘还没进来,小毋忘还在玩自个儿的。 他赶紧坐起来,将衣阑的小裤头给套上去,这一来衣阑手一抖,摞得老高的“老虎塔”轰然倾圮…… 小衣阑瞅着自己辛辛苦苦摞高了的小老虎们,跌落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来。 孤洵愣住了,有些手忙脚乱,想去堵衣阑的嘴,又觉得不妥,忙安慰道:“阑哥儿,哥哥帮你遮小鸽子,你不能哭知不知道……” 衣阑也只嚎了一会儿,没把他娘亲给嚎来就止住哭了,睁大泪眼瞧着仍在专心致志摆放小老虎的毋忘。 许是在想:奇怪了,往日他哭的时候,他都跟着哭,怎地今日就不哭了呢? “忘哥儿没哭,你也不能哭,嘿嘿……”孤洵笑道。 衣阑朝毋忘爬去,也许是心里不爽,伸手就将毋忘的“老虎队”弄乱了。 毋忘呆了一瞬,眉头一皱,眼里泪光儿泛起来了。 孤洵吓了一跳,以为这两哥儿是要大干一架的说,结果…… 毋忘身子一转,屁股对着衣阑,继续摆弄起小老虎来。 孤洵讶得不轻,这孩子到是个“小踏实”、“小谦让”…… 不争好,不争也可爱。 当然衣阑也可爱,他摸摸衣阑的小脑袋瓜子,又道:“我陪阑哥儿摞,给阑哥儿摞高高好不好?” 哪里知晓,衣阑屁股一翘,往旁处爬去,自己去沾羊奶喝去了。 “起先卫叔说你贪吃我还不信,原来还真是个贪吃的!”孤洵拍着腿大笑,这么小就会找羊奶了,这以后还不得吃遍天下美食? 末了孤洵觉得无聊,两哥儿俩都不搭理他,他灵光一闪,竟是将老虎儿全都收在箱子里。 玩得正好的毋忘“哇”的一声儿就要哭。 孤洵笑道:“给小爷笑一个,笑一次就一只小老虎。” 毋忘哪里听得懂他的话,爬过去就要抢他的。 衣阑瞧到了,觉得有趣,也跟着爬过去。 “哈啊哈,好痒,不要了……不要了,饶了小爷,都给你们……” 寡月一进屋里就瞧见了这一幕。 这三哥儿玩得不亦乐乎,那亲密样子就同三哥都是嫡亲的兄弟似的,他心里又开心又郁闷…… 又想:算了,不生了,生两个儿子都能被那姓孤的使计拐走,生个女儿岂不是要被拐到没影子了? 不生了,要生女儿也要等远离了这孤家父子俩再说…… 其后数月里,长安城里流传一段有趣的对话。 随侍:“爷你做甚把相府围墙建这么高?” 相爷,冷目一瞥:“防止孤苏郁拐我儿子。” 随侍:没见将军来过咱府上啊? 相爷,冷目再一瞥:“他儿子也不行。” 随侍:“……” 次日相府围墙高了数尺,连着耗子洞也被堵着了。 孤苏郁:“……” 孤洵:“……”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数月,又到了年关。 毋忘,衣阑已会走路了,不过大部分时候顾九还是抱着,或者要他们扶着走。 一岁两个多月的孩子也该会走路了。 听寡月的顾九每日在两孩子面前念诗,算是启蒙吧,也不管他们听不听的懂,有时候咿咿呀呀的附和几声,也甚是有趣。 这一年,朝堂的局势有些紧张,顾九也能感觉到。 那日圣上将段逢春只禁足宣业门两日便放了,可是之后她似乎是见到每每阴寡月从朝堂上回来,都带着三分愁容和勉强的笑意。 她问过,寡月说他也不清楚。 “娘亲。”扶着长廊扶手走来的哥儿俩,朝顾九奔走来,朱红小心的跟在后头。 苏娘嫁人了,如今朱红和赭石住在府上,朱红替她料理府上的事情,还想着将来朱红的儿子给他哥儿俩做伴读来着…… 牙牙学语之中的孩子总喜欢发声说话,不过这“娘亲”二字唤得格外清晰响亮。 “抱抱……”衣阑比毋忘会撒娇,每次第一个讨到拥抱。 毋忘也不哭不闹,眨巴着望着娘亲抱弟弟,倒是有几分哥哥的自觉。 顾九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毋忘再也没乱哭过了,坚强的像倔强时候的阴寡月。 是的,她察觉到了,这两孩子,毋忘更像寡月的性子,衣阑更像南衣的…… 顾九抱着衣阑,大了,重了好多好多,真怕再过段时候,她抱不动了,她鼻尖一酸又蹲下身子去牵毋忘的手。 “爹爹今天好晚,到现在还没回来呢。”顾九同毋忘和衣阑道。 毋忘跟着唤了声:“爹爹……” 衣阑却是搂着顾九的脖子笑咩咩地道:“娘亲……等等……” 顾九搂着他俩,瞅着两孩儿可爱的模样,笑出声来。 这夜阴寡月回来的很晚。 脸色阴沉的可怕,在换鞋子的时候,卫箕就怕主子一下将那鞋子踢在他脸上……当然他知道主子绝对不会这么做,他只是想说,今日他的主子心情真的很不好,连着他都瞧出来了。 果然阴寡月用了茶,将杯子重重的放在茶几上。 他知道不该将这火气带回家里的。 可是…… 户部私自调高赋税已逾一年,这事情他竟然压根不知情,如今被揭发出来了,圣上竟然点头默许了! 这一来朝臣怎么想?倒是以为是他阴寡月私自调高的?那下头百姓不知如何来骂他了?倒是他成了背黑锅的!那圣上一点头,不是让他更坐实了吗?可是明明不是他做的,这一出一闹,连着圣上都想包庇了,不是他这相爷做的是谁做的? 赋税调高了,那银子呢?国库依旧不足,那银子都流到哪里去了?! “爷,您怎么了?”卫箕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寡月重重地叹了口气,外袍一脱道:“爷现在不知被几多人骂着呢!” 卫箕唬了一跳,这时顾九从房里出来。 “骂你?你替圣上办事,别人骂你作甚?”顾九道。 “户部涨了一层赋税,几万两的银子,估摸着今儿都在传,入了我腰包呢!”寡月竟是没想隐瞒,接了过去。 卫箕唬了一大跳,紧张不已道:“爷啊,这外人都是瞎子,您两袖清风,正直的就同一把剑,那些人怎么能这么说您呢?” 顾九眉目一动,皱眉道:“那银两都去了何处,莫不是又有猫腻?被人得了去,坑害了你!” 还没等寡月回答,顾九又道:“赋税调高一层,这是户部的事情,那户部的尚书办了事儿不同你交代,又是谁借的胆子?难不……” 顾九顿然止住,她不愿意相信是三儿想坑害寡月,或者想借着悠悠众口让阴寡月下台…… 寡月见顾九顿时脸色惨白,他心一痛,沉郁的凤目饱含忧伤,“九儿……你还不明白吗?” “不会的……”顾九仓皇摇头,“三儿,他不会这么做的……” 寡月偏首,他也不愿相信三儿会这么做,可是这半年来他朝堂之上处处受挤兑,让他不得不去这么想。 顾九只觉得头上冷汗直冒,她调整好心情,站得稳当了些儿才道:“我要进宫。” 寡月一下握住顾九的手臂,“九儿,不必了……”他想说这事情他自己能处理,九儿不必参合进来。 “他自登基后我就未再见过他了,如今他已经十五了,我怎地就不能去见他?”顾九问道。 正巧这时候,外头小厮来传宫里来了人。 寡月怔了片刻,凝了顾九一眼,二人跟着出去了。 那公公来传说是皇宫有宫晏,来请相爷和相爷夫人。 这么巧! 顾九唇角一扬,这会儿寡月要阻止也不行了吧! 于是顾九做主将两孩子托付给了卫箕他们,与寡月一同进宫了。 凡宫中宫晏,受了口谕的王公大臣们酉时在宫门候旨,由着女官宫人们领着进去。 这次来得人并不多,四大国公都齐了,再便是几个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和朝中要臣…… 顾九随寡月就做的时候,抬眼便瞧见了护国将军,她下意识的想瞧瞧他的身边,却没发现他的一品诰命…… 杨水心呢?她不禁疑惑了。 洛浮生见顾九肆无忌惮的望过来,有一瞬的怔忡,可是当他鼓起勇气正要去看她的时候,她的目光却落在了身旁的叶羽身上…… 她凝着叶将军,笑得爽朗而自然…… 他心痛了一瞬,没有想到隔了这么久还是会痛的,她能对一个旁人这般肆无忌惮的笑,也不愿与他对视哪怕一瞬吗? 顾九知道阿羽的腿好了,如今走路骑马都无什么大碍了。 正当这时候,宫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 宫晏的前期歌舞换了一场又一场,美酒佳肴不曾间断。 顾九却无心于此,她多次凝着高位的卿沂,许久不曾看到他了,长高了好多,人也壮实了…… 可她仍不相信,当年的卿沂变了。 舞乐声停,顾九愣了一瞬,这时候听到高位上的圣上,朝她这处望来。 知道如今贵为圣上的卿沂在瞧着她,顾九显得有些拘谨。 许久,那少年淡笑道:“来人将朕为相爷夫人亲点的‘飞花乱’端上来。” 顾九没想到卿沂会为她做这些儿,她不知那“飞花乱”是怎样的一道菜,怎样的寓意,却知晓这其中定是有安排与计较的。 众大臣和命妇都望向她,而她只是沉着眉,不答话也不谢恩。桌子下头,寡月紧紧地握着顾九的手。 ------题外话------ 新文先不求收求钻钻,要上榜~(>_<)~   ☆、第二十四章 匪我思存 顾九想挣脱开寡月的手的,到底是怕被有心人瞧见了。 不过是一道赏赐的菜,又何须紧张?静了静,她朝高座的圣上瞧去,却瞧见三儿也正在瞧着她。 卿沂同她微笑,她怔了片刻,头一低,做出臣子之态。 这时殿前出现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她端着案盘低垂着头。 大臣们不会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宫女,顾九却不可遏止的朝那宫女望过去,倒不是别的,她只是想知晓那“飞花乱”到底是何物。 顾九美目一眯,那宫女分明是腿脚不便,虽说低着头却能看到那脸上有伤。 圣上命这样一个人来奉菜又是何意? 不是她非要往此处想,只是终究是太可疑了。 当那宫女缓缓走近,顾九身子一震,那张脸上虽然有淤青,也敷了粉,但是还是叫她认出来了! “是你……”顾九竟是唤出声来。 那“宫女”听到顾九的声音抬眼望向顾九,那张满是淤青的脸上,阴狠的凤目死死的凝着顾九,想要用眼神将顾九杀死一遍! 寡月也随着顾九望了过去,那女子的脸映在他的眼帘之中,他身子震颤了一瞬。 这女子不是在天牢里头?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宫晏之上? 郎凌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她瘸着想要腿朝顾九走来。 此刻她的身后却现身一个黑衣人紧紧地拉住她。 郎凌霄似疯了一般将手中的“飞花乱”朝顾九抛了过去—— 这时候不光是离顾九最近的寡月,还有三个人影都晃动了一瞬,只是洛浮生最快,当即闪身到了顾九面前…… 此刻那高座上的少年美目一眯,将才似乎许多人都瞧到了这一幕。 卿沂一拍桌子从金座上站起:“郎凌霄,朕法外施恩赦免了你,你戴罪之身不思悔改!想对九姐姐下手!当朕养得侍卫都是死人吗?!” 他说着随手将面前的金樽掀了下去! 众人骇了一跳,寡月与顾九相视一望,钳制着郎凌霄的洛浮生也放了手,将那郎凌霄交给黑衣人后,跟着众人跪地。 “圣上息怒。”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卿沂唇角一扬,明显气得不轻,他未看众臣子,而是朝郎凌霄望过去,他同那黑衣卫道:“将这疯妇拖下去乱棍打死!” 这时候一个贤士阁大臣上前数步跪下道:“圣上怜悯此妇,将此妇带离天牢,没想到她不是悔改,如今还想着‘行刺’相爷夫人,此等妇人理当被处死!” 黑衣卫手中的郎凌霄一听到要将她乱棍打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末了她疯了一般地想要挣脱开黑衣卫的钳制。 “不,我不要被乱棍打死,你们不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我不要乱棍打死……”她连连摇头,半晌,又望向顾九和阴寡月,“我要杀了他们,是他,是他逼死了卿灏!,是他把我关进天牢里头,不给吃不给喝,那些恶心的牢头还乱摸我……我是太子妃,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沾了盐水的鞭子打我,把我的衣服全部剥光……他们不是人,我要杀了他们!” 妇人说着让众人震撼的话,有些臣子都下意识的瞥向寡月和顾九。 阴寡月的脸色更加阴沉,掩藏在袖中的手不经意间捏握成拳。 没有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圣上,竟然有此等心思…… 他若想要,他可以给他的,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呢? “给朕住口!”卿沂冷目一扫那疯妇说道。 郎凌霄低头冷笑,这皇上不就是想要她说出这些儿吗?如今倒是演戏演得极好…… 那么,如今站在高位,权倾天下的阴寡月,与沦落为阶下之囚的她又有什么不同?说不定,用不了多少日子,他们会比她更惨! 他们也会被那些牢狱们欺凌,那高高在上装模作样的相爷夫人也会被人打瘸了腿,让那些恶心的男人们亵玩戏弄!阴家夫妇他们不会比她好过!他们会死得更惨! 想到这里郎凌霄突然大笑起来,她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再过不久,他们也一样…… 帝王不会让有阻碍他脚步的人存在,阴寡月是帝师,自古帝师皆无好命…… 她郎凌霄只求能活着看到阴氏夫妇进天牢,最好是受世人唾骂,不得好死! “哈哈哈……阴寡月你狼子野心,在蜀地的时候还劝说太子,你想要得到太子还有我爹的残余势力,你想要的不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哈哈哈,这江山就要改姓阴了!阴寡月你野心勃勃,你不得好死!”女子发疯似的大叫。 在场人的面色都阴沉了些儿,一瞬沉默,都不敢多说一句。 那黑衣卫一掌掴在郎凌霄的脸上,如此重掴了几巴掌,顺势塞了一团布到郎凌霄嘴里。 女子脸肿得老高,被人反钳着手拖了下去。 阴寡月的脸色沉郁低沉,顾九离得他这么近,已然感受到他身形的震颤。 听了郎凌霄这么恶寒的话,她心里难受至极。卿沂……他今日让郎凌霄进殿,导演这么一出,绝对不会是无心的…… 阴寡月,他原来独自承受着这么多。 原来,不明白的人是她…… 三儿变了,或者说帝王本是善变的,也许是在那个位置上呆久了,心都会冷下来吧…… 或许上苍不想看到卿夜阑的改变,让他早早的辞世;或许,活得越久,被这尘世污浊得更加厉害…… 高处不胜寒,她能明白卿沂的委屈与难处,他这么做,他们不怨恨他,那么…… 只求他最后放他们还有他们的亲人朋友们一条生路好吗? 顾九仿若觉得身上的力气被抽空了,她本想着同三儿再好好说说话,或者他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交流的……她神情一转哀伤,一时间她觉得无数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与寡月身上,有那些朝臣的,也有那些命妇的…… “一个疯妇的言语,你们就真信了?都站着作甚?既然如此,朕看这宫晏也不必再继续下去了!都散了吧!”卿沂目里似是冒着火,他冷声道。方才,不经意间的一瞥,他瞥见了顾九脸上的哀伤神情,他多想上去告诉他们再等等,等他布了此局,除了奸佞,就太平了…… 他忍了这么久,不想功亏一篑了。 朝臣们见圣上脸色阴沉,都行了跪礼,陆陆续续地做退了。 卿沂偏着头,侧脸显得高傲无比,少年的下巴退去了丰润,逐渐地变得尖削,也逐渐露出俊朗之态。 光影照射在他的身上,显得尤为孤寂,他才十五岁便要独自一人承受高处不胜寒的寂寥了? 窸窸窣窣的步履声响起,许久少年帝王才对一旁的近侍,淡淡道:“要丞相夫人在宣业门等朕……” 玄达唬得不轻,抬眼望着群臣皆散的大殿,徒生一股宾客散尽的凄凉之意。 他抱拳退下,迈着大步朝殿外走去。 玄达的思绪是复杂的,许多画面打脑海里一闪而过,有那年初见时候的三皇子,犹记得那时在安芜殿当值,那小皇子捧着书册在玉簪花树下,濡濡地念着那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一晃九年了,他一直记得。 思绪回转至璃王薨的那日几,再至后来天坛祭礼,后来的登基大典…… 九年真快,眨眼之间的事情…… 他正中门前拦下了丞相夫妇,打拱作揖,将圣上的话转述了一遍,不必他抬头,他知道他二人眼中的惊愕之色。 顾九对圣上找她宣业门问话显然是一讶,寡月握着顾九的手,如他心思缜密,自然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圣上只说要她去?”寡月皱眉问道。 玄达低头道“是”。他心里替圣上觉得委屈的同时,也觉得圣上这么闷头做事,不和人打招呼的做法不对,为何不同相爷商量了再行决议?如今这二人误会大了!莫不是相爷以为圣上要软禁了他夫人?玄达暗自摇头…… 顾九缓缓地松开寡月的手,朝玄达道:“大人带我去吧。” 她偏头又给寡月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笑了笑,只道:“两孩子还需要照料,你先回去,圣上不会让我呆太久的。” 寡月知晓她是安慰他的,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卿沂唤她去宣业门作甚? 他有些慌了,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心里一直安慰自己:她会没事的。 卿沂,真的想和他摊牌了吗? 他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就这么瞧着顾九松开他的手,带着脸上浅淡的笑容,离他而去…… 等那瘦下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下,那宫灯的尽头,他才意识到,九儿已经走远了。 他叹了口气,又不知过了多久,才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宫门外走去。 小易只见到了主子,却未曾见到夫人同回,难免多问了句:“爷,夫人呢?” 寡月身影一震,静默地上了马车,他扬扬手只道:“走吧……” 小易吓了一大跳,怎么来时两个人,回去成了爷一个人?他不敢想,咬着唇也不敢问,委屈地解开马缰,载着寡月离开了。 · 顾九被玄达引着去了宣业门,宣业门前繁花如簇,不过这个时节倒不是什么真实的花卉,全是宫中的能工巧匠们用布品做出的假花,看着却足以以假乱真。 “即便是锦帛所成,远远地瞧着就同三月里的真花……” 身后传来少年浅浅淡淡的声音,顾九愕然转身,那少年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玄达还有那些宣业门的宫人们早已不知所踪…… 那一刻,透过宫灯,顾九仿若瞧见一个孤独平凡的帝王,那小小的、倔强的脸上,写满了酸楚与苍凉,他才十五岁,却承受了世间最高的殊荣,九五之尊的荣誉,也背负着整个天下的担子…… “三儿……”她失神的唤出口,心中百感交集,末了,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跪地,淡淡道,“圣上恕罪……” 那少年猛然望向她,眼底有淡淡的自嘲,他缓缓上前将她搀起,淡声道:“九姐姐请起。” 这样的亲近与亲昵让顾九觉得很不自在,她随着他起身,又被她牵着入了宣业门。 宣业门殿前的烛火不似乾元殿的明亮,昏黄之中亲切的同时却又觉得偌大的殿宇,若是只有一个人,会显得压抑而又孤寂…… 也正是这里,帝王每日在此修行,也正是这里,有臣子在此面壁。 “我待你如同待我姐姐……” 他握着她的手,柔声道。 他解释不了那么多,只想说,他待顾九,待阴寡月,都像待他的哥哥卿泓一样……也许初心会改,只是他不会伤害他们。 顾九不懂卿沂是何意,只知他话里有话,语句里似有她不懂的东西…… 握着她的那双手似要渐渐抽离,却被她猛然握住了。 “圣上……什么意思?” 她急切的问,他不答。 “圣上可是遇到难处了?”于她想到的只有这么多。 卿沂震了一瞬,这朝堂纷乱复杂,攀枝错节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恩恩怨怨…… 他哥哥说过大雍的江山早在他父皇手上的时候就开始溃烂,各股势力暗自勾结,似乎人人都有野心…… 这大雍看似山河俱在,也莫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 他从风武手中接下的大雍千疮百孔,阴寡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了一大批余孽走,也背了无数的骂名,这一年形势看似渐好,可是君可见那些贵族势力又蠢蠢欲动了? 暗流在看不见的深处,就在他们触摸不到的地方,指不定哪些人在暗自勾结呢! 这江山是人人都想坐,不论什么正统不正统,得了便是得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只是摇头,许久背对着顾九道:“夫人回去吧。” 顾九蒙了片刻,一时间叫她如何弄清楚这人在想什么?难道做了皇上后都变得复杂而难以捉摸了? 她想上前去问,却见那少年缓缓的抬起手,打住了她。 外头已有宫人前来催促,顾九皱着眉,愈发不懂了,无奈之下,她行了揖礼退下了。 · 将将立春,夜里落了一场雨,庭院内的枯木受了一夜的洗礼,雨后的空气格外的好,泥土的气息从窗户处飘了进来。 微垂着头的男子愕然睁开美目。 有飞鸟扑腾而过,末了他的目光落在窗前,只见是一只毛色灰黑的鸽子。 鸽子红色的小腿上绑着一物,那人眸子一眯,末了,伸手抓住那只鸽子,取过它腿上的竹筒。 是密函。 他阴寒的目一扫纸条上的小字:初二,燕北有异动,勿必警惕。 黑袍人身子一震,那纸条于他指间化为齑粉。 他也早知燕曜此人之野心,没有想到一年半的时光里,他和阴寡月派到燕地的人马带不到可靠的消息,更不能拿他怎样!如今终于带来了消息,却是燕北有异动! 他从座椅上站起,黑色的衣袍涌动,大刺刺的破门而出。 从孤府出去,孤苏郁带着几个近侍去了军营。 “近日长安四城门增加禁军,换班时间缩短,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班。” 将士们将这消息一层一层的往下面传。 孤苏郁微眯眸子,燕曜此人十几年不曾落下把柄,数月前,借慕容鲜卑一事要辰王出兵,也未曾将他拿下,可见其人心思缜密,若是真是能留下蛛丝马迹,让他的人察觉燕北有异动,说明他已做好了十足的把握! 他敢笃定,燕曜手中的兵马一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至于燕曜的底细,除去得知他是燕氏嫡长子以外就没有再查出别的来!真是燕氏嫡母所生? “韩溪,你给我安排一下,我要见阴寡月。”孤苏郁同身后的人说道。 身后的人静默地领了命当即退下。 韩溪去的时候,阴寡月已同顾九就寝,他搂着她,方才的一场旖旎,仿佛让他回到了大婚那日,他吻着熟睡的顾九的臂膀,将她微湿漉的发别到一旁。 数个时辰前她被圣上唤走,他觉得他的世界都要倾圮了,卿沂即便是要了他的命都可以,只是顾九不能有事…… 他一直隐忍,他一直劝说自己已本初的心态对待卿沂,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是看着他长大的,终是做不到对他心狠…… 他微微合上眸子,酸涩感袭来,让他心痛无比…… 卿沂,他会依旧选择爱他。 是他将他送到那个位置,卿沂接手了的本就是一个烂摊子,他不怨他,真的不怨…… 即便是初初知道卿沂的用心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责备他。 卿泓生前他不能与他交心,他一直心存遗憾,待三儿,他一直拿他当弟弟来看。 人在成长时哪里有不犯错的时候? 他少时也犯过错,做错过好多事情,误会过璃王,抛弃过顾九,埋怨过夜风……他们都愿意原谅他,他为何不能原谅卿沂? 他凝着头顶的芙蓉帐,眉眼一瞬氤氲,他是真的想看着卿沂长大,直至最后娶妻生子的…… 这样他才能带着顾九和毋忘、衣阑安心离开…… · 卫箕本是不想在主子休息后前来打扰的,可是没有办法,那孤将军的手下强烈要求他来找主子,这不,他硬着头皮来了…… “爷……”卫箕在门外头怯生生地唤。 唤了约莫三五声寡月才听到,疑了一下,这个时候卫箕他们都不会来打扰了的,今日急忙来唤,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想着他拿起衣裳就往床下走,等穿好中衣,他挑起玉帘出了里屋在正堂里头应了一声。 卫箕站在外头长吁一口气,还算是唤醒了,还好主子浅眠,不会睡得特别沉。 没过多久,寡月便从房里出来。 “什么事?”他问。 “爷,孤将军府上的韩副将来了,恐怕是有急事。”卫箕赶忙禀报。 寡月点点头,眉头一直拧着,不必说,是急事。 正这时候,见高邺也急匆匆的朝着这处走来。 寡月一怔,看来没错,不光是急事,还有可能是燕北那边来的急事。 寡月边走,边示意高邺禀报。 “云罗给我来了消息,燕北,燕北怕是有状况啊爷!”高邺急不可耐的在阴寡月耳旁说道。 寡月震了一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两人一起去见韩溪。 韩溪将孤苏郁的话传给寡月,寡月未曾多说,跟着韩溪上了马车。 孤苏郁在军中等阴寡月,没想到阴寡月这么快就来了。他眯了下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指了位置让阴寡月坐。 他官阶比寡月低,却也不曾对寡月讲究那些虚礼,还是他一贯的作风。 寡月也不同孤苏郁讲究那些,坐下后,便直接道:“我这边潜入燕地的人也收到了消息,燕北有异样。” 孤苏郁微颔首,扬手要韩溪奉茶。再道:“燕曜敢露出蛛丝马迹来让我们发现,不是他大意了,便是他兵马之数量太过庞大,我想过,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寡月握着茶杯的手一抖,他微眯着眼,道:“燕曜此人,我查过。” 孤苏郁闻言望过去,“我属下没查到他分毫,难不成你这里?……” 寡月放下茶杯道:“也不过机缘巧合,探听到了些儿,你可还记得王舫舫主?正是王玄夫妇回京后带来的消息,他们在幽州滞留过一段时间,那燕氏本是庶出,只不过后来被燕氏嫡母抱过去抚养了。” 孤苏郁凤目以眯,“那他生母?” 寡月顿了I心爱,凝着孤苏郁道:“是个鲜卑人。” 寡月一出此言让在场的三人都唬了一下。 孤苏郁一拍腿道:“原来还有这一层!这便足以解释了!” 他没有想到载驰会不顾那燕曜血统收他为徒,一个鲜卑女人的孩子,莫不是还有鲜卑贵族的血统在? 鲜卑族的野性血脉在,难怪这人既貌美,又不乏野心…… 那燕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卷土重来,想必便是借了鲜卑的势力! 没过多久外头来了动静,孤苏郁给韩溪使了个眼色,“出去瞧瞧。” 韩溪出去没多久,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那人一身黑袍蒙着面。 众人都朝那人望去,孤苏郁阴寒的凤目凝着韩溪,显然是在问为什么将此人带进来。 韩溪低下头道:“他说他要见主子。” 孤苏郁又望向那黑衣蒙面人士,“你是谁?” 那人拿下蒙着面的黑布道:“是我。” 孤苏郁认了许久,似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或者没有确定。 “禀德六年剑士阁第三,聂霜。” “是你。”孤苏郁从座椅上站起来,“你……”他显然是想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来找他又有何事? 聂霜上前一步道:“燕地出事了,估摸着现在燕曜的军队已占领了幽州!辰王这个时候也许已去了邺城,我是快马加鞭前来报信的!” 孤苏郁一震,寡月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寡月问道,怎么会这么快?辰王的人连反手的余地都没有吗? “燕曜挟持了奚家,那王妃竟是燕曜的人,辰王大怒一剑斩了王妃……”说道这里聂霜低下头去,他知道辰王一直有意主子(安雨翎)的妻子……不过是见那奚家女长得像夫人,便娶了来,没有想到……如今倒是主子与夫人逍遥去了,苦了辰王爷。 “那燕家挟持了奚伯,奚家也不敢声张,我来时燕家正在谋划,估计这会儿幽州城早已硝烟四起,血战无休了,我来时辰王同我说,真出了事,他会先去邺城避难,要我先来禀报,圣上年幼,我想了好久便是先来找你,你,在燕地留了人的吧?”聂霜到底一个了解孤苏郁的,他料定来找孤苏郁,比直接找圣上要好。 孤苏郁点点头,望向阴寡月又道:“想不到燕曜已经动手了,我们的消息来得太慢了!” 燕地离长安太远,消息走的慢,也是情有可原。 寡月又望向聂霜:“你可知燕曜手下多少人马?” 聂霜摇摇头道:“我来时燕曜只是蠢蠢欲动,尚不知情。” “哦,对了,还有一要事,我的人马暗中查得,那燕北侯燕氏一脉可能是前朝大祁皇族后裔!”聂霜大声道。 众人面色各异,但显然可见惊色。 皇族后裔?为复国而来吗? “大祁不是姬姓吗?”高邺道。 “燕太子丹,姓姬,氏燕,先秦男子姓氏分开,这‘燕’姓到底改的不忘本!”阴寡月冷声道。 “此番燕曜勾结鲜卑,恐怕不好应对。”孤苏郁冷声道。 他话音将落,连韩溪常年跟随在他身后的人都讶了下,主子何时办事有了忌惮?是因那燕曜是载驰之徒吧? 阴寡月感觉一座大山就要朝他压过来,他倍感压抑,那燕曜不能留,如今真成了祸害!朝堂局势本就复杂,如今这燕曜便是趁着这个时候来的!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大雍的江山,不能断在了这里! “有多大把握?”寡月凝着孤苏郁说道。 孤苏郁低垂着头,“长安的精兵在两年前的那场争夺中,已损耗的差不多了。我这里只有一万,你可以问洛将军和叶将军。” “是时候了。”寡月沉声道,转身望向高邺,“将洛将军和叶将军请来,只说来了紧急军情。” 高邺觉得这氛围特别压抑,让他觉得背部发麻,看来少不了又是一场血战了!一下子又让他回到了两年前的这个时候,那个时候他同主子们谋划,也是这么心惊胆战,只是今天他们要面临的敌人或许强大的让人胆战心惊。 鲜卑人啊……他们看似肤白貌美,却是力大无穷,强壮高大,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洛浮生和叶羽很快就来了,高邺在路上已同他们二位讲述了大致的事情,让他二人心里有了个底。 “燕曜的人马我会派人去查,查到了第一时间相告。”聂霜说道。 洛浮生沉着眉目,望向阴寡月:“在长安洛营有三万人马,江南……”他顿了一下,眉眼一眯,“我父亲留给我的人马很多,但恐现在去调来不急了。不过我可以连夜发密函过去,你们不必担心。” “这事要告知圣上。”孤苏郁托着下巴,他抬头望向阴寡月,“你若不便去,我待你进宫,现在便去。” 寡月愣了片刻,末了凤眼一鸷,便是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这人的双眼吗?他不答话,带着些许默认势态…… 他如今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卿沂,或许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也许只是他想得太多了。 “若是……”那白衣男子启唇又抿上了,他本想说,燕氏太强,若是江山不保,只要大伙儿都平平安安就好,可是,转眼他想起了卿夜阑,这是他留给他的如画山河,怎么就能拱手相让了呢?他想得心里发苦,却又无处宣泄,就同走到华容道里,后面又跟着来了劲敌,那种压抑他说不出…… 顾九常说他聪慧,他便觉得他一点也不…… 他的智慧解不开朝堂的局势,破不了万千兵马,也解不开卿沂的心结…… 原来,他一直很没用。 “都散了吧,如今非常时期望各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他低声道,末了,转身离去。 他想他是真的累了,若是这一战除了燕曜,便带着顾九还有两个孩子离开,他承诺给顾九的,不想等到他两鬓斑驳了,或者老的走不动路了才去实现…… ------题外话------ 正文部分尾声了,3月3日至3月9日请假码大结局,9号下午上传。 本来还想一章一章写的,想了想定下9号一起传吧。 然后就是番外部分,要等正文完结一段时间后再传上来。   ☆、第二十五章 【终章 一瓯春】大结局 他想他是真的累了,若是这一战除了燕曜,便带着顾九还有两个孩子离开,他承诺给顾九的,不想等到他两鬓斑驳了,或者老的走不动路了才去实现……终是下定决心想要离开了,放在数日前,他或许还做不到,只是这里,朝堂、卿沂……真的那么容易能放下就好了……他转身快步出了营帐,独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   这一夜算是熬过头了,孤苏郁至宫门,已是寅时时分,他步履匆忙的朝漱玉宫走,先前有宫人问他要不要通报圣上,他直接给拒绝,大刺刺地进了宫。   那太监见他如此,自知若有紧急事情他耽搁不起,放孤将军进去上头要责备起来顶多一顿好打,若是耽搁了事情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孤苏郁走过正中门,宫灯燃了一夜,这时候见到宫人前来添灯油。   乾元殿前,已有人值夜了,他打乾元殿经过,那么一绕,就朝漱玉宫而去。   他料到此刻圣上还未起身,他大刺刺的进去把漱玉宫前的宫人骇了一大跳。   “将军,圣上还未起身。”那宫人跟在他后头说道,“您不能进去……”   孤苏郁不曾理会,直直的朝里头走,他将将一进去也惊醒了圣上近卫。   玄达闻声赶来,见那黑衣男子一脸冷凌之色,神色略显匆忙,看来是有急事。   “圣上还未起来。”玄达正面拦下了孤苏郁。   孤苏郁阴寒的凤目一扫,“军中急事,要圣上起来。”   玄达唇角抽了抽,这世上还有来喊皇上起床的臣子?   可是他抬眼望着孤苏郁,凝着那双阴寒的凤目,那拒绝反对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他生感无奈,末了,硬着头皮朝着玉漱宫外头走去。   玄达正想着如何唤醒皇上,皇上本就不喜打扰,而且睡的时间并不长,这么被他一唤醒,没睡饱岂不是要怨死他?   可他一进来后却见到圣上正慢腾腾地穿衣……玄达讶得不轻,距离圣上起榻,少说也还有凉刻钟的,圣上这会儿起来,看来是听到了动静。   “圣上,臣服侍您穿衣。”说着玄达已上前去取圣上的龙袍了。   卿沂从床榻上站起,玄达给他套上龙袍,款上腰带,玉佩宫绦尔尔都一一打理好。   “有急事?”等一切就绪了,卿沂才淡淡地开口问道。   “孤将军说军中有急事,要面圣。”玄达沉声答道。   卿沂未表现的多么惊讶,心中却是不安的,他抬腿就往殿外走。   ·“臣叩见圣上。”孤苏郁见到卿沂忙跪地行礼。   卿沂往那高座一坐,便问道:“军中出了何事?将军如此急?”   玄达给卿沂奉了茶,他接过,抿了一口就将那茶杯递给玄达。   孤苏郁早在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该如何同圣上说清楚,他走近了些儿,将大致的事情全部讲述了一遍。   卿沂一听从高座上站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何不早些来告知朕!”   他呼吸急促,明黄的衣袖内十指紧握,果然又将是一场血战了吗?   这个位置这么多人想要……孤苏郁缓缓跪地,淡声道:“请圣上恕罪。”   卿沂再望向孤苏郁的时候,双目微眯,“朕也终是知道那一层的税赋去了哪里!原是进了燕北!”   孤苏郁耳中一嗡,猛然望向卿沂。   卿沂上前数步,冲着孤苏郁道:“朕命你即刻派人将段逢春拿下!”   孤苏郁拧眉望向少年的帝王,没有想到圣上突然下此诏令,难道圣上并非是他们眼中的弱帝,反而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讶得不轻以至于没有立刻领命。   卿沂眯着眼道:“将军还不知道吗?这一年段逢春借助手中势力,私自下令要户部调高一层的赋税,那些万两的银子没流进国库,如今看来不必再查了,全拿去养了燕北的杂碎!”   孤苏郁怔在当场,却也恍然大悟,他未动,那玄达已先动了。   “圣上,臣与孤将军一起去。”说着,玄达拉着孤苏郁出了殿门。   玄达心知圣上正在气头上,孤苏郁再站在这里,只怕圣上会发火。   可当玄达同孤苏郁去了段府,哪里还有段逢春的身影?   偌大段府只留着几个奴仆在,早已人去楼空。   “看来早有预谋。”孤苏郁冷声道。   玄达已眯眼道:“倒是那段少夫人,大雍萧氏女,真会任由她夫君做出此等事情?   莫不是萧家还被蒙在鼓里?萧氏并不知情?   孤苏郁哪里像玄达这般想那么多,只是下令将段府余下的人都带走了。   原来圣上早就知道这段逢春的事情?那么圣上同阴寡月?   孤苏郁身子震了一下,倒是他忽略了,突然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没有多想,现在想想圣上对阴寡月绝无陷害铲除之意的……倒是他们都误会了圣上……孤苏郁想到那少年修竹清姿,还有那冷凌沉郁的侧脸……十五岁的年纪,其实他做得已经够好了,不是吗?   是否,只是他们太强求了。   黑袍涌动间,那人已走出深院,那黑袍在阴雨的天气里,显得更加孤单。   段府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显然这是预谋无疑,他没有想到段逢春是燕曜的人,更没有想到圣上竟然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圣上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丞相?还是说圣上也不确定,只是想静观其变,却没有想到这变数来的这么突然?   黑衣人抬起头,凝望一眼阴雨笼罩的前方,亭台楼阁显得格外迷离。   不知再过多久,燕北的军队就要攻打来了,他们甚至不知道燕曜有多少人马,这又是一场没有把握的战役……燕曜……此人当真留不得,孤苏郁暗自后悔那一夜他心底的迟疑,在载驰没赶至之前他若是痛下狠手,不顾那一丝同门之情,兴许还不至于成如今的局面。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朝马车走去,突然之间想起夜风顿觉愧对。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很多年过去,於思贤一直记得那一年的二月,初春宫墙处的垂柳刚吐出新鲜的嫩芽;十四桥的河水正泛起暖意;紫藤居对面的石榴林子里,榴树枝正开始发青;他的长子前一日里还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清稚的念着“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那一日的春光正好,春风正浓……似乎这一切,都只是昨日的事。   可当那铁蹄踏破长安城北的大门,硝烟的战火弥漫开来,金角儿奏起让人战栗的歌谣,战鼓轰隆作响,多少人的梦碎在了那个雨雪交加的夜里……本地、长安、宫墙、垂柳……从此成为了大雍贵族们的记忆……兰陵萧氏、琅琊王氏、荥阳郑氏……这些大雍的世族们都远离了自己的家乡,仓皇辞庙,去了建康。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长安三月,那满地疮痍的城池,战火终于消停了,只是整个城池以前的居民似乎是能逃的,都跟着大雍的军队南下了,留着的是没来得及走的。   燕北燕氏所养的万人铁骑在一夜之间叩响城关,他们似风一般的卷来,前朝祁人本来能征善战,与雍朝卿家同支所出,只是祁武帝地十三子封邑卿郡改国姓为卿,若是算着卿家与燕家倒是同出一脉。   只是燕曜此人从少时晓事起便是野心勃勃,志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丞相与孤将军联手也未能除掉他,其后一年半的时间此人在燕地也未曾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与人发现,直至最终他带着千军万马卷土重来,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若不是洛将军的果决,不惜忤逆圣上,还打晕了丞相,下达命令逃亡江南。若不是关键时刻的果敢坚决,此刻或许早已改朝换代了……祁人的军队太猛,那鲜卑来的战马大的可以同大象相比,这一临战场便已分出了高下。   只是这样的局面终究是让人扼腕叹息!   如此隔江对望,南北分治,北地半壁江山算是已落入那燕氏之手,只是那燕氏蓬勃野心,大雍上下都十分清楚,若是再不思悔改,不发愤图强,这江南之地都将成为那燕氏囊中之物!   对此丞相痛心疾首!风武交与他的江山,就这么落了一半到别人手中!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夜丞相表现的十分偏激,那么一个瘦弱的人竟是举着剑在城楼上大吼着:誓死保卫长安。   他竟是不要命了,他忘记了他的妻子还两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吗?   当孤将军所带的先锋兵马在长安城外五十里败给了燕军重骑,那一夜城门被攻破的时候,阴寡月还站在那处,挥剑作战,那个时候洛浮生都吓坏了,阿羽唤着他的名字,他不应,似疯了一般。   那一刻,阴寡月的满脑子的夜风……他不可原谅,长安是在他的手中沦亡的……那一刻洛浮生私心作祟想任由阴寡月如此,可是他一想到阿九对这男子超乎性命的爱,他犹豫了……末了,一丝银光从那处杀过,他手一扬将阴寡月带上战马,随即打晕了他!   “撤!……”他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   看着远处摇曳的旌旗,那“祁”字无比刺目。   作为大雍将士,这个“撤”的命令于洛浮生来说无疑是言得艰难的,可是形势如此由不得他……江南,他有万千雄兵,还有岭南三部在徐远的带领下兵马逐渐增大。   南方,有蜀地、两湖、江南万亩良田,鱼多米贵,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比起北地的贫乏,南方无疑是能供大雍的贵族们保全……坐拥长江天堑,秦岭巴山相隔,祁人一时半会儿是无法与长安相敌!   再耗上个十年二十年,再等大雍元气恢复,再一举北上也不迟!   大雍的贵族们在长安失势之后,无疑是赞同这个想法的,只是无数的北地贵族卷着铺盖走人,离别时候总是伤感的。   那朝南地行驶而去的马车,在渡过长江的时候,还能听到无数女子的呜咽之声……这一来,长安,不知是几时能够见了…·重伤昏迷不醒的孤苏郁和至今仍沉睡着的丞相,躺在建康城驿站里,圣上南来,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北地的宮闾如今成了贼人的巢穴,建康城以往王候住过的地方如今再加以修饰成了圣上落脚之处。   谁也不不敢在圣上面前再提及长安,那会是很多人的痛,半壁江山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局……只是那一夜燕北的军队来势太猛烈,朝中的大将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就连早已不在职的慕长安也披甲上阵,差点被废了一条手臂。   叶羽带着旧伤上阵,凡羽大师说他那条腿险些再也治不回来了,不过还好还没有到要锯断了腿保留性命的地步……西凉王扶风得到消息后已是三月,那时候燕曜已经天坛祭祀,告知天下,重建大祁王朝,改元宁安,史称:北祁。   如此形成长达百年的南雍北祁对峙之局面……宁安元年,鲜卑臣服北祁,为北祁马首是瞻。   而西凉王,比较耐人寻味,当大雍的军马南遁之后,西凉再度称帝,脱离了与南雍的裙带关系,不仅如此,还辖制了蜀地。   都言西凉王忘恩负义,而顾九抿唇不语……他们没有理由怨恨扶风,是大雍让西凉亡了国,慕七也死在了长安,扶风这么做又何来大错特错?   她不想懂那些家国大义,只是苦恨都是她友人的左右为难,扶风是慕七的兄弟;三儿是璃王的胞弟,更是大雍的希望……她想没人会比阴寡月更加难受……顾九低头望着沉睡着的阴寡月,手中的帕子又不知是替他擦第几道了,她每日重复着这个动作,就是盼着他醒来,南来已经第三日了,他身上被刀剑所伤的地方她都已经给他包扎好了,凡羽也诊治过多次了。   他没有事,为何还不醒来?是不愿意面对吗……这并不是他的错……就像燕曜在占领长安城后传出的那句感叹:即便如今执政的是夜帝、是风武……他燕曜的军队依然会攻占这里!   那人气宇轩啊,眸中闪烁着吞并天下的气焰!转述的宫人在传述之时匍匐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他让皇城里头一个未走的宫人将这话传给圣上,这样的高傲自负,足以让人恨得牙痒。   顾九对那传闻之中的燕曜无甚好感,这个没有见过一面的男子,传闻之中即便是再雄才伟略,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掠夺者。   她将手中的帕子丢在铜盆里头,末了,她紧紧地握住榻上男子的手。   “你没有错……快快醒来好不好,我和孩子们都在等你……”   女子一身鹅黄色衣裙包裹着玲珑曼妙的身姿,如此低声浅吟,更显几分温婉,惹人无限怜惜。   只有洛浮生知道,这个女子绝不是一个希望得到男人同情与怜悯的女子。   他一脚迈过门楹,面上的神情依旧淡淡,只是心中似有千回百转的情绪,想找人倾吐,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化作无限的叹息,早就放手了,何必再执着,只是窗前一眼,目睹了她伤感模样,他的心又痛了起来,原来自始至终,他尤忘不了他的阿九,即便说好了要幸福给她看的……果然他没有孤苏郁潇洒,傲慢的视天下为无物;他更没有阴寡月的好运,淡淡的温柔让阿九为他碎了芳心……因此他一无所有不说,更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走进房内,这么近凝着他的阿九,却找不到开口要说的话,似乎有很多想说的,却又不能说……许久,顾九才察觉到这个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她身子震了一下,差点要就此松开寡月的手,理智回笼,她收拾好情绪,缓缓地放下寡月的手,才回头一望。   银色的衣袍最先落入视野,她眸中一震,原来是他。   “将军……”她本想问他何故来此,又暗觉不妥,末了,浅笑道,“圣上那里如何了?”   她料他从圣上那里来,如今的洛浮生可是朝堂的支柱,他打圣上那里来,绝对不必多猜测。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圣上很忙,如今建新都设官府内院,我来时圣上也是才歇下。”   顾九点点头,又笑道:“将军来看寡月……寡月他、还没有醒……”   提及寡月,她的声音小了许多。   洛浮生能感受到她的疲惫与哀伤,他凤眸一黯,安慰的话脱口而出:“你不必太担心了,凡是有我……”   “不必太担心了”是可以,只是那句“凡是有我”……顾九讶了一下,却见那人微红俊脸,立马道:“夫人若是有用度所需,都可以来找我的。”他睫毛颤了一下,目光有些闪烁。   用度所需?这些儿也不归他洛浮生管啊,竟是越说越岔了……他暗自恼自己嘴笨…末了,他环顾四下,展了展手道:“夫人先行休息,我先告辞了。”   顾九暗自皱眉,这“夫人”二字由洛浮生唤出她听着着实别扭,可她不想更正了,只是暗自垂首,朝他行了揖礼。   洛浮生有些落寞,真的到了话无可说的地步了,他内心微酸,转过身去,银白的披风一瞬飘动,那寸寸流光在顾九的眼底划下一抹痕迹,那一刻,心不由的动了一下。   没有多想,那感觉也未曾停留多久,她转身望向榻上的男子沉静的睡颜,末了,脸上绽放出浅淡的微笑。   洛浮生并没有走远,而是去了隔壁的一间房去看顾九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由卫箕和小易两个大男人照顾,这会儿早早的躺在了床榻上歇下了,卫箕和小易在清理一些东西,他们从长安来的匆忙,有好些东西都没能带上,只赶着贵重的、必须带的捡了,那些儿没能拿走的算是入了贼手了。   他们倒也不觉得可惜,这种时候能捡到命回来已经是好的了,那些没能来的人,甚至有贵族家里没名分的或者妾室,庶出子女都有留在长安没能南下的……好歹他们阖府能来的都来了,这也多亏了夫人的英明,一夜之间全部安排的稳稳当当了。   卫箕和小易忙着收拾,宁远在一旁给他们做登记,突觉门前进了一阵风,抬眼一看那银衣人已无声入室。   他们三人讶了一下,抬头就凝着洛浮生,倒是卫箕反应的最快,站起来行礼:“将军。”   小易也跟着作揖,洛将军深夜来访,定是先去看了爷和夫人,那来这里也定是看少爷们的,他笑道:“将军是来看小少爷们的?”   洛浮生缓缓点头,站在这里他已然看到,床榻上的两个孩子憨态可掬的睡颜。   他兀自的勾唇笑了笑……这一笑,将卫箕、小易、宁远几个唬了一跳,卫箕忙道:“将军,我家少爷这会儿睡着,正好瞧,若是平日里醒着可闹了……卫箕这是顺着话说的,自然也是为了洛浮生这突然来访,怕他太过尴尬。   洛浮生脸色缓和了些儿,如此,笑道:   “那本将……进去看看吧。”   他来看丞相可因公事,因同朝为官,去看他的孩子嘛,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这是阿九的两孩子出生后,他离得这么近的看他们。   以前他们的百日宴,还有周岁宴,他都是远远的看过。   他凝着两个孩子平静的睡颜暗自皱眉。   很奇怪,似乎是所有的好事都被那阴寡月占去了,顾九生的孩子不大像顾九,全像了那阴寡月,他越想眉头越深凝。   他盯着两孩子瞧了许久,也注意到了衣阑两眉之间的胭脂痣,只觉得这孩子细细的眉有些儿像顾九,他早就听说了,相爷家的两孩子其实好辨认,只要看谁额上有胭脂痣,就知道谁是小的。   末了,他低下头,想伸手去抚摸衣阑两眉间的胭脂痣,许久那伸出去的手悬在了空中,他痴然道:“倒是两个都像他了……”   站在后头的卫箕没有听清,也不好接话,只是瞧着洛将军看两个少爷样子,真是宠溺。心里不禁又想:洛将军也成家这么久了,怎么久不闻音讯呢?   洛浮生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只同他几人道:“好好照顾少爷。”   说完,他转身离去。   顾九裹了一条毯子趴在寡月的床头休息,南方的三月春暖花开,不是特别的冷,但夜里还有些凉意。   她似乎这一连三日都做同样的梦,夜里她苦苦等候的男子醒来,给她掖好毛毯,而后他躺在床榻上,沉郁的凤目凝着床榻顶部的帐子,兀自的发呆……顾九知道,也许寡月只是还没有想到应对的办法,他也许只是需要时间。   大雍的山河在他为相的时候支离破碎了,他的心比别人痛上百倍吧……顾九心疼他,所以前几日还私心想他若是累了可以多睡会儿,可是他睡得似乎是太久了些儿……睡到约莫子时末的时候,顾九脖子一痛,就要醒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的第一眼就朝寡月望去,可这一望,她完全惊住了。   那男子凤目凝着头顶的帐子,那目光沉郁而幽深……似心有千千结,又似穷途末路的无尽感叹。   顾九余光瞥见他露在被子外头的手,他的手紧握着锦被,似要将那恨意都发泄出来……顾九眼神一转哀伤,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那只……那手在感受到女子的碰触后猛地一颤,他转眼望向身旁已醒来的女子。   “……”喉咙似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擭住了,他说不出一个字,这一连数日似有一种情绪就抵在他喉中,让他哽咽的说不出一个字,甚至唤不出九儿的名字来……他哀怨地凝着女子,心中的痛在这一瞬蔓延开来,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她说的,可是如今清醒的面对她时,却说不出一句…山河破碎,长安落入敌人之手,大雍百年基业到这里变成了半壁江山,他愧疚、他难过……他不知道将来该如何面对夜阑,面对他的姑父……他丢的不是别的,而是大雍的半壁江山,大半的国土,从此沦为燕曜的土地……   顾九似是读出了他眼中的情绪,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摇头。   她想告诉他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了,往事已矣,何必再提及徒生悲怨……昨日已成为过往,为何还要拿那些过往束缚着现在的自己?   寡月震了一瞬,下一刻他反握住顾九的手。   “圣上不怨你,大雍也不怨你,朝野上下也没人敢怨你……”顾九终是说出自己憋着好些日子的话来,“燕曜此人我不了解,但我知道他有一句说对了,无论是夜帝、是风武在位,他人在、野心在,他的铁骑就会踏入长安,这不是一个人的过错,就像亡国之君将亡国之事怪罪在女人身上,半壁江山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大雍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诟病,是脓疮。”   顾九说的铿锵有理,让寡月不禁呆愣了片刻。   “九儿……”寡月缓缓的开口,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让顾九听得耳膜一震,末了心里发起酸来。   顾九紧紧地握住寡月的手,“阴寡月,我是你的妻子,我相信你,这一生一世都相信你,你不是佞臣不是奸相,你正直的同一把剑,天边的白月光怎能与污泥相提并论?   我等你,我顾九等得起,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想,你想将这朝野的根基巩固,或者你想将建立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再杀回长安,我都可以等……”   寡月被顾九这一番激昂言辞弄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九如此深明大义,她就同他心底点着的那盏灯一般,她知道他心底所想,她知道他在乎的东西……怎么办,他觉得他好喜欢这种感受,她如此美好,他是前一世修了怎样的善缘才得以今世有她作伴?   他爱她,那情感早已浓到了骨子里……他坐起身将顾九搂入怀里,大手婆娑着顾九的头发。   “这世上还剩下的最了解我的,只有你……”   她说了他不能说的话,她将他的想法悉数的剖析开来。   顾九温顺的贴着他的胸壁,她知道现在的他一定很难过……似想到了什么,顾九抬起头来望向寡月,她眉目一动,一丝光影自眸中一闪而逝,猛地她伸手勾住寡月的脖颈。   “唔……”   顾九的唇就这么覆盖上来,将寡月弄了个措手不及。   寡月愣了片刻,那小娇娘就在他唇上咬着,啃着,纠缠着不放……那小娇娘的手并不安分,在他衣裳里头乱钻,处处点火……寡月骇了一跳,九儿这么做他再不明白,便真是呆瓜笨驴了……可是……他的小娇娘什么时候这么不“体贴”他了?他似乎是刚刚醒来啊?   顾九知道这一日三餐汤药没少他的,虽是睡着的,他可有吃东西的,也许会没力气,可是她不管了。   寡月是有一点虚,可是男人在这个时候如何能承认自己虚?   那可不行,小娇娘既然要,他可得奉陪到底。   想着,他翻个身,反客为主。   “九儿……这,可别怨我坏了。”他说着唇贴在顾九的脖颈处。   顾九讶了一瞬,下一刻,脸猛地变烫了这一曲的确是她先叩弦的,怎么办,骑虎难下了。   她瘪唇道:“你才将醒。”   寡月愣了片刻,却没有停下来,这会儿来担心起他的身体了?   他可不依……“这会儿只有你才能治得好……”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解开顾九衣襟的手变得颤抖起来。   这时候帘幔落下,一室的温度骤然升高妆台前的红烛发出“兹兹”的声音,蜡油儿滴落,那灯影一晃一晃的,床榻前的帘幔上印出一副旖旎的画面。   ·“寅时的钟声。”   一声钟声传来,帘幔内女子轻言道。   男人搂着女人,在她额际落下一吻,“是的。”   顾九转过头去望向他,“你不累吗?可是饿了,我去给你做饭。”   其实饿,确实是有点饿了,可是男人笑了笑,摇摇头,“这个时候有你就饱了。”   顾九脸色绯红,只道:“什么时候那个温柔清雅的人学会了这些儿?”   寡月轻笑摇头:“我这是接地气儿,粗俗有粗俗的好处,这是闺房情趣。”   顾九打他,“去他大爷的闺房情趣,分明就是粗俗汉子的糙话!”   “那九儿这句‘去他大爷’也是喽?”   他又去吻她。   顾九被他的小胡茬扎得痒痒,忙用手去挡,可那人不依不饶,就要亲昵。折腾了好半晌,那人才安静下来。   “九儿,燕曜说的虽有道理,但这江山还是在我这里变成这个样子的……”那双凤目又变得深邃,连着说话声也低沉了许多。   顾九讶然望向他,末了,点点头。她懂他的意思,他似乎是下定决心了,要再夺回长安吧?   她说过的,无论怎样都支持他。   “我和孩子们都等你。”顾九柔声道。   她说完那男子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真的够了。   他二十岁了,成了家,有了孩子,行了冠礼,这一生都圆满了,可是还有很多没有圆满的,国事江山,还有给顾九许下的诺言,这些儿都还没做好,也还没有去做……“快睡吧,不早了,等会儿都要天亮了。”寡月轻笑道,将她放下,又给她掩好被子。   顾九温顺的点头,她想他一定很累了,突然有点小小的愧疚,他才醒来,她就折腾了他那么久。   ·次日等顾九和寡月醒来早已日上三竿了他们起榻后,相视一笑,顾九去开门,就瞧见站在门外的卫箕。   卫箕一大早就觉得今日反常,按理夫人不该这么晚还没出来的,他敲了半天门不应,他还以为夫人不在里头呢,原来是和主子一起出来的。   他见着主子醒了高兴极了,可是主子既然醒了,他敲门为何不应?可又想主子是不是才醒没多久呢?   其实寡月听到了卫箕敲门,可是他竟是偷了一回儿懒,不应答,也不起床,搂着顾九一起赖床……卫箕只道了还不得无语望天。   卫箕将包子,米粥,还有汤药都端来了,寡月一口气吃了六七个大包子,还觉得饿顾九有被吓到,看来真将这人饿得不轻,这是昨夜太“劳累”了吧?   卫箕只当是主子几日只喝汤药不吃饭的结果,等包子一个都没了,卫箕赶忙问道:   “爷,您还要我再去取。”当然卫箕只当是客套话,也没动身。   哪里晓得这回儿主子却同他说:“再去取几个,的确没饱。”   卫箕摸了摸鼻子,拿起盘子朝厨房走。   这里是驿站,住了好些个大臣,这早晨的包子也够紧俏。   这时候小易,宁远抱着两少爷过来。   两孩子远远地就瞧见寡月“爹爹,爹爹……”的乱叫。   寡月望着毋忘和衣阑心情大好。   “吃了早膳没有,过来爹爹喂粥粥……”他一手搂起一个大的,这一搂小的不依了,就往他身上乱蹭。   “爹爹,抱抱……”衣阑发挥死不认输精神死劲儿乱蹭,大人们都夸他口齿比哥哥伶俐,其实他晓得是他哥不爱说话,那闷葫芦晓得的可多着呢。   寡月笑着将乱蹭的小衣阑拧起来往腿上一放。   小衣阑一勾唇角,往寡月胸膛贴了去。   “爹爹,包包,包包……”   寡月听了会儿,想了下,知道衣阑说的是“包子”,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去取了,你卫叔叔去取包包啦,先喝粥吧。”   顾九看着两小孩都缠着他们爹,把她给晾在一边了,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她端起粥碗,唤了一声:“你爹爹抱着你们两个,怎么喂你们,来,娘亲喂你们。   寡月朝顾九一笑,“有劳娘子了。”   顾九不置可否一笑,这人学会了“卖乖”,她也听得乐意,端起碗就给两小儿喂粥,这个一口,那个再来一口。   等卫箕将包子取来就看到这么温馨的一幕,心里一阵发暖。   “老爷夫人,小少爷们,包子来了,刚出笼的,热腾腾的。”   “哈哈哈……”毋忘和衣阑望着卫箕的样子大笑起来。   小易忙着打趣:“卫大爷,你这副叫腔不去卖包子也忒浪费了。”   卫箕也不和小易斗嘴了,只道:“我小时候就这么想过呢,开家包子铺子做各式各样的包子,猪肉馅、牛肉馅、羊肉馅、豆沙馅,香菇馅、酱肉肘子馅、青菜馅、藕丁馅、粉皮馅……”卫箕边说边搬着指头数着,“我那时候小还琢磨过好多包子形状呢……都知道卫箕好厨艺,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么远大的理想。   寡月怔了片刻,末了,凝着卫箕道:“卫箕等安定下来就给你开一家包子铺子。”   顾九忙着帮腔:“在这建安城中做最好的包子铺,将这包子卖得全国出名,就叫……”顾九顿了下,大笑道:“卫大叔包子铺!”   “夫人取得好名字,这名字以后肯定能打响的!”小易笑道。   两小儿也不知道这些大人们再讲什么讲得眉飞色舞,两人暗自商量,伸手去盘子里头摸那热腾腾的包子。   毋忘拿起一个,正要送到嘴边被衣阑抢了过去,他愣了一下,一瘪嘴,本想哭来着,末了,却没哭成,伸手又去取了一个。   这会儿小,还不懂要给弟弟先拿,却晓得不哭不闹了,自己再拿一个了。   大人们注意到这头,瞧着两小儿吃包子的样子都乐呵呵的笑了。   这时候来了一个黑衣卫,那人显然是孤将军的人,他得知丞相醒了特来相见。   “卑职参见相爷。”那黑衣人在寡月面前行了礼。   “你家主上如何?”寡月搂着毋忘衣阑,未曾抬眼问道。   那黑衣人低下头,似是迟疑了下,“主上……主上还未醒来,只是……孤影大师和老爷有话要同相爷说。”   寡月这才抬眼望向那黑衣人,孤影和殷叔要见他?孤苏郁又还未醒来?莫非……寡月心里顿感不妙,抬眼望了眼顾九,顾九垂下眉眼,伸手去抱寡月怀中的孩子。   顾九不想解释,看来孤苏郁伤的很重。   这时候卫箕上前来抱过寡月怀中的毋忘,四周显得有些沉默了,也许是晓得了什么,两个孩子也没有再闹腾了。   小易递上湿帕子给寡月净了手。   男子站起身,朝那黑衣人道:“走吧,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他回头朝顾九轻轻点头,顾九摸着怀中衣阑的头,朝他微微一笑。   ·孤苏郁伤的很重,燕曜和其手下联合的一剑,离他的心脏只有一点的位置,失血过多导致昏迷不醒,在赶路途中,又发起热来,也是昨日体温才恢复正常,如今病势时好时坏,而且至今仍旧是昏迷不醒。   寡月站在屏风前,孤影、殷离人、孤苏萝、还有姚思珩都在。   “相爷,我爹和师父都同意了,还看相爷的意思……”一身桃红色衣袍的妇人,朝阴寡月道,她眉目里隐隐有戚戚之色,说着偏过头望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又想要落泪了。   殷离人走上前,一手搭在寡月的肩膀上,“寡月,我很抱歉,这个时候说离开……不过殷叔会在这里陪着你,孤影带着苏郁去祁连寻雪阁阁主(国师),思珩他要去祁连寻找分别多年的妹妹,你放心……殷叔会一直陪着你……”   寡月低垂下眉目,连凡羽都说无能为力,孤苏郁躺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雪阁阁主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是想让他们走的…末了,他转身朝身后跟来的高邺说:“即刻去给孤将军师徒准备,用最好的车。走蜀地,不要被燕曜的人发现了!”   高邺愣了片刻,房间里的其他人也怔了一瞬,末了都朝他致谢。   他抬首,只道:“我希望他活着……”   末了,他转身离去。   江南的烟雨,朦胧的看不清色彩,就像他此刻的心。   明明来的时候还是天色正好,回去的时候却是烟雨朦胧了。   有随侍上前来给他撑伞,他没有多言,朝着圣上临时落脚的地方而去。   他的心惶恐的似落在伞面上的雨点儿,滴答、跳跃、陨落、溅成水花儿……他知道自己不敢面对卿沂,卿沂这会的心情一定同他一样低落至了谷底。   建康行宫内,几个宫人与女官守在殿外,他走来时已是未时了。   殿门前的宫人们瞧清白衣男子的容貌后,讶了一瞬,末了皱眉、行礼。   雍人对这相爷有些怨言,只是怨怼,却也不曾敢表现出来。   毕竟,举国南下,仓皇辞庙,甚至他们中有很多人,亲人都没能一起南下,留在了北地……对于圣上,终究是年幼,他们尽心服侍,看着长大,更何况那是圣上,谁敢说圣上的不对?   所以宫人们心中只能对这一国丞相颇有微词。   “相爷吉祥。”干巴巴的问候,不带任何感情。   寡月本想问圣上是否在殿中,眉目一动后,未曾开口就朝殿中走去。   随侍在殿外收了伞,恭敬地站在外头。   寡月将入殿,就见玄达走了出来。   “圣上不想见你。”玄达的语气生硬,无人知道他蒙着面的脸上,有轻微的薄红。   寡月耳中一“嗡”,似突闻一道天雷一般。   不想见他?   他愣了片刻,末了,却是抬腿要往里头冲。“相爷。”玄达后退数步后,伸手拦住阴寡月,“莫要让臣等为难。”   玄达心里想,他其实不是一般的为难,圣上为什么要什么都自个儿扛着呢?丞相要见,终究是出于好心,长安失守,北地沦陷,半壁江山……丞相和圣上是一样的心痛的,他们师徒二人便是要这么一直相互“折磨”下去吗?终究都是太在乎对方了,月是在乎越是会重伤啊……听到这里,阴寡月眼圈蓦地红了,白袖中的手猛地握紧。卿沂,他怎么可以不见他呢……“我要见圣上……”他咬牙道,使力推开玄达,他大步就要往殿内走。   玄达斟酌了很久,不敢朝阴寡月动手。   玉帘动了动,一个人从侧门处走出,原来是别韫清,萧桢,还有於思贤三人。   “圣上不见丞相。”别韫清凝着阴寡月道。   殿前四人凝着阴寡月,眉目里都带着几分忧心与无可奈何。   圣上的想法,他们不可猜,但他们知道,他们师徒二人,都在乎着对方,而且是很在乎的那种……圣上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少年,便是因为太懂事了,在一切揭晓的时候,才让人无比心疼……别韫清常年呆在刑部,言语之中带着冷凌生硬的色彩。   萧桢瞥了一眼众人上前数步,“丞相,能否移驾偏殿。”   萧桢显然并不是真的有话要同阴寡月讲,只是想缓解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若是阴寡月强行闯殿,真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那白衣男子显然愣了一瞬,不过那紧绷的脸松动了些许,似乎沉默了有段时间,他才转身朝偏殿而去。   那人走后,那几人才相视一望,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萧桢望了眼其余几个人,也朝偏殿走去。   阴寡月在偏殿里站了一会儿,就见萧桢朝这处走来。   二人间的相处,更像知心者,不像臣子之间。对于萧桢,寡月更多的是,对卿泓的感觉吧……“圣上……为何不见我?”他缓缓地问,显然有几分隐忍情绪。   萧桢淡淡摇头,有时候撒谎都似乎需要勇气,圣上与丞相便是太过在乎对方了,越是在乎越是自责,越是自责,越是伤害。   “圣上需要静一静,相爷莫要忧心,一切有我们……”萧桢试图柔声安慰,却也不想再提及圣上为何不想见阴寡月。   正殿那头,当阴寡月走后,一身明黄衣袍的少年从玉帘后走出。   “圣上。”别韫清等人朝卿沂行礼。   “丞相……走了……”玄达凝着卿沂缓缓道,末了,低下头去。   卿沂懂玄达的意思,玄达本是希望他见阴寡月一面的。   他游离的目光落在殿前的朱色门框上…有时候,他自己也不懂自己……“废阴寡月丞相之位。”他缓缓地、却坚定的吐出这么几个字。   转身,眉微蹙,将众人的疑惑抛诸脑后,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别韫清、於思贤、玄达几人在惊讶之后,面面相觑,看来圣上……有宫人颤颤地捧着新拟好的圣旨从玉帘后出来,小太监一直低着头,压根不敢抬眼看他们,他捧着圣旨朝殿外走去。   偏殿里,萧桢与阴寡月谈及段逢春,又顺势说道了萧槿。“家妹……本不知情。”这句“不知情”萧桢说得略微有些心虚,萧槿知不知情他不大清楚,但是就如今看来,段逢春的事情,萧槿不是全然不知的,已萧槿的才智,不可能对段逢春之事全无察觉……听到这里阴寡月眉头皱了下,无论萧槿知不知情,似乎都不可能定罪了。   一是萧府无罪,能顺利南下萧桢也立了功劳,再者段逢春弃了萧槿,萧槿也跟着南下了,萧家自个儿也明白,萧槿断然不会再参与朝政了,就现在来看萧槿的婚姻是失败的,即便萧槿大才,也将藏匿在深院之中了……众老臣拟定萧晗嫡女萧桃为皇后,萧家也断不会因一个叛变的女婿,丢了一个皇后的位置。   “家父对段逢春叛变之事深感愧疚,已向圣上辞去太傅一职……”萧桢低着头,沉声说道。   阴寡月微垂眸,摇摇头,淡淡道:“萧府无罪,太傅也无罪,令妹既然不知情,圣上那里已不再计较,萧大人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阴寡月虽是这么说,转而又想,如今的朝野,太傅辞退,孤苏郁也将去祁连求医……半壁江山,朝中栋梁皆退去,这不是让大雍更加岌岌可危吗?   他忧心忡忡,白袖内的手又捏握成拳。   “阴大人接旨——”   偏殿侧门传来一声宫人的呼唤。   阴寡月和萧桢都朝那宫人望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废,阴氏丞相之位,钦此。”   不光寡月,连萧桢都是大吃一惊。   圣上南下,定居行宫后的第一道圣旨,竟然是废相!   而且整个圣旨寥寥几语,未曾言丞相何过之有,连个冠冕堂皇的由头都没有!   阴寡月猛地起身,一双目阴鸷通红,他冲着那小太监道:“圣上何意?”   连萧桢都有些讶异,这人显然是气急,竟是冲着小太监问圣上何意。   寡月红了脸,压根不接那小太监递来的圣旨。   “我要见圣上。”他径直朝侧门走。要废,也要给他一个理由,他不要这样的只言片语,这样要他如何心安?不,他不要接这道圣旨。   他心里委屈极了,他是做的不好,他让大雍的疆土让了半边给那燕曜!   他心里难受着呢,这一路都是噩梦不断……圣上,他怎么可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废了他?   这时候侧门处出现几个黑衣人。   “阴寡月,你目无尊上,想抗旨不尊吗?”领队的玄达说道,这似乎是记忆里他说过的最重的话……虽然他身居要职,可从来没有这般摆过架子,果然,做自己不在行的事情,真是难受……“我要见圣上!”被两个黑衣人架着的阴寡月嘶吼道,“你们让我见圣上,要废,给我一个理由!”   玄达眉头一皱,早料到相爷不是好打发的主,偏生这恶人要由他来做。真心是还让不让人干活了!   “将阴大人押入宣业门思过。”   玄达沉声道,还好他在南逃时被人划了一刀,脸上的伤口还未痊愈,于是蒙着面,也还好蒙着面,也让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玄达一扬手的同时,不着痕迹的低垂下眉目,他不想看此刻相爷的表情,一定是伤心至极的,无缘由的被废,任谁都会不甘。   更何况,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相爷一定在想,圣上是怨恨他让大雍变成如今这副局面,才在安定下来后便废了他但愿相爷不要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玄达脑海里一瞬闪过“以死明志”这个词,不禁猛打了个寒噤。   圣上颁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废了丞相,这消息没几日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都传圣上只想要阴寡月当一个闲散异姓王爷,再也不会任用他了,至于他其他职位,翰林院的,国子学的恐怕会一一来削掉。   这几日,少年帝王,封萧桢为左相,於思贤为右相,两相相辅相成,权利却互为制约。   拜萧桢为左相是为了巩固安定以萧府为首的贵族势力,在此又打消了萧氏因段逢春一事后的忌惮心理,萧家若是知恩,也定会感恩戴德。   但立於思贤为右相,更有深意。   朝野皆知萧晗的长女萧桃将来要入宫为后,一门出一相一后,这等殊荣,圣上也不会任由萧家壮大到极盛。   任用别的公卿贵族又恐那些贵族结党,对抗萧家,又致朝野上下乌烟瘴气。   然於思贤这个人,背景并不大,知根知底的江陵书香世家。   卿沂肯提携於思贤,有无数的原因,他知於思贤的性情,也曾受教于於思贤,找个不知底细的,便宜了别人,还不如找知底细的,况这於思贤是阴寡月的好友,他二人性情相近。   只是於思贤没有功勋,经验尚浅,朝臣不服,也正是因为如此,於思贤才会尽力往圣上这边靠拢,凡事过问圣上,而不至于被人拉去拉党结派。   文臣之中,六部之人,原六部,唯刑部未动,其余的都做了改动。   卿沂心思缜密,且对局势剖析甚笃。他提携南下立功之贵族子弟年轻有为者,一方面打击原先的旧势力,让朝堂格局重新洗牌,四大家族慕谢郑杨,除郑家本就一直不参与朝政之外,其余的人人自危。   武臣之列,封护国将军洛浮生为王,这是继安陵王之后另一个异姓王爷。对于洛浮生,卿沂也有深入的探查,洛浮生不好权利,这一点是他长期观察得来的,洛战枫此子实为良臣,而且是最让帝王放心的那种,不骄不躁,在朝堂之中无论身聚多少殊荣,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卿沂得知洛浮生心有所属,而且不与其夫人同房,不纳妾也不安置外室,就这一点来看洛浮生恐怕不会很快有子嗣,至少这样让卿沂心安,收了他老子的权,给他多给些,反正这人目前看来不会有威胁。   为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在叶羽、高邺、云罗等镇国将军之后设七将,将原先旧势力再度洗牌,启用李昊天等南下立大功之众。   每年定期轮流换营统辖,这样也防止那些将士们暗地勾结,结党营私。   南雍坐拥江南富庶之地,如今定都建康,天子更近的体视民情,在建康登基的当日,卿沂定每年三月三日为农节,亲示躬耕。历来天子重视农业,而今圣上将农业摆在一个至高的位置,南下定都建康后,第一日早朝,在定了文官武官一系列的制度以后,紧跟着的就是一系列的农制诏令。   上到户部整治,土地制度,赋税新规;下至农田水利,粮仓安置……如今时局危难,又推出了新的兵制。北地燕曜称帝,南北之争少不了此起彼伏,未雨绸缪是必然。   在原有将士基础上,行军户制,把军籍与民籍分开,列入军户籍者,世代入行伍,民户者只纳租调,不服兵役。   军户者不用交纳租税,朝工分给军户土地,他们所要负担的就是兵役。   如此一行大令,可为悲喜交加,划为军户世代世袭为军人,不得除军籍。   总之三日后,制度从大到下,六部里忙得是焦头烂额,等诏令下达之后,南雍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只待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大臣们都说圣上虽年幼,但心思缜密,诏令制度入微,将来定是明君。   卿沂只是苦笑,他不过是将当年阴丞相无数个日夜写的奏折,一一拿到了台面上罢了,这不是他个人的智慧,而是秉承于他的先生。   他的先生,实为当世文治武功之才。   ·阴寡月在宣业门里已关了三天三夜,这三日里他不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圣上那里怎么样了,那些大臣们又是如何议论着他的……初次进来的时候,他不满过,咆哮过,嚷着要见圣上,可是门外没一个人理会他。   也许圣上只是想冷落他。   许久,他抬眼看着窗前有竹影摇晃了数下,来时那窗子是紧闭的,许是怕他破窗而出,门外还守着人,后来守卫一日比一日少,许是觉得他不会硬来了……一阵春风入室,男子,眉目微蹙,他抬起眼,那窗前站着一个人。   是玄达。   玄达站在那里,将窗子打开,感觉到他望了过来,又些仓皇的避开眼。   寡月懂了,不是来唤他出去的,恐怕圣上已将他这个罪魁祸首遗忘了……他垂眸,凝着笔下的宣纸。   三江襟带宽,万里风尘阻。叠浪崩云,一线通吴楚。奇云小孤,轻烟大孤。猛听得丽谯敲过三通鼓。白雁风前,月冷霜辛苦…西风落叶繁,有个愁侬伴。湖海穷途,却恨相逢晚。平生一片心,斗酒英雄胆。两鬓黄花,剪烛清宵短。情深不觉秋光换。   每当回首想起长安,他心底的悲愤在一寸一寸的蔓延,他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失败者的,怎生命运如此捉弄于他……是否,是以往太过骄傲自负了?   明明是步步谨小慎微,为何还是到了如今这不可回旋的地步?   指尖一颤,一滴墨,滴落宣纸。   他愣了片刻……顿然惊觉,人之初,就如同一张白纸似的,染上了墨,便是染上了,再也擦不掉了……他手一松,笔从他手中滑落,他修长的手抚上自己的额,觉得头很痛,很痛……那窄长的凤目布满了血丝,让他这样退下,带着终生的遗憾去做一个闲散王爷,顶着一个废相的名号……是他太偏执,太在乎了,还是……他想问自己,自己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丞相的身份,还是自己的骄傲?   兜兜转转,红尘世外,繁华一场,不过一时空梦……他家仇得报,也曾权倾天下,剩下的执迷也不过是因这半壁江山所致……倒是燕曜将他一眼看穿。   那句“无论在谁手上都是一样的结果”   正是说给他听的。   燕曜是可是算准,北地长安,会成为他的心头刺,日以继夜的伴随着他的执念生长蔓延?   燕曜知他不是君子,自然是常戚戚……白衣男子抬起清俊的脸,唇边扬起一抹苦笑。   他倒是真该坦荡,若是少年,没有夜风,没有卿泓……他定是能潇洒的走,不在乎什么无谓殊荣,江山又与他何干?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书案前久久地站着一个黑衣人。   玄达将捧盒放下,没有立刻拿出里头的饭菜,而是搬来一个梨木椅子,在他对桌坐下。   寡月不由蹙眉,他可是有话要同他说?   玄达似乎是忍不住了,他想说不要在意被废之事,圣上根本不怨大人,他还想说大人不必太过自责,时局如此这江山能保住这半壁都是不易了。   “圣上南下入行宫当日,在寝宫里……看了一夜的折子,拟了一夜的诏令……”玄达似是在讲故事一般,以平淡的语气说着一些事,“我跟了圣上九年,从未见圣上如此在意过,也许没有人了解他,也许他只是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藏在自己心里,以前他常戏弄我,后来入了乾元殿,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的情感,在现在看来是奢侈……”   “那些都是大人以前的折子,圣上将他整理出来,颁布成了条令……”他笑着说完,末了,站起身来,显然是要走。   “玄达……”白衣男子从座椅上站起,他凤目沉郁,伤感之色更浓了些儿,唤住他,显然是有话要问。   玄达没有停下,径直地朝外头走。   “你站住,说清楚。”男子在他身后跟了几步。   “轰”的大门阖上,玄达的身影已消失在殿前。   圣上不让他讲,他便不能透露,希望阴大人能明白圣上的苦心,圣上并不是恨他,废他也并不是因为那些朝臣们想的原因。   那些蝼蚁们不知道,至少圣上是知道,朝中那些重臣,他们都是知道的……阴寡月有什么错,他誓死守护长安的时候,那些大臣们却在想着带全了金银珠宝南下……丞相何错之有,错在那些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的蝼蚁们,他们霸据着朝堂多少年?   相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清理干净他们的余孽,国之衰败不是一个人的错,是日积月累的结果,自文帝后期,这朝堂的局势就愈加严峻了,再自明帝短暂的复兴,后来夜帝即位,常年战乱,朝野上下更是势力交杂,乱得一团糟……“燕曜”若是早生几年,何轮到这一代?   玄达只是叹了口气,阴大人与圣上都太重情了,以至于如今两伤。   虽他一直不懂圣上到底是何意。   ·望青烟一点,寂寞旧山河。晓角秋笳马上歌,黄花白草英雄路,闪得我对酒销魂可奈何!荧荧灯火,新愁转多。暮暮朝朝泪,恰便是长江日夜波。   宫闱灯火,建康城的小行宫,简单而不华丽,少年的帝王在书案前观阅着手中一份奏折。   末了抬眼望着书案前站立着的人,目光也不知是落在何处,淡淡道:“便劳烦右相跑一趟了。”   於思贤不置可否,要他去将寡月请出宣业门,再传圣上口谕,要安陵王一家子去轩城?   这口谕……为何是要他去传。   “圣上请三思……”於思贤有些紧张地说道,倒不是三思由谁去传,而是三思要不要放寡月离开啊!让寡月这样离开真的是圣上的意愿吗?   卿沂不耐的皱眉,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眉心。   “你不懂……”   他淡淡道,目光落在书案前的宫灯上。   他宁可自己一直错下去,宁可……於思贤真的不懂,心里堵得慌,这两人明明在乎对方在乎得紧,为什么要这个样子折磨呢?   “快去吧。”卿沂催促了一声。於思贤岂敢违抗命令,行礼退下了。   他一出殿就朝着宣业门而去。   请寡月出宣业门好说,要他请寡月带上妻儿回轩城去……於思贤心里又是纠结,又是酸涩,走了一路,约莫一刻钟都没什么主意。劝圣上,行不通,时局已定,圣上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   罢了。   於思贤一甩衣袖,自个儿壮了胆,朝宣业门大步走去。   殿门外宫人们朝他行礼。   “右相吉祥。”   他微点头后进了殿。   圣上派他来,便是得知他与寡月那一层,蓦地,他恍惚间似乎感觉到了圣上的意图……他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一夜,那时候他贤士阁为官,圣上私下里问过寡月和顾九的一些事情,他都如实作答了。   “他还欠九姐姐几个愿望?”那帝王浅笑淡淡,“不妨说来听听。”   “回圣上,那是臣家夫人与相爷夫人闲聊时提起的,相爷也同臣说过,他要带相爷夫人去西方走走,西凉草原,大漠敦煌,极北冰城,还有那西方极西的地方……这就是相爷欠着他夫人的愿望……”   他还记得他说完后,偷偷抬起头望向圣上,他那时候以为圣上性情乖张,便也一直注意自己的言行,谨小慎微着……如今想想,当时的圣上是什么神情呢?   於思贤入宣业门正殿门口,有侍卫上前来打开殿门。   他收拾好心情,末了,才缓缓进殿。   寡月不曾想到玄达来后,还有人会来,他没立刻抬起头来,似乎是细细辨认了一番后,才拧着眉抬起脸。   “我猜,於兄这一趟是来唤我出去的。   ”他浅淡的笑,还似当年的沉稳从容气度。   於思贤长吁了一口气,阴寡月何其聪明之人,他一定看到了他的朝服,也一定知道他如今替了他的位置,这样淡然的口气是不想他难堪。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莫名的感伤……“是的,寡月。”他笑了笑,在书案前的座椅上停下,那是玄达坐过的位置,玄达走时连木椅未曾移走。   寡月到时不急着走,他知道於思贤有话要说,他伸手拿起水壶给於思贤斟茶。   “圣上一定要你带了口谕给我,说说看是什么。”他依旧说的云淡风轻,就如同在谈论天气一般,淡淡的,事不关己似的……於思贤愣了片刻,显然对阴寡月此时的神情有些不解,不过……寡月能这样,终究只是想让他们少担心些吧。   安慰的话在脑子里打转,他想说:朝堂有我还有萧桢、别韫清、洛浮生、叶羽……要他不要担心。   话到了嘴边,又想起圣上的话来,到底该怎么说呢……於思贤觉得科考的时候也没这么难过,下一次的科举是否该出这种题目让那些举子们想想?“寡月……圣上……他并不……”   他差一点就将那句“圣上并不怪你”说出口了。末了,他更正了下,“圣上的确有道口谕要我带给你。”   寡月依旧浅笑:“於兄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婆妈了。”他说的浅淡,并无责怪之意於思贤种觉得寡月与几日前大不相同了,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聪明如他已经想通了?南逃,并不是错在他的身上,相反若是无他大雍恐怕已亡了国……於思贤手上捧着的茶杯放下,他顿了许久,才道:“寡月,圣上要你带着妻儿去轩城。”   那白衣男子果然怔愣在了当场,末了,却是释然一笑。   他想起一件往事,那一年,禀德十年,他先生孟光给的两道题,那一道他留着未答的题……也许,即便是如今他也不能给那道题上好的答案,可是他已隐隐体会其中之意了。   宠与辱,美与丑,高贵或者落入尘埃,声名狼藉或者权倾天下,又有什么不同?   辉煌与寂寥,皆可以,一笑而过。   当他回首他的前半生,那些过往,从脑海里如话本里的画面一般闪过脑海。似乎是昨日,他还以为他在权利场上败下阵来,在江山的角逐与较量之中输得一塌糊涂,后来恍然大悟,这一生还未完,为何这么早早的做了结论?   卿沂不留他在朝堂,不留他于建安,罢了,他可以走的。   “臣,谨遵圣旨。”他答的浅淡,唇角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   南雍的朝堂不再留他了,但是他还是可以为南雍效力的,无论如何他是雍朝的安陵王,他是雍朝的子民。   他从座椅上站起,“於兄,我要走了,今日你送我回驿站吧。”   还是多年前於思贤见到的少年,从容中有天下尽在手中的气度,那一双凤目睿智的不似凡人。   他不在朝野,却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思,於思贤想,即便阴寡月归隐轩城,也不会只是一个等闲隐者。   於思贤朝寡月勾唇一笑,“当然。”   他还想陪他走走,也许以后,这样的机会只能成为记忆。   “你真的回轩城吗?”於思贤不禁又问道。   “嗯,也许会先去轩城一趟,我要安顿一些人,也许会住上一段日子就离开了……”那人摸着下巴说道。   於思贤一怔,听他这般说,俨然是已有了主意的,他笑了笑,这样便好。日后,他会代他给圣上尽忠……也愿他们幸福。   “圣上那里……你不必忧心,朝堂,也不必太过思虑了……好好养好身子。”於思贤望着漆黑的夜幕,眼圈微红。   白衣人沉默了许久,一双空灵的目,不知落在何处,唇边微扬的笑意敛了一瞬,“建康城水曲桥前的桃花开得正好,有时间多带嫂子和孩子们去瞧瞧。”   於思贤微讶,垂下眉眼,缓缓点头。寡月,你终究是放不下的吧……他二人从行宫走至驿站,又在驿站前站了许久。   驿站的官员很快给顾九带去了消息,顾九收到了消息很快就出来了。   她站在驿站的长廊处,春风吹舞着驿站长廊处的杨柳,还夹杂着几许不知名的花香她见他们嬉笑言谈,忍住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那处。   她如何不知圣上废了他的相位,她原想他心里一定是难过的,可如今瞧着他浅笑轻谈,她有些恍惚了……莫不是她和卫箕他们都想得太多了?可是,明明前几日他还在埋怨自己,躺在床榻上不愿醒来,而今日……或许,这强颜欢笑之中,还饱含着深深的无可奈何吧……想到这里她的心更痛了一瞬。   她似乎瞧见於思贤在朝她招手,她眉眼儿轻轻抬起,一股春风掀起她的发丝,她心中一紧,末了微微一笑,朝着那处缓缓走去打拱作揖,轻轻唤了声:“於大哥。”   於思贤自是喜欢,旁人都喜欢用官职身份来称呼在朝的官员,而顾九与他们不一样,他听着心里柔软而欣慰。   “小九……”他微红着脸唤了一声,他常听寡月唤她“九儿”,那是情人之间的称呼。他也有听到阿羽唤顾九“小九”既然阿羽能唤,他也能唤吧,暗自的他想摸摸鼻子,希望不要显得唐突。   “小九,寡月身子不好,以后你要多照顾了。”他紧张的说出这么一句,后者二人愣了一瞬。   寡月心思缜密,又善解人意,他笑了笑,顺势将顾九搂在怀中,“九儿……怎么办,为夫以后托你照顾,赖定你了,你可不要抛弃为夫……”   顾九初时一头雾水,细想了一下,有些明白了,圣上阴寡月离开建康。   她心头微酸,末了,点点头轻轻笑:“是,以后我罩着你,我们闯南走北去。”   白衣男子身子震了一瞬,末了,竟是一句未语,将女子紧紧地搂在怀中……於思贤暗自点头,世间能懂寡月的,小九永远排在第一个。无论他辉煌还是寂寥,她都能理解他……寡月也不顾於思贤就在身旁,一手托着顾九的发丝,一手摁着顾九的腰肢,在她额际落下一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安陵王受圣上口谕回轩城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建康城。   关于安陵王的仕途谈论的人虽多,可远不及谈论安陵王恋情的人。关于安陵王与他的夫人的故事那是以无数版本流传在大雍的百姓口中。   阴寡月他权倾天下过,也被圣上一纸圣诏废黜过。然而这些立与废,功与过,都不及他与他夫人的故事让百姓们争相传诵,炙手可热。   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一个男人一生一世只守着她一人?安陵王府更是让人觉得怪异,没有姬妾,甚至没有婢女,而那安陵王甚至歌舞坊都不曾见落座过。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女人竟和朝中两个重臣有着丝丝牵连。一个是洛浮生,一个是孤苏郁。相传这两个大雍朝最优秀的将军,都与那相爷夫人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   以至于多年以后,江南的茶楼歌座里,说书的先生,戏坊的戏子们将前丞相之事写成了话本和戏曲,年复一年的上演着民众们的猜测与探想,各种版本,莫衷一是……次日清晨,驿站外头停靠着一长条的马车。   “殷叔,我不能留在建康了,您去祁连寻孤苏郁,或者跟着我去轩城都可以……”   寡月有些歉疚的说道。   殷离人摇摇头道:“夜帝大限将至,作为上一辈中唯一活到今天的人,由我送送他再走吧。”   夜帝事情本不必再向寡月提及了的,只是殷离人还是想要寡月知道,夜帝近年神智失常,如今已是撑到极限了。   寡月愣了片刻,抿唇道:“殷叔要留,寡月不强求了,只是殷叔无论怎样请捎一封信去梅花庐……”   殷离人点点头,走近了些儿,手一带,将寡月搂进了怀中,似有千言万语在心中盘旋,终究是只化作一句:“珍重。”   是的,珍重。   寡月转身瞧着卫氏两兄弟,眸里又掠过一丝感伤,卫簿不愿意留在建康城,不愿意娶那名唤雪颖的丫鬟。   他知道卫簿的坚持,为了他心中的公子,也为了他,他愿意一生为仆,不谈婚嫁,可是他阴寡月做不到看着他们孤苦一生,若是可以他希望他们都谈婚论嫁。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局面,他心里很难过,他凝着马车前抱着衣阑的顾九,微微勾唇一笑,正准备上车,身后赶来了数人。   他回首就瞧见了高邺、云罗还有几个夜风曾经的心腹。   “安陵王要走,带上我们吧,我们也想去轩城看看,主上以前住过的地方我们怎么能不去呢?”高邺最先开的口,说完,他瞧了眼众人,众人点头附和。   寡月眉头一皱,几个都是朝中武将,跟着他走岂不是胡闹吗?   “回去。”他浅淡的答道,语气有些幽冷。   高邺早知道主子会这样,忙道:“主子,我们七个人,你至少要带着三个吧,你瞧,我们是必须跟着的,只有萧大哥一个人,怎么保护你呢?要小卫箕拿着菜刀对付坏人吗?”   高邺一出此言,卫箕望着他火冒三丈。   高邺不瞧他,朝着寡月继续道:“主子,云罗昨日夜里输给了我,要留在这里给圣上卖命,其实我觉得上苍是很明智的,云罗心思比我缜密,脑子里头有学问,在燕地潜伏了一年尚能全身而退,他是做官的料,我不是,所以……”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主子,我跟着您混了!”   身后的三个黑衣属下也跟着跪地。   寡月有些无可奈何,瞧着地上的四人,又瞧着云罗他们,末了,他摇摇头道:“你们可都想清楚了?”   高邺等人欣喜的抬起头来,“想清楚了,想的不能再清楚了!”   “到时候别让我听到后悔的话。”寡月勾唇道,末了转身离去。   高邺心里乐呵,见主子们上了马车,又垫着脸朝卫箕走过去,“那不是情急吗?卫大爷可别介意。”   卫箕头一偏,真想给他飞一把菜刀过去在去轩城的路上,高邺可谓是讨好巴结了卫箕一路。   卫箕只是感叹,这人就是贱骨头,好好的将军不做,过来给他端洗脚水。   不过时至今日,还能和昔年相熟的人相处,他心里觉得暖暖的幸福,即便主子失势了,但是回首这些年,公子的身世清楚了,主子的仇怨也报了,该了的都了了,真的没什么可以在意的了,只是苦了主子这么个实心眼……建康城离轩城并不远,他们却走了三日主要是见到风景好的地方,寡月就下令停下,然后大家一起赏景游玩,对花对酒,有时候高邺和萧肃还去抓上两只山鸡,顾九洗了再烤着吃。   这样的日子尤其的轻松,可是她依旧能感受到那人淡淡的愁思,即便每当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看到的都是他的浅笑。   他似乎是比往昔更爱笑了,这让她想到了曾经的南衣。   只是,这个样子的阴寡月,她说不出好或者不好,无论他是怎样她都是喜欢的,只是她想她还是希望他能一直都开开心心的,既然选择了离开,也逼不得已的离开了,既然已无力挽回了,为何不开开心心的继续下去?   他们是入了黄昏后回到轩城的,看着熟悉的城墙,还有屋瓦粉墙,亭台楼阁,还有那一楼欲冲天的华胥楼,她又有些恍惚了…怀中的毋忘与衣阑趴在车窗处咿咿呀呀的叫唤着,旁人听不懂,也许只有两兄弟自己能懂。   华灯街肆,让两个孩子乐开了花,孩子大了,顾九有些招架不住了,初时的激动,到今日有些淡淡的乏味,可是心里尤有满足寡月体贴,立马抱来了一个,因他身子又有不适,所以他那侧的窗子并不是打开的,所以两孩子才巴着顾九,瞧顾九那侧的窗子。   衣阑被爹爹抱过来了,心里委屈,哇哇的想要哭,眼泪没落下来,只见温柔的爹爹已打开了那侧的窗子,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立马绽开了笑容。   “啊哈哈……”衣阑爽朗的笑,看着路边的新奇玩意,黑白分明的大眼闪烁着奇异之光。   听着衣阑笑了,那头顾九怀里的毋忘眉头一皱,眼睛也朝衣阑那里瞄去,难道是有什么新奇的玩意?   小孩子嘛,总是觉得别人的都是好的…毋忘挣脱开顾九的怀抱,朝衣阑爬去,没一会儿就拽住了寡月的袖子。   寡月反应过来望向毋忘,心里一软,顺势将毋忘揽在怀中。   “你……”顾九自是担心寡月的身体。   寡月摇摇头,他哪里还是那么弱的样子,“没事。”   抱自己的小崽子还是抱得起的。   两个孩子在他面颊上“吧唧”一小口,寡月愣了半天,末了整张俊脸通红。   他眉头一皱,佯装着恶狠狠地问:“谁教你们的,是见人就给香一个了吗?”   顾九笑他此刻的认真样子,这么小如何懂得香一个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对待他像对待美食一般……况且他哥两也只对他和她这个样子,别人即便是要也不给香呢。   两孩子香也香了,趴在车窗后看外头的风景,只觉得变幻着的景致特别的新奇。   过了许久,两孩子都觉得累了,窝在寡月怀里沉沉的睡去,顾九怕寡月抱着手酸,抱了个小的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抚摸着孩子的小脸,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了,他们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马车在梅花庐停下,过了会儿就听到卫箕略带沙哑的传唤声:“老爷夫人到了……重回这里,理不清的千回百转的思绪,这么多年了,他们分分合合,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还有了毋忘和衣阑……爱情本就是生命里的一个奇迹,当初的相逢、携手南下的时候,并未想到,各自会成为彼此共度一生的人。   可是,一切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发生着,或许真的是前世所修的缘,到了今生,尽管历经了苦难,虽分合却非是参商永离。爱情,就这么毫无预料的产生了,藏匿在彼此心底,小心翼翼不愿告知的爱与被爱,也如抽丝剥茧一般,在执念与患得患失中展现在彼此面前,他们坦诚相交的那刻,彼此的幸福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世间本没有神灵,可顾九愿意将这些归为那些逝去的亲人的庇佑……南衣……她游离的目,一扫那坟冢,几年了,他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怪寂寞的吧?   不会了,以后他不会寂寞了……她似乎能看到,那个阳光般温柔的男子,在同他们浅淡的笑:“这样也好……”   想寡月十六岁时候的样子,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记不住那张少年的脸。   末了,她鼻尖一酸,只觉得生命何其伟大,又何其悲哀,他们与南衣如此亲近的人都快要记不得他的音容相貌了,末了,无声的落下泪来……她是否该庆幸着他们还活着?   毋忘,衣阑。   还好有铭记他们的后人了,以后不会寂寞,这样一个关于爱的故事,会继续传递下去,在两个孩子今后的岁月里,他们会铭记今日的幸福生活用前辈们年轻鲜活的生命换来,源自前辈们对生命的热忱……他们活着,为很多人一起活着。过了许久寡月扶起顾九,同多年前一样,他蹲在地上,替她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还是同少年时候的温柔……只是这些年的风霜,让他更加沉稳,淡去了修竹俊逸,意气风发,那“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气息愈加浓厚了……犹是一杯苦茶,沉淀的色泽让人心动,品尝也需慢慢回味。   顾九微红着眼,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她如同他手心的玉佩,被他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他保护着她,在他权倾天下的时候他将她藏匿在羽翼之下,所有的谣言他一个人承担,就是不想别人波及到她……曾经她想为他的官途铺路,想为他做好一切,想将他送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是到头来,她蓦然发现,他的算计绝非同她一样只耽溺于商场之中,他心思缜密,瞻前顾后,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保护她…因为有孕被藏匿在深院之中,他在朝堂之上八面临敌,众臣子虎视眈眈,却未曾将那负面的情绪还有朝堂的纷争带入宅院之中……她蓦然明白他的好,也恍然明白他的苦心。   霎时间她猛地扑入刚刚站起的阴寡月怀里,为什么要做的这么完美,无论是为人夫还是为人父,为人师表,为人臣子……他都是无可挑剔的,他就是她的月,天上的的月美的动人心魄,倒是她自惭形秽了……顾九这突如其来的一拥,让寡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柔声问道:“怎么了?九儿……”   他这么柔声一问,顾九的泪再也止不住了。   “请你原谅我曾经的自负,原谅我……”她并不懂他的苦心隐忍,也不懂他独当一面的重重难处,在那个时候竟是无数次擅作主张,她想要暗查他朝中的事情,又自作主张想进宫去见卿沂……那个时候的他,一定很为难吧。   那人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将她搂紧了些儿。   “都过去好久了,还提作甚,什么自负?我的九儿是最聪明的……”他说完,尤觉得不够,再添了一句,“更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   顾九被他温柔的话语,弄得更加心里发酸,在他怀中哭的一颤一颤的。   顾九哭,寡月心里难过,却又觉得幸福,她也有脆弱的时候,只是在他这里表现的尤其明显罢了。   卫箕早已带着高邺等人识相的退下,梅花庐的空房子很多,收拾好了,就可以进去住了。   原相爷府上跟着南下的人,三日前在建康城就打发了许多走了,跟着来的还是那几个。   只是终是有些伤感的事情,比如苏娘夫妇二人留在了北地,没能南下。   再比如,在北地的军队攻破皇城的时候,子衿公子不知所踪,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总之是没有跟着南下的,还好紫砂他们跟着来了。   卫箕打心里希望老爷夫人少爷们都留在梅花庐,毕竟这里是他们住了十几年的地方等人都安排下来,卫箕才擦了汗去厨房烧水,他心里幸福,没想到历经多年还能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次日,寡月唤来众人,似乎是有要事相商。   顾九随着寡月坐在堂前,众人早就到了,脸上神情各异。   “甯远。”   甯远没有想到最先被点名的会是他。   寡月将手边的一盒文房四宝递给甯远,末了只道了一句:“认真读书,大雍不会废科举,将来一定要参加,一定要报效朝廷。   这是我对你的期望。”   甯远跪地接下,只觉得手中之物无比沉重,这是老爷极其喜欢的一套文房四宝。   “是,老爷。”甯远厉声答道,想起许多年前初见老爷的那幕,心里对命运升起一股感激。   “卫箕,卫簿,小易。”   寡月同他三人说了很久,交代了许多的事情……等众人从正堂里头出来,屋外阳光大好,新的土地,新的希望,新的人生。   ·卫大叔包子铺在华胥楼对街开店了。以前的包子铺大多都是路边摊,没有想到,这包子铺占了足足一个楼,人们觉得新奇,都过去瞧。   还真是两文钱一个包子,这小本小利的生意,如何能在轩城这寸土寸金之地租得起一座楼?   可是这包子铺子真真有趣极了,什么样的包子都有,光是头一天的品种就弄出了二十几样。   那包子皮又嫩又软又白,瞧着让人爱不释手,一口气吃十几个都吃的下,还听说这包子铺与九酒坊许是一个主,客人们吃包子觉得不够还可以点了菜和酒,坐在桌前听着包子铺的说书先生说书。   什么说书先生,是小易扮的!   小易将他过去的经历的事,全写成了话本,三天说一次书,总是满座的宾客,在轩城一下子出了名。   他都讲些什么呢?   初时的时候,他不过是讲他过去经历的,西凉一仗他是随着原来的主子夜风去的,什么桐镇,什么青图草原皮肉为生的女子,什么班尔拉的女子比中原的男人还长得壮实,或者西凉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不懂汉语,他说的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之中,那些人大口的吃着包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还说起以前夜帝,阴家的旧事,还有废太子的一些往事……他也说过以往的四大家族,还有那神秘莫测的子衿公子,其实不过是个徒有其名,需有其表的人物,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傲娇货”……他将那些宫闱秘辛说得头头是道,甚至你可以随口问他哪个官员有几个小老婆……后来过了两年,卫大叔包子铺里,单独的设了一处,叫“易大伯话本楼”。   过后的两年多里,小易的说书听得人更多了,而且他这里的话本卖得也尤其的好。   人来人往,听着他讲述着西域的故事,从祁连山到鸣沙山,从凉州到敦煌,从骆驼一直讲到活狮子……“你们不知道,那些玩活狮子的卖艺人,将那狮子饿上个三五日后,再让他们表演生吞活羊,没见过真狮子吧?告诉你们那真狮子可大了,张开嘴巴能塞进去一只野鹿……”他说的眉飞色舞,底下人聚精会神的听着。   “见过蛇跳舞没有?那游行的艺人们只要一吹他们的笛子,那漂亮的蛇就会从瓮里钻出来,扭动着腰肢,就同个姑娘似的……“还有冰城,冰城可不是冰天雪地吗?   你们可知那里的男子一头银色头发,绝美的不似凡人!”   “知道歌弋吗?歌弋就是银发妖瞳,眼睛都是银色的,可是怪异着呢!传说他的母亲就是冰城女子,美丽的如同天上的仙女,去漠北的人都想去木塔城见歌弋。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见得着的,我家……两个小朋友,就受过歌弋的盛情款待,歌弋还让我家小主摸过他的银色的头发……你们知道歌弋多少岁了吗?十三岁不到,一个十三岁不到的毛孩儿占据着漠北的大片土地,传言他是雄鹰之子,是神圣的存在,大漠各部都指望他一统呢!”   “罢了,不说歌弋了……说说敦煌吧,很多的商旅打那处走过,鸣沙山处留下无数中原人的足迹,他们从中原带去了上好的工艺品,在那里贩卖着,当然是极高的价格,可那些西域的贵族们喜欢,他们爱不释手,求而不得,所以你们不怕跑路的,不怕风沙的,去做胡人的生意吧……”   卫箕和几个伙计给人打包包子,朝小易那处盈盈一望,回想起两年前。   四月,风和日丽的清晨,那一日,老爷带着夫人少爷们踏上了旅程,带着高邺,萧肃几人,去了他们今生想都不曾想过的地方小易也是几日前收到了主子们和高邺他们的来信,厚厚的一摞,难为送信的商人真的带到了。   他请人好好住了几日,那商人才南下去了岭南。   他心里惦记着两个小少爷,两年多了,到今年十月少爷们都要四岁了,一定很闹腾……想到这里卫箕不禁扬起唇角,他倒是想被少爷们闹腾一番。   “卫大叔,你的包子我就是喜欢吃,我姐也喜欢吃。”一个少年接过卫箕递来的包子,腼腆的笑道,末了,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卫箕道,“我姐要我给你的。”   说着他往卫箕手中一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卫箕回过神来才望向手中那物,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腰带。   南雍女子送男子腰带……不言而喻了……卫箕不置可否,将那腰带递给一旁一个伙计,“拿去,爷赏你了。”   那伙计又不是傻子,白了卫箕一眼,无语望天,“爷,您还是自个儿留着,这是送你的,又不是送我的。”   “……”卫箕脸上有些挂不住,末了,将那腰带往一旁的柜台上一搁,没再管了,继续招呼客人。   ·六月,江南的天气是炎热的。   建康城的皇宫在两年间已修缮扩建的极好了。   华清池的一池白莲开的正好。   转眼间帝王已十七岁了,到了岁末,便十八了。   华清池里一叶扁舟之上,两人对桌而坐,一人玄色衣袍,是少年的帝王;一人暗红衣衫,是右相於思贤。   两年前北祁频频来犯,誓要将江南也夷为平地,只是那豪壮嚣张的气焰,终是在两年间减退了。   南雍如今逐渐强大,已逐渐恢复了与北祁相抗衡的实力,燕曜生了忌惮之心,不敢贸然前来。   扁舟在一白莲处停下,卿沂偏头一望,有些心事掠上心头。   他游离的目,望了眼湖面,又对上於思贤敦厚的眸子。   他知道,关于两年多前的事,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安陵王的……末了,一声鸥鹭啼鸣,他落下手中一子,淡淡开口:“朕宁愿一直错下去,若是他们知道朕的用心,便也不会走了,他们不应该被朕圈禁在这里,他们的世界是海阔天空,若是需要一个人受苦,便由朕一个人来承受吧……”   他话音将落,於思贤手中一子砸在了棋盘上,脑中一嗡,圣上的话,证实了他当年的想法。   只是,何苦,如此……於思贤猛然回过神来,看着大乱了的棋局,他拱手道:“臣失态了……”   卿沂淡淡扬手,末了,他转头望向一池的白莲,似乎又有一桩心事上了眉梢。   今年过了,萧晗家的长女就要进宫了吧·於思贤再回府的时候,又听人说有人来送了一批东西来。   他一听快步朝库房走去,又是满车的珠宝和书籍。   如此,已是两年间第三次了。   他一直知道“靳弦”是谁,除了阴寡月还会是谁?   这两年阴寡月将他赚来的银两全部充盈了国库,助大雍国富民强……大雍能快速的壮大,能有与北祁抗衡的实力,得力于阴寡月的金银相助。   “老爷,这还是秘密送入国库,不让圣上发现吗?”   对于随侍的话,於思贤紧抿着唇,末了只道:“这事情圣上估计早就知道了。”   他将单据递给随侍,又道:“还是照旧吧。”   於思贤从库房里头出来,他很想念那位故友,也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了,小九还有那两哥俩儿还好吗?   此刻,月光之下,他的长子领着他的幺子朝这处走来。   他长子已然八九岁了,如今已送往国子学里学习去了。而他的幺子将近三岁,跟在哥哥后头就同一个小萝卜头似的。   可这幺子了不得,他於家书香世家,而这幺子这么小就喜欢动刀动剑的,那几日叶羽将军来了,还夸他根骨好。   那日叶羽将他的幺子从地上抱起来,搂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幺子可不乐意了,皱着眉头不说话。   叶羽疑惑了一下,於思贤当即愣在当场,摸了摸鼻子,幺子的名字,咳咳……於思贤抱过满脸不乐意的幺子,答道:   “他唤美人,於美人……咳咳……”   接着就听到好多人捂着嘴笑出声来。   叶羽愣了半天,面上疑惑更深了些儿…说起於思贤幺子的名字,倒是能算是个故事。   话说当年於思贤与他夫人班仕杰一心想生个女儿,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儿子,在怀小幺的时候,来了个道士说一定是个女儿,他两夫妻心里那叫一个欢喜啊,给了打发钱,还赶着连名字都取好了,还祭祖相告,连族谱都入了!   女孩嘛,一定要叫美人,於美人,多好听啊!   哪里晓得,一落地,是个儿子。   名字取了,还告知了祖上,入了族谱,哪里还能更改的呢?   便只能认了於美人这个名字了。   他倒是不在意,而且欢喜这名字,可是小幺儿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乐意的样子。“美人啊,等你再大一两岁,爹爹再让你去习武好不好?”於思贤搂着美人笑道。   美人皱着眉头,也不理会他爹爹,偏过头去。   於思贤摸了摸鼻子,罢了,小家伙为他名字的事情常常同他生气,不过他倒是不在意了。   无论怎样美人这个名字是定下了,到时候他若是要改也是不行了的,顶多他再给他取个霸气外露的字号便是。   ·北地,长安。   如今已是宁安三年六月了,一晃眼燕曜即位两年半了。   他在位期间,励精图治,虽说无江南经济支撑,北地粮草不足,却在他的治理之下北方这千疮百孔之地,经济逐渐发展起来。   北祁重骑闻名天下,军事实力让南雍忌惮。燕曜博学多才,雄才伟略,又岂是庸碌之人,他培养一批一批的有志之士,将北祁发展壮大!   燕曜的野心绝不在北方这区区几洲,江南大片的国土,他作为一个野心家,怎能不眼红?   如今北地的粮食都是托了关系,他手下的官员,在一些江南的商人之间暗度陈仓得来的……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一想到这里,他觉得烦躁,不可能永远这样持续下去,北祁需要粮草,若是年年月月行此偷鸡摸狗之举,他自己都觉得窝囊。   可是北方种不出水稻,中原的粮食都倚仗着两湖蜀地和江南,所以他不只一次的攻打淮南,夺得寸土都令他高兴好久……燕地的麦子种得极好,可是面食终究是太单一了,他有半数的鲜卑血统,面食还吃得习惯,可那些贵族们却只食水稻。   “圣上。”身形修长的侍卫站在殿前,“瑞王……求见。”   瑞王,圣上一母同胞的胞弟,怀仁神圣尊(燕曜之父的尊封)最小的幺子燕景。   圣上入长安后,一直因长安之事同圣上闹不愉快,有臣子私下里猜测过这两亲兄弟的事情。   最可靠的说法是瑞王曾经为雍朝丞相所救,哪知后来圣上起义,入长安称帝。   所以这便是症结所在,瑞王恩人被自己兄长被逼南下,最后又被南雍皇帝给废黜了,而后去了轩城,再之后下落不明……两兄弟因此事一直闹着小别扭,表面上兄友弟恭,私下里头竟是无话可说。甚至瑞王一晃好些日子也不赖宫中走动,什么国宴盛会都是避开。   那今日是怎么了?瑞王怎么突然要来见皇上了?   燕曜愣了片刻,竟是生出一股子手足无措,似乎是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朝那侍卫道:“让他……进来。”   一袭蓝衣的瑞王从殿门前走来,周身还带着殿外明媚的阳光。殿前燥热感减少了些儿,燕景额头的汗水也没有再往下落了。   “臣,叩见圣上……”   听到久违的声音,燕曜止不住的轻颤了一下,终于肯来见他了吗?   他轻扬唇角,心中有些欣慰,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这是历史的必然,可年幼的燕景不懂……那时的燕景不过一个刚离开市井半大的孩子,他过去几年在乎的是自己能否吃得饱穿得暖,哪里又有功夫去管什么家国大义?   什么历史必然……只是两年的成长,他也跟着谢先生学了两年,这两年里,他的确懂了……兄长没有错,阴丞相也没有错……先生说,儒家将辩证的思维用于多处,没有极端的对与错,这是儒家看待事情的出发点。   他起初不懂,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博览群书之后,也终于开始明白。   君子不长恨,他是他的兄长,他如何要恨他?   他今生已失去了恩人,还要失去兄长,做那不忠不义之人吗?   “吾兄……臣弟,知错了……”他启唇吐出这么几个字,末了,头在金殿的地板上重重一叩。   燕曜怔在当场,未及片刻,翻江倒海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缓缓地弯下身子,将燕景扶起……“景儿,不必这样,我不是一个好兄长……”少年时候他让他与他分散了,是作为兄长的失职;后来这么多年里他又不曾早些将他寻到,还是他的错;好不容易寻到了,他又伤了他的心……燕景伸手抹了脸上的泪水,摇摇头。   “景儿,起来,朕很高兴,这两年,这是朕最开心的一天……”燕曜将燕景扶起,“朕要设宴,你陪朕一起用……”   燕景未曾起身,而是朝燕曜再叩一首。   “圣上,臣弟……还有有一事相求。”   他抬眼望向燕曜。   燕曜抿着唇望着他。   “求圣上让谢先生和大姐姐走吧……”   他说着重重的叩头,“求圣上成全。”燕曜眉一拧,长袖垂了下来,“是谢赟要你来的?”   燕景愣了一瞬,慌张地摇头,“不是,是臣弟自己来的,先生留在燕地两年,长安两年,四年了……大哥,你真的要大姐姐年华老去仍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他话音将落,燕曜身影晃动了下,接着一声轻叹,转身,他望向燕景,“谢赟不能走,景儿,你若是我也会这么决定的。”   “大哥……先生深爱大姐,大姐又为了燕家不愿意这么离开,他顾念着大姐不会做出对你不好的事来的,大哥,请你相信他们一次吧……”   燕景跪着上前数步,他伸手去抓燕曜的袖子,“大哥,您答应我这个请求吧,我以后一定用功读书,将来报效北祁朝堂,将来一定做一番事业来……”   燕曜低头望着燕景灼灼的目,那清澈的眸子饱含希冀,让人不想拒绝。   他虽非是多情之人,也不像那些话本里头的至死不渝,他不懂什么情爱,无法理解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执着,尽管就在数月前他第八个儿子都出世了,他已是十几个孩子的父亲,可是他真的难以想象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执着。   谢赟对大姐,还有冬容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想到郁冬容,男子的眉又不禁皱起,他似乎一直在错,可郁冬容明明是对六妹有意的,到了如今怎么成了这番局面?   是谁的错,大抵是说不清了……他似乎陡生一个想法,他给人做的媒并不多,却一直在错,明明起初他都认为是完美的,怎地到了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想他是可以成全谢赟和大姐的……按知情人透露的,谢赟等了大姐,应该不止十年。   若不是因着这份情,以谢赟的性格,绝不侍二主……燕景是抱着必胜的希望来的,没有想到大哥的态度会是这般。   看来先生说得对,帝王的心思不是常人能琢磨的,何况是大哥这千百年难得一遇的人物?   他们离得这么近,他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似乎是过了许久,燕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步伐声,接着是唦唦的落笔声。   等燕曜再度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抬起头就瞧见一卷明黄的圣诏。   “圣上……”燕景惊愕无比。   “拿去吧,这是你为谢赟求的。”燕曜将圣旨递给燕景,他已不去思考将圣旨交给燕景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或许即便是错了,他也不会再在乎了。   两年了,身处这个位置已经两年了,他想永远带着面具同人交流不管怎样他都会累的……可当他在略感疲惫的今天,却能见燕景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说着内心所想,至少还有那么几个人肯待他真实……“谢,谢圣上。”燕景难掩激动,接过圣旨就叩谢。   “退下吧。”燕曜勾唇一笑。   燕景一骨碌的爬起,跪了这么久,膝盖都跪疼了,如今得了圣旨,他得赶紧去告知谢先生,谢先生一定高兴极了。   ·抄手游廊,玉石栏杆。   “先生,先生……”还未到自己府上,燕景就大声唤着。   谢赟从房里出来,面色有几许尴尬。   燕景朝他身后一望,只见一个紫色衣裙的女子也从房里出来。   原来大姐也在。   “正好!”燕景笑道,“长公主,谢赟,接旨。”   若不是燕景真拿出了圣旨,谢赟还以为这小子是故意戏弄他的。   他凝了眼长公主,一撩衣袍跪地。   谢赟不知自己是如何接过圣旨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完全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等到他身旁的女子以袖拭泪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与芬儿这一路走得太不容易了……曾经是老侯爷反对,后来是燕氏主母反对,再后来又碍于他的身份,圣上不愿许婚……没有想到……“阿赟,我们……”女子喜极而泣。   谢赟搂过女子,将她的脸贴于自己的胸膛。   “是的,我们能在一起了,光明正大的……”   两年来,燕景从未这么高兴过,他上前去扶谢赟。   “先生,您娶了大姐还会留在长安吗?   ”燕景小心翼翼的问。   谢赟怔了片刻,末了,淡淡地笑,“我要带你大姐去游历一番,不过瑞王放心,我们还会回来的。”   燕景初时有些伤感,不过先生说了还会回来的,他能理解先生和大姐的不易,他也深深的祝福他们。   “希望早些见到先生。”燕景笑道。   谢赟微颔首,“草民感激瑞王恩德,瑞王将来必是北祁之栋梁,只是还请切记谨小慎微。”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七夕过后谢赟携手长公主离开长安。   ·从驼铃阵阵,大漠孤烟的塞北;白玉铺作,冰雕屋檐的冰城;到林木森森,烈日炎炎的南越……榕树下,蚊蝇声声,来南越已半个多月了,毋忘已学会了在这个时候燃起一种不知名字的草驱蚊。   他坐在那里,一身越人贵族子弟常穿的上好锦缎,粉雕玉琢的面孔,从容优雅的举止,不时有路过的姑娘或者婶子在他面前放下篮子里的水果或者零嘴。   他不置可否的扬眉,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许久,抬起眼皮瞧了眼天色,似乎是在估算着时间,这个时候,衣阑该到了的啊?   不是说好了,在爹爹娘亲出去谈生意,由他骗走高叔叔,衣阑引开萧伯伯,二人在大榕树下集合的吗?   毋忘瞧着自个儿面前堆积成了小山丘的“摊子”,一脸的无可奈何。   是否要等这水果吃食将他给“埋”了,那小子才会到?   许久,他觉得自己的“驱蚊草”都不怎么管用了,耳边蚊虫嗡嗡作响,困意连连的时候……“大兄!大兄!”一个小团子从东面“杀”来。   还没走进就给他一个熊抱,只是如期的,一个巴掌就拍到他的脑袋上。   “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叫‘大兄’。”   衣阑眼泪汪汪,爹娘不是说入乡随俗吗,这里人都喊“大哥”为“大兄”……“我胸不大……”某大哥低沉着脸,重复第一百零一遍。   衣阑没给忍住大笑出声。   见毋忘又要动手,他闪开数步,只道:   “大哥在祁连的时候是无数哥哥的榜样,怎么到了南越,反倒是欺负起弟弟来了?”   一滴汗水滑过毋忘的额头,这小子是个精怪,他说不过他。   “大哥,别闹了,咱们还有正经事呢。   ”衣阑笑道,递上一枚黑乎乎的东西。   毋忘抬眼望向衣阑手中之物,眉头一皱道:“谁给你的?”   “偷拿了黄婶子的一颗。”   毋忘拍掉了衣阑手中的东西,浅淡道:   “小孩别吃。”   衣阑望着落在地上的槟榔,万分不解。   “将才不是说还有正经事?”毋忘凝着弟弟道,半大的人儿说起话来像大人似的。   衣阑这才跟着哥哥离开。   街肆上,人来人往,只是天气太热,走几步便是汗流浃背了。   越人少女纤细苗条,走起路来曼妙婀娜毋忘领着衣阑边走边说:“你知道怎么瞧那些女人是嫁人了还是没嫁人?”   衣阑白了老哥一眼,“头发啊。”   “还有呢?”毋忘又道。   衣阑没好气的道:“还有什么?”   毋忘笑了笑:“牙齿啊,黄婶子她们的牙齿都是黄的,嚼槟榔嚼出来的。”   衣阑讶了一小,末了竟是拱手道:“难怪爹爹说大哥心思缜密,原来那槟榔是越人已婚女子常食的。”   毋忘小大人似的抚摸衣阑的头。   “娘亲也常说弟弟聪颖可人,是她的‘小棉袄’。”   两兄弟相视一笑。   “大哥,你说孤伯伯来南越做什么?为什么只联系了我们,不告知爹爹娘亲呢?”   “我想孤伯伯也是来做生意的,不想被爹爹发现了……”   “嗯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咦,那不是茶楼吗?我们进去吧。”   ·茶楼里头等那两个小团子一进去,就有一个少年朝他们招手。   “大哥,他是谁啊,好像认得咱们。”   “不知道,疯子吧。”毋忘淡定的答道孤洵:“……”   他爹爹在祁连养伤的时候,不过是把他寄养在建康城三年,如今这两小子竟是妥妥的不认得他了?   孤洵摸摸鼻子,若不是暗地里同他爹跟踪这两崽子十天,他也不会认得这两个,当初在他身上撒尿的崽子……“阴毋忘!阴衣阑!小爷是你们老大哥,姓孤名洵,你孤伯伯的儿子,你们给记好了。”   孤洵一个人演着独角戏……“孤伯伯!”   两小孩朝推开他朝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奔去……那冷凌男子的脸顿时放柔,一手搂起一个,还在他二人身上捏了捏。   末了,道了句:“根骨不错。”   衣阑一听,眼中大放光彩,抱着孤苏郁的脸一人“吧唧”一口。   “师父,师父……”   没人比衣阑还会见风使舵,毋忘白了一计,一滴恶汗滑下,心道:阴衣阑,以后出去别说你是阴寡月的儿子,阴毋忘他老弟…这柔柔软软,可以掐出水来的一声“师父”,把孤苏郁心都软疼了……他脸颊碰了碰衣阑的,柔声道:“你们爹娘不知道吧?”   衣阑脸上绽放出一个大笑脸,摇摇头。   孤苏郁点点头,又望向孤洵,“洵儿,去点些好吃的,要小二端上来。”孤苏郁陪着他们三人用膳,似乎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想陪着他们一起旅行也不错,他不会现身,只是暗地里陪着,毋忘衣阑来找他的时候,他会同孤洵一起指点他们武艺。   这一年孤洵十三岁,很幸运,在他多年的精心调理下,他能继续活下去,或者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他喜欢这样的步伐,他们到哪里,他也跟着去哪里,以商人的身份……至少,让他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是有事情可以做的。   无聊的时候,他可以坐在茶楼里用上一杯茶,听着茶楼里的伶人弹奏一曲。   每一处的茶楼成了他和毋忘、衣阑联络的地方,所以年复一年,两个孩子养成了习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会在逗留后的次日,去寻茶楼打听他们孤伯伯的下落。   顾九和寡月都觉得奇怪,一路的走,毋忘和衣阑似乎是未曾耽误武学和功课的,甚至还学会了一些高邺并不曾见过的招数。   这些年,他们去过许多地方,凉州、祁连、敦煌、漠北、天山、冰城……再至现在的南越。   他们扮成从中土来的商旅,卖着丝绸茶叶,还有瓷器……这一路也结识了许多的好友,见识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海风很大,吹起男子与女子雪白的衣裙、飞扬的墨发……那女子坐在礁石上,玉足纤细,没在海浪里,清俊的男子站立在一旁,他唇贴着玉笛,空灵的声乐从笛中发出……闭目,回首,往事如烟。   从少年到青年,走过岁月,淌过流年…紫藤娉婷,帝花争艳,榴花似火,寒梅傲雪……四时风景。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易流。寒窗苦读时她在,亡命天涯时她在,背井离乡时她依在……那一幕幕,同样在顾九的脑海里划过,从那时的初见——红烛燃起的喜堂,众人的冷声嘲讽与喜乐齐鸣之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她的。   昏黄的灯影中,那个昏黄的灯影下挑灯苦读的身影,亟待她盈盈望去,他对她勾唇温柔一笑。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一支梅影一闪而过,车壁寒梅,迎风傲雪,梅影远去,一身素白的少年,巧笑嫣然,他站在阳光下,双眉之间的胭脂痣鲜红似血。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雕梁画柱的房舍里,两个身影,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鹅黄温濡,一个暮霭沉沉楚天阔,一个疏影横斜安在哉……千百铁骑的镇门,骑兵的铠甲和着冬日暖阳,刺伤了她的眼,她看到为首的红鬃马上那红袍的将军,三千墨发飞扬,睥睨三军的傲然风骨,高贵的不容侵犯……那一场空梦,落了一树的梨花,化作那一曲《尺素》还有少年憨厚的笑意……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一个绯色的身影在脑海里闪过,那张倾世绝代妖冶的容颜,在百尺高台处化作一阵疾风,一朵摇曳的绯色辛夷从高台陨落……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雪日,深院,那男子一袭蓝衣,美丽的如同坠落凡间的天神。   那一年,他微弯腰,修长的手撷起玉阑干外一朵几欲凋零的素白色秋海棠。   六曲阑干三夜雨,倩谁护取娇慵。可怜寂寞粉墙东。已分裙衩绿,犹裹泪绡红。曾记鬓边斜落下,半床凉月惺忪。旧欢如在梦魂中。自然肠欲断,何必更秋风。   什么五官清煦,眉目如画,都抵不过那人一颦一笑间的万千风华,凤眸之中仿佛藏有万卷书册之智,经史子集之睿。这等芳雅之人,眼中却隐有郁郁深沉之光,瞳孔之中藏匿着百般计较。   算计成梏,匪君有意,半生君梦半生灰……恣意欢谑,不过一瞬间,成就一场南柯梦。   人生何其短,感谢那少年,丰富了阿九的年少。萌动了春心,也许是错误的开始,那首词又是一切孽缘的祸首……最终,爱与恨,一起泯灭了。   青梅竹马,有尽时。   杏花骨,笼烟色,傲东风,浮生烬……海风掀起男子飞扬的墨发,他从未想到,这一支曲吹在天涯海角处,山无棱处,天地合处——算计成梏,匪君有意,半生君梦半生灰……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风凋露渚,拥衾背壁,狼烟落日孤霞堆……素年空度,往尘安弃?有没有一个人,爱你,如此小心翼翼……那一曲将终的时候,海风拂过女子美丽的面颊,这个时候该是江南的春季了……似是听闻她一声幽幽的叹息:   “寡月,我想江南了……”   (正文卷终) ------题外话------ 这样南北对峙的局面是为了新文的时代背景,新文写的是北祁的故事(燕曜燕景有但燕曜燕景不是主角)。   未陈述完的配角的故事在番外里头交代吧,然后番外更新时间和内容安排会在11号给个公告,亲们请留意下公告。新文的公告也安排在11号。   终章发了,不舍多于完结后的轻松。一次一次的想过将故事继续写长一点,可是最终大结局被我删掉了三万字的内容ππ,文章的内容也几经删减ππ……就这样吧,我喜欢将断未断,无限遐思的尾声,这样就好。即日起开始修文。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