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三从四德好难 作者:苗亦有秀 文案 皇后赐名,中宫长大,虽不是皇室贵女,却尊比公主,傅清扬却觉得没有比自己更苦逼的存在——老爹靠不住,兄长太废柴,儿子非亲生,精挑细选的老公却只是绝境求生的一条退路……傅清扬表示:想要三从四德,真的好难好难!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女强 励志人生   ☆、第1章 中秋 第一章 湖光秋色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坐小小的湖心亭,恰逢园子里金桂飘香,偶有几片花瓣旋落在水面,引得湖中锦鲤纷纷游来。 傅清扬懒懒倚在栏杆上,白嫩圆润的小手握着半块糕,手指碾碎了丢进湖里,一时间无数鱼儿争相而来。 傅清扬摇头晃脑地笑,一咧嘴却少了两颗把风的门牙,让那张玉雪可爱的白胖小脸,显得有几分可笑。 也就是这种没人的时候,傅清扬敢这么大喇喇咧着嘴笑,虽然今年不过六岁,可也只是皮嫩而已,内在,她都二十好几了,不似一般五六岁的小丫头,很有几分注意外表。 傅清扬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哪怕它是皇后亲赐,有着无上的荣耀。 生母难产,傅清扬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嗷嗷待哺的时候就被皇后姨母抱入宫中抚养。因怜她年幼失恃,又喜她不像一般幼儿那样哭闹,便给她取名“清扬”。从《诗经》“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中得来,她的祖父,老安定侯大笔一挥,顺便给她取了个小字叫“蔓蔓”。 皇后赐名,养在中宫,这是何等的尊荣。只可惜,傅清扬不是个普通儿童,一朝穿越就要面临深宫诡谲,内心的苦逼无人知晓,实在憋闷不已。 不过她还是要庆幸,没有姓什么“风”,叫什么“风清扬”,不然她该以为自己穿的是烂俗武侠了。 比起成为侯府嫡女,皇后侄女,成为大侠显然要困难更多。 虽然每次听到“清扬”二字,都会条件反射地头皮瘙痒。 用清扬,去屑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她宁可别人喊她的小字蔓蔓,也不乐意整天和挠头的*相抗争。 傅清扬好不容易熬过了痛苦的□□期,如今六岁,还没享受下无忧无虑的童年,就开始了换牙。可好歹如今能跑能跳,能读书识字,不用揣着颗沧桑老心,扮演弱智儿童欢乐多。 哦,偶尔还是要装一装的,但也不能装过了头,宫里人精太多,适当的娇憨是卖萌,过头了,那就是犯蠢。 傅清扬叹了口气,揉碎了手里的糕点,一把撒入水中,水里的锦鲤欢快地争食。 “二姐儿!就知道你在这儿!”忽然响起的女声惊得亭角一只雀儿振翅飞起,傅清扬连忙正了正表情,一派天真无邪的回头。 “莲蕊姑姑!” 看吧,在宫里就是那么难! 你不能表现得太聪明,宫里有公主有嫔妃,太聪明抢了她们的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毁之。可也不能太蠢,万一惹得皇后姨母不喜,以后的路就更加难走了。 傅清扬在心里揉了揉脸,生怕自己这么精分着精分着,终有一天会精分成个蛇精病。 来的女子二十多岁,穿一身水红色的掐腰裙子,外头罩了件紫璎珞纱衣,明明是“红配紫,丑的死”,可因为人盘靓条顺,走起路来婷婷袅袅,倒显得别有风情。 “二姐儿,娘娘打发奴婢来寻你!安定侯府来了人,明儿就是中秋,要接你回家团圆。” 傅清扬拍了拍小手,蹦蹦跳跳地上前仰起笑脸甜甜地道:“有劳姑姑了!不知道来接我的是哪位?” 宫里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她的生母去世后,安定侯一直没再娶正室,以往偶尔老安定侯夫人进宫请安,会顺便接她回家小住。 莲蕊笑容淡了点:“来的是孙氏。” 傅清扬怔了怔,随即皱起了眉头。 中宫自然处处考究,一花一草都精致无比,却并不华丽奢靡,屋子里没有熏香,角落里摆了几瓶桂枝,花香淡淡,清雅非常。 大殿地砖是上好的青玉板,光可照人,却也冷硬非常,此刻,地板上正跪着一个华服少妇。 庄皇后见到来人,一张霜雪似的脸浮起淡淡笑意,放下茶盏招了招手:“又去哪里玩了?” 傅清扬行了礼,笑嘻嘻地上前,拉着庄皇后的手坐在她下面:“姨母,我去看锦鲤了,各种各样的颜色,漂亮极了!” 庄皇后抿嘴一笑,纤纤玉指点了点她鼻子,叮嘱道:“下回可要带着人在身边,水边滑,仔细摔了!” 孙氏一双手搁在膝上,跪了那么久,双腿都快没了知觉,人也越发惶恐,因为紧张差点没揉碎手里的锦帕,强颜笑道:“早听家里说娘娘待二姐儿亲如母女,今个儿一见,真是比亲闺女还要疼上几分!” 庄皇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本宫的亲侄女,本宫自然疼她!” 孙氏面色有些不太自然,原因无他,当初庄皇后嫡亲的小妹,也就是安定侯夫人临产在即,一直养在外的孙氏挺着肚子拉着儿子自己找上门来,安定侯夫人惊怒之下难产而死,这笔账,若不是有安定侯死命护着,孙氏早就没命了。 庄皇后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不要脸的蠢货,一个妾而已,居然就敢贸然进宫! “天色不早了,莲蕊,备下的礼都准备好了没?” 莲蕊恭敬笑道:“回娘娘,早几天奴婢们就备好了,孙姨娘刚来,奴婢就打发人装上了车!” “既然如此,带清扬换身衣服,就回去吧!” 庄皇后和这种自己上门自取其辱的蠢货实在没话可说,便挥了挥手打发了她们。 莲蕊拉着清扬去后头换了衣服,又打散了头发重新梳理,在两个花苞上绑了红宝石的小坠子,动起来叮当响,漂亮又活泼。 孙氏瞥了一眼傅清扬脑袋边的红宝石坠子,鲜红欲滴,精致无双,不由眼神微黯,心里多了几分决断。 傅清扬和这位孙氏一直关系平平,上了马车就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孙氏的问话。 一路上说了个口干舌燥,也没问出点什么来,孙氏着实气闷,心里直骂死丫头刁钻难搞。 到家后天色微暗,已临近晚膳时分,早有小厮一路通报进去,傅清扬进了内宅,兄弟姐妹已经围着老安定侯夫人说笑了。 华老太太头发白了大半,身体依然健朗,见了傅清扬连忙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吩咐人上茶点,嘘寒问暖,关切备至。 傅怀柔掩唇一笑:“二姐姐不在家,不知道祖母有多想你!这不,从晌午盼到了现在,这些茶点,可是老祖宗一早就亲自备下的!” 傅清扬拉着老太太的手摇了摇,心疼道:“孙儿难得回家一趟,倒累得祖母一早起来忙活!祖母疼我,也要想想我心不心疼祖母!” 华老太太被哄得心里吃了蜜似的甜,呵呵笑起来:“你在宫里,什么好的吃不到,我是想着你常不在家,难得你爱吃我做的点心,又不累,就弄了点!先吃两块垫垫肚子,一会儿你父亲回来,就要吃晚饭了。” 傅清扬一连吃了三块,才意犹未尽地道:“祖母的手艺果然不一样!宫里头的哪有祖母做的好吃,若不是怕姐姐回头见我吃多了点心吃不下晚饭要骂我,我非得把这些都吃完了不可!” 傅怀淑是嫡长女,颇有长姐风范,今年不过十二岁,却已经开始学着管家理事,在府中很有威望。 傅怀淑眉毛一竖,还没来得及出声,刚一张嘴,清扬就眼疾手快地塞了大块糕给她,一蹦一跳地躲到祖母怀里,笑嘻嘻地道:“知道你又要骂我,祖母做的茯苓奶糕味道一绝,正好堵了你的嘴!” 傅怀淑差点被噎到,三两下吃了糕,蹦起来就要去揍她,被华老太太一手搂住,仍愤愤地骂了两句。 华老太太心肝宝贝地搂着俩孙女,笑得见牙不见眼,祖孙其乐融融,看得傅怀柔心生嫉妒。 莫非她就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 只因为她是孙姨娘的女儿,只因为她是庶出…… 傅怀安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侧过身子挡住他人视线,捏了块儿桂花糕递到她面前,语含警告地低声道:“妹妹,也尝尝?” 傅怀柔悚然一惊,抿了抿唇,对上兄长严厉的目光,微垂了头,柔顺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再抬头,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 还好,她上头迟迟没有嫡母,娘亲又向来受宠,还有亲哥哥撑腰,将来怎样,未尝不能一搏! 没多久,安定侯就回来了,自然先给老太太请安,见到女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蔓蔓几天不见又漂亮了!这头上的红宝石不错,定是皇后娘娘赏你的。” 安定侯风流散漫,奢侈享乐,眼力也好,一下子就看出那对红宝石坠子价值不菲。 傅清扬心里翻了个白眼,眨巴着眼睛天真道:“父亲真是神机妙算!” 安定侯摸着嘴边一瞥小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晚饭早就备好了,估计着小姐夫人们快出来了,管家便指挥着丫鬟们开始上菜。 傅怀柔回房更衣,孙氏帮她理了理腰间玉带,赞赏道:“柔儿皮肤白,穿得起红色!” 眼瞅着就是节日,小孩子穿得喜庆些,也能讨大人欢心。 傅怀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二姐姐头上的红宝石坠子,父亲看了也赞不绝口呢!” 孙氏叹道:“她在宫里,皇后娘娘又疼她,什么好东西没有?” 话语间透着浓浓的酸意。 “你并不比你两个姐姐差,吃亏就在出身上,若不然,哪里能让你委屈!“ “娘亲别这么说,哥哥是个上进的,将来出息了,未尝没有我们母女的好日子,现在委屈点有什么!” 傅怀柔只比清扬小几个月,可小小年纪,已然有了些自己的小心思。 想到儿子,孙姨娘面色缓和了不少,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叹息:“我一日不被扶正,你出身就硬不起来,虽然是侯府女儿,可是庶出,将来婚事上就会差上一头……若是你也能养在宫里就好了,娘娘亲自□□,还怕以后没有好前程吗!” 傅怀柔眼珠一转,笑着安慰道:“娘亲放心,我心里头有计较的!”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到底不好让大家等,便一起往前头去了。   ☆、第2章 中秋 老安定侯傅嵩老当益壮,一家团圆,乐得不顾老妻劝阻多喝了几杯。 饭后众人聚在屋子里喝茶说话,傅清扬吩咐半夏和忍冬将宫里的赏赐搬出来,一一展示给华老太太看。 皇后娘娘手面大方,华老太太和傅嵩自然头一份,安定侯得了两幅真迹,余者兄弟姐妹们也各有赏赐,惟独孙氏,屁都没有。 孙姨娘拧着帕子,强挤出个笑容道:“皇后娘娘对咱家,真是厚待!” 华老太太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冷冷一哼:“文斌是娘娘的亲妹夫,远哥儿是她的亲侄子,怀淑和清扬是她的亲侄女,娘娘自然厚待!” 意思就是你算哪门子葱,居然敢厚着脸皮说咱家?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也敢和皇后娘娘攀亲戚! 孙姨娘立马涨红了脸,一双媚意十足的桃花眼含珠带泪,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安定侯皱了皱眉,可老太太这么高兴,也不想触霉头扫兴,只得眼神安抚了孙姨娘。 傅怀远爱不释手地把玩一方砚台,对屋子里的氛围毫无所觉,高兴地道:“妹妹,你可一定要代我好好谢谢姨母!” 傅清扬微微一笑:“看来这方砚台很不错,难得见大哥这么喜爱。” “岂止不错!”傅怀远叹道,“我就只见过临渊阁太傅有过,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傅怀远好读书,才学非凡,做过二皇子的伴读,现在二皇子年纪大了,不再去临渊阁,本想留他在身边,可傅怀远是个书呆子,大好机会拒绝了,整天只知道钻研书籍。 傅清扬知道华老太太最是关心她在宫里的生活,担心她年纪小不懂事,在宫里冲撞了娘娘公主,便捡了些趣事说给老人家听,也让家人放心。 傅清扬年纪小,说话声音清脆,却异常流利,而且条理分明,讲起故事也是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一屋子人都听得笑声不断。 “二姐姐说的真有趣!”傅怀柔一脸懵懂天真,眼中满是好奇羡慕,“原来宫里这么好玩呀!” 傅清扬端起茶盏,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话。 傅怀柔咬了咬唇,面色怯怯,忽闪忽闪的大眼满含期冀,天真无邪地道:“我听说皇宫里金碧辉煌,巍峨气派。皇后娘娘宫里还养了两只孔雀,可漂亮了!二姐姐,我还没见过孔雀呢,好想去看一看,下次进宫,能带柔儿一起吗?” 傅清扬抿了口茶,随手搁在桌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言语,那双眼灵动非常,看得傅怀柔全身不自在起来。 傅怀淑瞬间冷下脸来,当即不客气地训斥道:“女孩子家不好好学着点贞静,听了外面风言风语就吵嚷着要进宫!皇宫大内,那是什么地方?别说是你,你亲老子娘也轻易进不去!皇后娘娘是何等样尊贵,岂容你们想见就见?” 傅怀淑自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华老太太悉心教导,再加上身为长女,管家理事了一段时日,威严日盛,小脸一板,别说没见过世面的傅怀柔,就是侯府大管家,也不敢轻易糊弄。 傅怀柔顿时眼圈一红,眼泪迅速蓄了起来。 傅怀淑不等她眼泪落下,话锋一转冷冷道:“孙姨娘是怎么教的妹妹?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姨娘也不懂吗?自来只听说过正妻嫡女有资格进宫给娘娘请安,别说现在姨娘还没被爹爹扶正,就是有一天扶正了,也不过是个继室,凭着姨娘的出身,诰命再也越不过我娘,贸贸然带着妹妹进宫,让别人怎么想?帝都去请安的诰命夫人和王孙贵女又如何想?没的让人说我们安定侯府轻狂,仗着和娘娘有点子姻亲关系,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丢了整个侯府的脸面!” 一番话将孙姨娘母女的脸皮扒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傅怀安也面上无光。偏偏傅怀淑是家中长女,说话向来有分量,现在年纪大了开始管家,正是需要从孙姨娘手中□□的机会,这么一番连消带打,轻轻松松在家下人中树立了权威。更是借着这番话,暗指今天孙姨娘进宫接清扬回家的事,于理不合,丢人现眼。 孙姨娘捏着帕子轻拭眼泪,哽咽泣道:“大姐儿这话可是要了我们娘儿俩的命!柔儿年纪小又懂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听到姐姐说得新鲜有趣,好奇罢了!我知道自己身份,这么些年哪里敢有半分逾矩,今天实在是大姐儿张罗着中秋节礼,老太太又忙着置备点心,爷儿没办法才准了我去接二姐儿回家……” 昨晚上安定侯歇在了孙姨娘处,情浓之时说的混话根本就不过脑子,哪里想今天会被女儿揪出来暗讽一番。 安定侯面上有些挂不住,挠了挠精心保养的脸皮,忍不住出口道:“小孩子们不懂事,哪里至于……” “够了!” 华老太太一拍桌子,冷冷地盯着他们:“你自个儿房里的事儿,我管不着!可你们做父母的混账,不能累了孩子!柔姐儿你要是教不好,我舍了老脸进宫去求娘娘恩典,让宫里的教习嬷嬷亲自来教!” 华老太太一出声,直吓得孙姨娘母女面色惨白。 傅怀安忙上前道:“祖母消消气,大过节的,可别气坏了身子。” 说着恭恭敬敬奉上盏茶,温声劝道,“妹妹年纪小,家里这些天人情往来着实忙了点,大姐姐接手家事不久,娘亲不放心,偶有帮衬,对妹妹的管教难免松散了些。也是孙儿的不是,平日里对妹妹关照不够……祖母放心,孙儿回去一定帮着娘亲好好管教妹妹!” 傅怀安虽然庶出,可聪明恭顺,深得长辈喜爱,华老太太面色缓和不少,接了他的茶。 傅怀安温和笑道:“晚上风凉,祖母的院子远了点,倒是早些回去休息,免得着了风!” 华老太太点了点头,笑着道:“二丫头许久不见大姐儿,想必姐妹俩有不少话要说,你们也回去吧!” 孙姨娘拉着傅怀柔,一路憋得够呛,直憋到进了自己院子,才愤恨骂道:“真是偏心偏得没个天理!同样是亲孙子亲孙女,老太太丝毫没把你们兄妹放在眼里!大姐儿小小年纪就掌家理事,二丫头更是自小送进中宫调养!你们呢?连个屁都没给你们兄妹!” 傅怀柔红着眼圈:“谁让我们是庶出,祖母祖父偏心嫡孙,又能有什么法子!有大姐二姐在,这府里,哪还有我们喝汤的余地!” “快闭嘴吧!”随后进屋的傅怀安一听这话,陡然大怒,冷声呵斥道,“子不言父过!老祖宗是什么辈分,岂容你说这些酸话!不思量着好好孝敬长辈,反省自己过错,倒是敢挑起祖母的不是,我看老太太说的没错,合该给你请了宫里嬷嬷来教导!” 傅怀柔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小小年纪显得尤为可怜,抽抽噎噎道:“我不过是听着二姐姐说宫里趣事,有些好奇罢了,是大姐姐非揪着不放……” “你那些心思,以为能瞒过谁?”傅怀安淡淡的一句话,就让傅怀柔故作委屈的抱怨再也说不出口。 到底是亲妹妹,傅怀安叹息道:“柔儿你年纪小,做做针线点心在长辈面前尽孝,比你费这么些心思,要好很多!你是家中幼女,父亲疼爱你,祖父祖母待你不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那些手段,搁我眼里都不够看,更何况别人。” 傅怀安亲自给妹妹擦了擦眼泪,无奈叹道:“嫡庶尊卑,古来有之……老太太偏疼嫡孙,也是人之常理!” 要傅怀安说,既然形势不如人,就该安安分分,待得羽翼渐丰才好想写其他。更何况,安定侯迟迟未娶正室,孙氏最得宠爱,园子里的姨娘们,只她说话最有分量,他们实在没受过什么委屈,何必要去强出头! 孙姨娘却不了解儿子的心思,闻言心里陡然一酸,怜惜地摸着儿子的脸道:“都是娘没用,没能有个好出身,连累了你们兄妹……” 傅怀柔抽了抽鼻子,想也没想脱口安慰道:“母亲且放宽心吧!他们有老太太撑腰,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能帮衬他们到几时?家里到底还要指望父亲,母亲只看将来吧!” 傅怀安一张脸霎时如寒冰覆盖,用力掐着妹妹的肩膀,怒不可遏地喝道:“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是不是想死?啊?想死也别拖着娘亲和我!祖母是我们长辈,不好生孝敬,反倒在这里胡咧咧,我们听听就算了,若是让外头人听见,仔细你那张嘴!” 傅怀柔肩膀一疼,小脸微微扭曲,被兄长言语恐吓,到底年纪小,吓得立马不敢说话。 孙姨娘连忙拉开儿子:“好了好了,柔儿年纪小不懂事,你做哥哥的,好好指点她就是!还有你,这些话,柔儿以后万万不可再说!” 傅怀安满腔话语实在无法对母亲诉说,微微仰头,不过十来岁的少年,眼中已有了些不合年纪的无奈疲惫。 另一边,傅清扬拉着长姐去了自己院子,让半夏将东西搬出来,一股脑塞给傅怀淑。 “姐,这都是宫里赏赐给我的,不好拿出来,不然妹妹又该抱怨,你可自己收好!” 一桌子珠光宝玉,衬着烛火,更显得夺目璀璨。 傅怀淑摇头笑道:“这些是宫里给你的,你就好生存着做私房,给我做什么?宫里要打点的不少,手头宽泛点也方便,我在家,什么都不缺,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 傅清扬挑了挑眉,坏笑道:“我可早就听祖母念叨了,姐姐年纪不小了,嫁妆什么的都已经攒着了,我给你这些,也是给姐姐添妆的意思……” “臭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傅怀淑一张俏脸也忍不住红了红,啐骂道,“合该让老太太听听,这去宫里,怎么就学了这么些混话!” 傅清扬笑着搂住姐姐的胳膊,打趣道:“姐姐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风,刚刚我看孙姨娘,险些没被姐姐吓破了胆!”   ☆、第3章 中秋 傅怀淑冷笑:“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 说着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是累!不当家不知道难,大哥只知道埋头苦读,如今二弟渐渐崭露头角,孙姨娘一系,颇得父亲喜欢,我若再不强势点,这家里,真没我们立足之地了!” 傅清扬微微一笑:“还不至于,大哥只是没开窍罢了。” 傅怀淑叹道:“女孩子,在家靠父母,出嫁靠的是娘家兄弟,可你看大哥这样的,哪里挑得起整个侯府,父亲迟迟不说请立世子,二哥又……这往后,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傅清扬心里明白,大哥是嫡长子,为人也没话说,可他的心,只在学问上,实在不是那种灵活变通的性子。 而傅怀安,虽然庶出,却自幼被安定侯带在身边,见识广泛,人际交往胜出大哥许多,要只看才干能力,傅怀安显然更适合世子之位。 傅清扬笑着安慰道:“荥阳侯尚在,皇后姨母也不会坐视不理,就算父亲想要立二哥,也得掂量掂量!这些事也急不来,我看二哥不像柔姐儿那样没分寸,你也放宽心……” 傅怀淑无奈地嘟囔:“一个孙家,真不知我们为什么要忍……” 是啊,不过一个孙家,别说庄皇后,就是荥阳侯府和安定侯府,想弄死一个孙姨娘,还不简单? 可孙姨娘至今好好活着,就连傅清扬也不太明白他们的心思。 傅清扬摇头笑道:“你也说了,一个孙家,不值当的!” 天色已晚,傅怀淑索性留下,姐妹俩躺在一张床上说话,直到半夜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就是中秋,一大早姐妹俩就起床,梳洗完手拉手去给老太太请安,华老太太给了她们不少好东西。 “你们父亲打发了人来说,今年中秋宫里备了节宴,荥阳侯和庄大太太一早就进了宫给娘娘请安,你们明个儿再过去拜见。” 傅怀淑笑道:“皇后姨母定是想舅舅们了!” 庄皇后出身荥阳侯府,老荥阳侯去世早,如今的荥阳侯是庄延平,按辈分,正是傅清扬的大舅。 傅清扬想了想问:“既然宫里有宴,想必表叔和坤仪表婶都进宫了吧?” 华老太太笑着点头:“坤仪长公主和皇后娘娘交好,自然也去的。” 傅清扬笑道:“既然这样,待咱家过了节,晚上我就进宫去,正好一起请了安,也讨个喜庆。” 看了傅怀淑一眼,笑着补充道:“要劳姐姐送我了,皇后姨母整日惦念你,你也去拜见姨母。” 华老太太知道清扬的意思,也乐意一向看重的大姑娘多结交权贵,遂笑眯眯地道:“二丫头说的在理,亲戚间就是要多走动,只是娘娘位尊,宫里不是轻易进的,趁着节下,去请个安也好!” 傅怀淑便应下了。 老安定侯单独留傅清扬说了会儿话,一脸慈祥地道:“家里你放心,在宫里不比家中自在,可也不用太过畏手畏脚,你是侯府小姐,皇后侄女,行事更要大方得体。” 傅清扬笑道:“宫里等闲也不会寻我一个小孩子的麻烦。” 老安定侯笑得像狐狸:“你这话假,行了,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有娘娘照看,我没什么不放心。” 看傅清扬不像受过委屈怠慢,傅嵩心里就有了底,看来最近,庄皇后过得不错,皇后位置也坐得很稳。 傅嵩喊了管事进来,交给傅清扬许多散碎银两,和蔼开口:“宫里人情复杂,上下要打点妥当,虽然有娘娘赏赐,可那些东西不好随意给人,这些银两让春莲收好,用完了打发人回家说声。” 家中父亲尚在,可这些小事全都是祖父祖母在替自己张罗,傅清扬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面上不显,并未推辞,笑着点头:“那就多谢祖父了!” 两姐妹穿上漂亮新衣,打扮得体,一起上了马车往宫里去。孙姨娘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直为自己女儿愤愤不平。 宫里因着节庆,廊下挂了大红灯笼,水榭亭台都布置了一番,方便宫里贵人们晚上赏月。 傅清扬姐妹俩自然先去了皇后宫里,晚宴还没开始,屋子里已经聚满了奉旨入宫的诰命夫人和她们的女儿。 庄皇后见了两姐妹立刻笑开来,招了招手让她们坐近点:“刚刚你们坤仪表婶还说到你俩,这不就来了!” 傅怀淑大大方方地给众位长辈请安,笑着对皇后下座的一位贵妇道:“就是听说了坤仪表婶带着姐妹们来宫里了,等不及明个儿再拜见,我才厚着脸皮随着妹妹前来,许久不见表婶,表婶一切可好?” 坤仪长公主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嫁入杞国公府,先杞国公正是华老太太的兄弟,再加上皇后这一层关系在,傅家和杞国公自然时常来往。 坤仪笑着道:“皇嫂看看,不愧是姐妹俩,蔓蔓丫头嘴就巧,这大姐儿更是伶俐得不得了!” 荥阳侯夫人抿嘴一乐:“好一对姐妹花,我看真是像极了娘娘小时,只这份聪明劲儿,就是我家几个孩子不如的!” 傅清扬笑起来:“大舅母夸我们也就算了,厚着脸皮我们也就当了真,表姐们个顶个的漂亮能干,只有我们撵不上的,哪有表姐不如我们的!” 傅怀淑笑着附和道:“就是,大舅母向来谦虚,可也别埋没了姐妹们的才名!“ 坤仪叹道:“真不愧是姐妹,这一唱一和的,倒教你们舅母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庄皇后笑着摇头:“我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多亏了清扬活泼,宫里才热闹些。”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无非都是相互恭维,带了女儿孙女的,就夸小辈,没带的就夸你气色衣裳首饰…… 宫里中秋节宴,文武百官,王侯将相,自然在前头陪皇上,而女眷们,就在后头,由皇后引领。 为了方便赏月,庄皇后将宴席摆在了水榭。水边是赏月的好地方,对岸还有丝竹表演,很是热闹。 小辈们另坐一桌,傅清扬左右都是熟人,拉了拉旁边华如玉的袖子,低声笑问:“玉姐姐,我托人送你的荷包,香味可喜欢?” 华如玉指了指腰间,笑着说:“可不就已经戴上了!谢谢表妹,我新近得了些花样,回头打发人送到你们府上,你若有喜欢的,就□□莲她们做给你。” 傅清扬可不会做女工,不过她屋里的丫鬟们,个个心灵手巧,中秋有佩戴香囊荷包的习惯,傅清扬便早早让春莲她们做了些,亲自选了香料填充,送给交好的姐妹们。 反正她年纪小,亲戚朋友走动也不必什么贵重物件,这些精致的小东西,却恰到好处,也更显心意。 华如玉是坤仪长公主的女儿,杞国公府的大小姐,一般的皇室贵女,即便有封号,大多也是及笄或者出嫁的时候才封,可因为坤仪的身份,华如玉小小年纪,就已经破例得封郡君。 宫宴菜色精致,但哪有人真的有心思品尝,意思两口罢了。 入夜后还是有些凉,有小公公跑来禀告前头宴会已结束,莲蕊便悄悄回了皇后。 庄皇后笑着道:“天色不早了,你们住得远些的,太晚回去难免不便,这就散了吧!” 众人自然放下筷子,起身行礼恭送皇后。 傅清扬直将傅怀淑送到宫门口,才折返回去。 庄皇后已经在莲蕊服侍下去了头饰,正坐在铜镜前梳理头发,见了清扬回来,摆摆手示意莲蕊下去,笑着拉过她问:“你大姐走了?” 傅清扬点点头。 庄皇后看着她:“今个儿中秋,怎么不在家里团圆,倒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傅清扬笑嘻嘻地答道:“家里一切安好,有哥哥姐姐在膝下尽孝,我想着宫里过节,表婶舅母都带着姐妹进宫,不如和大姐一起来给各位请安,正好姨母也许久没见姐姐了,大姐早便想来拜见姨母。” 庄皇后了然笑了笑:“我看,你是跑本宫这儿躲清静来了吧!” 傅清扬被戳穿,丝毫不见尴尬,亲昵地挽着庄皇后的手臂,谄媚笑道:“姨母真是洞晓一切!” “本宫一见到孙氏,就明白了。她既然敢借着老太太名头往宫里递牌子,本宫就遂了她的意,想必经过这次,她再也不敢进宫了!”庄皇后坐在床边,轻轻抚着一柄如意,淡淡地道,“孙氏倒也有意思的很,当初她带着孩子找上门,贸然冲撞了你母亲,间接造成了她难产去世。本宫念着安定侯和孙家的面子,没去找她麻烦,她不好生躲远点,到主动上门来了!可见她的本事,也难怪你父亲宠她那么久。” 傅清扬翘起唇角,笑容有些嘲讽:“她有什么本事,不过脸皮够厚,够豁的出去罢了!” 庄皇后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要知道,有时候为人处世,就得能豁的出脸面才行!” 傅清扬忧愁地皱起眉:“父亲宠爱谁,我并不放在心上,就是担心孙姨娘他们得势,大哥大姐日子不好过。” 庄皇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安抚:“不用担心,你大哥人聪明,就是还未通人情,你大姐不过年纪小点,给她足够时间,她绝对不容人小觑,更何况当初孙氏自甘堕落,被养在外室,一时半会儿的,想要上位,恐怕是做梦!” 傅清扬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她自幼抚于中宫,对庄皇后极为尊敬,听了这番劝解,心里到底安慰些。天色已经很晚了,傅清扬便亲自服侍了庄皇后安寝,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第4章 贵妃 第二天,春莲一早喊醒了清扬,小孩子身体贪睡,昨个儿睡得又晚,傅清扬坐在床边还有些迷迷糊糊。 半夏抿着唇笑道:“小姐快醒醒吧,我刚刚看到莲蕊姑姑已经着人端了水进去,娘娘怕是已经起了。” 没办法,宫里规矩多,傅清扬即便是个小孩,也不好赖床。 春莲拧了温热的帕子覆在她的脸上,傅清扬一个激灵,总算清醒了些。 虽然耽搁得有点迟,好在小孩子发髻好梳理,两个髽鬏,绑了红绸绢花,也就齐了。 傅清扬打点好,就急急跑到了皇后寝殿,庄皇后正好要出来,便拉着傅清扬往前殿走去。 一众妃嫔都到了,皇后刚出来,便纷纷起身行礼。 庄皇后眼睛一扫,淡声道:“都起来吧。” 下手第一处位置又是空的。 敬妃坐在对面,抿了口茶,笑容微冷地开口:“姐妹们猜猜看,今个儿安贵妃是起迟了,还是身子不适来不了?” 安贵妃家世显赫,荣宠正盛,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自来蛮横跋扈,有时连皇后都不太放在眼里。 刚说完,安贵妃宫里就打发了小丫鬟前来,说安贵妃不舒服,一早就传了太医来,现在下不了床,无法前来给娘娘请安。 林嫔当即冷嘲热讽:“也不知道身体有多娇弱,三天两头的身子不适!既然身上不好,合该好好休养,不如娘娘撤了她的牌子,让她安心养好了身子再侍奉皇上?也免得病气沾染龙体!” 庄皇后抚着凤椅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飞凤扶手,并不接林嫔的话,淡淡一笑,语气平平地问:“昨儿个皇上歇在了哪儿?” 莲蕊连忙低头回到:“回娘娘,昨晚皇上歇在了瑶华宫。” 瑶华宫,安贵妃的住处。 林嫔立马竖了眉毛,嫉恨恼怒地骂道:“娘娘可真是好性子!但臣妾斗胆说一句,宫规不可违,是时候立一立规矩了!不然容安贵妃这般恃宠而骄,岂不是祸乱宫闱!” 说别人恃宠而骄,林嫔你自己也够张狂的。 敬妃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扫了眼地上跪着的瑶华宫小宫婢,到底还是闭了嘴。 林嫔一牵头,底下嫉妒不满的妃嫔纷纷议论起来,盘算着挑拨起皇后的怒火,对安贵妃下手。 每月初一十五,是帝后共寝的日子,更何况昨晚是中秋,皇上更应该歇在正室发妻这里。 安贵妃如此张狂,简直就是打了中宫的脸。 不信皇后还能大度下去! “安贵妃侍候皇上辛苦了,不来请安倒也情有可原……”庄皇后语气淡然,眉峰不动,一双霜雪似的眼睛冷清到了极点,平平扫过众人,忽然话锋一转道:“对了,嘉祥眼瞅着就要及笄,一应物件可备好了?” 嘉祥是二公主,今年十五岁,及笄礼就定在下月初六。 赵贵人连忙起身恭敬道:“回娘娘,内务府早就准备妥当!正想着跟娘娘请示,因着臣妾就这么一个女儿,想着她渐渐大了,又是女孩儿,私下里想给她点东西存着,臣妾这样的,也没什么贵重物件,不过是几套头面……就不知这样合不合规矩?” 庄皇后笑道:“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你有什么好东西尽管给她!女孩子娇贵点,手头宽裕将来在婆家也方便!别说你,就是本宫这个做嫡母的,到时也免不了给她备份大礼。” 嘉祥公主和她母亲不受宠,赵贵人生性唯唯诺诺,在宫里的存在感几乎等同于无,老实本分到别的妃嫔都不屑对她们母女下手,庄皇后对她们平日里多有照拂。 敬妃叹了口气,笑着感慨道:“眼瞅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二公主这及笄礼一过,就该议亲了。还有二皇子,年纪也不小了……我这心里,倒是挺舍不得的!” 说到亲事,嘉祥红着脸低了头,未出阁的女孩儿确实不该听这些,傅清扬机灵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甜甜道:“二公主姐姐,前几天池塘里来了好多彩色的鱼,可漂亮了,我带姐姐去看看可好?” 二公主松了口气,趁机站起来告退:“母后,那我就跟妹妹出去了?” 庄皇后笑允:“记得让下头带件披风,清早水边风凉,仔细别着了寒!” 二公主带着傅清扬出去了,敬妃却接着话题继续道:“二皇子也十七了,爃儿这个年纪都快当爹了,想必娘娘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大皇子盛舒爃的生母实在出身低微,当初皇上也是醉酒后胡乱拉了个小宫女宠幸,本是一夜风流,谁想到小宫女争气怀上了孩子,以至于到了今天,大皇子早已出宫建府,他的生母芳贵人都再不曾得到宠幸。 大皇子成亲多年,如今二皇子的亲事,牵扯太多,敬妃自然紧张。 庄皇后淡然笑道:“本宫能有什么成算,煜儿这些天跟着皇上忙些政事,自然无心顾他。” “话虽这样说,可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服侍,二皇子也能更好的为皇上分忧。” 庄皇后冷凝的目光看向敬妃,眼中意味莫名,忽然一笑,点头道:“敬妃说的也有理,不过这事急不来,少不得要请皇上掌掌眼。” 敬妃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娘娘说的是,皇上向来关心二皇子,婚姻大事,自然要问过皇上。” 后宫里平日并没有什么事,庄皇后说了会儿话,便让她们散了。 赵贵人走在最后,想着跟二公主一起走走说说话,没想到被莲蕊单独留了下来。 赵贵人抿了抿唇,想到唯一的女儿,心里便有了决断。 庄皇后并没有多说什么收买人心的话,只简单道:“嘉祥那孩子是个孝顺的,这么多年,你安分守己,我心里都有数。她的亲事上,我会尽力,你若是有什么中意的人家,不妨跟我说说。” 赵贵人倒是没像往常那样诚惶诚恐,平静地跪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沉声道:“娘娘的恩典,臣妾铭记在心。” 庄皇后满意一笑:“行了,嘉祥想必在外头水榭,你下去吧。”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可于赵贵人母女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庄皇后自然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毕竟,赵贵人很知她的情,也并不蠢。 转天,下头有人进贡了些菊花,都是难得一见的名贵品种,花农侍奉得也极好。因着现在正是赏菊时节,御膳房又备了新鲜肥美的螃蟹,便有嫔妃请示了庄皇后,在御花园办个赏花宴,姐妹们聚在一起,吃着螃蟹,欣赏菊花,顺便应景地做几首诗,全当乐子。 庄皇后对此自然说好,便给各宫传了旨,又命御膳房将新酿的菊花酒开封,直接摆在了园子里。 安贵妃一身大红贮丝罗纱麒麟袍,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攒珠累丝金步摇,长长的坠子垂下来,随着步子摇曳生姿。 傅清扬第一次见到安贵妃就觉得这人美得张扬夺目,本就明艳的眉眼在华服金饰的妆点下,更显得艳光逼人。即便现在天天见到许多美人,乍一看安贵人这样大的排场,还是会有种被闪瞎狗眼的震撼。 安贵妃人美娇俏,家世显赫,也难怪会盛宠不衰,敢与皇后一争高下。 庄皇后面色无波,淡笑着吩咐:“快给妹妹加个垫子,秋日风凉,妹妹身子最娇弱不过,受寒了可了不得!” 林嫔阴阳怪气地哼了声:“是啊,安贵妃荣宠不衰,侍奉皇上辛苦,难免身子虚弱了!” 安贵妃在身边宫女搀扶下坐在了皇后下首,漫不经心地抚着裙摆,轻笑道:“这都是皇后娘娘慈悲,方允得臣妾张狂了。臣妾也劝皇上多多怜惜林嫔妹妹呢,可皇上不听臣妾的,说在臣妾这里舒心,妹妹谦良恭谨,最是循规蹈矩,好是好,就是寡淡了点……” “你……”底下有人偷笑出声,林嫔气得脸色涨红。 “好了!”眼看着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庄皇后声音微沉道,“赏花品酒是雅事儿,本宫不想扫了兴!” 庄皇后一发话,林嫔方不敢多说什么,狠狠剜了安贵妃一眼。 敬妃笑着道:“只赏花倒显得无趣了,不如我们联诗,答不上来的就罚酒,也是图个乐子!” 庄皇后笑赞道:“这主意不错!” 安贵妃出身武将世家,文采上就输了一截,闻言假意嗔怪道:“臣妾可不行,臣妾文采哪里及得上姐妹们?姐姐出这主意,摆明了故意欺负妹妹嘛!” “哈哈哈哈,谁敢欺负朕的爱妃!” 回廊上忽然转出来几人,当首身穿一袭明黄,腾龙云纹,白玉扣带,面上虽带着笑,眉眼间却尽显迫人威仪,赫然是当即圣上。 众人连忙起身,哗啦啦跪了一地行礼。 傅清扬低垂着头,偷偷撇了撇嘴,一把年纪了,安贵妃都能当你闺女,居然也下得去手! 男人的劣根性啊…… 皇上兴致很高,上前扶起庄皇后和她并坐上位,摆摆手示意大家起来。 “陛下刚刚议完事?” 皇上点了点头,笑着道:“天气渐冷,朕唯恐边疆来犯,又流寇不断,平阳侯世子上书自请,朕已命他即日出发。” 每年一到冬天,北方游牧民族食物匮乏,就骚扰边关,烧杀抢夺,闹得百姓不得安宁。 安贵妃闻言,立即愁上眉梢:“父亲镇守边关,家中向来大哥操持,如今大哥也要去……” 安贵妃出身平阳侯府,现如今的平阳侯正是她的父亲,平阳侯世子是她嫡亲的大哥。 皇上握着安贵妃的手,笑着安慰:“那有什么!朕会好好关照平阳侯府,爱妃若是不放心,尽管召见家里人!” 安贵妃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对皇上的信赖和强压下的担忧,眉梢眼角尽是风情,看得皇上心中怜惜更甚。 “那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第5章 贵妃 庄皇后端起茶盏,垂眼抿了一口,淡淡地道:“边关战事吃紧,军中消耗也大,过了中秋,还有太后娘娘的千秋,而且年关不远,到处都要花费,恐怕今年国库要紧张了。听说陛下都开始缩减份例了,陛下操持国事,保重龙体重要,实在不该如此节俭……不如从我这里打头,后宫份例减半。” 皇上赞叹不已,握着她的手道:“皇后真是朕的贤内助,心系百姓,是大盛之福!” 庄皇后轻轻放下茶盏,温和一笑:“皇上谬赞了,身为皇后,这是分内之事!” 安贵妃眼光一闪,勾唇笑道:“姐姐向来贤良!” 皇上抚着胡须,笑着问道:“朕刚刚听你们这里热热闹闹,在做什么?” 安贵妃娇嗔无限,纤纤玉指指着敬妃笑道:“还不是姐姐促狭,非要联诗作对,输了要罚酒,这不是故意灌醉臣妾么!” 皇上哈哈大笑,捏了把安贵妃的小手,道:“谁让你平日里不喜舞文弄墨,这会儿倒是怕醉酒丢脸了!” 安贵妃忽然脸色一红,微垂了头,咬了咬唇,娇羞地轻声道:“臣妾什么样,姐妹们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怕丢脸呢!只是……只是臣妾……肚子里刚刚有了孩子,太医嘱咐不可饮酒……” 林嫔双手一哆嗦,茶盏砰地砸在了地上,身边宫女低声惊呼,可她却丝毫没注意到濡湿的衣裳。 “什么?爱妃有喜了?”皇上果然惊喜万分,忙搂过安贵妃问。 安贵妃笑容中带着得意,微微点头:“臣妾想着给皇上个惊喜,就没让太医禀报,皇上可别怪臣妾隐瞒!” “好!好!好!”皇上哪里在乎这些,龙颜大悦地道,“爱妃有了朕的龙子,瑶华宫上下重重有赏!” 不管众妃嫔心中作何感想,此时纷纷起身恭喜。 庄皇后淡然笑道:“难怪前个儿说妹妹身体不适,传了太医,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下次可别瞒着了,万一有不知情的冲撞了龙子,就不好了!” 安贵妃不以为然地笑道:“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思虑不周!” “既然有了身子,合该好好休养,晨昏定省,就免了吧!” “谢娘娘宽厚!”安贵妃一点都不知道客气,顺势点头道,“姐姐真是心善贤德!” 林嫔脸色惨白,坐立不安。 安贵妃斜斜瞥了她一眼,忽然眉心微蹙,依偎在皇上身畔,委屈地开口:“臣妾身子不适,这两天方没去皇后姐姐那里请安,姐姐是个有心胸的,自然体谅妹妹,可有些人就……还说要撤了臣妾的绿头牌,说臣妾病体不详,会过了病气给皇上!” 皇上面色一沉:“身怀龙嗣,谁敢说你不详?” 林嫔扑通跪倒在地,惨白的脸上泪水连连,痛哭流涕道:“臣妾知罪!皇上,臣妾……臣妾实在不知安贵妃有孕在身,以为贵妃娘娘偶染风寒,怕侍奉皇上不周,一时嘴快才口出妄言……求皇上赎罪,求贵妃娘娘赎罪!” 本是难得的好天气,又是这样的好氛围,皇上喜当爹的畅快心情都被林嫔影响得大打折扣,连看她一眼都嫌烦,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辩解,冷冷一哼怒道:“安贵妃品级比你高,你都敢以下犯上,朕看你压根没把朕放在眼里!既然你认罪,就按照你说的,撤了你的牌子,好好闭门思过吧!” “皇上!皇上赎罪,臣妾知道错了!求皇上饶臣妾这一遭……” 哭求的声音尖利,皇上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冲旁边摆摆手,立马有人上前拖走了哭求不止的林嫔。 现如今,哪里还有人有心思赏花? 庄皇后笑着开口:“外头风凉,妹妹有孕在身,还是要多注意保养,不如陛下陪妹妹回宫休息?” 安贵妃目的达到,自然更乐意和皇上独自相处,便满怀期冀地望向皇上。 皇上扶起安贵妃,爱怜地拉着她的手,慢慢离开。 庄皇后也站起身:“行了,这个时候了,本宫也乏了,你们自己热闹吧!” 傅清扬连忙跟上前,随庄皇后往中宫走去。 渐渐的,路上没了什么人,庄皇后停下脚步,抚着一朵半开的花苞,吩咐道:“莲蕊,小心剪了这朵,连带着枝叶都要,本宫要放在屋里。” 莲蕊连忙找花农要剪刀去了。 傅清扬偷偷觑了她一眼,庄皇后察觉,笑着问:“怎么了?” 傅清扬拉了拉她的手:“姨母不开心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庄皇后闻言,笑意更甚:“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安贵妃……”傅清扬撅了撅嘴,“就算她有两个皇子,也比不过表哥的!姨母放心,表哥一定比所有人都出息!安贵妃现在再得意也没用,五皇子年纪那么小,她张狂不了多久的!” 庄皇后对傅清扬悉心教导,亲女儿一样百般照顾,是人都会有私心,傅清扬很懂得知恩图报,对庄皇后,有着对母亲般的敬爱。 “你啊,有什么忿忿不平的!”庄皇后无奈地点点她的小鼻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语气淡淡地教育道,“一时的荣宠算得了什么?人要懂得将眼光放远,这孩子生不生的下来还两说,即便真生了个龙子,又能怎么样?不管她生多少,我的地位都是撼动不了的。再好的家世在皇家面前都不够看的,贵妃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妾!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再受宠,也得向我低头。” 更何况,顺水推舟免了她晨昏定省,不仅彰显国母风范贤良宽容,博得个好贤名,就算将来出了什么事,也能把中宫摘除干净。 傅清扬悚然一惊:“姨母的意思,要对安贵妃……” “笨蛋!”庄皇后拍了她一记,“这种事,哪用得着我们出手?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多的是不想这个孩子生出来的人!” 傅清扬一想也对,平阳侯战功赫赫,安贵妃年纪轻轻已经育有一个五皇子,五皇子虽然年幼,可最受皇上宠爱,朝堂之上,五皇子一派已然隐隐成势。 这样的威胁,大皇子首先就不能忍,还有敬妃,为了三皇子考虑,也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晚膳上了一道清蒸江瑶柱,皇后宫里的小厨房最擅长做这道菜,味道鲜美,傅清扬一个没忍住,就吃撑了。 穿越后虽然各种苦逼,但宫里御膳真是前世无法比的,皇家权贵们吃饭,追求“稀贵、奇珍、古雅、怪异”,在色、质、味、形、器上都非常考究,反正是怎么能体现贵族的雍容奢华就怎么来。不过不知道是前世夸张,还是当今皇上皇后不讲究排场,那种一顿饭就上九九八十一道菜肴的,在这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即便这样,傅清扬每次吃饭望着一桌子十几二十几道菜,也觉得太过浪费。 饭后傅清扬一个人在外头园子里晃悠,散散步消消食,春莲手里抱着一件大氅走出来,笑着道:“夜里风凉,小姐别冻着!” 春莲,半夏,秋葵,忍冬四人是傅清扬身边的丫头,春莲年纪最大,行事沉稳,心思细腻,是她母亲奶娘的小女儿,最可靠不过。秋葵是皇后宫里的,送给清扬使唤,对宫里的规矩很熟,免得清扬她们不注意冲撞了别人。 傅清扬披上大氅,挥挥手道:“你回屋里去吧,我一个人走走,待肚子没那么胀了,就回去!” 春莲抿唇一笑:“小姐也真是,以后可不好这样了,夜里积了食,很伤肠胃的!” 傅清扬小脸一红,微微羞窘地开口:“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嘛……” 实在是太好吃了啊,前世的土包子哪里见过这么精致的菜肴,不然她才不会呼啦啦吃到撑! 春莲忍俊不禁地帮她理了理衣服,这才回了屋。 傅清扬悠悠转转地外头走着,忽然听到旁边传来细微的声音,好奇地跑过去一看,草丛里一只小小的画眉,正扑棱着翅膀啾啾地叫个不停。 傅清扬抬起头看了看,借着月光勉强看到树上一个鸟窝,想必这只还飞不起来的画眉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傅清扬左右看看没人,便脱了大氅,将裙摆系在腰上,小心翼翼地捉住画眉揣进怀里,然后抱着树蹭蹭爬了上去。 树不高,傅清扬又十分灵巧,没一会儿就够到了鸟窝,将怀里的画眉掏出来,小心放进窝里,笑着道:“可别再掉下来了!” 傅清扬看着一窝好几只画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伸出手指让它们啄,痒痒的,非常好玩,就动了心思想弄回去两只养。 不知道皇后姨母愿不愿意…… “妹妹在做什么?” 正出神,蓦然传来一道男声,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惊悚,傅清扬吓了一跳,慌张低头去看,脚下一个不稳,跐溜滑倒,手上攀着的树枝咔擦断开,整个人摔了下来。 傅清扬惊呼一声,心想着这下要疼死了,没想到却落入一个怀抱,不够硬朗厚实,那双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却有力非常。 少年身量还没长齐,骨骼修长,傅清扬年纪虽小,却吃得珠圆玉润,即便盛舒煊从小习武,被这么一砸,也疼得脸都变了。 盛舒煊憋着一口劲儿,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一边甩着酸疼的胳膊,一边啧啧叹道:“真跟个小猪一样,差点没砸死我!” 傅清扬心里的感激一下子烟消云散,气得想跺脚,拼命压抑着揍他一拳的冲动,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很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开口:“清扬拜见四皇子。” 盛舒煊长得俊朗无双,浓眉如墨,眼神明亮,虽然还是少年人的体魄,但因为自小习武,身姿笔挺,给人一种青翠松柏的挺拔之感。 只可惜,白瞎了一张俊脸,盛舒煊有一种练武之人独有的直率莽撞和蛮横傲慢,整日里一副尔等凡人还不速速滚过来跪舔信不信老子分分钟削死你的酷炫表情…… 盛舒煊长眉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哟,这就生气啦?连哥哥都不喊了?”   ☆、第6章 贵妃 傅清扬低着脑袋扮娇羞:“清扬哪里会生四哥的气,是四哥刚刚救了清扬呢!” 盛舒煊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胖脸,嗤笑道:“行了,扮哪儿门子的淑女啊,淑女可不会跟只猴儿似的往树上爬!” 傅清扬板着小脸:“四哥是来给姨母请安的吧,姨母现在还没歇下,四哥请!” 盛舒煊生母早逝,自小养在皇后宫里,庄皇后母子对他都极好,盛舒煊不仅非常敬重庄皇后,和盛舒煜更是兄弟情深。 皇室倾轧,哪里有真正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可庄皇后就是有本事让盛舒煜盛舒煊兄弟相和,不得不说庄皇后手段非凡。 “不急!”盛舒煊体贴地捡起旁边的大氅让清扬穿上,拉着她偷偷问道,“母后可还安好?” 傅清扬一下子就明白了,宫里安贵妃有孕,盛舒煊肯定是听到了消息,担心庄皇后心情不快,特意跑来请安的。 傅清扬面色稍缓:“四哥放心,姨母一切都好。” 盛舒煊皱了皱眉:“这些天你多陪陪母后,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到临渊阁找我。” 傅清扬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庄皇后何等的心宽淡定,甭管宫里多少女人怀了孕,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更何况,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摆平不了,庄皇后也不会稳坐中宫二十年。 两人正嘀嘀咕咕说着话,忽听身后有人问:“四弟,表妹,你们在干吗?” 两人连忙回头,傅清扬笑着道:“表哥也来给姨母请安?” 盛舒煜一身淡蓝色暗纹长衣,腰间垂着一枚羊脂玉佩,另一边挂着个翠色锦囊,长身玉立,乌发垂肩,面容俊秀,嘴角总是噙着一丝淡笑,那双沉静的眼睛,像极了庄皇后,虽然笑容温和如风,但自小的优越生活,让他周身流转着一种天之骄子的逼人贵气。 盛舒煜打量了一眼清扬,见她发髻微乱,不禁笑道:“四弟又在欺负表妹了!” 盛舒煊大呼冤枉:“我哪有!二哥你和母后那么宝贝这丫头,我供着她还来不及,哪敢欺负她!” 傅清扬微微垂了眼,小脸上一派极力隐忍的委屈。 盛舒煊哭笑不得地指着她:“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我真欺负了你似的!” “好了好了!”盛舒煜笑着骂两句,“表妹年幼,又是女孩子家,你做哥哥的要爱护妹妹!” 盛舒煊翻了个白眼,懒得辩驳。 盛舒煜摸了摸清扬的脑袋,温和笑道:“这几天忙,还没谢谢表妹送我的香囊,味道我很喜欢,闻着还能提神!” 傅清扬一早就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香囊,虽然绣工是丫鬟们做的,但里面的香料,是她对照着书本亲自调配出来的,闻言高兴地道:“表哥喜欢就好!我听姨母说你每天要跟着皇上听政,帮着打理国事,晚上还要秉烛夜读,很是辛苦,就配了这个香囊,里头放了些薄荷、龙脑香、良姜,可以提神醒脑,还能防治风寒。表哥若是用了觉着好,等味道淡了,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再配些给你送去!” 盛舒煜笑着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有劳表妹费心!” 盛舒煊酸溜溜地开口:“哟!瞧你们兄妹情深的……我也很累啊,上午去临渊阁听夫子讲课,下午要去校场练骑射,还有父皇布置下来的课业……怎么不见妹妹给我做俩香囊提神醒脑啊!” 盛舒煜摇头笑叹:“你呀,招猫逗狗的,不干正事,还敢说自己累?我看你是自己作的!” 傅清扬幽幽地道:“我也觉得四哥没必要……提神醒脑,也得有脑可醒啊!” 盛舒煊眼睛一瞪,跳起来就要去教训她,被盛舒煜一把拦了下来:“好了好了,别闹了,回头让人看见,又要说闲话!四弟你这一点就着的脾气,也该收收了!” 盛舒煊一脸遭到背叛的表情,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二哥你这偏心偏的,简直没天理了!你怎么不说那丫头嘴巴刁钻?” 盛舒煜笑眯眯地拉着清扬就走:“啊,我觉得表妹这样很可爱呀,女孩子伶俐一点才不容易受你这种人的欺负!” 盛舒煊气得跳脚,偏偏二哥护得跟什么似的,郁闷得不行。 庄皇后看到他们三人进来,立马吩咐莲蕊将新进的瓜果端出来,笑着道:“这么晚了,用过膳没?” 盛舒煜在皇后下首坐了:“今个儿吕相进宫议事,父皇留了他晚膳,儿子正好在旁,便和父皇一起用过了。” 庄皇后笑着点点头:“跟你父皇和大臣们一起,哪里吃得饱,莲蕊,让厨房送两碗汤来!” 盛舒煊见庄皇后眉目间确实不见半分忧愁,方真正放了心,一转眼对上傅清扬似笑非笑的目光,知道她嘲讽自己,不由嗔怪道:“母后,您也太娇惯清妹妹了,你都不晓得她一张嘴巴多厉害!” 傅清扬立马泫然欲泣地告状:“姨母,四哥骂我是小猪,还说我像猴子!” 庄皇后头疼地叹了口气:“真不知你俩前世有什么冤孽,这辈子一见面就斗个没完!” 盛舒煜笑道:“母后别搭理他们,让他们吵去!反正四弟占不了便宜,表妹吃不了亏!” 没多会儿,小厨房就上了两碗浓香的汤,兄弟二人连忙谢过喝了。 盛舒煜漫不经心地搅了搅汤匙,随口道:“下午父皇发了话,让儿子去户部学着理事。” 庄皇后淡淡一笑:“是时候要独当一面了。你大哥在礼部,工部自来是六部最末,吏部倒是肥差,可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你父皇将你放在户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吕相生性耿直,又是两朝元老,你跟他共事,总好过去应对姚相那个老狐狸。” 盛舒煜笑道:“儿子也是这样想的!再者,户部右侍郎赵大人是大哥的人,若是不去户部,倒不好下手了。” 庄皇后知道他心里有成算,也不多说什么,话题一转道:“你如今十七了,宫里二公主今年十五,正好选亲,过几天办一场赏花会,帝都适龄适婚的男女都来,到时候少不得要打听打听。” 盛舒煜瞥了傅清扬一眼,皱了皱眉道:“儿子还年轻,近来又要忙父皇给的差事,亲事倒是不急。” 庄皇后把玩着腰间玉珏,思量着道:“我也不想仓促给你订了亲……可我们不急,有人心急。大皇子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出宫建府,甚至已为人父,若是你房里迟迟没人,少不得外头要说些闲话,更何况你不议亲,二公主的亲事就要往后拖。这样吧,正妻之位倒可先放着,先选两个侧妃,也好堵了外面的口!” 盛舒煜权衡了一番,便不再推诿,笑着点头:“那就有劳母后帮着掌掌眼了!” 傅清扬听得暗暗咋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古人成亲都很早,王孙贵族们更是毛都没长齐就有了侍妾,可如今亲眼见了为皇子公主们选亲……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比起如今的盲婚哑嫁包办婚姻,傅清扬真心觉得,还是宁愿在“基佬遍地走,直男不如狗” 的前世剩着。 盛舒煊呼噜噜喝完了汤,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舒服地叹道:“母后这里的东西,就是格外香!” 盛舒煜自小谨言慎行,一举手一投足都很具备皇家典范,很是瞧不上弟弟这番饿死鬼形象,皱眉叹道:“怪道表妹说你没脑子,就知道吃喝玩乐!你年纪也不小了,回头我得和父皇请示,给你安排些差事才好!” 盛舒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三哥才刚开始学着理政,弟弟还有的日子逍遥!” 庄皇后摇了摇头:“煜儿说的没错,阿煊不过比老三小一岁,是时候为你父皇分忧解难了!” 盛舒煊想了想,面色郑重地道:“母后说得有理,只不过朝中有百官,亦有哥哥们为父皇排忧,不差儿子一个,儿子自幼习武,想去军中历练,若是有机会,还望母后帮儿子一把!” 庄皇后叹了口气:“军中艰苦……不过也好,安贵妃有孕,平阳侯府军中独大,这朝廷,没几天清净日子了!” 盛舒煜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道:“四弟想去军中历练,也不用跟着平阳侯去边关,帝都和附近也不是没军营。” 这话说完,盛舒煜自己也觉得可笑,长长叹了口气。 庄皇后淡淡地问:“你觉得,你父皇会让你们中任何一人将手伸向禁军吗?” 禁军历来直属帝王,由帝王心腹统领,哪怕盛舒煊绝无二心,皇上除非脑子抽了,也不会让他进入禁军。 别说直属帝王的禁军,哪怕直隶等周边,距离帝都那么近,皇上也会十分忌讳! 庄皇后摆了摆手:“行了,这些事以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煜儿你的亲事!” 天色不早了,几人说了会儿话,庄皇后面露疲态,盛舒煜盛舒煊便很有眼力地告退了。 庄皇后所料不差,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的确生不下来。 距安贵妃传出有孕不过几天,平阳侯世子带领小队出营巡视,遭遇埋伏,不甚重伤,生死未知,安贵妃惊闻噩耗,一时受不住小产了。   ☆、第7章 赏花宴 宫里妃嫔公主等人请太医,自然瞒不过庄皇后,更何况太医院每次出诊请脉用药什么的,都会记录在册,呈给皇上皇后审看。 安贵妃和庄皇后在宫里势均力敌,再加上平阳侯府权大势广,太医院自然安插有她的亲信。不过事关龙子,为求安稳,庄皇后特意多嘱了两个太医给瑶华宫,一派好心,安贵妃当然无法推辞。 太医们给安贵妃请过平安脉,都要再去中宫向皇后娘娘回禀。 庄皇后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刘太医,淡淡地道:“安贵妃身子娇弱,你们更要仔细,不拘着什么药材,只要对她腹中皇嗣有利,只管去用。莲蕊,传我口谕,安贵妃虽然脉象尚算平稳,可太医们说了,因为身体底子原因,还是需要静养,各宫事宜暂且交给敬妃打理,让安贵妃好好安胎吧!” 莲蕊行了一礼:“是,奴婢这就去!” 庄皇后揉了揉额角,闭着眼睛轻蹙眉头,面露倦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刘太医忙出声道:“臣斗胆,观娘娘面色有恙,不如让臣为娘娘请下脉?” 庄皇后叹了口气,强撑着打点起精神道:“估计是前天夜里着了点凉,这几天宫里事多,没能休息好……罢了,你们先退下吧,刘太医给本宫瞧瞧就行,不要惊动了别人,本宫没什么大碍。” 刘太医在案上置了小枕,清扬在庄皇后手腕上铺了绢帕。 刘太医眯着眼细细诊了会儿,恭声道:“回娘娘,脉象并无大碍,只是湿邪内阻,郁结于心,臣这就拟个方子,还望娘娘少思静养。” 其他人都退下了,庄皇后之前的面色苍白,疲惫不适也都没了,声音淡淡地道:“起来说话。” 刘太医起身,轻声开口:“娘娘这些天,还是闭门静养为好。安贵妃脉象看似平稳,可偶见细涩轻软,臣担心……” 刘太医话并没有说全,庄皇后已经了然于胸,微微一笑道:“有劳刘太医了,本宫会遵医嘱,静心休养!” 傅清扬心中一阵阵发紧,等屋子里没人了,方欲言又止地开口:“姨母,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庄皇后一双冰雪似的眼睛通透异常,静静地看着她问:“清扬,你是不是觉得姨母明知道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还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实在太过心狠?” 傅清扬大惊,连忙跪下急急辩解:“清扬不敢,清扬知道姨母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因……” “行了,起来吧!”庄皇后微微一笑,拉过她道,“你年纪还小,见不得后宫这些阴私手段,原也正常。” 傅清扬吓得一身冷汗,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面对庄皇后洞晓一切的眼睛,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知道深宫大院,高墙之内,女人斗争手段大多见不得光,拿孩子做饵也稀松平常,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安贵妃也不是什么好人,死在她手的宫女太监、嫔妃皇嗣绝不在少数,可安贵妃死不足惜,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实在无辜。 庄皇后语气淡淡地道:“治理后宫,和打理家宅,其实并无太多不同。只不过后宫人多,牵连又广,事情也更加琐碎罢了。就拿你自家来说,虽然你没有掌家管事,可也该想想,孙氏自打进府,你父亲正当壮年,院子里每年都有新进的侍妾姨娘承欢,何以再无子嗣出生?” 傅清扬心里一颤,讷讷不语。 庄皇后看着手上精致繁复的甲套,继续道:“孙家虽然比不上公侯府邸,可在帝都也不算没有名望,孙氏好歹是孙家正经的二房所出,何以甘愿屈居外室那么多年?莫非你还真相信孙氏对你父亲爱入骨髓,宁可没名没分的被养在外面也要跟着他?” 傅清扬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安定侯虽然年纪不轻了,但自来保养得当,瞧着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如冠玉,行止风流,正是招桃花的魅力年龄,可即便如此,孙姨娘也不至于为了他自甘下贱,以她的出身,完全可以正儿八经地入门当个二房,何必要做个外室呢? 庄皇后微微一叹:“你母亲性子刚烈,孙氏当初若直接进府,少不得要在正室面前立规矩,日子难过不说,进了侯府,一切就由不得自己了。” 傅清扬讶异地抬起头:“姨母的意思是……” “若是和侯府中的其他妾室侍婢一般,孙氏又怎能生下一双儿女母凭子贵?更何况那个时候,你母亲刚烈直接,气势太盛,安定侯和她夫妻情分稀薄,孙氏在外不仅避开你母亲,在安定侯面前小意婉转,自然更得男人的怜惜。” 傅清扬忽然明白了庄皇后说那么多的意思,内宅阴私,其实和宫里争斗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肮脏。哪怕她的母亲,生前为了争宠,也不知做过多少手脚。 而庄皇后说这些的意思是,这些手段,实在平常,任何一个女人都免不了的,将来她嫁为人妇,少不得也要参与其中。 傅清扬是穿越过来的,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生母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可大概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血缘天性,对于那位安定侯夫人,她的心里总是有着说不出的孺慕之思,现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并不如想象中美好,不由觉得失望又幻灭。 傅清扬忽然觉得未来是说不出的可怕,她生于侯府,长于中宫,将来势必要作为政治斗争中的一颗棋子,不可能嫁入平凡人家……难道她的一生,也要和这些女人一样,一辈子争个没玩? 庄皇后不知她心里所想,只当她小小年纪对母亲的美好幻想受到了打击,话题一转道:“安贵妃腹中胎儿是否保得住,关键不在我,我这么做,也只是明哲保身,免得一盆脏水泼到我头上。” 傅清扬明白她的意思,安贵妃树敌太多,可想借机给中宫抹黑的也大有人在。 孩子要慢慢教,清扬也才六岁,庄皇后并不心急,点了她几句就没再多说。 “清扬,这几天你别往外跑了,就在宫里侍疾吧。” 安贵妃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她张扬跋扈惯了,又最喜炫耀,好不容易再得皇嗣,荣宠更盛,恨不能昭告天下,哪里甘心闭门养胎呢! 安贵妃听了皇后口谕,黑着脸打发走传旨的宫女,气得摔了一套新进贡的上好茶盏,恨恨骂道:“好一个庄延青!竟然借机□□!敬妃?哼哼,等本宫诞下龙子,有她们好看的!” 安贵妃天天在宫里不消停,今个儿赏花,明天又请了宫里乐师看歌舞,上赶着巴结奉承的不在少数,可惜庄皇后身体有恙,闭门静养,敬妃代理六宫,不得抽身,林嫔被罚禁足……除此之外,后宫其他人等少不得天天过来恭维几句。 边关战事吃紧,连着半个多月皇上都没有踏入后宫,嘉祥公主的及笄礼,也只是吩咐内务府给了些赏赐,更是连面都没露。 安贵妃说肚子疼,心慌头晕,派了人去昭和殿打探,看看皇上什么时候得闲,请皇上前来。 没多会儿,打探消息的宫女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泪流满面地扑在地上,大声哭喊道:“娘娘,不好了,世子爷、世子爷……” 安贵妃俏脸立马煞白:“哥哥怎么了?快说!” “奴婢、奴婢本来想找路公公探听消息的,在昭和殿外等候的时候,听到两个前殿的小太监在嚼舌根……说、说世子爷遭遇敌军埋伏,不慎重伤,生死不明……” 安贵妃紧紧按着肚子,艳如牡丹的一张脸,霎时惨白,忽然眉心一蹙,面上显出痛苦之色,抑制不住地呻.吟出声。 “娘娘!天哪……”宫女眼尖地看到她脚下迅速积聚的鲜血,顿时慌乱喊道,“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没保住,醒来看到皇上,立马痛哭出声。 庄皇后坐在床边,拍了拍她的手劝道:“妹妹快别难过了,小月子也要好生保养,就算不为自己,也得想想五皇子!” 皇上怜惜地将人搂在怀里:“皇后说的没错,爱妃还有焰儿,别伤心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安贵妃哭得差点背过气去,紧紧抓着皇上的手问:“哥哥他……” 皇上皱了皱眉:“你放心,他没事,不过是遭遇小股流寇,肩膀擦伤,朕已经召他回来了!” 安贵妃闻言松了口气,随即一双泪眼瞬间积聚起滔天怒焰,咬牙切齿地说:“那个传话的宫女呢?” 敬妃上前安抚道:“那等贱婢,臣妾实在恼恨之极,生怕安妹妹醒来看到她更添悲恸,已遵皇后娘娘旨意,将她杖毙了。” 庄皇后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 “敬妃动作好快,本宫不过说了句这宫女行为冒失,别污了安妹妹的眼,敬妃既然代理后宫,就暂且交给你审问,没想到……” 安贵妃想到失去的孩子,心中满怀恨意,生平最大的敌人却还在自己床边斗个不停,想也没想,恨声开口:“皇后娘娘那么快就替臣妾处理了臣妾宫里的人,是生怕来不及灭口吗!” 庄皇后并不辩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皇上皱了皱眉,轻叱道:“别胡说!皇后自来宽厚贤德,这事儿不过是个意外,与皇后何干?行了,念你刚醒来,头脑不清,朕不与你计较,好生休息吧!” 庄皇后多年慈悲待人、宽厚行事的作风在此时显出了极大的好处。 安贵妃心中一凛,继而更加满怀凄楚,强撑着咽下一腔悲愤,哽咽着道:“臣妾……臣妾伤心欲绝,方口不择言,还望……娘娘赎罪!” 庄皇后起身,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妹妹好好休息吧,也别太过伤心,养好了身子,心里就透彻了!” 皇上临走前,眼风扫过跪在地上的敬妃,顿了顿脚,淡淡地道:“朕看皇后身体已无大碍,宫中之事,还是交由皇后打理吧,也是各人的本分!” 敬妃面色微白,垂下头恭顺道:“臣妾遵旨。”   ☆、第8章 赏花宴 庄皇后回了宫,傅清扬连忙服侍她净手用茶,忧心忡忡地问:“安贵妃如何了?” “痛失胎儿,伤心是在所难免的。” 傅清扬皱着小眉毛,一张胖脸挤成个包子,担忧地望着她:“姨母,您这从瑶华宫还没回来,就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开了,我担心……” 庄皇后一派悠然,抿了口茶,淡淡地笑道:“担心什么?安贵妃是刚醒,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等伤心劲儿过了,自然就会想明白,她生不生孩子,对我的地位来说没有半分影响。不过她荣宠更盛,会威胁到谁,就不大好说了!” 傅清扬觉得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人言可畏,更何况安贵妃不是好惹的,平阳侯戍守边关有功,一旦回朝,再想压制瑶华宫,就难了。 庄皇后瞅着她一脸纠结的表情,噗哧一笑,摇头叹道:“你啊……” 傅清扬撅了撅嘴:“我还不是担心姨母!” “到底是年幼,还欠缺一份沉稳……”庄皇后笑了笑,趁机教育她,“清扬,你要记住,不管将来遇到什么,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站在你对面,你也不能失了从容!你一旦自乱阵脚,破绽就会露的更多,敌人就越能见缝插针!” 傅清扬似懂非懂,皱眉问道:“所以姨母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庄皇后摇了摇头,冰霜似的一双眼冷冷清清,幽幽望着殿角一瓶盛开的金菊:“着什么急?事情跟我们又没关系,着急的是别人,等着瞧吧,这还只是个开头!” 平阳侯守卫边关有功,手握重兵,他的女儿在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为了安抚平阳侯,对受伤回朝的平阳侯世子大加封赏。 安贵妃正是我见犹怜的时候,皇上对她格外怜惜,甚至特意传召平阳侯世子携其夫人进宫。 平阳侯世子是外臣,不得入内宫,安贵妃一早就在千秋殿等待,哪怕知道兄长平安,不亲眼见上一面,到底不能安心。 平阳侯世子安彭祖三十多岁,高大健壮,武将家庭出身,身上带着一股行军之人的狠戾之气,却又不失世家子弟的矜贵,见到妹妹,立马恭敬行礼。 安贵妃连忙赐坐,打发了外人出去,这才和兄嫂说话。 安彭祖望着妹妹难得的素妆,关切开口:“娘娘要多保重身体,臣已经去信告知父亲了,父亲很是挂念娘娘。” 安贵妃叹了口气:“父亲年事已高,戍守边关为国尽忠,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尽孝,还累得父亲为我忧心。” 安彭祖看了看四周,轻声道:“父亲说了,五皇子尚且年幼,若娘娘一味退让,怕有人不将平阳侯府放在眼中。娘娘若心里有了成算,平阳侯府但凭娘娘吩咐。” 安贵妃想了想,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忽然问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遭遇埋伏?” 安彭祖冷笑:“这事有蹊跷,父亲已经在查,只可惜相关证人没有一个活口……恐怕和宫里的事分不开。” 安贵妃眼中恨意一闪,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安彭祖连忙出声安慰:“娘娘请放心,目前保重身子最重要,娘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安彭祖眼神倏然阴鸷,语气轻轻地道:“平阳侯府不会白白吃这么大的亏……父亲说了,没有证据,也可以制造证据,端看娘娘的意思了。” 安贵妃微微蹙眉:“父亲的意思是……” 安彭祖但笑不语,微微点了点头。 安贵妃吸了口气,冷笑连连:“交给孙万孚,让他事情做干净点!” 安彭祖道:“臣明白!” 安贵妃缓缓呼出一口气,叹道:“这次也不是全没好处……父亲年纪大了,恐怕没几年就得回帝都,无功不受禄,哥哥想要平级袭爵恐怕没那么容易,经过此事,好歹哥哥身上有了官职,这两年再好生筹划,将来焰儿才有依仗。” 盛舒焰才刚刚五岁,懵懂稚童,虽然聪颖灵通,可实在年幼。有时候安贵妃恨不能自己的儿子一下子长大,母凭子贵,只有她的儿子能撑起一片天,她才能真正安享富贵。 后妃接见外臣不能久留,安贵妃言简意赅地和兄长商量完事情,没多会儿安彭祖就知趣地准备告退,不想皇上身边的路公公在殿外请见。 路公公一张老褶子脸笑得如同外头盛放的菊花,笑眯眯地道:“皇上打发老奴来给娘娘回话,娘娘和家人久未见面,赐平阳侯世子、世子夫人宫中用膳,皇上处理完朝政稍后就来。” 皇上留平阳侯世子于宫中用膳的消息立马就传开了,那些幸灾乐祸观望安贵妃失宠的妃嫔们立马转变了风向,甭管心里有多嫉妒,都纷纷挂着关切的面容去瑶华宫奉承。 嘉善公主进宫来给皇后请安,笑着提到:“记得往年这时节和父皇母后去郊外行宫,那里有一大片菊园,不仅风景秀美,山上还有不少鲜味,现在想想,可真是怀念。” 敬妃眼珠一转,笑着道:“那有何难?” 侧过脸笑着对庄皇后道:“正巧要给嘉祥选驸马,还有二皇子的婚事,不如娘娘办个赏花宴,让帝都名门闺秀和青年才俊都聚集在一起,也好相看相看?” 庄皇后淡淡一笑,问大家:“姐妹们看如何?” 赵贵人笑道:“嘉祥的亲事,有娘娘掌眼,臣妾有什么不放心?倒是二皇子,是该好好相看……就怕安贵妃丧子之痛犹在,怕是没心情了。” 敬妃叹了口气:“贵妃妹妹病了那么久,如今好容易大安,正该出来多走动。和姐妹们热闹热闹,妹妹的心情也能好点,若是到时候能成全几桩美事,想必妹妹也能一展欢颜。” 赵贵人淡然一笑,点头附和:“敬妃姐姐说的也是。” 庄皇后笑道:“既然大家没什么意见,这事儿就交给坤仪去办吧,嘉善从旁协助。” 嘉善喜不自胜,连忙点头道:“母后放心,儿臣会好好协助坤仪姑母的!” 庄皇后端起茶盏,将嘉善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林嫔被罚禁足已久,当初说安贵妃病体不详,如今安贵妃小产,皇上难保不会迁怒,林嫔想出来,更是难上加上。 嘉善是大公主,皇上的长女,皇上对这个女儿自然有些另眼相看,有她求情,林嫔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过。看来嘉善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林嫔弄出来! 不过嘛…… 嘉善可不像那么有头脑的,难保这次不会为他人做了嫁衣。 庄皇后轻轻吹了吹,细细品着茶,眼睛淡淡扫过敬妃,看到她拧着帕子暗自算计的模样,微微勾起了唇角。 坤仪大长公主亲自操办,庄皇后打头,帝都但凡有点家世的,无不想来凑一凑热闹。 更何况,明着说是赏花宴,实则是为公主皇子选亲,一时间,名门望族有适婚子女的,纷纷带着前来。 皇家的行宫别院,即使长年得不到皇上亲临,也是日日清扫,年年修缮的,更何况郊外这处行宫,因着依山傍水,聚集天下各色菊花,很得皇上喜欢,每年秋天都会前来小住赏景。 行宫自然不如皇宫气派辉煌,可也不失清幽雅致,亭台楼阁,一脉清泉,红枫摇曳,让人心静放松。 帝后携手而来的时候,行宫里已经聚集了帝都名门权贵,因为年轻男女众多,显得十分热闹,皇上龙心开怀,坐了上位,挥手道:“行了,都起来吧,今个儿难得好天气,也别拘了小辈们!” 庄皇后抿唇一笑:“皇上一向宽厚,阿煊带着清扬去玩吧,照顾好妹妹!” 盛舒煜年纪大了,不好在后头和年轻女孩儿见面,请了安自然去前头和男客在一起,庄皇后便将傅清扬交给盛舒煊。 傅清扬转过脸,嫌弃地偷偷撇了撇嘴。 盛舒煊拱手笑道:“母后放心,父皇,儿臣先行告退。” 盛舒煊拉着傅清扬走出凉亭不远,就被挣开了手。 傅清扬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道:“四哥想必不耐烦和我们小女孩儿玩,四哥自便,清扬和姐妹们一起,不会有事。” 盛舒煊撇了撇嘴,不屑哼道:“你们女孩子就是麻烦,行了行了,你自己小心着点,别回头磕了碰了再哭鼻子,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哥哥给你出气!” 盛舒煊双手背后,微微仰着头,一副天凉王破的狂霸姿态。 傅清扬暗暗翻了个白眼,带着春莲半夏先走了。 这种日子,安定侯府必然会来人,傅清扬左右张望找了许久,也没看到傅怀淑。 “小姐,老太太在那边!” 傅清扬顺着半夏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一众老人中,华老太太端坐其中,身边赫然是傅怀柔。 傅清扬提着裙摆匆匆过去,先笑着给各位长辈见礼,才依偎着华老太太身边坐下。 “好孩子,有些日子没回家了,在宫里一切可好?” 傅清扬笑道:“劳祖母挂念了,我在宫里有姨母照看,再好不过。倒是看祖母,似乎有些憔悴?” 华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早上赶得急,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傅清扬扫了眼旁边老老实实端坐着扮闺秀的傅怀柔,问:“怎不见大姐姐?” 华老太太笑容微淡:“大姐儿昨个儿吃坏了肚子,今天实在起不来床,就让她在家休养了。” 傅清扬一惊:“大姐姐可要紧?” 华老太安抚地道:“没事,看了大夫,吃了药,今早已经好些了。” 傅怀淑身子向来康健,家里丫头仆从一群,怎么会好端端吃坏肚子? 不用说,端看傅怀柔在此,傅清扬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9章 赏花宴 傅清扬笑容微冷:“大姐姐身子娇贵,这忽然吃坏了东西,我实在不放心,回头我就求姨母恩典,传太医给大姐姐仔细瞧瞧,也顺便好好查一查,究竟是厨房不用心,还是丫鬟婆子们不尽力!不然侯府上下那么多人,随便就能吃出问题来,就是祖母也不能安心!” 傅怀柔脸色微白,勉强笑道:“二姐姐也不必忧心太过,不过是偶然不适,回去好好训斥厨下,小惩大诫,何必惊动皇后娘娘?” 傅清扬笑眯眯地道:“妹妹有所不知,这吃食上是最要精细的了,须知病从口入,若轻轻放过,将来说不定就有人吃了相克食物!” 傅怀柔沉默片刻,勉强笑道:“姐姐说得有理。” 华老太太拍拍清扬的手,笑道:“难得出宫散心,见到一些小姐妹,自己玩去吧!” 傅清扬起身笑道:“那我过会儿再来陪祖母。” 傅怀柔连忙跟着站起来:“二姐姐……” “妹妹不必送我,姐妹间无须客气,留下好好陪着祖母!” 傅清扬直接打断她的话,差点没把她噎死。 傅怀柔心中不忿,听了这话众目睽睽之下却只得含恨坐下,她不过是个庶女,又因为生母做过外室,帝都稍有脸面的家庭,都不会愿意女儿们和她亲密来往。傅怀柔年纪小,孙氏作为姨娘也不能像正室那样带着女儿出门交际,难得这次有机会,她本想借着傅清扬多多结交闺秀,却不想傅清扬当真一点机会也不给她,还堵死了她的后路! 走远一点,半夏就忍不住气愤骂道:“瞧她一脸子算计!还想沾小姐的光呢!” 半夏性子活络,为人直率,春莲就比她稳重多了,闻言立马沉声斥道:“快闭嘴吧!再胡言乱语,下次就不用跟出来了,在侯府和忍冬一起替小姐守着院子吧!” 春莲是傅清扬身边丫头们的头儿,年纪最大,说话也最有分量。 半夏撅了撅嘴,虽然不高兴,却也不再多说。 傅清扬还是有点不放心,想了想打发春莲去前头找大哥,问问他身边的小厮。 春莲一走,半夏就憋不住嘟囔:“春莲姐姐越发凶了!” 傅清扬扑哧一笑,拉着她往旁边林子里走去:“她也是为你好!行啦,我们到那边玩去,人少清净!” 枫林幽深,一条羊肠小路走到头,景色霍然开阔,小小的池塘立着一座假山,一只色彩斑斓的孔雀,拖着长长的羽尾,昂首阔步地走到水边,优雅地低头喝水。 半夏不由惊叹:“好美的孔雀,可比宫里头那只好看多了!唉,真可惜,它能开屏就好了……” 傅清扬眼珠转了转,纯良无害地笑道:“那有何难?我教你个法子,你在它面前跳舞,保管它会开屏!” 半夏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 傅清扬严肃点头:“真的,反正这儿没人,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半夏犹豫片刻,到底还有些小孩子心性,便轻轻走上前,拎起裙摆翩翩起舞。 半夏也就十来岁,虽然跟着傅清扬在宫里很体面,穿金戴银的,到底小胳膊小腿,扭来扭去十分滑稽。 傅清扬在她背后忍俊不禁,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做出要砸它的动作,孔雀立马警惕地瞪着她,抖了抖头上羽冠,唰一声展开羽尾,巨大的羽屏犹如一把碧纱宫扇,轻轻抖动,发出沙沙声响。 半夏惊喜地蹦了起来:“真的真的,原来真的开屏了!” 傅清扬偷偷丢开石头,得意笑道:“我说的没错吧!” 半夏啧啧惊叹,好奇地问:“小姐,为什么我跳舞它就会开屏呢?” 傅清扬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故作正经地道:“因为它是雄孔雀啊!半夏人娇舞美,它这是向你求偶呐!” 半夏呆了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红了脸嗔道:“小姐就爱作弄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不害臊!” 傅清扬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半夏愈发羞恼。 “原来只有雄孔雀才会开屏吗?” 忽然一道男声吓了主仆二人一跳,半夏立马站到傅清扬身前,一副护仔母鸡的姿态警惕地瞪着眼问:“谁在那儿?” 树后面转出来一个少年郎,青衫风流,玉带广袖,身姿颀长,尚带稚气的面容上,一双明亮眼睛流露出不羁的光芒,虽只有十二三岁,却已然带出一股魏晋风流名士的潇洒气度。 那少年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打量了二人一番,笑着拱了拱手:“在下无意惊扰,还望姑娘见谅。” 傅清扬其实很不耐烦这种文绉绉没啥营养的开场白,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情绪,没想到那少年十分眼利,居然捕捉到了,笑着解释道:“在下杜赫,本想着在这里躲会儿清净,听到小姐方才所言有趣,不由好奇,惊扰了小姐,还望海涵!” 半夏想起自己被捉弄,还被偷看了跳舞,一张俏脸红了偷,羞恼地躲在清扬身后。 能在这里出现的,绝不是普通人家公子,更何况这少年周身气度非凡,傅清扬也不好无礼,笑着道:“没关系,说起来还是我们扰了杜公子的清净!” 杜赫看了看还在抖着尾巴的孔雀,忍不住问:“姑娘是怎么知道这孔雀是雄的?” 傅清扬细细打量他,见他腰上一把白玉骨扇,心想这都早晚穿大氅的时节了,还摇着扇子装逼呐,面上不由露出个别富深意的笑容,开口道:“唔,花枝招展的是雄鸟,其貌不扬的是雌鸟。” 唉,这年头,孔雀男实在太多啊! 杜赫皱了皱眉,直觉她话中有话,特别那笑容,透着一股子奸邪,怎么看怎么让他不自在。 杜赫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别在腰间的一把扇子,抽出来唰一下展开,挑眉笑道:“姑娘喜欢这扇子?” 傅清扬笑着摇摇头。 杜赫抚了抚扇面,这是好友偷了他的字画拿出去刚做出来的,今天碰巧被他看见,便夺了过来,白玉倒是不错,红丝绦坠着枚小小玉佩,红白相应,确实好看。 半夏拉了拉傅清扬的袖子,悄声道:“小姐,我们该走了,春莲姐姐一会儿回来寻不到我们。” 杜赫回过神来,看傅清扬虽然面上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十分灵动,不由笑着问:“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傅清扬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傅清扬,见过杜公子。” 杜赫点了点头,看她一身娇俏红衣,不知为什么忽然心里微动,扇子一转,递到傅清扬面前:“既然傅小姐对这扇子感兴趣,就送给小姐把玩!”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直接丢她怀里,潇洒转身走开。 不仅是个孔雀男,居然还有蛇精病! 傅清扬半晌无语,半夏小声嘀咕道:“小姐,这位公子怎么这么奇怪?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随随便便送东西的,没的坏了小姐的名声!” 傅清扬翻了翻眼,将扇子随便一抛扔给她:“屁大点孩子,有什么名声!迂腐!” 半夏手忙脚乱地接住,皱眉提醒道:“小姐可不能在人前说这种话,太不雅了!” “知道知道!”傅清扬往来路走去,惆怅地叹气。 规矩太多,傅清扬憋屈地感叹,真想找个没人的地儿好好骂些脏话啊! 半道上遇见春莲,看样子找了她们半天,戳了戳半夏的脑袋教训几句,方道:“大公子在前院儿和二殿下四殿下说话,只见到平安,平安说大姑娘已经安好了,不过孙姨娘今早被老太太训斥,也病倒了。” 傅清扬冷笑:“孙姨娘倒是娇弱,好不好就生病!正好,我一会儿就去求姨母恩典,请个太医随我一道回家,也让姨娘沾沾大姐姐的光!” 庄皇后等人游玩到山坡,就在水榭里停了下来,周围湖水碧清,水中还有鸥鹭嬉戏。水榭四面敞亮,东西两条长长回廊跨水接峰,后面还有座小桥,桥上摆了乐器,自有宫中伶人弹奏,帝都贵妇小姐们都坐在水榭回廊上欣赏景色。 杯盏筷碟一早就已经摆好,水边起了炉灶,有烧火烤肉的,还有煮茶烫酒的,皇上看这处风景不错,又宽敞清幽,便将午膳定在了此处。 这处湖连着山中溪流,挖通了自上而下流动,是活水,正好方便了青年才俊们流觞曲水,斗酒吟诗。 庄皇后兴致上来,净了手亲自煮茶。红泥小火炉里燃着上好银丝炭,一丝烟也不起,更添雅乐。 莲蕊在旁拿着小扇子侍候火,没一会儿就煮开了水。庄皇后动作行云流水,亲自端了一盏递给皇上,笑着道:“许久没煮过了,看着这山间泉水还不错,一时技痒,皇上可别嫌弃。” 皇上笑着接过来,看着汤色清亮,闻了一闻,再细细品尝,很给面子地赞道:“皇后的手艺向来绝佳!” 傅清扬来的时候,水榭里满是对帝后的恭维,行了礼,笑着问:“真是赶巧了,不知姨母可有剩余,也赏清扬一口?” 皇上哈哈大笑:“皇后的茶艺冠绝帝都,你看清扬小丫头,馋得跟什么似的!” 庄皇后递给她一杯,假意嗔道:“这丫头最是个嘴馋的!” 傅清扬接了茶连忙道谢,装模作样品了一番,自然少不得许多恭维。 御膳房一大早就送来了几十篓鲜活的螃蟹,这会儿蒸好,没多久,宫女们抬了蒸屉上来,浓浓的鲜香飘出来,赏花品酒吃螃蟹,在这山郊行宫,别有一番野趣。 傅清扬偷偷吞了吞口水,小孩子身体不禁饿,更何况清早就随便吃了点,这都晌午了,早饿得不行。 可她虽然有幸跟在皇后身边,但水榭里都是权贵长辈,不先服侍好,她是不可能坐下吃饭的。 石桌上摆着做工精巧的蟹八件,傅清扬立在庄皇后身旁,头一个自然奉给皇上,再剥了一壳子蟹肉给皇后。 安贵妃唇角勾出一抹讽笑,阴阳怪气地道:“哟,皇后娘娘可真会调理人,连个小丫头都这般伶俐!”   ☆、第10章 不作不死 坤仪长公主举着帕子掩嘴一笑:“清丫头就是孝顺,瞧把她忙活的,难怪皇嫂疼她!” 庄皇后还没说话,傅清扬就笑着道:“在座的不是长辈,也是贵人,清扬年纪小,服侍各位正是应该,可当不起表婶夸赞!” 庄皇后赞赏地看着她,笑着拉她在下首坐下:“好孩子,吃你的吧,这么多宫女奴才的,哪里用你一一服侍,何况自己动手,吃着也香!” 不等安贵妃继续发难,庄皇后侧过脸笑吟吟地望着皇上,面色是难得的柔媚:“皇上可别怪我不守规矩。我是想着,难得的机会大家出来聚在一起乐呵,放松点才更显亲近,年轻人多,太拘束了,他们反倒不能尽兴。” 庄皇后自持身份,向来以端庄形象示人,这会儿难得的带出一点娇柔温顺,倒叫皇上格外生出几分怜惜,甚至亲自拿了个螃蟹放在她面前,笑着道:“皇后说的很对,朕就是喜欢清扬的伶俐活泼!” 安贵妃拿着金灿灿的腰圆锤,嫉恨之下不留神,将螃蟹砸了个稀烂,气得丢开锤子。 庄皇后瞥了她一眼,宽厚笑道:“蟹是寒凉之物,妹妹刚刚大安,身子弱,还是少吃为好。” 安贵妃咬牙切齿地笑:“多谢皇后关心。” 忽听回廊那边一阵高呼,皇上打发路公公去看看,没多会儿路公公就跑过来回话,原来那边年轻才子们曲水流觞,杜家公子做了首绝妙好诗,引得大家赞不绝口。 庄皇后笑着问:“杜公子?可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孙?” 路公公回道:“正是。” 皇上摸了摸胡子,笑着夸赞:“杜相这个孙子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才冠天下,朕在宫里都曾听闻。” 坤仪笑道:“可不是,帝都还送了个名号给他,在外都称他杜玉郎!” “如此年纪就已才名远播,杜卿教子有方,看来大盛又将多个能臣。”皇上笑着道,“将朕新得的两套文房四宝,并王右军的两幅真迹赏给他!” 路公公领旨去了,不一时带着个少年郎前来,青衫风流,面若冠玉,傅清扬随意一瞟,立马惊了一跳。 杜赫小小年纪初次面圣,脸上丝毫不见怯意,举止从容地跪下行礼,少年声音清透,不紧不慢地道:“草民杜赫,恭请万岁圣安,皇后娘娘安康!” 庄皇后笑着打量他一番,赞道:“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皇上爱才,更何况杜赫不过十二岁却气度非凡,很得皇上喜欢,又是朝中重臣子弟,将来说不得要位列朝堂,若能成全一段君臣相得的假话,岂不是更美。 皇上夸赞几句,赏赐颇丰,方让他退下了。 杜赫从容不迫地谢赏,临走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胆地抬头瞄了眼上位,对着傅清扬眨了眨眼。 傅清扬面无表情地捏起根蟹腿,趁人不注意,冲他竖起来飞快地比了个中指。 杜赫愣了愣,忍俊不禁地退下了。 嘉善大公主捧了个玉瓶儿上来,笑着行礼道:“蟹鲜肥美,却是寒凉之物,实在不宜多吃。儿臣特意烫了壶热酒,还是当年儿臣出嫁时父皇赏的桃花酿,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想着这酒清甜温和,方开了封,给父皇母后暖暖脾胃。” 皇上向来宠爱嘉善,自然非常给她面子,连饮了三盏方才作罢,笑着叹道:“果然是朕给你的那坛。” 安贵妃懒懒地开口:“皇上连喝三杯,可见是好酒了!臣妾也想向大公主讨两杯尝尝!” 嘉善公主恃宠而骄,从小娇蛮跋扈,自以为是。生母林嫔牌子被撤受罚,连带着她这些天日子也不大好过。虽然驸马对她一如既往,可出门应酬总会听见些风言风语,心里不免埋怨生母不够受宠,更怨恨安贵妃从中作梗,此时听闻,想也没想张口回道:“不过一坛子桃花酿,贵妃娘娘哪里入得眼?再者贵妃娘娘刚刚失了皇嗣,正该好生将养身子,别说禁酒忌口,就是平日里也要爱惜自己才是。” 说着,冷笑一声,瞥向安贵妃道:“可千万不能仗着年轻,为了邀宠就连身子都不顾了!” 安贵妃沉了脸:“大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希望臣妾和林嫔一样‘闭门静养’吧?” “岂敢?”嘉善毫不示弱地回了个冷眼,“贵妃娘娘可是连母后都不放在眼里,说撤谁牌子就撤谁牌子,谁不知后宫之中,贵妃娘娘一手遮天呢!” “放肆!” 一声怒喝,所有人惊得立马起身跪地,惶恐喊道:“万岁息怒!” 安贵妃泪盈于睫,本就清减了三分的身材更添娇弱,楚楚可怜的面上全是委屈,当真是一枝梨花春带雨,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平添几分怜惜。 敬妃低低垂着头,无人可见的唇角,勾出了一抹得逞的、满含嘲讽的笑意。 “民间有句俗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皇上冷冷开口:“宫闱私事,岂容一个外人置喙!更何况身为女儿,不思孝顺,反倒对长辈私事指手画脚!为□□者,善妒跋扈,成亲多年无所出。嘉善莫不是出嫁多年,忘记了宫中嬷嬷教诲?” 嘉善连忙喊冤:“儿臣岂敢,儿臣知错,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只是……” “行了!”皇上不耐烦地打断她,叹气道,“朕是看明白了,你和你生母一个样,心思阴毒,骄纵善妒!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嘉善从小到大因为皇家长女身份,自以为高人一等,何尝受过这份羞辱,当即哭天抢地地嚎道:“父皇这样说,儿臣如何承担得起!儿臣如今是再没脸见人了,还怎么在世上活得下去……” “看,连这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伎俩都和她生母一样!”好心情被破坏,任谁都不痛快,更何况一园子人,长公主还如此聒噪,实在丢人现眼,皇上心中对她嫌弃更深,看都不看她一眼,凉凉道,“要死赶早,朕不缺你这么个女儿。就是大驸马,妻孝一过,朕另选淑女赐婚就是!” 嘉善长公主哭声一顿,被皇上一番话噎了个好歹,耳闻有人窃窃私语,脸上火烧火燎一般,羞愤难当,愣了半晌,嘎一声,干脆利落地晕死过去。 皇上一脸无聊,站起身道:“朕去前头,你们自行取乐!” 直接抬脚走了。 扑哧…… 有人再忍不住笑出了声,庄皇后板着脸呵斥:“行了!” 随即也没忍住,无奈笑了起来。 “来人,将大公主抬下去,传个太医好生瞧瞧!” 安贵妃看着狼狈不堪的嘉善,本来因为痛失胎儿悲愤怨恨的心,竟然畅快了不少。 好好的赏花宴,因着嘉善大公主的事,闹得皇上不愉快,余下的人自然也没了赏花品酒的心思。 年轻女孩儿们在水榭回廊里争奇斗艳,各展才艺,青年才俊则斗诗联对,一抒胸怀。这画风……像极了现代公园里头举办的大型相亲活动。 傅清扬年纪尚幼,自然无需搀和,何况她也没啥才艺可以展示。 和一些年龄差不多的相熟姑娘们打了招呼,大家一起在花丛中聊会儿天,傅清扬对她们隐隐的攀比八卦,捧高踩低不感兴趣,也不得罪人,一路过去,不是夸这个姐姐的衣裳高端大气上档次,就是赞那个妹妹的首饰低调奢华有内涵,绝不搀和她们的明争暗斗…… 必要的交际完成后,傅清扬累得连喝三盏茶。 庄皇后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笑着问:“怎不见你大姐姐?” 傅清扬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 庄皇后笑容微微转冷:“这有何难,一会儿打声招呼,你就随老太太先回家吧,我让刘太医跟着你一道。” 傅清扬小眉毛高高挑起:“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刘太医好好排查一番饮食。” 庄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孙氏既然病了,合该好生‘诊治’!” 傅清扬笑得奸诈:“我和姨母想到一块儿去了!” 姨侄俩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傅清扬搀扶着华老太太上了马车,一路上逗得老人家笑声不断,相比之下,坐立难安的傅怀柔小脸惨白,绞着帕子一言不发,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进侯府前,傅怀安悄不声一拉清扬,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求,轻声开口:“二妹妹生气也是难免,做错了事自然要受罚,可还请妹妹顾忌父亲的感受,还有我娘家……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傅清扬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讽意,讥诮反问:“二哥哥这话我不大明白!你娘家?你嫡母是安定侯夫人,荥阳侯家嫡出的小姐!不知二哥说的是哪个娘家?” 傅怀安一张脸红了透,羞惭恳求道:“二哥说错了话……好妹妹,我是真心为阖府着想,还望妹妹三思后行!” 傅清扬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抬脚就走。 此时此刻,傅清扬倒是真心感谢老天,没给孙氏和她女儿足够的智商,否则都如傅怀安这般,不知还要生出多少艰辛。 傅清扬直奔大姐的院子,刘太医已经诊过,正在案前写方子。 傅怀淑神色尚好,只是有点憔悴萎靡,看到她立马笑了:“我又没事,做什么惊动皇后姨母?还累得太医跑这一趟。” 傅清扬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满脸不高兴地道:“这说的什么话?你看看你,不过一段时日不见,竟然瘦了!” 傅怀淑笑了笑:“没什么,不用担心,病了这一场,我倒心里更清楚了!放心吧,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傅清扬知道大姐坚韧刚直并不是个能吃亏的,微微放了心。 抬眼看到屋子里该来的人都来了,只装不知道地问:“对了,大姐姐病着呢,怎不见孙姨娘来帮着操持家事?” 傅怀柔连忙小声嗫嚅道:“娘亲病了,下不来床……” 傅怀柔原是好意,生怕傅清扬让太医彻查发现什么,索性借着孙姨娘装病避开过去,没想到傅清扬就等着她这话呢。   ☆、第11章 不作不死 傅清扬故作关怀:“哟,那可真是不巧!难不成姨娘也是吃坏了肚子?” 傅怀柔小脸一白,强笑着道:“不是,娘就是早起来头疼,老毛病了,有点胸闷咳嗽……” 傅清扬一副好姐妹的样子上前握着她的手,关切安慰道:“妹妹别着急!这不,刘太医在这儿呢么,劳烦刘太医给姨娘看看,既是老毛病,就要仔细将养,可别存了病根儿!” 傅怀柔受宠若惊地望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满脸惊惧地扭过头向二哥求助,傅怀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知道傅清扬不会善罢甘休,干脆地别过了脸。 孙姨娘最受宠,平时恃宠而骄,肆意打压其他人,一向骄狂惯了,内宅妾室侍婢嫉恨她的大有人在,眼瞅着她要倒霉,简直是喜大普奔,纷纷挤到孙姨娘院子里来看好戏。 刘太医早就得了皇后娘娘暗示,又受傅二小姐所托,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这下,孙姨娘是不病也得病下去了。 刘太医笑眯眯地开了方子,什么药苦难喝开什么,郑重叮嘱道:“一日煎服三次,不可中断,连喝一月方能见效!孙姨太万不可轻视,须知久咳容易成痨,期间还望回避静养。” 新进的年轻小姨娘立马张大嗓门惊呼:“哎呀,那可真是了不得!痨病是要传人的!” 孙姨娘一张俏脸微微扭曲,勉强开口道:“妹妹哪里话,太医也没说是痨病……” 可不管孙姨娘如何辩驳,叽叽喳喳的姨娘们根本不听,不过片刻功夫,就将此事传遍了侯府上下。 傅清扬在心里给猪队友孙氏母女默默点蜡,看孙氏一副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憋屈模样,暗爽得不行,假意咳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姨娘就安心静养吧!痊愈之前,除了两个扫洒丫头,任何人不得接近院子!” 孙姨娘倏地昏死过去,这回恐怕是真正病了。 安定侯自私自利,为人最是凉薄不过,一听宠妾可能染了痨病,立马惊得跟什么似的,还请了帝都名医给自己诊脉,生怕被传染,又下令封锁孙氏院子,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甭管傅怀柔如何哭瞎了眼,安定侯只当她小孩子不懂事,压根不予理会。 傅怀安将妹妹从父亲书房拉走,沉着脸径直回到自己房间,砰一声摔了门,将她一拽一推,傅怀柔小小身子重重摔进椅子里,捂着脸嘤嘤哭泣。 傅怀安冷笑:“现在知道自作聪明的下场了吧!我早就说过,不该有的心思别有,你只当耳旁风,如今怎样?若不是看在我们的面上,娘亲就要被撵出府了!你真当大姐二妹是好欺负的不成!” 傅怀柔哭声一弱,哽咽着道:“二哥当然可以不管我和娘的死活,二哥打小受父亲看中,祖父祖母也喜爱你,二哥可曾知道我和娘亲过的是何等猪狗不如的日子?” 傅怀安简直不知道这个妹妹脑子里在想什么了,被她蠢得无话可说,半晌才找回话语:“嫡母早逝,娘亲在家最受宠爱,父亲又从未亏待过我们。你整日穿金戴银,吃的是山珍海味,丫鬟婆子在身边服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傅怀柔爆发了,陡然尖声叫道:“我就是不服!凭什么大姐二姐可以得到祖父祖母看重,我却连二姐身边的丫鬟都不如!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傅清扬为什么可以和王孙贵女来往交际,我就要整日关在侯府受尽白眼?”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傅怀安怒不可遏,戳着她的鼻子骂道,“二妹妹自小养在中宫,跟着皇后娘娘学的是什么!她的眼界是何等样开阔,岂是你这小家子气可以比的!你若是嫉妒,就该静下心来认真学习,家中不是没有为你延请女先生,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你哪样拿得出手?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癞□□妄想天鹅肉!不自量力!” 傅怀安越想越气,怒声斥道:“你指责我受父亲看重就不顾你,可你何曾看到我的辛苦?大哥精通学问,我已经比他太迟,要付出多少努力才不至于落后很多?我被看重,是因为我有被看重的资本,你呢?让你现在去掌管家事,你能做得比大姐好吗?让你和王孙贵女来往,你知道如何与她们周旋吗?啊?” 傅怀柔被骂得羞恼至极,心中虽有不忿,却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口气已经弱下去几分,抽抽噎噎地哭道:“那你就能眼看着娘和我遭罪了么……你是娘的儿子,是我的哥哥,可你却一直帮着外人……” “外人?”傅怀安冷笑,“你忘记自己姓什么,我可记着呢!我不姓孙!我是安定侯的儿子,同样也是大姐二妹的兄弟!你若是拿她们当外人,就别怪人家不把你放在眼里!” 傅怀安长长叹了口气:“我看,你是被娘宠坏了,长此下去,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我是不能再姑息你了……” 傅怀柔愕然抬头,惊恐开口:“二哥!二哥你要做什么……” 傅怀安冷酷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望你经此教训,能学会安分守己。” 说完不顾她哭得凄惨,拉开门扬长而去。 傅怀安直接去求华老太太。 “祖母,娘亲病了,太医都说要静养,等闲也顾不上教导妹妹。孙儿想着,妹妹年幼,正是需要好生引导的时候,家中虽然聘有女先生,可规矩礼仪,到底不如宫里嬷嬷清楚深刻,儿孙恳求祖母,为三妹妹请个教习嬷嬷!” 宫中教习嬷嬷非常严格,虽然傅怀柔的日子可能没那么好过了,但是学好了,对她自有好处。而且还能避免她再干出什么蠢事来,不得不说,傅怀安这步走得极好,摘干净了自己,还为妹妹争取到最好处置,小小年纪就懂得示弱,也难怪大姐姐时常为大哥忧心。 傅清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握着小拳头给老太太捶肩膀,并不接话。 华老太太叹口气,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在身边:“你是个好样的,最知礼不过……孙氏有错是她的事,祖母还没老得是非不分,怪不到你头上。好孩子,你自去好生念你的书,这事儿,祖母保管办得妥妥当当!” 傅怀安眼圈一红,依赖地靠在老太太身上,哽咽低喊:“祖母……” 华老太太一颗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 有傅清扬的关系,宫里指派了一个最严厉刻板的嬷嬷,想着傅怀柔水深火热的□□生活,傅清扬方觉替大姐出了口恶气。 赏花宴第二天,宫里的旨意就传了开,嘉祥公主赐婚定远侯三子,礼部左侍郎家的长女选为二皇子侧妃,其余还有几桩赐婚,一时间帝都喜事不断。 老安定侯消息十分灵通,第一时间就把赐婚旨意告诉给孙女。 定远侯有四个儿子,老三在衙门里挂个闲职吃俸禄,不过定远侯家三公子性格出了名的敦厚温和,最爱侍弄花草,也无一些纨绔子弟的坏习惯,二公主柔弱温顺,倒是极为相配。 待得公主府建成,小两口搬出去过自己日子,平平淡淡未尝不是幸福。 看来庄皇后的确很为二公主筹划了一番。 不过傅清扬还是表示不解,二皇子在户部当差,就算要联姻,首选也该是户部的人,为什么反倒选了礼部。 老安定侯抚须微笑:“这还不简单?户部尚书家没有适龄未婚女儿,就算有,吕相如此耿直,也不见得乐意和二皇子联姻。更何况,皇子侧妃,说得好听,也不过是个妾!皇上迟迟不立储君,吕相是不会愿意搀和到储位争夺的……再者,冯侍郎心思活络,行事谨慎,礼部虽然是大皇子把持,但冯家不是大皇子的人,和冯家交好,就等于一下子稳住了六部其二……” 傅清扬点了点头,果然庄皇后从来不干无用的事,想到赏花宴上的风波,踟蹰开口:“大公主被训斥,林嫔想要翻身就更难了,外头现在都传林家一派要倒……” 傅嵩坐在摇椅上,悠然地一晃一晃,老神在在叹道:“大公主真是白吃了这么些年米,竟是一点脑子都没长……林家根深蒂固,大公主受宠多年,再说大驸马一家也不是吃干饭的!安贵妃一系想借机彻底铲除林家,只怕没那么容易。” 要老安定侯来说,安贵妃拿林嫔开刀实在是吃饱了撑的!林嫔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并无皇子,又长年不承宠,不去拉拢倒还罢了,等闲也没必要非得斗个你死我活啊,何必费力去与林家为敌?没得倒便宜了大皇子一派! 傅清扬心里有了底,谄媚地凑上前,笑着恭维:“祖父真是足不出户就知天下事!家中有祖父谋划,清扬和兄弟姐妹才能背靠大树好乘凉!” 老安定侯睨了她一眼,笑嗤道:“行了,你那点小心思……无非是想趁机告你父亲一状。我心里有数,他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只可惜,我就这一个嫡子,当初为了傅家开枝散叶,延绵香火,倒纵得你父亲风流成性……” 说着说着,老人家面上流露出一丝伤感,长长叹道:“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没能养出一个好儿子……” 傅清扬连忙安抚道:“祖父快别这么说,父亲只是……好在父亲自有分寸,哥哥们都长大了,很快就能独当一面,祖父不必忧心!” 这话说的,傅清扬都觉得假,要真有分寸就不会叫个外室生了孩子,还间接逼死了正室。荥阳侯是什么人家,那是皇后母族!这样的姻亲不牢牢把握,居然还弄得宠妾灭妻!皇后和荥阳侯现在不算账,那是时机未成熟,不思量着好生赎罪,倒越来越不知收敛!孙氏母女在内宅里如此兴风作浪,未尝没有安定侯嫡庶不分的过错! 只可惜,子不言父过,哪怕安定侯禽兽不如,在这个父叫子亡子撞墙的年代,傅清扬也不能说他半分不是。 好在渣爹靠不住,大哥却一向关爱她们,即便他现在于人情世故上还没开窍,可傅怀远学识渊博,宅心仁厚,又是长子嫡孙,为人行事上并无过错,皇后姨母和荥阳侯府是不会坐视爵位落在他人头上。 傅清扬安慰自己不要着急,她还年幼,将来未尝不能扭转作为棋子的命运。   ☆、第12章 喜事 第二章 二公主驸马已经选定,宫里便开始准备亲事。 钦天监合了姓名八字,自然大吉大利,又算了日子,将亲事定在了来年春天,虽然还有小半年,可公主出嫁一应琐事很多,时间其实并不宽裕,内务府接到旨意,已经开始赶制大婚吉服了。 赵贵人非常舍不得女儿,可想到这桩婚事还是自己向皇后求来的,驸马也是好人家,二公主嫁过去,便是平淡安宁的日子,再不用于后宫中小心求生,想了想便也满心欢喜着。 二公主府早已经选址建立,一应修缮事宜和屋内摆设器具,虽有内务府按例操办,可私底下,庄皇后额外赏赐颇丰,私底下都算进了二公主的陪嫁里。 更兼有太后千秋在即,年关将至,宫里很是忙碌了起来。 好在二皇子盛舒煜不过是迎娶侧妃,一顶轿子抬进府,摆几桌酒席请兄弟们一起热闹番,并不大办。 不过毕竟是盛舒煜头一桩喜事,庄皇后很是关切了几句。 “虽是侧妃,可好歹是你府上第一个有名分的女人,以后身边有个服侍你的人,我也能稍稍放心。” 盛舒煜兴致却不高,点点头笑道:“儿子晓得,就算看在冯大人的面上,我也会好好待她。” 傅清扬眨巴着眼,笑嘻嘻道:“那天我没法儿出宫去给表哥道喜,不过礼是一定会送到的!” 盛舒煜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容真了些:“什么礼不利的,不过是纳妾,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好东西,攒着当私房吧,别破费了。” 傅清扬摇了摇头,认真地开口:“那可不成!虽是纳妾,可太寒酸了,难免别人小看,就是冯大人家面上也无光!” 庄皇后点点头赞道:“清扬说的很是。到底是皇子府的喜事,身份摆在那里,太简陋,倒显得小家子气,冯家也难免心生不快。” 盛舒煜无奈地看着她,笑容微淡,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轻声道:“那我就等着妹妹的大礼了!” 侧妃进府那天,庄皇后和傅清扬自然不会到场,去送礼的小太监回来禀报,摆了几桌酒席,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去了,五皇子年幼,没有到场,傅家大公子二公子都在,其他还有帝都有名望家的公子们,很是热闹。不过来的都是些帝都公子哥儿,并无朝中大臣前往。 庄皇后心下了然,这是在避皇上的忌讳,对儿子行事愈发满意,笑着道:“年轻人难得找个由头热闹热闹,不用拘着他们,再嘱御膳房送些好酒好菜过去……莲蕊,打赏!” 小太监磕了头,捧着赏赐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次日一早,二皇子府上的嬷嬷进宫,隐晦地禀告皇后,昨夜盛舒煜的确歇在了冯氏房里,庄皇后方真正放了心。 莲蕊为庄皇后选了一支鎏金凤凰纹银钗,凤嘴衔着一颗指节大的东珠,斜斜插在高耸的发髻上,笑着道:“奴婢早说了,二殿下心里自有成算,娘娘不必太过挂心!” 庄皇后对着镜子看了看,叹气道:“煜儿十七,婚事上拖不了太久,只可惜最得我心的媳妇儿,差的实在太多……” 莲蕊扶着庄皇后起身:“依着奴婢浅见,这帝都未尝没有好女孩儿,就拿坤仪长公主的女儿来说,品貌是一等一的,过上一年及笄了,还不晓得多少家媒人求娶小郡君呢!” 庄皇后往外走去,微微笑道:“左右也不着急,如今煜儿纳了侧妃,倒是能清净一段时日,且看以后吧。” 庄皇后的确很关心儿子第一门亲事,还心血来潮地特意嘱咐盛舒煜早上过来请安,将侧妃也一并带进宫来。 早上来请安的妃嫔们少不得对二皇子侧妃一通好赞。 冯氏面上一抹初为人妇的羞红,跟在二皇子身边给庄皇后磕了头,好在婚前就有嬷嬷教导过,虽然紧张,冯氏倒也没犯什么错,恭恭敬敬地奉了茶,庄皇后接过来喝了口,赏了不少好东西。 “行了,时候不早,煜儿去忙你的吧,冯氏头一遭进宫,留下来说说话,下了朝你再过来。” 盛舒煜温和笑道:“那儿臣先行告退了。” 庄皇后语气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虽然话不多,却一直引导着冯氏,没多久,冯氏的紧张就慢慢淡去了。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侍郎府上的千金,日常名流之间的交际往来也时常参与,皇宫虽是头一遭进,倒也应付得来。 二皇子府中并无正妃,庄皇后少不得要叮嘱几句:“煜儿身边服侍的,都是用老了的,等闲琐事也不必你费心。现在煜儿要在户部当差,夜里经常苦读,少不得要辛苦你侍候些汤水。” 冯氏连忙柔声应下。 性子柔顺,还算聪慧。 庄皇后笑着道:“行了,你们年轻人,你又是头一遭进宫,让清扬丫头带你到园子里头转转!” 傅清扬拉着冯氏笑道:“姨母放心!” 傅清扬大名,帝都王孙贵族中不知道的少,冯氏以往虽没见过她,倒也听过。如今看她长得玉雪可爱,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又常挂着笑,也很是喜欢,褪下腕上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塞给她道:“妹妹拿着玩儿吧,昨个儿你打发人送来的礼,我很喜欢,还没跟妹妹道谢!” 傅清扬并不推辞,笑着收下:“姐姐不是外人!” 傅清扬带着冯氏在外头转了转,并不走远,拉着她在湖心亭坐下,吩咐春莲道:“走了这许久,倒有些口渴了,上些茶点过来。” 傅清扬和冯氏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到了快晌午才准备回去,半道上正遇见盛舒煜。 盛舒煜愣了愣,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上前,摸了摸清扬的脑袋,温和笑道:“今个儿风大,怎么还在水边疯玩?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回头受了凉又吵嚷头疼。” 傅清扬头上两个花苞都快被揉散了,皱着脸打开他的手,故意叹了口气,对冯氏道:“这下你知道了吧,表哥什么都好,就是忒啰嗦!” 盛舒煜一扬眉,笑骂道:“反了你,还敢嫌我!再有好吃的新鲜玩意儿,可别哭着来求我要!” 冯氏抿唇一笑,娇羞无限地抬起眼,一双美眸柔柔看向盛舒煜,却忽然愣住了。 不知为何,冯氏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盛舒煜自然是翩翩公子,风度极佳,对谁都是温和客气,哪怕他们有了最亲密的接触,也依然是彬彬有礼…… 冯氏以为,夫妻之间就该如此,哪怕她只是侧妃,算不上妻,盛舒煜对自己相敬如宾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她的夫君不是一般人,是天潢贵胄,皇室嫡出,自然高人一等,尊贵无限。可此刻,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宠溺微笑,冯氏忽然觉得,也许她的夫君,并不是对谁都这般客气疏离的。 冯氏昨夜初次承欢,丈夫又是英俊温和的皇子,便刻意忽略了自己侧妃的身份,可这一刻,她又忽然想了起来,然后就觉得身为一个妾室,也许在盛舒煜的眼中,还不如一个姨家表妹更像亲人。 冯氏一恍惚,便稍稍落后了两步,那两人却毫无所觉,盛舒煜侧低着头,静静听傅清扬说话,拉着她的手,忽然就有了让人珍视的错觉…… 庄皇后留了他们用膳,饭后略坐了坐,盛舒煜便带着冯氏告辞出宫了。 马车上,冯氏偷偷打量着他,盛舒煜仿佛毫无所觉,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盛舒煜面容上还带着一点少年人的稚气,或许是锦绣华服装裹的原因,又或许是自小养出来的矜贵气度,很容易便让人忽视他的年纪,不会因为他年少就小觑。 “清扬妹妹真可爱……”冯氏踟蹰片刻,若无其事地笑着开口,“妾身没准备什么像样的好礼,便将一对玉镯给了她玩,要不要回去再补上一份?” 盛舒煜睁开眼,淡淡地道:“心意到了就成,表妹不是计较的人。” 冯氏点了点头:“清扬妹妹伶俐活泼,品貌也很好,又有这样了不得的出身,将来还不知会有怎样好的姻缘……” 盛舒煜皱了皱眉,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倏然消失,一双眼锐利地看向她,仿佛能看穿人心般,惊得冯氏心中一跳。 “表妹年纪还小,说这些太早了!”盛舒煜面上表情淡淡,却让人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冯氏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脱口道:“殿下和妹妹真是感情深厚,倒比妾身家里的弟妹间更亲密呢……” “停车!” 冯氏吓了一跳,紧紧攥着手里的锦帕,惶惶不安地开口:“殿下……” 盛舒煜面无表情地推开车门,头也没回,冷冷地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晚上不必等我!” 说着,不顾冯氏的挽留,利落地跳下车,牵了匹马,扬长而去。 冯氏呆呆地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身影,半晌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夫人?夫人?” 冯氏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开口:“什么事?” 外头侍从恭敬问道:“夫人是否现在直接回府?” 冯氏轻轻叹出口气,疲惫地闭上眼,淡淡地道:“直接回去吧。”   ☆、第13章 诬陷 赏花宴上,嘉善大公主遭到训斥的消息霎时便传遍整个帝都,之后便借着生病闭门不出,一病就病了许久。直过了月余,眼看着宫里只有庄皇后还打发人来过问几回,向来宠爱她的父皇连太医都不曾派过,嘉善那颗矫情的公主心,慢慢也就淡了。 皇室宗亲里的女人,真正能靠着自己男人过上好日子的有几个?靠的还不就是父兄?如今眼看着盛宠不在,嘉善立马就急了,顾不上面子,找个由头就进宫来给皇后请安了。 傅清扬最近在学琴,二皇子侧妃冯氏送给她一张古琴,据说价值不菲,弹起来音色绝佳,十分名贵。 傅清扬前世就是个在花鸟市场开古玩店卖假货的,算是半个古董迷,那琴虽然听不出音色好坏,不过一看材质雕花就知道是件好东西,喜滋滋收了,每天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庄皇后以为她想学,便时不时指点她一二。 庄皇后是真正的大家出身,从小作为皇后人选培养出来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第一次兴起教琴,没想到就踢到了铁板。 傅清扬兴致很高,技术却实在不怎样,练了好几遍最简单基础的曲子,还是弹得断断续续,听得庄皇后大为皱眉。 嘉善公主来的时候,傅清扬正对着曲谱练习,一脚踏进来就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门。 谁这么狗胆包天居然扰皇后娘娘清净? 偏偏傅清扬还不知道羞,抬头看到来人立马兴致勃勃地问:“大公主姐姐,我这段弹得如何?” 嘉善大公主嘴角一抽,违心赞道:“妹妹小小年纪,初学就已然成曲,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帝都三岁能抚琴五岁会作曲的姑娘不在少数,如果没记错,你马上都七岁了吧? 傅清扬高兴极了,扭过脸傻笑道:“早听说大公主殿下琴艺高绝了,姐姐这样赞我,清扬就借姐姐吉言了!” 庄皇后扶额叹息:“嘉善你可别惯着她!这些天,我真是后悔死了让她学琴。” 嘉善抿嘴一笑:“母后才是真正的琴艺高绝,有母后稍加指点,清扬妹妹早晚成就高山流水。” 庄皇后笑着摇头,瞥了眼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丫头,开口道:“前几日还说身子不适,如今天气愈发冷了,怎么还往外跑。” 嘉善笑道:“哪里就这样娇弱了!不过是偶感风寒,早就好了。儿臣许久都没来给母后请安,便来母后这儿,和母后说说话,母后别烦了儿臣就好。” 庄皇后笑着道:“等闲我在宫里没什么事,就怕你们嫌我闷!” 傅清扬连忙表孝心:“姨母要是觉得闷,清扬可以弹琴给姨母解闷啊!” 庄皇后眼角微抽,不客气地道:“那我还是继续闷着吧!” 此话一出,屋里头的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嘉善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就该有清扬妹妹陪着逗趣才好!母后真是好福气,有清扬这样伶俐可爱的妹妹在身边,再不会觉着闷的!唉,就是儿臣常常想,母嫔如今关在宫里出不来,也不知道身边的小丫头贴不贴心。宫里是个什么样,儿臣就是宫里头长大的,再清楚不过,长此下去,若是母嫔郁结于心,只怕身子要熬坏了……” 庄皇后喝了口茶,只当听不懂她的意思,笑着道:“林嫔身边宫女太监的伺候着,若有不适,只管请太医,哪里就能熬坏了身子!” 嘉善实在不是个懂得委婉的,叹气道:“父皇厌了母嫔,也烦了儿臣……儿臣如今十分惶恐不安,都是儿臣不对,惹恼了父皇。父皇日理万机,还要因儿臣心烦……母后,儿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父皇恐怕还真没为你心烦…… 庄皇后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恐怕你父皇早就把你们娘儿俩忘了个干净! 庄皇后虽然十分看不上嘉善大公主的骄狂愚蠢,却很看中大驸马的家族,面色淡淡地道:“父女哪有隔夜的仇!皇上最是孝顺不过,也喜爱孝顺的孩子,嘉善有此孝心,皇上自然不会怪罪于你。” 嘉善没听懂暗示,眼圈一红,泪巴巴地低声泣道:“母后疼惜儿臣,儿臣也不瞒母后……自赏花宴回来,父皇就再不曾正眼看过儿臣,更别提让母嫔解了禁足……宫里头踩低捧高,如今儿臣和母嫔荣宠皆不在,儿臣在公主府总能自己做主,可母嫔……” 庄皇后耐心等她哭诉暂停,只得点明了说:“太后娘娘千秋将至,虽然太后在栖霞山礼佛,说了不回宫不必大办。可皇上至孝之人,怎能安心?嘉善何不替你父皇分忧一二,若讨得太后娘娘欢心,皇上自然开怀。” 嘉善总算明白了,大喜过望地谢道:“母后恩情,嘉善永记于心!” 庄皇后叹了口气,故作无意地开解道:“你啊,当务之急是孕育子嗣,成亲这些年,怎么一直不见动静?别总是不走心,驸马虽然不说,可你公婆心里难免介怀!你也不小了,合该放些心在正经事儿上,别再听了他人怂恿挑拨两句就冲动行事!做什么,都得沉稳些才好……” 嘉善慢半拍地想到什么,面上陡然一变,随即眼中恨意流出,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母后放心,儿臣吃一堑,以后再不会听信小人了!” 第二日,嘉善大公主就精心备了份厚礼,自请随内务府供奉前去栖霞山恭贺太后娘娘寿辰,也顺便小住几日,为国祈福。 年前事忙,又有边关战事不断,皇上自然无暇分.身亲自前往,有大公主打头,也算替他全了孝心,皇上自然龙心大悦,赞大公主谦恭孝顺,给了公主府不少赏赐。 天气转冷,入了腊月,宫里开始筹备新年,各宫都忙着扫洒修缮,门廊全换了新漆,以便新年到来时能够更添喜庆。 这日天气阴沉,零星几点冰雨落下,太监宫女们都是匆匆而过。外头实在寒冷,傅清扬没事都不大乐意出去了。 庄皇后倚在熏笼上翻看账册,吩咐内务府的总管太监道:“今年天气格外冷了些,给各宫份例再添两成炭火。” 正说着话,莲蕊掀开暖帘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庄皇后意味不明地一笑,挥挥手打发了太监,淡淡地道:“让他进来。” 不一时,莲蕊引着路公公前来。 “老奴给娘娘请安!”路公公笑眯眯地道,“陛下在瑶华宫,让老奴请娘娘过去。” 莲蕊往路公公怀里塞了沉甸甸一个锦囊,笑着道:“劳公公辛苦这一趟!不知陛下近来是否顺心?” 路公公很有眼力见,也乐得给中宫一个人情,接了锦囊笑道:“如今风调雨顺,陛下自然事事顺遂,只不过,贵妃娘娘恐怕心有不快了。” 莲蕊连忙问:“公公可知因为什么?” 路公公将锦囊塞入袖中,叹道:“失子之痛,岂是轻易化解的……娘娘,时候不早了,还望娘娘起驾。” 莲蕊感激笑道;“劳烦公公稍等片刻,待娘娘换了衣裳,这就过去。” 庄皇后身穿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长袄,外头罩着一件狐裘背心,莲蕊为她披了件银鼠大氅,接过清扬递给她的暖手小铜炉,门口早备了肩舆,便在宫人搀扶下,坐了上去。 傅清扬微微不安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姨母……” 庄皇后微微一笑,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天冷,回屋里去吧。放心,没事的!” 莲蕊使了个眼色,秋葵立马拉走清扬,哄着道:“小姐快进来吧,娘娘去去就回来了……” 安贵妃憋了那么久,一朝爆发,岂是好应付的? 傅清扬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却也清楚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瑶华宫富丽堂皇,珠宫贝阙,内设处处透着奢靡,尽显安贵妃的骄狂之气。 庄皇后缓步进入,先对皇上行了礼,便自然而然地位于皇上下首坐了。 安贵妃在自己宫里,也只得憋屈在下。 庄皇后解下大氅,笑着道:“妹妹宫里真是暖和,外头天寒地冻的,妹妹身子弱,要格外注意保暖才是。” 安贵妃冷着脸道:“劳娘娘费心了!只怕臣妾无福消受!” 庄皇后只做不知,惊讶地望向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上皱着眉,挥了挥手,示意将人带上来。 “皇后仔细看看,这个宫女认不认得?” 底下跪着个瑟瑟发抖的青衣小宫女,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大冷的天穿得却十分单薄,整个身子伏在森冷的青玉石砖上,脑袋也贴在地面,让人看不见脸。 庄皇后面色淡淡地道:“抬起头来。” 那小宫女抖得更厉害了,半晌方慢慢抬起头来,一张脸平凡无奇,白得纸一般,只是眼睛依然垂着,不敢妄窥天颜。 庄皇后仔仔细细打量了她许久,才摇了摇头平静地开口:“回皇上,不曾见过,可是这个宫婢犯了什么事儿?” 安贵妃终于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尖声叫道:“娘娘当真是贵人事忙!好在老天开眼,娘娘不记得了,这贱婢帮娘娘记着呢!”   ☆、第14章 诬陷 庄皇后并不动怒,一挑眉毛,笑吟吟地看向身边皇上,皇上顿觉老脸有点挂不住,沉声开口:“事情还没弄清楚,胡说八道什么!” 安贵妃眼中恨意一闪,恭顺地垂下头,柔弱哽咽道:“皇上,娘娘赎罪……臣妾、臣妾只是太过悲恸,臣妾一想起我那可怜的孩儿,心就跟刀子绞了一般……娘娘也是为人母者,定能体会妹妹的心情……” 庄皇后抚着腰间一枚羊脂玉珏,淡淡地道:“贵妃这话本宫倒是不大明白了,天寒地冻的,本宫过来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贵妃就哭着喊着些不明所以的话!贵妃往日里最喜立规矩,林嫔不过犯了点口舌过错,就被禁足到现在……这会儿子贵妃倒是以下犯上了,莫非这就是瑶华宫里的规矩么?” 安贵妃扑通跪在地上,发髻上一根素雅的白玉簪子,最喜鲜艳的人就穿了一件素白长袄,腰肢掐得很细,不盈一握,楚楚动人。此时跪在地上,一张俏脸梨花带雨,更显得凄楚可怜。 “娘娘若是肯还臣妾一个公道,别说一盏热茶,就是要这整个瑶华宫,臣妾也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你的公道,不在本宫这里!”庄皇后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转过脸微垂着头,柔声问道:“安贵妃语焉不详,陛下圣明,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皇上脸色也不大好看,要他说,庄皇后端庄恭顺,贤淑谦良,后宫交给她打理,他再放心不过!位主中宫二十多年,不仅教养出二皇子,对几个公主也是宽厚体恤,当真让他事事顺心。而且庄皇后很懂进退,公平持正,这些年他虽然不甚宠幸中宫,可还是有一分结发之情在的。 现如今,安贵妃一口咬定皇后戕害皇嗣,还口口声声说证据确凿,喊打喊杀不依不挠的……让他颇感头疼。 即便是皇后做的,又能怎么样?总不能逼着他废后吧?立后废后,国之大事!再说煜儿这么大了,皇后以往并无不妥,贸然废了,能让谁接过庄氏位置? 安贵妃么? 就她这品性,这头脑……一个贵妃也就到头了! 皇上将自己手边未动的茶盏推到她面前,握着庄皇后的手叹道:“年关将至,事务繁忙,皇后出来怎么不多穿些,看把手冻得冰凉……你身边是怎么服侍的!” 庄皇后微微羞涩一笑:“无妨,路总管急匆匆找我,我怕出了什么岔子,所以赶得急了……” 皇上随口道:“去库里把朕新得的那件孔雀毛的大氅拿来给皇后……虽说战事吃紧,国库不甚宽裕,也节俭不到皇后身上!” 孔雀毛的大氅,底下新进贡上来的,恐怕天下只此一件,其珍贵华美自不必说。 庄皇后垂下眼,荣宠不惊地微笑:“谢陛下赏赐!” 安贵妃看着上头两人温情流动,恩爱异常,压根没人将她放在眼里,不由气得鼻子都歪了!嫉恨之火愈发熊熊,忍不住出声哀道:“皇上……” 皇上心里已经对她不大痛快了,想了想,沉着脸喝道:“底下何人?” 小宫女抖了抖,声若蚊蝇地道:“奴婢、奴婢翠竹……是含元殿外的洒扫宫女……” 安贵妃冷声道:“翠竹,把你之前的话,好好跟皇上皇后说一遍!” 翠竹跪在地上,颤声道:“是……奴婢和万灵是同乡,万灵姐姐比奴婢早两年入宫,一直很关照奴婢,因而奴婢和万灵姐姐向来交好……” 皇上皱了皱眉:“万灵是谁?” 安贵妃冷冷地看着皇后,眼中得色一闪:“陛下莫非忘了?万灵正是假传消息害得臣妾流产的贱婢!早已经被皇后灭了口!” 庄皇后端起皇上给她的茶盏,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方不紧不慢地道:“贵妃好记性,当日敬妃代理六宫,万灵是被敬妃杖毙的,与本宫何干?” 安贵妃咬牙怒道:“若非当日你下令,敬妃焉敢将人杖毙?” 庄皇后笑了笑:“这话假……就是贵妃妹妹你,每年杖毙惩处的宫女太监还少么?也不见得你来先跟本宫请示啊。当日瑶华宫一派混乱,本宫担心万灵这个证人‘消失’,才交给敬妃,让她好生看管。谁想敬妃担忧妹妹你醒来见到会怒火攻心,便将人杖毙了……可这事儿,委实和本宫无关呐。” 安贵妃不理会她的话,冷笑道:“翠竹,继续说下去!” 翠竹满身冷汗,战战兢兢地道:“因着万灵姐姐在瑶华宫是个二等宫女,比奴婢好太多,便时常关照奴婢,送些东西给奴婢……万灵姐姐死前,忽然给了奴婢大笔金银和上好首饰,说如果她但有意外,就将这些财务悄悄送出宫去,给她家里捎去……” 皇上皱了皱眉:“东西呢?” 安贵妃使了个眼色,门口太监立马将一包东西奉上。 银票、金锭、珠翠、玉石……大多是普通物件,可仔细看去,却有几件不同寻常的东西。 安贵妃上前,拿起其中一支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珠钗,冷笑连连:“皇后娘娘可还记得此物?” 庄皇后凝眉细看,半晌才开口道:“看上去倒是有点眼熟,不过本宫见过的东西多了去,哪里记得清楚?莲蕊,你过来看看!” 莲蕊行了一礼,上前接过细细打量,许久方恭顺回道:“回娘娘,娘娘宫里也有一支类似的珠钗……” “好啊!”安贵妃立马出声道,“皇上明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连皇后都承认了,还望皇上还臣妾一个公道,以慰皇上那可怜的孩子在天之灵!” 皇上脸色非常难看,目光沉沉地望向庄皇后,语气平静地道:“皇后可有话说?” 庄皇后看都没看安贵妃一眼,淡淡地道:“皇上何不让莲蕊把话说完?” 莲蕊还算稳得住,跪在地上不慌不忙地开口:“回皇上,娘娘宫里物件何其多?娘娘每日打理后宫,接见公主贵女、诰命夫人,有时候随手就将一些首饰玩意儿赏了出去,很多东西的流向,娘娘难免记不清楚,都是奴婢等人帮着打理。” 说着,将手里的珠钗奉上,继续道:“奴婢还记得,中秋过后不久,娘娘说战事吃紧,国库不宽裕,可边关的士兵将领每日都要花费巨额军饷……娘娘便下令缩减份例,还从私库拿出许多东西让奴婢捐给军队。奴婢记得,当时就有这支钗,因着以往娘娘很是喜爱,常在节庆里取出来戴,故而奴婢印象深刻!若贵妃娘娘不信,当日物品往来都曾记录在册,贵妃娘娘派人一查便知!” 安贵妃脸色骤变,怒声骂道:“狡辩!若是捐了出去,怎会落在万灵手中?” 莲蕊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礼:“这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皇后娘娘捐出来的,都是些好东西,价值连城,不管后宫还是帝都,有心喜的,都可以自行买回去。所以依奴婢拙见,单凭这支珠钗就指责娘娘戕害皇嗣,委实牵强了些!” 安贵妃自不肯善罢甘休,指着地上的翠竹问:“那这个证人如何说?” 莲蕊语气不变:“奴婢斗胆,翠竹也只是说这些东西是万灵的遗物,且不说私自传递宫中物品是忌讳,单是翠竹早不说晚不说,万灵都死了快俩月才上报此事,其心实在可疑。更何况万灵是贵妃娘娘宫里的,皇后娘娘如何识得?” “够了!”安贵妃还要再说什么,被一道怒喝打断了。 皇上冷着脸吩咐:“去查查这支珠钗的流向!” 殿内霎时间一派静谧,庄皇后淡定品茶,皇上半眯着眼望向袅袅燃着的熏炉不知在想什么,安贵妃皱着眉跪在地上。 皇上皇后不发话,安贵妃是不能自行起来的,此时不由心生悔意,何苦为了博得皇上怜爱疼惜,就穿得如此单薄……天那么冷,虽然屋子里烧着炭十分暖和,可冷硬的青玉石砖跪久了,还是会让人扛不住。 安贵妃不由纳闷,我他娘的明明是原告啊,按理说应该被告人庄延青跪在地上为自己申辩喊冤的……怎么到头来是她一直跪着磕头哭诉,庄皇后那个贱人却老神在在地端坐上位? ……话说,她是怎么跪下的? 皇上龙颜不悦,吩咐下来的事儿自然不敢怠慢,没多久侍卫就一身风雨的回来,跪在殿外回禀。 “臣查了皇后娘娘宫里的书册,东西的确是在捐赠物品里。臣又去了一趟内务府,内务府的记录显示这支钗流向户部,总管太监说娘娘捐赠,大多有皇室印记,所以统一交给了户部,由户部变现充作军饷。臣恐皇上和娘娘们久等,就先回来禀报。” 安贵妃立马嚷道:“二皇子不就是在户部当值?如今还有何话好说!皇上明察,恳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第15章 诬陷 庄皇后轻笑:“户部上有吕相,下有主事,煜儿去户部不过三两月,哪里就能扯到他身上?” “都闭嘴吧!”皇上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冷冷道,“证据不足,待彻查户部之后再行定夺!来人,将翠竹押下去,好生看管,若有差池,朕要你们脑袋!” 说完,再不耐烦管这宫闱破事,大步往外走去。 安贵妃恭送完圣驾,可算能从地上爬起了,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强忍着揉膝的*,斜睨着皇后挑衅道:“皇上说了,彻查户部,还望到时二皇子能够安然无恙。” 庄皇后极有风度地微笑:“承妹妹吉言了!煜儿中宫嫡出,乃真正的天潢贵胄,自然深受上天庇佑,比不得其他人,福泽浅薄。” 安贵妃猛然变色:“你……” “妹妹还是注意规矩为好。”庄皇后起身,在莲蕊服侍下披上华美的孔雀毛大氅,不疾不徐往外走去,“否则,以下犯上的林嫔,恐怕是妹妹最好的榜样。” 安贵妃脸色难看到极点,只觉得那件大氅上金线点绣的光芒刺眼之极,推开扶着她的宫女,僵硬着跪下,语气冷硬无比:“臣妾……恭!送!娘!娘!” 傅清扬打发了好几拨人前去探听消息,虽然知道庄皇后的本事,可平阳侯府支持下的安贵妃会做出什么事,她的心里还真没谱,急得不顾风雨坐在门口等候,好容易才将人盼了回来。 傅清扬猛地跳起来,急吼吼跑上前去,一连声地急道:“姨母!姨母没事吧?刚刚皇上派了人前来,可把我担心死了,皇上怎么说?没出什么事吧?” 庄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没事,进来说话。” 春莲担心她在门口吹风受寒,给她裹成了个球,傅清扬艰难地滚进屋里,扒拉下外头的毛边衣服,猛喘了口气道:“秋葵,将炭火烧旺一点,还有娘娘的手炉已经凉了,换个热的来!” 莲蕊端了两碗姜汤上来,笑着道:“娘娘喝点驱驱寒,二姑娘在门口守了这么久,也喝一碗。” 傅清扬看庄皇后和莲蕊主仆二人的神色都算尚好,不由也放了心,乖乖地捧起碗喝了下去。 热热的姜汤下肚,顿时升起一股热流,庄皇后舒服地叹了口气,笑着道:“天气愈发冷了,再冷下去,恐怕就要下雪了。” 傅清扬点点头:“这都腊月里了,今年的雪还没下呢。” 傅清扬到底还是担忧,忍不住问道:“安贵妃没有为难姨母吧?” 庄皇后哑然失笑:“她?一个贵妃,哪里能为难到我?” 傅清扬皱了皱眉:“想来也知道,安贵妃痛失胎儿不可能不恨,急了,就开始疯咬别人!说不得还要制造些所谓的证据,姨母万万小心!” 庄皇后微挑眉毛:“猜得到准!” 不是傅清扬猜得准,而是她前世看过太多宫斗小说电视,这种普通伎俩,烂大街了好么! “人证物证不齐全,就算她想把这事儿污到我头上,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庄皇后接过手炉抱在怀里,淡淡地道,“更何况,平阳侯府这回,恐怕也是被人当枪使了!” 傅清扬讶异地问:“安贵妃没脑子,平阳侯征战沙场多年,可不像冲动行事的人?” “这事儿恐怕平阳侯不知情,不过平阳侯世子向来是不甘寂寞的。” 傅清扬想了想,笑着摇头:“真不知安贵妃为什么要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来……我猜她应该心里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跟姨母您并无干系。” “损到我了,她不正好借机上位?”庄皇后冷笑:“她这是想一石二鸟呢!既能借此事打压我一头,又能逼着我出手帮她铲除仇敌为子报仇!” 傅清扬不由皱起了眉,安贵妃此举,恰恰是为了将中宫拉下水。若庄皇后不作为,即便证据不足,后宫前朝谣言四起,对中宫声望也会有损。若庄皇后接了安贵妃这一招,那也正好遂了安贵妃的意。 庄皇后瞧她小脸皱成了个包子,不由失笑道:“瞧把你愁的,哪里就这么艰难了?既然她摆出这局逼我不得不入,我自然要推波助澜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 傅清扬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清扬自是不如姨母智深如海,当然忧心了!” 庄皇后悠悠笑道:“得了,你啊还是少操心多学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憋着那么多心眼,仔细将来长不高!” 傅清扬顿时苦了脸:“姨母您可别咒我!” 庄皇后哈哈大笑。 第二天早朝,皇上就寻了个由头发作户部,将两个员外郎革职查办,还大发雷霆当众斥责二皇子,骂他狂妄悖逆、奸邪冷血,勒令他回去闭门思过。 前朝的事情第一时间传到中宫,傅清扬心里一惊,差点打翻了茶盏,再看上头,庄皇后依然镇定自若,甚至握笔的手都不曾有半分抖动。 傅清扬很为盛舒煜担忧,忍不住唉声叹气:“表哥如今连门都出不得,他一个人在外,只怕行事更加艰难!” “无妨。”庄皇后收笔,莲蕊忙小心拎起宣纸拿到一边晾干。 “年轻人,受点挫折未尝不是好事。” 您可真淡定…… 傅清扬可没她那份修为,想到朝堂风向转变,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到牵连,而作为中宫一系的安定侯府,恐怕也难以避免。 庄皇后淡定一笑,意有所指地开口:“偶尔犯犯错,示弱一下未尝不是好事。煜儿在众皇子中已经出类拔萃,又担着嫡出大义,朝堂上支持他的声音太多,难免遭到猜忌。若是事事都那么周全,让皇上和文武百官找不到一点错处,恐怕才会招惹祸患!” 傅清扬愣了愣:“可若是有心人揪住这点把柄不放,岂不是对表哥很不利?” 庄皇后瞄了她一眼,运筹帷幄地自信道:“大方向掌控在我们手里,那些人小打小闹,翻不出什么浪花。” 庄皇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傅清扬也跟着不再担心。如今年关将至,帝都有来往的王孙贵女之间都要走动,光是准备年礼,就够让她头疼。 权贵之间的人情往来一向复杂,更何况这个年代十分看重礼仪。就拿年礼来说,不仅要参考往年的份额,还要顾及到对方家世、在家中排行、亲疏远近等等……不然细微差错,可能都会得罪别人。 傅清扬在宫里,庄皇后是个大方的,给了她不少好东西,还有其他妃嫔为了讨好皇后连带着给她的小玩意儿……傅清扬私房颇丰,因而手面还算大方。 本以为安贵妃这事儿牵扯到中宫也就那样了,没想到稍后就传出皇上命大皇子腊月二十三代为祭祀迎春。 此事一传出来,帝都一些还在持观望态度的中立党有不少立马投入大皇子一派。 自古储位相争,最激烈的莫过于嫡长之争,现如今,立嫡还是立长,朝堂上又开始翻来覆去地吵起来了。 大皇子盛舒爃倒是低调,接到旨意立马闭门谢客,只推说要筹备祭典,事务繁忙,无暇见客。 中宫一系在庄皇后的刻意之下,愈发低调行事,甚至连盛舒煊,都借着课业繁重,推掉了帝都许多应酬,变得谨言慎行起来。 恰逢休沐,安定侯府打发了人来接清扬回家,傅清扬得了皇后旨意,上午早早出宫,坐着马车直奔二皇子府去。 天上飘起了小雪,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并不大,却绵绵下个不停,路上已经被覆了厚厚一层积雪,马车驶过,咯吱作响。 外头挺冷,好在马车里放了小熏炉,车壁四周还有柔软的一层厚厚皮毛包裹,地铺着上好毛毡,暖暖和和,傅清扬一进来就热得脱了外头斗篷。 因为快要过年了,路上行人并没有因为天气而减少,许多人家出来采买年货,倒显得比往常热闹许多。 没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跑去敲门,门房通报过后立马跑回来,在车窗下笑着道:“让姑娘久等了!殿下说外头天冷,恐姑娘受了寒,让姑娘不用下车,马车直接进府就行。” 春莲隔着车窗道:“有劳小哥!” 说着递出去一挂钱:“天冷,我家小姐赏你吃酒的!” 门房欢欢喜喜地谢过,便帮着车夫拉着马,直接进了府中。 傅清扬是个闲不住的,不由偷偷掀起帘子往外看,迎面一股冷风夹带着雪粒扑面而来,让人结结实实一个激灵,清醒又通透,十分舒爽。 盛舒煜的府邸傅清扬之前也曾来过,这里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透着精细格调,正如其间主人,矜贵闲适,雍容却不失雅致。 如今下了雪,园子里百花凋零,红梅却开得正好,几株老梅肆意绽放,迎着皑皑白雪,说不出的傲然热烈。 马车径直到前厅才停下,春莲推开车门,盛舒煜早已等着了。 傅清扬灿烂一笑:“表哥!” 盛舒煜一身明净素雅的天青色长袍,笑着伸出手将她从马车上直接抱下来,拉着她往屋里走去。 “这两天梅花开得好,还想着剪两枝送给你赏玩,正巧你就来了。”   ☆、第16章 意气风发 傅清扬笑着道:“表哥别忘了让人收些雪,埋两坛子在梅树下,来年春天再给我。” 庄皇后爱茶,是真正的风雅人士,傅清扬就没那么高的格调了,被熏陶了那么多年依然是俗人一个,压根喝不出水好水坏。她要这梅花上的雪水,纯粹是为了拿来送做人情的。 盛舒煜笑着应了,吩咐人上些茶点,方开口道:“好容易来一趟,待吃了午饭,下晌午再回去。” 傅清扬伸出白胖小手放在炉上烤火,笑着道:“就怕扰了表哥清净!” 两人说笑一会儿,傅清扬忽然想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不见冯姐姐?” 盛舒煜笑容不变,淡淡答道:“今个儿她回娘家探亲去了,不在府里。” 傅清扬有点小失望,冯氏年方十六,温柔体贴,她还挺喜欢的,不由叹道:“可惜了,我还特意带了两匣子糕,天冷,不能久搁,不然硬了就不好吃了。” 盛舒煜笑着打趣:“我也许久没吃母后宫里的点心了,怎不见你给我送点来?” 傅清扬撅了撅嘴:“少来,表哥哪里会少吃的!再说给冯姐姐,不就是给表哥的,这有什么好争!行了行了,咱别在屋里闷着,怪没意思的,来的路上看见有个水榭,正对着园子里的梅花,我们去那里坐坐,也能赏梅,岂不有趣。” 盛舒煜点点头,吩咐道:“去将听香水榭烧上碳,多搁两个熏笼,换上暖和的椅披和坐垫,再剪两瓶子梅花搁里头。” 刚说完,就听门口一道熟悉男声酸溜溜地说:“哎哟喂,真不知二哥还有这般体贴入微的时候,以往怎不见如此关照过弟弟!” 帘子被掀开,一个少年夹风带雪地匆匆进来。 盛舒煊脱下宝蓝色厚皮斗篷,里面穿着黑色滚红边斜襟长袄,腰间束着白色云纹玉带,脚踩黑灰狼皮长靴,非但没有冬天的臃肿,反倒显得长身玉立,利落之极。 盛舒煊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端起傅清扬面前茶盏就喝了起来。 盛舒煜笑骂道:“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仔细言官们看到,又参你一本!” 盛舒煊大概是从小喜爱舞枪弄棒的缘由,颇有些莽撞直率,临渊阁讲学的师傅们都不太喜欢他。 有一次宫宴上,盛舒煊坐在角落里以为没人注意,就坐姿随意了点,吃喝也不太顾及礼仪,结果被一个小御史当场劝谏。盛舒煊很不耐烦,当时多吃了点酒,颇觉丢脸,语气就不大好,结果第二天早朝,小御史一本奏折参他身为皇子却行止放诞、粗鲁无礼,实在给皇室抹黑等等…… 洋洋洒洒一大篇,骈散结合地臭骂了他一通,最后的结果是盛舒煊被罚,皇上勒令他好好学些规矩。 盛舒煊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哼道:“御史台那帮子老酸儒就是整天吃饱了没事干!” 傅清扬刁钻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不过四哥确实也挺不容易的!” 盛舒煊直觉她嘴里没啥好话,立马警觉地瞪着她。 盛舒煜很给面子地笑眯眯问:“妹妹此话怎讲?” 傅清扬笑嘻嘻地继续道:“御史者,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也,若无四哥这样时不时提供些参奏素材,那些御史岂不是没了饭碗?” 盛舒煜哈哈大笑。 盛舒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亏得女子不得入朝为官,孔夫子都说女人难搞,要文武百官里头多几个清妹妹这般嘴巴利索的,那可真不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傅清扬听这话就有点不大高兴:“女人怎么啦?合着你们男人就了不起了?有本事把这话对皇后姨母说去!” 盛舒煜忙出声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俩怎么一凑上就要吵嘴!妹妹不是要去园子里赏花?咱们走吧!” 傅清扬从椅子上跳下来,姿态优雅地抚平衣裙上的皱褶,淡淡哼道:“四哥还是听妹妹一声劝好,任何时候,都别小瞧了女人!” 盛舒煊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一声,心里十分不以为然。 当然,多年后吃的大亏,让他每每想到今日所言,心情都十分纠结。 皇子府的规模自然不能和皇宫想比,不过盛舒煜最喜爱的园子,假山林立,花木精致,回廊直通湖上水榭,虽比不上皇宫奢华磅礴,却另有一番清雅别致。 青砖上的积雪扫过又落下些许,走起来便有点路滑,盛舒煜全程走得很慢,拉着傅清扬小心上了回廊。 “听香水榭?” 水榭的名字并不是刻在牌匾挂于门上的,而是一块伫立在水中的光滑青石,上面篆刻了听香水榭四个大字。 傅清扬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深吸了一口冷冽梅香,顿觉皇子府最美妙所在必然是这里无疑,不由快步走上前去。 水榭并无金漆辉煌,倒显得有些古朴,进入其中,迎面一副九州苍茫图,两边是盛舒煜亲笔挥就的诗联。 “倚天万里仗长剑,誓将天补舞中宵。” 笔走游龙,带着说不出的豪气。 傅清扬默默念了两遍,心有所动,面上却半分不显。 水榭内里的格局布置十分简单,稍一打量,就知道这里必然是盛舒煜的书房所在,里面案几上堆满公文,四周书册画卷林立,屋子里幽幽飘着梅香,仔细嗅去,又能闻到一缕书墨清香,当真是风雅之极。 盛舒煊愁眉苦脸地叹气:“好好的前厅坐着不就行了,非来这水榭……我一看到满屋子林林总总的书册就头疼!”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了,傅清扬嗤笑一声:“可见你就不如表哥雅趣!” 傅清扬随手翻了翻架子里的书,发现国策论断、经史传记、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应有尽有,不由咋舌叹道:“表哥当真博学!” 盛舒煜笑了笑道:“要论博学,尚不及令兄一二,这里藏书大半都是阿远抄录的,他才是真正的爱书人士!” 傅清扬叹了口气:“同样是博览群书,怎么我大哥就越读越呆呢!” 要是傅怀远能有二皇子一半灵通,安定侯府何以是现在的局面。 盛舒煜笑着摇头:“阿远才学非凡,如今正在埋头准备来年春闱,必然无暇顾及其他……待他高中后入官场历练两年,定然前途无量!” 就怕他在官场里待不了俩月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说话间,下人送来了两壶烫好的果酒,并着几碟小菜,放在了窗边红木方几上。 盛舒煜笑道:“天冷,喝两盏热酒暖暖!果酒清甜,后劲儿也不大,妹妹也可以尝尝。” 盛舒煊早就不耐烦地拎起酒壶斟了一盏,吱溜一口闷了,咂摸着嘴道:“好没意思,酸酸甜甜的没味道!” “有的喝不错了!” 三人坐在桌边,喝喝小酒,赏花赏雪,屋子里暖意融融,连带着人也熏熏然。 傅清扬年纪小,身体不胜酒力,喝了两杯就意犹未尽地放下了,饶是如此,酒意上头也觉得双颊发热。 两位皇子却没这么多顾及,果酒而已,对他们来说跟水差不多,不一时就喝得酒酣耳热。 盛舒煊没什么形象地倚靠在榻上,懒羊羊的,眯着眼睛叹道:“这般和二哥喝酒畅谈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盛舒煜默默抿了口酒,半晌才开口:“真的决定了?” 盛舒煊洒然一笑:“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傅清扬心里一惊,脱口问道:“四哥要去军中了?” 盛舒煊忽然伸出手,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笑着道:“还早,怎么着也得等来年开春以后!” 盛舒煊不过十几岁,少年的面容因为喝了酒略带晕红,浓眉如墨,眼神坚毅清亮。嘴角肆意勾起的笑,明明是少年风发意气,却看得傅清扬心里陡然一酸。 “噗——”盛舒煊看她一脸伤感,忍不住嗤笑出声,揉着她的脑袋笑叹,“傻丫头,凭四哥的身份本事,要不了多久,必然建功凯旋!” 傅清扬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嘴巴不饶人地吐槽道:“得了吧,凭你撑死了当个斗食小吏!” 盛舒煜凝眉思量:“看来,母后应该早就知道了,不然这次也不会这么急着下手。也好,平阳侯军中独大,若不早作准备,恐怕你在他手下要艰难许多!” 盛舒煊表情一缓,点着头微微笑道:“母后恩情,重逾泰山。” 傅清扬总算明白,为什么庄皇后一早知道会后患无穷却还故意留出把柄,原来她的目的根本不是安贵妃,而是平阳侯! 盛舒煜不欲多说,端起酒笑道:“罢了,既然你一意前往,做哥哥的少不得要支持你!” 傅清扬也举起酒杯,笑着开口:“听说边关风景壮丽不同中原,还有无数奇珍异宝,我就等着四哥凯旋带回的战利品了!” 盛舒煊朗声大笑,一口干了杯中酒,豪迈笑道:“好!待我靖平边宇,必携你千里云山逍遥!”   ☆、第17章 意气风发 下午,雪越下越大了,外头茫茫一片,却愈发衬得红梅傲然,尽显风骨。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不然雪下太大,车马愈发不好走,倒教家里老祖宗担心。” 盛舒煜看了眼外头天色,笑着点头:“我送妹妹。” “不用了!”傅清扬笑着道,“表哥在屋里头穿的薄,出去又要重新换身行头,没得麻烦!马车就在前厅,我自己走就行了。” 盛舒煊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道:“行了,二哥你别担心,正巧我也该回去了,就顺路送一送清妹妹。” 盛舒煜只得点头:“四弟吃了不少酒,出去要多穿件厚衣,皮帽也要记得戴上!” 盛舒煜将二人送到前厅,仔细叮嘱了几句,便目送他们上了马车离开。 傅清扬靠在灰鼠皮小靠枕上,舒服得叹了口气,从座位底下的夹层里刨出个小铜手炉,塞给盛舒煊道:“外头还怪冷的,四哥拿着暖暖手!” 盛舒煊眨了眨眼,摸着暖烘烘的手炉嗤笑道:“哥哥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怕冷呢!” 傅清扬对这个年代的武功不甚了解,想着该不是和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一样,可以飞檐走壁,拈花摘叶皆为武器吧?不由好奇地瞅着他,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太阳穴鼓鼓跳动,双眼幽深明亮仿佛饱含深厚内功啥啥的。 盛舒煊皱了皱眉:“你看什么呢?” 傅清扬谄媚一笑,凑近了神神秘秘地问:“四哥,你的武功很厉害么?” 盛舒煊傲然地瞥她一眼,鼻孔里哼出一声,自得满满地道:“那当然!” 傅清扬继续打听:“有多厉害?能不能凌波微步、踏雪无痕?拈花摘叶都可以化作武器杀人无形?或者嗖地一下腾云驾雾,再咻地一道真气甩出,千军万马尽皆倒地?” 盛舒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半晌才憋出话来:“你说的那是神仙精怪吧!” 傅清扬有点小失望:“啊,不能啊?” “废话!”盛舒煊哼了声,“要真有这么厉害的人,边关几十万兵马还有何用?直接找二三个这样的人就行了,多省军饷!” 傅清扬撇了撇嘴:“那你武功能多厉害?” 盛舒煊叹了口气:“武功一道,不过是气力大点,动作灵活些,加上些招式套路,打架更厉害点罢了……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那些!” 傅清扬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不就是四肢发达嘛!” 盛舒煊:“……” 盛舒煊没好气地敲了记她的脑袋,将手炉丢还给她,往马车里一躺,舒服地半眯起眼,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傅清扬揉了揉脑袋,不解问道:“既然没有真气护体什么的,那你怎么会不怕冷呢?” 盛舒煊猛地翻身坐起,唰地伸出双手,动作极快,傅清扬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胖脸就被牢牢捧住了。 盛舒煊发现白嫩嫩的一张小脸捧在手里原来触感真的挺不错的,肉嘟嘟的,滑溜溜的,Q弹Q弹的……双手不由挤了挤,又揉了揉,眼看着傅清扬恼得脸红脖子粗就要炸毛了,才慢吞吞地开口:“感觉到了吗?” “什么?”傅清扬不由停止了挣扎,纳闷地皱起眉。 “手热不热?可比你脸蛋热多了吧!” 这么一说,傅清扬才发现盛舒煊的双手的确很暖,掌心因为长年练武而微微粗糙,却有种厚重温暖的可靠感觉…… 傅清扬眨了眨眼,摸了摸他的手背:“为什么啊?” 盛舒煊笑道:“练武可是很辛苦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最考验人的毅力。时间久了,练出来了,不仅身体结实,而且耐热抗寒较一般人强太多!” 傅清扬坏笑着“唔”了声,一本正经地开口:“我明白了,就是磨砺得皮糙肉厚嘛!” 盛舒煊眯了眯眼,眼中光芒一闪,狠狠揪着她的脸蛋揉捏起来,直疼得傅清扬哇哇怪叫。 两人闹作一团,忽然马车猛地晃动,傅清扬重心不稳往前栽去,幸亏盛舒煊眼疾手快将她抱进怀里,才没磕到脑袋。 盛舒煊沉下脸,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连忙赔罪:“小的该死,惊扰了殿下和小姐……路上忽然冲出匹马,许是雪天地滑,那马儿没停住,撞在了小贩的摊上。” 傅清扬吁了口气,坐直身子,方掀起车帘探头看去:“可有人受了伤?” 车夫跳下马车跑过去打探,没多会儿便跑回来道:“回小姐,骑马的是位年少公子,受了点轻伤,不过小的看他似乎和小贩纠缠不休……” 傅清扬探出脑袋往人群看去,居然看到了个熟人。 “嘿,还真是巧!” 盛舒煊也好奇望去:“什么巧?” 傅清扬吩咐道:“去看看那位公子可需要帮忙!” “是!” 车夫连忙跑过去了,过了半晌才返回来,扶着个一瘸一拐的少年。 “哟,杜家玉郎今日可真狼狈!”傅清扬笑着打趣,“怎么,要不要送杜公子去医馆瞧瞧?” 杜赫穿着青翠色锦袍,在这茫茫雪天,万物凋零的荒冷冬日,倒显得十分生机勃勃,闻言强自站直了身子,长长一揖,笑着道:“原来是傅小姐和四殿下,多谢二位帮忙解围。路上太滑,一不小心马儿撞翻了摊贩,在下出门没带银两,若无两位慷慨,在下恐怕难以脱身!” 那小贩自然不依不挠,看杜赫年少又穿得不错,且身边没带一个随从,还当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公子哥儿,便以为他不谙世事好欺负,狮子大开口地讹人。 杜赫好言相说半天,小贩就是不肯罢休,看中了他腰上一块玉珏,非要拿来抵债,这玉珏是杜老相爷送给他的,杜赫自然不肯,两方便争执了起来。 傅清扬忽然觉得这人也挺有意思,明明说出自己名头就能吓得小贩一文钱不敢讨,偏偏还想着以理服人,跟权贵人家的公子相比,真是太有个性了。 盛舒煊打量了他片刻,笑着道:“杜公子不用客气,路见不平么,应该的!这雪越下越大,路面上了冻委实不好走,不如上来,我们送你一程!” 杜赫欣然笑道:“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车夫搀着他上了车,将他的马拴在车旁,便继续开始赶路。 “先去相府,杜公子脚受了伤,别耽误了诊治,先送杜公子回府!” 杜赫笑着道:“多谢傅小姐了!” 杜赫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车厢,看到车里两瓶子红梅,顿时眼神一亮,笑着问道:“傅小姐和四殿下也是出来赏梅的吗?” 盛舒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正巧清妹妹今个儿回家,我就随她一道出来玩玩了。” 杜赫笑叹道:“西山梅园想必此时也开得妙极,只可惜我今日前去,发现大雪封山,根本无路可走,只得无功而返了,本还本想着采两罐子梅花雪呢!” 又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人…… 傅清扬在心里不以为然地撇嘴,随口安慰道:“没事儿,这才是今年第一场雪呢,待雪停了好走些再上山不迟!” 杜赫点了点头,欣赏着那两瓶红梅,出声赞道:“这梅花真好,大多都是含苞待放的,剪下来搁屋里,还能再开几天呢!” 傅清扬瞧他一脸喜爱地赞不绝口,心里微动,笑着道:“杜公子若是喜欢,就搬一瓶子回去赏玩!” 杜赫连连摆手:“那怎么好意思?” 傅清扬笑道:“就当还你上回赠我玉扇了!” 杜赫想了想,觉得有礼,便高兴地点了点头:“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傅清扬忽然觉得,这个杜玉郎还真是不拘小节…… 杜赫想起什么来,连忙问道:“对了,上次赏花宴,还没请教姑娘,为什么……嗯,用那种眼神看我?” 盛舒煊立马面色古怪起来,眼珠转来转去,来回瞅着他们俩。 傅清扬莫名其妙:“我用哪种眼神看你了?” 杜赫皱了皱眉,有些不好开口的样子:“就是……陛下赏赐于我,我去谢恩的时候。” 傅清扬忍不住扑哧一笑,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是……嗯,赞你年少有为,进退得当!” 杜赫面无表情:“我看得懂,你分明是在鄙视我。” 傅清扬:“……” “你也是……”傅清扬忽然猛地喘了口气,激动地瞪着他,久久无法言语,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天王盖地虎?” 杜赫一脸茫然:“……啊?” 盛舒煊面色隐隐发黑。 傅清扬皱起眉毛:“你不知道下面一句话?” 杜赫摇了摇头。 傅清扬失望地嘟囔:“那你怎么知道我竖起中指是在鄙视你?” 杜赫咳了一声,叹气道:“我不知道你竖着蟹足是在鄙视,但我能看得懂你的表情……” 原来不是穿的啊…… 傅清扬大失所望,还以为能遇见老乡呢,不由有点意兴阑珊起来。 盛舒煊一脸的惨不忍睹,觉得跟傅清扬一辆马车实在是丢脸至极。 杜赫还想说什么,盛舒煊连忙出声道:“听说杜公子有意明年春闱?” “殿下叫我杜赫就行!”杜赫笑着道,“我就是想着下场试试,也见识下春闱是怎么着一回事。” 盛舒煊笑着赞道:“昔年相爷就是状元出身,如今杜赫又少年英才,必能一举夺魁!” 杜赫谦虚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马车很快到了相府门口,自有相府的下人前来迎接,牵马的牵马,扶人的扶人,搬花的搬花。 门房看马车不似一般人家,连忙陪着笑脸道:“多谢二位送我家公子回来,相爷和老夫人都在家,二位若是不嫌弃,还请进府歇息,也好郑重谢过二位?” 盛舒煊淡淡地道:“不必了,今日有事,转告杜相,就说下次再来拜访!” 杜赫拱了拱手:“既然殿下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改日必定登门道谢!” 盛舒煊摆摆手,坐进马车。 傅清扬忍不住哼了哼:“真是的……明明是我让车夫去给他解围,这又是我的马车,最后送的花还是我的呢……怎么他只记得谢你?”   ☆、第18章 意气风发 盛舒煊忍俊不禁地道:“谁让哥哥更有气度引人折服呢!再说若不是我提议送他回去,妹妹怎么有机会和杜玉郎这般品貌的人相识?妹妹可得记下我这个人情啊!” “真是好大的脸!”傅清扬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亏得你敢说出这种话来!四哥当真好算计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杜家是什么人家,杜玉郎是何等样的人物!四哥跟他交好,好处自不必多说,就算我不求四哥,四哥怕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傅清扬毫不客气地说出他的心思,盛舒煊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被拆穿了也丝毫不见尴尬。 马车没多久就到了安定侯府,傅清扬客客气气地道:“难为四哥一路相送,四哥不是还有事?清扬就不留四哥进府坐坐了……” “我的事不就是送妹妹回府么!”盛舒煊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眼珠一转笑道,“既然来了,断没有不去拜访老太太和老侯爷的理儿,不然就是母后知道,也得说我几句呢!” 盛舒煊干脆利落地跳下车,伸出手笑吟吟地看着她。 马车很高,地上又是结了冰的雪,傅清扬小胳膊小腿的,自然不敢像平常直接往下蹦,冷着脸瞪了他半晌,方不情不愿地将小手伸过去。 盛舒煊手上一紧,傅清扬就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被一把抱进怀里,吓得差点叫出来,还没发怒挠他两下,就觉得耳边热气喷薄,一声轻笑,然后低声叹道:“不知为何,我就是格外爱看妹妹生气……” 傅清扬心头登时火气,挣扎着跳下地,怒气冲冲地瞪视他。 盛舒煊瞧着她气得胖脸通红,假惺惺地关切道:“妹妹怎么了,可是站外头冷着了?快进去暖和暖和吧!” 傅清扬哼了声,拢了拢身上斗篷,径直往老太太房里走去。 华老太太一团和气,见到孙女回来,立马笑眯眯地招手道:“春莲丫头早回来说了,还以为你要等到晚上才能到家。” 傅清扬撒娇地依偎着老太太坐,声音软软地道:“因为清扬想祖母了嘛,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赶回来啦!” 华老太太顿时搂着她心肝儿宝贝地叫,笑得十分开怀。 “对了,四殿下送我回来的,他去前厅见祖父了,说是一会儿要来给祖母问安呢!” 华老太太吃了一惊:“殿下来了?哎哟,快扶我起来换件衣裳……不知道四殿下可有忌口的东西,厨下新做了几样糕点,赶紧端上来!” 傅清扬连忙劝道:“祖母不用忙活这些,四殿下不是讲究的人,祖母只当他是一般人家就行!” “那可不成!”华老太太摸了摸孙女的头,“你还小,又在皇后宫里住,喊声哥哥也没人挑你不是……可皇家毕竟是皇家,待你再大些,规矩什么的就该学着遵守了。” 傅清扬没法儿,只得帮着服侍老太太换衣服,又捡了搭配的两件头饰戴上,仪容齐整了,方领着她在外间等候。 盛舒煊没多久就来了,赶在老太太开口前笑着拱了拱手:“姑老太太身体可还硬朗?贸然前来拜访,倒是扰了老太太清净!” 盛舒煊身为皇子,却并不在老人家面前自持身份,反而率先以晚辈礼见,让华老太太对他愈发赞赏。 其实坤仪长公主是盛舒煊嫡亲姑妈,坤仪的驸马杞国公是华老太太的亲侄儿,盛舒煊和华老太太还是拐着弯的姻亲,喊一声姑老太太并不为过。 这年头,最看重的就是姻亲。 华老太太正经的国公府出身,又做了这些年的侯府夫人,一品诰命,自然稳得住,闻言并没有诚惶诚恐,慈爱一笑,招招手道:“哪里的话,你能来,老身高兴还来不及!别站着了,快请四殿下坐!” 傅清扬站旁边给老太太捏着肩膀:“我回来许久了,怎么不见大姐姐?” 华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笑着道:“你大姐姐去接见庄子里来送年礼的人了,货物太多,要看着一一清点……” “二妹妹可是又跟祖母念叨我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笑声,傅怀淑掀开帘子进来,先是大大方方地和盛舒煊见了礼,才笑着坐在老太太身旁。 傅怀淑一身大红,衬得小脸愈发白嫩,不仅显得喜庆,还给人一种风风火火的爽利感觉。 大概是因为年纪相若,盛舒煊额外多看了她几眼,笑着道:“总觉得这段时日没见,大姑娘又长高了不少,母后还常念叨你,说你有一段日子没进宫了。” 之前中宫和安贵妃一派争得太厉害,连二皇子都低调起来。傅怀淑未免多生事端,便一直不曾进宫过,闻言笑了笑道:“年前事多,想着皇后姨母定也为宫中琐事费心,别没去打扰。” 到底是内宅,盛舒煊年纪不小,便没好多留,略说了会儿话就告辞了。 华老太太慈笑道:“可惜了远哥儿兄弟俩随他们父亲外出了,不然倒教你们少年人一起玩耍,省得陪着我这老太婆说话,怪无趣的!” 盛舒煊爽朗一笑:“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就是坤仪姑母也常说老太太慈悲睿智呢!时候不早了,我真的该走了,大姐儿扶老太太回去吧,不用送了!” 傅清扬送盛舒煊出府,拐过回廊方小声嘟囔:“四哥在人前和人后,可真是两个样儿啊!精分得好彻底。” 盛舒煊虽然听不懂“精分”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直觉没好话,笑着睨了她一眼:“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在我面前就没大没小,在二哥跟前就一副体贴好妹妹的模样!” 傅清扬“哟”了一声,奇异地瞅着他:“你这话酸的!到底是吃我的醋,还是吃二哥的醋呀?” 盛舒煊捏了捏她的鼻子,没好气地骂道:“个死丫头真是刁钻!看将来找不到婆家,有的你哭去!” 傅清扬白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想避开已然来不及,只得停下脚步。 孙姨娘经过这段时间太医的方子“调理”,整个人消瘦一圈,身姿愈发婀娜纤细,病娇娇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孙氏现在见到侯府的二姑娘颇有些心里发怵。大姐儿虽然厉害,可雷声大雨点小,最多闹个没脸,不像这位二姑娘,瞧着小丫头一个,整日里还笑眯眯的,哪晓得一出手直接就是要命的狠招! 瞧瞧,柔姐儿不过是让傅怀淑拉了顿肚子,二姑娘就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至今柔姐儿都在禁足,每天在宫里教习嬷嬷的管教下,生不如死,看得她心疼得不行。 孙姨娘陪着笑脸:“二姑娘回来了?” 傅清扬端着架子,淡淡点了点头,略带讥讽地问:“姨娘身子骨好些了?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大冷的天倒出来吹风!” 盛舒煊一眼就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饶有趣味地看傅清扬装模作样。 孙氏扯出个僵硬的笑:“正要跟二姑娘道声谢呢!多亏了二姑娘从宫里请了太医,妾身如今已经大好,倒比以往还硬实几分!” 孙姨娘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可为了女儿能早日解放出来,她也只得忍了。 傅清扬大方一笑:“这有什么,姨娘以后身子有哪里不适,只管和我说,在宫里别的没有,请个把太医的面子还是有的。姨娘可千万别和我客气!” 呸呸呸! 谁以后身子不适! 真是一张吞粪的臭嘴,青天白日的竟咒人! 孙氏脸上的笑愈发挂不住,瞅了瞅旁边杵着的高个少年,看他衣饰华美,气度不凡,眼珠一转,踟蹰着开口:“二姑娘有客?” 傅清扬像是才想起来一般,恍然介绍道:“哦,这位是四皇子殿下,今日来拜访祖父祖母!” 孙氏眼中欣喜一闪,连忙跪在地上:“不知是四殿下到访,妾身冲撞了殿下,还望恕罪!” 盛舒煊淡淡“嗯”了声,也不喊她起来,站在一边假装看风景。 孙氏惊喜得有点忘形,垂着头不敢看他,嗫嚅着开口:“前两日家兄来看望妾身,还提到殿下的表叔,说……” 盛舒煊皱了皱眉打断他:“什么表叔?” 孙氏连忙道:“就是承恩公府上的梁大爷,家兄和梁大爷向来交好……” 承恩公是梁太后的亲弟弟,孙姨娘口中的梁大爷正是承恩公的长子。 盛舒煊当即冷笑:“一个贱妾也敢妄议外头是非!清妹妹,这就是贵府的规矩么!” 孙氏大惊,不知道那句话触犯了这位天潢贵胄,连忙诚惶诚恐地磕头:“妾身知错,望殿下息怒……” 盛舒煊维持着满脸怒意,转过头却冲傅清扬挑了挑眉,眼中顿时流过一丝促狭,哼一声抬脚走了。 孙氏听着脚步远去,才敢战战兢兢地抬头,惶恐地望着傅清扬:“这、这是……二姑娘,我……” 傅清扬心里快笑翻了,知道这是盛舒煊在故意找茬给她机会整治孙姨娘呢,遂绷着小脸恨铁不成钢地怒道:“姨娘好生糊涂!天家贵胄的,最忌讳外人议论,姨娘如此贸贸然冲撞,也难怪殿下生气!” 孙氏简直要冤死了,怎么,一个表叔而已……还提不得了?又不是什么皇家秘辛!她也不过是看四殿下一表人才,所以想拉拉关系,怎么就惹怒了这位活祖宗! 傅清扬故作为难地叹气:“如今四殿下这般生气,若是轻轻放过,只怕殿下知道了又要责我们侯府没规矩,万一再参父亲一个治家无方,阖府都要跟着吃挂落了!” 孙氏被这神展开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傅清扬怜悯地看着她:“既然殿下没吩咐,姨娘也不好起身……所幸回廊里也淋不着雪,姨娘就跪在这儿清醒清醒吧!” 说完,傅清扬再不给她求饶机会,利落转身,一溜小跑地躲回了屋里。 晚上吃饭,屋里自不见孙姨娘在旁服侍,安定侯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净了手,随口问道:“孙氏呢?” 傅怀柔可等着机会了,立马开口道:“还不是二姐姐,罚娘亲在外头廊子里跪着!” 一旁的教习嬷嬷板着老脸冷声提醒:“三姑娘,老奴一早就教过,食不言寝不语!” 傅怀柔一阵瑟缩,吓得小脸苍白,立马闭嘴不言,显然这段时间被嬷嬷调理狠了。 孙姨娘刚刚解禁没多久,一段时日不见,人又愈发纤弱,蛮腰不盈一握的,楚楚动人勾人心肝……安定侯正是爱宠怜惜她的时候,闻言便皱着眉,语气不大好地问:“怎么回事?外头天寒地冻的,说罚跪就罚跪,弄出人命就显着你本事了?怎么你一回家就非得闹得鸡犬不宁!是不是皇宫大内待久了,侯府这小地方格外委屈你了?” 傅怀柔面上得色尽显,挑衅地看向傅清扬。 傅清扬不紧不慢地开口:“父亲何不问问姨娘自己?首先,孙氏不过一个妾室,她不守规矩,我自然可以管教她!其次,姨娘是自己跪下的,她贸然冲撞了四皇子,殿下罚了她,不仅如此,四殿下愤然离开,还说我们侯府不成规矩!” “殿下生气倒也罢了,大不了备上些礼上门请罪!若是还包庇姨娘,叫殿下知道,就怕他觉得我们不尊重他,万一早朝参父亲一个治家不严,咱侯府颜面何在?” 傅清扬微微一笑,扫过身边的傅怀柔,目光不躲不避地迎上安定侯,恭顺请教:“不知父亲遇到此事,要如何来平息殿下的怒火?” 真是个不安分的……怎么就得罪了四皇子呢! 安定侯被一番话说得讪讪的,老脸颇有些挂不住,不由迁怒地瞪向傅怀柔,怒声骂道:“规矩都学进狗肚子里去了!不是说了,不学好不准出来吗?来人,送三小姐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院子一步!” 傅怀柔顿时傻了眼,哭哭啼啼地被两个婆子拉走了。 安定侯想着圆回场子,摸了摸胡须,一脸慈父笑容地开口:“绸缎铺子新进了几匹毛料,颜色鲜艳,我瞅着正适合清儿年纪,便给你留下了!天气骤冷,让人好生裁几件新衣,在宫里可节俭不得,需要什么衣裳首饰的,自管开口,也免得人说我们侯府小家子气!” 傅清扬乖顺一笑:“那女儿就谢过父亲了!” 一顿饭吃得,表面上其乐融融,安定侯做足了慈父嘴脸,恶心得傅清扬连最爱吃的菜都觉得难以下咽。   ☆、第19章 妄想 孙氏跪了半宿,后来实在耐不住饥寒晕倒过去,才终于被抬进房中休息。 刚刚“病好”没几天,这下子又倒了,烧了两天,好容易退了热,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本就纤弱的身体更加弱不禁风,秀美的面容早已失了鲜妍,脸色蜡黄,动辄咳个不停。 安定侯不由怀疑:“莫不是真的得了痨病?” 一句话,吓得孙氏再不敢借着病痛博取怜惜,拼命往肚子里灌汤药,生怕因为这个让安定侯真的疏远了她。 许是争宠□□心切,孙氏这回病了没几日就能下床走动了,完全不似以往动不动就躺个十天半月扮娇弱的作风。 孙氏出院子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傅怀柔的院子,侯府下人成群,难免有些踩低捧高的,看见她们母女失势就怠慢,女儿年纪小,又自来娇惯,因此孙氏最是挂心。 正是晌午,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孙姨娘进了院子率先去看熏笼里烧着的碳,见是上好的瑞炭,火也够旺,绝不会冷到她的女儿,才稍稍放了心。 傅怀柔一看见亲娘,可算是找到组织了,一双杏眼登时泪水汪汪,却瘪着嘴不敢落下来。 孙氏顿时心疼得直抽抽,上前将人搂进怀里,一连声地泣道:“我的儿,可苦了你了……” 教习嬷嬷沉默片刻,一板一眼地开口道:“难得姨娘来看三姑娘,今日的课程就暂且到此吧,明个儿再继续!” 孙氏登时眉毛一竖就要破口骂人,傅怀柔连忙拽了她的衣袖,勉强挤出个僵硬的笑,顺从地轻声道:“多谢嬷嬷了,天冷,嬷嬷回去吃点热酒也暖和暖和!” 待得教习嬷嬷离开,傅怀柔方让眼泪滚滚落下,抽抽搭搭地开口:“娘亲……” 孙氏搂着她,怜惜地为她擦眼泪:“好孩子,委屈你了……有娘在,何必忍那老刁妇!看娘怎么为你做主!” 傅怀柔这段时间经过那么多事儿,到底明白了些,摇了摇头道:“娘不必争这一时之气,好歹是皇后娘娘的恩典,若是娘和她冲突,倒叫娘娘如何看呢?娘娘已经对我们不满至极,再有把柄落下,只怕日子更加艰难了……” 孙氏为她的懂事愈发心疼,摸了摸她的头叹道:“是娘没用……我的儿,快别哭了,天干风冷的,别皴了脸!” 傅怀柔抹了抹眼泪,连忙问道:“娘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没事了,不过受了些寒气,几幅药吃下去发发汗就好了!” 傅怀柔这才疑惑问道:“娘你好端端的,那日怎么就冲撞了四殿下?” 不提还好,一次此事,孙姨娘就觉得膝盖针扎似的疼,寒冬腊月里在石板地面上跪了那么久,这腿是铁定要落下病根的。 “唉,天潢贵胄的,脾气说来就来,娘不过提了一句承恩公府,他就勃然大怒……” 傅怀柔凝眉思索片刻,不由冷笑连连:“说不得便是二姐姐使的坏!那日可不正巧是二姐姐带来的四殿下,又是二姐姐送的人?难保不是他们提前串通好陷害娘亲的!” 孙氏这些天在病中,想得也多,早就明白了,微微叹气道:“四殿下高不可攀,贵气逼人,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别说无凭无据,就算有,又岂能去说四殿下的不是?那可是皇帝老子的亲儿子!” 傅怀柔只觉得气闷不已,冷声哼道:“怪道父亲都说二姐姐事儿精!娘明明没有招惹她,她还出此毒计陷害娘……这件事,我跟她没完!” 孙氏是真的有点怕了,握着女儿的小手,忧心忡忡地劝道:“清扬那丫头岂是好惹的,你可别跟她硬碰硬,总归她在家的时候也不多,咱们娘儿俩躲着她点就是!” 傅怀柔咬牙暗暗盘算,嘴上随口叮嘱道:“我知道,会注意的!倒是娘,以后离那些龙子凤孙远一点,他们何尝看得起我们庶出子女、看得起娘呢?娘不必上赶着去讨好他们!” 孙氏笑着道:“这会儿怎么傻了!柔儿,你仔细想想,四殿下是何等尊贵的人,你是没见,殿下长得那叫一个气度不凡,威仪俊朗!比你舅家表兄弟们可是云泥之别!若是将来柔儿能嫁入皇子府做皇子妃,说不得以后还能母仪天下呢!” 傅怀柔年幼,还不至于谈到婚事什么的就脸红,皱了皱眉叮嘱道:“这话可千万不能在外头胡说,妄议朝政是要被砍头的!” 饶是傅怀柔这种成日里憋在内宅的小丫头都知道有些话被有心人听到,恐怕立马就能治她们大罪。 傅怀柔靠在孙氏怀中,叹气道:“说到底,四皇子生母早逝,母族不显,哪里比得上中宫嫡出的二皇子正统尊贵呢。” 孙氏想了想,摇头叹道:“先不说二皇子年纪和你就不大般配,皇后娘娘岂能喜欢你?讨不得婆婆欢心,日子哪里能好过!” 傅怀柔冷笑:“娘娘如此喜爱二姐姐,说不得便是想留着她做媳妇儿呢!” “是啊,你二姐姐自小在宫里,和皇子贵族接触也多,有她挡在你前头,以后你的终生大事儿,少不得也要被她打压。若真让大公子袭了爵,将来怕是连口汤都没我们的份儿了……”孙氏很为儿女未来忧心,长长叹道,“娘既想你快快长大嫁得好人家,又怕你长得太快来不及好生筹划!” 傅怀柔搂着娘,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总归我还小,二姐姐虽然厉害,到底不能一女数嫁,帝都这么多好人家,还怕女儿没有好前程么!” 孙氏宽慰笑起来,母女俩说了半晌私房话,晚饭还一起吃了。 转眼就到年下,腊月二十六,大皇子代父祭祀回来,宫中上下一派喜庆,文武百官也都开始做年前最后规整,等着过两天放年假。 就连远去栖霞山给太后贺寿的嘉善大公主,也托内务府送来些风格别致的特产进献给皇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后给各人的赏赐。 皇帝颇觉舒心,再加上近来也不必早朝,就更加夜夜笙歌,那些因为后宫争斗引来的烦恼□□脆利落地暂抛脑后。 庄皇后这日跟皇上商议除夕祭祖和宫中年宴的细节,完事后笑着道:“大公主仁孝之至,堪当表率,大过年的陪着太后娘娘在庙里吃斋念佛,也怪难为她的!我想着,眼看就是新年了,不如解了林嫔的禁足,也让嘉善在外能放心些。” 皇上喝了口茶,想了想道:“罚了这么久,想必林嫔也该反省明白了,就让她出来吧,过年嘛,是该团团圆圆!” 庄皇后掏出帕子递给皇上,温婉笑道:“还有一事要请示皇上!嘉祥年后开春就要下嫁,虽说是公主,封号上也不差,可若生母品级太低,就算驸马不敢怠慢,可驸马家里里外外那么多亲戚下人的,少不得有些没眼色的胆大妄为……说句实话,嘉祥那孩子,自来柔顺谦和,我倒格外疼惜她点,她这就要嫁人,心里也怪不舍的。好歹是皇室公主,不如趁着过年,也连带着晋一晋赵贵人吧!” 皇上叹了口气,握着庄皇后的手,温声开口:“就按你说的办吧!你做事向来公允,皇子公主们没有不赞你这个嫡母的……你放心,朕心里有数,必不叫人委屈了你!” 庄皇后眼圈一红,温顺地垂下头,微微哽咽道:“陛下……” 皇上拍了拍她:“煜儿在府里也清闲够了,让他来昭和殿帮朕处理公文!” 旨意很快传遍后宫,林嫔解禁,赵贵人晋封为赵嫔。 安贵妃气得一把将梳妆桌上一个镶金嵌玉的六角妆盒扫翻在地,珠宝玉石滚落得满地都是,吓得一屋子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安贵妃顺手拔下发髻上一支八宝攥珠飞燕钗,拽过地上回禀的小宫婢,狠狠往她胳膊上刺去,嘴里愤愤骂道:“就没一次传过好消息!大过年的添晦气,要你何用!” 小宫婢被扎得袖子上鲜血点点,眼泪滚滚落下,咬着唇不敢反抗,也不敢出声求饶。 安贵妃喘着气终于收手,气恨骂道:“好一个庄延青!好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虚伪做作,善笼人心!不过是个小小御史家的女儿,也能有幸晋封为嫔?本宫且看你能翻出什么风浪!” 后宫的氛围愈发紧张了,庄皇后和安贵妃的斗争进入了胶着不休的局面,在即将到来的新年前,战火一触即发。 夜深人静,深宫后院里,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捏着根金簪,姿态优雅地拨动着台上烛芯,火苗猛地蹿高,跳动的光影下,一张苍白的面容上带着诡异微笑,红唇如血,微微开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笑道:“再挑一次火,恐怕就能烧到底了……”   ☆、第20章 新年□□ 第三章 临近过年,傅清扬也回了家团圆,侯府上下忙个不停,最忙的要数傅怀淑,今年家事一应交给了她来打理,开宗祀、打扫、摆放贡品器具、请神主、光是出席祭祀宗祠就够她忙碌了,这年头,祭祀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每一个细节都不容马虎。 还有各个院子里的年赏、上到老太太老爷,下到丫鬟婆子们过年的新衣,全都要她提前备好,更别说亲戚朋友往来的礼单,更是繁琐至极。 以至于傅清扬回家两三天了,她也没能抽出空闲和她好好聊聊,甚至到了夜里,还得挑灯翻查田庄铺面的账簿,计算一年的开支进项。 除夕这天,各样食物一应备全,侯府焕然一新,不仅门神、联对、挂牌等是新的,从大门、仪门一直到内厅、正室,一路挂着两排朱红色大灯笼,分列在两边阶下,别提有多喜庆。 全府上下一早就起了,换上新衣,开始热热闹闹地过新年。 华老太太和老安定侯在前,引着一宗子孙宗亲进入祠堂,白玉石甬道直通门前,里面灯烛辉煌,帷幔锦绣,案上早设了祭品器具,香烟缭绕,衬得林立牌位愈发庄严肃穆。 侯府众人按照等级排班站立,执事、捧爵者、捧帛者、读祝、乐生,舞生等早已准备好,便开始奏乐,按照流程奠帛、献礼、饮福受胙、辞神……全程不闻杂音,只有环佩轻微声响,肃穆郑重到了极点。 不多时礼毕,华老太太去了暖阁歇着,宗室里的女眷子孙忙前来与老太太行礼,早前备好的年礼便趁着现在发给小辈们了。 到了下午,华老太太便换了诰命朝服,梳了隆重妆容,带着傅怀淑、傅清扬进宫,傅怀远傅怀安则跟随着祖父二人乘另一辆马车,去参加宫里除夕夜宴。 嫔妃诰命等女眷自然在内宫由庄皇后安排,因着一年到头团聚的机会并不多,皇帝很看重除夕,文武百官安排在殿外,殿内的是皇室宗亲,女眷们隔着屏障坐在男人后面,象征着举国同庆,天下贺喜。 宫门燃放了礼炮,太监捧着一卷祝词唱和完毕,才真正开始宴会。 皇上一张老脸挂着不失威仪的笑,难得比平时亲近许多,端着酒杯说了几句,然后小抿一口,再递给身边皇后,皇后喝了,才开始是下面人齐声祝酒。 一张金龙宴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帝后皆穿正式朝服,高高坐在上面欣赏歌舞,并不怎么动筷子,偶尔尝一口菜,便将饭食赐予他人,以示恩荣。 傅清扬自然和安定侯府的人坐在一起,前头有承恩公府和荥阳侯等人,后头还有定远侯家……傅家和荥阳侯是姻亲,傅清扬傅怀淑和荥阳侯的几位表姐妹很相熟,两家位置临近,几个女孩儿便挨在一起小声说笑。 其实要傅清扬说,古代年味虽然比现代足太多,但是这皇室宗亲的除夕宴实在无聊,繁文缛节让人颇不耐烦,更别说还充斥着浓浓的政治意味,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太多讲究,一顿饭哪里有胃口吃多少,觥筹交错间,到处是刀光剑影的厮杀。 宴会临近高.潮,忽听前头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宫中侍卫护军立马出动,守在殿门口严阵以待。 皇帝面色一沉,重重放下酒杯,冷声怒问:“怎么回事?” 庄皇后眼神一闪,面色不动地开口:“皇上先别急,喊人过来问问,许是宫中火烛灯笼太多,哪里失了火,小太监没见识冲撞了也未可知。” 皇上脸色缓了缓,招了招手,路公公立马小跑着从后面过来,还没应是,就见殿外匆匆进来禁军统领,一身铠甲,跪地沉声道:“臣拜见陛下圣安,恭贺娘娘凤体康泰!” 皇上皱着眉:“说,外头出了什么事?” 连禁军统领都惊动了,底下人心思立马活动起来。 “回圣上,翠竹在两仪门前自尽了。” 皇上半晌才反应过来翠竹是何人,安贵妃却已经按捺不住,猛拍桌子站起来,怒声骂道:“怎么可能!翠竹一直被好生看管,怎么会忽然就跑出来自尽?” 禁军统领一板一眼地回道:“因着除夕,各宫都在庆贺,当值的宫女太监很少,许是看管一时松懈,所以翠竹跑了出来……” “胡说!”安贵妃绕过案几上前,跪拜在地,“皇上,翠竹是重要人证,她若死了,必和某些人脱不开干系!还望皇上严查!”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皇后。 禁军统领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说些扫兴晦气的事。 庄皇后淡淡劝道:“皇上,不如等宴会结束再审?大过年的出了这种事,拿到席面上来说,没的晦气……” “不能等!”安贵妃厉声道,“皇上,皇上请立即下旨!焉知不会错过最佳时机?说不得过了片刻一应证据就被人消除了!” 皇上脸色难看到极点,这怎么说也是皇家内宫丑闻,在这种时候被扒拉出来,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全都在场,还能如何瞒得住? 简直丢尽了皇室颜面! 皇上锐利的眼神扫向安贵妃,双目饱含警告,安贵妃正暗自和庄皇后较劲儿,哪里看见。 皇上心里怒极,冷声命令道:“即刻查办!” 禁军统领一听,立马从袖里掏出一块白绢,开口道:“臣在翠竹身上发现此血书,恐与案情有关。” 安贵妃惊诧地看向白绢,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现不好预感。 路公公连忙上前接过血书,恭敬地双手展开放在皇上面前。 血书写得乱七八糟,字也歪歪扭扭,可见当时情况危急,但并不妨碍看出其中内容。 很简单,也很震惊。 翠竹字字血泪,写明了当初安贵妃如何利诱不成反以她家人威胁,逼迫她出来“指证”皇后。她和万灵的确是同乡没错,可之前并无交集,甚至连万灵是谁都不知道,含元殿上下都不曾见过万灵来找她过,瑶华宫她更是半步不曾接近过,怎么可能时常关照于她?来往太监宫女众多,自有人可以证实。但皇后娘娘宽宥待人,母仪天下,她违心陷害实在良心难安,望一死以求解脱,她自知欺君罔上罪孽深重,恳求皇上念在她最后醒悟说出实情,保她家人一条生路…… 皇上沉默看完许久,一字一字地道:“念!大声念给安氏听听!” 叫的是安氏,而不是安贵妃或者爱妃…… 安贵妃的心倏然沉了下去。 路公公跟在圣上身边日久,正因为识得几个字便被一直留着服侍,闻言立马遵旨,满殿静谧,更显得他声音高亢。 宫廷震惊,皇上龙颜震怒。 傅怀淑忐忑不安地握着妹妹的手,眼神询问地看向她。 傅清扬也挺震惊的,她早就知道庄皇后要出手,却没想到她居然不做则已,一出手就是把人往死里逼。今天是什么日子?在这种时候,文武百官面前,平阳侯府就是想伸手,也得先掂量掂量。 安贵妃孤立无援,惶然之下立马口不择言道:“皇上,皇上明察!那个贱婢……自幼被卖入宫闱,哪里有什么家人?更别说这血书条理分明,翠竹小小贱婢大字不识,如何写下血书?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皇上,皇上莫要被人蒙蔽了……” 赵嫔忽然站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淡淡回禀道:“安贵妃想必是急糊涂了。翠竹之前被严刑拷问,出身、来历、家中还剩何人,都曾一一说过,只看她当众画押的执笔姿势,便知她习字多年,怎么可能大字不识?” 因为之前在安贵妃的强烈要求下,翠竹的审理全部是公开的,因此这事儿很多人知晓。 安贵妃立马知道自己失言,恨恨地瞪视着赵嫔,气怒攻心之下,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耳光,想也不想怒骂道:“大胆贱人!竟敢以下犯上!小小御史的女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傅清扬差点瞪脱了眼,心里简直要为安贵妃的智商点蜡了! 看来安贵妃以前在宫里真的是横行霸道惯了,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居然连当众掌掴妃嫔的事都敢做!这智商、这情商……真不晓得她这些年在宫里是怎么过的! 二公主起身,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泪水连连地泣道:“父皇,母后,儿臣自知自己不该妄言是非,可母嫔毕竟是儿臣生母。父皇以仁孝治天下,儿臣深受父皇母后教诲,如今眼见母嫔受辱,儿臣生不如死!自古皆有‘主辱臣死’之说,儿臣待母嫔之心一如此言。儿臣不孝,望来生结草衔环以报父皇母后之恩!”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猛地撞向旁边金龙缠绕的石柱。 底下喧声一片,赵嫔凄惶喊道:“嘉祥……”立马奔上前搂过女儿,二公主紧闭双眼,额头鲜血直流,惨烈不已。 赵嫔顿时放声大哭,一副恨不能跟着她去了的凄惨模样:“嘉祥!我可怜的孩子,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第21章 新年□□ 谁也没想到,向来柔顺温和到甚至有些胆小怯懦的嘉祥公主,竟然会做下如此刚烈之事,一时皆心下戚戚,对安贵妃霸道的行事作风愈发厌恶。 更何况,安贵妃刚刚是如何说的? 一个小小御史…… 御史台是干什么吃的? 那是让帝王也头疼的所在!一旦犯起倔来,皇上也拿他们没辙,更别说文武百官,生怕有什么不当之处落在御史们眼中,御史闻风奏事,直言上书,有时候连帝王的面子都不给,得罪御史台,那就等着被一群专职骂人嘴皮子利落的文官们喷死吧! 后宫嫔妃辱骂当朝官员…… 赵大人虽然只是五品小御史,可骂了他,这记耳光无疑抽在了整个御史台脸上,左都御史大人的老脸已经黑得能媲美锅底了! 宣太医的宣太医,哭求的哭求,直言进谏的官员对着安贵妃和平阳侯骂个不停……好好一场除夕宫宴变成血案,宫里已然乱作一团。 傅怀淑凑在清扬耳边悄声问道:“咱们要不要跟过去瞧瞧?” 傅清扬看了眼指挥调度的庄皇后,见她面色虽有哀切,但眼神清明冷静,便知道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想了想开口道:“大姐姐,你在这儿陪着祖母,我一个人去瞧瞧!我年纪小,万一落入有心人眼中,顶多说我不懂事!” 傅怀淑原本不放心,这会儿子人多眼杂,怕妹妹被冲撞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二公主并无来往,倒是清扬自幼宫中长大,尚能说心切二公主安危,便点了点头嘱咐道:“小心点,别贪玩!” 太医早就被传召了过来,嘉祥公主也被抬到内殿诊治了。 傅清扬溜下座位,悄无声息地绕过众人往后厅跑去。 所幸嘉祥公主并无大碍,额头上的伤口很快处理好,纱布层层裹着,已经不流血了,人虽还在昏迷,可太医说了,公主悲愤抑郁过度,待醒转后喝几幅汤药,再好生将养几天,就没事了。 赵嫔哭得我见犹怜,拉着女儿的手不放,庄皇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嘉祥是个有福,必能安然无恙,连太医都说了没有大碍,你也放宽心吧!” 傅清扬在人群中轻声一咳,庄皇后的眼睛立马看过来,几不可查地微微点头,便叹了口气,悠悠站起了身。 不一时皇上也来了,外头文武百官吵得厉害,特别是御史台的,死活要处死祸乱宫闱的安贵妃,平阳侯府及其姻亲自然苦苦求情,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皇上十分头疼,便借口担忧女儿躲了进来。 敬妃眼神一动,忽然哭出声来,拿帕子拭了拭泪,哽咽道:“可怜二公主亲事已经定了,过了年开春就是大喜的好日子……谁曾想会出了这种事!唉,这傻丫头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安妹妹也是,年轻气盛的,什么都要争一争……” 林嫔嘴巴一张就想附和两句,看到庄皇后不赞同的目光便立即闭了嘴,虽然面色不忿,可仔细想想,这时候若开口,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也会惹得皇上生厌,一时口舌之快带给她的教训足够重了,再不知收敛,怕女儿要在栖霞山陪太后念一辈子佛了! 皇上坐在上首,问过太医二公主身子并无大碍,便松了口气,若真是血溅金殿,那才是无法收拾呢! 庄皇后忧愁地开口:“幸而嘉祥无事,不然……唉,都怨我平日里没有教导好她,女孩子家当以柔顺为美,这样刚烈,可怎么收场啊!” 敬妃立马道:“娘娘可别这么说,嘉祥平日里哪有半分不柔顺的地方?几个公主,就数她最娴静淑良!也是她一片孝心,看不得生母受辱,臣妾倒觉得这孩子情深意重……要怪只能怪安妹妹,再如何气愤,也不该在宫宴上当着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的面去教训人,更何况打的还是陛下妃嫔!外头不清楚内情的,还当我们宫里都这般骄狂妄为呢!大公主二公主亲事已经说定,后头还有三公主四公主,若名声坏了,将来说亲岂不是艰难许多?” 庄皇后细眉微挑,目含深意地看向她,淡淡询问道:“皇上,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置安贵妃?” 皇上沉声叹道:“皇后执掌后宫,按宫规处置了就是,不必问过朕!” 敬妃面上难掩喜色一闪,连忙低下了头。 庄皇后却跪了下来,语气温和地道:“按照宫规,安贵妃必要褫夺封号贬为宫侍打入冷宫的,可平阳侯征战沙场多年,若如此处置安贵妃,只恐侯爷心中难安,边关战事胶着,军心不稳,怕战场失利……” 皇上神情微有松动,却沉默不语。 敬妃暗暗绞紧手中锦帕,状似随意地开口:“臣妾倒是忽然想起……前两天炽儿功课刚巧看到唐史,还拿来跟臣妾念叨呢,说是则天女帝为争后位掐死自己的孩子,心肠太狠,不如皇后娘娘心慈宽厚,有这样的嫡母,炽儿直说庆幸!” 皇上面色霎时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锐利威仪的眼睛箭般扫向敬妃,敬妃愈发谦恭地垂下了头。 傅清扬大气不敢出,屋子里的气氛凝滞极了,连赵嫔的哭声都顿住了,太医更是跪在地上满头冷汗。 皇上声若寒冰,冷冷开口:“不严惩不足以服众人!不重罚不足以肃宫闱!” 庄皇后面色大惊,连忙伏在地上恳求道:“皇上请三思!五皇子尚且年幼,岂离得了生母?平阳侯父兄儿子皆为国捐躯,如今更是镇守边关数十载!皇上就算不为安贵妃,也想想边关二十万将士!” 赵嫔忽然膝行过来,磕头哭求道:“皇上,臣妾一介妇人,受点委屈并不在乎,皇后娘娘字字肺腑,还望皇上为了天下,饶了安贵妃这一次……” 庄皇后的求情,赵嫔的委曲求全,都如一把火添在了皇帝本就愤怒的心田,她们二人的宽厚大度,明理得体,也愈发衬得安贵妃跋扈猖獗,皇帝对她不由更加厌弃。 敬妃的那番话自然有落井下石的嫌疑,可并不是全无道理,也许安贵妃一直以来就是在骗他呢? 则天女帝争的,可不仅仅是后位!要知道,她当初差一点颠覆了盛世大唐! 更何况,自来手握重兵最忌讳帝王猜疑,这么多人为安贵妃求情,口口声声都是看在平阳侯府的面子,这叫皇帝如何不愤怒? 功高震主,平阳侯这根刺,已然插.进了帝王的心中。 皇上心思迅速转动,面色沉沉地开口:“那依皇后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庄皇后似乎认真想了想,片刻才谨慎答道:“回皇上,翠竹之死却有蹊跷,贸然定罪安氏证据尚且不足,不如着宗人府彻查此事。安氏扰乱宫宴,掌掴妃嫔,不罚不能平百官之怒,顾及平阳侯战功卓绝,不如降为嫔,让她闭门思过?” 敬妃的手一抖,面色慢慢变得苍白。 皇上沉默许久,冷声道:“传朕口谕,安氏恃宠而骄,猖獗跋扈,即日起降为贵人,没有命令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庄皇后似有叹息,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什么。 皇上起身,亲手扶起她,语气稍缓,叹气道:“皇后心胸,足以令多数男子自愧不如!大盛有皇后如此,朕得妻如此,乃天下之福!” 安贵人虽然还住在瑶华宫,但降级后,只能搬去偏殿住着,按照规矩,里头摆设也不能太过精致奢华,一应按照品级来,这对向来讲究排场奢靡无度的安贵人来说,无异于一场折磨。 除夕夜简直不能更精彩,安贵人此事立马传遍帝都,一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正月初一朝拜,文武百官在金殿恭贺圣上新年,稍后便随着帝王前往西山,告祭上天,拜祭先祖。 完成以后便各回各家,稍晚些时候,就有宫里赏赐送达,一家人才能消停过自己的年。 如老安定侯和华老太太这样的,自然高坐家中等着人来拜年,年纪大了毕竟不方便走动,便打发了子孙代替去各家来往,一场年过下来,最累的莫过于傅怀淑。 相比较之下,傅清扬就轻松很多,穿着大红新衣,扎着红绸髽髻,见到人就喜笑颜开地说好话,长辈们手头都大方,短短几天,小私房便丰厚了许多。 傅清扬把玩着手里一串石榴红宝石串珠,颗颗剔透,品色极佳,她和大姐姐一人一串,是荥阳侯家的舅母送给她们的。 在桌前对着一大堆珠宝珍玩盘点记录的春莲笑道:“舅家太太出手向来阔绰,也是真疼姑娘!” 正说着话,暖帘被人掀起,忍冬呵着手跑进来,笑着道:“二小姐,杜家递了拜帖上门,老太太打发人来问你。” 傅清扬愣了愣:“哪个杜家?” “就是杜相爷家啊,听说是他家公子要来咱们府上拜访,说是给老爷老太太大爷请安,答谢小姐之前仗义搭救!” 原来是杜玉郎…… 傅清扬立马来了兴趣,高声笑道:“见!自然要见!你们回头也都瞧瞧,免得老是找我打听,去看仔细了,闻名帝都的杜玉郎,是否比旁人多长了一只眼!”   ☆、第22章 梅园 杜玉郎自然没有多长了一只眼,隔天上门的时候,带了一堆礼物,既当答谢,也当拜年。 礼物不算丰厚,但样样精细,既能体现出杜家的清流做派,也能表达出诚挚情意。 杜老相爷脾气耿直,为官持正,在朝廷为清流一派之首,向来很注意和外戚世家保持距离,这次安定侯府的二小姐仗义出手帮助,于情于理也该亲自上门拜谢。 杜赫往华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去,一路上丫鬟们都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让他颇觉惊奇。 这自然是傅清扬的手笔,半夏是个活泼的,早早就说了杜玉郎的俊俏风采,引得一大群人好奇不已,听闻他要上门,便纷纷跑出来偷看。 果然是翩翩少年郎啊! 许是因为过节,杜赫总算没再一身青衫,而是穿了大红织金云纹长衣,衬得少年面色如玉,倒比以往看上去更添几分稚气,远远望去,竟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杜赫进了屋,先是给华老太太见了礼,说了一串吉祥话,再双手奉上礼物,笑着道:“也不知老祖宗喜爱什么,这是家中母亲亲手做的,嘱咐我带来送给老祖宗,望老祖宗不要嫌弃。” 华老太太接过来摸了摸,又对着光线细细欣赏,手下布料上乘,是件盘花四合如意云肩,针脚细密,绣工出众,可见是用了心的。 华老太太笑叹道:“这礼物比什么金银玉器都贴心,难为你母亲了,我很喜欢,替我好生谢过你母亲!” 杜赫笑着点了点头,看向坐在一畔的小姐们,开口道:“家姐做了几个香囊,嘱托我带给几位妹妹,还说待家里事情忙完,她定会亲自来府上拜见!” 哟,这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成好朋友了!不过见了两面,这次就直接妹妹的喊上了! 傅怀淑微微一笑:“早听闻杜家书香,杜姐姐才貌双全,杜公子文采斐然,如今见了杜家玉郎,便不难想象杜姐姐是何等风姿!” 傅清扬闻了闻香囊,笑着道:“里头是上好的苏合香,杜姐姐有心了!” 傅怀柔一张小脸微微泛红,不敢正眼去看对面的杜赫,羞涩笑道:“杜姐姐做的一手好绣工,这里头的香闻着清雅不俗,真正难得!” 杜赫高兴地笑道:“妹妹们喜欢就好!” 杜赫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也不好在内宅久待,笑着提议:“上回清扬妹妹送了我一瓶子红梅,开了好些天还十分鲜艳。今日天气不错,不如请妹妹们一道出去赏梅?” 小孩子还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更何况傅清扬多住在宫中,和帝都权贵人家的小姐公子来往不多,华老太太没犹豫就点头笑道:“去吧,年下合该好好玩玩,你们小辈儿一块儿也有话聊!打发人问问远哥儿他们去不去。” 不一时,丫鬟过来回道:“二公子和大爷出门访友去了。大公子说要温书,谢过杜公子好意,早闻杜公子文采斐然,才情不俗,待春闱之后必定亲自上门请教公子学问。” 华老太太无奈叹道:“远哥儿就是个书呆子,连过年都捧着书……罢了,你们几个去玩吧,记得多带两个护卫,年下外头人多杂乱,要注意安全!” 傅怀淑拢了拢耳边头发,笑看面色激动一脸跃跃欲试的傅怀柔,客气地道:“年里家中琐事实在太多,一会儿还有几位族亲要来,实在抽不开身,我就不去了……” 说着顿了顿,悠悠补充道:“三妹妹年纪小,身子又娇弱,别出去吹了风,回头姨娘又该心疼。” 傅怀柔面色一僵,勉强笑道:“大姐姐,我不碍事的……” “三妹妹就陪我一起去见族中婶娘们吧!” 傅怀柔只得咽下满腔愤愤,低眉顺眼地点头道:“我听大姐姐的!” 傅清扬回房去换了衣服,很快带着半夏并两个护卫出了府,登上杜赫的马车,直奔西山梅园而去。 傅清扬还没来过这里,山路崎岖,马车无法通行,便下了车沿着石阶往上走,虽是寒冬,可山上松柏长青,倒丝毫不显萧瑟。 梅园在半山腰,冷香幽幽,很远就让人陶醉其中,待绕过山壁,眼前霍然开朗,一株株老梅经过前几日风雪洗礼,如今全然盛放,傲然挺立枝头。 傅清扬从未见过如此盛景,一时不由惊叹不已,许是在古代熏陶久了,此时此刻胸中陡然翻腾出许多诗情词意,很想学着才子名士吟唱一首,奈何憋了半天,也只能想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傅清扬挫败地叹了口气,要真是在杜玉郎面前吟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那才是丢脸至极。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身边杜赫开口低吟,少年声音清透,满眼是对自然神奇,景色迷离的赞叹,立马出口成章,完了后还闭目静静回味片刻。 杜赫睁开眼,笑着问道:“刚刚兴之所至,让妹妹见笑了!妹妹觉得这首词如何?” 傅清扬:“……” 不好意思我能说你逼格太高刚刚唱的是啥一句也没记住更没听懂吗? 对上杜赫诚恳却难掩少年意气的双眼,傅清扬真是深深无力。 杜赫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只言片语,不由慢慢皱起了眉,忍不住问道:“妹妹但说无妨!我知道妹妹自幼在宫里,见多识广,必然有独特见解,还望妹妹不吝赐教!” 是你逼我的,别怪我啊…… 傅清扬深吸一口气,露出一脸装逼的笑,淡淡地道:“赐教不敢,只是想起古往今来的诗词,无论如何都脱不开一些格局,原以为杜哥哥少年风流能独树一帜,不想也是一样……” 杜赫皱了皱眉,一脸虚心:“还望妹妹详细解说?” “古往今来,词曲无非就那几种千古传颂,一点新意也无……”傅清扬笑得淡然又带着一丝装逼的傲气,轻飘飘地道,“小资喝花酒,老兵坐床头,知情咏古自助游,美人宫中愁。糟妻终被弃,娇妾嫁王侯,春愁秋恨漫心头,男子也婉柔。” 杜赫顿时被震住了,仔细回味许久,忽然拍着树哈哈大笑起来。 “妙极!妙极!”杜赫赞叹道,“不愧是妹妹,见识果然是我等望尘莫及的!” 傅清扬:“……” 此人多半有病! 傅清扬呵呵笑道:“杜哥哥客气了,不过是随口调侃,杜哥哥的词曲风流,用字细腻,意味深隽,堪为千古咏梅绝唱!” 杜赫笑声一顿,面色古怪地看着她,默然片刻出声道:“可我刚刚的词,明明是说初春料峭,山景巍峨……” 傅清扬笑容微僵,忽然恼羞成怒地瞪向他:“会吟诗作词了不起啊!行了行了,我就是个俗人,你刚刚作的词我根本没听懂!” 杜赫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笑容和以往的淡然谦和不同,尽显恣意不羁,满眼戏谑地看着她:“妹妹真是率直可爱!” 傅清扬面无表情地开口:“谢了,我就当这话是赞美我了!” 杜赫认真地望着她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有时虽也喜风雅,却并不推崇林逋‘梅妻鹤子’的生活,更看不上不懂装懂附庸风雅之人。就因着我比别人书念得好些,就得天天被人围拢着看稀罕……这日子早就不耐烦了!难得认识妹妹这样率真有趣的,我是真的很高兴!” 傅清扬鄙视地翻了个白眼,忽然有种学霸对她这个学渣抱怨老师天天让他把自己的作文当范例读给同学们听很累的即视感…… 杜赫一看她的表情就不由笑起来:“赏花宴人人面上都是赞美羡慕,惟独妹妹不以为然,那时候我就知道妹妹与常人不同!” 傅清扬无语了许久,终于叹气道:“行了,你就少嘚瑟吧!我呢,俗人一个,今日出来赏梅,咱们就好好看花!” 杜赫点了点头,打趣笑道:“妹妹只要别嫌我沉闷无趣就好!其实说起来,咱们一块儿玩挺合适的,凑一起可不就是‘雅俗共赏’了!” 你才俗!俗不可耐! 傅清扬懒得搭理他,招呼两家下人收些花瓣,准备带回去制作香料。 冬日暖洋洋的,照得人十分舒服,半山腰里风也不大,这天气配合这般美景,实在不能辜负。 傅清扬和杜赫在梅园里转悠了一圈,溪流边借了守园人的红泥小火炉,取山泉水煮了一道茶,就着从家里带出的点心,吃吃喝喝,有说有笑。 杜赫许是因为知道了傅清扬老底,便彻底抛开往日面具,话也随意起来,到让她不必端着架子装淑女,慢慢就将刚刚的事抛之脑后,和杜赫说起些帝都趣闻。 直到下午,他们二人怕天黑后路不好走,才起身往山下去,杜赫将人送到安定侯府,又去回了老太太,便应邀前往傅清扬的院子。   ☆、第23章 参奏 正月初十年假结束,百官上朝,新年的第一次朝会,殿内殿外站满了官员,待皇帝驾临,便齐齐叩拜,高呼万岁之声响彻宫廷。 先是例行处理几件重要大事。幽州雪灾,冻死饥民无数,近日帝都已有不少从北方迁移过来避难的荒民,说起天灾惨祸,弄得连帝都都人心不安。 御史台一本奏章参幽州当地官员治理不当,不仅没有及时上报灾情,更不曾开仓赈粮一粒一分,造成边关数座城镇白骨遍地,而今幽州动荡,烧杀抢掠乱作一团,皆是当地官员之错! 幽州州府驻军和当地府尹等,全是平阳侯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因为平阳侯驻守边关数十载,对边关比朝中任何官员都了解,所以当初选派去幽州的人,皇帝问了平阳侯,这些人全都是他提议的! 皇帝颇为恼怒,着御史台并户部派出官员立即前往灾区,问罪当地官员,治理灾情,以免边关生变。 皇上一道旨意,命他们若遇妨碍赈灾之人,可以先斩后奏,务必要保证边关情势稳定下来! 毕竟是开年的头一次朝政,如不是严重大事,百官们也不乐意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给圣上添堵,除了一连串好消息,后面便没什么事了。 皇上闲闲问道:“众爱卿还有事吗?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启禀圣上,臣有本上奏!” “宣!” 左都御史郑端临郑老大人垂着头恭顺道:“臣有本上奏!臣参宗人府办事不利!除夕夜之案事涉皇嗣,祸乱宫闱,而今已过去许久,宗人府非但没能将前情调查清楚,反倒让重要人证逃脱以死扰乱内宫……” “臣以为……”兵部右侍郎不等他话说完,立即出列驳道,“宗人府乃皇室宗亲管理之所在,自来宗室之人有罪,皆交由宗人府审理,宗人府自有一套规章制度,此案牵涉的是后宫宗室,郑大人无权干涉!” 郑端临毫不退步,冷声哼道:“此言差矣!皇嗣后后裔乃国之根本!戕害皇嗣当以谋逆大罪论,更何况御史台乃监督指正之所在,圣上尚且允其直言上谏,更何况宗人府?臣以为,宗人府办事不利,此案过于重大,应移交三司会审!” 大理寺卿当即出列道:“郑大人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文官中许多都赞同郑大人的提议,武官那边却无人附议,有些还面带不忿。 也难怪,赵嫔父亲赵大人乃是御史,虽然品级不高,可分属文官,又一向清廉,更是科举上来的寒门出身,在翰林院熬了十年才进了御史台,办公持证并无过错。如今安氏当庭辱骂,不仅得罪了御史台、翰林院,甚至是在朝所有文官,更甚者,天下读书人都要对她恼恨异常! 而武官那边,平阳侯府把持军政数十年,朝中武将官员多出自平阳侯嫡系,多多少少受过其恩典,此时虽不好站出来和文官们争执,但绝不会附议他们。 皇上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对平阳侯府愈发忌惮。 平阳侯世子急得满身冷汗,穿堂风一吹,结结实实打了几个激灵,全身抖个不停,也不知是冷是怕。可这时候万万不能再让人出头,不然吵个没完,更惹圣上动怒,万一连累父亲遭帝王忌惮,平阳侯府灭亡指日可待。 皇帝一张老脸高深莫测,语气平平地问道:“吕相以为如何?” 吕相拱了拱手,灰白的胡须垂到胸前,加上体型消瘦,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恭敬回道:“臣以为三司会审未免太过,虽皇嗣一案牵连甚广,但事涉皇家颜面,不如由宗人府和内廷司协同调查,御史台监督审理。” 吕相乃朝中元老,自来为清流一派,他的提议无非是最中肯的。 皇帝眼神扫过百官,语气让人辨不出喜怒,淡淡问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沉声道:“吕相此法甚妥,臣无异议!” 皇帝沉声道:“既然如此,就依吕相提议审理此案!” “陛下圣明——” 平阳侯世子暗暗叹息,如此一来,想在御史台安插人手简直不可能,妹妹刚刚将御史台得罪了个彻底,内廷司向来是皇后把持,唯一能伸进去手的宗人府,经过今日早朝这事儿,恐怕也不敢太过偏帮! 好在、好在没有移交三司会审,不然才是真正的灭族危险! “可还有奏?” 户部右侍郎赵大人出列请奏:“近日臣闻平阳侯府私地田租过高,剥削太重,农户不堪忍受无法生存,大年夜在侯府门外自尽了,其状惨烈,引得帝都百姓议论不休,若不严惩,臣恐帝都生乱!” 刚刚放下心的平阳侯世子闻言心瞬间揪起,心里大恨这些文官,咬牙切齿地辩驳道:“此事平阳侯府并不知情,皆是臣一位远亲表弟打着平阳侯府的旗号在外猖獗行事……臣已经请了宗族对其严惩,并和他划清了界限!” 御史赵大人立刻道:“若果真如此,平阳侯府当承担治家不严之罪!” 皇帝凌厉的眼神扫了平阳侯世子一眼,冷声道:“此案交由帝都府审理!” 帝都府尹连忙出列接旨:“臣定会秉公办理!” 一场早朝下来,平阳侯世子汗湿朝服,直觉自己折寿十年。 出了宫门上轿,世子才得以缓了口气,重重叹息,为了家族也得保妹妹和五皇子安然……便打点起精神静静盘算。 早朝的消息很快传到后宫,庄皇后静静一笑:“机会来了。” 有文武百官盯着,负责审理此案的各方自然压力颇大,进展也快了许多,宗人府纵是有心包庇,怕御史台那群迂腐不休的也会紧咬着不放。 庄皇后面都不出,内廷司该如何做自然一早就得了消息,如今顺水推舟,将案情导向另一方,不显山不露水,庄皇后已经稳坐赢局。 没几天,案子就有了眉目,那根作为证据的金钗,经户部后,由右侍郎赵大人统一记录变算为银,结果赵大人记录中虽有此钗变现记录,可按照账册插过去,却并无此钗流通,御史台当即回禀圣上,请旨传讯赵侍郎。 敬妃坐不住了,赵大人乃大皇子身边的左膀右臂,不由连连传召三皇子进宫,盛舒炽却只派人回禀近来协助兄长们忙于春闱,无暇给母妃请安,望母妃静养少思,安心保重,待得了闲,一定来看望母妃。 敬妃听出儿子其中含义,知道他定然有所防范,便稍稍放了心,传来人前去皇后宫里告罪,就说春季到来,老毛病犯了,太医嘱要卧床静养,这段时间无法去给皇后请安,万望赎罪。 庄皇后听了,意味不明地一笑,宽容道:“既如此,让太医院好生调理就是,请安不请安的,等身子大好了再说,还望敬妃务必遵照太医所嘱,‘静养少思’,切忌忧思过重反累了身子!” 人打发走了,傅清扬从后头屏风转出来,笑着道:“看样子敬妃坐不住了,三皇子倒是好定力!” 庄皇后轻轻捏起一枝花,握着精巧的银制小剪刀修剪枝桠插.进瓶里,摇头笑道:“三皇子不容小觑……大皇子居长,自小备受关注,他的野心和能力,从来不知收敛,一直和煜儿争锋相对,并不陌生,五皇子年幼尚且不论,老四一心习武,只想去军中历练,他的想法也简单……惟独三皇子,最懂隐忍,心思诡谲深沉,平日看着也是沉默少言,这样的人,要么一辈子忍下去只求自保,要么就是暗藏着天大阴谋,危险之极!” 傅清扬叹道:“我和几位皇子都见过,唯有三殿下最不熟,总觉得他隐于皇子之中,十分不显。” 庄皇后淡淡地笑道:“别忘了,他有个不省心的生母!有这样的母亲,三皇子怎会甘心一辈子受制于人?” 傅清扬眨了眨眼,问道:“想必姨母对三殿下已有了防范?” 庄皇后摇了摇头:“一直都是敬妃在蹦跶,三皇子不出手,他的虚实还不曾知晓!” 傅清扬一笑:“总归姨母心中有数,三皇子不成大碍的!” 赵侍郎传讯后,很快挨不住全部招了,言道是自己鬼迷心窍,暗恨二皇子来了户部后对他处处打压,所以怀恨在心,才会栽赃嫁祸中宫……那根金钗是他偷偷留下送给平阳侯府的,一切都是平阳侯府主谋,他不过是想借此让二皇子离开户部,并没有戕害皇裔之心……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矛头直指平阳侯府。 这下,平阳侯世子是彻底乱了,老侯爷远在边关,世子到底年轻自高,真遇到这等灭族大事,才发现力有不及…… 阖宫震惊,满朝喧哗,一时间上书参奏平阳侯府的折子雪片般涌如朝堂。圣上龙颜大怒,立即下旨削去平阳侯世子一切职务,革除世子爵位,贬为庶人收押宗人府等待进一步调查!   ☆、第24章 贬斥 有哪个官员经得起盘查? 平阳侯世子落在御史台手中,半分通融包庇的可能都没有,他是武将,平日里最看不上言官们一副没事放嘴炮的德性,仗着家世爵位没少奚落,再加上他妹妹当众辱骂御史……新仇旧恨加一块儿,御史台哪儿能轻易饶过他! 安彭祖倒也没多嘴硬,御史台证据确凿,他百口莫辩,更何况让人收买户部暗中截下一两件庄皇后贴身物品的事,的确是他干的,如今他被削官除爵,贬为庶人,到底没有判他坐牢或者行刑。安彭祖便将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言道此事皆是他一人鬼迷心窍所为,与宫中娘娘和平阳侯都毫无干系。查出来的其他事,如私自挪用军饷、纵使家仆在外骄纵欺人、收受贿赂等…… 安彭祖咬咬牙,一应全扛在了自己身上。 他心里十分清楚,保全平阳侯府就是保全了自己。只有父亲仍然把持军中,重兵在握,深受帝王倚重,妹妹和他才能安然无恙。 更何况,妹妹如今被贬,但依然是宫里贵人,未尝没有重获盛宠的时候,再说还有皇子傍身,皇上总要顾念一份情意! 待得父亲得胜班师回朝,妹妹再夺恩宠……便是他安彭祖翻身的时候! 官员倾轧,一道道参平阳侯府的折子被皇帝留中不发,然后收拢好命人快马加鞭送往边关,随行的还有御史台,喝问训斥平阳侯罔顾圣恩,居功自傲! 很快,平阳侯亲自上书自辩,言道自己年事已高依然镇守边关,数年无法回家,对家中子女管教疏漏,实在是有罪云云。他内心十分惶恐,深知治家不严之罪,望圣上重罚……字字饱含独守大漠风霜的凄苦,以及子不教亲之过的悔痛。 皇帝冷笑着将折子摔在地上:“他这是拥兵自重!瞧瞧他都写了什么?莫非朕还要感激涕零,因为他替朕守着边关抵御外贼!所以朕对他的家事就得胸怀广大包容过错?只怕有一天这龙椅换上他来坐朕还得对他三跪九拜呢!” 路公公连忙跪下,颤巍巍地劝道:“圣上息怒……” 皇帝沉着脸,沾墨书写:“卿言之有理,戍守边关数十年,近些年更是家都顾不上!然卿既言老矣,思家心切,朕准解甲归田……” 写完,皇帝看着手中奏章凝眉,许久长长叹了口气,将折子丢给路公公道:“烧了吧!” 随后,皇帝脸色阴沉地重写道:“其子早已成家,其心不正,与卿何干?卿乃朝中老将,为百姓守卫国家……” 皇帝写完将笔扔在一边,疲惫至极地捏了捏眉心,哑声道:“发出去吧!” 路公公恭敬说是,收拾着桌案,轻声劝道:“侯爷手握重兵,乃朝中第一大将,必能明白君恩浩荡!陛下批了一晚的奏章,先歇歇吧!” 皇帝若有所思,忽然出声道:“路通,你觉得皇后如何?” 路公公有些摸不着龙心,只得慎重回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宽宥端正,乃天下之母的典范。” 皇帝叹了口气:“这些年她助朕良多,一心为国为民,大盛有此皇后,方能内无忧患!只看她为朕的儿女所做一切,便可看出她的心胸!” 路公公笑道:“四殿下自来一应用度和二殿下一样,公主们也很仰仗娘娘!” “是啊……”皇帝面色淡淡,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上朝,便颁布了旨意。平阳侯教子不当,罚俸三年,除一品侯爵,贬为平阳伯,降三级留任! 安氏目无尊卑,恃宠而骄,且为人刻薄,骄狂蛮横,心狠手辣……无才无德,难以行教养之职,自今日起,五皇子盛舒焰交由皇后抚养,无谕不得安氏与五皇子私下相见! 天气依然冷冽,宫里的风似乎都比外头多带了逼人寒气,让人无端冷到了骨子里。所幸今日太阳高挂,总算给这阴冷的天气,增添了一丝温暖。 瑶华宫依然是富丽堂皇,珠宫贝阙,只是少了以往骄奢的面容,竟显得凋零荒凉起来。 瑶华宫偏殿,安贵人自从遭到贬斥,便移出主宫,内设摆件按制由内务府管理,自然不复往日的精致奢华,就连身边服侍的宫人,以往的亲信皆被处死,余者重罚之后发往内廷司,现在的人全是新面孔,安贵人连个得力的亲信都没有,真正被困在高墙之内,孤立无援。 庄皇后缓步进了殿内,姿态端庄地在上首坐了,屋子里哗啦啦跪了一片,只余中间倔强立着的安贵人,突兀站着,双眼满是仇恨。 莲蕊柳眉一竖就要张口训斥,庄皇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娘娘向来以慈悲面孔示人,若让外头知道娘娘耀武扬威前来,在臣妾面前以势压人,恐对娘娘声誉有损!” 庄皇后丝毫不理安贵人的冷嘲热讽,端着茶盏却不喝,淡淡笑道:“这话奇了,妹妹尊为贵妃,本宫尚且没将你看在眼里,如今你贬为贵人受困于此,又哪里值得本宫冒着寒风前来?” 安贵人脸色一僵,俏脸含霜,她之所以如此痛恨庄皇后,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一直以来,庄皇后都高高在上,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无论她做什么,有多受宠,庄皇后始终冷淡理智不曾失态,仿佛在她眼中,你就是个跳梁小丑……哦,不,不对!应该说庄皇后眼里从不曾看过她,仿佛她不配成为对手,不值得费心思针对!正是这般赤.裸裸的忽视,才让向来骄傲的她无法忍受! 安贵人心气难平,都是侯府嫡出,谁受到的宠爱重视也不小,同样位居后宫,庄氏尊为皇后自然贵不可攀,可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同样有儿子,她的孩子还更受宠,她年轻,她更受宠,她知情识趣……她有哪点比不上庄延青! 庄皇后仿似没看到她的怨恨,淡淡道:“本宫前来,无非是问些五皇子的日常,往后焰儿就要在本宫身边,本宫自然要细心照料,你是他的生母,应该最清楚不过……” 庄皇后每个字都如一把刀,狠狠剜在安贵人的心上,瞬间鲜血淋漓。 安贵人恶毒地瞪视她:“害子之仇,夺子之恨,我安卉林与你不共戴天!” 庄皇后一双冰雪似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慢悠悠地开口:“事到如今,你还真以为这些都是我做的?你有多少皇子,与我何干?你当真以为就能动摇我的地位?” 安贵人恨恨看着她,恨不能扑上来将她咬死。 庄皇后叹了口气:“想必你心里有数,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问问自己,自你入宫以来,本宫何曾苛待过你?” 是,是不曾苛待!可你那赤.裸裸的无视,就是对她最大的讽刺! 庄皇后淡淡继续道:“害你流产的真凶,你自个儿清楚,甚至引导你拿了我的东西陷害我的人,你也明白是谁,翠竹也是你平阳侯府安排的……至于我,我只不过是明哲保身,翠竹不得不死。” 户部赵侍郎被革去官身,全家流放千里永不回朝……赵侍郎是大皇子的人,三皇子和大皇子近日来往频繁,共同筹备春闱,难保不是敬妃一早拉拢了母家不显的大皇子! 安贵妃愤恨哼道:“即便如此又如何?最终受益良多的,还是你!” 庄皇后微微一笑:“有人想让我俩斗个两败俱伤,她好从中渔翁得利,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安贵人忽然开口:“那现在呢?你告诉我这些,无非也是想让我和她争个你死我活,你好坐山观虎斗罢了!你的用心,和她一样险恶!” 庄皇后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这样想也行!但是你得问问你自己,是否咽得下害子之仇,夺子之恨!就算没有我这番话,真相如何你也心知肚明,我不过是让你更清楚罢了,免得你被蒙蔽,白费一腔心血,得不偿失!” 安贵人眯了眯眼:“你若想帮我,就把孩子还给我!” 庄皇后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认为我是想帮你?五皇子是皇上亲自下旨交由我抚养的,就算我想还给你也没办法!不过你可以放心,只看阿煊如此出息,就该知道我绝不会亏待焰儿!” 安贵人颓然叹气,寄人篱下岂能和在自己生母身边一样?饶是面上庄皇后一视同仁关照有加,可背地里呢? 孩子在她手里,就等于将自己的王牌交给了她,以后便要受制于人…… 安贵人想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心中是一波又一波滔天的怒焰。 “现如今我被禁足,根本没办法再和她斗。” 庄皇后看着她,慢慢笑起来:“那你要尽快重获圣恩了,不然过几个月宫里进了新人,你的机会就更小了!” 安贵人把持后宫和庄皇后针锋相对多年,自然不是轻易可以打倒的,闻言冷冷一笑:“这点,不劳娘娘费心!”   ☆、第25章 上元节 正月十五上元节,一大早傅怀淑就命人点亮家庙灯烛,吩咐下人挂了大红灯笼,才往老太太处匆匆敢去,与姐妹们一起陪老太太用饭。 上元节这天难得青年男女可以肆意出游玩乐,傅怀淑傅清扬早就接到了盛舒煜的帖子,邀她们一道去护城河边看杂戏。 傅怀淑和盛舒煜在后头慢慢走,傅清扬却是闲不住的,早扯着盛舒煊一路蹿进了人群,战车、舞狮子、跑旱船……伴随着人们大声喝彩,热闹非凡。 路边自有小贩早早摆起了摊,精致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才子佳人以灯相约,于河畔并肩缓行,小孩子追逐打闹,吵嚷笑骂,一派安乐盛世。 傅清扬人实在太小,一不留神就失去了踪影,盛舒煊无奈,怕她跑丢,只得一路紧紧相随,盛舒煜端着皇子身份,傅怀淑自恃闺秀矜贵,都不愿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便只能着急地远远看着。 傅清扬很想去看杂耍,奈何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厚厚人墙,她只能在外头干巴巴听着一声又一声的喝彩,正着急地蹦来跳去,猛地腰上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 傅清扬短促惊叫一声,只听底下传来颇为恼怒无奈地叱骂:“闭嘴!扶稳了!” 傅清扬眨巴眨巴眼,眉开眼笑地揪着盛舒煊的发髻,站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摇摇欲坠往人群里望去。 盛舒煊憋得脸色通红,双手紧紧握着傅清扬胖藕似的小短腿,驮着个人本就辛苦,偏偏傅清扬还不老实,看到高兴处不是狠揪他的发髻扯得他龇牙咧嘴,就是扭来扭曲大声喝彩没个消停,气得他恨不能将人给扔出去! 所幸傅清扬还算有点良心,看了没多会儿便察觉到脚下肉肩摇摇欲坠,当机立断地下来,一本正经地开口:“煊哥哥身份尊贵,清扬刚刚冒犯了!多谢哥哥体贴妹妹!” 盛舒煊似笑非笑地瞪着她:“踩着我的时候也没见你客气!妹妹不必介怀,谁让妹妹个头实在矮小呢!” 傅清扬撇撇嘴:“玩了这么久也饿了,我请四哥吃东西怎么样?” 盛舒煊挑了挑眉:“哟,可了不得了,妹妹居然请我吃饭,那我必须赏脸多吃点才不辜负妹妹情意!” 真是油嘴滑舌没个正经! 傅清扬默默腹诽,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个小店门口,挥挥手大度地道:“四哥爱吃什么馅儿的,随便点,别客气!” 盛舒煊嘴角抽搐:“合着找了半天,你就请我吃汤圆?” “汤圆怎么了?”傅清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今个儿是上元节,自然要吃汤圆的,而且别看这家店不起眼,他家的汤圆皮薄馅足,软糯可口,别提多好吃了!” 盛舒煊实在不爱吃甜甜腻腻的东西,兴趣缺缺地支着下巴道:“那随便吧,和妹妹一样的来一碗好了!” 等两人吃饱喝足了,才觉得跑了大半天实在是累,晚上还要打起精神参加宫里的上元节活动,便找到另外两人,一起打道回府了。 盛舒煜脸色有点不大好看,打量着小脸红扑扑的傅清扬,劈头盖脸地训道:“真是八辈子没见过热闹的!一撒手就蹿没了影儿!人多又杂,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跑丢了怎么办?” 傅清扬立马装出一副可怜相,眼泪巴巴地瞅着他:“我知道错了……这不还有四哥跟着我嘛!” 不提还好,一提盛舒煊立马躺枪。 “还有四弟!都这么大了还分不清轻重吗!”盛舒煜炮火转移,对着他更加不客气,“不说给妹妹们做好表率,还跟着一起疯!你看看你,哪里有皇子的模样,又哪里像个哥哥!” 傅怀淑忍不住扑哧一笑:“表哥别气了,他们俩活泼了点,好容易出来玩一回儿,难免有些忘形!” 盛舒煜叹了口气,摸了摸傅清扬的脑袋,温声问道:“晚上要进宫,花灯可备好了?” 傅清扬松了口气,乖巧地笑着点头:“表哥放心,一早就准备妥当了,还是我亲手做的呢!” 盛舒煊看得一阵牙酸,凑上来一脸求摸头的表情:“二哥怎不问问我?就知道关心那丫头!” 傅清扬连忙伸出小手摸摸他的狗头,安抚道:“不吃醋,不吃醋,二哥最关心你了!” 盛舒煊脸色一黑,捏着她的爪子重重揍了两巴掌解恨。 姐妹俩回去梳洗一番,用了些点心,便随着华老太太一起乘了马车进宫。 宫里每年上元节都非常隆重,不仅有皇家特制的烟花炮竹在城楼上燃放,以示普天同庆与民同乐,还搭建奢华灯塔,上头每盏花灯都写着灯谜,更有连对作诗、放河灯等等一系列活动。 来参加的人都带着一盏花灯,精致无双,更镶珠嵌玉,华贵奢靡。 天色已暗,众人便点亮花灯互相攀比赏玩,一时夜如白昼,热闹非常。 华如玉拎着一盏小巧的玉兔灯盏,笑着打量她们一眼,问道:“两位妹妹的灯呢,莫不是没有准备?” 傅清扬嘻嘻一笑:“在丫头手里拿着呢!玉姐姐的灯好生精美,玉兔的两只眼红得可真好看!” 可不是,那两只眼用上好的红玉镶嵌,里头烛光一照,红彤彤剔透无比,煞是精致。 华如玉笑了笑:“我刚刚可看到寿阳长公主家的表妹了,她手里提着的那盏莲花灯才真正精美!薄瓷烧制,底下的绿叶可是上好翡翠磨出来的,难为她费了这般功夫。” 寿阳长公主年前才刚刚随驸马回到帝都,华如玉说的这位表妹,如今才十岁,自小被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很有几分娇蛮任性,才回帝都几天,便到处都是她活跃的身影。 寿阳长公主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不行,又有父兄娇宠,便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傅怀淑抿嘴一笑,拉着妹妹道:“表姐快去坤仪表婶跟前吧,皇上一会儿就来了,咱们也得入座了!” 没多久皇上携着庄皇后而来,身后跟着几个妃嫔公主。 庄皇后凤冠华服,手里提着一盏怒放的牡丹花灯,更衬得人如牡丹,雍容华贵。 一时众人行礼,皇帝说了两句开场话,便纷纷落座。 庄皇后扫了底下一眼,抿着嘴笑道:“淑儿和清儿怎么手上空空?” 傅清扬笑着道:“回皇后姨母,清扬和大姐姐一起亲手做了两盏灯,正想着送给姨母和皇上赏玩!” 这下子连皇上都来了兴致,笑着问道:“哦?清扬丫头惯是个伶俐的,做出来的花灯必然与众不同,快快拿出来瞧瞧!” 姐妹俩对视一眼,拍了拍手,不一时便有丫头捧来两盏花灯,清扬年纪小,身量不高,那两盏灯十分大,放在地上几乎与她同高。 满座沉静,忽然皇上大声喝道:“好!好!好!”便龙颜大悦地笑出声来。 这些天因为平阳侯府之事,加上边关战事、北方雪灾……朝堂上每日争吵不休,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开怀了,握着庄皇后的手笑赞:“清扬姐妹俩真是有心了!” 一条昂扬欲飞的金龙,一只展翅翱翔的火凤,龙凤呈祥,又因着傅清扬别出心裁,将两盏灯制成了Q版,颇有些憨头憨脑的可爱至极。 傅清扬姐妹俩跪下磕头,齐声开口:“金龙飞天,凤翔云端,恭祝皇上皇后龙凤呈祥,大盛福祚绵长!” “好一个龙凤呈祥,福祚绵长!”皇上龙颜大悦,“来人,重重有赏!” 一时间底下纷纷说起了贺喜的好话,笑声不停,热闹开怀。 敬妃眼神一黯,拿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怎么这金龙这般憨态可掬?臣妾瞅着,怕不及皇上威仪一分呢!” 寿阳立刻跟着奚落道:“皇兄威仪天成,皇嫂凤仪绰约,岂是这些俗物可比的?更何况……说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事,有点冒失了,也该避讳一二才是!” 傅清扬挠了挠头,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上赎罪,实在是清扬能力有限,体现不了帝王万分之一的风采,所以才另辟蹊径做了这样的……也正因为和如今常见的龙凤呈祥不同,才能避皇上姨母忌讳!” 傅怀淑端庄地笑道:“皇上,姨母,这两盏灯还有机巧没呈现,是妹妹特别想出来的惊喜呢!” 皇上淡淡瞥了敬妃和寿阳一眼,目光中隐含警告,看得她们不自觉低下了头。 庄皇后笑着道:“也是,都是孩子们一片心意,又饱含了祝福,哪里能怪她们呢!不知这里面还能有什么特别不成?快快呈现出来!” 傅清扬傅怀淑立即着人送来烛火,点燃里头一早放置好的松脂,随着燃烧,渐渐的两盏灯竟然离开地面,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 满场惊呼之下,龙凤花灯越飞越高,半空中忽然爆出一簇火花,接着龙口凤嘴忽然吐出一道横幅,红底金字,用了特殊发光颜料,写着“国运昌隆,盛世清平”。 随着两盏灯越飘越远,傅清扬笑道:“听说灯盏上写了愿景放飞于天,便能被神仙看到,将其实现。皇上是天子,这灯飞得又高,想来清扬的愿望必能很快实现!” 皇帝哈哈大笑:“说得好!” 人们都爱听好话,更何况是帝王,皇上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难怪皇后要留这丫头在身边,有清扬如此聪慧伶俐,陪伴在侧,必能日日开怀!” 大家赞赏一番,得了赏赐无数,傅清扬和傅怀淑便退下了。 傅清扬绷了一晚的神经总算慢慢放松,长长出了口气,摸了摸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只觉得若天天都是这般步步为营的生活,非得短命不可。 “清妹妹真是好手艺,更是好手段!”   ☆、第26章 上元节 薛凝云穿着大红镂金百蝶穿花裙子,碎辫子垂在肩头,两只白玉铃铛挂在腰间,随着走动叮当作响,虽然只有十来岁,可小小年纪已然被锦衣华服衬托得贵不可攀,巴掌大的小脸微扬,看人永远是斜视,高高在上的,像只傲慢华丽的孔雀。 薛凝云手里拎着的那盏莲花灯,的确如华如玉所说,薄瓷烧制,每一瓣花都是磨成片的玉石,底下两片大大的绿叶正是上好翡翠打磨出来的,光是这般大的翡翠就不常见,更何况材质还是上佳。 难为薛凝云小小身量还拎得动它…… 饶是傅清扬见多了贵族的奢靡,如此大手笔还是让她忍不住咋舌。 要不说,有钱,就是这么任性呢! 薛凝云看到她的眼神落在自己的灯上,嗤笑一声随手将灯丢进路边草丛,傲慢地道:“我从来不要次等货,这灯虽也尚好,终比不上妹妹的龙凤呈祥更添机智!” 寿阳长公主教养女儿的时候,一定没教她如何低调谦虚! 傅清扬心里暗叹,嘴角却勾起一抹天真笑意:“姐姐眼界向来高!只不过姐姐这般随意就扔了灯,待会儿过去猜灯谜,别人手里都有灯,姐姐没有岂不是不妥?” 薛凝云哼笑一声,骄傲地抬起头:“你以为我和别人一般穷酸?来宫里怎么可能就备下一盏灯!” 傅清扬露出个羡慕的笑容:“姐姐是寿阳长公主的女儿,永康公府又是一等一的人家,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瞧我,和大姐姐想了好久都想不出该用什么灯,宫里来往都是富贵人家,也不好露出小家子气,只得投机取巧……倒叫姐姐看笑话了!” 薛凝云生平最要强,一向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但凡比别人差一点就要迁怒,如今见傅清扬主动露出这种穷酸嘴脸,心里总算稍稍平衡了些,对安定侯府抢走自己风头的事儿,也没那么生气了。 薛凝云自得一笑:“算了,下次要是有什么需要,看在皇后娘娘面上,我自会帮你一把!妹妹不是外人,不用客气!” 傅清扬连忙讨好笑道:“姐姐这样心善,必能得到果报!唉,早就想和大姐姐去永康公府拜访姐姐的,只是家里老太太说了,寿阳长公主不是一般人家,刚回帝都必然有许多应酬要忙,我们去了只怕要添乱……姐姐学识风采我们早就仰慕已久了,等姐姐什么时候得闲,打发人说一声,我们必要上门找姐姐说话的!” 一番话捧得薛凝云愈发飘飘,笑着睨她一眼:“妹妹放心,咱们不是外人,等有了空,我一定打发人去接你们!” 薛凝云说了会儿子话便走开了,傅清扬叹了口气,捡起那盏莲花灯看了看,因为是薄瓷烧制,所以并没有烧毁,就是被摔碎了几片花瓣。 “清扬妹妹何必做低伏小?” 傅清扬抬起头无奈一笑:“刚刚就看你躲在树后,正想找你说话,偏巧小郡君就来了!” 杜赫打量她手中花灯一眼,摇头叹道:“小小年纪这般攀比奢靡,可见永康公府平日里的做派了!” 傅清扬笑了笑:“好歹有个当公主的母亲,又是家中独女,难免娇惯了些!这种人,你越搭理她,她就越来劲儿,你低个头服点软,她反倒觉得没意思……何必和她计较这些!” 杜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里损坏的灯,忽然将自己的灯给她,换过那盏莲花灯笑道:“上元节没得闲请妹妹出去游玩,这灯不值钱,我自己绘制的,也是我亲手糊出来的,便送给妹妹把玩,妹妹别嫌弃!” 傅清扬笑着看了看,这是盏双鱼灯,画得惟妙惟肖,十分逼着,材料虽普通,做工却上佳,点上蜡烛后热气会让双鱼摆尾,仿若水中嬉戏,非常有趣。 傅清扬笑道:“这可比那些子用来攀比的花灯要有含意的多!” 杜赫笑着道:“你喜欢就好!这盏莲花灯不如送给我怎样?” 傅清扬惊讶地看着他,忍不住打趣道:“才子佳人以灯相会,莫不是杜玉郎被小郡君的风姿折服?” 杜赫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是看这上头玉石翡翠皆为上乘,如今不是北方雪灾么,逃到帝都的饥民很多,我想着拿这些玉石能换不少银子,也能给饥民添些衣食。” 傅清扬赞叹道:“杜哥哥真是心忧天下,倒教妹妹心生惭愧了!这样吧,回去我收拢些府上不要的旧衣物,一起捐给那些饥民吧!” 杜赫立马长长一揖:“那我就代帝都百姓谢妹妹好意了!” 两人不好离席太久,说笑会儿便回去坐了。 众人正陪着皇上皇后看龙灯队表演,时不时响起热闹叫好声,待结束了,又是一番大加赏赐。 忽然,寿阳长公主大声问道:“云儿,你的花灯呢?” 薛凝云一脸委屈,双眼含泪,要哭不哭的表情十分惹人怜爱。 寿阳长公主立马放柔了声音:“好孩子,怎么了?” 傅清扬心里一咯噔,忽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薛凝云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她,泪水滚了下来,委屈泣道:“母亲,对不起,花灯被摔坏了……” 那盏花灯可是请了帝都最好的能工巧匠,用了最上乘的玉石翡翠雕琢出来的!说是价值连城一点都不夸张,是她用来给女儿第一次出场准备大出风头的东西,饶是寿阳都止不住心疼,却又不好苛责女儿,便大怒骂道:“该死的狗奴才!你们是怎么跟着郡君的!这么贵的花灯也不仔细看着,光是上头一片花瓣,就是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跟在薛凝云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吓得立马跪下磕头,声音惶恐地哀求:“公主赎罪,郡君赎罪……奴婢、奴婢知错了……” 这番热闹,引得所有人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薛凝云眼中露出得意的光芒,捂着脸小声哭道:“母亲别怪她们,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不小心,刚刚和清扬妹妹说笑,清扬妹妹许是年纪小……” “可是这盏莲花灯?” 薛凝云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清亮的男声将其打断,让她心里一阵恼恨,愤愤抬起脸来看去,灯火阑珊处,一名青衣玉带的俊秀少年郎,正捧着自己的玉石花灯,笑容疏朗,眼神明澈,远远望着自己…… 薛凝云心里的尖酸刻薄登时灰飞烟灭,只觉得那一盏又一盏的花灯仿似全都开在了心田,烛火袅袅,烧得她双颊绯红。 寿阳长公主沉着脸,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拿着郡君的花灯?” 杜赫不急不缓地走出来,淡淡瞟了薛凝云一眼,恭敬地对寿阳拱了拱手,朗声道:“小生杜赫,方才喝了酒有些头疼,便离座四处走走消散酒气,正巧遇见郡君,因为避嫌,方没上前和郡君相见。小生见到郡君将这灯狠狠扔在路边,便好奇捡了起来,想着这花灯价值不菲,纵是修不好,也可以换取不少银钱!长公主殿下皇室出身,又是国公府夫人,自来见多识广,想必不会将这些看在眼中,小生却是个不富裕的,眼见帝都四散饥民无数,便想尽一份绵薄之力……若殿下不在意,可否将这花灯变现,捐助百姓?” 寿阳长公主心里暗恼,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双眼看着,她怎么可能说不? 薛凝云不等母亲开口,立即羞涩笑道:“原来那花灯被杜公子捡去了?杜公子心系百姓,乐善好施,这灯自然交由杜公子处理,也算全了我和母亲一番想为百姓出力的心!” 寿阳长公主转过头,看了女儿一眼,心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矜傲地点了点头:“不错,既然杜公子有此善心,便代永康公府捐给帝都饥民吧!” 杜赫长长一揖:“长公主和郡君果然善良悲悯,小生替百姓感激不尽!” 皇上终于笑了起来:“寿阳果然教女有方,郡君小小年纪如此识大体,将来还不知道多少人家才俊倾慕于她呢!” 完全忘了刚刚薛凝云还一脸委屈想坑害别人,也忘了寿阳一幅气焰滔天大骂奴婢的行为。 寿阳本来还在心疼怨愤,听到这话立马高兴起来,面上得意地谦逊道:“皇兄可别这般赞她!小丫头懂个什么,就是心软善良了点,不比公主们尊贵绝色!” 薛凝云双颊羞红,蝶翅般的睫毛忽闪,娇羞无限地看向杜赫,少年青衫风流,俊美无双,举止从容,周身气度潇洒不羁,正是最吸引小女孩儿的样子。 可惜杜赫看也没看她,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了,临走前趁人不注意,偷偷向傅清扬眨了眨眼,逗得她差点笑出声来。 庄皇后漫不经心地捏起小块糕点,将场下一切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开口道:“云丫头这般好心,将自个儿的花灯赠予百姓……本宫这盏牡丹就赐给你吧,也免得独你手上没东西!” 薛凝云立马欣喜上前跪拜:“多谢皇后舅母!” 牡丹雍容华贵,让薛凝云大出了一把风头,心喜之余,对促成此事的翩翩少年郎愈发有好感。 寿阳长公主面上也跟着有光,笑着假客气:“皇嫂可别这样惯着她!” 庄皇后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别有深意地开口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许是本宫身边常有清扬丫头陪伴,对小女孩儿们就格外心软些,让本宫一见云丫头,就心生喜欢!” 寿阳面色一僵,干笑着道:“清扬那般伶俐,哪是云儿可比的……” 方坐下不再说话。 寿阳恼怒地瞪了女儿一眼,见她喜不自胜地把玩着牡丹花灯只顾着跟人得瑟,丝毫没听出庄皇后的警告意味,心里不由恨铁不成钢地将她骂了一番。   ☆、第27章 上元节 夜色已深,傅怀淑并清扬一左一右陪伴着华老太太坐在马车里,许是一场宴会下来,老人家身体扛不住,华老太太面色颇多疲态,靠在软垫上不发一言。 傅怀淑轻轻捶着老太太的肩膀,冲清扬使了个眼色,清扬摇了摇头,示意回去再说。 谁想华老太太已然睁开了眼,苍老通彻的双目仿佛看透世事红尘,睿智而包容,淡淡地问:“二丫头,今晚是怎么回事,如何同寿阳长公主家的郡君有了龃龉?” 傅清扬微微一笑:“没什么,不过是小郡君心高气傲,一时意难平自个儿摔了花灯而已,偏巧当时我在……” “所以就想一盆脏水泼到你头上?”华老太太一声冷笑,“寿阳是个跋扈不懂事的,教出来的女儿真跟她一个样!当我们安定侯府是死的不成?” 傅怀淑连忙替老太太顺了顺背,笑着安抚道:“祖母可别气着了,和小女孩儿计较个什么劲儿,总归妹妹这回也没吃亏,大不了以后避着她点就是!” 傅清扬忙点头道:“是啊是啊,祖母还不知道我,从来就不是掐尖好强的,我不去争那个风头,自然惹不到小郡君。” 华老太太瞪她一眼:“你们懂什么!永康公府这次回来是打算在帝都长住了,小郡君和你们年岁相差不大,特别是大姐儿,如今也十三了,待过两年及笄就该说亲事!总不能到了跟前再相看吧?女孩儿的名声,都是在闺阁中就慢慢积攒出来的,这两年大姐儿要多出去走动才是,帝都就这些人家,总要和郡君遇上,莫不是次次都要低人一头?没的还只当你好欺负呢!” 傅怀淑连忙陪笑道:“还是老祖宗高瞻远署!老祖宗说的是,永康公府虽然不好惹,可我们也不怕他,祖母放心,我心里有数!” 华老太太叹了口气:“二丫头,我只问你,今个儿杜公子出手相帮可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 傅清扬摇了摇头,淡声道:“我哪里防备着郡君呢,郡君找来了说些气话,我只当顺着她点就没事了,见她摔了花灯还只以为是小孩脾性呢,谁想得到她小小年纪就如此多的心眼儿?险些我就着了道!杜公子把自己的双鱼灯送给了我,说要拿莲花灯去变现捐款,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倒帮了我一大忙!” 傅清扬不是不小心的,她在宫里危机四伏的情况下都不曾给过人抓她把柄的机会,可她实在想不到,以前未曾来往过,甚至今天算第一次正式认识的小姑娘居然二话不说就陷害于她! 傅怀淑闻言冷冷一笑:“咱们安定侯府这回大出风头,妹妹是没见底下那些人的表情,有几个不嫉妒的?便是宫里娘娘都要挑些刺儿出来,更何况其他人?” 华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拉她坐好,疲惫地叹道:“若不是你们父亲太过自私凉薄,只顾着自己快活,不管你们生死……今天又哪里需要你们这般辛苦筹划?没了母亲,到底是要你们活得艰难。” 傅清扬见老太太伤感,连忙笑着道:“没有母亲教养、父亲帮忙筹划,可我们从来不缺关怀疼爱啊!有祖母一人,顶的上别家父母无数!清扬和大姐姐有祖母自小疼护,便从不觉得艰难!” “妹妹说的是!”傅怀淑笑了起来,“祖母祖父对我们关怀备至,疼爱有加,我们兄弟姐妹,从不觉得比别人差,怎么会辛苦?” 华老太太被逗笑了,一左一右搂着两个人叹道:“你们姐妹这样心宽,可得一直快快活活下去!放心,祖母在一日,便会护着你们一日,就算祖母将来不在了,也会把你们安排妥妥的……” “呸呸呸!”傅清扬连忙道,“祖母康泰长寿,可别说这些晦气话!我还指着将来有了孩子,让祖母指点着教养他呢!只看如今我们被教得多好,就知道祖母有多睿智呢!” 华老太太哈哈大笑,戳着清扬的脑门笑骂道:“真是个不知羞的,小小年纪就这般脸厚,怎么,这么想嫁人啊?” 傅怀淑也跟着啐了一口,笑着打趣:“牙还没长好,就说孩子的事儿……祖母快别理她,她这是想着传出去能笑掉别人的大牙,好让别人不敢笑她没牙呢!” 傅清扬鼓了鼓嘴,装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大姐姐嘴巴这么刁钻,看以后有了大姐夫怎么治你!” 一时间马车里笑闹一团,欢欢喜喜地进了侯府大门。 第二日傅清扬就亲自写了帖子打发人送到相府,随着一道去的,还有春莲,拎着两匹上好锦缎并两匣子点心。 杜老相爷清流之首,想必内宅之间走动也不会高兴送礼太过贵重,更何况傅清扬年纪尚小,一些合乎心意的小礼物更能保持两家长久的来往。 春莲很快就回来了,笑着道:“正巧门口碰见永康公府上的丫鬟,瞧着像昨晚跟在小郡君身边服侍的,为了避免麻烦,我没敢上前,绕了偏门去送的东西。” 傅清扬若有所思地一笑:“做得好,杜公子怎么说?” “杜公子应了约!” 到了晚饭时候,阖家聚在一块儿,傅清扬方将提议说了。 “昨个儿杜公子说要捐助饥民,我想着咱们府上许多穿过的衣裳都不要了,大多是簇新的,还有些被褥之类,也是上好的,扔了都是浪费,不如整理出来一并交给杜公子,让他捐给饥民,也能博个善名!” 傅怀远笑着附和道:“这是好事!每回新做的四季衣裳我都穿不完,有些送给学里家境贫困的同窗,有些给了小厮们,还有许多都堆在箱子里,妹妹什么时候要,打发人说一声,我让人整理出来给你送去!” 傅怀安也笑着开口:“我手上还有些私房银子,不多,交给妹妹买些粮米……” “你那几个钱能干嘛?留着买纸墨书本还不够!”孙姨娘忍不住插了句话,“这些事,交给我们女人家就好,你们读好书比什么都强!” 傅怀淑冷冷看了她一眼:“姨娘此言差矣!这种行善积德的事,力所能及的就要多做几件,不说别的,很快就到了春闱,大哥要下场一试,积累些好名声总没有错,这可比拜佛烧香要好!还有弟弟,也快要参加秋闱了,姨母不为大哥着想,也该替弟弟积点福报!” 一番话,不仅暗指孙姨娘自私自利不懂行善积德,还说她不顾及大哥前程…… 孙姨娘涨红了脸,到底是被整得有点怕,嗫嚅着道:“大姐儿这样说,我可承受不起!我是觉得安哥儿手里银子毕竟不多,拿出来也不好看,安哥儿那份儿,我替他出,也能多买些米粮,多救助几个饥民!” 傅清扬立马笑着恭维:“姨娘这样心善,真是再好不过!二哥有姨娘这样的生母,必能考个解元回来!那清扬就等着姨娘的银两了?” 孙姨娘只觉得心在滴血,如今这话放出去,还不晓得趁机被扒掉几层皮,心里恼恨骂了一番,面上挤出个笑来,干干道:“放心,我吃了饭回去就给二姑娘送去!” 傅清扬在家里募捐,得到全家上下一致支持,不仅得到大批衣物被褥,还有从孙姨娘那里搜刮来的不少银子,第二天将物品清单交给杜赫的时候,连杜赫都吃了一惊。 杜赫啧啧叹道:“以往只听人说公侯府邸,草丛里翻些泥块都能找到金子,我还只当百姓夸张,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傅清扬笑起来:“你可别打趣我!衣物什么的,大多是旧的,银子瞧着不少,可如此多的饥民,买来的粮米估计支撑不了几日,更何况如今帝都物价怎能不涨?这点银子,杯水车薪啊!” 杜赫笑着点头:“那盏花灯毕竟损坏了,我让工匠尽量修好……若是修整好了,卖出的价钱自然翻倍!总归只是尽一尽心意,再说现在天气会一日比一日暖和,只要缓过这段寒冷,那些百姓自然会有生路。” 两人就募捐之事聊了大半天,以前傅清扬认为杜赫一介书生,只知道读书,现在越来越发现他很不一般,连商贾之事都说得头头是道,更别说其他见闻,更是连傅清扬都要叹服。 傅清扬忽然想起什么,瞅着他嘿嘿直乐,笑得杜赫浑身不自在。 杜赫敲了她大头一记,笑着问:“怎么了?” 傅清扬挤眉弄眼地坏笑道:“小郡君可是佳人有约?” 杜赫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知道会惹上那么大一个麻烦,我就不帮你了!” 傅清扬挑了挑眉:“你早知道薛凝云会陷害我,才故意和我换了灯?” 杜赫摇了摇头,不屑嗤笑:“我哪有如此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过想着小郡君说话张狂跋扈,实在不像个安分的,才起了防范之心!小小年纪如此阴毒,我才不屑与这种人来往!” 傅清扬笑了笑:“你推了小郡君的帖子,恐怕寿阳长公主不会善罢甘休!” “那又如何?”杜赫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她还能逼着我见她女儿不成?只要她不怕毁了自己女儿的声誉,我自然乐得帮她一把!” 傅清扬心里暗笑,杜赫这样高傲清正的少年才子,看来小郡君这回注定要踢到铁板了。 杜赫瞧她一脸鬼祟的笑,忍不住气愤瞪她:“本想着英雄救美一回,哪晓得救的美人不知感恩倒罢了,竟还幸灾乐祸!” “呀!”傅清扬高兴地咧嘴笑开,“原来才冠帝都的杜玉郎眼中,小女子竟是美人不成!” 杜赫目光鄙视地扫过她漏风的门牙,冷笑道:“等你牙口长齐了再自称美人吧!” 傅清扬大怒。   ☆、第28章 教诲 杜赫直到傍晚时分,送了傅清扬到安定侯府,才回自己家。 杜老相爷从宫里刚回来,正在丫头们的服侍下换掉朝服,杜老夫人捧过一盏药茶递给他,笑着道:“老爷辛苦了,过会儿才用晚饭,先喝盏药茶润润肺。” 杜老夫人抬眼看到孙儿进来,笑着招呼道:“思源回来了?” 一般情况下,男子二十而冠,冠而字之。杜赫却因为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算命的先生说他五行缺水,杜老相爷就提前给他取了字,并吩咐家里人平时多喊他的字,也是消灾避祸的意思。 于是“思源”不但提前成为了杜赫的字,简直就相当于他的乳名了。 杜赫笑了笑:“祖父也在?” 杜老相爷喝了口茶,打量他一番,皱眉问道:“你这是打哪儿回来的?眼看着春闱临近,你不在家好生温书,乱跑什么!” 杜赫不慌不忙地掏出单子道:“做戏要做全,既然在圣上面前开了口,就得做到完善!” 杜老相爷想起那晚的事,老脸拉得更长:“你和小郡君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打那晚开始,永康公府已经上门下了多少回帖子,我们杜家向来不和宗室外戚来往,你也要注意着点!” 杜赫露出个无奈的笑容:“祖父有所不知,下帖子的全是小郡君,和永康公府其实并无干系!不过我都以备考春闱为由回绝了,祖父不用担心。” 杜老相爷摸了摸胡子,沉吟着道:“筹资赈灾之事,安定侯府也插了一手?” 杜赫点点头:“安定侯府出手颇为大方,这些御寒衣物能缓解一大难题。” 杜老相爷冷笑道:“公侯府邸,哪个没点家底子?看来安定侯府是注定要分你一杯羹了!” 杜赫笑道:“祖父想多了,这单子上的东西,都是安定侯府的二姑娘筹集的,内宅里捐了点旧物,和安定侯关系不大。” 杜老相爷眯了眯狐狸似的一双眼,微微讥讽笑道:“安定侯府不过外头瞧着光鲜罢了!除了老安定侯那个老来成精的,安定侯府还有哪个男丁能拿得出手?倒是他们家的娘儿们,个个不简单!从华老太太到皇后身边的小丫头……也难怪你常往人家府上跑!” 只说别人,您老怎么不说自个家呢?咱相府人丁单薄,也没啥拿得出手的人啊! 杜赫连忙陪了笑脸:“祖父说的哪里话?安定侯家的大公子学识渊博,孙儿这是常向他请教。” “行了行了!”杜老相爷挥了挥手,端着茶盏却并不喝,淡淡地警告道,“你自小就是心里有成算的,想什么我大约也能猜到一二!你做事,虽出格,却并无大碍,我也懒得管你!但你是杜家嫡孙,你父亲忠厚有余,灵变不足,仕途上的前程也就到了头。我还能再干几年?杜家将来如何,就看你能走多远了!” 杜赫心中叹息,面上恭敬低头道:“祖父教训的是,孙儿谨记。” 杜老相爷瞅他一眼,嗤笑道:“行了行了!我也没不让你和傅家来往,只是要提醒你一句,傅家和庄皇后亲近,将来势必要搀和到储位之争,杜家属清流一派,皇室里的争夺,绝不能插手!” 杜赫沉默地点了点头。 杜老相爷摆摆手:“行了,下去收拾收拾,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傅清扬一直在家,直到出了正月才回到宫里。 刚进皇后大殿,迎面冲过来个小孩,傅清扬连忙将他扶住,小男孩身量和她差不多,这么肉滚滚的两人相撞,登时齐齐滚在了地上。 “哎呀,祖宗!”莲蕊立马笑着喊道,“快将五殿下和二姑娘扶起来!仔细瞧瞧可摔到哪儿了?” 傅清扬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笑道:“不碍事的姑姑,衣裳穿的厚,并没有摔疼!” 莲蕊指着几个小太监骂道:“你们是怎么照看五殿下的?殿下年纪小,若有个闪失,你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小太监们立马惶恐地跪在地上磕头:“姑姑绕了奴才,奴才知罪……” 自从安贵人被禁足,五皇子就一直在皇后宫里养着。 傅清扬很喜欢小孩子,特别是五皇子长得玉雪可爱,肉嘟嘟的小脸上眨巴着一双骨溜溜的眼睛,黑亮狡黠,像只淘气的不怀好意的小老虎,随时准备使坏作弄别人。 傅清扬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赞叹:“哎呀,五殿下真可爱!” 莲蕊噗哧一笑:“二姑娘合该也掐掐自己的脸,看手感是不是和五殿下一般无二?” 傅清扬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我哪有他这么胖!” 莲蕊笑得直揉肚子:“别说,二姑娘和五殿下站一块儿,还真是怎么瞧怎么像呢!” 傅清扬和盛舒焰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扭开脸。 莲蕊一左一右拉着两人往殿内走去:“娘娘早几天就在念叨你了,还当你在家太逍遥不愿回宫了呢!” 傅清扬笑道:“我也很想姨母,只是没出了正月,到底不好贸然住在宫里头。” 庄皇后正握着书本,斜倚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瞧见进来的人,立马放下书坐起来,笑着招了招手:“快过来!” 傅清扬上前给皇后行了礼,方上前坐在榻边,笑着恭维:“几天不见姨母,姨母风姿更加雍容了,清扬瞧着姨母又年轻了几岁!” 庄皇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过年没少吃糖吧!瞧这小嘴,真跟泡了蜜一般!” 庄皇后拉过五皇子在身边坐下,笑着道:“焰儿,来见见这位小姐姐,你们俩年纪差不多,有个伴儿一起玩乐,以后在宫里要好生相处。” 盛舒焰斜斜看了清扬一眼,哼唧道:“母后,我才不要喊她姐姐!她又没我高!” 傅清扬立马站起来和他比了比,发现两人的确差不多个头。 庄皇后被他们逗得直笑:“好了好了,又没说按个头大小!清扬比焰儿大了几个月,以后多让着弟弟,焰儿你是男子汉,要保护姐姐,知道了吗?” 盛舒焰咧开嘴,露出和傅清扬一模一样的无齿笑容,拍着小胸脯道:“母后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庄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挥挥手打发人将五皇子带下去做功课了。 傅清扬这才关切问道:“五殿下在姨母这里可还好?” 庄皇后淡淡一笑:“我是他的嫡母,自然不会亏待于他,又怎能不好?” 盛舒焰年幼,可到底是宫里头长大,只要不傻,就该懂得在中宫如何生存。 傅清扬叹道:“安贵人想必没受过这番贬斥,必然怀恨在心。” 庄皇后不以为然地道:“她有恨的人,这把火还烧不到本宫头上!更何况她的底牌在我手里,将来即便翻身,也势必会投鼠忌器。” 傅清扬想到盛舒焰活泼可爱的笑脸,心里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五殿下呢?姨母将殿下收养在宫里,但凡有人想动姨母,必然向五皇子下手,殿下但有闪失,前朝后宫都会说姨母的不是。” 庄皇后把玩着手里一柄玉如意,自信淡笑道:“我能将阿煊平安养到这么大,让人找不到我这个嫡母的一点错处,自然就能养大焰儿。” 傅清扬一想也是,面上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嘴里试探道:“可惜平阳伯府势大,平阳伯又把持边关数十万军马,若将来五殿下倒向母族……” 庄皇后并不在意,淡定笑了笑:“那又如何?五皇子年纪毕竟还小,我既然出手将他弄过来,自然有我的用意。阿煊能征善战,武艺出众,可他会和煜儿争那个位置吗?别说他心胸开阔重情重义,不适合坐那个位置,也正因为他这种个性,是绝不会兄弟相残的!” 庄皇后的声音平而稳,却让清扬忽然生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冷意。 “清扬,人生如棋,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步都要有其用意。你的担心并不为过,可你要记住,这些担心应该放在你下棋之前,而不该是落子之后才去考虑的,不然你的人生,将永远处于被动,永远掌控在对弈者手中。” 庄皇后目光深远,面上因为胸有成竹的自信而泛起动人光芒,声音淡淡地继续道:“正如五殿下,年幼好掌控,我是他的嫡母,要行教养之责,那他日后会长成什么样,自然由我决定……这步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不在于棋子本身,而在于下棋之人!清扬,你要记得,每走一步,都要计算好全盘动向,不要错过时机,也别落错了子。” 傅清扬面色不动,郑重点头道:“姨母教诲,清扬铭记在心。” 其实,若庄皇后仔细打量她面容,就能发现傅清扬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然让她背后冒出层层冷汗,此时此刻,她差一点就脱口问出,她是庄皇后手中的哪一步棋? 盛舒煊……原来也不过是一颗棋子,所谓的母子情深、兄友弟恭,原来全是假象吗? 不不,不是假象,而是庄皇后有意引导! 盛舒煊才干惊人,却不适合帝位,在庄皇后的“悉心教养”下,他早已和皇位失之交臂,将来注定成为一名征战四方的将领,为兄长即位扫平障碍! 至于盛舒焰,至于她自己…… 傅清扬很想问问,庄皇后这般“悉心教养”她,又是为了什么?   ☆、第29章 下药一更 傅清扬还在襁褓之中就被抱入中宫抚养,庄皇后对她可谓无微不至,在她的心中,这位尊贵无比的姨母,甚至等同于母亲的存在,让傅清扬对她一直有着深厚的感情。 可如今心里存下了疑惑,纵使庄皇后对她一如既往,可傅清扬总是控制不住去想,这份关切爱护的背后,藏了什么样的目的。 傅清扬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别人这般费心劳力,可庄皇后又不能以常人推断,以至于这两天她整日胡思乱想,甚至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后来想想又不可能有问题,便更加疑惑了。 许是因为有点子同病相怜的意味,傅清扬对盛舒焰莫名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对于这位五皇子一些无伤大雅的捉弄,也总是包容一笑,并不计较。 盛舒焰年纪尚小,可这个年代皇室贵族子弟,三岁能诗七岁能赋的实在太多,盛舒焰课业繁重的,连傅清扬都叹为观止。 总说现代高考压力大,其实古代一点都不轻松好么!每天卯时就要起床,冒着清晨寒风赶去临渊阁,一上午都得正襟危坐地听枯燥乏味的课业。然后下午还要去校场跟着师父学骑射,常常练得身上青紫,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正该享受美好童年的年纪,盛舒焰却要苦逼地文武全修……这么想想,偶尔被他捉弄一下也没什么。 傅清扬表示自己很大度。 二月初九即是春闱,历来都是由礼部主持,三年得此一个机会,大皇子如今好不容易在礼部建立了威望,这种招贤纳士的最好机会,盛舒爃自然不会错过。 谁想到今年,皇帝亲自下了旨意调盛舒煜从旁协助,务必要保证考场肃清,公正严格。 这份旨意传出来,朝堂上立马风言四起。 有人就要怀疑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暗指大皇子会徇私舞弊不成?历来科举乃重中之重的大事,皇上如此谨慎也能理解,可你让二皇子去分一杯羹……支持大皇子的官员就难免心生不满。 盛舒爃自然恼怒异常,可此事,圣上金口玉言已下达旨意,再说什么也晚,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抓紧时间重新部署。 而盛舒煜却也有了动作,他直言上书,言明科举意义重大,为了不负圣恩,特请调刑部协同搜检考生,以免有舞弊的漏网之鱼。 此言一出,大皇子立马站出来反对:“参加会试的,乃天下读书之人,将来也许会成为国之栋梁同朝为官!若调遣刑部,岂不是拿这些书生当犯人?” 郑大人出声道:“臣不这么认为!刑部手段非帝都府衙里一般官差可比的,有刑部介入搜检,必能有助于考场风气端正,同时也可对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震慑一二!” 盛舒煜淡淡地补充道:“若连这点小事都承受不了,便不能算作贤能之士,又怎能成为国之栋梁?” 皇帝点了点头:“就依你之言,派刑部协同维持考场秩序!” 盛舒爃咬了咬牙,咽下一口恶气,垂下眼沉声道:“谨遵圣谕!” 前朝之事与傅清扬并不相干,虽说大哥今年也要下场一试,可他的学识渊博,即便不能高中,名次应该也不会太差。 反正安定侯府并不需要傅怀远能有多好的成绩,若能高中,自然锦上添花,对将来承爵也有帮助,若不能,比起公侯子弟也算得上才学不凡了! 本以为只要在宫里静等结果就好,没想到刚进宫两天,家里就出了大事。 孙姨娘真觉得自己命犯小人,流年不利,好容易趁着年下千求万求让傅怀柔解了禁,没成想又被二姑娘借机扒了层皮,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银子,几乎没被人掏空。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又不得老太太老爷喜欢,少不得要她提前为女儿打算,将来成亲,嫁妆上若太薄,难免会遭到夫家慢待。孙姨娘平日里很懂得钻营,偷偷攒了不少,却没能花在儿女身上,全被傅清扬拿出去打了水漂。 孙姨娘暗暗恼怒,偏无可奈何,赶巧正月里家中兄长来看望她,三五句话后便忍不住抱怨起来。 孙万孚眼珠一转,叹了口气道:“家里日子也不宽裕,这些事就别让父母知晓了,免得他们挂念你!老人家如今年岁大了,身上越发不利索,咱们做子女的,还是少让他们操点心吧。” 孙姨娘自然点头:“这话我也就和哥哥抱怨两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就罢了,哪里还能让父母为我担忧!” 孙万孚笑起来:“妹妹这话就见外了!难道我这个大哥是死的不成?怎么能不帮衬着妹妹点?别说是你,就是安哥儿和柔姐儿,那也是我亲外甥,少不得要我为他们挂心!” 孙姨娘喜不自胜,感动地抹了抹眼泪:“妹妹这日子过得苦,也就大哥是真心实意为妹妹着想……侯爷是个没定性的,府里年轻貌美的姨娘又多,我这恩宠还不知能维持几天,到时候这俩可怜孩子,恐怕连喝口汤的份儿都没了!” 孙万孚安慰道:“妹妹怎么说也是两个孩子的生母,我们孙家也不是白给的!若不是这回……出了点意外,哪里还有大公子他们什么事!” 孙姨娘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道:“大哥和四殿下可有交集?” 孙万孚讶异地看她一眼,皱眉道:“妹妹怎么会这么问?四殿□份高贵,我和他自然没有来往过。” “这就是了!”孙姨娘冷笑,三言两语将年前自己罚跪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愤怒哼道,“不知道那个死丫头在殿下面前嚼了什么舌根!我不过一介妇道人家,得罪殿下也无碍,殿下恼就恼了,总不会跟我这个女人计较!就恐四殿下误会了我们孙家,倒连累了大哥前程!” 孙万孚冷冷一笑:“四皇子不过是皇后身边养的一条狗!狗仗人势罢了,他还能有天大本事不成?妹妹也是,一味忍让能得什么好?这么多年了,眼看着爵位要落在大公子头上,妹妹心里就不急?” 孙姨娘凄苦地抹着眼泪:“怎能不急,可我有什么办法?大姐儿和二姑娘都这般厉害,笼络得老太太老爷都向着他们不说,背后还有皇后娘娘撑腰,我可怜的安哥儿哪里斗得过他们!” 孙万孚冷哼道:“皇后又如何?总归这些年也翻不出大风浪!太后虽远在栖霞山礼佛,可承恩公府还在帝都,我就不信她敢挑衅太后娘娘的威严!” 孙姨娘叹了口气:“到底大爷始终不肯松口把我扶正……去年酒酣脑热的提了一回扶我做二房,谁知道第二天去宫里接了二丫头回府,老太太就将我们训斥了一顿,自此再也没提过!” 孙姨娘说不清心里是否后悔过,孙家不是公侯那样的权贵人家,可在帝都也算小有声望,哪怕她不能明媒正娶地嫁入高门,做个普通的官家太太也未尝不可。何至于像如今这般,永远是个地位低下的妾室,而她的子女,也要永远低人一等! 孙姨娘默默流着眼泪,幽幽叹道:“嫡庶尊卑,府中嫡子尚在,又并无不妥,哪里轮的上安哥儿……” 孙万孚摸了摸嘴边一瞥胡子,状似无意地开口:“是啊,一旦大公子高中,那世子之位必然再无转圜之地的!” 孙姨娘心中一跳,沉默许久方艰涩出声:“天下最有才学的读书人汇聚一堂,哪里就能那么容易高中……” 孙万孚忽然一笑:“妹妹这么说也没错,那哥哥就盼着府上大公子名落孙山了!” 孙万孚并不多说,说多了反而不美,正是这种有意无意的话,才恰恰能起到最好的作用。 孙万孚走了很久,孙姨娘还呆呆地坐在原地不动,直到傅怀柔见天色不早寻了过来,才吓得她回过神来。 傅怀柔疑惑地打量着她:“娘亲这是怎么了?可是舅舅家出了什么事?” 孙姨娘吁了口气,强笑道:“你舅舅一切安好,没什么,娘是忙了一天有点累,再加上今年手头紧巴,送的东西略薄,心里难免过意不去!” 傅怀柔气怒地哼了一声:“还不是二姐姐干的好事!娘就是太好性儿了,才总是这般被人欺负!” 孙姨娘若有所思地轻声问:“柔儿也觉得娘太软弱了?” 傅怀柔并没在意她的语气有些异常,犹自愤愤骂道:“什么东西!仗着皇后娘娘撑腰就骑到娘你头上,拿着我们辛苦攒下的银子在外头给自个儿博贤名,真是丢尽了安定侯府的脸!” 孙姨娘轻轻一笑,理了理女儿的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叹道:“好了,一切有娘,柔儿不必担心!娘就算为了你们,也势必要争上一争……” 作者有话要说:入V三更老规矩~ V文留言每25个字系统自动生成一个积分,长评积分更多,积分可以用来看V章,所以软妹币不宽裕的姑凉们可以多多留言,大苗会尽量多送分,偶尔还会砸红包回馈大家哟~ 挂土豪膜拜下~ 小笼汤包扔了一个地雷 小笼汤包扔了一个地雷 抱住包子啃啃啃!   ☆、第30章 下药二更 傅清扬刚陪庄皇后用完早饭,正准备去园子里逛逛,一个新年不曾在宫里住过,想必早春的花儿都该开了,正好剪两瓶子放屋里赏玩,还能做些香料。 谁知道还没出门,春莲就引着忍冬进来了。 傅清扬一惊,连忙摆摆手让忍冬免礼,皱眉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春寒料峭,清晨更是冷意逼人,忍冬却只穿了一件夹棉小袄,发髻也不甚整齐,裤脚鞋子都是半湿,冻得面色青白,嘴唇乌紫,显然昨夜就在宫门外等候了,一直到今早开了宫门才匆匆递了牌子进来。 忍冬打了个哆嗦,接过半夏塞给她的手炉抱在怀里,断断续续地道:“小、小姐,快回家看看吧,府上出了大事,老太太气得病倒了,就是大姑娘身上也有些不好……” 傅清扬二话没问,立马吩咐春莲去收拾东西,让半夏好生照顾忍冬,给她找两件厚实衣服换上,在屋子里等候,暖和暖和,自己则匆匆忙忙往前殿去了。 庄皇后示意她不必多礼,关切问道:“怎么了?一大早就听说你家里来人了,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傅清扬跪在地上,小脸绷得死紧:“我也不知道,不过老太太和大姐姐都病倒了,眼下家里如何我实在不放心,不过能让老太太都气成这般,想必少不了孙姨娘的事儿!还望姨母准许清扬回家探望。” 庄皇后吩咐道:“传我旨意,让刘太医去安定侯府瞧瞧,一切听从二姑娘的意思!” 傅清扬感激地道:“多谢姨母!” “好了,快起来吧!” 傅清扬心里颇为着急,行了一礼道:“那清扬就先行告退了?” 庄皇后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别急,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我这里还有几句话要说……” 傅清扬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了些许,沉声问道:“姨母有何指示?” “当年之所以留着孙氏,一是孙家特殊,不得不防。二是怎么说这都算你们安定侯府的家事,即便我贵为皇后,也不好贸然插手,更何况当时情况,内有隐情,我实在不方便做什么……现在想来,孙氏若就这么轻易死了,倒是便宜,如今时机成熟,想怎么做,跟老太太说一声,不用顾忌其他。” 傅清扬听得一头雾水,却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细究,点了点头道:“清扬明白了。” 庄皇后意味深长地道:“孙家靠山再强,孙姨娘进了侯府的门,也就是侯府的人,一个妾室而已,处置了孙家也闹不起来!这些事外人不好出手,你是安定侯府的嫡出小姐,你有资格过问一二!孙氏最在乎的不过一双儿女,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亲生儿子的背弃更让她生不如死了……” 傅清扬渐渐皱起了眉,心中陡然一沉。 庄皇后言尽于此,笑着挥挥手:“行了,知道你心急回家,快去吧!” 傅清扬收起满心情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方匆匆离开。 宫里人多眼杂,傅清扬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才冷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忍冬换了干净暖和的衣服,又喝了热粥,已经缓过来了,立马倒豆子一般飞快说道:“这些天二姑娘不在家,大姑娘应小郡君的约去长公主府上小住,孙姨娘就一直撺掇着往大公子房里塞人……小姐也知道,大公子最正经不过了,又向来刻苦读书,眼看着会试将近,正该专心用功的时候,姨娘不说好生叮嘱饮食,反倒不知从哪儿弄来两个骚狐狸……” 傅清扬面色铁青,气得狠狠捶了一把小几,怒声骂道:“这般下作,孙姨娘真是该死!” “可不是吗!”忍冬面露不屑,继续道,“就算大公子要侍妾,也该从自己房里挑人,再不济还有老太太呢!哪里轮得到她这个庶母操心!若只是塞俩骚狐狸扫把星倒也罢了,大公子如此正派,必然看不上眼,等大姑娘回来寻个借口打发了就是……可谁曾想,那俩骚蹄子竟然端了下了料的汤,险些没害死大公子!” 傅清扬怒不可遏,恨不能将孙姨娘挠个满脸花,恨声问道:“府里向来严格,这药是从何处弄进来的!” 忍冬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总归和孙姨娘脱不开关系……就因着这事儿,大公子昨夜遭了好大的罪!气得老太太也病倒了,连夜去杞国公府上请了大姑娘回来,大姑娘得知后,气得当时就说身上不爽利。” 傅清扬叹气,大姐姐性情刚烈,又自来和大哥亲密,更是把大哥看做此生依靠,骤然出了这等事,大姐姐必然恨毒了敢对大哥出手之人。 “孙姨娘现在怎么样了?” 忍冬鄙夷地哼了一声:“能怎么样?大姑娘将她捆了关进柴房,那俩骚狐狸也一并关了起来!” 傅清扬很快想通,冷笑道:“看来孙姨娘是有心不想大哥参加春闱了!”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径直从偏门进去,一直到前厅才停了下来。 傅清扬飞快地下了马车,一路急行,先去了老太太的房里,果然大夫在外间候着,丫鬟婆子一堆都守在外头。 傅怀安摇摇欲坠地站在院子里,见到她欲言又止,却在清扬喷火的目光中顿住了脚步。 傅清扬根本懒得理他,直接掀开帘子进入房间。 傅怀淑面色十分憔悴,见了她也只是摇头,清扬不由放轻了脚步,饶是如此,里头老太太仍然声音沉沉地喊道:“可是清丫头回来了?” 傅清扬连忙绕过屏风进去,只见华老太太躺在床上,面色疲惫,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以往的睿智祥和都不见了,只剩下迟暮老人那种沉入骨髓的疲倦。 犹记得不久前还玩笑说以后要老太太帮忙教养儿女,才短短几天不见,老人家就苍老成这样。 傅清扬鼻子一酸,扑到老太太床前,小心握着她冰凉的手,忍不住掉下泪来。 “祖母,您可千万要快点好起来,清扬和大哥大姐离了您,就再没半点依仗了!” 华老太太叹口气,艰难地抬手抹去她的眼泪,声音疲惫而沧桑:“好孩子,别哭,祖母年纪大了,身子难免多有病痛,好生调理不碍事的……” 傅清扬连忙对外头喊道:“宫里派了太医,一会儿刘太医到了,不必通传,直接请刘太医来老太太这儿。” 华老太太笑了笑:“府上也有大夫,何苦惊动宫里太医。” 傅清扬不赞同地道:“祖母这是哪里话?在我眼里,再没什么比得上祖母康泰更重要的了!祖母别操心,府里有大姐姐和我在,祖母就安安心心养好身体!” 华老太太点点头,欣慰笑起来:“你们姐妹都是孝顺的好孩子,祖母心里有数!放心,祖母没看着你们长大嫁个好郎君,是不会有事的!” 傅清扬愈发心酸,心里对孙姨娘的恼恨也愈发磅礴。 不一时刘太医到了,傅清扬忙让开请他诊治,刘太医得了皇后旨意,自然尽心尽力,把完脉又和外间几个大夫商量了一番,才慎重决定了药方。 傅怀淑忙打发人拿着方子去抓药,叮嘱道:“腿脚利索点,路上别耽搁,药拿来先给大夫瞧瞧,没有问题再送去厨房煎好!” 小厮得了令,立马飞奔着出府了。 傅清扬塞了个沉甸甸的锦囊给刘太医,感激地道:“屡次劳烦刘大人,小女实在感激不尽!还请大人在外间小坐片刻,稍事休息。” 傅怀淑忙道:“刘太医,实不相瞒,家兄昨夜好生折腾,天亮才昏睡过去,大夫看过说没有大碍,只是我到底心里没底,还望刘太医一会儿帮家兄瞧瞧。” 刘太医客气笑道:“两位姑娘放心,在下自当尽力!” 傅怀淑使了个眼色,清扬了然地点了点头,请刘太医在外头坐了,又吩咐上些茶点,才找了个借口离开。 傅怀淑闭着眼睛歪在榻上,身边小丫头帮她按着额头,一脸倦容,完全没了以往风风火火的活力。 傅清扬坐下,喝了口茶,冷声问道:“大哥现在如何了?” 傅怀淑叹了口气:“孙姨娘弄进来的是些什么脏东西,也配服侍大哥?那俩狐媚子纵使下了药,到底也没得逞!只是大哥未经人事,那药下得又猛,偏生大哥是个怪脾气,硬是咬牙扛着不肯随便亲近侍女……天寒又冲了冷水,内热外寒,再加上……大夫说元阳受损,需要好生调理。” 傅怀淑再爽利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便含混带过,饶是如此,傅清扬听了也是气得不行,重重一拍桌子骂道:“孙姨娘呢?这等贱人,还不打杀了出去!” 傅怀淑一张俏脸冷若冰霜:“你以为我不想?父亲和二弟百般拦着,祖父不在,祖母又病倒了,没法儿,只能先把人关起来再说!” “事到如今,大哥不仅身子大损,恐怕还要误了今科会试!春闱三年一场,这一耽搁,下回还指不定形势如何呢!”傅清扬冷冷开口,“这事,父亲再包庇也无用!若不好生惩处了孙氏,我便豁出脸面不要告到帝都府衙,孙氏毒害侯府嫡长公子,看到时还有谁能保得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孙姨娘倒大霉了,这下子永无翻身之地!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满心都是为儿女考虑,也不该害人,更何况其中多少私心还难说!   ☆、第31章 下药三更 “二妹妹……” 傅怀安立在门外,十多岁的少年满面沉痛,眼中全是无奈和倦意,声音低哑,颇有几分萧瑟的可怜样子。 傅清扬纵然知道此事与他无干,也难免迁怒,到底傅怀安一向会做人,也从不搀和孙姨娘的阴私,便忍着怒气讽刺道:“二哥不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尽孝,找我何事?” 傅怀安沉默地走进来,二话不说长长一揖到底,清扬连忙避开不受他的礼,冷笑道:“二哥这是做什么?若是让外头知晓,还只当我不尊兄长呢!二哥有话直说,倒不必耍这些花头!” 傅怀安沉痛开口:“出了这事儿,我也很难过,大哥至今昏迷在床,祖母又病倒了……我娘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可父母有错,为人子者应当代为受过,还请大姐和妹妹饶过我娘这回,我愿意替她受罚!” 傅怀淑冷冷一笑:“这话说的可笑!孙氏不过是咱府上买来的妾室,你母亲早就过世,又何错之有?二弟,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身为侯府二公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侯府,若不认嫡母、不尊长幼,长姐如母,少不得我要代母亲教你一二!” 傅怀安面色一变:“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傅清扬一拍桌子,冷冷哼道,“我来告诉你何至于此!孙姨娘不守本分,这些年犯下多少错误暂且不提,单是往大公子房里胡乱塞人,下药毒害嫡子这事,就罪不可赦!二哥仁义孝感动天,那你来告诉我,若今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当如何?” 傅怀安面色苍白,一个字也辩驳不了,哀声求道:“事已至此,只求妹妹饶我娘一命……” 傅清扬忽然想起庄皇后临走前说的话,心思微动,扶着大姐姐站起来,冷淡地道:“二哥好生想想,姨娘性命不在我们手里,端看二哥如何行事了!别怪我不提醒二哥一句,二哥是府上公子,自有远大前程,别为了一个拿不出手的妾室自甘堕落!行了,我还要和大姐姐照顾祖母,失陪了!” 华老太太喝了药,神情安定许多,勉强坐起来靠在床头,傅怀淑亲自捧着一盅汤服侍她喝。 傅清扬打发屋里人出去,免得人多空气不好,反对病情无益,这才将庄皇后的意思透露了出来。 华老太太擦了擦嘴角,微合双目,淡淡地道:“孙氏罪孽深重,这又是我们府上家事,纵是孙家也无法干涉!娘娘既然这样说了,咱们也不必姑息,该严办的,就严办吧!” 傅怀淑拧着眉头,踟蹰问道:“父亲那里……” 华老太太顿时冷哼:“他若是不认我这个母亲了,那就滚去和孙氏过吧!” 傅怀淑松了口气,就怕父亲百般阻拦不好下手,顺了顺老太太气,安抚道:“想必经过这事,父亲也该认清了孙姨娘的品性,以后再不会包庇于她了!” 华老太太不屑撇嘴:“难说!你父亲最凉薄不过,也就孙氏那种毒妇和他相配!不过这次,我是铁了心要惩治,不然今天孙氏敢对远哥儿下药,明个儿她就能毒杀全府上下!” 正说着,春莲匆匆进来,小声通报道:“大公子醒了,刘太医和府上请的几位大夫都过去了。” 华老太太连忙道:“你们俩也过去瞧瞧,不论什么情况,都赶紧地打发人知会我!” 傅怀淑答应了,和清扬匆忙赶去大哥的院子。 刘太医细细诊治了一番,开了几副药,说并无大碍,身子上的亏损日后调理好了对子嗣并无影响,只是有点风寒,好生休养,春闱应该问题不大。 傅清扬终于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送走刘太医,立即让人煎药送来。 傅怀远面色烧得有些红,靠在床头叹道:“出了这种事,让妹妹们看笑话了。” 傅怀远是读书人,身上有着读书人的清高傲气,自然非常不齿下药这种阴私手段。 傅怀淑直言开口:“大哥一直只知道死读书,从不过问家里,如今方明白我们姐妹过的是何种生活了吧?这个家,祖父祖母年事已高,母亲去世又早,我们嫡亲的兄妹尚且不能抱做一团守望相助,将来还能依靠谁呢?” 傅怀淑忽然眼圈一红,面上隐忍哀痛的表情让人动容,微微哽咽着继续道:“女孩儿这一生,能依靠的只有父兄!父亲什么样不用我多说,原以为大哥才学非凡,是我们姐妹强有力的靠山,却不想大哥如此自私,只顾及自个儿,长此以往下去,我们姐妹将来嫁了人,也是受尽屈辱的命,倒不如早早去家庙,还能落得一番清净!” 傅怀远面上一抹深切的愧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猛然咳了起来。 傅清扬连忙端了茶给他,拍着他的后背叹道:“大姐姐是担忧过度,方说话重了些!我们是大哥嫡亲的妹妹,大哥怎么会不爱护我们。” 傅怀远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睛沉满了伤感,却终究不曾替自己辩解一句,淡淡开口道:“对不起,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努力做个好大哥,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平白受人欺辱!” 傅怀淑忍不住落下泪来,抽了抽鼻子站起身道:“是妹妹多嘴了,大哥有自己的抱负,放心,我们姐妹必不会成为大哥累赘!大哥安心休养,过几日还要参加会试,妹妹就盼着大哥高中了!” 傅怀淑说完就拉着清扬出来,刚踏出房门,脸上的眼泪就收得干干净净,语气平静,若无其事地吩咐道:“寻两个可靠稳重的小厮好生服侍大公子,待大公子平安度过春闱,必有重赏!” 傅清扬无奈摇头,笑着打趣:“大姐姐可真是刚柔并济!” 傅怀淑忽然阴恻恻一笑:“柔过了,下面就是刚了!” 傅清扬了然,率先往花厅走去,吩咐人将孙姨娘和那两个女人带过来。 经过一夜折腾,三人面色都不好看,衣衫不整发髻凌乱,颇有些狼狈。 不过饶是如此,也能看出孙姨娘的确花了大功夫,那两个姑娘,楚腰款款,弱不禁风,一个赛一个的娇媚柔弱。 只可惜,这种满身风尘之气的女子,送给那不着调的安定侯还行,送给向来刻板清傲的傅怀远,只会被当做一番羞辱。 事情很容易审清,那两个女人早就吓破了胆,无非也是收人钱财妄图麻雀变凤凰而已,一番恐吓,就立马竹筒倒豆子抖了个一干二净。 孙姨娘脸色涨得通红,怒目而视,破口大骂:“骚蹄子,贱货!竟然诬赖于我!我跟你们有何冤仇,让你们这般害我?” 傅清扬冷笑:“姨娘先别喊冤,药是你弄进来的,在你房里也搜来了剩下的,太医验过和大哥所服一般无二!这两位姑娘也指认了你,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姨娘纵是抵死不认,恐怕也由不得你!” 孙姨娘自知推脱不掉,干脆破罐子破摔,耿直了脖子叫道:“是我做的又如何?大公子今年都十七八了,别人这般岁数不说房里早有了侍妾陪房,就是孩子都该有了!我是他的庶母,府上又无正室操持,大爷外头事忙哪里顾得上内宅,我就是替他操心一二又有何错?” 傅怀淑简直不敢置信,这世上还有如此脸皮厚的人,硬是把下毒陷害说成是为了他好,不由冷笑连连:“你操的哪儿门子心?不过一个妾!你也配!家里祖父祖母健在,哪里轮得到一个妾室说话?别说是大哥的亲事,就是二弟和三妹妹,也没你说话的份儿!真不知道你哪来这样大的脸!” 孙姨娘尖声叫道:“我也是一派好心!大公子辛苦功课,身边没个知心人服侍,我给他两个丫头也是关心他!我也是怕大公子年纪大了一直憋着熬坏了身体……” “闭嘴!”这话越说越不堪入耳,傅清扬铁青着脸,怒声笑道,“别说姨娘你弄来的是什么腌臜货色,就没听过有庶母去百般关心嫡子的!” 看孙姨娘张嘴要嚎,傅清扬一个眼色,春莲立马上前,利落的几巴掌下去,扇得她嘴角流血。 傅清扬慢悠悠地品着茶,淡淡一句话,就让孙姨娘再也找不出反驳的借口。 “嫡子庶母,终不相宜!姨娘自己不安于室,还想拉着大哥下水吗?” 傅清扬看着孙姨娘委顿在地哭求连连,刚要开口,就冲过来一人,扑通跪在地上,抱着孙氏泪流满面,痛哭求道:“大姐姐,二妹妹,我愿替娘亲承担过错,只求饶过娘亲一命!” 孙姨娘见儿子来了,顿时仿若有了主心骨,嚎啕道:“我的儿啊,她们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娘亲罪不可恕,还望看在我和柔儿的面上,将娘亲送到庄上思过,留她一条性命!” 孙姨娘的哭号犹如被人猛然掐断一般,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安儿,你在说什么,你、你不要娘了么……” 傅怀安垂下眼,艰难劝道:“娘,你的确犯了错,这府里是再也容不下你了……庄子上清净,娘去哪里好生思过,儿子也会常去看望你……” “啊——”亲生儿子的背弃让孙姨娘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扑向他,尖利的指甲抓得傅怀安面上鲜血淋漓,少年不躲不避,面容苍白,眼神阴翳,让人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闹什么!” 安定侯终于露面了,脸色极为难看,显然刚刚被训斥过了,吩咐下人堵了孙氏的嘴,将人捆好,冷冷命令道:“孙氏毒害公子,心肠阴险,从今日起不再是侯府姨娘,降为低等仆役,打三十板子,送往庄上,永生不得回府!” 说完嫌恶地看了涕泪横流的孙氏一眼,再无往日情意,甩了甩衣袖,仿似怕沾染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忙不迭地走了。 厅里一时无人说话,只余孙氏沉闷的痛呼,和板子打在*上的声音。 许久,傅清扬叹了口气,站起来疲倦地道:“大夫可还在,请过去仔细看看二公子的伤,不拘着什么好药材,只求别留疤就行!另外……请个大夫随孙氏走一趟,好生治理她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成~ 孙姨娘自食恶果!下一章就会提到当年孙氏进府的内情了,然后很多疑问也会慢慢解开~ 含泪感谢大家支持,萌萌哒大苗会努力继续萌萌哒下去~   ☆、第32章 往事 三十板子去掉孙姨娘半条命,可真正剜心刻骨之痛的,却是儿子的背叛与厌弃。 到底是顾及府上少爷小姐的面子,行刑过后并没有直接将孙姨娘打发去庄子,也没再关进柴房,而是抬回了她原先的院子。 一路过来,被多少人冷嘲热讽孙氏已然记不清了,也麻木了,从儿子说出送她去庄子开始,从安定侯绝情地转身之时,孙姨娘的美梦已经全然破碎。 三十板子,打碎的不仅是孙氏的尊严骄傲,还有她活着的全部期望,留下的惟剩这苟延残喘的破败身子…… 傅怀柔不顾嬷嬷的阻拦,一路哭着跑进房间,看到孙姨娘被胡乱丢在床上,从腰到膝弯全是血迹,满身污垢,头发散乱,身边却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不由大哭出声。 “娘!”傅怀柔想去掀开她的衣服看看伤势,踟蹰许久却实在下不去手,血迹已经干涸,黏在伤处,一撕必然疼痛钻心。 到底还只是几岁的小女孩,自小锦衣玉食的养着,何曾见过这般血腥场面。更何况在这个家里,娘亲一直是她所有的依仗,祖父祖母不喜她,嫡兄嫡姐厌恶她,就连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时常对她没有好话。唯有娘亲是真正对她好,一心替她谋算,即便她人微言轻,也在用全部来庇佑她。 若以后这侯府里只剩她一人,她又该如何讨得一条生路? 可如今,向来无所不能的娘亲倒下了,还要被赶出府去,庄子里是什么地方?那是偏僻山野间,专门用来安置犯错了的奴仆的地方,去了那里哪还有命,娘亲又是被革除了名分的,不用说也知道日子会有多难熬! 傅怀柔嘤嘤哭泣:“娘,我们去求父亲,父亲向来怜惜你,必舍不得让你出府!还有二哥,哥哥向来得父亲看重,有他帮着说话,一定会没事的……” 孙姨娘眼珠动了动,嘴角勾起个扭曲的笑容,以往秋波荡漾的勾魂双眼此刻充满了仇恨,嘶哑着嗓音道:“是你哥和父亲……亲自发话处置了我!你觉得……求他们有用吗?” “不可能!”傅怀柔被她扭曲狰狞的笑容吓得连连后退,“不可能……你是哥哥的生母!是父亲最宠爱的妾室!怎么会,怎么会……” 孙姨娘闭了闭眼,她再也料不到会被自己亲生儿子将了一军,不愧是她和侯爷的儿子,狠毒如母,凉薄随父! 傅怀柔哭着喊道:“那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娘,你不能有事,你出了事我怎么办……不然我们偷偷找舅舅,舅舅必然会帮你的……” 孙姨娘缓缓摇了摇头,这会儿子被傅怀安打击得心灰意冷,实在疲于算计,从枕下摸出一枚钥匙,塞进她的手里,轻声叮嘱道:“柔儿,娘自身难保,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这些年攒下的全在这儿了,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哥!女孩子……总要有点私房傍身!” 傅怀柔更觉心痛如绞,哭着趴在床头:“不要,娘你别说丧气话……等父亲气消了,再把你接回来……”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定然是送她去庄子上的奴仆来抬人了。孙姨娘看着女儿稚气哀切的面容,眼角滑过一行泪,忽然抓住她的肩膀,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一字一字厉声道:“答应我!宁做穷人妻!答应我,绝不给人做妾!” 傅怀柔吓得不行,肩膀一阵剧痛,忙不迭点头哭道:“我答应你……” 孙姨娘颓然放开手,屋子里忽然涌进来几名粗使婆子,二话不说将人往被单里一裹,粗暴地抬了出去。 傅怀柔无助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哭成了泪人。 孙子身体没事,孙女又守在床边尽孝,华老太太即便身上还有不适,精神却已经大好了。 傅清扬捧着一碗燕窝羹服侍老太太用完,取了帕子给她擦嘴,笑着道:“刘大人的医术果然高明,我看大哥绝对不会误了春闱的。” 华老太太更觉安心,笑叹道:“相信经过此事,远哥儿能有所长进,也不枉他遭这一番罪。” 傅清扬笑着安慰道:“大哥心里是有成算的,祖母不用过于担忧。” 华老太太眯了眯眼,畅快开口道:“可把那个搅家精给撵出去了,如今家里是再清净不过!” 孙姨娘被打板子,可是让全府上下一起来看的,那血腥场面颇是震撼了一些不安分的,这几天宅子里那些姨娘侍妾都消停不少。 傅清扬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孙姨娘虽不安分,可以往并无如此偏激做派,怎么忽然想起来给大哥下药?我琢磨着,说不得有人推波助澜了一把,便细细审问了几个下人。果然前些天孙家大爷来过,就是那两个娘子也是孙大爷帮忙买来的!” 华老太太冷冷一笑:“孙家不过是傍着承恩公府的狗!早些年孙家可是承恩公府的家奴,后来梁太后位主中宫,其中少不了一位孙嬷嬷的帮助,为了扶今上继位,孙家颇是帮着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今上登基后,明面上不好赏赐孙嬷嬷,便寻了个由头将孙家脱离奴籍赐了良人出身。” 后来孙家借着承恩公府的名头,在梁太后帮助下捐了个小官,出身又更加高了一等。以至于现如今,在帝都这种王孙贵族聚集的地方,孙家虽比不上世家阀门,也被老牌贵族家庭不齿,但也勉强算个小小新贵。 傅清扬若有所思:“难怪当初孙氏冲撞了母亲,也没受什么重罚。” 华老太太看她一眼,笑着摇头:“这你就错了!孙氏能保有一命,不仅是因为孙家,她当时生了安哥儿,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大不了去母留子,也不算什么,就是孙家也无话可说。可问题是,孙氏是梁太后安插进我们侯府的一枚棋子,纵是皇后娘娘,当时也轻易动她不得。” 傅清扬惊讶地问:“跟太后娘娘有关?” 华老太太叹道:“承恩公府势大,可皇后母族也不弱。自来一山难容二虎,早些年后宫里头的争夺,太后和皇后娘娘可是不相上下!” 傅清扬皱眉:“就算太后要安插眼线,也不该选我们侯府啊,虽说和皇后姨母也是姻亲,可到底比不上荥阳侯府……” 华老太太一笑:“你又怎知荥阳侯府里没有太后的眼线?不仅于此,荥阳侯府、杞国公府……明里暗里但凡和皇后娘娘有点关系的,都有梁太后的人手。” 傅清扬十分不解,庄皇后可不是吃素的,若果真如此,这些连华老太太都知晓的事,庄皇后怎么可能任人为知? 华老太太仿佛看透了她的疑惑,笑着解释:“我大概也能揣摩皇后娘娘的一二心思……与其让梁太后另外寻法子暗地里使绊子,倒不如给她机会明着来,总归这些都在掌控之中。” 傅清扬叹了口气:“幸而太后娘娘久不回宫,我也和她没见过几面,不然……” 华老太太笑容转淡:“早晚是要正面对上的!” 傅清扬不解地望向她:“太后娘娘要回宫了?” 华老太太面色微冷,不屑哼道:“她若真是一心向佛之人,就不会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后宫妃嫔,前朝官员,死在她手的不知凡几!外人只道我们安定侯府嫡庶不分、宠妾灭妻,让一个外室逼死了夫人!可谁曾想过,若不是你母亲进宫见了太后一面,又岂会难产而亡!” 傅清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再想不到其中还有如此隐情,难怪这么些年庄皇后对害死亲姐妹的凶手不闻不问,原来孙姨娘不过是真凶放出来的替罪羊! 原以为母亲不过是内宅斗争中的失败者,不想竟是权势倾轧下的牺牲品。 傅清扬无法相信地喃喃:“怎么会,母亲不过一介女流,又如何跟宫里太后娘娘结仇……” 华老太太淡淡地道:“因为你母亲是庄皇后嫡亲的姐妹,有她在,荥阳侯府和安定侯府的姻亲就牢不可破,更何况安定侯府还牵涉到坤仪长公主?杞国公可不仅仅是个靠公主府庇荫的驸马!若你母亲不在了,梁太后才有机会和我们结亲,可到底被你祖父拒了,以至于这么些年,你父亲都不能娶房继室。” 傅清扬将下巴枕在胳膊上,沉默半晌叹气道:“这帝都什么时候能有个安稳日子……” 华老太太睿智的双目通透世事,沧桑笑道:“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在哪里都一样。只不过你出身侯府,养在深宫,将来的路更加坎坷,可将来的富贵,也是旁人不能比拟的!有得必有失,这世上许多事情,大抵如此。” 傅清扬摇了摇头,洒然一笑道:“总归我年纪还小,慢慢筹谋,将来自能过我想要的生活!既然人生如棋,我便努力去做那执棋之人,断不会将命运交付于别人之手!” 华老太太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却也没多问,笑着赞道:“通放达观,只这份心性儿就比别人要强!” 傅清扬抛开心中烦闷许久的阴影,人也轻松许多,立马笑着拍马屁道:“我这还不是随了祖母您呐!” 华老太太顿时哈哈大笑。 华老太太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叮嘱:“这些事你要烂在心里!别想着什么报仇,我告诉你这些,只为了你将来能在宫里走得更顺,也让你心里有数……” 因为人生多变,世事难料,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不在了,而这世上还有几人会真心庇护他们? 当初为了家族子孙,无奈站队,落棋无悔,再不允许回头,将嗷嗷待哺的孩子送入诡谲莫测的深宫那一刻,便已经入了局。 或许,早在庄家着力培养出一个皇后开始,早在庄延玉成为安定侯夫人的那一天起,他们每个人,就已经身处局中,再不由己。 作者有话要说:啊,终于写到这里了,交代了点大家一直疑惑的地方。 不过孙姨娘并不无辜,毕竟这些年她确实在内宅里做了不少坏事,不过比起梁太后和庄皇后这种……她的小手段又不够看了! 下一章,杜玉郎真正成为“玉郎”了哟~ 挂土豪膜拜之: 奈良的鹿扔了一个地雷 随便扔了一个地雷 小笼汤包扔了一个火箭炮 含泪感谢壕们的支持,大苗爱你们!!(づ ̄3 ̄)づ╭?~   ☆、第33章 高中 第四章 绿杨烟外晓寒轻,春风得意马蹄疾。 朱雀大街锣鼓声天,举着牌匾的士兵分列两侧,在前方开路,中间的高头大马缠了喜庆的大红绢花,依次坐着今科三鼎甲,意气风发,走马观花。 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其中许多年轻女子说笑,更有大胆的学着“掷果盈车”,将怀中绢帕丢出,然后绯红了一张俏脸,一手举袖掩面,一手扯着身边姐妹,叽叽喳喳地转身跑开。 金榜题名,御街夸官。 今科状元一身绯罗圆领袍,腰束黑朝带,俊逸的面容被衬托得冠玉一般,更添丰神俊秀,年不过二十,真正的青年才俊。 后面紧跟着的是榜眼,寒门出身,三十多岁,唇上留着短须,一张端端正正的国字脸,即便此刻眉梢眼角皆是得意,也显得刻板无趣,严肃非常。 不过最受人瞩目的,却是行在最后的探花郎,少年面色疏淡,荣宠不惊,灵动双目通透明亮,虽然年纪尚小,但骨架颀长,眉目流转间偶尔闪过的恣意不羁,颇有种风流名士的潇洒风姿,不仅俘获了一大批母爱泛滥的成熟女子,就连那还未长成的小女孩儿,都忍不住红着一张脸暗许芳心。 更何况有宫里的传言,当时殿试,皇帝看了前几名的文章尚未决断,见了这些进士,还未及答辩,就立马手指少年笑道:“这般风流俊俏、才貌双全,不点为探花郎倒当真是可惜了!” 一时间杜玉郎名声更加广为人知,少年得志,御笔钦点的探花,大盛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还是三鼎甲,如何不让人心生向往。 便是傅清扬,也不由被他吸引得多看了几眼。 半夏整个脑袋都快探出了车窗,一惊一乍地笑道:“我就知道大公子必然高中的!小姐你瞧,外头好多姑娘将香囊手绢扔进大公子怀里呢!” 傅怀远不负盛名,高中状元,虽出人意料,倒也在常理之中,毕竟他自小在宫里做二皇子的伴读,由临渊阁博学出众的大学士殷殷教导,又向来学识非凡,钻研刻苦,成绩当然位列前茅。 不过傅怀远被皇上钦点为状元,内中深意也不得不让人多想。皇储迟迟未定,皇上这是要重用傅怀远的节奏,由此可见,最得圣心的还是二殿下啊。 一个权贵侯门的状元,一个清流书香的探花,不得不说龙心难测。 傅清扬笑着放下车帘:“帝都的女孩儿真是热情。” 半夏自然也看到了探花郎,嘻嘻笑道:“今科真是巧了,三鼎甲中竟有两人相熟!杜公子年纪这么小,学识却如此出众,将来说不得要官拜宰相呢!” 傅清扬笑道:“看来与杜公子交好颇多益处呢,杜公子和大哥是同科,将来同朝为官,少不得便是一方助力。” 半夏却不太懂这些,笑着叹了口气:“真可惜,二公主亲事已经定了,三公主还年幼,不然大公子这般相貌的状元郎,说不得就被相中做了驸马!那可是荣贵非常啊!” 傅清扬点了点她的额头:“驸马有什么好?公主天家富贵出身,有几个能消受得了?更何况大哥胸有抱负,按规定驸马不得干政,若真被公主相中,岂不是委屈了大哥一番才学?” 半夏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姐说的也是,大公子是状元,将来肯定要当大官的!” 傅清扬扑哧一笑:“你啊,又说杜公子将来官拜宰相,又说大哥必当大官,莫非真以为能够高中就会一直官运亨通?” 半夏眨了眨眼:“难道不是?” 傅清扬笑着摇了摇头:“你整日跟在我身边住宫里头,怎么这点常识都不知道……算了,等琼林宴后这些榜上之人就该被分派各处了,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傅清扬看了看天色,朱雀大街水泄不通,是彻底走不动了,便吩咐车夫掉转马头,改道回府。 安定侯府上上下下一派喜庆,自打前头出了孙姨娘一事,老安定侯回来下令好生整治家风,打发了不少奴仆出府,甚至一些往日里颇不安分的侍妾也被发卖送人了。 一时间,阖府上下人心惶惶,如今大公子高中状元,这可是傅家从未有过的荣耀,报喜的官差一来,老安定侯傅嵩就高兴得胡子乱飞,大笔封赏了那些衙役不说,更是重重赏了傅怀远身边服侍的人。 傅清扬回到家的时候,门口几个小厮正笑闹着燃放鞭炮,见到小姐的马车立马连声道喜,傅清扬心里也为大哥高兴,命半夏赏他们一人一吊大钱。 姐妹们都陪着华老太太说话,傅清扬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笑声不断,顿时扬声问道:“说什么高兴事儿呢?” 华老太太连忙招手让她来身边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正说你大哥高中,你祖父高兴得险些厥过去,这会儿正在前厅和来道喜的亲友得瑟呢!” 傅怀淑眉眼间尽是喜色:“大哥出息,祖父自然再没有不开怀的!” 华老太太笑道:“说起来咱们傅家祖上可是武将出身,几代战功积累方封侯赐爵,得以庇护后世子孙。不想到了远哥儿这一代,竟由武转文,还一下子高中状元,这般光耀门楣的喜事,也难怪你祖父高兴!” 傅清扬笑着哄老太太高兴:“那是!祖母你可不知道,我从宫里头回来,朱雀大街上人山人海,大哥穿着大红袍坐在高头骏马上,一路上多少人家都羡慕不已,直说将老太太会教育人呢!还有许多大胆的漂亮姑娘,学着那‘掷果盈车’,往大哥怀里扔手绢香囊,可把大哥窘得哟,脸红的跟身上状元袍子一个色了!” 华老太太笑得眼泪都快出来:“远哥儿年岁正好,长得又一表人才,如今高中,这帝都多少人家闺秀都瞧着呢!” 傅怀淑抿唇一笑:“那老太太可得仔细瞅瞅了,赶紧娶一门贤惠的嫂子进府,有她打点内宅,到时我可就不用那么累了!” 傅清扬忽然想起一事,连忙笑道:“对了,还有祖母想不到的事呢!杜老相爷家的小公子,前头来给祖母见安的那个,中了探花!” “哎呦我的天!”华老太太不可思议地叹道,“那可真真是了不得!那小公子才几岁,莫不是要学宰相甘罗不成?” 傅清扬快言快语地将街上听来的趣闻也一并说了,笑着道:“我想着,咱家如今既然和相府有了走动,大哥和杜公子同时位列三鼎甲,将来同朝为官,便是难得的同年之谊,现下正该是多加来往的时候。杜公子得中探花,咱们少不得要备上一份礼送去相府!” 华老太太点头道:“二丫头说得很是!” 傅怀淑笑着看她一眼:“正巧年前得了两套文房,连大哥都没舍得用,如今收拾出来,再加些东西一并送给杜公子去。” 傅清扬笑着说:“宫里头消息得的早,皇后姨母知道大哥高中十分高兴,也赏了不少好东西,我也备了份礼给大哥!” 一直沉默不语的傅怀柔忽然出声道:“柔儿一早便知大哥能高中,前几天就早早准备,如今也有一份贺礼给大哥。” 说着捧出一条腰带,素白云纹,四合如意,绣工虽不出众,但针脚细密,也能看出是下了功夫的。 因为孙氏的缘由,华老太太一直不甚喜欢这个孙女,接过腰带随意打量了两眼,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也费心了。” 傅怀柔咬了咬唇,面色赧然地笑道:“我学针线时间不长,手脚也不太灵通,还做不来大件的衣物,便绣了条腰带给大哥。” 傅清扬笑赞道:“我和大姐姐都是于这上头一窍不通,倒是妹妹很有几分心灵手巧!我瞧着就很不错,大哥必然知道你的心意。” 傅怀柔微微笑了笑,垂下眼并不多言。 自打亲娘被罚出府,她的日子就大不如从前,几次三番地求见父亲,往日对她还算慈和的安定侯压根不想见她,就是二哥,也劝她不要白费力气。 傅怀柔不知道这个家到底怎么了,亲爹靠不住,一母同胞的兄长也靠不住!可那是她的亲娘啊,就这么被送到庄子上等死,她为人子女的,哪里能心安? 傅怀柔悄悄找到孙姨娘留给自己的私产,除了两处铺面地产,余下的全是金玉珠宝,饶是她在侯府见多识广,也从不曾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傅怀柔惴惴不安,不敢轻易妄动这些,想着等风头过去拿些财物多方走动,总能将娘亲解救出来,再不济也能打点的娘亲日子舒服些。 其实傅怀柔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以往有孙姨娘在,总会爱护着她,孙氏彪悍厉害,丫头婆子的也不敢怠慢她。如今孙氏不在了,一些下人便不似以往对她恭敬。虽然每月份例并不曾少,祖母长姐也不曾苛待过她,可她的日子和以往的风光相比,到底大不如前。 傅怀柔也只能一肚子闷气憋着,就是为了娘亲也必须安分乖巧,若能讨得老太太欢心,将来也好为娘亲求情。 傅家自是好生热闹了几日,不仅荥阳侯府的夫人小姐亲自前来道喜,就是坤仪长公主来不了,也打发了华如锦华如意兄妹俩前来,华如玉今年及笄,倒不方便出门,不过她给的贺礼也颇为丰厚。 之后便是琼林宴,犒劳此次春闱官员和为新科进士们贺喜,也是他们第一次在官场众人面前亮相。 这一天春光明媚,琼林宴上轻纱帘幕随风轻摇,隔开年轻男女,帘后闺秀矜持地坐着,却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偷偷观望,活泼些的,更是小声说笑。 春风知君意,偶尔帘纱飘动间窥得春景无限,更撩拨得这些意气风发的青年愈发心动。 座中多少人如玉,争向樽前笑插花。 回廊边已经挤满了帝都年轻才子,曲水流觞宴,一泓清流缓缓流动,溪水两畔红杏枝头春意闹,落花伴着白玉杯盏水中漂浮,引得男女齐齐瞩目。 不一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响,探花郎乘马采花,折得一支粉桃回来。 帘幕后面,薛凝云看着被众人围拢着的少年,长身玉立,拈花一笑,醉比春风,不由整个人都痴了。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薛凝云喃喃低叹,“原以为他那般高洁骄傲之人,会选择玉兰,不过桃花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御街夸官”,古代科举高中的状元(有些朝代是状元榜眼探花),由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胯下骏马,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 这里就默认是三鼎甲一起大街游行了~ 小郡君一颗芳心沉沦,只怕要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 PS:上一章被河蟹的俩字是“人-妻”,宁做穷人-妻……*太傲娇了!   ☆、第34章 琼林宴 “郡君……” 薛凝云回过神来,急切问道:“怎么样?” “杜公子说谢过郡君好意,他要和同科进士们一起拜谢主考恩师,所以没法儿来见郡君……” 薛凝云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恼意,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不一时,今科主考官员等都到齐了,傅怀远在前,其他进士们紧随其后,一起拜过恩师,聆听教诲,方散开各自消遣。 傅清扬喜欢这园子春光,便独自从回廊里走开,沿着溪水往下游去,一路上花开灿烂,让人的心情也不由明媚起来。 傅清扬抬手压下枝桠闻了闻,一抬头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几人,盛舒爃和盛舒煜并肩走在前面,盛舒煊百无聊赖地跟在后头。 傅清扬想躲开已然来不及,便大大方方地行礼道:“各位殿下安。” 盛舒爃身量不是很高,倒也勉强算得上挺拔,一双浓眉常常皱着,眉心有着深刻的痕迹,面上永远是一幅忠厚谦逊的笑容,只有眼神中偶尔闪过的阴鸷,能稍稍显露出他的内心。 盛舒爃在文武百官面前都是这样的表现,出身卑微,不受恩宠,却忠厚老实,宽宥待人。 正因为他礼贤下士,对门客极其尊重,才在士林中有了好名声,这幅谦逊温厚的相貌其实很得一些迂腐的读书人喜欢。 庄皇后曾说过,大皇子若真如表现得那般卑怯谦和,就不会在府里豢养门客无数,并在朝廷拼命笼络官员。这种带着宽厚面具的人,往往心胸十分狭隘,更何况大皇子一直以出身自卑,为了出人头地什么都干得出来,手段狠戾,不容轻视。 盛舒爃面色不动,皱眉打量了她一番,温和笑道:“清妹妹不必客气,听闻怀远兄弟高中状元,还没去给他道喜呢!” 当年傅怀远作为二皇子伴读在临渊阁学习,和盛舒爃也并不陌生。 傅清扬笑着道:“那我先代哥哥谢过大殿下了!” 盛舒爃笑容加深,一副宽厚兄长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脑袋,意味深长地道:“不用客气!怀远算起来也是我的同窗,妹妹又是母后的侄女,更何况今年春闱还有我帮着操持,不管从哪方面说,怀远和我都十分亲近,怀远的妹妹自然也算我的妹妹!” 傅清扬笑容不变,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呢!就连大哥也直说巧了,还说若是表哥能够下场一试,他这个状元恐怕就得换人了。表哥有姨母督促学业,和他一起受内阁大学士教诲,名次只有更好的!” 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怎么说傅怀远和盛舒煜的关系都比和你的亲近,想拉拢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盛舒爃笑容微僵,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却快得让人不易察觉。 盛舒煜不着痕迹地挪了两步,微微隔开两人,笑着道:“刚刚过来时瞧见那边花开得最好,清妹妹去玩吧。大哥,我们还是快点过去,也别让新科进士们久等了。” 盛舒煊忽然出声道:“琼林宴上的酒向来不错,你们再磨叽下去,可就喝不到了!” 盛舒爃忙露出个歉意的笑来:“是我不对,耽搁了四弟饮酒,那咱们快点过去吧!” 盛舒煊走在最后,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大手一伸,狠狠揉了把她的脑袋,险些将她今早费力簪的绢花揉散了。 傅清扬狠狠剜了他一眼,在他得意洋洋的坏笑中气得张牙舞爪。 傅清扬撅着屁股蹲在水边,对着清澈溪水整理头发,怎么看怎么有点凌乱,丫鬟们一个都不在身边,也找不到人帮忙,只好干脆扯下绢花,顶着两个光秃秃的髽鬏郁闷。 “哟,妹妹这是在顾影自怜不成?” 傅清扬连忙站起来,没好气地瞪了来人一眼:“风靡帝都万千春闺的探花郎怎么不在前头饮酒作乐?那么多慕名而来的小姐见不到人可是要心碎的!” 杜赫把玩着指间桃花,笑着耸了耸肩:“那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大家闺秀实在无趣!” 傅清扬立马坏笑道:“我知道小郡君可不是寻常循规蹈矩的闺秀,薛姑娘娇俏活泼,想必很合杜玉郎的口味!” 杜赫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头疼地叹道:“别提了,这些天我都快找不出理由回绝了……” 傅清扬微微笑着摇头:“小郡君恐怕长那么大第一次被人不客气地拒绝,她约你就见见呗,兴许总是见不到你,才觉得新奇,等见了几面,说不定小郡君还看不上你呢。” 杜赫懒得理会她的馊主意,瞧她手里散开的绢花,笑着摘下手里的粉桃,上前一步簪在她头上,打趣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说的可都是美女。长得丑就别多作怪,你这么光秃秃地跑出去,人家非当你是小丫鬟不可!” 傅清扬勃然大怒:“你才丑人多作怪!丑得毒!” 两人吵吵闹闹地往人群走去,不想说曹操,曹操出现,半道儿上正巧碰到出来找人的薛凝云,见到杜赫登时两眼一亮,笑容羞涩,矜持地走上前来。 “杜公子得中探花,我还没恭喜你呢!”薛凝云倒也落落大方,笑容娇俏明艳,脆生生地道,“上回花灯变现的赈灾明细,杜公子还特特差人送了来,实在是太见外了,以杜公子的人品,莫非还能私吞了不成!” 杜赫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道:“郡君说得哪里话,亲兄弟还明算账,更何况我们杜家和永康公府向无来往,赈灾款项还是应该知会一声。” 薛凝云撅了撅嘴,有些不大高兴他如此见外,换了其他人还不早就诚惶诚恐地攀关系了?不过也许就是杜赫对她的不买账,反倒让她觉得此人清贵骄傲,格外出众。 薛凝云仿佛这才发现杜赫身边的人,目光一下子定在她的脑袋上,粉嫩桃花娇羞盛放,刺眼之极。 薛凝云笑容立马僵住,眼中流露出嫉恨的光芒,语气尖锐地开口:“哟,妹妹也在?妹妹和杜公子认识?” 傅清扬心道糟糕,连忙摆手笑道:“姐姐说哪里话,探花郎这般品貌的人物,妹妹怎会有缘认识?不过是偶然见过面罢了……” 杜赫别有深意地睨了她一眼。 薛凝云盯着她头上桃花冷笑连连:“既然不认识,怎好随意要杜公子的花?” 关你什么事啊…… 傅清扬心中不耐,笑容也淡了些:“姐姐教训的是,刚刚妹妹头上绢花不小心散掉了,杜公子瞧见说太过素净恐一会儿冲撞了贵人,便将手里桃花借给了我。” 薛凝云轻蔑地哼了一声:“亏得还是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怎还这般穷酸?没的倒是丢了娘娘的脸面!”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以至于非得盯着我不放啊…… 傅清扬微微一笑,并不和她争执,淡淡道:“姐姐想必和杜公子还有话说,妹妹先告辞了。” 说完再不理他们俩,径直往回廊走去。 薛凝云心里一肚子气,强自挤出个笑道:“之前杜公子要用功准备会试,如今春闱已过,杜公子该有时间了吧?” 杜赫心中十分不喜她这般趾高气扬仗势欺人的行为,目光冷淡地看她一眼,语气平平地道:“抱歉,郡君出身高贵,在下实在自惭形秽,不配与郡君相交!郡君贵为永康公府小姐,还是要注意和男子避嫌的好,免得风言风语传出,抹黑皇室颜面!” 说完,再不看薛凝云青白扭曲的面容,抬脚离开。 琼林宴上,新科进士忙着结交,有适婚女孩的家人则忙着相看,一时好不热闹。 忽然一声唱和,皇帝心血来潮驾临,众人都惊了一跳,连忙起身跪拜。 皇帝笑着坐于上首,一摆手道:“都起来吧,不必拘谨!” 众人高呼谢恩,气氛却显然没有刚刚热烈。 皇帝看向新科状元,笑着道:“朕记得以前你进宫陪煜儿读书时,才那么大一点,如今一转眼就长大成人了,还一举夺魁,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傅怀远恭敬回道:“学生有今日成就,还要感谢圣上隆恩,若没有圣上允许学生入临渊阁听课,如何得大学士们教诲,更不必说高中状元!” 皇帝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是个懂得尊师重道的!将来必能成为国之肱骨!” 傅怀远连忙谦虚答道:“陛下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皇帝目光移向杜赫,笑叹道:“去年赏花宴见到你,皇后就连口称赞翩翩少年郎,你的文章朕也看过,很有杜相的风骨!” 杜赫洒然一笑:“小生是祖父手把手教出来的。” 皇帝玩味地打量他:“当真是一表人才,品貌双全,不愧探花郎的名头!可惜年纪太小,不然说什么也要给你赐桩好婚事!说起来,朕的三公主和你年纪相仿,待她及笄,你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不知你可愿意等上几年?” 赐婚公主,虽然驸马憋屈又不能参政,但驸马爵位可是一辈子的荣耀,更何况于后世子孙颇多益处,这等恩宠,如何不让人眼红啊! 这话一出,周围霎时寂静无声。 许多进士嫉妒非常,被皇上这样看中,甚至早早就以爱女许之,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当然也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腹诽他靠脸上位,说不定将来成为霍乱朝纲的倿臣! 而帘幕重重之后,薛凝云白着一张脸,手上不自觉用劲儿,掐的掌心几近出血也没有察觉。 杜赫不动声色地跪下,缓缓开口道:“小生谢陛下隆恩……只是小生何德何能,竟尚皇室公主?小生一介平凡书生,自幼想的不过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万万不敢肖想皇室贵女的!何况公主尚且年幼,下届春闱必然有更加出众的人才,若陛下草草将公主许配给小生,到时候岂不误了公主终身?” 这话说的,连傅清扬也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 沉默许久后,皇帝忽然大笑起来,不以为忤,反倒龙心开怀,连声赞叹道:“杜相教导有方,朕这探花郎真是没选错!好,朕就等你入朝为官,与朕成就君臣相得的佳话!” 杜赫松了口气,恭敬磕头谢恩。 “来人,传朕旨意,探花郎才学过人,朕甚喜之,赐侍读学士,随驾侍奉。”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状元尚要入翰林院熬资历,可杜赫却能直接被调到皇帝身边做侍读学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杜赫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皇帝身边近臣,虽官职不高,却得圣上看重,做的又是讨论文史,整理经籍,拟旨批折的活儿,简而言之,相当于皇帝的工作顾问,除了六部尚书,内阁议政他也能有一席之位。 这样接触到国家最高权利机构的职位,待几年资历熬下来,前途不可限量! 看来,皇上是有意要栽培他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思立马活泛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杜玉郎这么出风头,必然桃花朵朵开吖~ 连皇帝都想要他当驸马,可见行情多好! 可怜滴小郡君,杜玉郎连公主都看不上,更何况有公主病的郡君…… 奈良的鹿扔了一个地雷 含泪感谢土豪地雷,赠送桃花一枝!   ☆、第35章 争宠 皇室嫁女,纵然是不受宠的公主,排场依旧很大,锣鼓喧天,仪仗队绕着帝都走了一圈,引得百姓争相来看。 驸马在东门偏殿觐见皇上,由皇帝赏赐玉带、金靴、马鞍、布匹、衣料以及大笔聘银等。然后便是宫中设宴,宴会完了驸马拜谢退下,骑着装饰华贵的高头骏马,将公主迎娶。嘉祥头戴九翚四凤冠,穿着耀眼的嫁衣,被盛舒煜抱上花轿。 帝都很是热闹了几日,出嫁那天傅清扬还去瞧了热闹,送了不少贺礼给二公主。公主的陪嫁自然有内务府操办,可赵贵嫔和嘉祥向来和庄皇后亲近,私底下庄皇后给了她不少添妆。 晚上,宫里张灯结彩,隐约还能听到外面丝竹热闹,庄皇后亲自端了碗汤递给皇帝,笑着道:“刚刚瞧皇上跟大臣们喝了不少酒,倒没怎么吃东西,皇上喝完热汤,这会儿子晚了,吃东西恐积了食伤胃,喝点汤暖暖,也散散酒气。” 皇帝面色喝的微红,接过汤碗慢慢喝了几口,笑叹道:“皇后素来细心体贴。” 庄皇后抿嘴一笑:“嘉祥嫁得如意郎君,我这心里很为她高兴,就是怪舍不得的。” 皇帝喝了大半碗便不再喝了,擦擦嘴角笑道:“那有什么,总归公主府就在帝都,皇后想她了,只管召她进宫就是。” 庄皇后笑着点了点头:“也幸亏不是远嫁,离得近有什么事都好照看,也能放心。” 烛光跳跃中,庄皇后向来端庄清冷的面容也柔和几分,保养得当的皮肤依然凝脂一般细滑,养尊处优的柔弱玉指握着一把金灿灿的小剪刀,轻轻拨动红烛,火光猛然跃起,照得庄皇后面容更添迷离。 皇帝盯着看了会儿,酒气上涌,欲念渐起,传旨下去今晚宿在中宫,让路公公明早将朝服等物送到皇后这里。 庄皇后温婉一笑,面上带出一点娇羞,皇帝笑着握住她的手,捏在手里慢慢把玩。 气氛渐渐暧昧起来,庄皇后微微垂着的眼依然神色清明,轻声叹道:“孩子们长大得这样快,各自有了生活,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又开心又失落……陛下有所不知,这些天阿煊天天来我这儿闹腾,吵嚷着要去军中历练……” 皇帝手中动作微顿,皱眉开口:“他跟朕提了好几次,都被朕压下去了!身为皇室子弟,即便想历练,在帝都、在直隶,哪里没有军队,非得要跑去大漠边关,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这孩子,越大越胡闹了!” 庄皇后满脸愁容:“可不是,我也这么劝他,可他说帝都兄弟们都在,他才学有限,实在帮不上陛下的忙……还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身为皇子,就更要做天下子女表率,替父分忧,为国效力。这孩子说得如此恳切大义,脾气上来又倔,倒叫我十分头疼……” 皇帝面上不满稍稍消散,叹气道:“煊儿自小直率鲁直,他一片孝心,朕也不好训斥于他。” 庄皇后笑了笑:“皇子们个个孝顺出息,是陛下教子有方。阿煊和我说,他自幼受名师点化,苦练武艺,研读兵法,就是因为知道大盛少良将,边关战事不断,百姓深受其扰,每每看到陛下为国操劳,他为臣为子却不能替陛下分忧解难,心里委实难安。” 皇帝心一软,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他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行军打仗岂是儿戏?再说边关荒凉,他又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能耐得住军中艰难?不成不成,想历练,朕让他去帝都军队就是。” 庄皇后面色不动,不紧不慢地笑道:“我跟陛下说的一样,也这么劝他来着!可阿煊脾气实在倔,决定的事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他说了,天下是大盛的天下,大盛的军队是陛下的!他此番前往边关,不仅是历练,还要让天下人知道,会领军作战的,不仅是平阳伯,作为盛家子弟,替父军中立威,自当不坠陛下盛名!” 皇帝面色微动,放开庄皇后的手,眼神锐利,若有所地地问道:“他和你倒是有许多心里话,还说了什么?” “陛下日理万机,他心里有时苦闷自然找我这个妇道人家唠叨几句!儿子都是和母亲亲近,对父亲敬畏的!”庄皇后假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笑着道,“阿煊是个有抱负的!看着陛下苦心经营多年,甚至缩减自己份例也要建起来的一支军队逐渐易主安家,纵是平阳伯精忠为国,可架不住战功过高军士盲从!陛下的军队,上至将领,下至士卒,心中都该只认陛下一人!” 皇帝沉默不语,不得不说,这番话戳进了他的心里。 大盛崇文,几代下来逐渐积弱,才造成如今边关战事不断,却无兵力一举荡平。从先帝开始,就努力建造一支强盛军队,两代努力下,边关勉强可保,却也坐大了平阳伯府的势力。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而皇权至上,帝王最忌讳的就是大臣重权在握!平阳伯却重兵在手,如何不遭皇帝猜疑? 可自己的儿子就不一样了,先不说让他去军中能不能替他逐揽大军,就是给平阳伯添点麻烦试探一二,敲敲边鼓让他知道本分也是好的,更何况盛舒煊在众皇子中最是骁勇善战,若能分弱平阳伯的军权,逐渐在军中立威……这又是自己的儿子,不比大军旁落要好得多? 皇帝的心思渐渐被说动了,却什么也不表示,笑着牵起皇后的手,站起身道:“天色晚了,皇后为嘉祥也忙了一天,先歇息吧!” 庄皇后顺从地起身,服侍他脱衣就寝,一些话点到为止就行,只要种子落进了心里,还怕不能生根发芽吗? 更何况这人是帝王,自来就没有不好猜疑的帝王! 果然,第二天上朝,皇帝再次接了盛舒煊请旨的折子,没有当庭驳斥回去,而是命他先去帝都军营磨砺几日,待天气暖了,边关战事缓和,再作打算。 盛舒煊领旨谢恩。 嘉祥出嫁后第一次回宫请安,庄皇后留她说了会儿话就笑着道:“看你面色,知道你过得不错,我也就放了心!赵嫔想必在宫里等候多时了,心里定然一直记挂着你,我就不多留你了,快去给你母嫔请安吧。晚上宫里头设宴,你父皇也过来,到时候再同驸马一道给他请安。” 嘉祥微微红着脸,低下头笑道:“儿臣谢过母后,那儿臣先行告退了。” “去吧!” 晚上皇子公主妃嫔们齐聚一堂,因为算是皇室内家宴,倒显得随意不少。 嘉善公主在栖霞山陪太后念了几月佛,如今瞧着倒似稳重了许多,拉着初为人妇的妹妹小声指点她如何拿捏驸马,逗得嘉祥面色一会儿羞一会儿窘,红得不敢见人,尴尬至极。 不一时皇帝到了,摆出岳父脸面指点了驸马两句,便赐酒给他,二驸马倒也稳得住,起身谢恩,捧着玉盏一饮而尽。 宴会临近末尾,歌舞稍歇,忽然一阵急促鼓点震动人心,众人不由放下筷盏凝神望去,只见近十名宫侍抬着一面红绸大鼓,前后各有几位伶人簇拥在鼓旁边舞边走,向殿内走来。 中间的红鼓很大,上面站了一人,红绡纱衣,腰肢纤弱不盈一握,赤着一双白嫩玉足,脚腕上绕着红绳金铃,跳动间叮当声夹杂在鼓乐中,格外引人沉溺。 敬妃眼皮一跳,目光阴沉地盯着鼓上热烈舞动的女子,心头的恼火嫉恨险些控制不住喷涌而出。 庄皇后看了目露怀念痴迷的皇帝一眼,不动声色地端起杯盏抿了小口,淡淡笑道:“安贵人必是念着今日嘉祥回宫,才冒险违旨出来一展舞艺,为公主亲事贺喜。” 皇帝微微回神,点头叹道:“因着安氏糊涂,险些害得嘉祥撞柱身亡……安氏向来高傲,今日纡尊降贵跳舞贺喜,可见她这些日子是真心悔过。” 安贵人出身武将世家,当年入宫就是以一曲战魂舞博得帝王宠爱,舞艺自然高超。更难得的是,宫里宴饮常常表演的都是柔弱百媚的舞曲,看得多了自然腻味。而安贵人跳得鼓面舞,却是夹杂着一些武艺在其中,别出心裁,又选了帝王最爱的战魂曲,刚柔并济,自然更让皇帝心动。 如今见她纤弱身姿扭转,不由想到她初入皇宫,也是一身红裙明艳,昔日婉转承欢,如今想来颇为怀念。 很快一舞跳完,安贵人从鼓面上一跃而下,盈盈拜服在地,声若金铃清脆婉转,开口道:“臣妾冒犯,私自出禁,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哈哈一笑:“爱妃舞姿动人,更添喜乐,何罪之有?” 安贵人谢恩起身,面朝嘉祥郑重行了一礼,诚恳十足地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海涵。” 嘉祥面色淡淡笑道:“安贵人不必介怀,我早就不记得了。” “好!”皇帝龙颜大悦,招手让安贵人上前,“嘉祥心胸宽厚,不计前嫌,堪当公主表率!来人,重重有赏!” 敬妃暗暗咬碎一口银牙,只恨不能挠那个妖女狐媚子一脸花! 当晚,皇帝歇在了瑶华宫,安贵人重获临幸。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陪妈咪出门,一天冻得要死也累得要死,回家倒头就睡了…… 然后今早发现居然没更新,才知道蠢大苗忘记了设置存稿箱了orz   ☆、第36章 狩猎遇险 第二天,大批赏赐流水般送入瑶华宫,皇帝怜惜安贵人身子弱,特恩准她搬入主殿,虽然品级没有晋升,但待遇俨然成为了一宫之主。 敬妃从皇后那里请安回来,看着安贵人春风得意的模样,气得胸口发疼,到了内殿就躺下了。 明兰跪在榻边给她轻揉额角,低声劝慰道:“娘娘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娘娘是名正言顺的一宫之主,位列妃位,身边又有三殿下依仗,不比安贵人强多了!” 敬妃微眯着眼哼道:“你懂什么!炽儿不居长不居嫡,以后苦日子,多着呢!” 明兰笑着道:“娘娘可别这么说,依奴婢浅见,自来皇位都是能者居之,三殿下虽然非嫡非长,可三殿下如此出众,即便艰难了些,以后前程也不是其他殿下可比的!” 敬妃心里好受了些,睁开眼笑看着她道:“这话可不许在外头胡说!” 明兰点头道:“奴婢省的!” 正说着话,小宫女进来通报,说大殿下和三殿下来给敬妃请安。 敬妃皱了皱眉,在明兰的搀扶下起身,端庄地在上首坐了,才淡淡地道:“让他们进来吧!” 盛舒爃走在前面,后面落后半步跟着盛舒炽,进来先给敬妃请安,方露出个老实忠厚的笑容,关切道:“听三弟说敬妃娘娘近来身子不适,三弟不放心来给娘娘请安,我正巧在宫里遇见他,就随他一起来看看。” 敬妃连忙让他们坐下,笑着道:“没什么,不过是春天老毛病犯了,这些天有些食欲不振。太医看过开了方子,如今已经没事了。” 盛舒炽抬起头,使了个眼色,敬妃了然地挥挥手,太监宫女们低着头退下了。 盛舒爃面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语气有些不大好地道:“娘娘在宫里盯着,怎么还让安贵人冒出了头?” 敬妃眉头皱得死紧,冷哼道:“大殿下话说得倒是轻巧!可惜这问题问错了地方,大殿下应该去问问皇后,若没她的默许,安贵人怎么可能从瑶华宫里出来?还兴的这么一出妖戏!” 盛舒炽连忙开口道:“大哥别怪母妃,她也尽力了,实在是安贵人在宫中受宠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我们大意了,竟没想到会被母后拉拢过去!” 盛舒爃轻蔑地看他一眼,压抑着怒火冷声道:“真是没用!上回折损了我一个赵侍郎,也没能将安贵人置于永无翻身之地,反倒被皇后他们截了胡!难得三年一届春闱,又被盛舒煜搀和了一把,不仅没能拉拢到有用之人,状元郎还是中宫的姻亲,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半点好处没捞到!” 说起来盛舒爃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赵侍郎是他费尽心思安插.进去的左膀右臂,如今被罢官抄家流放,再想往户部伸手是不可能了! 这一回合,盛舒爃依然棋差一招,户部自来管钱粮款项,他母族低微,皇子俸禄连打赏宫侍都紧巴,没有户部大笔银钱支持,府上门客众多,哪里养得起! 原以为春闱于他的掌控下可以在士族中建立声望,提拔些自己人,没想到又是盛舒煜,硬生生阻断了他的计划! 盛舒爃怎能不憋屈,怎能不恨他? 而现在,这把火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发向了敬妃母子。 敬妃垂眸看着指上精致繁复的甲套,淡淡开口道:“既然庄皇后出了手想拉拢平阳伯府,不如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我们自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盛舒爃皱起眉:“此话怎讲?” 敬妃面上闪过一丝狠戾,语调很轻,却带着让人说不出的寒意,缓缓道:“如今五皇子养在中宫,但凡五皇子有一二不妥,皇后便脱不开责任!到时候……只怕安贵人和平阳伯,都不会善罢甘休!” 盛舒爃沉默许久,忽然一笑:“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到时候怕是安贵人要倒戈相向……娘娘当真是智谋卓越,心思出众!” 盛舒炽眼神阴鸷:“五弟年纪小,又调皮好动,磕着碰着了,意外实在太多!” 盛舒爃面色悲悯,感叹道:“谁说不是呢,年纪小才容易夭折啊……” 盛舒炽笑着问:“具体行事还要细细筹划,务必要一击即中才好,就不知母妃和大哥心里可有计划?” 盛舒爃和敬妃对视一眼,了然地点了点头,老神在在地笑道:“过几日父皇要举行狩猎,围场走兽流矢这么多,很容易发生意外。” 盛舒炽顿时了悟,端起茶盏笑道:“那我就先以茶代酒,恭祝大哥了!” 皇家狩猎不仅是历朝历代盛行的娱乐消遣,还是一场练兵演习的军事大典。不过春狩的规模较小,以玩乐为主,所以仅有大臣随驾,近卫守护。而作为皇室贵族子弟,自然从小学习骑射,五皇子盛舒煊今年六岁了,骑马架弓也已经似模似样。 庄皇后自然也来了,不过她并不参与围猎,仅仅在行宫伴驾。因为这次几位公主也一并来玩了,女孩子很多,庄皇后便带上了傅清扬。 古代上流阶层的女子可并不只是会扑蝶养花的,最流行的活动便是射花令打马球,虽不能像男子骑马作战,但也有活泼的跟在大部队后面跑马追逐。 傅清扬技术很一般,只敢骑在马上小跑,背上一把镶金嵌玉的华美小弓,观赏性远远大于实用性。 盛舒煊穿着盔甲,眉目英挺,面容俊朗,一副不败战神的酷炫姿态,嘲讽地看着她道:“妹妹还是找个侍卫给你牵着缰绳吧,免得小马跑颠儿了摔着妹妹!” 傅清扬哼了一声,拍拍马脖子道:“四哥也忒小瞧人了!我就等着你拔得头筹了!” 盛舒煊忽然一笑,冲她勾了勾手指,待她凑近,悄悄在耳边说:“头筹我不可不敢拿,不好抢了父皇威风……不过嘛,你倒是可以分我些箭矢,免得一支不中丢了大脸!” 傅清扬气得直想给他来上一箭。 “四哥,清扬,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盛舒焰两条胖胖的短腿晃悠来晃悠去,一抖缰绳插.进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笑嘻嘻地舔着脸道:“四哥今天真是英武不凡、俊伟非常!” 真是奇了,盛舒焰居然还有夸人的时候! 果然,盛舒煊刚缓了脸得意笑开,盛舒焰就巴巴地捧上自己的箭矢,谄媚笑道:“四哥武艺出众,例无虚发,弟弟就仰仗四哥照顾了!” 盛舒煊哭笑不得地接过箭矢,戳了戳他脑门骂道:“让你平日躲懒不勤加练习!行了,你们俩小孩儿就别跟着跑了,跟侍卫待一块儿,千万别逞强,四哥给你们射老虎!” 忽然间锣鼓震天,号角悠长,树林里旗帜招展,骏马奔腾,围猎已经开始。 盛舒煊立马抖擞精神,朗声笑道:“我先过去了,你们自己小心,老实等着四哥满载而归!” 说着一扬马鞭,驰骋而去。 盛舒焰跃跃欲试地挥着弓箭:“咱们也去吧,猎两只狐狸剥了皮子献给母后!” 傅清扬劝阻不及,只得打马紧随其后。 围猎也划分了领地,皇上自然是最大最好的一块区域,不过山林间马嘶奔腾,开场没多会儿,就有点混乱了。 两人骑的都是温驯的小母马,跑得实在不快,没多会儿就不见了众人身影。 盛舒焰骑术不错,偶尔拉弓引箭也能射中一二,再说围场里的走兽都是内务府圈养的,提前饿了个半死,跑不快,行动迟缓,才能让皇帝贵族们尽兴而归。 树丛里忽然跳出一头鹿,抖了抖耳朵看向来人,盛舒焰连忙比了嘘,拽住缰绳小心翼翼地停下。 小鹿啃了会儿草,盛舒焰轻手轻脚地抽出一支箭,拉满弓瞄准,嗖地一声……射偏了。 傅清扬憋着笑,眼睁睁看着小鹿受惊跑进林子深处,一眨眼不见了踪影。 盛舒焰脸色通红,恼怒地瞪着她:“笑什么笑啊!刚刚风太大,箭都吹偏了,不然肯定能射中!” 傅清扬哈哈大笑:“是是是,五殿下神勇非凡,百步穿杨……射不中都是风太大!” 盛舒焰哼了一声:“我今天非射头鹿给你瞧瞧不可!” 说着就飞快地骑着马沿路追去。 傅清扬叹了口气,心想只是小孩儿脾气,只得无奈地跟上他,免得他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 不知不觉就越跑越远,林子深处遮天蔽日,风一吹颇有几分阴冷,更是听不见外头动静了。傅清扬心中有些不安,皱眉打量周围,严肃开口道:“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侍卫也没跟过来,万一遇到猛兽惊了马就遭了!” 盛舒焰遗憾地看了看四周,遍寻不到那头小鹿,眼神充满了不甘,却也知道不好离开人群太久,便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异变陡生,破空之声夹杂着凛然杀气飞速而来,傅清扬想也没想地纵身一跳,撞开盛舒焰一起滚落在地。 人的潜能真是无穷的,傅清扬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居然就这么从马背上蹦了起来,摔得龇牙咧嘴,抬头一看,一支铁箭入木三分,翎羽犹在震颤轻鸣,可见射箭之人有多想置人死地。 盛舒焰也反应过来了,怒不可遏地低骂:“哪个狗胆包天的,居然敢谋害皇子!” 傅清扬不敢耽搁,爬起来拽着他就往来路跑,幸亏两人身量小,在树丛间东躲西藏,一时只能听到箭矢破空之声,敌人却不敢冒然露面。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傅清扬拉着他滚进一个山沟里,躲在两块大石头之间,心跳得飞快,面色苍白,满身都是冷汗。 距离人群还很远,他们俩根本跑不过那些刺客,早晚会被找出来,到时候两人都会没命! 来人目标显然是盛舒焰,不管谁派来的,怕都是冲着中宫去的!若是她一个人…… 想到这里,傅清扬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紧紧握着她手的小孩。 盛舒焰敏锐地回头,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阴冷,眼里全是隐藏不住的惶恐和惊怒,对上傅清扬的目光,愣了愣,面色闪过一抹哀切,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你走吧,他们的目标是我……” 盛舒焰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绝望沧桑,听得傅清扬心里一酸,叹出声来。 “脱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傅清扬:脱衣服! 盛小五惊悚捂胸:人家还小! 傅清扬:…… 最近天气降温,评论区也冷得掉渣,木有花花不开森~_(:з」∠)_冰天雪地打滚求撒花!   ☆、第37章 狩猎遇险 盛舒焰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瞪着她。 傅清扬皱了皱眉,低喝道:“快点脱衣服!” 说着将自己的外衫解开脱了下来。 盛舒焰立马一脸正人君子表情,闭着眼扭过头教训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干什么?” 傅清扬简直想一口血喷死他,干脆自己上手扒他衣服,边扒边飞快说道:“咱俩身形差不多,又都是小孩子,混乱间他们根本辨别不出……换了衣服我们俩分头跑!” 盛舒焰立马就明白了,摇头道:“不行,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我怎么能让你替我引走刺客,万一……” “闭嘴!”傅清扬利落地剥掉他的外衫,心里庆幸已经春暖花开温度不太冷,更庆幸两人头上皆是双髻,只要将自个儿的绢花摘了戴他头上,就足以混淆刺客的视线。 傅清扬迅速穿上他的衣服,掐着他的脸严肃道:“一会儿小心点,我引开他们,你就继续往北边跑!找到人来救我,放心,我不会有事!” 盛舒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摇摇头叹道:“不必了……清扬,你自己逃命吧!谁想要我命,我心里还有点数,他们这次不成,以后还会下手。母亲被贬斥,外公遭猜疑,身边所有人都活得战战兢兢,有什么意思……若我不在了,那些人想必不会再忌惮母亲……” 傅清扬抬起手对着他脑袋狠狠来了一巴掌,低声骂道:“小小年纪这般消极,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母亲吗!你活着,你在乎的那些人才有了希望!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想过别人?你以为我是真心要救你吗?我没那么伟大!我救的是我自己!” 盛舒焰打从出生起就没挨过揍,一下子有点懵,呆呆地看着她。 傅清扬悲愤不已,只觉得老天是在玩自己,好好的一朝穿越,大富大贵本以为能一辈子享福,却一直不得安心,如今更是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搞不好小命就没了! 傅清扬越想越气,怒不可遏地戳着他脑门骂:“你当自己是谁?了不起啊!我的命也很重要!要不是因为你出事,姨母表哥他们都得跟着倒霉,你以为我想救你?覆巢之下无完卵,中宫一派倒了,我们安定侯府也得跟着玩完!所以你给我听好了,必须小心离开,尽快找到人,然后过来救我!只有这样,所有人才可以安然活下去!” 看到盛舒焰小脸纠结在一起,傅清扬气得狠狠戳了戳他脑袋喝道:“听到没?” 盛舒焰呆呆地点了点头,傅清扬心里松了口气,将绢花别在他头上,然后偷偷探出头去观看四周。 树林深处听不见半分人声,可见离开人群有多远。 傅清扬深吸了口气,郑重叮嘱道:“我往右边跑,等我跑远了引开刺客,你再往反方向跑!记住了吗?” 盛舒焰面色复杂地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叹气道:“你一定要小心!” 傅清扬沉重地看他一眼,扭过身飞速冲了出去,沿着山沟拼命地跑。 耳边呼呼的风声,根本管不了横出来的枝桠,磕磕绊绊地一路向前,傅清扬面上不知被刮出多少血痕,风一吹火辣辣的疼。 暗箭嗖嗖地擦着头皮而过,傅清扬身形灵活地在灌木丛中躲来躲去,体力已经消耗到极限,到底是小孩子身体,跑了这半天已经是她所有潜能爆发的结果了。 傅清扬粗喘着靠在树上,坐下来就再不想站起,两条腿抖个不停,全身衣服都被汗湿了,层层粘在一起,难受之极。 可这些,傅清扬全都感受不到了,精神绷到了极限,竖着耳朵听身边一切动静。 她为什么要这么傻,老老实实待在行宫不好么?非得跑出来逞能,这下好了,直接把小命送掉了! 那边,盛舒煊猎得猛虎,众皇子中他自然拔得头筹,皇帝开怀大笑,赞他骁勇善战,不负盛名,大盛有此皇子,不愁边关不定。一时间大臣们纷纷恭维。 盛舒煊命人将老虎拖下去好生料理了皮毛,然后从箭筒里抽出清扬的箭,拉弓射几只小玩意儿。 盛舒煜见状笑道:“原本还想着猎几只小兔小羊的给表妹,不想四弟已经抢了先。” 盛舒煊拍了拍箭筒,无奈叹道:“何止是清妹妹,五弟也来找我帮忙!” 盛舒煜笑着打趣:“能者多劳,四弟辛苦了!” 盛舒煊回头望着被层层树木遮掩的来路,想了想不放心道:“我还是去看看他们吧,免得他们什么都猎不到,觉得没脸赌气跑远了。” 说着调转马头,沿着来路回去,没想到走到半路恰巧遇见盛舒焰身边的几个侍卫,不由皱眉问道:“你们几个不好好跟着五殿下,怎么在这儿乱晃?” 侍卫们连忙下马请罪:“下官该死!刚刚殿下和傅小姐一起跑马,忽然一群羚羊冲了过来,将人冲散了,等回头去看,殿下和小姐都不见了踪影。” 盛舒煊心里一跳,勃然大怒:“该死的狗东西!还不快去找?通报禁卫统领,让所有人都去找!五弟但有闪失,仔细你们脑袋不保!” 这番动静太大,引得周围几人纷纷过来询问。 盛舒煊沉着脸道:“五弟不见了!围场凶兽多,到处都是流矢,五弟年幼,身边没人跟着怎么能行?” 盛舒煜眉头微蹙,锐利的双眼陡然看向对面。 盛舒爃骑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慢悠悠走来,宽厚老实地笑着劝道:“四弟别着急,许是小五年幼,一时贪玩跑得远了些。四弟这么大动静,惊动了父皇可了不得!” 盛舒煜根本不理他,淡淡开口:“禁军统领何在?” “末将在!” 盛舒煜看也不看盛舒爃陡然难看的脸色,冷声命令道:“集中所有人手,四散搜寻,务必尽快找到五皇子!” “末将听令!” 盛舒爃笑得和善,嘴巴却不怀好意地讥讽道:“二弟竟能调动禁军统领,真是好本事。” 禁军向来忠于帝王,周围那么多大臣,闻言纷纷神色复杂地看向盛舒煜。 盛舒煜面色不变,微微一笑:“倒不是我多有本事,而是禁军统领头脑清楚,是个明白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比大哥,心宽啊!” 这话暗指大皇子不将弟弟安危放在心里,薄情寡义,若让皇上知道了,少不得厌弃猜疑他。 盛舒爃再也挂不住笑,脸色难看地哼了一声,掉马离开。 “二哥,我也去帮忙找找!”盛舒煊不放心地开口,“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盛舒煜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去通报父皇,你自己小心!” 盛舒煊不再多说,狠狠一鞭抽下,马声嘶鸣,飞快地往树林深处跑去。 黑衣刺客隐藏在树上,一个人小声问道:“只有一个小孩,头儿,怎么办?” 头领沉吟片刻,冷声道:“主子让我们务必弄得像场意外,别管另一个,杀了五皇子!一死死一对,未免太巧,恐节外生枝。” 所有刺客于是不再管其他,在树林间穿梭,盯着“五皇子”追去。 盛舒焰紧紧捂着口鼻,直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动静,才慢慢放开手大口喘息,咬咬牙从石缝里爬出来,使出吃奶的劲儿飞快跑了起来。 盛舒焰好歹习武两年,虽然年龄小也能勉强撑住,脚步飞快,片刻不敢停下。这里距离人群已经没有太远,盛舒焰一路专拣树丛,他心思可比清扬要多,这场刺杀看样子是某一个“好哥哥”安排的,贸然露面,只怕遇见的不是救人的,而是刺客同伙。 得得马蹄渐渐传来,盛舒焰一个前扑滚进路边草丛,趴在地上屏息凝望。 盛舒煊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十来名侍卫,盛舒焰大喜,连忙冲出来,挥舞着手臂大喊:“四哥!我在这里!” 盛舒煊猛地一拽缰绳,好悬没有一蹄子踩死弟弟,连忙从马上跳下来,拎起他上下打量:“你怎么搞的?出了什么事?清扬呢?” 盛舒焰喜极而泣,抽了抽鼻子,一抹眼泪,苍白的小脸顿时更脏了,哽咽道:“四、四哥快去救她……清扬为我引走了刺客……” 一听到刺客,众人面色皆大变,那十来个侍卫更是一脸大祸临头的惶恐表情。 盛舒煊将他丢给侍卫,飞速上马:“带五弟去见父皇,将事情一五一十报给父皇知道!五弟再有什么不测,你们就自行了断吧!” 刺客渐渐逼近,傅清扬却再也跑不动了,踉踉跄跄地爬上山坳,脚下一软咕噜噜滚了下去。 一支箭噌地射在脚边,擦得她腿巨疼无比,鲜血一下子浸透了裤脚,傅清扬心里暗叹,不再徒劳挣扎起身。 几个黑衣蒙面人落在周围,堵死了她的全部退路。 傅清扬满面不甘,抬头瞪视着他们,冷冷开口:“你们好大的胆子!谁派你们来的,大殿下?三皇子?还是敬妃娘娘?” 头领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慢慢对准了她,哑声道:“这个问题,你到了地底,自然知道!” 傅清扬心都快要透出喉咙,拼命镇定下来,脑子转得飞快,忽然一咧嘴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魔音穿耳,震得这些刺客齐齐一愣。 傅清扬边哭边嚎:“麻麻救命啊——老天无眼!我怎么那么倒霉!一只兔子都没猎到还要被人当猎物射了!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坏人,欺负弱小!连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 头领猛然大惊,放下箭上前,狠狠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怒声骂道:“混账!这是那个丫头,不是要找的人!” 刺客们顿时面面相觑:“那怎么办?” “怎么办?”头领狰狞一笑,眼中流出残忍的笑意,“自然是杀人灭口!” 追了半天没完成任务,心里自然憋屈愤恨,头领也没兴趣亲自动手了,背过身满面森冷。 傅清扬哭声一顿,惨白的脸上尽是绝望,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趴伏在地上,看着瞄准自己的箭矢,慢慢闭上了眼。 “啊——” 傅清扬猛然睁开双眼,少年鲜衣怒马仿佛破云而出,一身银甲闪闪发光,如同远古战神降临,手中双戟悍然挥舞,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嘤嘤嘤,电脑坏了,打开后有电脑管家和鼠标,但是其他所有图标都没了,黑屏,重启也没用,所以更新晚了! 抱歉抱歉~这盆狗血撒得太晚了,大家久等了orz……   ☆、第38章 得救 刺客们见来了救兵,顿时慌张大乱,却并不恋战,立马飞身逃走,没来得及跑的,被盛舒煊迅速制服,很快咬破口中药囊服毒自尽了。 盛舒煊如同无数狗血电影中的酷炫男主,偏不早一刻,非得卡在生死关头才踏云逐月缓缓而来,吊足了人的胃口,方如救世主一般闪亮登场。 傅清扬整个人虚脱地躺在地上,默默竖起中指鄙视,已经无力吐槽。 盛舒煊料理完刺客,连忙跑过来跪在她旁边,看着她满身脏污,头发散乱,紧张地皱眉问道:“受伤了?伤在哪儿?” 不说还好,刚刚太紧张没感觉,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全身都疼,腿上被箭擦伤的地方尤其钻心。 “别动!伤在右腿了,疼疼疼……” 傅清扬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一张小脸乌漆抹黑,狼狈至极。 盛舒煊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伤到筋骨,松了口气道:“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说着一把抱起她,将她放在了马背上。 傅清扬靠在他胸前,疼得嘶嘶抽气,连忙说话转移注意力:“五殿下呢?” 盛舒煊大手从她额头一把呼噜到脑后,将她散乱的头发拢在一边,闻言叹道:“小五没事儿!幸亏我不放心回头找你们,半道上遇见小五……不然你这条小命可真就没了!” 傅清扬勉强扯了扯嘴角:“那是我机灵……” “机灵个屁!”盛舒煊忍不住爆了粗口,“你傻啊!竟然还敢引开刺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大义特了不起?” 傅清扬气得掐了他一把,有气无力得哼哼道:“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看着五殿下出事……四哥,谢谢你救了我!” “哼!”盛舒煊没好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沉默片刻,在她耳边低低开口,“就算你自己逃命也没什么……你还小,有些事不需要你去承担。” 热热的呼吸喷在耳际,带着少年清爽的气息,和无法直言的关怀。 傅清扬心下感动,勉强笑道:“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算为了家人,我也得去承担……” 盛舒煊沉默不语,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附近?” 傅清扬皱了皱眉:“我不知道啊……说起来四哥来得可真是及时!再晚一点,我就真得见阎王了!” 一提到此,傅清扬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盛舒煊奇道:“你不知道我在附近,怎么想起来激怒刺客转移他们注意力?若不是你这片刻拖延,我还找不到机会一击即中呢!” 傅清扬深感无力:“……我不知道你在附近,我只知道但凡反派最后被灭,都是因为话太多……” 盛舒煊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傅清扬无力地摆摆手,两人代沟太深,根本不在一个频道,解释不通。 春风和煦,鸟鸣悦耳,林中两人共乘一骑,若是平时,说不得心情惬意,享受非常。而现在…… 傅清扬忍了又忍,忍不住郁闷开口:“能不能跑慢点……” 盛舒煊一边马不停蹄,一边低头问道:“你受伤虽不严重,可也要尽快回行宫找太医看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傅清扬满脸通红,实在难以出口。 自打出来就没上过厕所了,一路逃命倒是出了不少汗,可都这会儿了,早就有点憋。更何况刚刚生死关头……差点被吓尿了好么!这么骑在马上颠来颠去,尿意更加汹涌,傅清扬苦不堪言,唯恐再颠下去就要忍不住开闸放水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盛舒煊努力控着缰绳让马儿跑得平稳,低声笑骂:“笨蛋!马上就到行宫了!” 傅清扬羞愤欲死! 围场刺客出没,皇帝震怒,百官心惊,哪里还有狩猎的兴致?一声令下,命禁军统领继续搜寻,调派人手彻查此事。 消息传回到行宫,一众女眷立马惶惑不安起来,庄皇后连忙开口道:“可有人受了伤?” 回禀的小太监道:“五殿下受了些皮外伤,正在侍卫的护送下往行宫来。傅小姐仍然下落不明……” 庄皇后放在膝上的手一紧,镇定地站起身,有条不紊地命令道:“传我旨意,行宫守卫戒严,有任何可疑立即回禀!莲蕊,传太医,让随行太医准备好,一会儿五殿下送过来,先给殿下看诊!其他任何人,无令不得出入行宫!” 庄皇后这般镇定,殿内的骚乱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多会儿,侍卫护着五殿下匆匆而来,太医立马涌上去处理伤口。 盛舒焰透过人群看向庄皇后,歉疚地开口:“母后,是儿臣不好,连累了清扬……” 庄皇后连忙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气道:“不怪你,你没事就好,焰儿安心养伤吧!” 皇帝大步走了进来,一张脸满是肃杀寒意,怒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盛舒焰小脸上闪过一丝杀气,立马消失不见,换上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轻声泣道:“父皇息怒,儿臣不孝,惹父皇动怒……儿臣和清扬原本一处狩猎,谁想到和侍卫失散,便遇到了刺客,那些刺客口口声声要置儿臣于死地,还说务必要弄得像一场意外……” 紧接着,盛舒焰将当时情况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皇帝雷霆震怒,下旨彻查此事,负责围场守备的将领全部革职查办。 终于盛舒煊抱着清扬平安回来,庄皇后松了口气,连忙让他将人放下诊治。 傅清扬伏在榻上请罪:“皇上赎罪,清扬没有保护好五殿下,让殿下受惊……” 皇帝摆了摆手,缓声道:“何罪之有?清扬拼死为焰儿引开刺客,方能让他成功脱险!如此忠君良善,有勇有谋,不愧出身安定侯府!” 傅清扬连忙谢恩:“陛下谬赞,清扬惶恐,这都是姨母教育的好!” 皇帝叹了口气,握住庄皇后的手道:“皇后贤良,朕之幸也!” 庄皇后微微一笑,开口道:“清扬和焰儿一起在我宫里,我向来视他们如己出,这俩孩子平时也跟姐弟般在一起玩乐,清扬大上一点,姐姐爱护弟弟也是应该。” 庄皇后眼波微转,淡淡继续道:“刺杀皇嗣,其心可诛!围场守备森严,怎会混入刺客?幸而陛下没事,若龙体有恙,大盛还不得乱了套?” 皇帝面沉如水,冷冷下令道:“传朕旨意,跟随五皇子的几名侍卫守护不当,杖责四十流放。禁卫统领降三级,罚俸三年,以儆效尤!着刑部、大理寺严查此事!” 盛舒煊出列道:“回父皇,儿臣愿协助调查!儿臣捉住了两名刺客,只可惜他们口中藏毒,已经自尽身亡了!不过刺客总会留下些线索,儿臣这就先行告退,带他们去那里查探!” 皇帝准了,沉声道:“去吧!” 龙颜震怒,行宫里人人噤若寒蝉。 庄皇后笑着劝道:“陛下息怒,忙了这会儿,还是好生歇息吧,就是焰儿受了这番惊吓,也得安稳将养几日。狩猎怕是不成了,不如在行宫停留几天,陛下再命回朝?” 皇帝面色稍缓,点了点头道:“皇后所言甚是!让太医好生调理,都退下吧!” 说着皇帝带领一干大臣浩浩荡荡离开了。 傅清扬腿上的伤势比较严重,被箭矢擦掉了一溜边的肉,已经被太医处理好了。 庄皇后挥退闲杂人等,命人将盛舒焰送回他的房间好生照看,拍了拍清扬的头叹道:“没想到他们竟敢下此毒手,多亏了你,不然中宫一系都脱不开干系!” 傅清扬小声道:“好在如今已经没事了。姨母心里应当有数,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安贵人知晓,必要借机发作,夺回儿子。” 庄皇后淡淡一笑:“无妨,安贵人不成气候,你先安心养伤吧。前朝后宫,怕是有的热闹呢,这些事就先别想了!” 行宫休养几天,便打道回朝了。傅清扬伤势未愈,行走还不利落,宫里必有一番纷乱,倒不利于养伤,庄皇后便让人送了她先回府。 安定侯府早就乱作一团,从听到刺客开始就心惊肉跳,幸而傅怀远第一时间打发人回府报喜,二小姐平安无事,老太太才没坚持去行宫寻人。 随行的还有宫里太医,傅怀淑将人安置好了,才急急忙忙地赶去清扬的院子。 华老太太已经坐在床边,心疼得拉着她手嘘寒问暖,傅清扬感动不已,笑着劝道:“祖母可别这样,太医都说我没事了,休养几日就可下地行走……若累的祖母身子不好了,那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华老太太叹气,苍老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无奈:“好孩子,以后可别冲动逞强了!总归安定侯府不是摆设,出了事也用不得你这个小女孩一力承当!” 傅怀淑眉头微蹙,随即笑着开口:“老祖宗可是担心得了不得,妹妹这番把我们吓得要死!幸亏上苍保佑,妹妹大难不死,祖母别再担心了,妹妹后头必有大福呢!” 华老太太笑道:“行啦,回来了就安安心心地养伤,外头事儿不必你操心!大姐儿陪你妹妹说说话,我先回去了!” 傅怀淑连忙扶着老太太出门,安慰道:“祖母就放心吧,我会照看好妹妹的!” 不一时傅怀淑折回来,命屋子里所有人退下,这才拧着眉坐在床边,担忧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刺客会找上你?” 傅清扬长长叹气,将事情简单说了。 良久无语,傅怀淑心疼叹道:“原本以为养在宫里是再好不过的尊荣,将来你的前程也能受益……没想到竟会这么危险!妹妹,待你好了,便请旨留在家中吧,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 傅清扬摇了摇头,苦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安定侯府早就和中宫绑在了一起,岂能是说退就退的?” 傅怀淑皱眉:“家中有兄长,有长姐,哪里需要你去冒险?你也真是,就不害怕吗,那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 傅清扬死里逃生,现在想来依然后怕不已,可当时情况又岂能容她独自逃命?不由苦笑连连,疲倦叹道:“我怎么不怕?我也怕啊,怕疼、怕死……可生而为人,有时候注定不能只顾自己。我是可以逃过一劫,但之后呢?姨母照顾皇子不当,若五殿下在她的看顾下出了事,中宫如何收场?更别说舅舅家、杞国公家、我们侯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为了你们,为了疼我爱护我的祖母,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覆亡!” 傅怀淑沉默不语,眼圈微红,许久心酸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也要想想,若你但凡出了什么差错,要我们如何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噢耶~盛小四终于又酷炫了一把!你这么刷存在感真的好么? 盛小四挥舞着双戟:不给我刷,我就分分钟刷死你!   ☆、第39章 养伤 安定侯府到了如今,早已不复昔日荣耀。傅文斌难当大任,自私凉薄,向来只要自己痛快,便不顾家族利益兴亡,甚至于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从来不曾放在过心上。 而这一辈,傅家只有一个嫡出子孙,偏偏傅怀远还欠缺一份魄力,以至于老安定侯迟迟不敢将家族交给他。 比起其他公侯府邸,安定侯府算得上人丁单薄了。所以当初老安定侯才会选择与庄家联姻,有皇后这一层关系在,将来才有希望。 可偏偏梁太后横插一杠,如今家族重担却要女孩儿们来一力承担。 傅清扬苦笑着道:“放心吧,我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没活够是不会轻易以身犯险的,这次实在是个意外!” 傅怀淑点了点头,忽然话题一转道:“父亲前个儿提了大哥的亲事!” 傅清扬皱了皱眉,淡淡开口:“大哥年纪不小了,如今又高中状元,前程也有了,是该好生说门亲事成家立业了!就不知父亲心里中意哪家闺秀?” 傅怀淑笑容转冷:“逍遥王府的五姑娘,今年刚刚及笄,因是庶出,得了个县君封号。父亲说皇室贵女,出身家教都是没问题的,必然贤良淑德!” 傅清扬面上闪过一抹厌恶:“何必非得和皇亲国戚沾上关系?帝都这么多人家,我就不信没有适龄的好女孩儿?逍遥王久居封地,且封地颇远,父亲又是从何处同他们扯上关系?” 傅怀淑冷笑:“咱府上新进的两位姨娘正是世子送来的,颇得父亲宠爱!” 傅清扬脸色不由更加难看:“祖父祖母如何说?” 傅怀淑道:“老祖宗听了险气得厥过去!逍遥王什么德行,妹妹年纪小不知情,可老太太在帝都活了这几十年,再没有不清楚的!但凡逍遥王能有一星半点儿的出息,圣上也不会对他放任至此!妹妹有所不知,逍遥王是出了名的荒淫无度,残忍阴毒,府中豢养娈童幼女不知凡几,父子同乐都是家常便饭!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又是庶出,能得什么好?大哥好歹是侯府嫡长公子,高中状元,官入翰林,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若真给大哥娶个这样的嫂子,怕帝都都要笑掉大牙!” 傅清扬冷笑一声,不无讥讽地道:“恐怕在父亲眼中,逍遥王府这般风气正和他意呢!姐姐且放宽心,大哥的亲事,还轮不到父亲如此糟践!” 可到底还是父亲,即便老祖宗老侯爷尚在,也不好越过儿子多管孙辈的事情。 傅清扬沉吟道:“没必要我们傅家子女的婚姻都拿来当做政治工具!回头问问大哥,若大哥心中有了合意人选,咱们才好思量下一步该如何。” 傅怀淑点了点头,无奈叹道:“我倒真心期望大哥能早日成家,有了嫂子帮着操持家业,将来我也能放心。再两年我及笄了,嫁出去恐怕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这个年代,女孩儿在家各种娇宠,一旦嫁了出去,那就是做牛做马! 傅清扬笑着道:“姐姐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傅怀淑淡淡一笑:“说不得我的亲事也由不得自己。我不求高门显赫、富贵无双,只求对方是个明白人,别随意纳小,干出宠妾灭妻嫡庶不分的蠢事!即便家境艰难一些,到底能落得一片清净!” 有个风流成性不负责任的父亲,傅怀淑是厌极了内宅永无休止的争斗。 傅清扬笑着劝道:“放心吧!大姐侯府嫡长出身,将来婆家断不敢怠慢的!” 傅怀淑长长叹气,低声开口:“有时候真想不管不顾,得过且过,反而活得快活!若不生于王公侯府,倒还能自由自在!” “平凡家庭里也有数不清的烦恼!”傅清扬笑着摇头,“谁让我们生在这样的环境呢?地位带来的显贵享乐,注定要我们承担它的责任。更何况,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安乐生活,想要将来问心无愧自在逍遥,就势必不能逃避眼下现实!不努力去争取,谁会给你自由?只能等自己爬到了让人不敢随意置喙的高度,才会有随心所欲的权利!” 傅怀淑笑着睨她一眼:“你倒是想得比我明白,难怪傻大胆似的敢和刺客拼命呢!这是为了将来自由,连死都不怕了?” 傅清扬耸了耸肩:“怎么可能不怕死?差点吓尿了好么!可当时情况根本容不得多想……若是姐姐遇上这倒霉事儿,姐姐能不怕吗!” 傅怀淑笑了笑,淡淡开口:“说实话,死我还真不怕!我就怕不能死得其所,憋憋屈屈死了,倒落得可笑可叹!我不求死后哀荣,只求死后能回归天地,来世化作飞鸟游鱼,再不受这高墙禁锢!” 傅清扬知道大姐自幼受母亲影响颇深,性格刚直,却不想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知为何,心里忽然难受不安起来,只觉得这话透出了浓浓的不祥。 傅清扬勉强笑了笑:“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咱们这样年少,且有的好活呢!只看老祖宗这样长寿康泰,就知道咱们也是有福的!说不定将来牙齿掉光,头发全白的时候,咱姐妹俩还一处说笑呢!” 傅怀淑自知自己刚刚太过消极,忙顺着她的话笑道:“可不是么,咱到时也学老太太,老来养养花、逗逗鸟,只等着子孙来孝敬,再不管外头琐事!” 傅清扬这次立功受伤,养病期间不少人来看望。宫里帝后的赏赐自然不消多说,平阳伯府也亲自上门道谢,递上厚厚一封礼单,可见其诚意十足。 傅清扬翻着一本又一本的礼单,细数自己的小金库,差点没乐疯了。直觉自己这伤没白受,梦里都能笑醒几回! 杜赫递给她一方细白绢帕,嫌弃地看着她道:“快擦擦嘴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傅清扬才不上当,白了他一眼,继续数着礼单傻乐。 杜赫摇头笑叹:“真不知你怎么会这般财迷!好歹也是侯府小姐,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至于这么不开眼么!” 傅清扬斜了他一眼,收起礼单哼道:“你懂什么!宫里东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这些可都是我将来的资本!” 杜赫挑了挑眉,坏笑道:“什么资本?莫不是说个好亲的嫁妆?只听人说要攒老婆本,不想还有人这么小就筹划着以后私房呢!” 傅清扬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杜玉郎自然不愁将来媳妇儿嫁妆单薄,好歹是圣上看中的人,就算娶个公主也没什么!说起来三公主我也挺熟,娇俏伶俐,和杜公子必能琴瑟相合!” 杜赫哈哈大笑:“任她是天仙下凡,我不想娶,谁也勉强不了我!” 杜赫这般恣意狂放,倒叫傅清扬好生打量了他一番,揶揄道:“杜公子桃花旺,不仅有公主,还有郡君看上!就是我府上这些小丫头们,也被杜公子勾了魂,常常私下谈论呢!” 杜赫不羞不窘,面色如常地笑道:“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清扬鄙视地哼了声:“薄情寡义,若叫其他人知道杜公子这般心狠,怕帝都多少闺秀要哭红了眼呢!” 杜赫无奈叹道:“那些人我连认都不认识,哪里谈得上薄情寡义?倒是妹妹实在英勇过人,竟能在刺客手里逃生,还救了五殿下一命,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傅清扬嘻嘻一笑,挥了挥拳头得意道:“那是!以后你可要小心些,别来惹我!刺客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杜赫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说道:“哦?有多厉害?比之哭倒长城的孟姜女如何?” 傅清扬愣了愣,勃然大怒道:“谁告诉你的!” 杜赫大笑出声:“全帝都怕是都知道了!” 傅清扬暴跳如雷,只恨不能亲手揍得盛舒煊满地找牙!警惕地瞪着他问:“外头还有什么传言?” 杜赫忍俊不禁,摇了摇头道:“没了啊,就说傅家二姑娘哭声震天,堪比雷公,一嗓子嚎出来就震得刺客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尼玛!七窍流血明明是因为服了毒! 傅清扬心里将盛舒煊抽成了猪头,幸亏没说出她差点尿意决堤的事,不然管他是谁,非得扛刀剁了他不可! 坐着马车往傅家赶来的盛舒煊一个喷嚏惊天动地,震得马车都晃了一晃。 盛舒焰嫌弃地挥了挥手,随即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口水,催促道:“怎么还没到?四哥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吧,我自个儿去也行!” 盛舒煊抽了抽鼻子,摆手道:“不成,上回险些出了事,我可不敢将你一个人丢宫外头!没事,刚刚鼻子有点痒,现下好了!” 盛舒焰拍了拍怀里紫金花瓶,不放心地再三确认:“你说清扬最爱这些古玩,应该会喜欢这个吧?” 盛舒煊没好气地抽了他大头一记:“同样是救命恩人,也没见你这么对过我……好好好,她肯定喜欢,你就老实点吧!” 盛舒煊心里嘀咕,那死丫头最是财迷,这么个古董瓶子千金难求,她不喜欢才怪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上没吃药,感觉自己萌萌哒~ 萌萌哒作者打滚求花花~窝辣么萌,撒花不来一发么!   ☆、第40章 伴读 盛舒煊来过几回侯府,门房自然认得,见到他立马一边赶紧打发人去通报,一边恭敬地引着他们往里走。 两人自然先去见了老太太老侯爷,因为盛舒焰在宫外不能久留,便说了几句话就去了清扬的小院儿。 这不是盛舒煊第一次来,傅清扬的院子格局简单,庭院开阔,并不似一般闺秀房间。进来就能看到几株青翠竹子,院墙上藤萝层层叠叠,这会儿还没开花,风一吹叶子哗哗响,别有一番清幽趣味。 盛舒焰好奇地打量一圈,便抱着瓶子蹬蹬蹬跑进房间。 杜赫笑着起身给两位见礼,盛舒煊连忙扶起他道:“思源不必多礼,在外头咱们都轻松点。” 傅清扬惊讶地开口:“你们怎么来了?五殿下贸然出宫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盛舒焰撅了撅嘴,将瓶子咚地一声搁桌上,不高兴地道:“我怎么就不能出宫了,莫非出了一点事儿就得这辈子龟缩起来不成?” 盛舒煊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清扬立即笑着道:“五殿下说哪里话?我是担心你身边侍卫带的不够……行啦,你好心来看我,我自然高兴!这是送我的么,我瞧瞧……哟,这可是好东西!” 接着傅清扬就这花瓶夸了个天花乱坠,直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盛舒焰小脸这才舒展开。 傅清扬吩咐道:“去将前个儿我新得的茶叶拿出来,给几位小爷尝尝!” 春莲在外答应一声,便立马去了。 傅清扬走路还有些不利索,慢吞吞挪到窗前坐下,笑着道:“四哥,五殿下,你们今个儿没去临渊阁听课吗?” 盛舒煊大喇喇地往她旁边榻上一躺,伸手够了个苹果吭哧吭哧地啃,闻言道:“早跟父皇请了旨!小五闹着要来看望救命恶人,父皇被吵得头疼,只得让我带他出来跑一趟!” 傅清扬笑着打趣道:“哟,小女何德何能啊,可不敢劳殿下大驾!” 盛舒焰别别扭扭地挤着盛舒煊爬上榻坐着,板着小脸一幅君恩浩荡的模样开口:“你是二哥的表妹,喊四哥也是哥哥……我就看在兄长们和母后的面上,允许你不喊我殿下好了!” 傅清扬眨了眨眼,逗他道:“不喊殿下,莫非喊五弟?” 盛舒焰小脸微红,居然点了点头,一脸恩赐的表情道:“罢了罢了,谁让你这丫头比我老上一点!” 杜赫忍不住扑哧一笑,立马引来盛舒焰恼羞成怒的一眼。 杜赫正了正表情,一本正经地开口:“五殿下心胸宽阔,小臣十分仰慕!” 盛舒煊将果核丢到一边,擦了擦嘴巴将弟弟拎到榻里按倒:“好了,五弟你可消停会儿吧!思源过来坐,咱们一起说说话。” 不一时,下人上了新茶,春莲特意吩咐端来几碟点心,这才退到门口听侯。 盛舒焰很给面子地捏了块糕吃了,关切问道:“你伤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宫?” 傅清扬伸了伸腿,笑道:“没什么大碍了,太医说再换两回药就好了!” 盛舒焰点了点头:“你可得快些回来,我跟父皇母后请了旨,让你当我伴读,陪我在临渊阁听课!” 傅清扬惊讶地道:“临渊阁都是皇室子弟在里头学习,我一个姑娘怎好做你伴读?” 盛舒焰立马一脸得意洋洋:“那有什么?仁宗皇帝在位时,其驸马救驾身死,长公主和驸马一向鹣鲽情深,不久悲伤过度,抑郁而终,独留下一女。仁宗皇帝怜她幼年便养在太后宫中,还让她跟随皇子一道儿学习!如今你虽不是什么公主的女儿,可也是姨母的嫡亲侄女,又救过我,让你陪我念书,虽然于礼不合,可并不是无例可循!” 杜赫笑着道:“这倒是,仁宗皇帝的事儿我也在书上看过,清妹妹不必担忧。” 盛舒煊点头叹道:“母后的意思是,让你换了男装陪小五上午听听课就好,下午骑射不用你陪,你还是跟往常一样同三公主她们一道学习。你们年纪小没关系,再过两年大些,清扬当伴读就不合适了。” 当然,合不合适还不是皇帝一句话决定?盛舒焰撒泼打滚,一幅受惊难安的小样儿,大有离开救命恩人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架势。皇帝正是心疼他遭此横祸的时候,架不住他闹腾,便准了。 傅清扬也觉得多学点东西总没错,闻言不再纠结,笑着开口:“只要五弟别老犯错让我挨罚,我是没关系!” 盛舒焰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放心!我的课业连父皇都赞过的,就是偶尔师傅要责罚,也轮不到你,自有人给我顶包!” 五殿□边一早就有伴读,就算要罚,他们也不会罚她这个姑娘。 傅清扬忽然想起一事儿,揪着盛舒煊的衣襟气急败坏骂道:“差点忘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在外头乱说了什么,败坏我的声誉?” 盛舒煊一脸无辜,连声喊冤:“我哪敢败坏妹妹声誉?哎哟,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傅清扬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不是你还有谁?说我张嘴一哭,雷公附身,震得刺客七窍流血而亡……你怎么不说我神功盖世,一招制敌呢?” 盛舒煊哈哈大笑:“案情需要嘛,我总得配合调查将当时情况交代清楚吧?说你神功盖世也得有人信才行……好了好了,回头我查查,看谁嘴巴不严实拿到外头胡说八道,我定帮你教训他!” 这年头都流行温婉娴熟的闺秀做派,若是太彪悍,少不得要嫌弃你泼妇呢! 傅清扬气哼哼地放开他,抱怨道:“我辛苦攒下的好名声这下可全被你们毁了!要是我将来因为这个嫁不出去,看你们兄弟俩怎么赔我吧!” 盛舒焰惊奇地瞪圆了眼,啧啧叹道:“说的好像没我们败坏,你就能嫁得出去一样……” 傅清扬立马要跳起来揍人,腿上一疼,行动受阻,就被盛舒焰嘻嘻哈哈地躲开了。 一屋子都笑起来,傅清扬气得恨不能拿扫帚将他们通通扫出去! 休养了一段时日,伤势便好得差不多了,傅清扬心里惦记着大哥亲事,唯恐慢一步便被父亲定下再无转寰,行动无碍了,便收拾收拾进宫。 庄皇后笑着免了她的礼,让她来身边坐了,关切问道:“太医回禀你已经大好了,不亲自瞧过我难以不放心,现在见你走动如常,可见是真的没什么事了。” 傅清扬笑道:“谢姨母挂念,太医用的药都是极好的,又是些皮肉伤,本就没什么大事!” 庄皇后点了点头:“焰儿都和你说了吧?回头你就陪他去临渊阁,没人敢说闲话。” 傅清扬连忙开口:“我早就仰慕临渊阁师傅们的才学了,能去听课是再好不过的事,姨母放心,我心里有数!” 接着,傅清扬叹了口气:“倒有一事要和姨母说……” 庄皇后扫了一眼她的神色,便淡淡笑道:“看你这般为难,可是你大哥的亲事?” 傅清扬笑着点头:“姨母当真料事如神!” 庄皇后摇了摇头:“倒不是我未卜先知,实在是远哥儿比煜儿还大一点,这几天前朝后宫都在提煜儿的亲事,想来远哥儿也免不了。” 傅清扬皱了皱眉:“表哥不是纳了侧妃吗?” 庄皇后微微冷笑:“到底正妃未定,有些人便耐不住了。不过也好,嘉善曾透过口风,太后在栖霞山礼佛多年,难免思念子孙,有意回宫看看,趁着太后娘娘不在,煜儿的亲事也好操办。” “太后娘娘要回来了?”见庄皇后点头,傅清扬不由想起华老太太曾经说过的话,叹了口气,踟蹰问道:“姨母心中可有人选?” 庄皇后微微一笑:“这两年我也仔细帮煜儿相看过,倒是有两个合适人选……不急在这一时,正巧你大哥亲事也该说了,过些天办个春宴,让帝都诰命带着适龄女孩儿来参加,连带着你大哥,都好生挑选挑选!” 傅清扬叹道:“姨母有所不知,父亲瞧中了逍遥王家的五姑娘……” 庄皇后凝眉思量,若有所思道:“五姑娘远在封地,哪里知晓她的品貌如何?你父亲怎么会看中她?” 傅清扬冷笑着将缘由说了。 庄皇后摇了摇头,话中有话地道:“这倒是奇了!逍遥王府和安定侯府向无来往,世子虽在帝都,实际却是逍遥王留下的人质,按理说你父亲必然不会和他深交,好端端的,世子怎会送你父亲妾侍?更别说你父亲得此美人相伴,又哪里会想到你大哥亲事,怎么就能想出和逍遥王联姻来?” 庄皇后这么一说,傅清扬心中陡然惊醒,皱着眉头道:“姨母这么一说,我也觉出不对……大哥高中状元后,确实有不少人家上门打听,所以父亲提到逍遥王府,我只当他们也一样,并没多想。如此看来,这事儿大有蹊跷!” 庄皇后微微笑道:“远哥儿本来就是状元郎,必受朝廷重用,若再娶得一门显赫,将来平级袭爵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若这真是有心人为之,其所谋要么是中宫,要么是你们侯府,亦或者……单单是针对远哥儿的爵位!” 傅清扬猛地反应过来,颇有些不太相信,可心里又不能确定,半晌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是不是他做的……既然我们有了防范,他是不会得逞的。” 庄皇后笑了笑:“此事不难,过几日春宴瞧上了哪家闺秀,我直接下旨赐婚就是,谅你父亲也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傅清扬:“名声毁了,嫁不粗去了,肿么破?” 盛小四:“我毁的,我负责!” 傅清扬鄙视地看着他:“看到你就尿急,谁要嫁你!” 盛小四:“……” 有姑凉提议开局压男主,大家也来猜猜~ 大苗坐庄,压对的奖励洗发水一瓶!或者赌一根黄瓜也行~嘿嘿~   ☆、第41章 春宴 傅怀远穿着五品翰林朝服,倒衬得他比往日成熟许多,当了没几天的官,身上稚气就褪了个一干二净。 傅怀远坐在石桌边静静听完,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若执意为我娶哪家闺秀,我又能如何?” 言语间颇多无奈,却并无对父亲给他挑了个庶女为妻的怨恨。 傅清扬微微一笑:“大哥就这样认命了不成?你的亲事牵连太广,事关中宫,姨母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傅怀远苦笑摇头:“姨母即便插手,也不过是换一家可以拉拢的人选,对我来说还不都是一样。” 傅清扬挑了挑眉,目光直勾勾地瞅着他,不怀好意地笑道:“看来大哥心中已有了喜欢的女子?” 傅怀远愣了愣,笑叹道:“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 这个大哥向来有些木讷,只知道钻研书本,还以为读书读傻了迂腐了呢,不想竟也懂风花雪月! 傅清扬来了兴趣:“说说嘛,能让大哥看中的必然品貌上佳,不知是哪家姑娘?” 傅怀远沉默片刻,揉了揉她脑袋:“别问了,贸然说这些传出去倒毁了人家姑娘名节……总归是成不了,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 傅清扬笑着开口:“大哥都不争取一二,怎知就无转圜余地?咱们府上,莫非还需要娶门显赫来光耀门楣不成?只要差不多,人品好,并非不能成事。” 傅怀远眼中闪过一抹欢喜,踟蹰着道:“那哥哥就多赖妹妹帮助了!其实也不是生人,先前在临渊阁伴读,姚先生德高望重,平易近人,并不因出身就高低眼,对待学生们一视同仁。我常常向他请教功课,一来二去,便熟了起来。实不相瞒,我和姚姑娘见过几面,姚姑娘完全秉承了先生的人品,因此才……” 傅清扬如今也在临渊阁当伴读,自然知道这位姚先生,是翰林掌院学士,出身学术世家。姚家宗族坐落江南,在当地广开学堂,门下桃李遍布,在士林中有很高的声望。 可姚先生这一支,在帝都权贵遍布的地方却并不显赫,熬了半辈子,如今做到翰林掌院,将来再想提升,怕是十分不易。 而且就清扬来看,这位姚先生才学确实很好,却有点淡泊名利,并不善于钻营。 傅清扬笑了笑道:“大哥的眼光肯定不差的,这位姚先生我也知道,的确风骨极佳,才学非凡。想必他家女孩儿教养上也很好!” 傅怀远面色有些不大好意思,微微羞窘道:“之前因为没有功名官职在身,哪里好贸然上门求娶人家……可现在,就怕父亲会从中阻拦,姚先生虽是翰林掌院,可自来翰林不任他职,专司内制,若姨母想靠着姻亲拉拢些势力,恐怕不会高兴。” 傅清扬安慰道:“大哥不必忧心,姨母一早就说了,若大哥有看中的姑娘,她就下旨赐婚!再说姚先生德高望重,门下学生极多,又在临渊阁讲课……将来不论哪个皇子登位,他都有帝师之名!” 而且自来便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姚先生手下翰林来来往往无数,如今受过他恩惠的官员更是不知凡几,他的人脉之广,威严之高,绝非一般大臣可有。 傅清扬沉吟着开口:“大哥先别和家里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后个儿宫里春宴要给表哥选皇子妃,帝都闺秀都会前来……我想办法将姚姑娘的名字添上,到时候大哥也进宫,请姨母赐婚便是。” 傅怀远大喜,站起身感激道:“妹妹之恩,大哥无以为报!” 傅清扬笑道:“何必见外,都是自家人!若能取得一位贤良嫂子,可是我们侯府之幸!” 傅清扬回头就试探了一番庄皇后的口风。 庄皇后端着茶盏思量片刻,笑着问:“你是如何看的?” 傅清扬笑着道:“肯定比逍遥王家的庶女要强出百倍!再说了,难得大哥有心,将来夫妻相合,也是侯府幸事!” 接着,傅清扬便将先头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 庄皇后喝了半盏茶,瞧她一脸紧张,才微微笑着点头:“既然你说的如此好,我要是不允了,岂不成了棒打鸳鸯?行了,你去把姚家的名字添上吧。” 傅清扬高兴谢恩,立马一溜小跑出去了。 庄皇后捧着半盏渐凉的茶,凝眉思量许久,方搁下茶盏轻叹着摇头。 春光灿烂,风和日丽,园子里百花盛放,却比不过帝都闺秀花枝招展。 华如玉月前已经办了及笄礼,杞国公府很是热闹了两日,这些天上门打听亲事的更是多不胜数。 傅清扬招了招手,走上前打量了她一番,笑着赞道:“玉姐姐今个儿这身可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华如玉穿着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发髻上插着一支凤尾白玉簪,耳垂挂着两枚鎏金点翠花篮坠子,行动时袅袅婷婷,初初长成的身姿已现风华。 华如玉浅浅一笑:“你这话得罪人!” 傅清扬佯装无奈,摊手叹气:“没办法,这年头说句老实话就得得罪人!” 华如玉纤纤玉指点了点她额头,拉起她的手笑道:“咱们姐妹许久不曾好生说说话了,走,去那边清净地界陪我喝会儿茶。” 傅清扬心里不由叹道,同样是长公主的女儿,同样公府出身,同样得封郡君,坤仪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还比寿阳长公主更显尊仪呢,怎么薛凝云就这么张扬跋扈呢? 华如玉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教养,拉着清扬在亭子里坐了,打量周围一番,笑道:“如今花开得正好,出来玩倒是不错,可惜我现在愈发不得自由,不然定约妹妹一起去郊外踏青赏花不可!” 傅清扬笑着道:“国公府里亭台楼阁,那一大片湖泊可是难得美景,姐姐足不出户便可欣赏了!” 华如玉叹了口气:“再好的风景,看多了也腻味!府里到底不比外头自在。” 两人正说说笑笑,远远的冯侧妃向这边走来,傅清扬连忙站起身让座,笑着道:“许久不见冯姐姐,姐姐愈发漂亮了!” 冯侧妃抿嘴一笑:“妹妹上回受伤,可把我吓坏了,偏巧府上有事,没能亲自前去探望,妹妹可别见怪!” 傅清扬摇头笑道:“怎么会,表哥现在越来越忙,府里事多,又没个管事儿的人,冯姐姐必要多担待些的。对了,怎不见表哥人?” 冯侧妃笑道:“殿下在前头陪皇上呢……说来不怕妹妹笑话,我是听说今个儿家里妹妹也会来,便厚着脸央了殿下带上我,好与妹妹说说话!” 冯侧妃笑着转头,目光微微凝住,华如玉一双杏眼波光不动,面带淡笑,对上她的视线依然不动分毫。 冯侧妃心下黯然,笑着开口:“郡君这身衣裙可真华美,不愧是玉绣坊仅此一件的佳品。” 华如玉淡淡笑道:“多谢夸奖。这衣裙颜色太鲜亮了点,我其实并不大喜欢,不过是家兄好心送我的及笄礼,便穿出来让他开心!” 冯侧妃笑着恭维:“郡君花朵一样的年纪,国色天香,穿这样华丽的衣裙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一般人岂能衬得起。” 两人相互恭维了几句,冯侧妃便起身告辞:“我刚刚瞧见母亲带着妹妹进来了,就先失陪了!” 傅清扬笑着摆摆手:“姐姐快去吧,怎么这样客气!” 冯侧妃微微一笑,飘然离去。 华如玉忽然轻笑出声:“妹妹看这位冯娘娘如何?” 刚刚傅清扬就觉得这俩人之间氛围不对了,听闻此言,心中忽然一动,转过脸定定地看向她。 傅清扬忽然露出个天真笑容,佯装懵懂地道:“啊,冯姐姐挺好的呀,第一次见面还送过我一对玉镯,姨母还夸玉质不错呢!” 华如玉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胖脸笑骂:“真是个小滑头!在我面前还这么不老实!” 傅清扬揉了揉脸,只是傻笑。 春宴当真是百花斗艳,帝都稍有脸面的人家都带着女孩儿来了,哪怕不能选为皇子妃,王孙贵族子弟也不错,就是新科状元郎,听说也没婚配,那可真是青年才俊,年少有为! 傅清扬站在庄皇后身边,指着远远坐着的一个姑娘,悄悄问道:“姨母您瞧,那位就是姚家姐姐,刚刚我偷偷打量了半天,说话行事都很得体,姨母觉得如何?” 庄皇后顺着她的指引看了一眼,淡淡笑道:“看上去是个知书达理的,不过光有才学还不成,女子嫁为人妇,将来更为人母,相夫教子,打理家事,不能只看才学,还要能干。” 傅清扬想了想道:“那也没事儿,老祖宗身体康健,大姐姐不过受到一二指点便将侯府上下打理得妥妥当当。只要不是个笨的,学段时日也就拿得出手了!我瞧着,姚姐姐是个聪慧人!” 庄皇后便不再多说,笑着点头:“远哥儿喜欢,你们老太太也不反对,我自然乐得成人之美!” 傅清扬诚心实意地感激道:“姨母恩典,我们侯府都铭记在心。” 庄皇后看着她,忽然笑开来:“怎么今日这么见外了,自家人不用客气,远哥儿可是我嫡亲侄子,我这心里啊,只盼着他好呢!” 不多时,庄皇后便寻了个借口召姚姑娘前来,笑着打量她道:“清扬现在临渊阁陪五皇子学习,回来直赞姚大人才学,说姚先生不愧一代大家,德高望重,他家女孩们定也是才情出众的,非念叨着要见见你呢!” 姚佐伊很有几分受宠若惊,忙谦虚道:“皇后娘娘实在谬赞,家父学识渊博,岂是小女能及?小女不过有幸识的几个字罢了,得傅小姐如此高的赞赏,实在有愧。” 傅清扬笑着上前拉过她的手,开口道:“姐姐不必妄自菲薄,我早就听闻了姐姐才名,一直很仰慕姐姐呢!如今正好有机会和姐姐结识,还望姐姐别嫌了我!” 姚佐伊笑着道:“妹妹只要不嫌弃我,说不得以后常去叨扰妹妹呢!” 众人看这番情景,不由暗自在心里嘀咕,莫非庄皇后看上了姚姑娘不成?这可真是一步登天,能嫁入皇子妃为正妃,将来若二皇子登基,那就是正宫娘娘! 一时间,无数复杂眼神落在姚佐伊身上,羡慕嫉妒恨得直冒酸水。 坤仪长公主拍了拍女儿的手,华如玉立马回神,浅浅笑道:“母亲,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周五,跑去和朋友看了场电影,回来看看美剧更新,九点多就睡着了,然后一直睡到今天11点半…… 这么能睡,也是醉了!_(:з」∠)_   ☆、第42章 赐婚 春宴结束后,姚太太就带着女儿火速赶回了家,连忙去请姚大人,将宫里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 姚大人清瘦颀长,生的颇为仙风道骨,再加上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气度,如今人到中年,显得愈发儒雅温和。 姚大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皱眉问道:“可听丫头说过,以往见过二殿下?” 姚太太喝了盏茶,方连声道:“我的天,咱家闺女是再安分不过的了,平日里也鲜少出门,怎么会认识殿下?” 姚大人不由将女儿唤过来询问:“当真没见过宫里殿下?” 姚佐伊摇了摇头,细眉微凝:“父亲,以往咱家可是连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就拿这次来说,之前也不曾听闻风声,临到头了忽然传出咱们家也有幸参与,可见是娘娘临时起意让我们去的。” 姚大人也觉得奇怪,自家虽然一般,可跟帝都许多权贵世家相比仍是差了许多。当然,自己的女儿自己怎么看怎么好,可闺女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以被宫里知晓? 姚大人开口:“你跟我好生说说,皇后娘娘问了你些什么?” 姚佐伊叹道:“娘娘很是和气,就赞了我两句,然后赏了些珠宝首饰,其他也没说什么……倒是傅小姐跟我很亲近,拉着我说了半天呢!” 姚大人眉心一动:“哪个傅小姐?” “安定侯家的二姑娘,就是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位!”姚佐伊笑了笑,“傅小姐活泼伶俐,嘴巴也甜,难怪宫里娘娘都喜欢她。我和她约好了,过几日一起去西山游玩呢!” 姚大人心里有了底,瞅着闺女一笑:“看来是小伊的好事近了!” 姚太太颇为不解,惊奇开口:“莫非还真被宫里瞧上了?虽说二皇子尊贵无双,可咱家实在有些高攀,就是那位冯侧妃,好歹也是侍郎府出身,若咱闺女真嫁进皇子府,以后日子怕是不轻松啊!” 姚佐伊面色微红,却并不似一般闺秀忸怩,思量片刻道:“母亲这话说的过早,帝都这么多好人家的姑娘,哪里就能看上我?父亲官职上虽然高一点,可论实权并不比侍郎府,冯家小姐尚且只是侧妃,更何况女儿呢?母亲实在是多虑了!” 姚大人看着她,赞赏笑道:“小伊说的没错!” 姚太太不解问道:“那老爷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姚大人没有回答她,笑眯眯地看着女儿问:“你可记得时常上门拜访的傅家大公子?” 傅怀远是姚大人的得意门生,以往时常上门拜访请教课业,逢年过节的都会带着厚礼前来,和姚家关系向来交好。 姚佐伊立马明白了,这下是真正羞涩起来,轻声问道:“父亲说的,可是新科状元郎?” 姚大人点了点头,笑骂道:“那个臭小子!平时瞧着倒是老实,没想到竟然有这花花肠子!” 姚太太也反应过来:“老爷的意思是……傅家大公子,状元郎瞧上了我们家闺女?” 姚大人笑着点点头:“八.九不离十!那小子是我学生,我对他再熟悉不过!人品没话说,才学也好,不然也不能高中状元!难得的是这年头王孙公侯子弟还有踏踏实实定下心来做学问的,可见其心性不错!若此事真如我所料,便是极好的姻缘!闺女,你可愿意?” 姚佐伊羞红了脸:“八字还没有一撇,父亲就这样问我,倒叫女儿如何回答?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自然是听从父亲安排……” 姚太太喜上眉梢,拍着大腿笑道:“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安定侯府是何等样人家,更难的是人家大公子对你十分有心,就冲这点,将来小伊的日子也不会差!更难得小姑子们和善,傅家大姑娘我也是听人说起过的,小小年纪掌管家事,别提多能干了,二姑娘在皇后娘娘身边,就更别提了,将来待大公子袭爵,咱闺女就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夫人了!” 姚佐伊拧着眉毛道:“母亲快别这么说!没影儿的事,叫外头有心人听到了,还不笑话咱家不够矜持?” 姚大人沉声道:“此事还没定下来,任何人不得朝外说!这些天有上门说亲的,甭管多好,你只管推掉,先别给闺女定下!” 姚佐伊今年不过十六岁,因为姚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是姚大人老来得女,不舍得她早早嫁人,因此婚事迟迟没定,现在看来,女儿的姻缘在这头等着呢! 姚大人不由暗自庆幸,嫁给自己的得意学生,将来就是看在他这个老师的面子上,那臭小子也不敢轻慢女儿! 庄皇后做事向来利落,没两日就跟皇帝商量了二皇子的亲事,定下坤仪长公主的女儿华如玉。 庄皇后笑着解释道:“坤仪是最熟悉的了,咱们姑嫂自来和睦,玉丫头又是我打小看着长大,品性是再好不过的!煜儿和她自小一块儿长大,表兄表妹的也有些情分在,将来一起扶持生活,日子必能和和美美!” 皇帝也乐得亲上加亲,而且盛舒煜在一众皇子中,能力最出众,也最得他意,他的亲事便十分重视。 “玉丫头朕也知道,品貌俱佳,又是坤仪教养出来的,肯定没差!皇后若喜欢,朕就下旨赐婚,煜儿年纪不小了,府上一直没正妃怎么能行?” 庄皇后温顺笑道:“陛下说的是。” 皇帝便命人拟旨。 庄皇后笑着继续道:“还有一事,新科状元是我娘家侄儿,陛下也知道,远哥儿才学性情都很不错,又是打小跟在煜儿身边做伴读的,情分上有些不一般。如今煜儿亲事都定了,远哥儿比煜儿还大呢,至今身边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偏那孩子是个实心眼儿。我想着他们自幼交好,不如一起赐婚,也是他们表兄弟的缘分!” 皇帝想了想,沉声道:“朕十分看好新科状元,博闻多识,才学风流,更难得的是人品好,不骄不躁,朕准备日后重用于他。” 潜在含义就是,朕留给自己的人才,你若是要拉拢也得先掂量掂量了。 庄皇后淡淡一笑,不急不慢地开口道:“这事儿我也是受人之托!远哥儿十分敬重姚先生的才学人品,听闻姚先生有一爱女,便想着定和先生一样品性,心生向往,又不好贸然登门……便求到了我这里!那位姚姑娘我也见过,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女孩儿!” 姚翰林出身书香世家,为官持正,德高望重,当初正因为他博古通今,德才兼备,才命他入临渊阁给皇子们讲课。不过姚翰林手上并无多少实权,安定侯府和姚家结亲,对朝堂影响并无大碍。 皇帝欣然一笑,拍了拍庄皇后的手道:“你的眼光自然是不差的!既然你瞧着好,这又是喜事一件,便按照你说的办吧!” 庄皇后微微笑道:“那就替几个年轻人谢过陛下大恩了!” 赐婚的旨意很快传遍帝都,二皇子妃选了杞国公府的小郡君,很多人并不意外,毕竟二皇子乃中宫嫡出,皇子妃出身自然要尊贵些。 不过有些人就要着急了,坤仪长公主和圣上一母同胞,其影响力自然不消多说。杞国公府世代经营,其权势之大,牵连之广,帝都没有几家可以与之相比。皇上赐了如此显赫的一门姻亲给二皇子,其中含义不得不让人深思啊。 还有安定侯府大公子,新科状元的赐婚旨意,原以为就算尚不了公主,好歹也能娶门王孙贵女,没想到竟然让姚家捡了便宜! 许多有女儿的人家,心里不由酸溜溜的,你姚家姑娘何等何能啊,竟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嫁给娘娘的亲侄儿! 随着赐婚消息传出来的,还有一道旨意,皇上封四皇子为五品骁骑副尉,即日率一千亲兵入平阳伯麾下,出征西北。 盛舒煊和盛舒煜兄弟情深,哥哥成亲怎能错过?因此内务府受皇后旨意加快筹备,务必在出征前完成大婚。 春日暖洋洋的,微风和煦,十分沁人。西山郁郁葱葱,溪流潺潺,疏影横斜水清浅,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傅清扬喊了停,车夫一拽缰绳,马车悠悠停了下来。 傅清扬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笑着道:“这处人少,景色又好,在车里闷着怪可惜的,我也想跟你们一道骑马!” 盛舒煊立马嘲笑她:“就你?上回骑马出了事,谁还敢让你骑?” 盛舒焰立马有种躺着中枪的感觉,不高兴地嚷嚷道:“四哥别瞧不起人!这么久的事了还拿出来说,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清扬,我陪你骑马!” 傅清扬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别拖我后腿就成!” 傅怀淑从车窗探出头来,笑着道:“妹妹一向不耐烦坐马车的,平时都是宁可多走几步路!我却不行,还是陪两位姐姐在车里坐会儿好了!” 姚佐伊抿嘴笑道:“我也不成,以前顶多是家里马夫牵着小马让我骑着玩儿过,可不敢独自上马跑路!” 华如玉也跟着摇头道:“我今个儿出来穿的裙子不适合骑马,倒是可惜了,不然还能陪妹妹玩会儿!” 因为盛舒煊出征在即,便邀了兄弟们出宫游玩,又想着二哥和傅怀远都订了亲,大家又是早就相识,大婚前见见面也并不太过,便让清扬下了帖子将华如玉和姚佐伊都约出来了。 春光灿烂,年轻人的兴致也好,三位皇子和杜赫、傅怀远一起打马肆意跑起来,傅清扬也不追,独自骑着马儿悠悠晃晃,欣赏山野春.色。 作者有话要说:一到周六周末,就像把文名改成“按时更新好难”_(:з」∠)_ 大苗没扛住诱惑,看完美剧看动漫,逛完街来打游戏……更新拖得太晚你们别抛弃我~ 少年一起纵马郊游的恣意,估计以后就不会有了,第一卷年少快活的日子很快完结~估计还有一两章的样子,就要开始下一卷了!   ☆、第43章 惜别 西山这处行宫规模不大,却胜在风景独特,冬天站在南边楼上,就能欣赏半山梅园,秋日则是满目红枫,惬意至极。 现如今行宫里百花盛开,里头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几位皇子要来,便提前打扫了一番,还准备了许多吃食。 傅清扬跟在马车边到了行宫,盛舒煜早就吩咐了人将点心摆在水榭里,还让人搬了两坛子青梅酒。 山泉溪水清澈见底,姚佐伊白玉般的手伸入水中,笑着道:“这水可真好,勾得我倒想煮壶茶了!” 姚大人是风雅之士,姚佐伊自然受其父影响颇深。 傅怀远看了看周围,笑着点头道:“难得风景也不错,很适合煮茶饮酒谈乐。” 傅清扬姐妹俩对视一眼,偷偷笑起来,傅怀淑忍俊不禁地道:“那就有劳大哥陪着姚姐姐去取水了,大哥记得往上走走,靠近源头的水喝着才最好!” 姚佐伊面颊微红,傅怀远不由笑骂道:“就你们主意多!” 说完拎了个小瓮,带着姚佐伊往上流走去。 傅清扬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凑到盛舒煜身边:“表哥,这里你最熟,不如你和玉姐姐一道,弄些好炭过来,既能煮茶,咱们一会儿晌午里还能烤些野味下酒!” 盛舒煜眉头微蹙:“这事儿简单,吩咐一声不就行了!” 傅清扬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一脸你怎么这么没情趣的表情,催促道:“别人怎么知道什么炭好?快去快去,别偷懒,玉姐姐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很该走走活动手脚!” 华如玉淡淡一笑,戳了戳她额头骂道:“鬼丫头!” 盛舒煜心里暗暗叹了声,面色淡然,看向华如玉时微微一笑:“那玉表妹就随我走一走吧?” 两对小情侣很快走光了不见人影儿,盛舒焰一捋袖子兴致勃勃地开口:“他们都有事儿做,咱也不能闲着?我们去猎几只野味吧!” 话一说口,几人都鄙视地看向他,盛舒煜满头雾水:“怎么了?” 傅清扬叹了口气,摸了摸他脑袋感慨道:“五弟年纪小,不懂事可以原谅!” 盛舒煜一把拍下她的爪子:“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喂喂,你们到底去不去?” 杜赫站起身笑道:“我跟殿下去吧。” 傅怀淑笑着说:“我可是闲不住的,我跟行宫的人去厨下看看,安排些吃食,你们先玩着!” 一时间人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傅清扬和盛舒煊大眼瞪小眼。 盛舒煊坐在椅子上翘着腿,一手撑着脑袋闲闲道:“这下好了,都是成双成对,连带着我都跟你凑一双了……妹妹不是学了许久的琴么,不如弹一曲,就当给我践行了!” 本来听到前面清扬还有些恼,听到践行就直接伤感了。 傅清扬叹了口气,命半夏将东西拿上来,开口道:“军中危险,战场上瞬息万变,更何况在平阳伯麾下更是步步惊心……四哥此去,不知何时能回,我没什么可以帮你的,这把袖箭留着防身吧!” 傅清扬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袖箭,亲自绑在他的手臂上。这袖箭是傅清扬自己琢磨着设计的,请了内务府的能工巧匠,立面藏了七枚小箭,动动手指就能触发机关。 盛舒煊讶异地打量了一番,对着木桩就射,箭身短小,却十分锋利,加上速度又快,除非武艺十分高强,不然根本不可能躲开。 箭矢咄的一声,几乎整个埋入了木桩,可见其厉害之处。 盛舒煊高兴得站起来:“妹妹实在有心了,这可是好东西!” 说着上前伸手就要将小箭拔.出来。 傅清扬连忙拦住他:“别用手,上面涂了迷药!” 盛舒煊拿帕子包住手,用力将其拔出,细细研究着箭矢,感慨道:“这样锋利的箭,若能用在行军打仗之中,便能更添胜算!” 傅清扬摇了摇头:“这箭之所以有如此威力,是因为它短小,加上机关发出的力道很大,才能有这样的速度。这袖箭做起来破费功夫,人工、耗资,都不是现在朝廷能承担得起的,大范围使用是不可能了。” 盛舒煊按照图纸说明小心将箭放好,笑着道:“看不出妹妹还有如此本事!” 半夏快人快语地道:“可不是,殿下有所不知呢,咱们小姐得知您出征之日起,就担心得不行,翻了许多书籍,日夜赶工才制出来,就怕殿下您出了什么意外!” 盛舒煊十分感动,心里软软的,眼神一暖,微笑地看向她。 傅清扬小脸微窘,斥骂道:“就你话多!” 盛舒煊笑嘻嘻地凑近她,温热呼吸喷在她面上,轻声叹道:“不想妹妹竟然这么关心我……放心,平阳伯虽然和中宫对立,但正因如此,他才要格外避讳,更何况五弟还捏在母后手里!若我在他手下出了半点闪失,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 傅清扬一巴掌糊在他脸上,将人推了开去,没好气地哼道:“谁担心你了!这不是上回你救了我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这袖箭将来有用,便当还了你这一命!” 盛舒煊懒洋洋地坐回椅子上:“妹妹这是咒我呢!我还希望永远别遇上什么危险,最好一辈子用不上这袖箭!” 正说着话,盛舒煜和华如玉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炭炉和上好银炭。 傅清扬心里不由嘀咕,瞧着表哥比大哥知情识趣多了,怎么这会儿就笨了呢!给他制造机会都不晓得把握,要不是尊为皇子,估计就得注孤生了! 不多时,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姚佐伊洗手烹茶,傅怀远在旁边帮忙生火。 傅清扬笑道:“玉姐姐琴艺无双,四哥想听,可别找我这半调子!不如玉姐姐弹奏一曲给四哥践行?” 华如玉大方一笑,命人将琴从屋里头搬出来,架在溪流边上,席地而坐,纤细玉指灵活地拨弄琴弦。 茶香四溢,夹带着花木清新,莺鸣水流,伴随着清越弦响,一时间众人都沉浸在这无边春光中。 忽然箫声乍起,行云流水般融入琴中,将《关山月》中的离别伤感慢慢引导为戍边将士征战疆场的壮烈铿锵,琴箫相和,缓缓展现出边关壮丽广阔的情怀。 华如玉到底是闺中淑女,琴声难免多婉转忧思,而有了杜赫的箫声相助,意境立马变得广远浩渺起来。 一曲罢,许久无声,盛舒煊长长叹了口气,举起酒杯道:“实在痛快!表姐和杜兄的琴箫合奏,当属天上神曲,今日有幸听闻,弟弟此生无憾了!” 傅清扬虽觉得好听,却还是被他这番话酸得牙疼,暗暗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心里腹诽,谁不知道谁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还此曲只应天上有呢!太假了! 华如玉起身一礼:“杜公子技艺无双,胸怀壮阔,更难的是以情入曲,小女自愧不如!” 杜赫笑了笑,抚摸着手里一支玉箫道:“郡君太过谦虚了,我只是想着难得出来游玩,曲调不好过于哀愁,便冒昧地加了箫声助兴,郡君不怪罪我就好!” “听完了如此美妙曲子,正巧我这茶也煮好了!”姚佐伊笑着将茶盏分给众人,“茶叶和水都这般好,却被我的手艺糟蹋了。大家喝着解渴,可千万别嫌弃!” 傅怀远闻了闻,慢慢品了一口,笑着夸赞:“姚姑娘这样好的手艺,我倒觉得是这水浪费了姑娘茶艺!” 傅怀淑啧啧称奇:“大哥今早出门前必定吃了不少蜜糖,以往嘴巴可没这样甜啊!” 傅清扬立马跟着打趣道:“吃了蜜糖感觉大哥今天萌萌哒!” 几人顿时笑做一团,直羞得姚佐伊和傅怀远两人满脸通红,不敢抬头。 附庸风雅了一番,到了晌午大家都觉得饿了,便命人将食材搬来,架上火吃起烧烤。 一群人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哪里会动手做吃的,好在傅清扬技术虽然一般,到底不像他们烤得外糊里生。 无奈只得喊了两个人过来服侍,大家这才吃吃喝喝聊开来。 傅清扬戳了戳盛舒焰鼓囊囊的包子脸,笑着揶揄道:“你可别吃那么多鹿肉,小孩子家家的,会流鼻血哟!” 盛舒煜笑道:“表妹说的是,五弟还年幼,少吃这些,多吃点狍子肉獐肉什么的!” 盛舒焰翻了翻白眼,含糊着道:“我又不傻……吃你们的吧,不用管我!” 傅清扬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古代某些方面的教育,可真够早的啊! 等到吃饱喝足了,众人便四散走开,欣赏山林风景,顺便消食。 直到傍晚,大家才不舍离去。 傅清扬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向外张望,叹气道:“西山风景这样好,真想就此住下不走了。” 傅怀淑笑着道:“妹妹倒是玩的乐不思蜀。” 华如玉倚在车窗上,面色淡淡,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复杂伤感,轻声叹道:“清妹妹不是舍不得这处风景,怕是舍不得此时心情。” 这话一出,车里立马沉默下来,只听车轮行驶的轱辘声,一时间竟生出许多愁绪。 姚佐伊笑起来,安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待边关战事稍歇,四殿下必能凯旋归来,到时候咱们还约出来一起来此游玩!” 傅怀淑立马笑道:“姚姐姐说的是,咱们都是这样年轻,以后好日子可多的是呢!咱们不仅春天来踏青,还可以夏天来避暑,秋天来看枫,冬天来赏梅……反正西山离得近,一日来回绰绰有余,以后有空了我们就一起出来玩!” 傅清扬笑了笑:“姐姐们说的是,以后我们几个得闲了就出来聚一聚!” 华如玉也笑了起来,心下却愈发怅然。 一入宫门深似海,嫁入皇子府,一切便由不得自己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女子总归要嫁人,她生于那样的环境,家族兴亡是每一个子孙都必须肩负的责任,而这桩联姻,不也是一早就筹划好的么。 内务府紧赶慢赶,既要隆重奢华符合中宫嫡出皇子的规模,又要一切从急,不能有任何疏漏,忙了个底朝天,总算在大婚前将一切打理妥当。 皇子府翻修一新,杞国公府的嫁妆早一步抬入府中,那连绵不绝的丰厚嫁妆,帝都好热闹的百姓数花了眼也没能数得过来。 新娘子凤冠霞帔,内务府绣工精致无双,更添华贵,由长兄华如锦抱出来,一路送上花轿。 迎亲的仪仗队颇有排场,盛舒煜一身大红,骑在高头骏马之上,喜服上金线织就的飞龙活灵活现,几欲腾空而出,让仰望的人们心中无端多了丝敬畏拜服。 皇子成亲,自然没有闹洞房一说,因为来客太多,酒水差点摆到了门口,倒是显得更加热闹。 盛舒煊有幸赶上哥哥的大喜,却再没法拖延到傅家大婚。盛舒煜婚后第三天,便率领亲兵赶赴战场。 二皇子婚事这样着急,傅家却没这般赶,一应事务皆由老太太带着傅怀淑亲自操持,大到院落翻新宾客宴请,小到屋内摆设下人安排,细致非常,连带着侯府上下全都忙忙碌碌,喜气洋洋。 傅怀远这样大的年纪终于成亲,安定侯府也不愿再等,二皇子婚后没俩月,就浩浩荡荡地将姚佐伊娶进了门。 吹弹唢呐,前院儿热热闹闹,更显得后院清冷。 傅怀柔席上喝了两盏酒,不想后劲儿挺大,有些头晕,便一个人溜出来散散酒气。 忽听廊下竹林里有细微人声,傅怀柔皱眉凝听,觉得声音十分熟悉,想了想便悄悄靠近,躲在一丛花木之后。 傅怀安声音颇有些不耐:“舅舅总是这样棋差一招,叫外甥还如何敢信赖于你?到底没能将逍遥王家女儿嫁过来,大哥娶了姚大人家千金,以后仕途上怕要更加顺利!” 孙万孚不急不忙地安抚道:“姚大人官职虽高,可手上实权不多,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安哥儿不必着急,姚家不足为虑!大公子不过是出身上好些,其才干有限,难当大任,不比外甥谋略过人。安哥儿只要把握时机……” 孙万孚声音渐渐压低,过了许久,傅怀安才冷哼出声:“此事再议!现在大哥刚刚大婚,怕是没功夫管其他,正是好机会……” 孙万孚得意笑道:“外甥耐心一向好……年底太后娘娘就会回宫,待到那时,承恩公府必然势力更盛,孙家也用不着再龟缩着过日子……舅舅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傅怀安沉默片刻,感慨叹道:“娘亲不在,这府上哪有我立足之地?多亏了舅舅帮助,舅舅心意,外甥片刻不敢忘记!若承恩公府但有吩咐,舅舅只管差人来说,外甥必定在所不辞!” 孙万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你这番话,便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行了,咱们也回席上吧,到底是大哥成亲,离席久了,怕有人要乱嚼舌根!” “舅舅所言甚是!” 夜风吹来,傅怀柔结结实实一个激灵,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卷·风起云涌·完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第一卷终于写完了~主角要长大了,童年一去不复返…… 然后有人要领便当了orz,对,没错,就是这章出现的人物,已经埋下了伏笔! 挂土豪膜拜下~ 奈良的鹿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地雷,赠送袖箭一个,看谁不顺眼果断嗖嗖他!   ☆、第44章 太后 第五章 秋风起,吹得宫门上旗帜烈烈,满目肃静,一众妃嫔按照品级列队而立,虽然日头高照,却因为风寒而冷意十足,不少身子弱的,已经微微瑟缩起来,颇有种风吹花落的可怜。 庄皇后身穿朝服,头上凤冠华美,更衬得清冷面容愈发贵气逼人,端丽无双,雍容绰约地站在汉白玉台阶上,望着宫门沉默不语。 东华门往寿康宫一路迤逦洞开,地上铺着厚重的织金红毯,身穿铠甲的禁军位列两边,宫墙下是低头噤声的内侍,垂手而立,纹丝不动。 日头升到最高,方听到宫门外一丝动静,庄皇后眉眼微凛,望着红毯尽头的目光清冷深远。 辇车缓缓驶来,黄缎九凤曲柄伞在阳光照射下刺眼之极,车驾驶上红毯,咕噜声便小了很多,更显得周围庄严肃穆,众人不由精神一震,个个严整以待。 辇车在宫阶前停下,庄皇后率领众人走下玉阶,恭敬跪拜道:“恭迎太后娘娘凤驾回宫!” 身后嫔妃公主也齐声跟着唱和。孙嬷嬷先从车后下来,小跑着上前,撩开帘子,扶太后下车。 梁太后头戴凰羽翟凤紫金珠冠,穿着暗花蹙金广陵凤越长袍,外头罩着一件葡萄紫的薄披风,身量不高,却精瘦干练,苍老的面容一双眼睛目光凌厉,法令纹微深,嘴唇习惯性地紧抿,下垂的嘴角带出几分厉害,瞧着不像是吃斋念佛一心向善的妇人,倒像是刁钻狠戾的老虔婆。 梁太后扶着孙嬷嬷的手走到众人面前,微抬着头俯视当首那人,许久才声音平平地开口道:“起来吧!” 庄皇后谢恩起身,面色淡然中透着一丝亲近,温顺笑道:“母后舟车劳顿,儿媳已经早早命人将寿康宫翻新扫洒过了,母后先回宫休息片刻,儿媳再带着人来给您请安如何?” 梁太后神色微松,忽然展开一抹笑容,拉着庄皇后的手亲昵拍了拍,温声笑道:“许久不见,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孝顺贴心,有你打理后宫,事无巨细,件件顺心,哀家是再放心不过的!” 庄皇后微羞地垂下头,谦逊笑道:“母后谬赞了,这些都是儿媳本分。” 说着便落后稍许,亲手扶着太后另一边,慢慢往寿康宫去。 宫里一如往昔,寿康宫上上下下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宫里大多还是当初留守的老人,一些新鲜面孔大概是受了皇后旨意,都在外头服侍,并不进内。梁太后不由心下冷笑,这么些年了,庄皇后还是这般小心谨慎,半分把柄不落于人啊! 梁太后在上首坐了,方开口笑道:“皇后在宫门口站了这许久,快坐下歇息吧!孙嬷嬷,上茶!” 孙嬷嬷福了福礼便退下了。 不一时,妃嫔公主们都在外头求见。 连坤仪寿阳长公主一派也都到了,另外一些诰命夫人都跪在殿外觐见。 梁太后冲坤仪招了招手,让她在近旁坐了,笑着打量她道:“几年不见,倒是愈发沉稳了,前头听说玉丫头大婚,栖霞山路途遥远,便没有前来,不过哀家备了份礼给她。” 明明外孙女嫁给亲孙子,按理孙子更让她关心才对,偏偏话里话外只提到华如玉,半分不提二皇子。 庄皇后面色不动,端起茶盏慢慢品尝,热气氤氲,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坤仪长公主笑道:“母后受香火熏陶,如今瞧着越发慈悲!什么礼不礼的,那丫头小孩儿一个,母后惦记着她已是无双荣耀了,哪里还敢受母后赏赐!” 梁太后对亲生闺女是真正欢喜,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哀家是她外祖母,赏给她也是应该!” 坤仪便不再推辞:“那儿臣就代玉儿谢过母后了。” 梁太后望向嘉善,淡淡说道:“嗯,嘉善也沉稳不少。” 嘉善大公主喜形于色,上前笑道:“皇祖母可算回来了!自从上次孙儿离开,便没有一日不想念祖母,亲手抄了经书奉给祖母,只愿祖母事事顺心!” 梁太后微微一笑:“这嘴巴,还是那么甜!” 说着望向她身后,笑着道:“哀家当初离宫,嘉和还是蹒跚学步的小娃娃,如今一见,到快成大姑娘了!” 嘉和三公主对太后并没有多少印象,闻言机灵地答道:“孙儿一直听宫里说皇祖母的事儿呢,只盼着早早得见祖母威仪,如今见了,果然如同宫里传言,皇祖母康健慈悲,让人敬服!” 梁太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个油嘴滑舌的!” 众人纷纷在太后面前见了礼,梁太后赏赐了一番,便听殿外皇帝带着儿子们前来请安了。 梁太后这才露出个实心实意的笑容,连忙让人快快进来。一见到皇帝就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当真是慈母情怀。 皇帝笑着道:“母后可算是愿意回宫了,这些年栖霞寺中清苦,母后为国祈福,着实辛劳,如今回宫,便好生休养吧!” 梁太后笑了笑:“哪有皇帝说的这么苦,吃斋念佛,乃是善事,在寺里虽不比宫中奢华,但胜在清净,哀家待的很是舒心!” 说着目光微转,一一扫过众位皇子,落在最边上的小孩儿身上。 “这就是小五儿吧!哟,这样大了,生的可真像皇帝!” 盛舒焰露出个讨喜的笑容,凑上前撒娇道:“皇祖母为什么要一直住在宫外呢?孙儿想在祖母膝下尽孝都不行!” 说着还死不要脸地撅了噘嘴,将卖萌进行到底,直逗得梁太后开怀大笑。 梁太后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赞道:“这孩子哀家一见就喜欢,真是个聪明讨喜的,和皇帝小时候一模一样!” 左口一个和皇帝一样,右口一个像皇帝小时,在座众人心思不由飞快转了起来。 庄皇后轻轻搁下茶盏,微微一笑开口道:“母后满意就好,可见儿媳没有辜负陛下所托,在焰儿的教养上能如此合母后心意,儿媳也就放心了。” 梁太后面色微变,笑意淡了些许:“是了,皇后不说,哀家险些忘了呢,焰儿如今养在你宫里……真是可怜孩子,这么小就离开生母身边,焰儿可想你母嫔?” 这问题要怎么回答?说想,必然会连累皇后,说不得便要遭中宫记恨,外头还要说他不孝,被御史们参一本都是有可能。若说不想……在座的母嫔心中该作何感想?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坑您亲孙子……怪道昨个儿清扬请旨回家溜得飞快呢! 盛舒焰心思一转,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双眼,笑嘻嘻地道:“母后待我如同亲子,孙儿能在母后身边尽孝,就是母嫔心里也十分宽慰呢!每逢宫宴得见母嫔,母嫔都会叮嘱孙儿好生听母后教诲,让父皇放心!” 梁太后眼神微冷地扫向庄皇后,庄皇后抿唇一笑:“焰儿伶俐,宫里有他,倒常添热闹呢!” 皇帝哈哈笑道:“他们母子感情深厚,焰儿也是孝顺的!” 安嫔前些日子晋了品级,如今才得以在殿内有一席之地,压下满心苦涩柔顺笑道:“焰儿闹腾,臣妾有时都十分头疼,亏得皇后娘娘耐心,愿意亲自教导,焰儿如今一日比一日稳重了,就连课业也常常得先生们赞赏,臣妾对皇后娘娘再感激不过了!” 梁太后面上喜色已经消散,端着一张假笑,转了话题道:“都晌午了,难得今天人都在,不如留在哀家宫里用膳吧!” 皇帝笑道:“就是母后不说,儿子也要陪母后的!” 众人纷纷谢恩。 宫里风云诡谲,厮杀得有多激烈,傅清扬大概也能猜到一二,端看庄皇后提前几月就开始布置便能知道,这位梁太后,怕是非常不好相与之人。 为了避免横生事端,傅清扬便请了旨意躲回家中。 杜赫打发人送了两盆魏紫来,紫红花瓣层层叠叠,富贵华美,不愧有花中皇后之称。 傅清扬让春莲搬一盆送到大公子院儿里,送给大奶奶赏玩。 春莲领了话便命人小心抱起花盆,一起往傅怀远院子里去了。 没多会儿,傅怀淑跟着春莲一道过来,笑着道:“正巧我在大嫂那里说话,就过来妹妹这里看看!” 傅清扬忙命人上茶,笑了笑道:“姐姐和大嫂倒是亲近。” 傅怀淑舒心笑道:“大嫂性子平和,知情识趣,也十分有才学见地,咱们姑嫂方能亲近,也是家里幸事!” 傅清扬喝了口茶,挑眉笑道:“听老太太说,你把府上大部分家事都交给了大嫂打理?” 傅怀淑点了点头:“老太太年事已高,合该颐养天年,怎能一直为府里琐事劳神?以前家里没个掌事的人,我才帮着打理家事,如今大嫂进府已有月余,正该将事情都交给她才是!” 傅清扬笑了笑道:“也是,大婚蜜月过去了,也该好生过日子了!大姐姐是明白人,更难得有这份心胸,换了常人,怕是要死捂着权势不放手呢!哪里像大姐姐,说交就交,当真干脆利落!” 傅怀淑微微一笑:“家宅安宁才是最重要的!大嫂心性不错,能力也可以,家事交给她又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何必讨人嫌地不放手呢?说到底,再两年我及笄出嫁,这个家不还是要交给大嫂?早晚的事,我这会儿大方,也能得个善缘,大嫂将来方能知我的情!” 本来就该姚佐伊掌管家事,这才是规矩,她若死不放手,不仅讨嫌,传出去难免落得个刻薄名声,更何况她打理家业多年,早已有了自己威严,就算脱手不再管,难道还有人敢小瞧了她不成? 再说,安定侯府这点方寸之地,争那点子强又有何用? 傅清扬闻了闻桌上的花,笑着叹道:“大姐姐这般一心为侯府着想,府里上下都知你情!既然大姐姐不再管家,能得清闲,倒不如好生打理打理你名下几间铺面!” 傅怀淑稍一沉吟,便笑了起来:“妹妹说的是,那几间铺面都是母亲留下的,若经营得当,进项都是我自己的私房。手里有钱,办事不愁!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也能有了底气!” 傅清扬点头赞道:“就是这么个理儿,银子还是攥在自己手里安心!” “看不出妹妹竟是个财迷的!”傅怀淑笑着喝了口茶,郑重道,“妹妹这样明白,如今太后娘娘回宫,宫里想必不得安宁,倒不如趁机和姨母说说,你年岁渐长,不如就留在家里吧!” 傅清扬沉默片刻,方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简单……大姐姐不必担心,宫里何曾有过片刻消停,这些年还不都安然过来了?没事,我能应付,就算应付不来,还有姨母呢!” 傅怀淑叹道:“那你可要小心……这次回来,就多住几日吧,也免得寿康宫那把火烧到你头上!” 傅清扬默契一笑道:“我和大姐姐想到一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梁太后*oss出场了~女主开团组队刷怪开始! 最近文下评论区死得好干脆,大苗泪流满面……跪求诈尸啊小天使们!   ☆、第45章 芳贵人 傅清扬躲得浮生半日闲,却不知宫里已然水深火热起来。 寿康宫,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上烟火袅袅,上好檀香原本是让人凝神静气的功效,却因为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而让人有点烟熏火燎的胸闷心烦。 敬妃缓缓舒展开紧握的双手,一丝微风吹过,才恍然察觉掌心出了许多冷汗,强自镇定下来,微微笑着道:“太后娘娘不愧是佛祖跟前熏陶多年的,就连这宫里头的檀香,也格外让人心境平和呢!” 梁太后淡淡笑道:“这香是栖霞寺方丈大师亲自调配而出的,哀家带回来不少,敬妃若喜欢,回头让孙嬷嬷给你送一盒子去!” 敬妃连忙感激笑道:“那臣妾说不得要厚着脸皮谢恩了!这香味儿着实不错,炽儿近来总跟臣妾抱怨头疼,年关将近,事务繁忙,偏生学里课业丝毫不敢耽搁,忙得他夜里总是睡不好,有了这香儿,炽儿定能睡得安稳些!” 梁太后愉快笑道:“炽儿是个懂事上进的好孩子,你平日里也劝着他点,再忙也得注意身子呢,年纪轻轻别熬坏了落下病根!” 敬妃笑着叹气:“谁说不是呢,臣妾也这么劝他来着!可炽儿总是说,连他四弟都征战沙场为陛下分忧了,他身为哥哥更要以身作则,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话明着夸奖两位皇子,实际上是在往梁太后心坎里戳刀子呢! 平阳伯夫人出身梁家旁支,虽和承恩公府关系有点远,可这年头,但凡能扯上关系的,都可以作为盟友,平阳伯手握重兵,安嫔又育有皇子,将来未尝不能成为梁氏强有力的靠山。 只可惜,派去一个盛舒煊,明着是历练,实际上,未尝没有从平阳伯手中分夺兵权的意思! 梁太后心里恼恨,却又无可奈何,如今她尚在,庄家一派就开始急吼吼上位,一旦她不在了,承恩公府还有何立足之地?只可惜,承恩公没有拿得出手的女儿,皇子中,没有承恩公家的外孙。 梁太后看了眼端坐淡然的庄氏,眼神微沉,笑容冷淡地道:“孙嬷嬷,这就打发人给三殿下送两盒子香去,就说是哀家口谕,让他得闲了常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孙嬷嬷一礼,恭敬退下。 庄皇后面色不动,微微笑道:“母后对儿孙们向来贴心备至,怪道几位皇子都跟他们皇祖母亲近呢!母后这样慈爱,倒叫儿媳自愧不如了,以后还要多跟母后学着呢!” 梁太后眼神沉沉地看着她,冷笑着开口:“皇后是个大度的,行事向来完满,哪里用得着跟哀家学?” 敬妃眼珠一转,忽然笑道:“早几日听闻娘娘身体不适,现下可好些了?” 庄皇后转过脸,目光沉静无波地看向她,那双冷清至极的眼睛仿似看透人心般,笑容慢慢加深,淡淡地道:“多谢关心,不过是天气转冷,一时不察受了点寒,并无大碍!” 敬妃面色十分关切,殷殷笑道:“娘娘独自打理后宫,事事都要娘娘费心,又要操持五殿下的生活起居,着实太过辛苦!现在太后娘娘回宫也有几日了,太后娘娘德高望重,不如让太后帮着娘娘分担些宫里琐事?有太后娘娘从旁指点着,想必娘娘也能获益不少,将来打理内宫上下,也更加得心应手不是?” 庄皇后勾唇一笑,并不言语,转过脸笑吟吟地看向上首。 梁太后眉头微皱,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果然,赵嫔出列跪下,恭敬开口道:“敬妃娘娘这话怎么说?哪里有让太后娘娘劳神费心的?太后娘娘久不问宫中琐碎,常年伴着青灯古佛,难得的清净自在,如今好容易回宫安享,咱们做晚辈的,不想着为太后分忧解难,哪里能再劳太后心神?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合该在后宫颐养天年才对!敬妃这话,恕臣妾不敢苟同!” 林嫔斜睨了敬妃一眼,也跟着笑道:“赵妹妹这话说的不错,可见赵家是个懂规矩的!就是寻常人家,既娶了儿媳妇,也断没有婆婆掌管内宅的,传出去怕是要说闲话了!媳妇儿健在,无病无痛的,行事又无偏颇,何以要辛苦老人家操持家事?这究竟是该说儿孙不孝让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劳神费心呢,还是该说老人家争权夺势把持内宅舍不得放手?” 一口一个老人家,真正的老人家梁太后颇有些面色难看。 赵嫔话说得尚算客气,林嫔就没这么多顾忌了,一番冷嘲热讽,将敬妃脸皮扒了个干净,这话一出,就是梁太后有心从庄皇后手里□□,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下手了! 敬妃看一眼梁太后黑沉沉的面色,心里一咯噔,连忙跪下磕头请罪:“臣妾可不敢有这意思!两位姐妹实在小题大做了……臣妾不过是想着皇后娘娘独自一人操持后宫委实辛苦,自来婆媳就是母女,相互帮衬着也是为了整个家……臣妾也是心疼娘娘身体,方一时顾虑不周……” 庄皇后含笑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敬妃好意,本宫心领了!这么些年都是本宫在打理内务,也没什么应付不过来的,若本宫没有治理六宫的本事,本宫这皇后之位,早就该让贤才对!妹妹不必为本宫心疼,有这份心思,好生孝敬母后才对!” 敬妃眼中恨意一闪,面色更加难看,泫然欲泣地垂下头,哀哀切切地道:“臣妾知罪了……” 梁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敬妃一眼,心里实在恼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行了,你的好意哀家知道了!既然三皇子身体不适,你这做生母的,该多关心他才对,回去请太医好生料理他的身子吧,没事不必总往哀家这来请安了!” 敬妃面色霎时灰败,嗫嚅了许久,终于不甘心地低下了头,沉沉开口道:“臣妾……谢太后恩典!” 梁太后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一枚通体幽绿的翡翠扳指,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对了,怎不见大皇子的生母?哀家记得当初离宫时,她已经晋了贵人吧?听说大皇子妃有了身孕,还想传她问问情况呢!” 林嫔面带不屑,讥笑着道:“太后有所不知,芳贵人几乎很少出自己宫门呢!据说这位芳贵人是个一心向佛的,宫里供了神像,整日里吃斋念佛,不理世事,说是为陛下和皇子祈福!就连陛下偶有临幸,也推说要为佛祖斋戒,无法侍寝呢!” 梁太后来了兴致:“哦?难得宫里也有人这般沉得下心侍奉佛祖,哀家倒要和芳贵人好生探讨佛法呢!” 林嫔面上笑容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懊恼,她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向佛呢! 林嫔勉强笑了笑,道:“太后娘娘垂幸于她,是她的福分呢!” 便闭了嘴不肯继续多言。 梁太后仿似真的对这个同为居士的芳贵人感了兴趣,命人传召芳贵人前来。 芳贵人住得实在偏远,她虽然生了大皇子,却实在是圣上的一次意外,出身低微,上不得台面,就连皇上也厌弃于她,这些年都不曾有过宠幸。 不受宠的嫔妃,在宫里生活自然艰辛,所幸大皇子争气,才没让自己宫女出身的生母被欺辱至死。 过了许久,芳贵人才随着传召的嬷嬷前来,一身碧色暗花竹叶锦缎长裙,配着一双白莲花软缎绣花鞋,头上只插着一支芙蓉白玉玫瑰簪子,全身上下再无饰物,素雅干净得连一些稍有脸面的宫女都不如。 这样的飘尘淡雅却十分得梁太后眼缘,笑着免了她的礼,让人搬了绣凳赐座,这才乐呵呵地道:“爃儿正妃有喜了,哀家传你过来问问……怎么天气这样冷了,还穿得如此单薄?” 这样慈祥和善的语气差点没惊得众人掉了下巴。 芳贵人的长相在宫里美女如云的地方并不出挑,却有种老实本分的温婉气质,这种形象,无疑更在梁太后心中加分。 芳贵人恭敬答道:“回太后,臣妾因为忽然听到传召,心下惶恐,赶得急了,便没顾上……” 这番实心眼的略带憨厚的话无疑让梁太后笑得愈发开怀,摆手道:“不碍事的,回头哀家给你件大毛氅衣,别一冷一热的病了,爃儿府上有喜,正是高兴的时候,省得他为你挂心!” 芳贵人面色微红,点头感激道:“臣妾谢太后恩典……太后娘娘久不回宫,臣妾第一次来请安,没什么好东西,便亲手绣了一幅插屏,还望太后不要嫌弃臣妾手艺粗陋!” 梁太后更加高兴,连忙让人将插屏搬到近前欣赏,啧啧叹道:“这手艺,就是比宫里内务府也不差了!你实在有心了。” 芳贵人羞涩一笑:“臣妾本就是内务府里的一个小绣娘,当年也是因为手艺好些才被选中送到陛□边专司织补……太后不嫌弃就好!” 庄皇后细细看了一番,笑着赞道:“这幅屏风四扇开,绣出来可大为费事呢!难得还是双面绣,瞧上头仙鹤,栩栩如生,可跟真的没区别了!” 梁太后听到芳贵人丝毫不忌讳自己出身卑贱,更觉得她不忘初心,不失本分,难得温驯乖巧好拿捏,心里愈发喜欢她,笑着道:“皇后一向是个眼光高的,如今连皇后都这般称赞,可见这屏风绣得是真好!” 庄皇后笑着道:“哪里是我眼光高,实在是我不善女红,才格外羡慕芳妹妹手艺!” 芳贵人坐立难安,面上全是诚惶诚恐的神情,连忙谦逊道:“不敢当太后和娘娘的赞赏,若娘娘喜欢什么物件,只管吩咐臣妾去做!” 梁太后更加怜惜她,一开心赏了芳贵人不少东西,连带着大皇子府也因为正妃有喜得了不少赏赐。 宫里风向霎时就变了,一向泯然于众的芳贵人登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作者有话要说:拉肚子拉得快虚脱了……跟好基友诉苦说这一章是大苗蹲在马桶上辛辛苦苦撸出来的快来表扬我安慰我夸我是勤劳日更喵~ 结果基友立马回了个嫌弃表情说,多谢告知,这一章跳过不看,免得分分钟闻到你浓浓女人香! 大苗现在已经跟她死基友了!_(:з」∠)_ 怒火一熊熊,拉不出翔了!!(ノへ ̄、)   ☆、第46章 芳贵人 傅清扬坐在听香水榭里,吃着新鲜时令瓜果,耳边盛舒焰在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你倒是清闲!一早就躲得远远的,都不知道宫里现在乱成什么样了!忽然间杀出一个芳贵人,得了太后眼缘,这下倒好,连带着大皇兄都压了其他人一头!”盛舒焰说着说着愤恨地啃了口瓜,嚼得汁水乱飞,犹自含糊骂道,“这些年都没见过他这么春风得意!偏巧皇子妃又有了身孕……说不得长孙的名头都要被他给占去!” 傅清扬优哉游哉地吃着东西,斜斜看了他一眼,好心递过去一块素白锦帕,指了指他的脸道:“赶紧擦擦吧,回头让人瞧见,还以为五殿下八辈子没吃过好东西呢?一脸都是渣,丢不丢人!” 盛舒焰夺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用力摔在她身上,气道:“我跟你说话呢!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都不着急啊?” 傅清扬咬了口果子,真甜!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着什么急啊?” 盛舒焰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地吼道:“你忘了前线冲锋陷阵的四哥了?二哥失势,中宫示弱,倒霉的必然是四哥!皇祖母早就看中宫一系不顺眼了,一个密旨过去,相信很多人乐意帮皇祖母除掉个眼中钉肉中刺!” 傅清扬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笑着道:“急什么,这不还有你吗?你外公就算想搞死四哥,也得考虑考虑你这么个小外孙啊!” 盛舒焰小脸一僵,却丝毫不为傅清扬的大实话生气,反而渐渐放缓了神色,老气横秋地叹道:“外公要真能顾及这么一丝血亲倒还罢了……皇室无父子,莫非就能指望平阳伯慈悲心善了?现在我还算有用,母嫔还没彻底失宠……一旦将来母嫔宠爱不再,相信我这个外公很乐意跟某一个皇兄联姻。” 傅清扬捏了捏他的小脸,开口道:“骚年你这么算计你母族,你亲娘知道么?” 盛舒焰面色一黑,打开她的手骂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又扯开话题!这些事,母嫔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懂?有我这儿子在,莫非将来还能不顾她死活?” 傅清扬耸了耸肩:“你莫要忘记了,你母嫔可是平阳伯的亲女儿,肩负着家族兴旺的重担呢!” 盛舒焰鄙视得看着她:“我还是我母嫔唯一的亲儿子呢!清扬你想得是没错,可你忘记了,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是可以背弃一切的!母嫔那里你放心,就连母后都不曾刻意为难过她,必要时候,她会选择自己的儿子!” 傅清扬叹了口气,温声解释道:“你也别着急,不过一个芳贵人,就算有太后娘娘抬举她,可皇上不喜她,又能怎样呢?大皇子韬光养晦那么多年,若不给他个机会得意忘形,又怎能抓住他的错处让他永无翻身之地?你太小瞧姨母了,这一切说不得早就在她的筹划之中……” 盛舒焰将一桌子瓜皮扫到角落,端起茶喝了口,这才皱着小眉头沉默下来。 傅清扬看着他一脸故作老成,忽然出声问道:“五弟,你呢?你为什么要站在中宫一派?明明你可以自己……” “嘘——”盛舒焰胖萝卜似的短短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小心隔墙有耳的眼色,轻声叹道,“从我被送进中宫那一天起,我就看清了今后的道路……清扬,我想保全母嫔,就只能跟四哥一样,老实做我的‘人质’!” 傅清扬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问:“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转头告诉姨母?” “你不会……”盛舒焰小脸上一抹狡黠笑意,说,“我知道你不会!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懂得给自己留条退路……更何况,清扬,你可不是个安分的!” 傅清扬心里一惊,踟蹰问道:“你能看出来……别人未尝看不出来,姨母那里……” “这你倒是可以放心!”盛舒焰淡淡的道,“虽然你上次自作主张给你大哥娶了姚家姑娘,惹得母后心有不快……可你平时太会装了,母后并不一定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 傅清扬注视着他的双眼,心中慢慢了悟,盛舒焰这是在借机提醒她,不由叹了口气,正色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谢谢你五弟!” 盛舒焰得意洋洋地笑道:“看吧,你刚刚还问我怕不怕你向母后高密,其实这问题简直蠢透了!你有我的把柄,我也有你的秘密,咱俩可是谁都不怕谁的背叛!” 傅清扬扑哧一笑,忍不住又想去捏他,明明圆润润滑溜溜的一张天真正太脸,非要转出那么多小心眼,这种违和感竟然莫名地戳中她的萌点。 盛舒焰警觉地后退,瞪着她警告道:“你再敢捏我试试?我非将你掐成猪头不可!” “你们说什么呢,离老远就听到你们笑声!” 盛舒焰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向来人,将两只黏糊糊的小手往他身上偷偷蹭,笑嘻嘻地道:“二哥,你可回来了,我们都等你老半天了呢!” 盛舒煜哭笑不得看着身上两个爪印,将他拎到椅子上坐好,无奈叹道:“办完差事要去宫里给皇祖母请安,陪老人家略坐了会儿说话,这不就耽搁了么。” 盛舒焰撅起嘴满脸不高兴:“皇祖母老是挑你刺儿,她都不喜欢你,二哥你干嘛还要往她跟前凑啊!” 盛舒煜拉下了脸教训道:“这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算了,敢拿到外头说,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皇祖母年纪大了,又是长辈,咱们合该孝顺才是,老人家有些怪脾气也是正常,怎么就能跟她赌气?那可是你嫡嫡亲的祖母!” 盛舒焰忙开口求饶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嘛,这不还是替二哥不值么……二哥好容易回来,清扬带了点心非说要等你来了才能吃,咱们这就看看她能有什么好手艺吧!” 盛舒煜无奈又宠溺地戳了戳他额头,方不再说什么,招呼两人坐下说话。 傅清扬从篮子里端出点心,这是她新摘的菊花加了牛乳做出来的,味道不错,菊花清火明目,正适合这种干燥季节食用。 傅清扬笑着问:“对了,怎不见玉姐姐呢?表哥也请玉姐姐来尝一尝。” 盛舒煜动作微顿,姿态优雅地咬了口糕,细细品尝了,才微微一笑道:“不必了,她素来不喜这些甜食,给她留两块就成。” 盛舒焰立马挤眉弄眼地坏笑道:“哟哟,这才大婚多久啊,皇兄就这么了解皇嫂了?连口味喜好都这般清楚,啧啧,可真是体贴!” 傅清扬心里虽然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闻言立即笑道:“你嫉妒表哥表嫂鹣鲽情深,就赶紧长大了也娶一门漂亮媳妇!” 盛舒焰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大丈夫志在四方,哪里能被儿女情长困住?也就你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小女孩儿,才会那么多缠缠绵绵的小心思!” 几人笑闹了片刻,天色不早,便告辞离开了。 盛舒煜送了他们一会儿,方面有倦色地折返回来。 华如玉早已命厨房炖了汤,让丫鬟端上一碗,亲自送到他面前,淡淡地道:“这是母后吩咐太医送来的药膳方子,冬季最滋补不过,殿下趁热喝些,别辜负了娘娘心意。” 盛舒煜微笑着端起碗:“有劳了。” 华如玉也在桌边坐下,适时地递上手帕什么的,随口问道:“宫里差事可还顺利?” 盛舒煜点了点头:“无妨……今个儿给皇祖母请安,老人家十分惦记你,有空多进宫陪陪皇祖母,也算你替我在她身边尽孝了!” 华如玉温顺笑道:“殿下不说,我也是要去的,如今大皇嫂有了身子都还时常进宫请安呢,我若是懈怠,难免被人说是不孝。” 盛舒煜看了她一眼,淡淡叮嘱道:“芳贵人如今正得皇祖母欢心,你去请安,怕是要遇见她……尽量小心,别跟她起了冲突。” 华如玉轻浅一笑:“殿下放心,我心里有数!” 盛舒煜慢慢喝完了一碗汤,身子也暖和起来,舒服地叹了口气,放下碗道:“天色不早了,你回房歇息吧,我还有些公事要办。” 华如玉面色不动地起身,笑着道:“那殿下注意身体,夜里别熬得太晚,若有需要,厨房里我让人一直备着热汤热水呢。” 盛舒煜点了点头,拍拍她的手便转身去了书房。 华如玉轻轻一叹,成亲至今,盛舒煜对她不可谓不好,可两人之间,当真不像一般的新婚夫妻,相敬如宾到了极点,便是冷淡疏离。 正如刚刚那番关切话语,也只不过是她作为妻子应尽的责任罢了。 是的,责任。 她从小学的,就是如何承担责任,作为长公主女儿的,作为杞国公府嫡长女的,作为皇子妃的……甚至是将来作为皇后的责任。 她和盛舒煜之间,无非是一场利益最大化的政治联姻,无关情爱,只剩职责。 华如玉望着天边一抹残阳,无悲无喜,心里竟然十分平静。 芳贵人多年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乍一出来,颇有些横空出世的感觉。也正是这时候,宫里朝堂许多人才猛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出身卑微一朝受幸的嫔妃,她还是皇上长子的亲生母亲。 芳贵人多年吃斋念佛,心境平和,自然让她整个人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清丽脱俗,温婉淡雅,跟宫中莺莺燕燕想比,实在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更何况,芳贵人还不到四十,保养得当,大概是与世无争久了,心态好,人也显得更年轻,虽然长相不算出众,却让人看着十分舒心。 至少,在梁太后的有意撮合下,皇上就觉得这样温顺乖巧如莺雀一般的女人,是那些吵闹艳丽的年轻嫔妃所无法比拟的。 作者有话要说:懂得韬光养晦的,不只是大皇子…… 有其母必有其子,芳贵人就是一朵大大大白莲!   ☆、第47章 旧怨 温度骤降,天色也变得阴阴沉沉,眼看着就是一场冬雨降至,冷冽的寒风却丝毫没有消减宫中的热闹。 梁太后提议,宫里许久没有进过新人了,芳贵人贤良温婉,念在大皇子妃有了喜,不如晋一晋芳贵人的品级,也算喜上加喜,给皇室更添喜庆。 亲娘发了话,皇帝自然没有不允的,更何况这些天芳贵人侍寝,温柔小意,格外让他怜惜,便点头晋她为嫔。 芳嫔从阴冷偏远的宫殿搬入芳华阁,距离皇帝寝宫十分近,地理位置好不说,芳华殿内布置精细,格局开阔,比起往日安嫔得宠时住的瑶华宫不相上下。 甚至皇帝下令在芳华殿内修建了一座佛堂,专门给芳嫔娘娘供佛念经用。 更有无数赏赐流水般涌入芳华殿,许多嫔妃一边心里嫉恨不已,一边却又得打起精神去恭维昔日从不放在眼中的女人。 后宫里这样热闹,朝堂上大皇子一派俨然成势,原本许多持观望态度的大臣们也纷纷开始站队,相比二皇子,盛舒爃颇有些翻身后扬眉吐气的风光。 安定侯府,杜赫亲自上门送了几本古籍来,傅清扬早就想看,却一直没机会,如今拿到了书,爱不释手地翻看起来,笑着道:“待我这几日抄录一本,再还给你。” 杜赫摆摆手笑道:“没关系,你留着慢慢看,这是我从宫里借来的,用了陛下的面子,宝文阁的管事也不好说什么!” 傅清扬命人小心收好,亲自给他斟了杯茶,笑着问:“今日怎么得了闲?年底事务繁多,我还以为你很忙呢。” 杜赫喝了口茶道:“朝廷里这些天为着亏空吵得乌烟瘴气!吵来吵去也没个结果,陛下被烦得当庭摘了两位大臣的顶戴,连二殿下都遭了训斥……要我说,再吵也没用,既然要查亏空,合该从地方到中枢,历年账册全都一一清算才是!到时候哪里亏了,哪里贪污,一目了然,该怎么办自有律法刑部!” 傅清扬微微一笑:“官官相护,哪个大臣不是盘根错节一大帮子关系,哪里就这样简单了?户部如今你家老相爷当值,你怎不问问他历年账册有多少?” 杜赫无奈地叹了口气:“祖父说了,没有一二狠心和决断,想查清历年亏空,简直是痴人说梦!当今陛下也算勤政,可……” 傅清扬笑着摇了摇头:“圣上行事有些优柔,又最念君臣旧情,怕是不会下令彻查。” 杜赫耸了耸肩:“所以祖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国库越来越少,长此下去,怕是过几年连边关将士的军饷都拿不出来了!这还是风调雨顺下的保守估计,若来个天灾*什么的,朝廷就该乱起来了……” 傅清扬笑着打量他:“你今个儿倒是颇多牢骚,怎么了,是不是差事上有什么棘手的?” 杜赫嗤笑一声:“我天天不过是听令帮着陛下拟旨整理奏章,能有什么棘手的事儿?不过嘛……” 傅清扬挑了挑眉:“不过什么?” 杜赫嘿嘿一笑,凑近了低声道:“不过有些人就要火烧眉毛了!” 傅清扬皱起眉:“此话怎讲?又出了什么事?” “四皇子可真不简单啊……”杜赫卖了会儿关子,方笑起来道,“原本我以为四殿下骁勇善战不过是匹夫之勇,当不得大任,不曾想四皇子竟能这般一针见血!” 傅清扬急忙催问:“快说,四哥怎么了?” 杜赫瞧她一脸紧张,不由撇了撇嘴,继续道:“四殿下前几日不是立了战功么?陛下龙心大悦,提升他为参将,四殿下按例上折子谢恩,你猜猜看,折子上写了什么?” 傅清扬鄙视地瞪了他一眼:“爱说就说,不说拉倒!回头我一打听,准能知道!” 杜赫笑了笑,淡淡地道:“四殿下言辞恳切,态度谦逊,满纸都是对平阳伯赞赏!说他有大将风范,礼贤下士,爱兵如子,对自己更是提携非常,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有如斯战功。” 傅清扬皱了皱眉:“这话也没什么不对……” 杜赫意味不明地哼笑声,继续淡道:“四殿下将平阳伯夸得天生有地下无,整个儿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败神将!‘老当益壮,平阳伯大旗一展,敌人无不闻风而逃’,这些倒不算什么,关键是那句‘平阳伯治军有道,将士上下凝聚一心,威信颇高,无人不识平阳伯,无人不服平阳伯,但唯平阳伯马首是瞻尔’……你说,陛下看了,心中作何感想?” 皇帝向来忌讳平阳伯军中独大,独揽兵权,如今这封奏章一出,怕是狠狠在皇帝心里捅了一刀。 杜赫微带讽意地笑起来:“谁敢再说四皇子只知匹夫之勇?人家可是格外能揣摩圣意呢!明褒实贬,一句‘士兵可以不知天子,但必知军中平阳伯’将平阳伯置于何等危险境地?这话可是明晃晃一把刀子,直戳圣上要害啊!” 傅清扬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道:“看来四哥对平阳伯府是半分好感也无!” 杜赫轻笑一声:“早些年的恩怨了,你年纪小恐怕不清楚,不过你家老太太是必定知道的!” 傅清扬拧起眉头不悦地看向他:“哦,我年纪小,莫非你就比我大许多了?我不清楚,你就能知道?” 杜赫坏笑地挑了挑眉:“激将法对我可没用哟!这些事不好我来说,想知道,你自个儿去打听!” 傅清扬狠狠剜了他一眼,说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 杜赫一走,傅清扬就挑了两匹布料,迫不及待地跑去了华老太太的院子里。 华老太太一看那料子就连连摆手笑道:“这我可穿不来,我这岁数,哪里能穿大红?” 傅清扬笑嘻嘻地倚在她身畔:“老来穿红,图的是个喜庆!这红颜色正,过了年就是老祖宗您的本命,正该好生裁两身大红衣裳才是!” 华老太太一想也对,便欣慰笑着收下,夸奖道:“还是你这丫头贴心,素来记着这些!” 傅清扬笑道:“我和大姐姐还有大嫂都合计好了,明年祖母寿辰定要大摆宴席,亲戚朋友也能聚在一块热闹一番!” 华老太太笑叹道:“我这年岁,过一年少一年的,办什么寿辰?咱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就好,别大办了!” 傅清扬笑着摇头:“那哪儿成!不说别的,这可是大嫂头一年为祖母祝寿,您要是过于节俭,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说大嫂呢!” 华老太太笑着道:“行了,说不过你这鬼丫头!由着你们折腾去吧!” 傅清扬殷勤地捶了捶她的肩膀,笑道:“正该如此,祖母老寿星就该享受咱们小辈儿的孝敬,哪里用得着祖母劳神费力!” 华老太太一双通彻眼睛往她脸上一扫,了然地笑着开口:“说吧,到底有何事?” 傅清扬谄媚地笑起来,比了比大拇指恭维道:“祖母不愧智谋高绝!” 打发走了屋里下人,傅清扬方沉吟着问道:“我听说四殿下和平阳伯府很不对付?好像还是积年旧怨了?” 华老太太面色沉了沉,叮嘱道:“这些事,是宫里忌讳,可不能随便乱说!” 傅清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好奇问道:“到底是什么旧怨?四殿下年纪也不大,怎么会和平阳伯府扯上关系?” 华老太太叹了口气:“说起来,那时候你母亲刚有了你,四殿下还十分年幼。昔日芙嫔娘娘颇受宠爱,几乎和你母亲前后脚传出喜讯,便觉得这是天大的缘分,时常传你母亲进宫说话。芙嫔娘娘和皇后以及你母亲关系向来亲近,小时就玩在一处,是顶要好的闺中姐妹……” 芙嫔娘娘是四殿下的生母,家族虽不算兴旺,却和荥阳侯府关系不错,同庄家姐妹年龄相近,便十分交好。芙嫔比庄皇后晚两年入宫,性子平和,聪慧灵动,颇为受宠,诞下四皇子后,曾经一度荣宠不衰。难得的是她不像安嫔那样骄狂跋扈,对下人都十分宽和,所以她去世后,四殿下也一直很受一些宫人照看。 华老太太继续道:“当时宫里还有慧妃,慧妃是梁太后嫡亲侄女,嘉和三公主的生母就是她。” 傅清扬点了点头:“我也听过慧妃的一些事情,说是她的小女儿刚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慧妃月子里受不住打击,后来疯了……” 华老太太冷冷一哼:“这些我不清楚,不过内宫阴私都逃不过皇后娘娘双眼,她必然是知晓的!当年慧妃处处针对芙嫔,芙嫔再次有孕后,平阳伯夫人进宫送来一味药,由慧妃借了太后娘娘的手,灌给了芙嫔,回去后,芙嫔娘娘就小产了,还是个刚刚成型的男胎。那药下得过重,太医院轮番救治,芙嫔缠绵几日,终究没能活下来!” 傅清扬心里一紧,艰难问道:“这些……四殿下知道吗?” 华老太太苍老双目沉沉地看着她,不答反问:“那时候四皇子和如今的五殿下差不多年纪,四皇子生母何等聪慧,岂是安嫔可以比的?你觉得五皇子如何,便知道当初的四殿下是什么样了。” 傅清扬顿时心里明白,盛舒煊比起小五,只有更加聪明! 可是以往那么多年,她和盛舒煊不可谓不亲近,却从来不曾看出他心怀怨恨过,更没有发觉他对平阳伯府和梁太后的一分仇怨……傅清扬忽然想起杜赫刚刚对他的评价,盛舒煊哪里只是个匹夫之勇的莽撞少年? 安嫔小产,平阳伯世子贬斥,平阳伯降爵罚俸,五皇子移交中宫、明为教养实则为质……这一切的一切,是否也有盛舒煊的推波助澜? 作者有话要说:天冷了,早起好艰难,被窝和我陷入了热恋……以至于每天三个闹钟都无法将我唤起…… 所以有时候上午更新不了,只能晚点更……但!日更君是绝不会抛弃的! 日更君才是真爱啊~= ̄ω ̄=   ☆、第48章 旧怨 傅清扬也不能总是躲着不进宫,在家里窝了这么多天,冬雨一歇,天气放晴,便收拾收拾出门了。 庄皇后气色尚好,傅清扬便稍稍安了心,笑着给她请安:“姨母万福金安,几日不见,瞧着愈发漂亮了!” 庄皇后笑着招招手,让她来身畔坐:“前个儿小五闹着出宫玩,回来说你身子不适,给你往临渊阁请了假,如今可好了?” 傅清扬知道这是盛舒焰给自己找借口,忙笑着道:“好了好了,不过是玩得忘形在外头吹久了风,有点头疼,歇息几天就没事了!今儿刚进宫,一会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明天再去临渊阁上课!” 庄皇后点了点头:“不急,好生歇两日再去也无妨。” 一时莲蕊进来,禀报说内务府给各宫的月例都发到了,问过几日冬至祭祀的细节安排。 庄皇后一一吩咐了下去,想了想又道:“太后娘娘许久不曾回宫团圆,今年是太后回宫的第一个新年,宫里必要大办的,就是寿康宫想必也会多热闹几日。打发人去请示太后娘娘,宫里人手可还够用,有没有哪里不妥当需要再修缮翻新的,有什么,只管交给内务府去办!” 莲蕊认真记下,这才领了旨意退出去。 傅清扬看看屋里都是心腹,便试探着问道:“姨母,我这是头一遭给太后娘娘请安,不知太后可有什么避讳,也免得我冒失冲撞了太后?” 庄皇后淡淡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老人家都疼爱老实孩子,你素来行事有分寸,该怎样就怎样,太后娘娘是个宽容的,不必过于拘谨!” 傅清扬好似松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笑道:“那我就放了心……听说三公主的生母还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呢,想必在公主里头,三公主格外得太后喜爱,幸亏我平日与三公主交好,想来嘉和姐姐也会指点我一二。” 庄皇后一双清冷如霜的眼睛了然地看向她,微微一笑道:“行了,跟我面前就别揣着一肚子不实在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傅清扬嘿嘿一笑,鬼头鬼脑地凑近了,做贼一般压低声音道:“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慧妃现如今还关在冷宫里么,太后娘娘怎么会坐视自个儿的亲侄女进了冷宫?” 庄皇后冷冷一哼:“梁氏可当真愧对这个‘慧’字!空有一张漂亮皮囊,内里却是草包一个,半点没继承梁太后和承恩公的精明!倒是狠戾阴毒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傅清扬长这么大以来,很少见庄皇后动怒,更别说她这般厌恶嫌弃地提到一个人,不由对这位慧妃更加好奇了。 庄皇后略显疲倦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伤感,淡淡回忆道:“自打慧妃进宫,为了争宠不知害死多少妃嫔皇嗣……甚至阿煊的生母,也是死在她的手上!太后娘娘为了巩固梁家权势,一心想要提拔自己的侄女儿,只可惜慧妃多年未有身孕,好容易怀上,却生了位公主,太后娘娘十分不悦,连带着对嘉和,都心生不喜。” 那些年婆媳斗法,权势争夺,后宫当真是没有片刻安宁。 庄皇后语气渐渐变得讥讽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梁太后做梦都想要一个流有梁家血脉的皇子,将来待皇子登基,便可保承恩公府长盛不衰……谁料慧妃肚子如此不争气,后来生下的又是一位公主。梁太后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民间谣言,将还未满月的小公主用石灰填了七窍,丢在宫里人来车往最多的路口,说是这样可以被带走晦气,女婴死后也不会找回来再次投胎,下一回就能怀上龙子了!” 傅清扬觉得简直匪夷所思,梁太后能和皇后斗上那么多年,听着也不像是个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无知老媪啊,怎么就能做下这种蠢事! 庄皇后仿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讥笑道:“为了家族荣耀,别说牺牲个孙女,就是亲孙子也能舍弃!真是富贵荣华享受多了,就忘了自己什么斤两!莫非这天下还能改姓梁不成?说到底不过是门外戚,不低调行事韬光养晦,竟然还想着把持朝政,当真是好大的野心!只可惜慧妃亲眼见了自己女儿惨死的场面,受不住打击疯了……还没出月子,就被太后当成弃子扔进了冷宫!” 傅清扬心下戚戚,哪个女人看见自己的亲生孩子被人用如此残忍方法害死,也会受不了的吧?更何况,害死自己孩子的还是自己一心为之效忠的家族……慧妃必然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傅清扬叹了口气,感慨道:“亏得太后娘娘向来以慈悲示人,还天天吃斋念佛……不怕佛祖怪罪么。” 庄皇后冷笑:“太后吃斋念佛,不过是于心有愧罢了!就连对嘉和悉心关照,也只是心中有鬼,想着积德行善呢!只可惜做下这么多人神共愤的事来,怕是将木鱼敲碎了也难赎其罪!” 庄皇后叹道:“我自认不是个好人,为了家族、为了煜儿,也曾双手染血……可这般不入流的手段,当真让人不屑!骨肉尚且相疑,这世上又有多少可信之人?真要活到那份儿上,还有什么意思?清扬,你要记住,政治博弈是一种艺术,好的棋手,永远善于阳谋而非阴谋!像太后、像敬妃……这些手腕不可谓不高明,可都是见不得光的阴谋,即便一时得逞,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上不得台面,不足为惧!你要想做一个好棋手,就要有足够的耐心,超乎常人的灵敏,和勇于决断的魄力,方能起手无悔,一步定乾坤!” 傅清扬心中微震,向来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的心,忽然蠢蠢欲动起来,那是野心家对一展才干的渴望,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对顶峰美景的向往。 这一刻,傅清扬心中有种强烈的愿望,也想放开手脚施展一番,不为权势荣华,只为证明自己在这个时空的价值。 庄皇后看着她双眼晶亮,一脸压抑不住的野心勃勃,心下不由欣慰一笑,淡淡出声道:“时辰不早了,换身衣裳,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吧!” 寿康宫历来是太后的寝宫,奢华考究自然是内宫之最。傅清扬还是第一次来此,一路进去见两旁垂手而侍的宫人皆动也不动,不由咋舌梁太后的规矩严谨至此。 梁太后穿的常服,发饰也比较随意,人懒懒地坐在榻上,手里一串檀木佛珠,半合着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 傅清扬不敢过于打量,忙低了头跪下行礼:“小女清扬,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福寿安康!” 上头许久无声,半晌梁太后方睁开眼,懒懒开口道:“哦,是安定侯府那位被皇后养在身边的姑娘?” 傅清扬语气平静而恭敬:“正是小女。” 梁太后斜眼看向庄皇后,笑着道:“皇后向来行事周全,不想竟会将外臣的女儿接进宫里抚养,还让她做了小五的伴读……可见皇后是真心疼爱自个儿侄女!” 庄皇后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开口:“可不是,清扬是儿媳嫡亲的侄女儿,年幼失恃,难得她如此乖巧懂事,便格外疼惜她!媳妇的心啊,都是随了母后您呢!想当年慧妃年少,母后就没少将慧妃接入宫里做伴,说起来母后和慧妃当真是姑侄情深,比亲母女也不差了!” 梁太后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法令纹深刻,微垂的唇角透着说不出的狠戾,苍老双目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殿内霎时间噤若寒蝉,屋里的宫人全都大气不敢出,尤显得庄皇后姿态悠然,瓷盖茶盏相碰之声如同惊雷。 许久梁太后面色忽然一变,挤出个笑脸呵呵道:“怎么还跪着?地上凉,小孩子最是耐不住寒,快起来!孙嬷嬷,将厨房新做的点心端两碟子来给傅小姐尝尝!” 你不喊起,谁敢擅自起来? 傅清扬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连忙顺势起身,腼腆一笑道:“谢太后恩典!” 食不知味地啃了两块点心,听着梁太后同庄皇后你来我往,言语间尽是兵不血刃的杀招,不由有点消化不良,回到自己屋里,就连忙命春莲翻出消食的丸药来。 春莲笑着道:“太后娘娘宫里的东西好吃,小姐也不必吃个没够啊,撑坏了肠胃,难过的还是小姐!”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往嘴里丢了颗药丸,含糊道:“你懂什么!这药是太医院配的,不光消食,还能顺气……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条小池鱼差点就没命回来!” 春莲皱了皱眉,面带忧色地问:“真这么严重了?要不咱还是找个由头回家吧,宫里形势这么紧张,小姐千万小心才是。” 傅清扬摆了摆手:“放心好了,这段时候除了去临渊阁,大不了我不出去乱晃总行了吧?就算有人想借我打击姨母,也得能找到机会才行!” 春莲欲言又止,勉强笑了笑道:“小姐心里有了成算就好。” 傅清扬默默喝了口水。 第二天,傅清扬一早起床,还是去了临渊阁。 周敬才一见到她就叽喳嚷开了:“哎哟你可算是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天你不在,五殿下都快折腾死我了!” 周敬才是盛舒焰的伴读,大儒周老先生的嫡孙,周家最小的儿子,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比五殿下还不正经,整日里不学无术,调皮捣蛋,简直猫嫌狗烦,连临渊阁的老师们都头疼不已! 周敬才几乎每天都要被罚上三五遍,却大多不是替皇子受罚,而是完全的自作自受! 傅清扬笑吟吟地看向他唇角青紫,挑眉问道:“周公子今个儿面上的妆容可真精彩啊!” 周敬才苦着脸道:“别奚落我了,还不是五殿下捉弄的……我的姑奶奶哟,算哥哥求你了,以后可千万别好不好就缺课啊!” 傅清扬懒得理他,径自在后排坐下,翻开书帖,练起了字。 周敬才一直喋喋不休,直到讲学的师傅忍无可忍将他撵出去罚站,才消停了下来。 中途休息,周敬才唉声叹气地回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张嘴又想抱怨,被盛舒焰狠狠一个白眼给噎了回去。 临渊阁里炉火烧得很旺,盛舒焰小脸被熏得红扑扑的,瞧上去颇有几分天真可爱,笑着问:“听说你最近又得了几本好书,可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说来听听?” 傅清扬爱看经史典籍和一些志怪奇闻,有时候读到有趣的,还会说给盛舒焰他们听。 傅清扬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无事,便笑着道:“倒是听了民间一则神话故事,讲的是哪吒闹海……”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杀害女婴现象,出现的最早时间至少可以追到战国时期,延续千年,至今仍有…… 《韩非子六反第四十六》云:且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 古代重男轻女,有的是贫穷养不起,女儿大了还要陪嫁财物,生下来女儿就淹死或者活埋,或者是说生女不详,淹死活埋等一些残忍手法可以带走晦气,保佑下一胎生男孩…… 这些都是愚昧无知的,古代男尊女卑尚可以艰难理解,就不明白为何现代还有许多这样恶心残忍的案例出现了!都是生命,一样尊贵! 以上题外话,这章里梁太后愚昧的做法只是剧情需要,改编了下史料,大家不要代入真实案例……   ☆、第49章 奇葩 傅清扬添油加醋,还掺入了一些动画电影里的情节,一个故事说下来,娓娓生动,有趣处听得两人开怀大笑,虐心时又让人唏嘘不已。 傅清扬故事讲完了,默默酝酿着一些大道理准备震一震他们。盛舒焰小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也不开口,一时间只听到周敬才在旁唏嘘。 周敬才感叹了半晌,忽然出声,不解地问道:“对了,为什么李天王要托着塔呢?” 傅清扬愣了愣:“玲珑宝塔是李天王的法器……” “这倒是奇怪了,有什么暗喻么?”周敬才不耻下问,诚恳认真地请教道,“佛教中,宝塔有男人□的象征,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你说李天王用自己的‘宝塔’来收了哪吒,我恍惚又有些领悟,毕竟哪吒也算是从他的‘宝塔’里来的,倒也符合佛家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落叶归根的思想……我理解的对吗?” 盛舒焰:“……” 傅清扬:“……” 周敬才半晌得不到回应,皱着眉询问地看向她:“怎么,我说的难道不对?” 傅清扬:“……呵呵!” 你妹的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周敬才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盛舒焰连忙打断了他,扶额叹息道:“敬才啊,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周敬才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道:“有很多……都是我从书肆里翻出来的,许多都绝版了呢……” 傅清扬无力地扭过脸,虚弱开口:“回位置上坐好吧,一会儿先生就来了。” 周敬才意犹未尽得咂摸着嘴,走前还不忘小声叮嘱:“妹妹,咱一会儿下了课再继续讨论啊!” 泥垢了…… 傅清扬无奈地看向盛舒焰,换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周敬才委实是帝都名门贵族子弟中的一个奇葩。说他是纨绔,偏他从不仗势欺人,也不胡作非为,更是从来不和一些二世祖混在一起吃喝嫖赌。可要说他少年才俊吧,周敬才自个儿就受不了。他喜欢看书听曲,整日里往茶馆酒肆里钻,结识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爱好与众不同,口味也比较奇特,在如同周大儒这些老学究的眼中,颇为离经叛道……总之,周敬才是帝都年轻一辈儿中出了名的奇葩。 冬至前一天,傅清扬就回了家,冬节在这个时代非常重要,不仅官员例行放假,宫里百姓都要举行祭祀活动。 一大早,安定侯府就开始忙碌起来,厨房炊烟袅袅,甜香的赤豆米团、麻糬擂圆装在精致的碟子里,送往各个院子。 傅清扬穿了身新衣,发髻上朴素的两朵绢花,略吃了点东西就匆匆赶往华老太太处。 老人家觉少起得早,此刻早就坐在暖阁里等着了,傅家几个姐妹一起给老太太请了安,方围着坐下说话。 傅怀淑端着盏桂圆红枣羹,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方笑着叹道:“往年过冬节,都是一早起来冒着清晨寒冷就开始忙活,片刻不能得闲,哪里像今天这般自在,还能陪着老太太一道用早饭。” 傅清扬笑着揶揄道:“自从大嫂进了府,开始掌家管事,大姐姐便每天都要说上几遍这种酸话,好像以前大姐姐帮着老太太管家有多累似的!祖母你可别轻易惯她,不然养出一身懒骨头,怕是将来没有婆家敢娶呢!” 傅怀淑放下碗就扑上去掐她,一边笑着啐道:“这是个嘴巴刁钻的臭丫头!竟连我都敢打趣,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傅清扬笑着跳起来,忙不迭躲到老太太身后,华老太太将人拦下,笑着道:“二丫头惯来是个油嘴滑舌的,大姐儿你跟她计较可不得气死!” 傅清扬撅起嘴巴不满地道:“老祖宗偏心!我哪里油嘴滑舌了,不过是几句大实话罢了,说到大姐姐心坎里,姐姐才这么急赤白脸的和我计较!” 傅怀淑哭笑不得地指着她:“祖母你听听,光天化日的竟然这般颠倒黑白!谁不知道家里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你!” 傅清扬嘻嘻笑着抱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玩笑两句嘛,妹妹给姐姐赔罪就是了!” 华老太太笑得不能自已:“你们这俩活宝,回回凑一块儿都要贫几句!行了,都过来坐吧,尝尝这糯糕,味道很不错!” 傅怀淑笑着捏了块,眼睛一扫看到角落里坐着的傅怀柔。小丫头自从生母出事便沉默了很多,也不似以往那么掐尖要强了,每天除了给老太太请安,就待在自己院子里跟女先生学习,倒叫人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她眼神颇多落寞,看着嬉闹的祖孙流露出深刻的羡慕。 傅怀淑顿了顿,将手上糕点递过去,笑着道:“三妹妹也尝尝,这大冷天起得又早,妹妹院子离得远,怕是还饿着肚子呢!外头冷,先吃点垫垫,也免得受寒,待祭过祠堂再好生吃点热的暖和暖和!” 傅怀柔惊讶地眨了眨眼,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踟蹰着咬了口,低声道:“很好吃,谢谢大姐……” 傅怀淑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忽然眉头一皱,冷声问道:“你院子里的管事呢?” 傅怀淑掌管家事已久,身上自有一股威信,此刻冷下脸来,薄面含怒,颇能镇得住人。 傅怀柔吓了一跳,惶惶不安地看向她。 不一时,一个中年妇人就被领了进来。 傅怀淑冷冷盯着她,怒声喝道:“你是怎么照看小姐的!天气这样冷,怎么就给小姐穿得如此单薄?三妹妹身子娇贵,年纪又小,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如何担当得起!” 中年妇人吓得扑通跪倒,连声求饶道:“大姑娘恕罪……” 她不过是看着孙姨娘失势,又被逐出侯府,傅怀柔无依无靠,便起了不轨之心,暗中克扣三小姐的份例,中饱私囊,懈怠行事。 傅怀淑哪里不清楚其中缘由,根本不听她的辩解,一摆手让人堵了她的嘴,待两个粗壮妇人上前将她扭送出去,才冷声命令道:“跟大奶奶通报一声,就说三姑娘院儿里的管事不中用,服侍主子不尽兴,打发到外门当差!另外调一个嬷嬷过来,务必要可靠尽责,安守本分!” 傅怀柔惊惶不安地看着她,轻声开口道:“大姐姐,我……” 傅怀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不用担心,以后有谁服侍得不好,只管打发出去!你是侯府的小姐,金尊玉贵的,容不得丫鬟婆子的欺辱!” 傅怀柔怔了怔,眼圈一红,低下头轻轻应了声。 华老太太看了这半天,此时方出声淡淡地道:“正该如此!你们大嫂刚接手家事不久,有些疏忽也是正常。可恨的是一些奴仆仗着主子软弱便欺到主子头上,以后再有这样的,只管重罚!来人,将我新得的几匹大毛料子给三丫头,回头再让府里给她裁几身御寒衣服,免得冻着她!” 傅怀柔连忙道谢:“劳祖母费心了!” 耽搁这么一会儿,前头便有人过来催,说是吉时快要到了,宗祠都已经准备妥当,请老祖宗过去。 华老太太便领着众人起身,傅怀柔走在最后,望着两个姐姐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家的背影,心里渐渐有了决断,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姚佐伊忙得满头大汗,她自家小门小户的,规矩不多,可傅家侯府门第就不一样了。这是她第一次筹办侯府祭祀,早几天就在老太太指点下忙了起来,事必躬亲,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傅怀远笑着递给她一盏参茶:“歇会儿吧,昨个儿就一宿没睡,早上又起得这样早,回头别累坏了身子!” 姚佐伊欣慰一笑,端过茶盏咕噜噜喝了大半,也顾不上自己的淑女形象了,擦了擦嘴角道:“我没事,倒是你,辛苦当差回来还被我吵得不能安寝……族中兄弟们都到了,你快过去招呼他们,别管我了!” 傅怀远只得无奈地笑笑:“那你注意着点,一会儿完事了我来陪你……” 姚佐伊心里愈发甜蜜,只觉得满身疲惫立马消散。嫁入侯府这半年,当真是琴瑟和鸣,事事顺心。小姑子们脾气豁达,很好相处,又没有婆婆需要她立规矩,内宅里就一个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却是个再和气不过的老太太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丈夫体贴温柔,两人兴趣相投,闲来诗词书画,抚琴描眉,闺房中颇多乐趣。因此就是累点,姚佐伊也觉得舒心。 族里各人很快就位,傅怀安作为庶子,只能站在人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大哥光鲜意气的背影,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一次……必能让他在宗族面前出个大丑!祭祀全权交由新婚小夫妻操持,无数人盯着的第一次,若是出了乱子,难免有对祖宗不敬的嫌疑! 傅怀安嘴唇紧抿,随着锣鼓声响,眉头忽然皱起,微微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祭祀用的案桌,眼中流露出浓浓疑惑。 不该的……明明已经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孙万孚和他里应外合,定能确保万无一失,可如今怎么没有按照预料的发生? 祭祀完满结束后,姚佐伊立即得到了华老太太的赞赏,连带着族亲许多女眷也连声恭维。 傅怀安皱了皱眉,心中惴惴不安,努力维持着面色的镇定,若无其事地跟在大哥身后应酬。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佛教的……宝塔代表的是男性的那啥,莲花座代表的是女性那啥,有一个著名建筑物,就是宝塔倒扣在莲花上,象征着生命繁衍,生生不息啥啥的…… 古人多有生殖崇拜,清人俞蛟的《临清纪略》记载:清乾隆三十九年,山东发生暴动,官兵守城,王伦的军队攻城。城上官兵看到王伦军队有个穿黄绫马褂的人,在离城墙仅几百步的地方坐着,口中念念有词,炮轰不死。然后一个老兵叫了一些妓女上城墙,裸露下.身,以那啥对准这人,再次开炮,就将人轰成渣渣了……这就是一些史书上记载的所谓“阴门阵”…… 以后再也无法直视“托塔李天王”了_(:з」∠)_ 简直毁童年啊!!   ☆、第50章 护国寺 年前一起去护国寺上香,许是因为快到新年了,纵使天气十分寒冷,来往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护国寺为皇家寺院,长年香火鼎盛,这个时节,帝都百姓们更是蜂拥而至,求个平安。 安定侯府这样的大户,自然不必跟外头平头老百姓一般排队,马车直接停在侧门,自有大师带着小沙弥亲自前来接引。 护国寺巍峨气派,坐落在青山幽水地带,却因为人多纷杂,好好的佛门清净地弄得倒像是现代的旅游胜地了。 傅清扬以往是不信佛的,神神鬼鬼的都不信,可自打穿越过来,便觉得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虽说不上是忠实信徒,但多少带了些敬畏之心。 可现在,望着宝塔庄严伫立,忽然就想起周敬才的那番话,怎么看怎么觉得无法直视,不由嘴角抽搐。 傅怀淑瞟见她的表情,还以为她不信这些,不由笑着道:“护国寺乃皇家寺院,自来皇室祈福还愿都是在这儿,就是太后娘娘,还时常请方丈大师入宫探讨佛法呢!可见护国寺名不虚传,也难怪香火鼎盛,必然灵验至极。妹妹有什么心愿,不如也在佛前求一求。” 傅清扬眼珠一转,笑吟吟地道:“那好,一会儿我跟姐姐一块,恳求佛祖给我个温柔体贴的好姐夫!” 傅怀淑嗔怒地等她一眼:“真是没个正经儿!佛祖面前可不许乱说!” 傅清扬无辜地耸了耸肩:“哪有乱说,这可不就是我的心里话么,自然要坦诚对佛祖说出来啊!” 姚佐伊在前面回头,看见她们姐妹俩落在后头打闹,连忙招了招手笑道:“妹妹们快点来,人多别挤散了!” 傅怀淑一手拉着清扬,一手拽过傅怀柔,笑着往前快走几步:“大嫂不必着急,老祖宗每回来,都要先去方丈大师屋里听大师讲经的!咱们在外头逛逛,等祖母出来了,再一起吃斋饭。” 傅清扬笑着道:“是啊,护国寺的斋菜味道很不错,山里泉水浇灌的菜,吃起来格外水灵!” 姚佐伊松了口气,笑道:“我以前陪母亲来,也有幸吃过,的确是和家里寻常斋菜不同!” 待几人随着华老太太见过方丈,便一起去给佛祖上香去了。 香火银子都是一早就备好的,因着庙里立了生母的长生位,傅清扬便出手大方了些,不想傅怀柔小孩子一个,竟也十分阔绰。 傅清扬好奇地看她一眼,笑着道:“三妹妹每月例银怕是都省下来捐给佛祖了。过年过节的,出门走动不好太过紧巴,若有需要只管说,别露出小家子气让外头人看轻你!” 傅怀柔脸色一僵,硬邦邦地开口:“不劳姐姐费心了,妹妹需要走动的不多,原就用不上什么银钱!” 傅清扬并不介意,笑了笑不再多说。 几个人一起进了大殿,小沙弥递了几支香来,便接过跪在了蒲团上。 姚佐伊闭着眼念念有词,满面肃穆,诚心十足,恭恭敬敬地拜了又拜,亲手将香插在香炉中。 再看落于人后的傅怀柔,小脸上也满是庄重祈求,大殿上钟声鸣响,听不太清,只偶尔听到娘亲两字。 傅清扬心下叹息,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大方全是为了孙姨娘,不由有点可怜她,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亲妹妹,纵然她以往掐尖要强,没少折腾,却多半是因为有个那样的母亲,更何况那些手段到底无伤大雅。这段时间傅怀柔安分守己,乖巧老实,傅清扬心中对她的嫌恶也慢慢淡了。 傅清扬内里不是小孩,生母早逝对她的影响并不大,却也常常感受到没有母亲帮着筹划的艰辛,此时此刻,看着傅怀柔小小年纪诚心为母祈福,心下不由颇多感慨。 不一时,小沙弥捧着签筒过来,施了一礼道:“各位女施主可要抽签?” 姚佐伊笑着回了一礼:“那就有劳小师傅了!” 说着便招呼大家一起抽签。 姚佐伊第一个将抽得的签交给一边大师,大师展开签文念道:“枯木逢春尽发新,花看叶茂蝶来频。桃源竞斗千红紫,一叶渔舟误入津。是好签……敢问施主所求为何?” 姚佐伊喜形于色,张了张口刚要说,忽然看到身边几人,不由红了脸嗫嚅起来,再不好意思说出口。 傅清扬了然地笑起来,打趣道:“所求当然是我的小侄儿了!” 姚佐伊面色通红,不好意思地道:“还请大师解签!” 大师慈祥笑道:“此签说到枯木逢春,有时来运转的征兆,施主在子孙上恐怕略有磨难,不过若顺其自然,必能否极泰来,是儿孙满堂的上吉之签!” 姚佐伊大喜,忙不迭捐了大笔的香火银子,仔细将签文收好,这才笑着道:“妹妹们求的什么签?” 傅清扬心想,为了赚钱,估计你那签筒里全是大吉大利吧,不过还是将签递了过去。 大师看了一遍,立即唱了声佛号,笑着赞道:“这位施主当真好运道!此乃上上签……看得世事几浮沉,否去运兮泰运临。一旦凌霄扬自乐,任君来往赴瑶池。抽得此签者,定能左右逢源,事事顺心,得享尊荣!” 傅清扬心想,果然如此,少不得又肉痛地掏出大笔银子,还得扯出一脸假笑感谢佛祖庇佑。 傅怀淑扑哧一笑,随手将签丢回签筒里,笑着道:“我还是更乐得随性生活,心中也别无所求,这签不解也罢!” 大师面色不动,笑着赞一声:“施主好心性!” 大师好定力! 傅清扬默默吐槽。 傅怀淑看向身边人,笑着问:“三妹妹抽的什么签,也让大师解说一番?” 傅怀柔面带犹豫,将手中的签交给大师,低声开口:“有劳大师,我求平安。” “内藏无价宝和珍,待玉何须外界寻。不如等待高人讼,宽心忧且更宽心。施主这签正中平和,若施主能顺其自然,不多强求,必能平安顺遂。” 傅怀柔面上喜忧不显,只恭敬点头道:“多谢大师!” 众人拜了佛祖出来,便在寺院后头四处逛了起来。冬日里山间萧索,并无多少美景,无非是林间空气好,檀香幽幽,古刹钟鸣,让人心境更添平和罢了。 傅清扬望着院中古老青松,淡淡地道:“庄子上也并非是可怕炼狱让人生不如死,那里清净,民风淳朴,你娘亲若能静下心来好生休养,虽无府中荣华,却能清净安心。” 傅怀柔愣了愣,轻声叹道:“多谢二姐姐好心……娘亲身子本就娇弱,受了那样重的刑罚,只怕是……我是担心娘她得不到好的医治,落下病根以后长年受苦。” 有这样的孝心,便不会是心性太坏的人,更何况……到底是个孩子。 傅清扬看了她一眼:“回去我就打发人到庄子里看看,你放心,当初离府的时候,特意安排了大夫跟着,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我让人平日多加关照于她,只要她老实本分,我保证没有人会为难于她!待你将来长大出嫁,大可以将她接过去孝顺,以后日子还长,好生过你的就是!” 傅怀柔眼圈微红,感激道:“多谢……姐姐不恨我们么,为何要帮我?” 傅清扬笑了笑:“你是我妹妹,你母亲有错,你却并无太过出格错处。何况大哥都不怪罪你,我为什么要恨你?” 傅怀柔咬了咬唇:“以前我不懂事,对不起你们良多……” “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傅清扬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只要你以后安安分分做个乖巧的小妹,我就会努力当个好姐姐!” 傅怀淑和清扬两人去了后头,祭拜了母亲牌位,又为她点了盏长明灯。正要去寻老太太,忽听一声熟悉惊叫,姐妹俩对视一眼,立马拔腿往声源处跑去。 这里快到后山了,人烟稀少,颇为幽静,甚至前面的热闹也听不见了。傅清扬心下微惊,加快了脚步转过院门,一眼就看见姚佐伊被两个男人前后堵了道路。 傅清扬心道不好,刚要拽住大姐让她回去喊人帮忙,不想傅怀淑已经冲动地上前,怒目喝道:“大胆淫贼!连我安定侯府的大奶奶都敢欺辱,瞎了你们的狗眼!” 姚佐伊见了她们不喜反怒,气急败坏地喊道:“真是傻丫头,快跑啊,别管我!回去找人救我!” 她们三个弱智女流,傅清扬还是个小丫头片子,这俩男人虽不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却也绝不是她们能比得过的。 傅清扬叹了口气,只得随着大姐走出来,强自镇定地看向她们,不自觉学了庄皇后端起架子,目光冷冷淡淡,让那两个男人竟然心中一凛,不敢妄动起来。 “大嫂不必担心,我们过来的时候,家里下人,大哥二哥,还有皇后姨母给我的侍卫都在附近……这会儿不见我们过去,怕是已经寻来了!” 傅清扬心中暗骂,狗屁的皇家寺院!刚刚还说她大吉大利尊贵无比呢,这会儿就在自个儿地盘上遇到这种腌臜事来!简直是坑蒙拐骗啊,白瞎了她们大笔的银子! 其中一个男人面上闪过丝怯意,却又恶狠狠地瞪着她骂道:“少胡说八道了!这里荒无人来,就是你们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待哥俩儿爽够了,自会给你们个痛快!到时候神鬼不知,便是皇家公主,又能奈何!” 傅怀淑气得面色涨红,破口大骂道:“青天白日,佛门圣地,也不怕亵渎神明!这里是天子脚下,你们这俩淫贼但凡有一点不轨,必叫你们全家上下死无全尸!” 对方狞笑一声,恶狠狠地道:“这话等你见到阎王再说!兄弟,还等什么,抓着那个大一点的!” 说着,便一手死死拽着姚佐伊,一手就摸上腰带解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的签文是参考网上的来拼凑出来的,大苗才学有限,本来自己编了几条,总觉得不伦不类就放弃了…… 另外有说法是佛教没有算命啥啥的,但大多寺庙里都会有这些抽签,这里为了剧情,不考究orz 奈良的鹿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土豪的霸王,么么哒~送上上签一枚!   ☆、第51章 护国寺 傅怀淑一把将清扬推开,迎面对着冲上来的男人就是狠狠一招“撩阴脚”,踢得对方当即白了脸,双手捂裆踉跄着后退。 傅清扬简直要对大姐刮目相看了,原以为大姐只是雷厉风行了一些,不想竟然还有如此泼辣的一面。 傅怀淑瞪着她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傅清扬瞬间回神,再想溜走喊人却已经来不及,抓着姚佐伊的男人上前堵死了院门,恶狠狠地踹了地上同伴一脚,眼角刀疤直跳,啐骂道:“没用的东西!” 姚佐伊趁机挣脱开,老鹰护小鸡一般将两姐妹拢在身后,心脏剧烈跳动着,看着面目狰狞的歹徒,只觉得愤恨至极。 傅清扬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不怕,这么久没回去,他们必是要寻过来的……” 姚佐伊勉强回握住她,心里却一片绝望。再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年代,女子的名节有多么重要了。 不用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只消这两人当真脱了衣服耍流氓,一旦被外人知晓,纵使自己清白,名节也难保住了。 傅怀淑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冷着脸捡起地上一根木棍,双目熊熊地瞪视着前方,怒骂道:“淫贼!你们若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拉你们垫背!” 男人哼笑连连:“小妞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不错不错,原本我还担心侯府小姐金枝玉叶的禁不住玩呢,辣一点好,够味儿!” 这等混话,直气得姚佐伊恨不能砍死他们,就连傅怀淑,虽然泼辣,却到底没经历过这种阵仗,长年闺秀教育让她想骂也骂不出脏话。 傅清扬冷冷一笑,讥讽开口:“脑子被精虫蛀了的狗东西!凭你们也敢?既然你知道我们身份,还不赶紧滚!不然等府上侍卫寻来,怕你们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其中一人面色惴惴,显然是顾忌她们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傅清扬气势强大的一番恐吓,已经令他心生了退意。 刀疤脸男人狠狠啐了他一口,不屑骂道:“呸!没囊性的玩意儿!滚开,让爷儿给你露一手,叫你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说着就气势汹汹地逼上前来。 姚佐伊再也忍不住,吓得尖叫起来,一把夺过傅怀淑手里木棍,闭着眼胡乱舞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冲上去要跟他拼命。 “快点!侍卫大哥,大嫂和姐姐们就在院子外头,我刚刚看着她们过去的!” 忽然一道脆生生的熟悉声音,吓得其中一个男人登时大吼,再不管同伴,屁滚尿流地往山里逃去。 剩下那人犹豫片刻,面上狠色一闪,衬得眼角刀疤更添狰狞,盯着傅怀淑冷哼道:“待我污了小姐名节,小姐恐怕就只能嫁我了!想必贵府也不会轻易要了姑爷的命吧!” 说着扒开腰带,眼看着裤子即将脱下,院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紧接着一声惨呼,刀疤脸流氓被踹翻在地,滚出老远,疼得半天爬不起来。 杜赫急忙拉过傅清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松了口气问道:“你们没事吧?” 傅怀淑一脸谢天谢地,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抹了把额上冷汗道:“没事没事,还好杜公子赶来及时……” 姚佐伊全身一软,萎顿在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显然吓坏了。刚刚的厉害镇定,显然是全凭着一口气支撑的,这会儿安全了,才忍不住后怕得哭了出来。 傅清扬连忙将她扶起来,搀着她在树下大石头上坐了,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大嫂不用怕,已经没事了……快别哭了,回头叫外头人看见,怕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难听话来呢!” 傅怀淑从怀里掏出帕子,亲自给她擦眼泪,笑着安慰道:“可不是,别哭了,不然这么冷的天,风一吹,仔细伤了脸,大哥该心疼了!这有什么,不是没事了么?刚刚连大师都说嫂子命中注定有一磨难呢,现下应验了,以后必然大富大贵,儿女成群了!” 姚佐伊哽咽着开口:“我、我停不下来……对不起,让妹妹们见笑了……” 傅清扬啼笑皆非,眼角余光瞟见不远处那人鬼鬼祟祟的身影,连忙冷声喝道:“站住!往哪里跑!” 杜赫立马回神,上前一脚狠狠踹在他背上,将他踩在脚下碾了又碾,冷笑着道:“色胆包天的狗东西!妹妹准备如何惩治这人?” 傅清扬板着的小脸冷若冰霜,一言不发地上前,忽然捡起木棍对着那流氓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而且专捡人软弱之处下死手地揍,直打得地上男人翻滚着哭号求饶。 傅清扬狠狠出了口恶气,丢下木棍拍了拍手,喘口气,冷冷地道:“恐怕还要劳烦杜哥哥了……外头人员纷杂,不好由我们带回去处置,免得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辱了嫂子和大姐的名节!烦请杜哥哥将此人捆了找地方关起来,他还有一个同伙跑掉了,好好审一审,待将人抓住,一起阉了,□□撒上辣椒面,喂给他们吃!” 满场寂静,就连哭个不停的姚佐伊,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忘记了掉泪。 傅清扬眉头微皱,扫过他们:“怎么了,不是他自己说的,喜欢吃辣?也叫他们尝尝自个儿的滋味儿!” 刀疤脸流氓呆了呆,瞬间反应过来,哭天抢地得扑上去抱着杜赫大腿求饶:“壮士!求你放过小的吧,小的该死,小的知错……” 壮士…… 杜赫盯着他默默不语,半晌虚虚握着拳,假意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各位既然已经无事了,我还要继续陪家母上香,暂且告辞了……此人就由我先带回去……” 傅怀淑连忙笑道:“有劳杜公子了,还望杜公子对今日之事闭口不谈……改日必让家兄亲自登门道谢!” 杜赫微微一笑:“几位冰清玉洁,原本就没什么可说的,妹妹们放心好了!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赶巧,多亏了府上三姑娘,若不是遇上她跑来通风报信,恐怕几位就真的凶多吉少了……这里荒凉无人,姑娘们还是别独自前来。” 大家这才想起刚刚熟悉的声音,可不就是傅怀柔喊的? 傅清扬一抬头,就看见院门里静静站着的小姑娘,看到她们没事,也不上前说话,默默地转身走开了。 傅怀淑和清扬对视一眼,两人不由叹了口气,一时颇多感慨。 杜赫将她们送到人多的地方,便告辞离开了。 傅清扬这才有机会问道:“大嫂好端端的,怎么会一个人往后山去?” 不说带上家里护卫,就是身边服侍的丫头也该跟着才对。 姚佐伊现在还心有余悸,总算能镇定下来,后怕地抚胸叹道:“我知道你们去祭拜婆婆,便找寺中管事的大师打点一二,希望婆婆位前供奉不断……谁想刚出来要去寻你们,便被人引到了后山。那丫头面生的很,说你们祭拜完婆婆正在后山取水烹茶,我是个爱茶的,便没有多想,跟着她一路走,谁想……” 傅清扬心里一惊,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原以为只是个意外,没想到竟然是有意陷害! 可姚佐伊出身书香世家,往日与人无冤无仇,嫁入侯府也一直兢兢业业,是谁想要用这种龌蹉手段来害她呢? 傅怀淑显然也想到了这些,连忙问道:“大嫂可有什么仇敌?” 姚佐伊摇了摇头,无奈叹道:“我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认识的人都有限,哪来什么仇敌呢?怕是有心人针对你们大哥,才会使出这等阴毒法子害我!” 傅怀淑安慰道:“大嫂不必过于忧心,以后出门记得多带几个人……放心,现下抓了一个,不怕审不出幕后之人!” 傅清扬心里却没这样乐观,对方既然敢任由那俩流氓活着,就不怕他们会供出什么,恐怕那两个人也只是拿人钱财办事而已。 没多会儿,春莲便找了过来,说是老太太已经听完了方丈讲经,要她们过去一道用饭。 傅清扬沉吟道:“这事儿先不必让老祖宗知道,免得老人家跟着担忧。” 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容易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姚佐伊也不想以后名声有碍,连忙点头道:“妹妹说的是,依着我看,这事儿还没个眉目,先不要声张,也免得打草惊蛇!” 傅怀淑笑了笑:“行,那刚刚发生的事儿,咱们就都不对人说!三妹妹那里我会去安排,你们就放心好了。” 几人说定了,便一起往老太太处赶去,只捡了抽签的喜事跟华老太太说,逗得老人家开怀大笑。 用过了斋饭,又喝了寺中的茶,安定侯府的女眷们一起捐了大笔银两,华老太太才带着她们回家。 大家忙了一天,都乏了,回到府里便各自散了。 傅怀柔没有往自己院子里去,站在回廊上静静等候,果然不多时,就见清扬悠悠走来。 “今天多亏了三妹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妹妹的恩情,我们都会记在心里,以后有什么需要,妹妹只管开口!” 傅怀柔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是你说的,好歹我们是姐妹。安定侯府的女儿,轮不到外人欺辱!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也希望姐姐能尽快做到答应妹妹的事。” 傅清扬笑了笑:“三妹妹身边想必还有孙氏用老了的心腹,不如让她跟着一道去看看,既能好生安抚劝慰你娘,也能让妹妹放心。” 傅怀柔大喜过望,小脸上满是激动:“可、可以吗?若能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我这就回去收拾些东西,让吴婶跟着跑一趟……” 吴婶是孙氏的乳母,从孙家带出来的老人了,自然最忠心不过。傅怀柔细细叮嘱了好久,收拾了大包东西,考虑到现在的处境,给娘亲的不敢太过贵重,却一件件精细周全,足显孝心。 傅清扬不由感慨,孙氏得此一女,真该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傅清扬:阉一根黄瓜剁吧剁吧碎了,撒上辣椒炖吧炖吧熟了~ 杜玉郎:你这么凶残,你家人造吗! 挂土豪: 奈良的鹿扔了一个地雷 奈良的鹿扔了一个地雷 奈良的鹿扔了一个地雷 奈良的鹿扔了一个地雷 含泪感谢,辣爆黄瓜一盘,我的爱,送给你!   ☆、第52章 反目 临近新年,外放官员回京述职,伴随着献给皇帝的年礼和歌功颂德的奏折,一起纷涌至帝都。 盛舒煊也从边关运回不少特产,并不算多么珍贵,大多是得来的战利品,却重在心意上,朴实又体贴,皇帝龙颜大悦,对四皇子府颇多赏赐。 盛舒煊也派人给傅清扬拉去一车礼物。边关上好的皮毛布料,当地特产的药材食物,还有一些未曾见过的有趣小玩意儿,乱七八糟堆了满屋。 傅清扬摸了摸雪白的狐裘,柔软温暖,这样不掺杂色的完美皮子就算在帝都也是不多见的,配套的还有一副耳套,一件袖筒。 半夏将东西一一登记在册,笑着道:“小姐穿上这一套,整个就一白团子,若添上条尾巴,恐怕远远看去还真像狐狸呢!” 傅怀淑扑哧一笑:“哪有那么胖的狐狸?人都爱用狐狸精形容妖娆美貌的女子,妹妹这般身材,就是拿狐狸作比较,也是不像的!” 傅清扬气咻咻地哼了一声:“姐姐可别取笑我!我是年纪小,还没长开,胖一点才好看!等我过两年长大了,自然就瘦下来了!” 傅清扬挑了一对鸳鸯绣枕并一套茶具送给姚佐伊,给大姐和傅怀柔的是几匹料子加上一些好玩的摆设,然后命半夏挑出颇有边关当地风情的印染毛料披肩,亲自给华老太太送去。 华老太太仔细瞧过,笑着赞叹道:“东西自然是好的,难得的是这帝都少见的织染技艺!” 傅清扬笑着道:“老祖宗喜欢就好!四殿下亲自命人送来的,府上各人都有一份,独祖母的这件披肩最好看!” 华老太太斜睨她一眼:“这话假,别的不说,就送你的那套白狐裘,就比这披肩华贵许多!” 老太太足不出户,消息倒是灵通! 傅清扬丝毫不尴尬,厚着脸皮笑了笑,撒娇道:“若不是雪白的狐狸皮少见,做不了大件的衣裳,又怎会少了老祖宗的?谁让我身量小,讨了巧呢!” 华老太太让人将东西收好,笑着提点道:“四殿下难得对我们府上有心,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四殿下如今不在帝都,想必今年过年也不回来了。他府上没什么人,你能帮着照看的,就多多照看些!” 傅清扬点头笑道:“我一早就想到了,纵是四殿下不在,他府上过年的洒扫翻新、采办走礼,我都帮着打点过了!” 华老太太赞许地点点头:“就是这么个理儿,常来常往的,一些小事能帮就帮!” 不多时,半夏掀帘子进来,笑着禀报道:“大奶奶见了小姐送的东西,十分欢喜。大奶奶在前头接见庄子上的来人,不得闲过来,让我谢过小姐,说是晚上有空了,再来找小姐说话!” 傅清扬笑着解释道:“大嫂是个爱茶的,我就把那套茶具送给她把玩了。” 华老太太点头笑道:“他们小两口都爱烹茶,这礼物想必很和他们心意!” 半夏继续道:“三姑娘也很喜欢小姐送她的料子,说她没什么好东西给小姐的,前两日亲手做了两件女红,就送给小姐……这会儿三姑娘还在小姐院子里等着呢!” 傅清扬眼神微动,若无其事地笑着道:“想必三妹妹是得了什么新花样,着急给我看呢!祖母,我先过去瞧瞧,别让三妹妹干等着!” 华老太太摆摆手:“你先去吧,晚上过来一道吃饭!” 傅清扬答应一声,便带着半夏匆匆往自己院子赶去。 傅怀柔一张俏脸惨白惨白,满面愁容,眼中含泪,一见到清扬就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傅清扬心里一惊,连忙拉过她坐下:“三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呀?” 傅怀柔小脸梨花带雨,抽噎着道:“二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娘……吴婶回来说,娘亲状况并不好,眼下天寒地冻的,身子越发虚弱,恐怕成了症候……” 傅清扬拍了拍她安抚道:“别急,慢慢说……庄子上不是有大夫么,病了怎么不请大夫看看?吴婶回来是怎么说的?” 傅怀柔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道:“吴婶说娘亲身子本来就弱,上回打了板子,又没能好生调理,落下了病根儿。后来加上连番的打击,让娘亲忧思难解,郁结于心……现下娘亲病得下不来床,身边又没个得力的人好生伺候……二姐姐,我不求将娘亲接回来调养,只求你和老太太说说,让我去庄子上陪娘亲过年,待娘身体好转些,我就回来……” 傅清扬为难地看着她,叹气道:“别说没有这规矩,哪家小姐独自一人在庄子里过年?你娘被逐出府去,因怜她育有子女才准她在庄子上休养,就算我去求老太太,也不会让你去照顾你娘……妹妹别难过,这样吧,我让吴婶带着两个丫鬟一起去庄上,再给你娘请个好大夫,不拘着什么药,只要有效,只管买来用!” 傅怀柔仍然忧心不已,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道:“多谢二姐姐……” 傅清扬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吴婶算是看着你娘长大的,最可靠不过,有她照顾开解着,你娘必能好转,快别哭了,擦擦脸!” 傅怀柔回去就细细叮嘱吴婶半宿,第二天就让她跟着大夫上路了。 除夕前一天,府里各处都已经置办妥当,姚佐伊掌管家事渐渐上了手,如今行事愈发干练,侯府上下对这位大奶奶都颇为认同。 吴婶打发人送了信来,傅怀柔看完之后只觉得心痛不已,不加多想,便连忙换了衣服出门。 傅怀安喝得微醺,正歪在榻上泡脚,房里小丫头跪在地上给他按捏,舒服得他不由叹出声来。 傅怀柔忍不住讥讽道:“二哥当真是好享受!” 傅怀安睁开眼,笑着问道:“这么晚了,三妹妹怎么过来了?” 傅怀柔瞪了地上的小丫头一眼,冷声喝道:“出去!” 小丫头吓了一跳,惊惶不安地看向傅怀安,待他点了头,方端起木盆飞快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二人,傅怀柔终于不再假装,将信件交给他,干脆了当地开口道:“娘亲病危,大夫说了,若是心结不解,怕是难以痊愈。娘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能见你一面……二哥,娘怕是熬不过这个新年了!我是女孩子,出门都困难,可你不一样,你定能想办法见一见娘的,说不定娘听了你的劝慰,心里就想开了,病也能好了……” 傅怀安将信直接放烛火上烧了,淡淡地打断她道:“三妹妹说什么胡话呢!明个儿就是除夕,合家团圆的日子,你让我怎么去庄子上见她?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又会如何想我?别忘了,我们的嫡母姓庄!孙氏……早已被贬为低等仆役,不再是府里姨娘了,若是让人知道我们心心念念尊一个低等奴仆为母,怕会骂我们嫡庶不分,自甘下贱呢!” “二哥怕人知道你有个低等奴仆的母亲,难道就不怕别人知晓你和脱了奴籍的孙家来往密切吗?”傅怀柔冷冷一笑,“你既然如此忌讳嫡庶不分,又为何百般陷害大哥大嫂?” 傅怀安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阴鸷,快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随即缓和神情,淡淡笑道:“我当是谁几次三番地扰乱我的计划呢,不想竟是妹妹……这倒是奇了,我记得妹妹以往最是厌恶嫡出兄姐,什么时候开始,妹妹竟会转了性呢?” 傅怀柔冷冷看着他:“什么时候……大概是知道你和孙家勾结起来的时候!我以前不懂事,的确厌恶他们,可不管我干什么,都不会和外人勾结起来陷害自家人!一家子有什么纷争,关起门来自家解决,让个外人搀和是什么意思!娘亲因何被罚?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若不是孙万孚背地里怂恿,娘亲怎会一时糊涂?” 傅怀安温和地笑起来,柔声劝道:“妹妹这样想,就太过偏激了,舅舅也是在帮我们……大哥取得功名,如今在朝当差,又已经成家,恐怕过了年,祖父就要上书恳请册封世子,到时候哪还有我们的事儿呢?妹妹不是一直希望我能袭爵么,何不跟我联手?” 傅怀柔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半晌摇了摇头,自嘲笑道:“我那谦和有礼的二哥……原来一直都是假面示人!二哥当真好城府,竟连娘亲和我都骗了过去!这世上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是真?” 傅怀安悲悯地望着她:“妹妹怎会这样天真?这世上,自然是攥在手里的权势才是真,其他都是虚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傅怀柔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同胞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不由一阵悲凉。 傅怀安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怎么样,妹妹若是答应和为兄联手,待将来为兄成了安定侯,谁还敢小瞧妹妹的出身呢?” 傅怀柔懒得跟他废话,冷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答不答应去见娘亲?” 傅怀安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无奈地道:“娘亲在这世上颇多苦难,我心里也很不好受……将来等我功成名就,必会亲自将娘亲接来颐养天年!” 傅怀柔彻底死了心,双目毫无感情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望哥哥记得今日所言,以后好自为之!哥哥今日为了自己对生母不闻不问,绝情至此,为了权势地位对亲人下手,无情无义!妹妹就擦亮眼睛等着,等着将来一日,看哥哥飞黄腾达,独享高处孤寒,身边再无至亲知交的时候,可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傅怀安脸色一沉,语气森然道:“那为兄就期盼着妹妹能够安分守己了!不然为兄深恐妹妹活不到那一日,让娘亲在世上无依无靠、生不如死!” 傅怀柔勃然大怒,毫不退缩地瞪着他,破口骂道:“你竟敢拿娘亲威胁我……傅怀安,你不是人!” 傅怀安冷冷一笑:“我早说过了,只有攥在手里的权势才是真的,其他虚的,必要时候完全可以舍弃!” 傅怀柔整个人如坠冰窖,脸色青白地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忙了一天,早上五点起床,直到这会儿才能休息,不行了,大苗要求被窝了_(:з」∠)_ 这天气真要命!   ☆、第53章 除夕夜 今年的除夕夜,宫里很是热闹了一番,梁太后久不回宫,如今好容易回来过年,自然要大办一场,也方便那些想要借机阿谀奉承的人前来拜见。 宴会还没开始,傅清扬跟在华老太太身边,一家子穿得光鲜亮丽,却并不抢了宫里贵人的风头,找到自己位置坐了下来。 这还是姚佐伊头一遭参加宫里宴会,很是紧张了一番,还是傅清扬笑着安抚了她,让她不必太过担忧,只管按照之前赏花宴的规矩就行,姚佐伊方稍稍放了心。 其实若是按照官级诰命,傅怀远不过是个五品翰林,再没资格带着妻子前来的,不过作为侯府唯一的嫡子,自然有这个荣耀。 梁太后是宫里辈分最高的人,只管坐在上首等着人来奉承。庄皇后为表尊敬,座椅稍退半步,余者便是公主们,按照品级分列两侧。 傅怀淑忽然戳了戳清扬,示意她瞧对面,轻轻开口道:“那边就是承恩公府的女眷……这回太后娘娘在,承恩公夫人便将家里未出阁的嫡出女儿都带了来!” 傅清扬瞟了一眼,轻笑道:“承恩公夫人怕是想着借机为女儿们谋个好前程呢。” 两人凑在一起咬耳朵,忽听上头梁太后道:“哀家记得上回四丫头进宫,格外爱吃这云霞糕,把这碟糕搁四丫头跟前,免得小丫头脸皮薄,想吃也不好意思伸手!” 梁瑞欣忙起身谢礼,笑着道:“太后姑祖母疼我,倒叫我心中有愧!” 承恩公夫人也忙开口道:“太后娘娘可别这样惯着她,瑞欣不过一个小孩子,哪里承受得起太后恩情!” 梁太后笑道:“哀家不爱吃这样的甜食,她们小女孩倒是喜欢,放哀家跟前也是浪费,赏给你就吃,用不着太拘谨,都是一家子在一块儿,过年就要热热闹闹!” 梁瑞欣腼腆一笑:“那瑞欣就厚着脸皮却之不恭了。” 这一幕被大家看在眼中,有些人心中难免不服。哦,姓梁的就是你一家人了?莫忘了这朝廷姓盛,您老人家从嫁入天家开始就是盛家的人,就算偏心自个儿娘家,也别太出格啊,您这样将那么多皇室贵女置于何地呢! 梁瑞欣是承恩公府的四小姐,也是嫡出的幼女,生的娇俏可人,年不过十一二岁,身量已经初成,亭亭玉立,十分漂亮。玉雪一样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极为生动,却充满了精明算计,让她面上长年挂着的笑容看上去多了几分假意。 梁瑞欣和薛凝云关系不错,两人年纪相近,便坐在了一起,说说笑笑极为亲密。 傅清扬心中暗叹,就薛凝云那种智商的,在梁瑞欣面前完全白给,这会儿子看她在太后娘娘跟前得脸便凑上去拉拢,就怕以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庄皇后算了下时辰,笑着请示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去大殿入席了。” 梁太后点了点头,伸出手,庄皇后亲自扶在她一边,两人当先,率领众人前往宴会大殿。 依然是金碧辉煌的殿内用屏风隔开女眷,前头坐着文武百官,后头跟着家眷,中央空地上是宫中伶人翩翩起舞。 傅清扬和人换了下位置,正巧距离杜相爷不远,举起酒杯冲杜赫示意,笑着一饮而尽。 杜赫跟身边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一时便换到了清扬身边,杜老相爷将一切收在眼底,自然没错过这俩小年轻私下的举动。 杜赫压低了声音道:“正想去妹妹府上说一声呢,落跑的那个流氓已经被抓住了,年前事情实在忙,各地官员回京述职,还有许多堆积的政务,圣上不得消停,连带着我也好几天抽不出空来。” 傅清扬笑着道:“我就知道你是被差事绊住了脚。没关系,宫里的事情要紧,这些小事倒是不急!” 杜赫叹了口气道:“跟妹妹所料差不多,那俩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帝都街头巷尾出了名的无赖流氓,不过是收人钱财办事罢了……找他们的人事前说好了,不一定非要得手,只要将此事闹大,败了府上大奶奶的名节就行。他们原本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对侯府下手,对方事先并没说明你们身份,只当你们是一般富户人家的小姐奶奶,事到临头才知道惹了大麻烦,后退来不及,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污了你们名节!” 傅清扬冷笑连连:“真是狗胆包天!两个被钱财糊了眼的脑残,竟还痴心妄想做我们侯府女婿!既然他们管不住自己的那里,便按照当初说的,阉了吧!” 杜赫面色古怪地看着她,憋笑憋得直抽抽,半晌才缓过气来,笑着道:“妹妹可真是妙人!原本我以为帝都闺秀都是些装模作样的木头人,满口三从四德、礼法本分,不想竟会认识妹妹这样有趣的……我现在倒是十分好奇了,妹妹自幼于皇后娘娘身边长大,宫里规矩再森严不过,妹妹是如何长出这样一副与众不同的性格来?” 因为我壳嫩心老……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明明我也十分端庄规矩!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傅清扬最知情守礼不过!” 杜赫不以为然地笑道:“外头还人人赞我少年英才,文采风流,乃天上神童转世呢!可见外界传言多有夸张。” 傅清扬扑哧一笑,杜赫的确不如传说中的那般,他在外人面前总是知礼识趣,瞧着一副书生意气,其实骨子里最潇洒不羁,很有魏晋名士的傲然风骨。 傅清扬刚要说什么,忽然觉得一道刺人视线直直扫了过来,余光一瞟,正对上薛凝云一双嫉恨眼睛,心里不由咯噔,苦笑起来。 杜赫敏感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傅清扬一手挡着脸,示意他看,唉声叹气地道:“看来以后要离名满帝都的杜玉郎远一些了,不然这么多狂蜂浪蝶,还不得蜇我个满头包!真是无妄之灾啊!” 杜赫看了远处一眼,面色淡淡地道:“跟我又没关系,我可从没招惹过别人……而且妹妹莫非忘记了,当初若不是我替妹妹解围,也不会让小郡君认识,说起来,妹妹还得为我负责呢!” 傅清扬被他一噎,摇头苦笑道:“我可不愿去招惹小郡君……” 杜赫笑着打趣道:“怎么,妹妹连地痞流氓都不怕,还怕一娇生惯养的小丫头么?” 傅清扬摇头叹道:“我倒不是怕她,就是嫌麻烦……你也说了,小郡君娇生惯养,自小要什么就得给什么,在你那里碰了那么大一钉子,还不得将火全发到我这里?若被她当众闹起来,没脸的还是我!” 杜赫面上闪过一丝不耐,冷笑道:“妹妹只当她不存在,别搭理她就是!” 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薛凝云虽然脑子不怎么灵光但行事冲动,全凭喜好,当真惹急了眼,恐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傅清扬心里暗叹,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宴会进行到中间,舞乐稍歇,梁太后忽然笑着开口道:“皇帝前个儿送来的雪莲当真是难得的好东西,拿去做了药膳,这两天吃了,阴天腰膝都没再疼过了,连太医也说这东西好!” 皇帝笑道:“母后吃了觉得好,朕那里还有,回头朕让人都给母后送去……说来这还是煊儿的孝心,他在边关找人搜集来的极品雪莲,搁在年礼中一起孝敬上来的!” 梁太后赞道:“煊儿当真有心,边关苦寒之地,还能时刻记着父皇母后,可见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难为他小小年纪一个人远离帝都,军中艰难,当真是苦了他了!” 皇帝安抚道:“母后不必如此忧心,玉不琢不成器,煊儿在军中磨砺一番,以后方能为大盛征战四方!” 梁太后嗔怪地瞪他一眼:“皇帝是严父,自然对皇子们要求严格!哀家却不能不心疼他们……说起来,过了年煊儿也有十五了吧?他孤身在外辛苦,府上也该早早安排人替他打理才是!” 庄皇后沉默多时,此方淡淡一笑,开口道:“炽儿比阿煊还要年长些呢,哪有哥哥婚事未定,就先给弟弟说亲的?传出去倒叫外人说咱们偏心呢!就是炽儿和敬妃,心里怕也不大好受!” 事关儿子终身,敬妃此刻也顾不上太后的想法了,连忙笑道:“炽儿那孩子年纪还小,臣妾舍不得他,倒想着多留他两年,也好学学他二哥,勤奋刻苦,将心思多放在课业上,以后才好为陛下分忧!” 梁太后面色微沉,庄皇后只当看不到,镇定自若地笑道:“敬妃妹妹这话说的极是,炽儿年纪还小,阿煊年纪就更小了……虽说皇室子弟,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也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可男孩子嘛,还是更该将心思放在建功立业上!母后,您说对不对?” 梁太后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哀家久不回宫,早已不管这些琐事,哪里知道什么对不对的,皇后是他们嫡母,只要皇后心中无私,觉得有道理就行!” 庄皇后柔柔笑道:“母后慈悲向佛,这些红尘琐屑,哪里好拿来打扰母后清修。母后只管放心将这些事交给儿媳,儿媳自当竭尽全力办得妥妥当当!” 皇帝恍若对她们两人之间的争战一无所觉,笑着道:“自来祖母都偏疼孙辈,就是朕在母后心里也比过几个臭小子!母后不用挂心,只管在宫里享福,炽儿煊儿年纪都小,正该将心思扑在学业上,亲事再缓两年不迟!” 梁太后只得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好抽,本来评论区就荒无人烟了,竟然还吞了评论! 简直不给人留活路了!! 奈良的鹿扔了一个地雷 含泪感谢霸王票,赠送极品雪莲一朵~   ☆、第54章 过年 正月初一朝拜、祭祀之后,荥阳侯府便打发人来请她们过去玩几日。 舅舅舅母对他们向来不错,傅怀远才名远播、前程似锦,傅怀淑能干懂事、知情守礼,又有着庄皇后和傅清扬的这层关系在,荥阳侯府对傅家兄弟姐妹都格外关照,时不时便接他们去小住几日。 姚佐伊是新媳妇儿,自然由她带领着妹妹们前往。不过毕竟现在掌管家事的人是她,侯府现在又最是人来人往忙碌的时候,也不好离了人,姚佐伊将她们送过去,在庄家一起用了饭,直到天色晚了才告辞回家。 傅清扬姐妹俩经常来舅家,院子都是一直留给她俩的,就是以往她们生母未出阁住的地方。待春莲她们将东西收拾妥当,清扬便和大姐一道去给荥阳侯夫人请安。 荥阳侯夫人保养得当,一副养尊处优带出来的恬淡,笑容和善,见了她们俩忙招呼坐下。 傅清扬环顾一圈,笑着问:“大表姐不在吗?” 庄家大姑娘出嫁两年有余,因着夫家就在帝都,来往方便,逢年过节总要回来探望的。 荥阳侯夫人笑着道:“大姐儿明个儿才过来。” 傅怀淑看了眼两位表姐,笑着问:“听说二姐姐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二姐姐可千万别客气!” 庄二姑娘笑道:“哪里有什么好忙的,嫁衣盖头都交给府上绣工做,我手艺不行,便彻底闲了下来,平时无非是跟着母亲学着理事儿!” 傅清扬开口道:“二姐姐手艺可比我们好多了,若这样都说不行,那我和大姐可算别拿针线了!” 庄二姑娘好笑地看着她:“针线上好坏又没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是小户人家,针线上还得自己动手,或者要靠这些手艺赚些贴补。会不会的,无非是打发时间罢了!” 傅怀淑点了点头,笑道:“过俩月就是姐姐的好日子,到时候我和清扬一起来送姐姐出嫁。” 庄二姑娘这门亲事就比较远了,一嫁就嫁到闽地,怕是往后都难见面了。 荥阳侯夫人心里有些伤感,不舍地叹了口气,连忙挤出个笑脸道:“你们房间可都收拾好了?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来这儿就和自己家一样,咱们好生聚两天!” 傅清扬笑道:“再没有比舅舅家更自在的了,院子舅母一直给我们留着,里头一应俱全,哪里有什么需要收拾的!舅母放心好了!” 第二日便是正月初七,庄大姑娘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小萝卜丁还不会说话,生得虎头虎脑,见人就笑,一点都不怕生,惹得大家都抢着要抱他玩。 荥阳侯府上格外热闹,傅清扬摇着拨浪鼓逗孩子,笑着从脖子上接下一块玉佩,塞进小孩儿手里,赞不绝口道:“宝儿长得可真好,眉眼像极了大姐姐,偏这下巴和表姐夫一个模样!哎呀,他还会对我吐口水呢!” 傅怀淑也送了一套儿足金饰物,小孩子戴的金锁片,手镯脚链什么的,笑着道:“这孩子可真讨喜,将来必是个有福儿的!” 庄大姑娘笑道:“你们别看他现在乖巧可爱,在家的时候可能闹腾了!偏嗓门大,中气足,一嚎起来,连婆婆这般溺爱孙子的都受不了呢!” 傅清扬笑着捏了捏孩子的脸:“嗓门大才好呢,说明宝儿健康强壮!对吧,宝儿?” 宝儿吐了个口水泡泡,露出个没牙的憨笑。 傅清扬一直在荥阳侯府过了五天,才被傅家来人接了回去。 两姐妹衣裳都没换过,就说说笑笑地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华老太太笑道:“可算回来了,这几天少了你们姐妹俩在耳边叽叽喳喳,倒觉得府上怪冷清的!” 傅清扬素来是个嘴甜的,连忙谄媚笑道:“我们可想祖母了!要不是怕让人误会,在舅舅家不好表现出茶饭不思的模样,我都得想祖母想得瘦一圈呢!” 华老太太哈哈大笑,假意嗔怪地拍了她脑门一记,笑骂道:“瞧你那张胖脸,吃得流光水滑,还敢说自个儿茶饭不思,怕是你玩得太高兴,早就乐不思蜀了呢!” 傅怀淑落井下石道:“还是老祖宗明鉴!您不知道,妹妹在舅舅家,嘴巴就没消停的时候,小猪一样能吃着呢!” 傅清扬撅了撅嘴,扑进老太太的怀里撒娇道:“祖母您可不能偏袒,大姐姐嘴巴这样毒,以后有哪个敢娶她!” 祖孙仨笑闹了一会儿,华老太太跟她们一起吃了晚饭,便打发她俩回去休息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过去后,傅清扬便进了宫。 庄皇后正在清点年礼,对比着往年的礼单看过,不由微微冷笑道:“如今太后娘娘回来不过俩月,这些个没定性的便纷纷转向了寿康宫!” 傅清扬看了看两份礼单,薄厚明显不一样,笑着道:“也是人之常情,那些墙头草本来就无多少诚意,如今太后娘娘势大,他们转了阵营也是正常!姨母快别为他们生气,这些不忠之人,留着也没多大用!” 庄皇后叹了口气:“我倒还犯不上和他们那种人计较……如今太后刚一回宫,就迫不及待地拉拢势力,现下看来,明显属意大皇子,在她的有意扶植下,大皇子一派愈发强盛,咱们在宫里倒是没什么,就怕煜儿在外行事会多有阻碍。” 傅清扬皱了皱眉:“自来便有嫡长之争,可我看过的经史中,大多嫡长争斗都会便宜了别人……姨母不光要提防大殿下,三殿下也不可小觑,更何况敬妃娘娘一直奉承着太后,难保不会和寿康宫联手!” 庄皇后微微一笑:“这些我自有考量……敬妃这些年来都翻不出什么风浪,是再也蹦跶不起来的!倒是大皇子的生母,如今的芳嫔,可是荣宠不断呢!” 不知道为什么,傅清扬明明和芳嫔接触极少,以往偶尔大的宫宴上遇到,因为她沉默寡言不惹注意,便经常忽略她,可现在芳嫔忽然崛起,傅清扬每每看见她,都觉得格外不自在。 芳嫔容貌算不上绝佳,可气质恬淡温和,长年青灯古佛相伴,周身流转着脱俗韵味……这样的人,眼神应该平静无波,而不该复杂深幽,让人看不透。 傅清扬叹道:“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芳嫔娘娘不太简单……自来这样看上去无欲无求的人,要么是真的简单本分,要么就是藏得极深。芳嫔能在后宫以宫婢之身安全诞下皇子,又将大殿下抚养成人,我就不大敢相信她会是前者。” 庄皇后赞许地看她一眼,笑着点头道:“不错,愈发聪明了!” 傅清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都是我凭着感觉瞎猜的,姨母可别笑话我!” 庄皇后将礼单收好,命莲蕊搬了下去,淡淡地道:“有什么可笑话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些想法原也没错……这宫里,现在哪还有什么简单的人呢?要说无欲无求,以前倒是有一个,可那样的人是活不下来的……” 傅清扬瞧她面色,便知道她是想起了盛舒煊的生母,心里颇多感伤,连忙笑着转了话题:“皇上今年赏了我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柄玉如意,材质做工都格外好,姨母素来喜欢这些,我让人带来了送给姨母。” 庄皇后笑着道:“那是蜀地今年进贡上来的,确实是好东西……你既然给了我,我若是不送你些什么,倒说不过去呢!说吧,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傅清扬也不客气,想了想笑道:“我天天吃住都在宫里,哪有什么想要的?姨母若真想给我点什么,不如给我两件铺面庄子,让我学着打理。” 庄皇后有些讶异地看向她:“怎么想起打理铺子了?” 傅清扬笑着解释道:“过了年我也八岁了,大姐姐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跟在老太太身边学着理事!如今大哥娶了嫂子,家里一应事务都交由大嫂打理,大姐姐闲来无事便开始接手母亲陪嫁的几间铺面。我想着,大姐既然管理了,以后这些都给大姐姐,算作她的嫁妆……” 姚佐伊自然对她们姐妹极好,颇有长嫂为母的风范,上次护国寺出了事,还拼命想要保护她俩……可大嫂再好,也不如亲生母亲待她们,是人就总会有私心。虽说老太太健在,可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顾不过来。她在宫里还好一些,以后时日多着呢,完全可以慢慢筹划。但大姐姐年纪渐长,嫁妆什么的都该提前准备着……母亲的陪嫁她不要,那一份主动让给大姐姐,也是为她添妆的意思。 毕竟手头宽裕,将来大姐的日子才能过得有底气。 庄皇后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叹道:“难为你这样有心,你们姐妹俩感情倒是难得的好……罢了,你既想学着理事,以后我教你便是,就先给你两件铺面练手,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 傅清扬大喜,忙开口道:“那清扬就多谢姨母了!”   ☆、第55章 生辰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还没出了正月,气温便开始迅速回升,河面冰层融化,枝条抽了嫩芽,早春的花儿也争相绽放。 天气晴好,护国寺上香的人依然很多。 自打上回出了那种事,傅家女眷便许久不曾前来过,傅清扬心里也有些后怕,此次出门,多带了两个侍卫,还让春莲半夏二人紧跟着自己。 傅清扬先去正殿上了香,然后拎着一篮子贡品去了后面,护国寺中的僧人还算尽心,安定侯夫人的长明灯永远亮着,供台也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不枉每年傅家往寺里捐的大笔香火银子。 傅清扬回头道:“你们俩去外头吧,我一个人陪陪母亲。” 春莲和半夏应了一声,道:“那姑娘有事就喊一声,我们俩不走远,就在门外候着!” “知道了,去吧!” 傅清扬给生母上了柱香,打开篮子将贡品一一摆放在案,叹了口气道:“母亲……于情于理我都该喊你一声母亲,也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姑且当你承认我这个女儿吧。” 傅清扬自嘲一笑,轻声叹道:“大哥已经成了家,嫂子人品很好,两口子十分恩爱,眼看着大哥仕途一片坦荡,母亲你也可以放了心。” 傅清扬对这个身体的母亲并无太多感情,残存的一点来自血缘天性的仰慕情怀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也消失得差不多了。而对于母亲的依赖和亲昵,很多时候都可以在庄皇后身上体会到。 “大姐姐明年就及笄了,她素来有好名,帝都谁不夸她能干?过了年至今,就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在打听大姐姐的婚配了,想必将来亦能说上一门好亲事!大姐姐那么能干,又不是个柔弱好欺的,以后的生活必能过得快活。” 傅清扬长长叹息,喃喃低语道:“至于我……恐怕我是最不孝的了!母亲,若我说我并不想早早嫁人,你会不会恼我?我明白这个时代,女子成婚都很早,可我实在不想一辈子困在深宅大院里,过着鸡飞狗跳的内斗生活……” 眼看着时光飞一般流逝,自己年纪渐渐长大,傅清扬着实非常忧愁。她不想那么早嫁人,总觉得过早的夫妻生活对身体十分有碍,更何况发育还没完全就生儿育女,在这个医疗落后的年代,她对自己的小命非常担忧。 傅清扬磕了几个头,说了半天有点饿,左右瞅瞅没人,便捏了块贡糕塞进嘴里,含糊着道:“一早就起来,赶了这半天路,实在饿得慌……母亲你一定不会介意和女儿一块儿用饭吧?我年纪小,经不得饿,还望母亲不要怪罪……” “令堂大人若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贪嘴的小馋猪,定要后悔生了你呢!” 傅清扬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下半块糕噎在了喉咙里,顿时憋得满脸通红,连忙拎起酒壶对着壶口灌了两大口,这才顺了下去,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杜赫也吓得不轻,忙不迭上前拍着她的背,急急问道:“怎么这样不小心,要不要紧?我去给你找水喝……” 傅清扬猛地喘了口气,一把拽住他道:“回来!不用了,已经下去了!” 杜赫松了口气,笑着道:“你也真是,不过是吃两块贡品,就算被人看到,又能说你什么?至于吓成这样么!”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开口:“我是因为这个么?还不是被你吓得!悄无声息地忽然冒出来,鬼都能被你吓得再死一回!” 杜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赔笑道:“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如此了……我看外头妹妹身边的丫鬟在,便知道妹妹定是祭拜令堂大人来了,便进来找妹妹一道儿喝茶。” 傅清扬将篮子收拾好,叹气道:“算了,以后别那么吓人……你要请我去哪里喝茶?莫不是帝都新开了茶楼?” 杜赫摇了摇头:“妹妹可能有所不知,护国寺的莲心茶是无戒大师亲手炒制,清冽幽香,苦后回甘,更难得的是其中蕴含禅意,让人回味无穷。” 傅清扬虽然对茶道没多大兴趣,平时喝茶也就是为了解渴,不过在庄皇后身边耳濡目染的多了,对茶也有了点了解。闻言不由笑道:“能让你赞不绝口,甚至不惜专程跑一趟的茶,定是极好的!看来我今天是有口福了!” 杜赫既然进来了,便也跟着上了柱香,拜了拜,才帮着傅清扬拎起篮子,一起往殿外走。 “妹妹今日怎么这般好兴致,我还以为经过上回的意外,妹妹是再也不敢来这护国寺了呢!” 傅清扬顿了顿,淡淡开口道:“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我是专程来此请大师为母亲做场法事的。” 杜赫点了点头,随即忽然想起,不由脱口问道:“那今天岂不也是你的生辰了?” 傅清扬面色平静地点头道:“是的,我母亲生我难产而死,我的生辰就是母亲的祭日……所以我从来不过生辰的。” 杜赫同情地看着她,惹得傅清扬微微笑起来。 “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过不过生辰对我来说没多大区别……日子顺心自由,每一天都可以当做生辰来过,若是憋闷委屈,即便是天天过寿,也无法真正开心!” 杜赫也跟着笑起来:“妹妹的心性一向很好……话虽如此说,既然叫我遇上了,无论如何要恭贺一声生辰快乐的!” 傅清扬斜睨他一眼,笑着打趣:“杜玉郎可不能这般小气,单单一句生辰快乐可不行!若见不到正儿八经的礼物,我可感受不到杜公子的诚意!” 杜赫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她脑袋:“你啊,真是个财迷的……行了,既然遇到了,我请你喝茶,中午回帝都再带你去聚贤楼大吃一顿!” 聚贤楼是帝都非常有名的酒楼,不仅菜色绝佳,酒味更好。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能在其中有一席之地的,更是非富即贵,消费金额不够,都只能在一楼散座,除非消费达到标准,才可能被引去楼上雅座,更别提包厢,许多都是帝都贵族长年包下的,有钱也不一定能预订。。 傅清扬一挑眉:“这还差不多!” 无戒大师的茶果然非常好,取得又是山泉水,再加上杜赫高超茶艺,就是傅清扬这等俗人,也觉得其味无穷。 莲心茶是不外卖的,傅清扬借了杜赫的面子才讨要来一小包,预备拿回去给庄皇后尝尝。 杜赫打发随从先回去,跟家里报备一声中午不用留饭,便上了安定侯府的马车,和傅清扬一起回城。 聚贤楼不似一般的酒楼客栈喧哗,雕梁画栋,精致典雅,墙上挂着的笔墨书画,皆出自名家,不像是喝酒吃饭的地方,倒像是文人贤士聚集畅饮的雅居。 杜赫显然是这儿的常客,一进门便有小二殷勤地迎上来,将两人请到楼上包厢,一副熟稔的口气笑道:“杜公子还是跟往常一样,先上一壶酒?” 杜赫摆了摆手,指向对面道:“今个儿我做东,请这位小姐,喝酒怕是不合适了。” 小二笑着推荐道:“店里有新酿的果酒,口味清甜,不醉人,不如小姐尝尝?” 傅清扬点了点头:“拣你们拿手的菜上两道,再来份汤,我们就两人,吃不了许多,别拿我们当冤大头。” 小二连忙赔笑道:“小姐放心!” 小二下去传菜了,杜赫笑着道:“妹妹倒是体贴我,还晓得给我省银子。” 傅清扬撇了撇嘴:“我是怕你太奢靡,抹黑了杜老相爷的清誉!” 虽然客人不少,聚贤楼的服务却一点没打折扣,不一时便上了酒菜。不得不说,味道的确好,跟宫中御膳相比,又是另一种风味,更难得其中饱含雅趣,别具一格。 傅清扬早就饿了,杜赫也不算外人,便不再顾及形象,敞开了肚皮吃得非常满足。 杜赫笑着给她倒了杯茶:“看妹妹吃东西,真让人格外有食欲。” 傅清扬白了他一眼,打了个嗝破罐子破摔道:“想笑话我就笑吧,用不着拐弯抹角!” 杜赫摇了摇头:“怎么会,妹妹吃的这样香,我这东道主才会开心啊!” 傅清扬看了眼天色,摸了摸肚子道:“咱们一会儿慢慢走回去吧,也消消食。” 杜赫自然没有意见,略坐了坐,便亲自送她回府。 杜赫还有事,没有进去拜访,将人送到侯府门口便告辞离开了。 傅清扬一进门,门口便早有人候着等她,见了她连忙问安,小声道:“大姑娘等着小姐呢,让小姐一回来就立刻过去大奶奶那里找她。” 傅清扬眉头微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过去回大姐姐,就说我换身衣裳就来!” 傅清扬先回了自己屋,换了衣服道:“春莲,你先去老太太院子说一声,免得老太太挂心。” 傅清扬匆匆赶过去,就见傅怀淑和姚佐伊坐在榻上,两人面色尚好,眉眼间还带了淡淡喜色,不像是有什么麻烦的样子,便松了口气笑道:“姐姐找我这样急,可是有什么事?” 傅怀淑还没开口,姚佐伊便笑起来道:“能有什么事?怀淑妹妹不过是心急和你分享喜事,这才急吼吼地打发人去门口迎你!” 傅清扬惊讶地看向她:“哦,府上有什么喜事?”   ☆、第56章 请立 傅怀淑拉着她坐下,笑容满面地道:“中午吃饭时候,祖父说大哥年纪不小了,如今功名有了,又已经成了家,是时候考虑让爵之事了,祖父让父亲上折子为大哥请立呢!” 姚佐伊止不住眉开眼笑道:“怀淑妹妹就是这样性急,祖父不过随口一说……父亲也没应下来不是?你们大哥毕竟为官不久,即便请立,恐怕也得缓上一缓。” 傅清扬笑了笑问:“那父亲如何说?” 傅怀淑面色稍有犹豫,开口道:“祖父发了话,父亲即便想回绝,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大哥已经成家立业,袭爵也是迟早的事儿!” 傅清扬不想泼她们冷水,内心觉得此事不会太过顺遂,不提别的,上回护国寺的事情还没有个头绪,背后之人怎么可能坐视大哥顺利袭爵? 傅清扬按下心中疑虑,微微一笑道:“不管这事能不能成,咱们自己人乐呵乐呵没什么,到外头可得稳重一点,免得落了把柄,倒叫父亲说我们呢!” 傅怀淑笑道:“哪里还用你提醒?知道知道,咱们在外人面前,只管装出架子来,以前如何,现在就还如何!” 姚佐伊笑着点了点头:“二妹妹说的很对,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也别给你们大哥添乱……免得长辈们说我们浮躁,觉得我们不够谦逊!” 傅清扬笑着赞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就是自古朝代更迭,帝王继位,还三推四辞的以表谦虚呢!面子上的功夫,该做的还是得做到!” 三个人在屋子里头说了会儿话,傅清扬便和傅怀淑告辞了。 走远了一点,傅怀淑方开口问道:“妹妹是怎么了,我瞧着你似不大高兴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傅清扬不想她跟着担忧,勉强笑了笑:“没事,不过是去护国寺祭拜母亲,一路劳累,有点乏了。休息一会儿就没什么大碍!” 傅怀淑以为她是为母亲而伤感,便没有多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回去休息吧,晚膳我再打发人喊你!” 傅清扬点了点头,笑着道:“还没去见过老祖宗,等见了老太太我就回屋歇会儿!” 傅清扬所料不差,安定侯并不想让爵。 本来嘛,虽说他手上也没多少实权,不过是挂个闲散职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到衙门里点个卯……可好歹身上有爵位,在帝都大多数人都得礼让他三分,这种被人上赶着巴结追捧的生活,安定侯还没过够,他虽不再年轻,但自觉自己老当益壮,生命苦短,怎能不及时行乐? 若身上再无爵位,谁还买他傅文斌的帐呢?安定侯的爹和安定侯,在外人眼中的地位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傅怀安眼神往他脸上转了一圈,心里便有了底,状似不经意地笑道:“大哥果真能干,如此年纪不仅为咱家考了个状元,听说在朝廷里也十分受重用!外头谁不赞大哥青年才俊呢,都说大哥若袭了爵,安定侯府必将改头换面,有大哥在,不愁没人光耀傅家门楣。” 在这样的家族中,儿子太窝囊,自然遭到嫌弃,若太过能干,做爹的又难免要忌讳,生怕越过自己夺了权,到头来自己这个一把手在家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更何况……改头换面?改什么,换什么? 傅文斌真心觉得如今的安定侯府非常好,内宅美女如云,任他做什么都无人胆敢过问,虽说上头父母健在,可到底年纪大了,等闲也不会过问他的私事。若换成自己儿子掌权,他还能像现在这般逍遥吗? 傅文斌面色微凛,淡淡地道:“怎么我年纪很老吗,一个个都要我让爵,是巴不得我赶紧去死是吧!” 傅怀安连忙笑道:“父亲这是哪里话?父亲正当壮年,又保养得当,哪里能用得上‘老‘字!就是大哥,即便他想早点继承爵位,也是人之常情,大哥向来孝顺,断不敢对父亲不敬的!” 这话说的,让安定侯心中对傅怀远愈发忌惮不满,现在还没袭爵呢就上赶着逼自己老子去死,若真让你继承了爵位,你还不得将老子赶出府去! 傅文斌冷冷一哼:“他不过刚刚娶妻,也不是什么贵女……即便他考了状元又如何?自来有几个状元可以封侯为相的?会念书又不代表会做官,他还嫩着呢,将侯府偌大家业嫁给他们,我就是死了也不能闭眼!祖宗基业不是儿戏,禁不起他们胡闹!” 傅怀安笑着安抚道:“父亲说的是!大哥虽然考了状元,可如今也不过是个五品翰林……翰林院也不是什么实权重地,里面真正能进内阁成为朝中重臣的有几个?大多不还是修一辈子书么!” 傅文斌淡淡看向他,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傅怀安不紧不慢地开口:“儿子想说,大哥是长子,又是嫡出,这爵位迟早落在他身上,倒不必如此心急……父亲想一想,大哥如今无功无禄的,若这个时候让爵,哪怕有皇后娘娘面子,说不得也得降级袭爵呢,咱们侯府岂不是要低人一等了?所以儿子以为,倒不如缓上一缓,待大哥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建功立业后再提此事,到时候平级袭爵岂不更稳妥一些?” 傅文斌想了想,赞许地点点头,摸着嘴边一撇胡须若有所思,笑着道:“还是你想得周全!行了,如今你也大了,又自小跟在我身边,见识上是要比你大哥强上一点!不过不可骄傲自满,一定要再接再厉啊!” 傅怀安恭敬笑道:“多谢父亲教诲,儿子谨记在心!” 傅文斌挠挠下巴,忽然转了话题道:“上次你舅舅将逍遥王世子引见给我,本以为能够缔结两家之好,不想宫里赐了婚……幸亏逍遥王府并无怪罪,世子待我也一如从前!不过毕竟是咱们理亏,该补偿的还得补偿……这样吧,你去挑几个资质上乘的姑娘,送去给王爷和世子,聊表歉意!” 傅怀安郑重点头道:“是,儿子这就去办!” 傅文斌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眼天色,到他寻欢作乐的时间了,便打发他先出去。 傅怀安直到走出去许久,面上谦和恭敬的笑容才渐渐消散,阴沉着一张脸,眼中尽是嘲讽不屑。 到了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老安定侯傅嵩又提及此事,傅文斌便找出各种理由搪塞。 傅嵩一怒,面色登时沉了下来,狠狠一拍桌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子,自己不思进取,还不许远哥儿光耀门楣吗!莫不是要将祖宗几代基业毁于一旦才甘心!” 傅文斌不悦开口:“父亲这般指责,儿子怎么承担得起?我也是从各方面慎重考虑,才觉得让远哥儿现在袭爵多有不利……我又不是说不让爵了,不过是说再迟上两年……不然你问问远哥儿,他现在有那个本事继承家业么?” 傅怀远连忙出席,对着傅嵩长长一揖,沉声道:“祖父,父亲说的没错,孙儿才疏学浅,年纪轻轻,如何得以承担如此大任?而且孙儿刚刚入朝,朝中人事复杂,孙儿常常无暇他顾,哪里能够打理好家业……父亲正值壮年,孙儿不孝,恐怕要劳烦父亲多辛苦几年了。” 傅文斌给他一个还算识相的眼神,摊了摊手道:“喏,父亲您瞧,远哥儿自己都不想袭爵呢!” 老安定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傅怀远一眼,只得退一步,冷冷命令道:“不让爵可以,不过你得先上折子请立世子!” 傅怀安端着杯子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酒液溅在皮肤上,瞬间凉到了心底。 傅文斌张了张口,对上老安定侯不容拒绝的眼神,只得将话吞回肚子里,狠狠剜了傅怀远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饭后,傅清扬特意去了大哥的院子,姚佐伊刚煮了新茶,小两口正在自个儿屋里悠哉享乐呢。 傅清扬心下暗叹,笑着道:“大哥大嫂倒是好兴致,妹妹没有打扰二位吧?” 姚佐伊连忙起身让座,微红着脸笑道:“妹妹快别打趣我们了……你尝尝这茶,再陪你大哥说说话,正巧管事的来找我,我去去就回。” 姚佐伊走后,傅清扬端起面前茶盏,轻轻嗅了嗅,单从色和香来说,不如上午杜赫请他喝的莲心茶。 傅怀远叹了口气,忍不住率先出声:“妹妹特意来找我,我大概能猜到妹妹想说什么……没错,我是不想袭爵,至少现在不想。” 傅清扬放下茶盏,面色平静地开口:“可以问问原因吗?” 傅怀远微微一笑:“说来惭愧,我真不算是个好大哥,自小对你们姐妹帮助很小,倒让你们常常关照我……” 傅清扬点了点头:“大哥若能强势一些,我们姐妹日子自然更加好过,不过我们都从没怪过大哥,毕竟大哥心里是真正爱护我们姐妹的。” 傅怀远目光温和,带着一丝深切的无奈,轻声叹道:“想必妹妹多少也了解我一点,我这个人其实并不适合官场倾轧,相比较勾心斗角,我更向往清净安宁……我喜好诗书,自小想做的是一代大儒,而非官拜宰相!翰林院虽无实权,修书繁琐辛苦,却是我再喜欢不过的职位了!自进翰林以来,许多不曾见过的典籍珍藏,在这里都能翻阅,许多以往不明白的问题,都有志同道合的同僚一起探讨……” 傅怀远说到自己兴趣,眼中光芒越来越亮,完全不似平日里呆呆板板的书生模样,眼神亮亮地望着她问:“若我说我现在享受这样宁静的生活,妹妹是否会怪我胸无大志,不负责任?”   ☆、第57章 请立 人各有志,她能怪什么? 傅清扬沉默许久,方淡淡开口道:“大哥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妹妹哪有资格干涉,更遑论怪罪?不过……大哥是侯府嫡出长子,一出生就继承着无数人的厚望,有些时候不是大哥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至少现在就不行!大哥若放弃爵位,祖父祖母会如何想,又将我们姐妹置于何地,更别说整个傅家极其姻亲?大哥既然享受了侯府带来的荣耀,就势必要承担起相应职责!现在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妹妹只希望,若有一天该大哥承担起自己责任了,大哥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傅怀远面色动容,儒雅清俊的容颜不知何时带了些历经世事的无奈疲惫,连笑容都有着年轻人不该有的沧桑。 傅怀远微微一笑,诚恳地道:“多谢妹妹能够理解……你放心,该我承担的责任,我绝不推辞!” 傅清扬深深看他一眼,慢慢开口:“妹妹还是得说句不好听的……大哥身处这个位置,即便你想躲得清净,逍遥度日,怕也是有人不会让你如愿!大哥,我不是说你不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现在的条件不允许,等你以后有了资本,想怎么生活,哪还有他人置喙的余地?” 傅怀远苦涩一笑:“有时候我倒是真希望自己投生在平凡百姓家庭,不用受这高墙大院的束缚!” 傅清扬笑了笑道:“大哥身为男子,怎也会说这样的酸话?要你说,那我们这等女孩儿都不必活了!要知道这个时代,人们对女子要远远比男子苛刻……而且平凡百姓家也免不了一些纷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说不定大哥真投生在那样的家中,反而无法像如今这般读书习字呢!可见权贵人家还是有些好处的。” 傅怀远笑道:“还是妹妹看得通透,倒是我想不开了……发了这许多牢骚,让妹妹见笑了!” 傅清扬起身:“自家兄妹,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哪里见笑不见笑!天色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望大哥记得今日谈话,若有需要,能承担起自己责任,哪怕不为我们姐妹,也想想老祖宗!好了,大哥不必送了,我自个儿走就行!” 傅怀远郑重答应道:“我会记得的,妹妹放心!外头黑,妹妹注意脚下!” 傅清扬摆了摆手,忍冬在前头提着灯笼,慢慢往自己院子走去。 老安定侯积威深远,如今亲自发话,哪怕傅文斌心中有百般不情愿,也只得乖乖低头。 第二日,傅文斌就老老实实写了奏折呈上去,请旨立傅怀远为世子。 此奏折一出,荥阳侯立马出列道:“臣以为,傅怀远青年才俊,得中状元,必然极有才华,更何况现如今傅怀远在朝中当值,又已成家立业,请立世子一事,理属应当!” 立马有大臣反驳道:“荥阳侯乃傅怀远的舅舅,自然偏袒自个儿外甥,臣以为,按理侯爷应当避嫌才是!” 承恩公出声道:“臣附议!状元郎虽才富五车,但毕竟年纪尚轻,资历不足,实需多多历练……过早请立世子,臣只怕傅大人会骄傲自满!” 杞国公扫了他们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若在下记得不错,承恩公为其子请立世子之时,年纪比如今的傅怀远还要小些,承恩公世子尚且没有状元郎的才学,亦不似傅家公子那般凭自己能力在朝为官……承恩公怎么不说梁大公子年纪尚轻资历不足呢?陛下,臣觉得,承恩公应该最清楚现在请立世子是否会让人骄傲自满!” 老狐狸!真难缠! 承恩公心里暗骂一声,面色不动地改口道:“杞国公所说也有道理……毕竟傅家公子乃御笔钦点的状元郎,想必品学上皆是常人难及!” 皇帝不置可否,任他们吵了一番,才淡淡开口道:“传旨,傅怀远克己奉公,谦谨贤孝,素有才学,立为安定侯世子!” 接着便是一连串赏赐,彰显帝王恩宠。 傅怀远领旨谢恩,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名头如有千钧,让人喘不过气来。 傅清扬进了宫,庄皇后去寿康宫服侍梁太后还没回来,闲来无事,便命人生起火来,让春莲从包裹里翻出莲子心,洗手准备烹茶。 傅清扬没有专门学过茶道,对此也是一知半解的,不过耳濡目染多了,一些漂亮的动作也能学得行云流水般,很能唬住外人。 庄皇后一踏进大殿,就闻到袅袅茶香,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笑着道:“好特别的茶!” 傅清扬连忙起身请安:“姨母万福!” 庄皇后在上首坐了,让她免礼,笑着问:“今个儿怎么想起来煮茶了,你不是一直对这个不大感兴趣的么?” 这也是庄皇后喜欢傅清扬的一点。若换了其他人,知道她喜欢煮茶,必然会投其所好,努力学习茶道来奉承自己。可傅清扬却不这般阿谀,她不喜欢,就不大肯学。虽然傅清扬经常也会按照自己喜好行事,送自己点喜欢的东西,可并不让人感觉拍马,反倒能体会到她的诚意和贴心。 傅清扬将水冲入茶盏中,动作十分流利,亲自捧了一杯给她,笑着问:“姨母尝尝这茶味道如何?” 庄皇后很给面子的接过来,看了看汤色,点点头,然后轻轻闻了闻,笑着品了一口。 傅清扬眼巴巴地望着她,忍不住追问道:“到底怎样?” 庄皇后笑着看她一眼,慢悠悠地道:“护国寺的莲心茶,的确千金难求,只可惜水次了点,毁了茶的味道。然后煮茶人的手艺和心境,更是糟蹋了它。” 傅清扬顿时小脸一垮,苦兮兮地道:“不会吧,真的那么差?姨母手艺自然无人能比,我不祈求有姨母的手艺,好歹也该比一般好点才是……” 庄皇后笑着道:“你要是非得这么说,那我也无话可讲!这莲心茶,是大师亲手炒制,自然融入许多禅意,你打心里其实是个不信佛的,不管手艺多好,心境上就差了一截,此茶自然沦入下乘。” 傅清扬立马眉开眼笑起来:“可见不是我手艺不好,而是这茶的境界太高!” 庄皇后被逗得扑哧一笑,拿食指戳了戳她脑门叹道:“你啊,就是油嘴滑舌!” 傅清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转了话题道:“还没跟姨母报喜呢,父亲为大哥上书请封世子,皇上已经准了!” 庄皇后点了点头:“我一早就得了消息,你进宫的时候,恐怕宫里赏赐才刚刚送去。” 傅清扬让人将茶具收了,坐在庄皇后身边道:“虽然不是直接让爵,但能顺顺利利得封世子,我这心里也算踏实了不少!既然已经有了世子,府里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恐怕又是数不尽的纷争!” 庄皇后淡淡开口道:“早晚的事,现在趁对方羽翼未丰,反倒还占了便宜,若不然以你大哥的性子,说不定真会将爵位拱手让人!” 傅清扬苦笑道:“大哥性子平和,与世无争,注定要吃些亏的!” 庄皇后笑着安抚道:“无妨,总归出不了大问题……你既然心里有所怀疑,定能提早防范!上回护国寺那样的意外,想必是不会再发生了。” 傅清扬重重叹道:“真难怀疑会是他……我还记得以前,孙氏还在府里,三妹妹性子要强,时常和我们多有争执,大姐姐和我都不大喜欢她们母女,却对这个庶出的兄弟感官不错!就连家里老太太也是十分喜爱这个孙子,对他关怀备至,不管有了什么好东西,给他和给大哥的都是一样,向来一视同仁。而二哥从小聪明过人,又被父亲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府中上下和他关系都不错……却不想现在,竟是三妹妹和我们越走越近,而这位二哥,站在了我们对立面!” 庄皇后沉默片刻,淡淡道:“也不难理解,但凡有些聪明的,都不是能安分的人!你妹妹虽说掐尖好强了点,可到底是因为受到孙氏影响,孙氏的事,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处境,人自然安分下来。可傅怀安不一样,他是男子,有自己的野心,更何况你父亲亲自教养,安定侯是个德性,又能交出什么样的子女?” 傅清扬无奈摇头:“父亲在外向来八面玲珑,聚集了一群自诩风流的朋友,耳目濡染的,也难怪二哥手段如此上不得台面。” 找流氓来污自己亲大嫂亲姐妹的名节,这种手段,十分令人不齿! 庄皇后微微冷笑道:“你且等着看吧,以后他的手段,只怕更加层出不穷呢!” 傅清扬叹道:“傅家上下待他都不薄,他虽为庶子,待遇上却等同于嫡子,在父亲面前甚至比大哥还要有脸面……是他认不清自己的定位,能想出那等下作阴谋的,我们和他的手足情份怕也是到头儿了!以后,就看各自本事吧!”   ☆、第58章 风菱洲 第六章 春去秋来,转眼时光飞逝。 初秋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燥热,午后依稀能听见树上蝉鸣,院子里的青竹笔挺苍翠,衬着地上各色小花,看着让人心情舒畅。 屋子四角都摆了冰,这个时节大多人家已经不再用冰了,中午实在热的慌,也顶多是在地上多洒两边水,不过傅清扬怕热,又是个静不下来的,稍微活动两下就热得满头大汗,因此不顾别人的劝阻,依然在屋子里搁了几盆冰降温。 半夏掀开帘子进来,顿时一股热风吹入,傅清扬连忙往冰盆凑了凑。 半夏身量初初长成,颇有几分亭亭玉立的风姿,娇俏的脸庞还带着一丝未退的稚气,一双大眼常常弯着,带出讨喜的笑来,伶俐活泼,让人心生喜悦。 半夏笑眯眯地将帘子放下来,开口劝道:“小姐还是别贪凉,仔细寒气入了体,回头又说身上酸!” 傅清扬抽了抽鼻子,笑着问:“手里端的什么?” 半夏将手上篮子放下:“大奶奶打发人送来的香梨,我拿去让厨房搁到井水里冰过了,小姐吃一个降降温,别老在屋子里待着,回头真病了,又要惹得老太太担心!” 傅清扬伸手够了个黄澄澄的梨子,咔嚓一口咬下去小半,冰过的梨子凉凉的,又脆又甜,格外好吃,便三下五除二地啃了个干净。 傅清扬抹了抹嘴,招呼道:“你也拿个去吃,我一人又吃不完这么多!” 傅清扬骨子里没有这个年代上流贵女的强烈尊卑意识,对身边下人向来和善,同吃同穿也是常有的事。 半夏也不客气,拿了个梨子切开,捏了一小块塞嘴里,吃完点头道:“果然好吃,这些我拿去给春莲姐姐她们,让她们也尝尝!” 傅清扬素来是个大方的:“多拿几个,不然哪里够分!” 半夏欢欢喜喜地去了,走前还不忘将屋子里的冰端走两盆。 傅清扬无奈叹气,只能老老实实往凉席上一躺,随手抽了本书看起来。 早晚温差大,白天热得要命,到了晚上却凉风习习,倒是让人格外舒爽。 傅清扬在老太太房里吃了晚饭,照例陪着喝茶说话。 姚佐伊吩咐人将东西收拾了,笑着问道:“我琢磨着,怀淑妹妹的生辰就在下个月了,今年及笄,必要挑个好日子下帖子多请些姐妹来热闹的,不知老祖宗和妹妹们可有挑日子?” 华老太太笑道:“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呢!改天我们去护国寺上香,顺道请大师选个吉日,这还是咱们傅家头一个女孩儿的及笄礼,届时是定要大办的!” 傅怀淑连忙笑着推辞:“什么大办不大办的,没的麻烦!要我说,就咱们自家人一起,再请了舅舅家的表姐妹,连带着如锦妹妹和几位交好的朋友,凑一块儿吃顿饭、说说话,也就算庆贺了。何必要大办,劳师动众的,又要累着老太太!” 姚佐伊摇头道:“那哪儿行!这可是妹妹的大日子!放心,一切有我,嫂子必定办得妥妥当当!” 华老太太赞同道:“孙媳妇儿说的没错,大丫头的好日子,可不能这般凑合着过!如今你年纪也大了,到了议亲的时候,趁着此次机会,也让帝都人家都认识认识你,以后亲事上才好说啊!” 傅清扬眨了眨眼,笑着开口:“大姐姐可别怕麻烦,咱们帮你料理都不嫌麻烦,你可不能躲懒啊!更何况不大办一场让别人知道你已经及笄,那些盯着咱家就等着上门说媒的,怎么好意思来呢?” 傅怀淑面色微微羞窘,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既然老太太和大嫂都这么说了,那就随你们的意思吧!也别兴师动众地去护国寺算日子了,下个月初九和我生辰一起过吧!” 大家既然定下了日子,接下来就开始筹备写帖子派发请人了。 荥阳侯府和杞国公府都是要请的,余者还有二皇子府等等,傅家几代经营,姻亲甚广,再加上傅怀淑自己的知交好友,人就更多了。 为此姚佐伊特意提前将傅怀淑的院子打通,临时请了工匠加班加点,务必要赶在下个月前将院子扩大修缮一新,也免得到时候人太多过于拥挤。 傅清扬回了宫,将此事跟庄皇后说了,庄皇后笑着问:“正宾和赞者可定下人选了?” 傅清扬笑道:“正宾请了舅母,赞者还没定,大姐姐说去问问如锦妹妹,若妹妹得空,便请妹妹来做赞者。” 庄皇后点头道:“荥阳侯夫人德才兼备,谦良温和,而且儿女成双,是个有大福的人,更何况她还是你们的亲舅母,由她做正宾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傅清扬笑着道:“可不是吗,舅母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呢!” 庄皇后继续道:“如锦那丫头也不错,和你们自幼一道长大,亲姐妹一般,又聪慧懂事,这赞者的人选也很好!” 华如锦是坤仪长公主的小女儿,虽不如姐姐华如玉自小得封郡君尊贵,却也是聪颖非常的姑娘。 傅清扬故作为难地叹道:“就是不知道要送大姐姐些什么当做及笄礼,我想了两个多月了,还是没找到合心意的。” 庄皇后笑道:“你们姐妹自来亲密,送什么都是心意,你大姐姐总不会不喜!看把你愁的,行了,你那小聪明收起来吧,不就是来我这儿哭穷打秋风了么?回头让莲蕊带你去库房,看上什么只管挑了去!” 傅清扬毫不脸红,立马笑眯眯地谢恩:“姨母真是料事如神!那清扬就多谢姨母了!” 庄皇后笑骂:“快滚吧,少在我跟前贫嘴!” 傅清扬溜溜达达地告辞,刚出了门就遇见盛舒焰过来请安,身后还跟着伴读周敬才。 盛舒焰长高了不少,虽然男孩发育晚,不过大概是因为天天练武的缘故,竟然比傅清扬要高了,身后的周敬才年纪更是大上两岁,如今已是个偏偏少年郎。 少年郎一见到她登时两眼放光,兴奋地上前抓住她问道:“清扬妹妹,这些天我正想去找你呢,总是等你不来,可急死我了!我又得了两本好书,别提多精彩了,回头我就给你送去!” 盛舒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他踹到一边:“你俩行了啊,每回凑一起就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应了那句‘臭味相投便称知己’!” 傅清扬喜欢看历史传记、奇闻鬼怪故事,和离经叛道的周敬才恰好兴趣相投,两人熟悉后大有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常常凑一块儿分享各自新得的好书。 傅清扬点头道:“正巧了,我也得了本不错的书,文笔虽然粗糙了些,胜在故事情节还算新颖,好像是个新人写的,市面反响很是不错!” 周敬才连忙问道:“谁的大作,我回去就让人给我买本来!” “叫‘风菱洲’,还没什么名气!”傅清扬笑道,“因为是个新人,书肆老板也不敢弄太多来卖,生怕亏本,不知道现在可还有存货,若没有,你只管来找我要!” 盛舒焰嘴角一抽,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没必要!这个风菱洲可是个大熟人,谁都能没他的书,周敬才是必然会有的!” 傅清扬惊讶地望着他:“这又是为什么?” 周敬才骄傲地仰起下巴,喜滋滋地道:“风菱洲正是不才在下!妹妹若是喜欢,改天我送你十七八本就是!” 傅清扬噗哧一笑,打趣道:“我要那么多做什么?纸张粗糙,等闲如厕时也用不到!” 周敬才顿时恼怒地瞪着她:“你这是嫉妒我!” 盛舒焰不耐烦地踢了他两脚,骂道:“谁都嫉妒你!得瑟够了没?老子都听你唠叨两天了,再说我就去找你祖父,将你写的书送他一打,也让他好好了解自个儿孙子的文采!” 周家立马蔫了,若是让周家知道他写这些,定会骂他不务正业,说不定还要家法伺候。 盛舒焰哼了声,转过脸问道:“母后可在里头?” 傅清扬点了点头:“姨母现下没事,你若是请安就快进去吧!” 盛舒焰笑道:“我是听说四哥又立了功,父皇龙心大悦,赏赐颇丰,连带着中宫都跟着沐浴皇恩。我就来给母后道个喜儿,顺道看看四哥可有来信。” 盛舒煊当真是有做武将的天赋,短短两年便战功卓越,如今已经被封为正二品将军,建立了一支自己的精锐队伍,赫赫威名让敌人闻风丧胆。 盛舒煊军功越多,掌控在手里的兵权越多,对中宫一派就越发有益。如今朝中很多人开始望风,即便大皇子这两年来始终压制着盛舒煜,如今更是越发得意猖狂,因为有盛舒煊手握重兵,许多大臣依然不敢轻易将宝压在大皇子身上。 傅清扬倒是经常能收到盛舒煊的来信,每每还伴随一些边关的新鲜小玩意儿,不由笑道:“四哥的来信我倒是看了,除了问安,就是边关风土……不过末尾,四哥说如今边关战事稍歇,今年陛下千秋会尽量赶回来贺寿。” 今年是皇帝的五十寿辰,整岁定是要大办的,届时想必盛舒煊会回来尽孝。 盛舒焰高兴地道:“真的?那可太好了,四哥这一走就是两年多,这趟回来,咱们可得好生聚一聚!” 傅清扬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等四哥给了要回来的准信儿再说!行了,你赶紧进去请安吧,不然一会儿母后该午休了!” 盛舒焰看了眼天色,连忙挥挥手:“明个儿去临渊阁再说!”   ☆、第59章 请安 寿阳长公主带着薛凝云去寿康宫请安,因为早年寿阳的生母和梁太后不合,连带着寿阳在太后娘娘面前也不得脸,不过是例行请了安,稍微坐会儿,相看两相厌,没多久就带着薛凝云告辞了。 薛凝云有些替母亲抱不平,愤愤开口道:“梁家姐姐都是极好的人,怎么偏太后娘娘这般会刁难人!母亲也忒好性儿了,如此忍气吞声,也没见得了什么好,还不如以后都别来受这等闲气了呢!” “快闭嘴吧!”寿阳长公主皱了皱眉,轻声斥道,“在宫里呢,说话做事都要格外小心!就是在自个儿家,这种话也不能乱说!太后娘娘是后宫里辈分最高的,你是小辈儿,只有你去她跟前奉承的份儿,哪里有资格挑剔太后?” 薛凝云撇了撇嘴,赌气道:“我才不管呢!太后娘娘又不喜欢我,还时不时挑剔母亲,我是再受不了这等闲气的!以后母亲想来就来,可别再喊我,喊我我也不来的!” 寿阳长公主颇为头疼,这个女儿被全家人惯坏了,总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年纪眼瞅着一年大过一年,偏生半点不知长进,不由让人更加不能忧心。 寿阳长公主叹气,即便心里有气,也不舍得骂她,只得苦口婆心地哄道:“你这会儿怎么就笨了呢!咱们来和太后娘娘请安,原就没打算跟太后多亲近,不过是礼法不能废罢了!更何况,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更是不能有丝毫行差就错,咱们忍着点她就是,大面子上过得去,别给了人家把柄!” 薛凝云哼了哼,心里到底不忿,却也不再反驳,心不甘情不愿地道:“知道了,我不过就是说说气话,该来我当然会来,母亲不必担心!” 寿阳长公主松了口气,想了想道:“你跟承恩公家的姑娘们交好也不错,现在梁太后把持半个后宫,朝野上又是大皇子殿下更胜一筹,大殿下可是梁太后扶持起来的……你跟梁姑娘来往,可不能使这些小性儿了啊!” 薛凝云撅了撅嘴:“知道知道,梁姐姐再和善不过的人了,我跟她关系好着呢,母亲放心吧!” 寿阳长公主哪里能放心,带着她边走边道:“还有,一会儿到了中宫,见着傅家那丫头,你可千万别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好歹皇后娘娘在呢,容不得你撒野!” 薛凝云一听到傅清扬的名字就炸,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道:“我就是看不惯那死丫头!仗着皇后娘娘恩宠便在外头狐假虎威,丝毫不守礼法,不懂规矩!女孩子家家的,竟然天天和男子混在一起,还做了五殿下的伴读,好大的脸……真不知道娘娘是被她灌了什么米汤,竟然也会准她这般放肆!” 寿阳长公主怎能不了解女儿的心思,淡淡瞟了她一眼,冷哼道:“你这是嫉妒人家吧?先别说傅家丫头人品如何,单那份在中宫耳濡目染出来的镇定就是你所不能比的!” 薛凝云气道:“母亲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寿阳长公主微微一笑:“我说的可是实话!你瞧瞧自个儿,比人家大几岁呢,还没人家成熟懂事!傅家丫头比你可厉害多了,人家处处忍让于你,可不是怕了你郡君的头衔,而是压根不没把你放在眼里过!你也收敛着点吧,将人惹毛了,弄得难看的还是自己,别回头灰头土脸地哭着回家,咱永康公府可丢不起那人!” “她敢!”薛凝云柳眉倒竖,面上尽显刁蛮,“她敢惹我,就是哥哥们也不会让她好过!不管怎么说,我可是御封的郡君,按理就是让她在我面前跪下磕头也是可以的!” 寿阳长公主叹道:“你这脾气,可得改改……行了,到宫里了,给我收起你那些心思!” 薛凝云深深吸了几口气,奈何实在不是心机深沉的人,调整了半天,进去时候依然在面上带出了情绪,不止是庄皇后,就是傅清扬耷眼一瞅,也能将她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两人只当看不见,面色都是平静无波,庄皇后笑着免了她们的礼赐座,傅清扬在旁问候了长公主。 寿阳笑着道:“这骤然变天,倒叫我十分不适应,在家病了几日,怕将病气带到宫里来,便一直没敢进宫。这不,刚刚好了,就忙不迭来跟皇嫂请安了。” 庄皇后笑道:“什么请不请安的,你病了就好生休养!咱们自家人,有空了就过来一起说说话,若是被些规矩拘束着,岂不生疏!” 傅清扬笑着开口:“早晚温差大,稍不留神就容易着了寒,殿下可以让府上厨房备下温补的药膳,我这儿刚巧有个不错的方子,每天吃上一点,生暖驱寒,倒是十分不错!” 薛凝云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不由出言讥讽道:“清扬妹妹又不是大夫,可别乱开方子害了人!” 寿阳长公主脸色大变,连忙出声斥道:“说什么呢!清扬丫头是好心,必定是确认无误才会推荐给我们,你就是心里担忧,也不能这么说!” 不得不说,寿阳长公主在宫里生活多年,也不是白给的,这么一来,就将薛凝云的出言不逊变成了因为担忧她的身子而着急说错了话。 傅清扬面色不变,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道:“云姐姐心直口快,谁不知道云姐姐最是率直之人?姐姐也是关心则乱……不过姐姐可以放心,这段时日我和太医院学了不少,虽只是皮毛,但这药膳方子,是专程请太医瞧过的!家里老祖宗和姐妹们都在吃,说是效果很不错,如今连皇后姨母也开始吃起来了,不然我也不敢贸然推荐给殿下呢!” 庄皇后微微笑道:“不错,清扬丫头十分有心,这药膳确实极好,难得的是味道不似一般药膳苦口,不然以清扬那挑剔的嘴,定是不爱吃的!” 傅清扬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撒娇道:“我自小就皮实,不大生病,对一点点药味都忍不了,其实平时我还是不挑嘴的,很好养活嘛,姨母这样说,我可是不依的!” 庄皇后笑出声来,假意嗔道:“就你嘴贫!” 寿阳狠狠瞪了薛凝云一眼,也跟着笑起来,借机岔开了话题,一屋子气氛渐渐回暖。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寿阳长公主的脸唰地拉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骂:“我是怎么和你说的?越大越没脑子!幸亏皇后娘娘不计较,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薛凝云不服气地辩驳道:“我就是看不惯傅清扬那猖狂的模样!” “看不惯不看!人家招惹你了?”寿阳长公主戳着她脑门子骂,“你给我脑袋放明白点!如今看上去是梁太后势盛一些,不过是因为她占了道德大义,皇后娘娘让着她罢了!自来只有强势的人才有忍让一说,所求定是不小!更何况,咱们不得太后眼缘,我心里倒是希望中宫一派崛起呢,咱们往后日子才能好过!我让你和承恩公家姑娘来往,只不过是为了缓解下和寿康宫的关系,可不是让你没头没脑地站到梁家那边!” 寿阳长公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别忘了,太后就算再尊贵,她的一切也是咱们皇室给的!这天下不姓梁,而我,终归姓盛!” 若大殿下登基,承恩公府必将得势,到时梁家的权势就更加压不下来。不然当初,父皇也不会执意摒除慧妃而选了庄家作为制衡的工具。 薛凝云虽不大懂其中内情,但也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母亲说的在理,方才不说话了。 寿阳长公主沉吟道:“我听闻过几日就是傅家大姑娘的及笄礼,你也备上一份厚礼,不管人家请不请你,礼都一定要到!” 薛凝云老大不情愿:“凭什么啊,我跟她又没什么来往,她不请我,我还得上赶着不成?多跌份啊,我可干不来这种事!” 寿阳长公主板下脸,不容拒绝地沉声命令道:“少说废话!你年纪不小了,以往使性子还有人念在你岁数小不懂事不和你计较,如今再这般,就是惹人笑话了!人情来往的,都得自己慢慢经营起来,等你将来嫁了人,就会明白这些礼节的重要性了!” 薛凝云哼哼唧唧,终于迫于母亲威胁,答应了下来。 这年头,女孩子最重要的日子,一是及笄,二是大婚。傅怀淑的及笄礼眼瞅着要到了,清扬便提前请了旨,回家去帮忙筹备。 傅怀淑的院子扩大了许多,格局开阔,移栽了几株花木,树下还摆了石桌石凳,沿着院墙一排花盆,里面是各色秋菊,大多还是含苞待放,这些天温度降了下来,再让花匠催熟,到时花开满园,也更添热闹。 傅清扬四下里细细打量一番,点头赞道:“大嫂可真有心了,这院子比以前好了很多,不怕届时站不下人了。” 到时候不仅有请来的亲朋好友观礼,还有正宾、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等人,以及家里端茶递水的下人,还有礼乐班子……地方小了,太拥挤,没得会给人寒酸之感,就是傅怀淑的面子,也不会好看。 姚佐伊很为她考虑,想着这是她成年后的第一次活动,务必要办得妥当漂亮,方能将她的名声宣扬出去,将来才好说得一门好亲事。 傅怀淑感叹道:“这般花费,倒是辛苦了大嫂!” 傅清扬笑道:“长嫂为母,以后大姐姐有的是机会回报嫂子,更何况咱们一家子人,原就不必见外!” 傅怀淑本就是心性豁达之人,闻言笑着道:“妹妹说的是,是我小家子气了!来,妹妹帮我看看客人名单,可还有什么疏漏?” 傅清扬连忙接过长长的单子,一一核对了名帖,帮着又增减几人,方最终敲定了人员。   ☆、第60章 及笄礼 初九这天,秋高气爽,院子里的花争相绽放,不仅丝毫没有秋日的萧索,反而因为侯府上下热闹的气氛而更添生机。 傅怀淑为人大方豁达,处得来的闺中密友很多,又因为曾经掌管家事,来来往往的人情见识更多,因而除了些知交好友,甚至庄子上、铺面里的掌柜,都打发人送来了丰厚贺礼。 傅怀淑坐在自己房中,由着姚佐伊为她梳妆,少女的面容嫣红,透着说不出的娇俏,俨然是个亭亭玉立的美女了。 傅怀淑是个坐不住的,站起来笑道:“我出去看看,也帮着招待下客人。” 姚佐伊将人按回座椅上,命令道:“今个儿就不必你忙活了,自有我们去招待!你啊,只要老老实实等着及笄就成!” 傅清扬笑道:“是啊,大姐姐就别忙活了,人这辈子可就只有这么一回及笄,你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吧!大嫂去外头帮忙吧,我在这儿陪着大姐姐!” 姚佐伊笑着道:“那你可得将人看好了!” 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傅清扬望着堆了满屋子的贺礼,不由叹道:“大姐姐是真正的好人缘,以后有这么多亲朋好友做依靠,不怕将来日子不好过!” 傅怀淑随手抽出一份礼单,瞧了眼,不由慢慢皱起了眉。 傅清扬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傅怀淑将礼单递给她:“一早起来就忙活,我还没注意,不想永康公家的小郡君也送了贺礼来!” 傅清扬扫了一眼,笑着道:“倒是份厚礼!” 傅怀淑踟蹰着开口:“这就奇怪了,我和小郡君向无交集,她又一直看我不大顺眼,这回儿下帖子,考虑许久,未免麻烦,我也没敢请她,以她的脾性儿,想必更加恼怒,怎么倒是送了份贺礼前来?这般丰厚,倒叫我不敢轻易受了!” 傅清扬稍稍沉吟,微微一笑道:“大姐姐不必烦恼!薛姑娘是个刁蛮任性的,寿阳长公主却是八面玲珑的人,说不得这份礼便是长公主替女儿做的人情。既然送来了,大姐姐只管收下就是!小郡君年纪也不小了,过上二三年及笄了,咱们再还她一份就是!” 傅怀淑将礼单收好,笑着道:“这倒也是,总归以后有机会还上人情!” 不一时,半夏跑了进来,笑着喊道:“大姑娘,二小姐,老太太喊你们快出去,宫里来了赏赐,正等着谢恩呢!” 庄皇后这般大张旗鼓的赐下恩赏,简直给足了傅怀淑的面子,想必一时间,傅怀淑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外头打听她亲事的人家,怕是不知有多少呢! 傅怀淑连忙正了正衣裙,这才拉着清扬到院子里跪下谢恩。 庄皇后送得并不是多么华贵的珍宝,不过是些女孩子的头面、挂饰、衣料,胭脂水粉等等,宫里的自然是外头千金难买的好东西,这些就是作为中上等人家的嫁妆,都足够了。 傅怀淑十分感激,忙命丫鬟取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打赏给传旨的太监。 荥阳侯夫人看过赏赐,取出一根上好红玉嵌黑曜石的簪子,笑着赞道:“这可真是好东西,倒把我送你的给比下去了!待会儿簪发,我看就用这支好了!” 傅怀淑笑道:“舅母说的哪里话,舅母送的那根羊脂玉的簪子,雕工精细,也是价值不菲的宝物,送给我,我都不舍得戴呢!” 荥阳侯夫人笑道:“什么舍不舍得的,女孩子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给你你就用!不过待会儿及笄,还是用皇后娘娘赏赐的这根比较好,这个端庄典雅,很适合这样的正式场合呢!” 傅怀淑点了点头:“都听舅母的,今个儿舅母是我的正宾,舅母说如何定是没错的!” 没多久,客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姚佐伊算了算时辰,笑着高声道:“吉时已到,请各位在位置上稍作片刻!” 院子里早已经摆好了案桌香炉,随着姚佐伊的示意,礼乐开始奏起。安定侯府没有正室太太,便由安定侯简单说了几句,感谢各位前来观礼。 然后华如意走了出来,以盥洗手,在预定的位置上站好,傅怀淑方翩翩走来,向宾客们行礼。随后便面向西跪坐在蒲团上,由华如意为她梳头。 接着,便是正宾起身,荥阳侯夫人洗了手,拿帕子拭干,接过梳子为傅怀淑梳头,一边缓缓吟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方为傅怀淑加笄,再起身回到原位,由赞者华如意象征性地给她正笄。 傅怀淑起身作揖道谢,便回了自己闺房,华如意捧了新衣跟上,帮她换了襦裙。 再出来,傅怀淑已经是大姑娘了,乌发上斜插一支红玉簪子,顶端一颗黑曜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穿红色滚黑边长裙,华美尊贵,更显得风姿绰约。 紧接着,便是三加三拜。因为傅怀淑生母早逝,其后的聆训便由姚佐伊担当,毕竟长嫂为母,也算合理。 姚佐伊微笑着看她,眼中流露出赞许,微微抬高音量吟道:“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傅怀淑忽然心中一阵感伤,不知是为了这时候生母的缺席,还是为了终于长大无忧岁月不复来的遗憾。 傅怀淑眼圈微热,努力平复着心绪,郑重开口:“吾虽不敏,敢不祗承!” 接着,便是对宾客行礼答谢,然后下人忙将案几撤去,酒席也已经摆好,众人便纷纷起身入席,直到此时,及笄礼才算完成。 然后礼乐换了曲调,立马由庄严肃穆变得轻松欢快起来,大家这才放开了说笑,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向傅怀淑道喜。 不知道为什么,傅清扬原本颇多感慨的心,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狠狠抽了抽嘴角,怎么看,怎么像大婚宴席上新娘子敬酒感谢……   ☆、第61章 端倪 宫里今年十分忙碌,尤其是入了秋之后,眼看着距离中秋节不远,内务府还要紧锣密鼓地筹备万岁的千秋,过完正好到了年底,宫里扫洒修缮又是一番忙碌。 庄皇后一个人自然应付不过来,将部分事务分摊给赵嫔等人,既是培养左右手,扶植身边人的意思,也能落得轻松不少。 内务府总管请示道:“太后娘娘着人命奴才提前给芳华阁预备上碳,说是芳嫔娘娘身子弱,受不得寒,要格外注意保养!” 莲蕊眉头一皱,出声斥道:“大总管是怎么回的太后娘娘!太后久不回宫,年事又高,怎能拿些子琐事去扰太后娘娘的清净?更何况如今还没入冬,不过刚进了九月,哪里用得着生起碳来?宫里往年也没这样的规矩!” 内务府总管一张老褶子脸顿时皱到了一起,苦笑着道:“奴才何尝不知道呢,不过这可是太后她老人家亲口发的话,奴才就是跟天借胆子,也不敢驳太后娘娘的懿旨啊!” 莲蕊还要再说什么,傅清扬连忙笑着道:“其实原也没什么的,不过是几斤炭,芳嫔娘娘身子弱,如今又盛宠不断,就是看在她服侍陛下辛苦的份儿上,也该多多照顾些她!” 莲蕊叹道:“芳嫔娘娘开了这个头,若以后人人效仿,宫里的规矩何在呢?国库紧张,连万岁都缩减开支了,咱们皇后娘娘甚至份例减了多半……大家都这样勤俭,单单给芳嫔娘娘特殊,怕是各宫都要有意见的!” 庄皇后听他们说了这会儿,此时方淡淡笑道:“难得有个可心人得陛下眼缘,若是病倒了,岂不是让皇上心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有人不满的,只管让她们和芳嫔一样受宠,本宫自然无话可说!若没那个没事得太后陛青眼,就闭上嘴安分吧!” 内务府总管松了口气:“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庄皇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不由叹了口气。 傅清扬笑着道:“姨母若是心里不痛快,自然不必忍让芳嫔,您是后宫之主,何必要忍气吞声!” 庄皇后笑了笑:“我还不至于为此生气,难不成你当我吃醋嫉恨?” 说实话,傅清扬也觉得不大可能,不是傅清扬眼光高,连一国之君都看不上,而是她打心眼里觉得,以庄皇后的才干心胸,当今圣上根本配不上她。 傅清扬疑惑地问:“那姨母何故叹气?” 庄皇后眼神微沉,轻声叹道:“这一年多来,芳嫔盛宠不断,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反常即为妖,便悄悄让人调查了一番。” 傅清扬心里一惊:“可查到什么吗?” 庄皇后眯了眯眼:“查到的不多……太医院每隔半月就会去给皇上请平安脉,刘太医前个儿回禀,说皇上身子表面上无碍,但细细查究,能探出内里虚空。” 傅清扬第一反应是纵欲过度,惊讶地张开嘴,差点没憋住话脱口而出,连忙闭上了嘴。 这可是大不敬呢,就是庄皇后怕也不能轻饶了她! 庄皇后只当没看到她的表情,淡淡地道:“而且刘太医经过一段时间查探,发现陛下五脏六腑虚火旺盛,瞧着,像是服用了什么丹药,或者一些……其他的脏东西!” 庄皇后自持身份,不好直接说用了□□,只能含糊地解释了下,叹道:“这些日子,就是去请平安脉,陛下都不肯了,太医院几次求见,陛下都说身子无事,直接将人打发了回去……这样看来,其中蹊跷便显而易见了!” 傅清扬皱眉问道:“那姨母是怀疑芳嫔?” “近来最能亲近皇上的,只有芳嫔一人,就是我,怕也不得皇上信任!”庄皇后面色淡淡讥讽,冷笑着道,“别忘记了,芳嫔也是有儿子的人!大皇子野心勃勃,风头正盛,难保不会联合芳嫔做出些什么事来!” 盛舒爃不知道是不是前二十年憋屈太狠了,如今一朝得势,立马姿态高昂起来,在朝中结党营私,拼命拉拢权贵,府下门客更是多不胜数,声势滔天,俨然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傅清扬担忧地问:“若果真有什么预谋,姨母还是要早早防范的好,以免表哥受到牵连。” 庄皇后忽然一笑,摇了摇头问:“清扬,你说,一个人忍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若忽然有人拦路,那个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呢?” 傅清扬心头一跳:“姨母的意思是?” 庄皇后老神在在地笑起来,并不回答,成竹在胸地道:“芳嫔和大皇子,未免太心急了些,须知道欲速则不达,越是爬得快,就越容易跌下来!大皇子有个致命的弱点,母族不兴,出身卑微,造成他现在外头瞧着光鲜,其实根基不稳,一推则倒。原本若是能稳扎稳打,我还要头疼一些,现在嘛,他们实在太过心急,既如此,用不着我们费力,只要稍稍推波助澜一下,自有陛下来动手打压!” 傅清扬知道她心里定是有了计较,方不再多说,笑着转了话题道:“大姐姐刚刚过了及笄礼,这说媒的人,就险些将侯府门槛踏平了!” 庄皇后笑道:“怀淑那丫头,品貌俱佳,关键是人又能干,脾性也好,自然是不愁嫁的!” 傅清扬很为大姐自豪:“那是,大姐姐人品相貌都是没的说!就我看这些上门的人家,没一个能配得上大姐姐!” 庄皇后笑着戳了戳她脑门:“你可不许乱出主意,姑娘家年纪大了,还是早早说上一门亲事的好,先把头等大事定下来,在家多留两年也没什么,可若是迟迟不定下亲事,外头就要说闲话了!” 傅清扬撅了撅嘴,十分不屑地嘟囔道:“对女人可真不公平!大姐姐在侯府,向来当家作主的,自小没人敢给她委屈,金珠宝玉般地养大……如今却要嫁去别人家伏低做小,不仅要服侍公婆,还得忍受一家子琐屑,说不得将来还有一屋子妾室要烦恼!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大姐姐这么一朵正该绽放的花,被头猪给拱了!” 庄皇后啼笑皆非,轻轻拍了她一记骂道:“少胡说八道了!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你大姐姐又不是软弱无能的,出身高贵,嫁妆丰厚,到时不管嫁去哪家,都得好生供着呢!” 傅清扬心里很不以为然,这个世界对女人的苛刻,活了这些年,她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精明强大如庄皇后,很多时候也有颇多无奈。 隔日,庄皇后带着傅清扬去寿康宫给梁太后请安,正巧遇见华如玉,华如玉是梁太后嫡亲的外孙女,自然颇受太后喜爱,如今婚后两年,以往的青春稚气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人愈发内敛雍容,叫太后更是心生疼爱。 华如玉见了她们,连忙起身行礼,笑着道:“正说一会儿要过去给母后请安呢,母后就来了!” 庄皇后让她起来坐了,关切笑道:“前几日听说你母亲身子不大好,宫里派了太医去瞧,回来说是旧疾复发,需要好生调理,如今怎样了?” 华如玉笑道:“前些天我一直在母亲跟前侍奉汤水,正是好转了,才得空进宫请安来了。” 梁太后颇为关心自个儿闺女,连忙命孙嬷嬷将库里上好的药材取出,打发人送去长公主府。 华如玉谢了恩,笑着道:“母亲就是怕您担心,昨个儿知道我要来请安,还巴巴派了人来跟我嘱咐,让我一定让您放心,她身子已经无碍了,再调理两日,定要进宫陪你说说话的!” 梁太后笑得十分欣慰:“她身子不适,只管在家休养,等好了,有的是时间进宫!” 几人在寿康宫略坐了会儿,一道用了午膳,又说了会儿话,因为到了梁太后的午休时间,便告退离开了。 华如玉跟着庄皇后回了中宫,方沉声道:“母后赎罪,冯氏有孕,我身为府上主母,竟没能得知,以至冯氏小产了……” 傅清扬吃了一惊:“冯姐姐现在可还好?” 华如玉沉沉看她一眼,继续道:“幸而冯氏经过救治,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身子有了亏损,怕没个一年半载的,是恢复不过来的!” 庄皇后面色无波,仿佛失去的并不是自己的亲孙子,淡淡地道:“冯氏福薄,怪不得你,她自己有孕不说,如今失了孩子,也怨不得旁人!” 傅清扬望着庄皇后冷淡的双眼,心下不由叹气,妾室生下的庶子,自然不得重视,更何况还没生下来?没了就没了,盛舒煜年轻,华如玉身子健康,以后嫡子嫡孙,想要多少不能? 庄皇后赐给冯氏颇多东西,以示安抚,方看着华如玉沉声道:“你们成婚,也有两年,还是抓紧些好!” 华如玉面色一丝羞窘,叹气道:“儿臣明白,只是……孩子是天意,实在强求不来……” 庄皇后淡淡道:“我并不是急着抱孙子,只不过你一直没有消息,怕是会成为他人的把柄,届时若太后以此为借口赐下美人,你说煜儿要如何推辞?” 华如玉沉默片刻,恭顺答道:“殿下是皇子,尊贵无双,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重任。儿臣从不奢望能够独宠,若太后娘娘果真给殿下赐了女人,儿臣定会包容……” 庄皇后面上一丝怒气闪现,狠狠一拍扶手,冷声道:“好一个胸怀宽广的妻子!就算你不在乎有人争宠,也得顾忌煜儿的安危!太后安插眼线进府,你是嫡亲外孙女不怕,本宫却要睡不安稳了!” 傅清扬吓了一跳,这么多年,鲜少见庄皇后动怒,发这么大火,还是第一次。 华如玉连忙跪下请罪:“母后息怒,是儿臣犯了糊涂!儿臣没想到这些……” 庄皇后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说辞,长长叹气道:“行了,本宫累了,你先回去吧,该怎么做,你心里要有数!” 华如玉恭敬磕头:“是,儿臣告退。” 庄皇后忽然出声,提醒道:“如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将煜儿交给你,是因为我对你足够信任,别让我失望!你已经成了皇子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不在乎自己,也得想想身后的家族!” 华如玉全身一僵,终于缓缓开口:“儿臣明白。” 傅清扬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庄皇后生气,不是因为华如玉的疏忽,而是因为她的不经心。庄皇后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却不得自己妻子的仰慕,身为母亲,对这样的儿媳妇如何能够满意? 傅清扬忽然心里一酸,为了权势地位,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每一个人都在牺牲,盛舒煜和华如玉,也不过是政治博弈下的牺牲品罢了。 傅清扬和这两人的关系都很好,自来也是当他们亲人一般,如今亲眼见证了他们的付出,又如何不替他们心酸。 傅清扬心下暗叹,轻声劝慰道:“姨母不必动怒,玉姐姐想必是因为府上的事而心烦,方一时没想周全罢了……也不知道表哥如何了,不如明个儿我出宫,去看看表哥他们?” 庄皇后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事,煜儿一早就派人跟我说过了。” 傅清扬皱眉:“好端端冯姐姐怎么会小产?虽然隐瞒不说,也不该这么不小心才是,怎么就……” 庄皇后沉默地看着她,傅清扬忽然间就明白了。   ☆、第62章 推波助澜 “庶子生在嫡子前头,本就不合规矩。”庄皇后淡淡地道,“更何况嫡长之争,自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动摇国之根基,造成朝廷分党结派,实在不利于国家长治久安。” 傅清扬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她的印象中,盛舒煜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好大哥模样,体贴细致,无所不能。虽然傅清扬知道这只是他的其中一面,却仍然对他心生亲近。不仅仅是因为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他们之间本就有一丝血缘相连,更是因为盛舒煜对她的好,无关利益,是难得的诚心实意的好。 而这份感情,在凉薄残酷的皇室,是多么的难得,傅清扬比谁都明白。所以即便她知道盛舒煜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野心和手段,在她心里,他始终是那个温柔雅致,矜贵无双的表哥。 傅清扬忽然发觉自己竟有些不认识身边的人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实在想象不出,盛舒煜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处死自己未曾出世的孩子。 这年代,对子嗣传承极为看重,更遑论皇室子弟?可这个年代,对庶出的子女,却又是如此残酷,说不要,便能将其扼杀。 庄皇后平静地道:“煜儿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有他自己的决断。我虽想竭尽全力地帮助他,可有时候真正的强大,是必须自己独自历练的!不过一个庶子,冯氏出身虽不算很好,却也不差,比之如今的芳嫔又如何?” 傅清扬默默地点了点头,艰难地挤出个笑来:“我明白……大皇子母族如此低微,尚且能和表哥一较长短。若、若……冯姐姐的儿子居长,只怕以后更是祸患无穷。” 庄皇后微微一笑:“你都明白,可你心里却无法接受……清扬,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你自幼聪颖、心思通明,更难得的是有一颗光明磊落的心。可是你却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心软!清扬,你要记住,政治斗争容不得半分妇人之仁,你下定了决心,就不能被外力所动摇,不然,将会是灭顶之灾。” 傅清扬心里长长叹息,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笑着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郑重道:“多谢姨母教诲,以后我一定注意!” 庄皇后望着她的双眼,轻叹一声,不再多说。 芳华阁俨然成为了第二座瑶华宫,丰厚的赏赐络绎不绝地流入其中,一月中有大半,皇帝都是歇在芳华阁。 芳嫔一如既往地低调,素衣玉钗,清丽脱俗,每日除了去寿康宫请安,或是到中宫晨昏定省,其余时间都是待在自己宫里念佛诵经,根本不问世事。 芳嫔这种淡然温雅的性子,自然极为讨梁太后喜欢,这种不争宠不争权的行为,也受到皇帝的另眼相待。 中秋节,芳嫔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一笔一划抄了几部经书献给太后,梁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宴席上也不忘夸赞一番,连带着大皇子妃,都得到了一番赏赐。 中秋过后,帝都忽然流言四起,连街上小儿都能拍手唱起歌谣,更别说酒肆茶楼,更是吵得沸反盈天,说什么的都有。 没几日,御史赵大人一封密折直接上报帝王,直言道大皇子盛舒爃目无尊长,猖獗狂妄,以至于帝都百姓盛传大皇子即将被立储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皇帝大怒,气急攻心之下竟然厥了过去。 这下子可了不得了,朝廷震荡,文武百官一时人心惶惶。这样的大事,自然惊动了寿康宫,梁太后匆匆摆驾,亲自到皇帝寝宫坐镇,还没进门就高声怒问:“太医何在?” 庄皇后起身行礼,面上是强忍的担忧,扶着梁太后在上首坐了,出声唤道:“快去问问刘太医,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梁太后脸色非常难看,重重一拍案几问道:“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厥过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哀家!” 庄皇后忙亲自端了盏茶奉上,温声劝慰道:“母后别心急,陛下身为天子,有真龙护体,必能安然无恙的!陛下一向洪福齐天,有太医照看,定可以很快醒过来。倒是母后可别急坏了自个儿身子,不然陛下醒来,岂不是又要为母后心疼?” 梁太后冷冷看着她:“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竟连皇帝都照顾不好!” 庄皇后立马跪下认错:“陛下身子一向安康,实在是……唉,听路总管说,陛下是看了赵御史一封参大皇子有谋逆之心的奏章,勃然大怒,一时气急才厥了过去。” 梁太后面色一冷,盯着庄皇后的目光只恨不能射出箭来。 不一时,刘太医从屏风转了出来,状似不经意地瞟了眼庄皇后,恭敬地行礼道:“微臣已经细细诊治过了,陛下身子并无大碍,不过一时怒上心头,肝火过盛,方昏了过去……臣已经拟了方子,待陛下醒来,三碗水煎服,再好生静养,切忌动怒,龙体自然很快安康。” 梁太后松了口气:“刘太医的医术,哀家还是信得过的!孙嬷嬷,照着方子去太医院抓药,你亲自看着将药煎出来。” 孙嬷嬷答应一声,接了方子告退了。 梁太后看了眼路公公,冷声道:“身为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却没有及时劝慰皇上,念在此时尚需要你好生照顾皇上,就罚俸一年,降级留任察看,若有再犯……” 路总管连忙跪下磕头:“奴才该死,谢太后娘娘恩典!” 梁太后冷冷一哼,怒声道:“至于那封奏章……无稽之谈!赵御史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来人,传哀家旨意,将赵御史革职查办,等皇帝醒来再行处置!” 庄皇后连忙出声道:“母后且慢!” 梁太后一双厉眼狠狠扫向她,冷声问道:“怎么,皇后有何异议?” 庄皇后不卑不亢地道:“赵大人身为御史,风闻奏事,本就是职责所在,若无故查办,恐百官不服。” 梁太后讥讽道:“难不成要等他将皇帝气死了才能定罪?御史风闻奏事,可也不能什么话都胡乱说!中伤皇子可是大罪,更何况他还累得皇帝病倒?哀家看,他才是有谋逆之心的人,就是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庄皇后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忽略的强势,缓缓开口道:“赵大人是否有罪,需大理寺调查过后方可知,更何况……” 庄皇后抬眼看向梁太后,平静地道:“后宫不得干政!母后尊为太后,当为天下女子表率,更该以身作则,实不应贸然干预朝政。若母后真的执意要定赵御史的罪,怕文武百官会心生不满,到时朝廷动乱,母后如何对陛下交代?” 梁太后面色怒气闪现,冷冷哼道:“皇帝昏迷不醒,身为太后,哀家自然有权利替陛下处决一个逆臣!” 庄皇后勾了勾唇角,淡淡提醒道:“陛下昏迷不醒,还有内阁。且刘太医已经说了,陛下并无大碍,不过是一时气急了,才昏厥过去,不久便能醒来……莫不是母后忘记了?” 梁太后被狠狠一噎,冷笑着刺她一句:“皇后当真深明大义!只不知这般保赵御史是为了什么?不知情的人只怕要怀疑赵御史是受皇后指使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庄皇后微微一笑,“所幸母后是明白人,定知儿媳的清白。儿媳一心为陛下、为国家,无愧于心,不怕外人莫须有的指责。” 梁太后被噎了又噎,对上庄皇后笑吟吟的面容,只觉得一股怒气憋在胸口,堵得她心肺皆疼,恨不能跟着皇帝一起厥过去。 庄皇后继续不紧不慢地道:“母后年纪大了,千万不能受累,如今陛下已经无恙,不如让儿媳守着,母后先回宫休息,待陛下醒来,一定立刻派人通报母后。” 梁太后气势上输了一大截,再待下去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站起来冷冷命令道:“摆驾!” “恭送母后!” 梁太后背影一僵,只得咬牙切齿地离开了。 当晚半夜,皇帝就悠悠醒了过来,庄皇后忙命人端了药来,亲手服侍他喝了,又着人往寿康宫去通报太后。 太医们都在外头候着,并没有离开,此时听到通传,忙进了来,先是细细诊脉,接着又问了些身体状况,方笑着道:“陛下、娘娘不必过于担心,只要好生调养,少思忌怒,平时辅以药膳,定能很快康健。” 皇帝面色有些疲惫,虚软无力地靠在床头,看着庄皇后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心下不由颇多感慨。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总是比较脆弱的,更何况庄皇后是他的结发正妻,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虽无多少男女之意,这么些年相互扶持,也有了不亚于亲人的感情。而且,庄皇后为他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内宫在她的治理下,方能如此平静,让他处理前朝政务才可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 患难方能见真情。如今他骤然病倒,就连亲娘都不在身边守着,惟独这位妻子,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 少时夫妻老来伴。 皇帝心下感慨万千,怜惜地握住她的手,动情叹道:“青儿,真是辛苦你了!” 青儿是庄皇后的闺名,皇帝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称呼过她了。 庄皇后眼眶微红,感动笑道:“陛下何出此言,我是大盛的皇后,是陛下的妻子,于公于私,这都是我应尽的本分。” 皇帝心里更是一派柔情,喝了药有些困倦,便让庄皇后留了下来,陪他一起躺下,像普通夫妻那般同床共枕,说着些琐碎闲话。   ☆、第63章 推波助澜 庄皇后一派贤妻良后的典范,细致入微的在皇帝病床前服侍,没几日,皇帝就可以上朝了。 第一件事,自然是赵御史的那封奏章,市井流言很好打听,皇帝早朝上宣帝都府尹问了问,便坐实了大皇子的过错。 盛舒爃立马跪下,大呼冤枉:“父皇明鉴,这些不过是小人故意制造出来的谣言,借此中伤诋毁儿臣!父皇切莫亲信了小人啊!” 盛舒爃这罪往小了说是狂妄悖逆,往大了说是谋逆犯上,端看皇帝是如何处置了。 皇帝冷眼看着他,强压着怒气喝问:“你还敢喊冤?好!那朕问你,为何这谣言不冲着其他皇子来?你的几个弟弟怎么就能安然无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不是你平日里行为不检,又怎么会落人口实,传出这样的话来?” 盛舒爃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俯身磕头泣道:“儿臣一派忠孝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皇帝讥讽一笑,冷冷地道:“可不是只有老天才知道你自个儿心里是什么样么!” 皇帝雷霆震怒,当堂贬斥盛舒爃,将大皇子狠狠奚落了一番,然后夺取他的一切职务,命他在家好生闭门思过。 盛舒爃不敢多言,讷讷谢恩。 盛舒爃憋着满腔怒火,一回府就立刻将书房砸了个稀巴烂。 不一时,芳华阁掌事宫女过来传话,看到一屋子狼藉,眼皮都没动,淡淡劝道:“娘娘让奴婢给殿下送来过冬的衣物,眼瞅着天气转寒,殿下务必要好生保养!” 盛舒爃压抑着怒火,点点头道:“有劳姑姑,告诉母嫔,府上一切安好,让母嫔放心,待过两日有空,定会进宫看望母嫔的。” 掌事宫女一板一眼地开口:“娘娘说了,让殿下不必牵挂宫中,她在宫里一应都好,殿下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娘娘还说了,殿下被训斥想必会胸有怒气,望殿下千万忍下来,小心隔墙有耳,若让皇上知道了,怕又会责罪殿下心怀怨恨。” 盛舒爃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掌事宫女将话带到,放下东西便告辞离开了。 盛舒爃沉着脸让人将书房收拾整洁,严令府上下人闭紧嘴巴,不可将今日之事外传。 这些年,中宫一派简直在坐视大殿下拉拢权势,甚至近来更是故意将盛舒爃捧上了天。 盛舒爃的势力遍及朝中,皇帝有心查探,自然一切尽在他的眼中,心中不由愈发厌弃,更觉得这个儿子急功近利、结党营私,难怪市井之间都开始流言百出了,果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剥夺盛舒爃的职务只是开头,一连几天,每次早朝皇帝都要当庭发作些人,贬斥罢官的,流放千里的,一时间帝都人心惶惶。 细心的人立马就嗅出了风向不对。这些天落马的一连串官员,几乎全是大皇子精心提拔安插的心腹,如今皇帝毫不留情,直接砍其羽翼,对盛舒爃来说,不啻为灭顶打击。 盛舒爃在府里急得团团转,奈何自己还在“闭门思过”的阶段,一时间鞭长莫及,大皇子府上每天被杂碎的物件越来越多。 皇帝看过密报,面上怒气更显,咳了几声恨恨道:“他这是对朕有怨呐!” 路公公连忙奉上温热的药茶,低声劝慰道:“万岁切莫动怒,太医都说了要万岁静养,还望万岁为了天下百姓,好生保重!” 皇帝将密报搁在一边,沉沉叹道:“早晚要被那孽畜气死!” 路公公上前轻轻顺着他的背,连声劝道:“万岁可别说这等丧气话!大殿下年轻难免好胜,行事上有些冒失也算正常,待以后稳重了,定不会再如此的!” “冒失?”皇帝嘲讽一笑,“端看他这些年的布置,就知道不是冒失的人能干得出来的!这种心机城府,若任其发展,恐怕要不了几日,朕这龙椅就该拱手让贤了!” 路公公不敢接话。 皇帝发了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端起半凉的药茶,一口气喝了下去。 皇帝这边刚刚好些,寿康宫又传召了太医,说是梁太后身子有些不适。 正巧皇帝在中宫,庄皇后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母后怕是这些天担心陛下,所以身上有些不爽利了!陛下如今已经大安,不如一起去看看母后,也让她老人家能够放心?” 皇帝以仁孝治天下,自然点头赞同。 寿康宫里,梁太后躺在床上,额头上搭一块帕子,微微闭着双眼,有气无力的模样,瞧着挺像那么回事。 帝后请了安,皇上在床边坐了,握着梁太后的手关切道:“母后定是牵挂儿子,才会病倒了……都是儿子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梁太后本来都和太医串通好了,等皇帝询问的时候,太医就说是郁结于心,被气坏的……到时候孙嬷嬷就能顺理成章地禀告之前庄皇后顶撞她的事了。 哪晓得皇帝率先开了口,一张嘴就将她的病因定了下来,以至于她想反口都不能。 梁太后憋得够呛,没好气地拍了他的手臂一记,嗔怪道:“知道哀家会担心,皇帝就该好生保重身子才对!怎能为了些小事就这般动怒?也怪赵御史,好不好的将些乌七八糟的流言上奏给你,没的污了皇帝的眼!” 皇帝陪着笑道:“母后不用操心这些事儿!赵卿是御史,本就风闻奏事,更何况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老大行事不当,方有这些流言,与赵卿何干!” 梁太后皱了皱眉:“爃儿是极好的孩子,平日里最孝顺不过!这几个皇子里头,哀家最看好他,行事稳重,忠厚克己,定是有人眼红他御前得宠,才故意制造这些谣言来离间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梁太后说着,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往庄皇后身上瞟。 庄皇后淡淡一笑,岿然不动。 皇帝不大高兴地皱起了眉:“母后年纪大了,只管在宫里安享富贵,若还需要母后来为儿子操心前朝政务,那岂不是做儿子的无能和不孝?” 梁太后气闷地瞪他一眼:“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莫不是叫哀家在后宫里混吃等死!” 皇帝起身,叹气道:“母后这话,让儿子无地自容。有关老大的事儿,自有大理寺调查,母后还是安心养病吧!前朝政务繁忙,儿子就先行告退了!” 庄皇后跟着站起来,款款行礼道:“那儿媳也不打扰母后的清修了。” 真是个蠢货,大皇子的事情让皇上这般动怒,显然是触到了帝王的逆鳞。皇上现在正是忌讳有人争权夺势的时候,你还来干预朝政,岂不是往皇上心口上戳? 梁太后这下,是真觉得自己要郁结于心了。   ☆、第64章 赐人 宫里风波不断,近来是尤其不太平,华老太太很是担忧,晚上还跟老安定侯念叨:“也不知道清丫头过的好不好,要不赶明儿还是找个借口把她接回来过两日吧?也躲躲清静!” 老安定侯瞥她一眼,不赞同地哼哼道:“哪里是能太太平平的?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若宫里但凡有点子风吹草动就让她躲回家来,以后我们不在了,她还能往哪躲呢?不趁着现在好生历练一番,以后清丫头遇事儿了怎么办!” 华老太太和老安定侯少时夫妻老来伴,情分不比一般,闻言圆眼一瞪,气咻咻地道:“你们男人知道个什么,天天眼里心里只有权势地位!你不心疼孙女,我老婆子可舍不得!” 老安定侯蒙头一倒,闷声闷气地咕哝道:“慈母多败儿……谁说我心疼孙女儿了,我这不是扮黑脸么!” 华老太太捶了他一记:“敢说你心里没藏私?” 老安定侯不说话了,没多会儿鼾声震天,气得华老太太翻来覆去半宿才睡。 傅清扬其实在宫里的生活没他们想象的那样艰难,这么些年来都是这般,早已经习惯了。只要庄皇后的位置够稳,底下妃嫔争斗,再如何也波及到自身。 梁太后称病,不管真假,该奉承的还得过去奉承。 傅清扬换了素净些的衣裳,一大早就跟着庄皇后去了寿康宫,不想宫里其他妃嫔公主也早就到了,品级低的都在外头候着,敬妃和芳嫔等人坐在屋内陪太后说着话。 华如玉起身行礼,笑着道:“殿下被父皇叫到前头听政去了,说是一会儿下了朝直接往寿康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我就寻思着,定能一块儿见到母后的!” 庄皇后让她起身坐下,微微一笑道:“那我说不得要多打扰母后一会儿了,母后可别嫌了媳妇儿烦啊!” 梁太后假模假样地牵动起嘴角,露出个虚伪无比的笑容:“这话怎么说的,有你们陪着哀家说说话,哀家这儿也热闹些,心情开怀,自然病就好得快!” 庄皇后笑着赞道:“可不是吗,太医也说母后是忧思过度呢,母后把心放宽,只管安享富贵,旁的琐屑之事自有子孙们代劳!” 梁太后笑容实在难以维持,面色扭曲地刺了她一句:“皇后一向行事周全!” 庄皇后羞涩一笑:“是母后偏疼我!” 梁太后胸闷不已,实在很想出去吐一吐。 孙嬷嬷捧了刚刚熬好的补药进来,芳嫔连忙起身接过,亲自坐在梁太后床边,温婉笑道:“让臣妾来给太后侍奉汤药吧!” 梁太后欣慰地笑了笑:“芳嫔素来是个贴心的,多亏有了她时时来陪哀家,不然宫里连个能说佛论经的人都没有!” 芳嫔细心地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太后唇边,笑着道:“太后娘娘多年深受佛祖教诲,一瞧就是有佛缘的人,臣妾能得太后指导,是臣妾的福缘!” 梁太后喝了药,面色已经笑了开来,拉着芳嫔说个不停。 芳嫔若有似无地看了庄皇后一眼,状若不经意地笑道:“对了,前个儿听敬妃姐姐说,二殿下府上的冯侧妃小产了,想必殿下心里必然不好受,待会儿殿下来请安,太后还得多安慰安慰呢!” 梁太后眼中精光一闪,转向华如玉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如何会小产呢?煜儿这样大了,好容易盼到个孩子,竟这样不注意!” 华如玉内疚地叹道:“可不是么,都是我的错,冯氏有了身孕,她瞒着不说,我竟也没注意,谁想误食了忌口的东西,月份不足,胎儿不稳,太医也没能保住……” 庄皇后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垂下眼并不多说。 梁太后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双手合十喊了声佛号,叹气道:“你们成婚也两年多了,煜儿年纪不小了,可得抓紧啊!” 华如玉脸色红了红,声若蚊蝇地道:“知道了……” 芳嫔忽然一笑:“是得抓紧了,爃儿这年纪,孩子可都会跑了呢!不然传个太医仔细瞧瞧,别是身体上有什么妨碍。” 华如玉微微笑道:“太医也是经常来请平安脉的,并无问题,孩子是天赐的,想必是还没到时候,这种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梁太后淡淡开口道:“身为皇室子孙,为皇家开枝散叶是理所应当的!你们年轻小夫妻面皮博,怕是有什么也不好意思开口……这样吧,水蓉是哀家身边的老人了,哀家亲自调理出来的,最稳重本分不过了,就赐给你们,让她给你们端茶倒水,服侍洒扫,哀家也能放点心。” 华如玉连忙笑道:“哪里好劳烦太后身边的人呢?太后娘娘得用的人手本就不多,自然还是留着服侍太后……” “无妨。”梁太后不容拒绝地道,“长辈赐,不应辞!哀家一个老婆子,宫里服侍的人那么多,哪里用得着什么人手?水蓉在哀家身边,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们用好了!” 华如玉看了庄皇后一眼,无法,只得跪谢谢恩:“那就多谢太后赏赐了!” 梁太后满意地笑道:“你们日子过得好,早点生几个孙儿给哀家抱,就不能辜负哀家的心意了!” 梁太后到底还在称病,中午自然不好留她们用膳,便打发了她们离开。 华如玉面色不动,带着水蓉上了马车,全程无话地回到府上。 水蓉笑着请示:“皇子妃只管使唤奴婢,太后娘娘将奴婢赐给殿下,奴婢就是殿下府里的人了!” 华如玉姿态雍容地摆了摆手,淡笑道:“你是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哪里好随意使唤你呢?” 水蓉连忙谦恭地垂下头:“那是太后娘娘抬举奴婢!太后说了,让奴婢做些粗实活计,好生服侍两位主子,皇子妃殿下只管把奴婢当做府上寻常的丫头就行!” 华如玉不甚在意地笑笑:“行了,今个儿先让管事儿的带着你熟悉下府里环境,待明个儿,你就去冯侧妃身边服侍吧!冯娘娘刚刚失了孩子,身子还没调养好,正需要你这样稳重可靠的人在身边劝解着,太后娘娘让你到府里来,怕也是因着这个缘由呢!” 水蓉垂下眼:“奴婢谨遵殿下吩咐!” 傅清扬和华如玉颇有些感情,两家又是姻亲,很为华如玉的处境担忧,不由叹道:“也不知道玉姐姐怎样了。” 庄皇后微微冷笑:“能怎么样,她既然心里不在意,就是太后多赐十个八个美人给煜儿,她依然好好的!” 傅清扬赔了笑脸道:“怎么会,玉姐姐和表哥可是正经夫妻,他们成婚这么久也没见有过什么矛盾,小日子过得好着呢!玉姐姐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心里怎么能不在意表哥?表哥可是她的夫君!” 庄皇后叹气,揉了揉额角:“太后赏了人,煜儿就算再不喜,也得让她近身,不然少不得更加得罪太后,就是玉丫头,以后进宫恐怕也要吃太后的挂落。” 傅清扬安慰道:“表哥和玉姐姐都不是没计较的人,太后娘娘这般明目张胆地往皇子府安插人手,倒还好防范,就怕她神鬼不知地背后下手,那才是防不胜防!” “你说的也对,好歹将人搁在眼皮底下,等闲有什么小动作,也好及时处理!”庄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嗤笑一声道,“由着他们折腾去吧!都成家立业的人了,还能让我替他们操一辈子心不成?” 傅清扬扑哧一笑:“姨母这话可假,表哥再大,也是姨母的孩子,说不得姨母要为他们操一辈子心呢!” 庄皇后也笑了起来,心里烦扰总算散去一些。 休沐日,傅清扬请旨回了家,衣裳都没换就去了华老太太院子里,正巧大家都在,便笑着一一打过招呼,绕道屏风后头换了衣服。 华老太太笑着拉她在身边坐:“前两天就想借你家来,宫里事多,怕给娘娘添麻烦,便没去……怎么样,宫里一切可好?” 傅清扬点了点头:“都好,祖母可是想我了,才这么着急要接我回来?” 华老太太笑嗔地戳了戳她脑门,开口道:“你啊,真是个没羞没臊的!是你大姐姐的事儿,这不,这些时候官媒又送来许多人家的信儿,我都挑花了眼,也不知道哪家好了,想着你眼光素来不错,给你大姐姐参详参详!” 傅清扬顿时笑了:“这事我可帮不了什么忙!是大姐姐要嫁人,自然要合大姐姐的心意才是,我看上了有什么用呢!是吧,大姐姐?” 傅怀淑红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道:“婚姻之事,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见识最广,要说咱家谁的眼光好,非老祖宗莫属!孙儿的亲事交由祖母操办,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华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那我就先帮你掌掌眼,挑几家不错的,再让人细细打听了品性,成不成的,最后还得你说了算!” 傅怀淑十分感激老太太的开明,放在别家,少不得政治联姻给当做棋子送出去了,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儿,不由笑着道:“祖母只管先挑了人家!”   ☆、第65章 亲事 华老太太当真是要挑花了眼,左选右选,选出几家不错的,又让人去细细打听了对方品性和家里人口关系,这才放心地将结果给傅怀淑看。 “礼部尚书周大人家的小孙子,今年不过十七岁,虽然还没有功名在身,但据说也是顶机敏的孩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最重要的是周家乃书香门第,人口不算复杂,想必公婆妯娌的,也好相处。” 傅怀淑不置可否,笑着道:“老祖宗说好的,那必然是极好了。” 傅清扬咦了一声,好奇地问:“永康公府的二公子?寿阳长公主向来眼高于顶,怎么会愿意纡尊降贵地同咱家结亲?” 华老太太叹气道:“薛二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就是少年人还没定性,在帝都几年,颇有些不大好听的名声。永康公府这门子高亲,我是不乐意去攀的!” 就寿阳长公主的脾气和小郡君的刁蛮,谁乐意将家里女孩嫁过去受委屈呢! 傅怀淑笑了笑道:“前头我及笄的时候,薛小郡君还送了份儿厚礼,我就说以往相交平平,算得上并无来往,好端端的我也没给她下帖子,以她的脾性怎么会送礼来?原来是打了这么个主意!” 华老太太还不知道有这一回事,稍稍沉吟道:“寿阳长公主是个圆滑的人,永康公也是老狐狸一只,只可惜子女多有不肖,不然永康公府何至于日渐式微?罢了,回头我就去婉拒了,只说你二人八字不相合就是,结不成亲家,咱们也别让人心里生了怨。” 傅清扬想了想,手指点了点道:“我倒觉得武威将军家不错。” 华老太太笑了:“哦,为什么?将军府的门第可不算高啊!” 确实,武威将军府虽然在帝都也能排的上名号,可远比不上安定侯府这样的百年世家有底蕴,更何况傅怀淑是侯府嫡长女儿,其尊贵自然鲜有人能比。 傅清扬看了眼傅怀淑,笑嘻嘻地解释道:“咱家祖上就是武将出身,虽近三代都没出过良将,到底还留有武官人家的氛围,嫁入将军府,想必日子和咱们府上无二。更何况,不说别的,就说大姐姐,脾气直,为人豪爽,心性向来豁达,正合了将门虎女的做派!岂不是比嫁入书香世家受条条框框的约束要好么?” 华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有道理……大姐儿觉得呢?” 傅怀淑大方地笑问:“就不知道将军府上人口如何了。” 华老太太既然选中了将军府,自然对其有所了解,闻言笑道:“武威将军膝下三子一女都是嫡出,长子长女皆已成家。这回说的,是将军府的二公子,如今在九门任职,官衔不高,却是实打实的肥差,以后若是努力些,前程不会比将军差!” 傅清扬关注点很不一般,直接问道:“那将军为人如何呢?唔,我是说,府上除了将军夫人,妾室多不多?” 华老太太扑哧一笑:“这你倒是可以放心,将军是帝都出了名的惧内,将军夫人武艺高强,等闲哪有女子敢接近将军?家风如此,二公子这样大的年纪,身边可连个侍妾都没有呢!” 傅清扬不由松了口气:“那倒不错!若嫁过去发现房里养着一堆通房,还不得恶心死!” 傅怀淑嗔笑地瞪她一眼:“妹妹说话是越来越不着调了,哪有半分侯府闺秀的温婉?仔细以后悍名远播,没有男人敢娶你,熬成个老姑婆!” 傅清扬毫不在意地笑道:“那又如何?我手里有私房,身边有老太太照看,还有兄姐依靠,就算成了老姑婆,日子也照样过得逍遥!” 华老太太忍不住拍了她一记,笑骂道:“真是傻话,越说越来劲儿了!以后可不准说这些了啊,要外头人听见,还不得笑话死你!” 祖孙仨有说有笑地商量了半天,都觉得将军府最好,后来姚佐伊过来用饭,将此事说了,连她都赞不绝口。 “巧了,家父和将军大人是故交,将军虽是武官出身,却半点没有武人的粗蛮,为人豪爽热情,也极为有礼,很喜欢和家父对弈,两人可是多年的棋友!将军夫人虽说悍名在外,可夫人是个最讲理不过的了,虽说雷厉风行了点,对人也是极热心的。只看这些年将军和夫人鹣鲽情深,就知道外头传言多半夸大了!” 华老太太谢天谢地地感叹了会儿,笑着道:“既然姚亲家和将军府认识,那就更好办了,待哪天你回了娘家,还得劳烦亲家太太去打听打听!” 姚佐伊笑道:“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明个儿我就打发人知会母亲一声,再递帖子去将军府,和母亲一道上门拜访,以前也是常有的,不碍事!” 傅怀淑欲言又止,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傅清扬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笑着道:“大嫂可别这般着急,咱们是女方人家,自然得矜持些,不然岂不是让人觉得大姐姐上赶着要嫁入将军府么?” 虽然说的是大实话,傅怀淑还是不由羞窘地拧了她一把,轻声啐道:“就你能耐!” 几人顿时哈哈笑开来,惹得傅怀淑更加羞愤。 姚太太和将军夫人交好,这又是亲闺女托她做的媒,自然一百个放在心上,当即换了衣服和女儿一起上门拜访去了。 将军夫人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自然大喜,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娶门显贵,好借着妻族飞黄腾达呢。更何况安定侯府,她有心结亲,先前自然认真打听了一番。安定侯不是个像话的,可嫡子嫡女皆有出息!不说年纪轻轻的新科状元郎,就是那位养在皇后身边的丫头,那都是将来儿子最大的倚仗啊! 将军夫人喜不自胜,犹不敢相信真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当即忍不住问道:“妹妹不是在说笑的吧,这当真是安定侯府的意思?” 姚太太嗔笑道:“若不是千真万确,我哪里这样急吼吼地上门呢?你也知道,我家闺女嫁的就是安定侯府的大公子,不信你问问她?” 姚佐伊抿嘴一笑:“府里老太太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一心只为子孙好,说亲看的是对方品性,并不大看重门第,不然当初我也不能嫁给大爷的!” 这话当真是说进了将军夫人的心坎里,若不是看着姚家都能和安定侯府攀上姻亲,她是万万不敢厚着脸皮去为儿子求亲的。 将军夫人当即笑出了声:“贤侄女这般说了,可见傅家人品并不是那等攀龙附凤的。傅家大姑娘利索能干,谁娶了这样的儿媳,那是家里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既然傅家愿意,还得麻烦贤侄女问问,什么时候合适,咱们也好上门去提亲!” 姚太太扑哧笑出声来,嗔怪道:“姐姐也忒心急了,人家傅姑娘刚刚及笄呢,就是现下订了亲,侯府老太太怕也舍不得这样早就让她出嫁,说不得要留上两年呢!” 将军夫人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这等好事不抓紧时机敲定下来,被人截了胡,岂不是要悔死!闻言不由笑道:“妹妹是知道我的,我就这么个急脾气!哎,我是早早就看中了傅姑娘的能干,想着早点娶进门,也好帮着我料理家事呢!” 两方都有意,这门亲事算是暂时定了下来,华老太太选了个黄道吉日,将军府派了媒人上门说亲,两家互换了庚帖,还特意请了护国寺的大师合了八字,自然是天作之合,匹配无双。 这等喜事,傅清扬进了宫自然和庄皇后说了。 “姨母不知道,大姐姐行情有多好!这趟回家,我发现咱家的门槛都矮了不少,一问才知,上门说亲的太多,都给踏平了!” 庄皇后笑得不能自已:“怎么就看上武威将军家了呢?” 傅清扬叹口气:“要我说,这些人家通通配不上大姐姐呢!可没办法啊,到了年纪了嘛,自然要说亲事了!老祖宗带着大家一道比对的,就数将军府的家风清正,无妾室庶出,大姐姐嫁过去,将来方不用受内宅争斗的困扰!” 庄皇后点了点头:“二公子人品如何呢?” 傅清扬鬼鬼祟祟地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我昨个儿偷偷去九门瞧了一眼,啧啧,不愧是将军府的少爷,生的是人高马大!看他呼朋唤友的,想来人缘颇为不错,至少说明这人算得上是极好相处的!” 庄皇后戳了戳她脑门,无奈笑骂:“你啊……” 梁太后在自己宫里躺了几天,“病”也就好了,每月初一十五,宫里妃嫔都会聚集在一起吃饭,以示后宫祥和团圆。 饭后众人喝茶的喝茶,说笑的说笑,不管内里有多少暗潮涌动,至少表面上都是亲如一家。 梁太后笑着道:“前几日去御花园闲逛,瞧见新栽种的一片山茶都开了花,艳丽缤纷,极为难得。这段时日,宫里不是皇帝病了,就是哀家身子不适,许久没有高兴事儿了。不如借着赏花,让大家都进宫来聚一聚,也能给宫里添些热闹喜庆!” 皇帝自然笑允:“那些山茶朕也看过了,侍奉花草的宫人十分有心,重重有赏!母后要办赏花宴可以,只是您身子刚刚大安,不宜过度操劳,这些安排都交由旁人吧!” 梁太后颇觉儿子贴心,老怀大慰,笑得也更加慈和:“那哀家就只管等着赏花了!” 庄皇后笑道:“母后放心,这些琐事安排,再劳烦不到母后的!” 宫里办事效率自然很高,尤其是梁太后亲自发了话,没几日,接到帖子的人家就纷纷进宫来了。   ☆、第66章 指婚 华老太太如今年事已高,虽然身子骨还算健朗,可老人家难免受些病痛,出门参加这种宴会实在多有不便。以往家里没有顶事儿的女主人,无奈很多人情来往都只能让她走动,现在娶了姚佐伊,她行事又愈发周全,这类进宫参加赏花宴的事情,华老太太就很放心地交给她全权料理,自己也能在家安享晚年。 姚佐伊现在三五不时地进宫,成亲之后的应酬也多了起来,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战战兢兢,提前几日将进宫要穿的新衣裳准备好,连各人身边的丫鬟也细细叮嘱了一番。 傅清扬和傅怀淑是轻车熟路的,半分紧张也没有,一大清早要起床梳妆打扮,以至于两姐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很快就犯起了瞌睡。 姚佐伊笑着推了推她们,道:“行了,别睡了,天气愈发冷,车子里也没放暖炉,回头仔细下车受了风寒!一会儿就到宫门了,咱们也打起精神,不然个个睡眼朦胧的,岂不是失礼?” 傅清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倦无比地开口:“昨晚和大姐姐聊天聊到半宿,早上差点起迟了,现下困得很!” 傅怀淑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咱们说说话也就不困了!” 姚佐伊从座椅下面的暗格里拿出包零嘴儿,拆开来捏了块酸梅塞进傅清扬的嘴里,直把她酸得一张小脸皱到了一起。 傅清扬泪眼汪汪的,含糊着道:“大嫂给我吃的什么呀,怎么这样酸……” 姚佐伊笑着打趣道:“如何,现在精神些不困了吧?” 傅清扬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这可当真提神,大姐姐也尝一颗?” 傅怀淑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连连摆手笑道:“瞧你刚刚那小脸皱的,我可不吃!” 姚佐伊笑着解释道:“你们大哥夜里看书,总是喝浓茶提神未免伤身。家父往常也总是熬夜看卷宗,母亲便寻了民间酿制梅干的方子,做了许多酸梅,里头还搁了点薄荷,又酸又凉,十分醒脑,又不像喝茶那般伤身。我便效仿此法,做了许多备着,你们大哥现在晚上就指着这些呢!” 傅怀淑笑道:“大哥这般拼命,多亏了有嫂子在身畔悉心照料。” 傅清扬悄悄摸了颗梅子,趁人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傅怀淑的嘴里,然后小手用力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吐出来。 傅怀淑猝不及防,酸得眼泪都出来了,气得狠狠捶了她几记,笑骂道:“真是个促狭鬼!竟然作弄到我身上,看我回头怎么治你!” 马车里欢笑阵阵,大家也不再困顿,没多久就到了宫门口。 姚佐伊上前递了牌子,然后就是等,等传话太监过来,引着她们去指定殿内坐着,接着便是和其他人家一起继续等。 今日天气不算很好,外头十分冷,太阳也不够足,好在没有什么风,不然这么多娇娇弱弱的小姐恐怕要吃不消了。 直等到中午,才有宫里嬷嬷前来传召,带领她们往御花园走去。 皇室里精心侍弄出来的茶花,自然全是珍稀品种,花色艳丽,花瓣层层舒展,为满园萧索秋意增添了许多热闹。 众人落座不久,庄皇后就伴着梁太后到了。庄皇后稍稍落后半步以示尊敬,亲手扶着太后的一只手臂,一副谦良恭顺的好儿媳模样。 而庄皇后之后,紧跟着的居然不是敬妃,而是荣宠颇盛的芳嫔,依然是一身素衣,乌黑秀发上插着一支白玉簪子,遗世独立,清丽脱俗。 大皇子盛舒爃遭到训斥,又被勒令在府闭门思过,皇帝为安抚她,特意晋了芳嫔的位份,如今只是还没正式接受册封罢了。 可即便芳嫔和敬妃同样位列妃位,可敬妃是宫中老人,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进了东宫服侍,按照资历,芳嫔应该礼让才是。 一时间,许多人心里不由多了些计较,芳嫔还没正式册封,就敢如此嚣张行事,必然是恃宠而骄,可太后娘娘不管不问,显然也是对芳嫔青眼相看,有心庇护的。 这样一想,许多人便自然而然地忘记了芳嫔的出身曾经多么遭受她们的讥讽唾弃,纷纷变得热络起来,争相和她攀交情。 众人起身行了礼,梁太后坐在飞凤花梨木阔背椅子上,方笑着道:“都免礼吧!各位不必拘谨,此番宴会,就是因着宫里近来颇多琐事,想着这些茶花开得如此喜庆,多叫些人来赏玩,也驱驱晦气。” 坤仪长公主笑道:“这花开得巧,刚巧我病好了,也过来沾沾喜气!” 寿阳紧跟着恭维道:“可见这花开得是吉兆,不仅坤仪姐姐病愈了,就是母后和皇兄,也一个比一个安泰!” 梁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摆摆手道:“都晌午了,让人上些吃食,大家就坐在回廊里,一边赏花一边用膳,咱们也附庸风雅一回。” 承恩公夫人笑道:“咱们这些俗人是沾了娘娘的光,方有如此好兆头的花儿来赏。太后娘娘是真正风雅人士,我们才是附庸呢!” 梁太后笑嗔道:“哀家一个老婆子,哪里有什么风雅!” 寿阳长公主不依开口:“若母后都算不得风雅人士,那咱们当真是俗不可耐了!”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园子里好不热闹。 梁太后向来不待见中宫一派,这种场合,碍着面子自然要和庄皇后维持和谐的婆媳假象,可对庄家人,就没必要多么客气,更何况庄氏一族的姻亲,看不顺眼当场给个难堪都是常有的。 所以傅家来的三个人,都十分老实地坐在角落里,不多说话,也不出头,只求安安稳稳。 不想宴会进行到尾声,梁太后忽然笑着道:“这种好时候,没有诗词一首,当真是可惜了。” 芳嫔羞涩一笑:“臣妾是个最笨不过的了,认识的字都不多,每日里诵经勉强够用罢了,作诗是再也不会的了!” 承恩公夫人状似随意地笑道:“咱们哪里有什么才情诗意,无非是识得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瞎罢了,不过是女人间消遣逗趣,难不成真要流芳百世不成?要认真去说文采,怕是得去前头请状元郎过来作诗了!” 芳嫔柔柔笑道:“虽说没有状元郎,可现成的状元夫人不就在此么?傅大奶奶出身书香姚家,想必才情也是相当了不得的!” 姚佐伊被忽然点名,差点没反应过来,忙笑着谦辞道:“臣妇可不敢当芳嫔娘娘的高赞……” 梁太后出声打断她:“行了,随便作诗一首就是,好坏也没关系,不过是一起玩乐,又不是要你去考功名!” 姚佐伊无法,只得稍一沉吟,中规中矩地做了首诗出来。 芳嫔笑赞道:“不愧是状元夫人,比我们是强多了!” 姚佐伊忙说不敢当。 梁太后笑了笑:“状元郎是个栋梁之才,你也很不错,是个知书达理的……前些天听说你为傅姑娘办的及笄礼,很是隆重,可见是个有心的!” 姚佐伊不明所以,谨慎答道:“臣妇嫁入侯府,自然要尽心打理内宅,孝敬长辈,照顾弟妹……这些都是臣妇的本分。” 梁太后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女子三从四德,以良顺为美,姚先生教女有方!哀家是时常见清扬丫头的,大姑娘倒很少见呢,不想岁月匆匆,现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 芳嫔抿唇一笑:“可不是,总觉得臣妾在内务府做绣娘还是昨日的事儿,如今爃儿都为人父了……对了,傅姑娘已经及笄,女孩子花期有限,要早早说亲,可别耽搁了好姻缘!” 姚佐伊笑着答道:“多谢芳嫔娘娘关怀,臣妇和家里已经开始为怀淑妹妹说亲了……” “那就是还没说定咯?”芳嫔忽然打断她,转向梁太后笑道,“借此良辰,太后娘娘何不赐婚,成全一段天作之合的佳话?” 姚佐伊瞬间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忙开口呼道:“太后……” 梁太后却已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笑着打断她道:“这主意不错!那哀家就做这个媒了,承恩公府的老三还没说亲吧,两人年纪也很般配,就赐婚给他们吧!” 帝都流传这样一句话:生子当如杜玉郎,嫁女不嫁梁老三。 梁家老三,二房所出,一个庶子,又是帝都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性好龙阳,荒唐淫.乱,无人不晓。如今都快二十了,还没有哪家肯将女儿嫁给他,可见此人名声有多臭! 傅怀淑俏脸惨白,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厥过去。 傅清扬脑子已经懵了,不顾庄皇后严厉的警告目光,愤然出列跪求道:“清扬斗胆,恳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女孩清亮的声音脆生生地回响,一时间场面霎时凝滞了下来,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各种复杂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傅清扬的身上。   ☆、第67章 悔婚 梁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法令纹更加深刻,紧抿的薄唇显出狠戾刻薄的面相,语气淡淡地道:“哦,怎么你们安定侯府看不上承恩公家不成?” 傅怀淑白着一张脸,出列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地道:“太后娘娘赎罪,家妹年幼不懂事,冲撞了太后,望太后娘娘念在她少不更事,原谅她一回……家妹绝对没有看不上承恩公府的意思!安定侯府再如何,也比上梁家公侯府邸。是民女蒲柳之姿,配不上梁三公子!” 远远坐着的武威将军夫人,一脸着急地看着场中央,面色变来变去,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傅清扬重重磕了个头道:“太后娘娘明鉴,清扬岂敢对承恩公府有轻视之心?实在是大姐姐已经说了人家……” 芳嫔捏着帕子掩唇一笑:“傅二小姐真是健忘,刚刚你们傅家大奶奶还说正在给大姑娘说亲,怎么这才一会儿就已经说定了呢?到底是你们大奶奶有意欺瞒太后,还是你们姐妹俩看不上梁家这桩亲事?” 傅清扬目光如电,狠狠看向芳嫔,沉声道:“清扬绝无半句虚言,家嫂说的也是实情!大姐姐的确已经说了人家,前些天还合了八字,换了庚帖!” 梁太后讥讽地看向姚佐伊:“你这当家主母是如何做的?竟连府上大姑娘的亲事都不清楚?这下哀家倒是好奇了,究竟你们给大姑娘说了什么样的人家,竟连承恩公府都比了下去!” 武威将军夫人面色微僵,眼神渐渐定了下来。 姚佐伊连忙答道:“傅家侯府门第,怎敢和承恩公梁家相提并论?这亲事是家里老太太定的,说是不求富贵尊荣,只求平安喜乐,方应了武威将军家的求亲……此事,太后娘娘只需问一问将军夫人便知。” 梁太后目光越过人群,满含深意地定在将军夫人身上,忽然笑了笑:“将军夫人何在?” 将军夫人忙起身上前行礼:“臣妇在此。” 梁太后轻轻抚着手上繁复精致的甲套,漫不经心地问:“傅大奶奶说的可是实情?” 将军夫人歉意地看了看傅怀淑,面上皆是无奈和遗憾,这一眼,让傅清扬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确是实情,只不过八字相合,前天刚刚换了庚帖,还并未正式上门求亲!” 这话一出,傅怀淑一张脸瞬间灰败,摇摇欲坠地跪在中央,狠命咬着舌尖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傅清扬如坠冰窖,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她,却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将军夫人这话,将傅怀淑推向了何等的风口浪尖,即便太后熄了赐婚的心思,傅怀淑被当众悔婚,此等羞辱,让她以后如何在帝都做人? 傅清扬只觉得满腔怒火即将喷涌而出,冷声讥讽道:“夫人当初上门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般嘴脸!将军何等勇猛高义之人,帝都也传夫人不让须眉的威名,由此可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武威将军一家,实在令人不齿!只不知战场杀敌,将军是否也是这般临阵逃脱?” 将军夫人面色陡然涨红,怒声道:“莫非我说的不是实话?我们将军府可的确没有和你们大姑娘定亲!” “好了!”梁太后冷声道,“这就是皇后调养长大的丫头么?目无尊卑,不敬长辈,口出妄言,还敢试图说谎!皇后就是如此行教养之责的?” 庄皇后淡淡出声道:“清扬是关心则乱,在为自个儿亲姐姐打抱不平呢!小孩子心性不够成熟,母后千万别为她生气!清扬,还不给将军夫人认错?将军是国之良将,保家卫国的英雄,岂会是那等遇事逃脱,闻风丧胆的无耻鼠辈?就是夫人,随军出征,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哪是街头撒泼的悍妇能比的?” 一番明褒暗贬,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将军夫人面皮火辣辣得疼,偏生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即便心中气闷,也不敢冲撞于她。 傅怀淑暗地里一拽她,轻轻对她摇了摇头,傅清扬百般无奈,只得不咸不淡地低头道:“刚刚多有得罪,夫人大人大量,莫与小女计较!” 将军夫人气得不行,冷冷开口:“岂敢!” 芳嫔立马笑出声,温温柔柔地道:“好了好了,本来赏花聚会是雅事儿,图的是个喜庆,有误会说开也就算了!大家难得进宫陪伴太后,还是和和乐乐的才好呢!” 梁太后顺着阶梯下,笑着点头道:“不错,说开了也就没事了,你们的家人同朝为官,互相之间也要和美!行了,既然傅家大姑娘和将军府尚未定亲,眼看着你们的婚事也不成了,哀家宣布,赐婚承恩公府,待选了吉日,便成就两家之好!” 傅清扬还要张口,傅怀淑已然重重磕头,沉沉答道:“小女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傅清扬的眼圈霎时就红了。 来的时候欢欢喜喜的来,走的时候却是这般惨淡,马车里谁也没有心情开口,只听到姚佐伊细微的抽噎声。 傅怀淑挤出个勉强的笑容,白着脸劝道:“大嫂莫要如此,梁家虽是公侯府邸,咱们安定侯府也不是好欺的,更何况有皇后姨母在,他们不敢慢待于我。” 姚佐伊闻言,更加泣不成声,搂着她难过哭道:“天杀的将军府!怎么会这样……都怪我,若不是我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又怎么会连累到你身上……” 傅怀淑拍了拍她劝道:“大嫂这话怎么说的,就算没有你,她们想算计我,也会找到别的借口!这事跟大嫂无关,怪只能怪我命不够好……” 到底只是十五岁的女孩,哪怕经历再多、再坚强,想到未来暗无天日的生活,傅怀淑也忍不住悲从中来。 傅清扬皱眉叹道:“好了,你们先别哭了,大姐姐尚未嫁人,总还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找些人悄不声地弄死梁老三!大姐姐就彻底解放了!” 姚佐伊唬了一跳,本想反对,可仔细想想,又没有其他办法可行,踟蹰着问:“这样有用吗?” 傅怀淑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不必想这些危险的法子帮我,不然出了什么事,那才真正要了我的命呢!不就是嫁入梁家吗?承恩公府,多少女人想攀附上去还没机会呢,如今让我得了便宜,你们就别难过了……更何况,太后娘娘亲自下旨赐婚,就算面子上,他们梁家也得好生待我!” 哪有说的那么容易!这年头对女人尤其刻薄,特别是婆婆,如何拿捏媳妇儿都不为过!女孩子在家里千宠百娇的,嫁了人就得猪狗不如地伺候一大家子,稍有过错便被挑剔。更何况梁家和傅家向来不对付,梁老三又是如此不堪的人,嫁入这样的家庭,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就是悄不声地一碗药将人毒死了,安定侯府怕也找不到说理的地儿去! 傅清扬是无路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姐姐跳入火坑的! 回到府里,原本照顾着华老太太的身体,并没打算将此事贸贸然地告诉她,奈何华老太太人脉广,眼线多,在她们到家之前,宫里发生的一切就已经事无巨细地掌握了。 华老太太面色疲惫,心疼地抚摸着傅怀淑的头发:“梁家既然敢出此招,定是有所防范!梁老三不过是个庶子,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若能将整个安定侯府拉下马,对于梁家绝对物超所值!如今,你们更是要谨言慎行,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不然落下把柄在梁太后手中,咱家就再难脱身了!” 傅清扬终于忍不住哽咽着问:“那就眼睁睁看着大姐姐嫁给一个畜生吗!” 华老太太老态龙钟的面上,尽是无声的哀伤。 傅怀淑已然明了了,惨然一笑道:“老祖宗不必为难……横竖都是嫁人,我自能将日子过好!” 华老太太更觉心如刀绞。 傅家一派愁云惨淡,武威将军府也没那么好过。 二公子有些气愤地质问母亲:“当初是我们主动上门求娶人家,现在不过是太后娘娘多问了两句,母亲就这样急吼吼地悔婚!叫别人如何看待咱们呢?” 将军夫人在宫里受了一肚子气,闻言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那你要我如何?和承恩公府抢亲吗?当时明显是太后娘娘和芳嫔布好的局,两人一唱一和,我能怎么办?你也为咱家想想,你父亲年纪大了,好不容易回京安定,若是梁家一个不高兴,将你父亲派去危险边关,咱们又该如何?还有你,你大哥,你三弟……哪个的前程能够不受牵连?你以为我乐意去做出尔反尔的小人吗?我还不是为了整个家!” 二公子之前好奇,曾经远远偷看过傅怀淑两回,少年慕艾的年纪,对未来的妻子很有几分憧憬。傅怀淑纤细高挑,端庄秀丽,眉眼间带出一抹贵气,气质高洁,优雅大方,很符合他的心中设想,本以为不久就可以娶得如斯贵女,却不想被人破坏了亲事……而自己还是理亏的一方。 将军夫人叹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傅大姑娘虽然品貌上佳,可帝都比她好的比比皆是,何必为了她同太后一派杠上呢?” “闭嘴吧!” 门口一道雄浑威严的声音响起,吓得屋里两人惊了一跳,武威将军大步走上前来,满面铁青,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将军夫人登时炸了,扑上去连抓带挠,拳脚相加:“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今天就和你拼了……” 二公子实在头都大了,家里时不时就要上演全武行,有一对会武的父母真是大不幸! 武威将军怒道:“妇人之见!你干的好事,现在帝都谁不知道我们将军府胆小怕事!连说好的媳妇都能拱手相让!你让几个孩子怎么在外做人?还敢白日发梦,等着老二老三打一辈子光棍吧!” 将军夫人气得捂脸痛哭:“你们就会要面子,难道我不要脸面么?那可是太后!咱们拿什么和承恩公府抗争……” 作为武将,颜面威严比什么都重要,出了这等窝囊事,只怕以后在同僚跟前都会抬不起头了。 更何况老二自从父职,走的也是武官路子,这种将到手的女人送出的事儿,只怕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笑一辈子! 武威将军叹了口气,举步往外走去:“这些天你别出门了,好生在家反省反省……我去军营睡,不回来了!” 将军夫人狠狠砸过去手边茶盏,怒声骂道:“不回来正好!有种一辈子别回来!” 一转头,刚要诉苦,却发现儿子早就不知何时溜了个干净。 将军夫人顿时一口气梗在喉间,差点没憋死过去……   ☆、第68章 凯旋 傅清扬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大姐姐嫁给这样一个畜生,可金口玉言的赐婚旨意,即便是皇上,也不能随便驳回自家老娘。 傅清扬实在无法,只得进宫求见庄皇后。 庄皇后见到她就直接开口了:“我知道你想求我做什么,可是我得告诉你,我也没办法!太后是宫里辈分最高的人,等闲连我也得伏低做小,更何况这本身就是一个局,承恩公府、大皇子一派、敬妃一系……中宫如今势微,即便我有心相帮,也无能无力。” 傅清扬红着眼圈,哽咽道:“清扬明白,是清扬让姨母为难了……可是大姐姐就这样嫁给梁家老三,岂不是把她推向了火坑?姨母,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庄皇后一双清冷理智的眼睛仿若洞悉人心,瞬间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严肃地劝道:“清扬,不要做傻事,不然对你,对傅家都没有好处!你以为弄死一个梁老三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吗?你太天真了!太后懿旨已下,怀淑就是承恩公府的人了,即便梁老三横死,她也得去给梁家守着!到时候被送进家庙,刻薄清苦,再无法见到家人,岂不是更加生不如死?” 傅清扬叹道:“我一想到大姐姐要被这样一个畜生作践,我就再难保持冷静……姨母,梁家老三是什么人品,全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荒淫无度、残虐恶心……哪家愿意把好生生的女孩儿送给这种畜生糟蹋?” 庄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怀淑那丫头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是我嫡亲的侄女儿,我又怎么会舍得她受苦?可是眼下必须得忍,必须要有所牺牲!清扬,放心吧,你大姐姐性格刚强,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她坚持住,我保证两年之内,就将她解脱出来!” 两年…… 时间太久了,两年可以发生很多,在承恩公府那样的家族,谁知道这两年要遭受多少非人的待遇?更何况梁家恨庄氏入骨…… 而且,两年之后,即便解脱又该如何,大姐姐最美好的年华,她一生的幸福,都将在这次政治博弈中化为灰烬。 庄皇后见她沉默不语,无可奈何地叹道:“回去好生陪陪你大姐姐吧,劝她放宽些心,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谁没有牺牲呢?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得有所付出,上天不会特别优待谁,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夺。 庄皇后对傅怀淑的遭遇不可谓不同情,可同情得却也有限,若她能够挺过这一遭,反将两家一军,那么她今天的牺牲,便不算白费。 傅清扬知道多说无益,行了一礼,无奈地告退了。 傅怀淑面色还好,神情平静,看不出多少悲恸哀愁。 深秋的风已经十分冷了,天色有些阴沉,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这样的天气,院子里养的几盆菊花却开放得愈发热烈,透出一股与侯府萧索格格不入的勃勃生机。 傅清扬轻轻咳了一声,勉强笑道:“大姐姐在做什么呢?” 傅怀淑微微一笑,招手让她过来身边坐,将手里东西递给她看:“我从大哥那里寻了副王右军的字帖,虽是临摹,却也极为难得,便借过来赏鉴。” 傅清扬自己虽书画技艺一般,但极擅长临摹,眼力也非常好,细细欣赏片刻,笑着道:“虽是后世临摹作品,倒也不错了……现在真迹早已寻不到,这幅即便是临摹的,也算难得的古字帖了。” 傅怀淑笑道:“我对这些并不大懂,说实在的,瞧着这字龙飞凤舞的,还有几个涂改得叫人认不出,只觉得头晕眼花!以前跟在老太太身边帮着管家理事,也不得闲去附庸风雅,如今有了功夫,却再没了诗词歌画的心思了。” 傅清扬心里一酸,勉强笑了笑道:“咱们都是俗人,这些玩意儿也就了解了解罢了,等闲能够唬住外行人就行,过日子也不指望这些!” 傅怀淑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就怕嫁人后无所事事,再没这些雅趣,日子倒当真难过了……” 傅清扬心酸无比,握着她的手忽然道:“大姐姐,你逃了吧!这些年我存下的私房不少,足够你安稳富贵地过一辈子!你走后,我去求祖父……对外就说你暴病身亡……” 傅怀淑愣了愣,随即摇头苦笑道:“哪里是这般容易的?我一走了之,傅家上下几百口人又该如何?叫我怎么放得下心呢?更何况梁家势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逃亡何处?难道孤身在外就能安稳活下来么?没的还得连累你们……算了,这都是我的命,我认命了!” 傅清扬难过不已,左思右想却也没什么好的方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傅怀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好妹妹,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的,我已经很满足了!生而为人,总有这么多无可奈何,能为家族、为你们做些什么,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傅清扬忽然觉得这话透露出浓浓的不祥,连忙捂了她嘴啐道:“呸呸呸!胡说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活到老,还跟小时一样,天天坐在一起玩笑……” 傅怀淑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如阳光下的薄冰,仿佛一眨眼就会烟消云散,透着世事无奈的苍凉。 安定侯府出了这等事,除了傅文斌依然在外风流地过自个儿日子,上上下下都笼罩着一层惨淡,不管一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面儿上,都愁容满布。 梁太后果然等不及,隔天便派人上门正式下了定礼。因为是宫里赐婚,前面的程序都省了,承恩公府梁大奶奶身边的嬷嬷亲自前来,将这桩婚事敲定了下来。 华老太太面色隐含怒气,态度冷淡地还了礼,甚至根本不多留人,就将梁家来人给打发了出去。 姚佐伊年轻憋不住气,愤愤地拧着帕子骂道:“什么东西!狗仗人势的混账玩意儿!竟然只派了个下人过来,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想当初,她还是高攀,安定侯府上门说亲,可是大姑娘陪着傅怀远亲自登门,三请四求的,才将婚事说定的! 可如今呢?安定侯府嫡长的小姐,嫁的是个庶子不说,竟然只打发个下人就妄想将亲事定下来!真是没个天理! 华老太太还算沉静,闭了闭眼叹气道:“这事儿,别和大姐儿说,免得她心里更不好受!” 姚佐伊和傅怀淑相处这么久,很有几分真感情,姑嫂向来亲昵,因为姚佐伊十分难过,为傅怀淑抱不平道:“既然梁家这般没有诚意,咱们索性以此为借口退了这桩婚事!” 华老太太摇头叹息:“若能退,一早便退过了……行了,如今咱们能做的,就是多为大姐儿备些嫁妆,也免得她嫁入梁家手头紧巴不好过,更主要的,是不能让人轻看了她!” 姚佐伊抹了抹眼泪,点头道:“老祖宗放心,我都省的!” 华老太太别无他法,只能尽量将婚期后拖,所幸年前宫里要办皇帝千秋,举国同欢,承恩公府作为外戚,自然也忙得无暇其他,便将婚期定在了来年二月。 傅清扬得知消息后,一颗心是真正沉到了谷底。 倒是傅怀淑,面色十分平静,仿佛将要嫁人的并不是自己,捧着盏热茶慢慢喝了大半,舒服地叹出口气,笑着道:“许久不曾去西山游玩了,这两天外头下雨,路不好走,待天气晴了,妹妹陪我出去走走?” 傅清扬心酸地点头,勉强笑着道:“这场冬雨一下,怕是天气会越来越冷,就不知西山的梅花可开了没。” 傅怀淑笑道:“哪里有这样早?说不得要等万岁的千秋过了,梅园才能渐次开花。不过这会儿子过去,山里枫树想必依然红得好看。” 傅清扬点了点头:“咱们到时也收些红叶回来,弄干了题上两句小诗,做成书签送人再好不过。” 姐妹俩说定了,天气一放晴,便约上姚佐伊,一起坐了马车往西山去。 初冬萧瑟,万物凋零,一场冬雨初歇,就连枫林也不复往昔的红火,处处透漏出寂寥之感,让人心情无端压抑起来。 三人慢慢沿着小路上了山,并没有去山上的行宫,到了半山腰的凉亭里便停了下来。 傅怀淑望着山野风景,面上颇多感怀,想是回忆起数年前结伴郊游的情景了。 那时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曲水边上烹茶抚琴,而今却各自远走天涯,只怕日后再难聚首同乐了。 傅怀淑忽然没了继续赏玩的心情,叹了口气道:“回去吧,山里风大,怪冷的。” 傅清扬和姚佐伊对视了一眼,连忙起身笑道:“也是,这么冷的风,着凉就不妙了!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回城逛逛,中午就在聚贤楼吃一顿!” 傅怀淑看着她们关切的笑脸,不忍拂了她们的好意,便点了点头笑道:“那可就要大嫂破费了!” 姚佐伊豪爽一笑:“没事,妹妹们只管敞开了肚皮吃!” 回城的时候,意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拥堵,城门被挤得水泄不通,帝都守卫拼了命地在维持秩序。 傅清扬好奇地掀起帘子,拼了命地探头望去。远远的,人群最前面,高头骏马上骑着一人,乌发束起,一身黑色战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凛然光芒,俊朗面容因为风吹日晒而透出一抹武将的粗犷,却让深刻五官显得愈发富有魅力。一双明亮双目如长夜疾电,薄薄嘴唇抿出一道慵懒傲然的熟悉笑意。 昔日青葱少年初长成,率领精兵凯旋归来,英武挺拔,如松如柏,引得百姓蜂拥围观。 傅清扬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间落下泪来。   ☆、第69章 凯旋 四皇子凯旋而归,前朝后宫很是热闹了起来。 盛舒煊离宫之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小少年,如今一身铠甲加身,英姿勃发,面容刚毅,已然成长为大盛不可多得的悍将,此番觐见皇上,自然让龙心大悦,一向寡情凉薄的帝王,看着自己如此出息的儿子,也不由心生颇多感慨。 皇帝站起身,亲自从高位上下来扶起他,拍着他宽阔厚实的肩膀赞道:“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盛舒煊爽朗一笑:“儿臣幸不辱命!” 儿子嘛,有好几个,资质都不错,也没特别愚蠢的,皇帝偏疼嫡子和幼儿,可这些年天天相见,也就那样了,没啥特别。倒是老四,许久不见,平日里也不见有多想他,这么忽然出现,又这般出息能干,倒令他生出许多慈父心肠起来。 皇帝不由感叹道:“此番远赴边关,实在是辛苦你了!” 盛舒煊笑道:“能为父皇分忧解难,为大盛戍守疆土,又怎会辛苦?儿臣不才,总算没辱没父皇威名!当初离宫父皇赠与我的一千亲兵,经过这两年,已经壮大到万人,此乃兵符,这支军队征战沙场,悍勇非常,乃是不可多得的精锐,如今交由父皇,想必在父皇手中,更能成为大盛外御敌匪的神兵!” 盛舒煊如此知情识趣,不忘君臣本分,一回来就主动上交兵权,比起拥兵自重的平阳伯,自然更令皇帝开怀。 皇帝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朕坐镇朝堂,这边关还得交由你们这些武将!罢了,这一万精兵,朕就正式赐予你,望你不负朕之所托,平定疆域,还四海升平!” 盛舒煊神色一凛,一撩战袍单膝跪地:“谢父皇恩典,儿臣必不辜负父皇信任!” 皇帝将他拉了起来,父子俩坐下喝茶说话,盛舒煊身上有种其他皇子没有的坦荡豪爽,偏偏又不似一般武将莽夫那样粗鲁惹人心烦。皇帝在内宫,见得大多是唯唯诺诺、行为举止严格遵守繁文缛节的人,对于儿子这样随意平和的态度很是新奇,心里也愈发熨帖。 不一时,内侍进来通报,庄皇后和二殿下、五皇子求见。 盛舒煊神色一亮,惊喜呼道:“母后和二哥五弟来了?” 皇帝年纪大了,最忌讳儿子们为了皇位自相残杀,心里十分向往那种家人之间和谐亲昵的感情。他自己做不到,身边亲人也做不到,难得看到有个儿子这般好不作伪的真情流露,不由哈哈大笑道:“瞧你,这么大人了还如此粘着你母后!” 皇帝摆了下手,小内侍连忙尖声传旨,请人进来。 庄皇后快步走来,一左一右跟着两位皇子,一进屋就盯着盛舒煊瞧个不停,满面笑容,匆忙行礼道:“陛下圣安!” 皇帝给他们赐了座,笑着打趣道:“果真是母子情深,皇后向来端庄严谨,鲜少见到如此失礼的一面。” 庄皇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赎罪……实在是许久没见过阿煊,骤闻喜讯,衣裳都没来及换就匆匆赶来……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皇帝大笑道:“你们母子情深,朕怎会怪罪?” 盛舒煊亲昵地挨着庄皇后坐,笑嘻嘻地道:“母后疼我,父皇可莫要吃儿臣的醋啊!” 这话说的大胆又刁钻,皇帝不仅不以为忤,反而愈发笑骂道:“几年不见,竟学的这般油嘴滑舌!想必是外头山高皇帝远,没人拘着你,自由散漫惯了!” 盛舒煊笑道:“都是父皇慈悲宽厚,儿臣才会如此放诞!” 皇帝指着他对庄皇后笑道:“你听听,还是朕的不是了!这般大胆,皇后可得趁着他在,好生管教一番!” 盛舒煊连忙做出一副苦哈哈的表情,不停讨饶,逗得一屋子人笑声不断。 庄皇后欣慰地看着他愈发硬朗的面容,笑着问:“不是说还要晚几天才能到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盛舒煊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道:“原本按计划是要晚几天的,可是儿臣实在思念父皇母后,片刻也等不得了,便令大军随后,儿臣带着数十亲兵轻装简从急行……若不是前两天雨太大实在没法儿赶路,儿臣早就回来了呢!” 这番话更显他一派赤诚孝心,听得皇帝老怀甚慰,摸着下巴上一撮胡须笑道:“急什么,天这样冷,慢慢赶路就是!” 盛舒焰等了这半天,可等到机会插嘴了,着急忙慌地问:“四哥,你可算回来了,弟弟日思夜想,就盼着你回宫呢!对了,四哥可带什么礼物给弟弟吗?” 盛舒煜笑道:“我看,你不是想四弟,是想四弟带回来的好东西了吧!” 皇帝哈哈笑道:“小五跳脱贪玩,如今你四哥凯旋归来,你可别光惦记着玩,也好生跟你四哥学学!” 盛舒焰老大不小的了,还厚着脸皮撒娇道:“知道了嘛,儿臣定会和四哥多多学习!” 盛舒煊笑着吩咐人将东西递上来,亲手接过奉给皇上,解释道:“原本想着等过几日父皇万寿时再献上,如今既然五弟说了,便提前孝敬给父皇吧!” 皇帝接过来,是一卷细白画轴,不由好奇问道:“什么礼物,莫不是你从哪儿得来的古画真迹不成?” 盛舒煊摇了摇头,笑着道:“父皇一看便知!” 皇帝便解开细绳,缓缓展开画卷,扑入眼帘的,便是一副山河格局图,绘的是大盛北方的山关边防,重镇城池,笔触锐利,尽显山河壮阔,让人一见之下,不由激起胸中万千豪情。 身为帝王,对自己天下的边疆地图自然了然于胸,一眼就看出了其中不同,不由惊喜连连,失声开口:“这是……幽州数座城池已经夺回来了?” 幽州乃是北方重中之重的地方,以往因为朝廷积弱,缺少精兵良将,不得不任由漠北游牧侵占大盛城池,如今盛舒煊带兵夺回几座,不可谓不令人惊喜。 盛舒煊笑道:“儿臣埋伏两年之久,方寻得最佳时机,一举夺下这几座城镇……只可惜经过漠北十数年的侵占,城中百姓苦不堪言,加一块人口竟不如一座普通县城,如今这些地方皆已荒芜,若要重现昔日繁荣,还需慢慢经营!” 这么多年了,从中宗开始,传到他已经是三代帝王了,都是只见往外送的,这还是头一遭能往回夺,皇帝自然激动不已,高兴道:“阿煊立此战功,朕必重重有赏!” 盛舒煊笑着谢恩:“本就是咱们大盛的疆土,儿臣不才,没能彻底靖平边关,不敢妄自邀功……儿臣只是想着,父皇尊贵无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便将这封战报当做贺礼,祝父皇万寿无疆,祝大盛福祚绵长!” “好!好!”皇帝开怀大笑,“这真是朕收到的最好礼物了!” 盛舒煜笑着赞道:“四弟骁勇善战,为大盛建功立业,反观我这做哥哥的,真是惭愧之极!” 盛舒煊谦虚笑道:“二哥说哪里话!弟弟不过是自幼习武,最爱领兵打仗罢了……二哥这些年辅佐朝政,咱们兄弟有文有武,方能更好的为父皇分忧!” 皇帝笑道:“不错,煜儿擅文,阿煊好武,一文一武,正好相得!” 盛舒焰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眨巴着眼睛扮天真,脆生生地问:“父皇,那儿臣呢?” 庄皇后扑哧一笑,皇帝指着他笑骂道:“你?文不成,武不就的,你说你算什么?” 盛舒焰状似很认真很认真的思索片刻,笑嘻嘻地道:“儿臣就是父皇母后的‘老莱子’啊!” 庄皇后顿时笑做一团,全然没了平日的端庄,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跟皇帝打趣道:“咱们小五,比‘老莱子’可强的多了,不必彩衣,就能娱亲!”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宫里自然设了宴,上至梁太后,下到妃嫔宗亲,全部齐聚一堂,为四殿下接风洗尘。 儿子嘛,远的香,近的臭。似大皇子盛舒爃,有时候做事确实可圈可点,可离得近了,看到的毛病也就越多,加上前段时间的风言风语,皇帝对他很是厌弃,一直将他软禁在府,如今借着四皇子回宫,才将他放出来溜溜。 而盛舒煊,不骄不傲,立下如此战功还半点不自得,一回来就主动上交兵权,这份坦荡十分难得!再加上为大盛夺回昔日城池,让他颜面有光,就算以后到了地下面对列祖列宗,他也能理直气壮了。 皇帝一高兴,席上对他就格外亲和。 梁太后笑着道:“哀家当年离宫之时,阿煊还没如今的小五大,一晃眼,都长成大人了,这般威武俊朗,想必芙嫔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盛舒煊眼神微微一闪,快得叫人看不清楚,面色镇定地笑道:“孙儿这么多年没见皇祖母,皇祖母愈发慈悲健朗,定是受到佛祖熏陶,方能越来越年轻!” 梁太后不由笑着对皇帝说:“阿煊小时就伶俐活泼,如今大了,这嘴是愈发抹了蜜的甜!”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阿煊一回来,这宫里甚是热闹,一扫前些日子的沉闷呢!” 盛舒爃坐在一畔,面上的嫉恨几乎掩饰不住,举起酒杯勉强挤出个笑来,高声道:“大哥借此一杯酒,给四弟接风洗尘了!四弟小小年纪便征战多年,实在辛苦,大哥佩服,这杯先干为敬!” 这话说的,跟人家是为你辛苦征战似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皇帝瞧他不顺眼,那是怎么都能跳出毛病来,闻言冷冷淡淡地讥讽道:“阿煊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刚一回来你就拿大哥派头灌酒,有你这般对弟弟的吗?” 盛舒爃诚惶诚恐地低头道:“儿臣太过欣喜,方一时疏忽,四弟劳累,的确该少饮几杯才是……” 盛舒煊不欲气氛太僵,笑着打圆场:“父皇心疼儿臣,儿臣在军营,有军规戒律拘束,滴酒不能沾,如今逮着机会多喝两杯,就是醉了,还父皇体恤儿臣,千万别因儿臣御前失仪就责罚儿臣!” 皇帝闻言,对他不由心生怜惜,遂笑着道:“无妨,今晚就在宫里歇着,你那府上许久不住人,待明个儿让内务府过去收拾齐整了,你再回去住!” 盛舒煊也不推辞,笑着谢恩:“那儿臣就厚着脸皮住下了!” 一时间,席上更加和乐融融,盛舒爃一双阴鸷眼睛,被嫉恨烧得通红。   ☆、第70章 端王 宫里在举办皇室宴会,连稍远点的宗亲都没邀请,傅清扬自然没有前去参加。不管怎么说,她都算个外人,再加上她实在不想见到梁太后那些人,便留在了中宫,让小厨房做了两个小菜,和春莲半夏她们一道用了晚饭。 饭后照例在外头散步,天气冷,宫里入了夜人也不似前段时间多,宫女太监们能躲的都躲在屋子里取暖,园子里倒显得十分清冷。 春莲匆匆出来,塞给她一个小巧的铜炉暖手,笑着劝道:“小姐走一走消了食,就回屋休息吧,夜里风冷,别受了寒。” 傅清扬点了点头:“我一个人走走,过会儿就回去。” 天气虽然冷,月色却极好,傅清扬抬头看着天,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冷不防腰上一紧,傅清扬只觉得身子一轻,双脚顿时离地,一声惊呼不及脱口,便被人抱了起来。 对方发出沉沉的笑声,胸膛微微震颤,低低打趣道:“妹妹怎么如今变得胆小许多?” 昔日少年清朗的声音如今因为变声而低哑谙沉,语气却依然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调侃。 傅清扬抬起头怒目而视:“人吓人,吓死人!这大半夜的,四哥你跟个鬼一样忽然出现,亏得我胆子大,不然早被你吓出问题了!” 盛舒煊抱着她转了一圈,掂量掂量道:“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怪重的,像头小猪!” 傅清扬气得狠狠捶了他一记:“那是因为我长高了!” 可不是,随着这两年身量渐渐长高,傅清扬倒是比小时候瘦了许多,虽然面上还带着婴儿肥,到底不像以前那般,一笑挤得眼睛都没了。 傅清扬不满地挣扎了两下:“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回头让人瞧见,我的名节可就完了!” 盛舒煊顿时嗤笑出声:“你有什么名节,小孩子家家一个……行了行了,别闹,仔细摔着!” 傅清扬从他怀里下来,理了理裙摆,这才抬起头仔仔细细打量他。 两年多不见,盛舒煊变了不少,边关苦寒之地,风沙磨砺得他面容愈发刚毅,褪去了曾经富贵之家养出来的精致,而愈发有了习武之人的气度和坚定。 和之前城门口远远见的那面有些不同,月色柔和了他的表情,不似那天如少年战神降临,让人无法高攀,而更像可靠的沉稳大哥,平易近人。 盛舒煊浓眉一挑,露出个不怀好意地笑来:“怎么了,不认识了?还是因为哥哥我变得更加英俊,让你看入了神?” 狗屁可靠沉稳大哥,刚刚一定是月色太迷离,她才会生出这么荒唐的感觉! 傅清扬顿时翻了个白眼,哼哼着笑道:“可不是不认识了!果然极北苦寒地区十分艰辛,四哥去了不过两年多,便蹉跎成了出土文物,啧啧,妹妹都不敢认了呢!” 盛舒煊捏了捏她的脸笑骂道:“行军打仗很辛苦,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天天吃饱了就睡,瞧这张脸胖的哟,仔细过两年嫁不出去!” 傅清扬一把打开他的手,恼怒地骂道:“四哥怎么越大越不知分寸了呢!男女有别,可不许这样动手动脚!” 盛舒煊立马鄙视地上下扫了她一遍,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就你这胖猪样儿,白给都不要! 傅清扬气得仰倒。 “四哥不是在前头和皇上一道参加宫宴么?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盛舒煊不正经地笑道:“吃个饭都不消停,简直比连夜追击敌军还累……父皇准我今夜歇在宫里,我想着你知道我入宫,定是要在母后这儿等我的,便过来跟妹妹相见啊!” 傅清扬被戳破心思,不由羞恼反驳:“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谁稀罕见你!我可一直是住在姨母宫里的,哪里就专程等你了!” 盛舒煊伸了伸懒腰,一把拉着她,边走边笑道:“女人就爱口是心非,明明想我想得不行,偏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行了,妹妹心意,四哥明白!走,我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一块儿送母后这儿来了,咱们瞧瞧去!” 这些年盛舒煊虽远在边关戍敌,但也没和清扬断了联系,偶尔书信来往,都会说些近况,所以重逢虽然颇多感慨,却并没有丝毫生分。 盛舒煊兴致勃勃地拉着她,一边给她展示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一边说些边关趣事。傅清扬很给面子地笑赞,奈何心里有事,始终情绪不高。 盛舒煊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刚刚见妹妹一个人对月叹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傅清扬不想他刚一回来就为她烦忧,勉强笑道:“没什么事……” “可是为了你大姐的亲事?” 傅清扬一愣,沉默下来,半晌叹了口气道:“四哥也知道了。” 盛舒煊面色淡淡地道:“我人虽然不在帝都,可宫里发生的事儿若真的什么都不清楚,那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太后娘娘下的一步好棋,就等着你们憋不住气呢!这桩亲事,若成,安定侯府难免投鼠忌器,若不成,正好现成的把柄递到了她手里!” 傅清扬注意到他的称呼,是太后娘娘,而不是皇祖母,心里不由一动,脱口问道:“四哥,你恨太后么?” 盛舒煊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而是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大姐姐的事儿,现在还真不好办……梁老三一早就被严加看管了起来,自从赐婚旨意宣布,便再不曾踏出府门半步,想必承恩公也知道,有的是人想弄死梁老三呢!” 若真能将人悄无声息地弄死了,那大姐姐即便嫁过去,也不用被个荒淫残虐的畜生糟践,顶多是受些公婆怠慢,有庄皇后的面子和安定侯府为靠山,日子艰难些也总不至于过不下去。 傅清扬皱着眉,这么些天也没能想出个办法,不由烦躁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盛舒煊叹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大姐姐是个聪明人,总会有办法的……” 天色太晚了,盛舒煊不好在后宫久留,待庄皇后回来,便告辞离开了。 盛舒煊战功卓越,年纪轻轻便隐隐有压制平阳伯的势头,如今兵权在握,若他有心争储,未尝不能一搏。 所以盛舒煊刚一回宫,朝堂风向又开始转变了。许多官员,尤其是武将,都十分佩服他,更听说他治军颇严,身先士卒,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了。 盛舒煊自幼养在中宫,是无可厚非的中宫党,二皇子出身够硬,本就是储位的最佳人选,如今有了四殿下的支持,更是如虎添翼,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纷纷倒向了中宫。而一些曾经支持大皇子的,眼见着盛舒爃如今日渐势微,立马站到了盛舒煜那边,气得盛舒爃愈发嫉恨。 隔日早朝,有御史参奏大皇子在府中不思悔改,心中怀恨,将对皇上的怨气撒到下人身上,短短几天,便有两名奴婢被折磨致死。 盛舒爃这般残虐猖獗,惹得龙颜大怒,当场斥责,幸亏大皇子被勒令闭门思过,没有参加早朝,不然被这般狗血淋头的一骂,以后也就不必出来混了。 皇帝下令内廷司的人前往大皇子府好生教导他规矩,可内廷司是庄皇后的势力,名为教导,实际上是变相的监视。 盛舒爃的困境更加艰难了。 与此相反,盛舒煊立下战功,不仅夺回两座被侵占的城池,自他戍守边关起,很是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于是皇帝为了嘉奖于他,特封他为王,赐号端,是皇子中被封为亲王的第一人。 皇帝金口玉言,顿时满朝震惊,文武百官中,即便有想反对的,也找不出理由来,毕竟人家四皇子真真切切的战功摆在那儿,由不得人家不服。 盛舒煊摇身一变成为第一个亲王,其尊荣自然无人能比,势力更加如日中天,在武官中的威望也加强盛,连带的,这些年一直被压制着的中宫,立马翻身。 皇帝慈爱无比地问:“朕已经命内务府选址了,不日亲王府就能建好,暂时你还是住在皇子府。至于封地,朕还没想好,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盛舒煊恭敬一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臣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提出要求!” 皇帝哈哈一笑:“无妨!你是皇子中第一个被封王的,这份尊荣是你拿命换来的,有何想法,只管提出!” 盛舒煊谦逊地笑了笑,忽然撩起衣袍跪下来,郑重无比地道:“父皇如此恩赐,儿臣斗胆,恳求父皇暂时不要赐给儿臣封地!” 这话一出,不仅是皇上,满朝文武都震惊了,心想莫非四皇子是傻了不成,哪有当了亲王不要封地的! 皇帝好奇问道:“哦,这是为何?” 盛舒煊朗声道:“如今边关未靖,四海未宁,儿臣在边关这些年,时常见到大盛百姓苦于敌军侵扰,民不聊生!昔日繁荣幽州,如今满目疮痍,儿臣身为大盛子民,身为父皇臣子,实在寝食难安!所以恳求父皇,待儿臣驱逐鞑虏,再将夺回的幽州作为封地赐予儿臣,儿臣愿自己及其后世子孙,为大盛永守国门!” 一时间,朝堂寂静无声,众人都被这番慷慨激昂的宣誓给震撼了。 许久,皇帝忽然大喝一声:“好!好一个‘为大盛永守国门’!得子如此,朕心甚慰!就依你所言,北疆夺回之地,将来尽予你作为封地!望你不忘今日誓言,严守边关,还四海清明!” 盛舒煊磕头谢恩:“儿臣谨记!谢父皇隆恩!” 端王府还在建,盛舒煊依然住在以前的皇子府,其实要他说,建不建新王府都无所谓,反正未来形势不明,有没有机会住进王府里享福还不一定呢。 盛舒煊被封为王爷,春风得意,越发衬得遭到贬斥的大皇子处境堪忧,一时间,这两位皇子便被帝都百姓时不时拿出来比对,无一不是恭维端王爷的神勇威仪,顺带着再嘲讽一番出身卑微的盛舒爃,以此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 转眼皇帝的万寿节来临,普天同庆,百官朝贺,宗亲祝寿,提前几天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到了正式这一天,皇帝带着宗亲在太庙祭了祖宗,然后便开始从白天到夜晚的宴饮。 金殿布置得焕然一新,柱子上皆缠了红绸,廊下挂着大红灯笼,地上铺了金丝织龙的厚毯,专门给帝王行走的。 两边摆满了座椅,一些瓜果冷盘早就上了来,却无人敢随意动筷,都等着皇帝驾临。 傅家人全部穿戴一新,除了华老太太年事已高,近来天气骤冷有些不适,告罪没来,其他的都到了。傅怀远、傅怀安自然跟在安定侯身边,姚佐伊则带着傅家三姐妹在女眷席上坐下。 傅清扬皱了皱眉,望向殿门口站着的侍卫,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连周遭气氛,也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可细细看过去,却又什么蹊跷也找不出来。 斜对面正好是梁家,承恩公夫人带着媳妇女儿,对上傅清扬一双神似庄皇后的眼睛,不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梁瑞欣敏锐地回过头,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露出个纯良无害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抚,承恩公夫人立马反应过来,不由恼恨地瞪了一眼,心里跟着郁闷,怎么她堂堂公侯夫人,竟然被个小丫头片子看得心里发毛! 实在太丢面子了! 承恩公夫人愈发端起架子,视线转移到清扬身边的傅怀淑,露出个挑衅十足的笑容,看得傅清扬差点忍不住拍案而起。 傅怀淑紧紧按着她,面色无波地道:“妹妹何至于动气?这是陛下的万寿盛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等着看咱们出丑呢,妹妹可不能失去分寸!” 傅清扬咬牙切齿地忍住了,干脆扭过脸不看,气怒无比,偏生毫无办法。 如今大姐姐还没嫁过去,梁家就是这般态度,待大姐姐嫁入承恩公府,有个这样的婆婆和小姑子,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傅清扬在心里长长叹息。 不多时,皇帝就到了。 大家先是跪拜行礼,然后齐声贺寿,待皇帝喊了平身,便端起酒杯一起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喝完了祝寿的酒,才正式入座。   ☆、第71章 逼宫 宫里宴会一年好多回,傅清扬对其流程早已十分熟悉,更是见多了宫中歌舞,早就没了新鲜劲儿,便兴致索然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 回回宴会,最精彩的都不是丝竹表演,而是不见硝烟的斗争。傅清扬思索着今个儿晚上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出来添些热闹,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惊天变故。 大皇子盛舒爃今天穿得格外奢华,一反往日素雅风格,玉冠金璎,腰间环佩精致,颇有天之骄子的逼人贵气。 宴舞正进行到高.潮,盛舒爃忽然站起身,出声喊道:“停——” 原本欣赏舞乐的人纷纷停了下来,惊诧地望向声源,只见盛舒爃慢慢踱步而出,将一众伶人赶了下去,自己独站大殿中央,面上尽是睥睨天下的傲气。 皇帝皱了皱眉,不悦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退下!” 傅清扬眉头一跳,忽然间福至心灵,想到前不久庄皇后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布置,不由强压下剧烈心跳,若有所思地望向盛舒爃。 盛舒爃一反往常唯唯诺诺的模样,眉眼间尽是全然掌控的骄狂,嗤笑一声道:“恕儿臣今日恐难从命了!” 皇帝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案几骂道:“大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盛舒爃唇角一抹讥讽的冷笑:“父皇年事已高,身子亏空,处理国政难免日渐力不从心,天下却不可有丝毫懈怠,何不让儿臣替父皇分忧解难呢?” 皇帝气得差点吐血,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能相信竟有人敢当着他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骂些什么好。 杜老相爷顿时出列斥道:“大胆狂徒,竟敢对圣上不敬!” 盛舒爃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杜相向来以清流自居,怎么竟连真话都听不得了?莫非我说错了不成!父皇不仅年事高,而且这些年常服丹丸和一些助兴的药物,早已掏空了身子……儿臣一片忠孝之心,为国家为父皇考虑,方有此谏言!” 梁太后气得面色铁青:“一派胡言!皇帝龙体康泰,岂容你这不忠不孝的逆子口出恶言!” 盛舒爃冷笑:“皇祖母说这话也不怕遭天谴吗?前朝后宫,皇祖母妄加干涉的莫非还少!难道不是出于爱子之心和胸怀天下之义?” 梁太后怒火中烧地瞪着他:“你这般忤逆作乱,将你母嫔置于何地?枉哀家昔日对你多加照拂,怜你母族不显,谁知道竟养出这样一头白眼狼!” 盛舒爃讥讽笑道:“敢问当初母嫔一介小小宫人,如何得以承宠诞下龙子?不正是皇祖母一手促成的吗?您怕庄家势大,母后中宫之主的位置太稳,让梁家受到威胁,便偷偷给父皇送去一壶暖情酒,又随便拉了个出身卑微的宫女。若能诞下长子,便可给母后添上多少恶心?将来即便梁家女儿在后宫争不过,至少还有您一手扶植的长孙可以与中宫对抗!说什么照拂,说什么怜惜,不过是你们梁家的野心罢了!” 梁太后气得几欲吐血,胸膛起起伏伏,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满朝文武、皇室宗亲全部齐聚一堂,恨不能聋了才好,听闻此言,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梁太后面子里子被扒了个干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怒不可遏地转过头,瞪着芳嫔骂道:“亏得你还在佛祖跟前受过熏陶,不想竟然教养出如此逆子!” 芳嫔面色不变,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儿子身边,依然是温婉动人的一笑,软声软语道:“太后娘娘这样指责臣妾,臣妾可不敢当啊!想太后娘娘在栖霞山礼佛,为国祈福,一去就是数年,不知道面对佛祖,太后娘娘心中可曾有愧?夜晚独眠的时候,慧妃芙嫔五公主六皇子等等等等,那些死在您手的人,可曾化为冤魂找您索命过?” 芳嫔声音轻软飘忽,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上若有似无地回响,别有一股毛骨悚然的味道,听得众人心里不由发毛。 皇帝再也听不下去了,更无法忍受自己老娘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怒声喝道:“大胆!尔等竟敢犯上作乱,看样子是不想活了!来人,快将此贱人和逆子拿下!” 谁知道门口守卫动也不动,就仿佛不曾听见一般。 这下子,大殿中人立马慌乱起来,就是皇帝,面色也不由闪过一丝惊惶,努力镇定下来,沉着脸道:“看来你们预谋已久!竟连禁军都被你们牢牢掌控!” 盛舒爃微微一笑,忽然变了脸,又是以往唯唯诺诺的谦逊模样,恭声谦道:“不算久,不然早在前几年,小五儿就在围场没命了,哪还有母后和二弟什么事呢?说起来,儿臣不得不佩服母后,不仅调养出二弟四弟这般天纵英才,连个丫头片子都能调理得如此胆识过人,若不是傅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又怎能坏了儿臣的大事!” 听闻此言,皇帝面色更加阴沉:“小五何其年幼无辜,你为了皇位,竟丝毫不顾手足之情,现在更是连朕也不放在眼里!这般心胸狭隘、虚伪狡诈、冷血残虐,焉配做一国之君?纵是你今日杀了朕,还能杀尽这满朝官员吗!名不正,言不顺,天下百姓如何信服于你!” 杜老相爷大义凛然道:“不错!老臣虽年迈,却绝不昏庸!筋骨老了,但绝对够硬,宁死不会屈从一个弑君弑父的人!” 杜相爷此言一说,登时又有许多人站出来表态。 “当真笑话!父皇这位置又是如何得来?还不是靠着手足相残!皇祖母的后位又是如何坐稳的?难道不是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吗!” 盛舒爃冷着脸,狠狠一挥手,外头立马涌进来大批侍卫,将大殿中人团团围住。 姚佐伊一手一个,紧紧抓住傅清扬姐妹,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了,家眷纷纷找到自家男人,战战兢兢地凑到一起,以图个心安。 傅清扬轻声安抚道:“别担心,嫂子和大姐跟紧了哥哥,别出声,等闲不会找上咱们……” 傅怀淑眉头微皱:“你要去哪儿?” 傅清扬悄声道:“这时候不能缩在一边不作为……姨母还在上头,不管怎么说,我得过去和姨母站到一起,好歹是咱们傅家的态度!” 这个时候,即便她人微言轻,什么忙都帮不到,可躲在一边只顾自己和站出来同进退是两码事。 傅清扬从始至终都密切关注着殿内每个人,自然没有错过庄皇后的神情,不管庄皇后心理素质有多好,骤然遇到这种逼宫的事来,也不该如此淡定冷静才对……以傅清扬对她的了解,庄皇后定然早有安排。 更何况,盛舒煜盛舒煊虽然一脸愤慨伤心担忧……眼中却丝毫不见惊惶。 傅清扬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大姐姐放心!” 傅怀淑对上她的眼神,愣了一愣,随即也渐渐镇定下来,紧紧握了下她的手,点头道:“妹妹务必小心!” 盛舒煜立马挡在皇帝面前,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道:“皇兄如何这般糊涂!父皇自幼严厉教导我们,为的是我们能够成材!皇祖母费心劳力,还不是关心天下关心我们!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至于皇位……父皇正当壮年,咱们为人子为人臣,自当竭尽全力辅佐,岂能生出不忠不孝的歹心?皇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回头是岸吧!” “是啊,大皇兄向来最是敦厚孝顺,怎么会突然这样想不开呢!”盛舒煊痛心疾首地叹道,“定是大皇兄听了身边小人谗言,才会受其蛊惑,行此大逆不道的错事!父皇向来仁爱慈悲,若大皇兄现在回头,父皇定会念在父子之情,饶恕皇兄的!” 芳嫔冷笑道:“爃儿莫要再听这些人的废话了!自来天家多寡情,你父皇最不缺的就是子嗣,错过今晚,以后怕是再无我们母子的活路了!” 梁太后破口大骂:“贱人!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当年若不是哀家,你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婢!” 芳嫔冷冷看着她:“那臣妾可当真要好好谢谢太后了!当年臣妾到了年纪,本来已经接到出宫的旨意,是你横插一杠,将臣妾永远困在了这腌臜之地!” “放肆!”皇帝冷眼看着她,“这般蛇蝎心肠,难怪将朕的儿子教成如此模样!太后隆恩,让你得享富贵,如今便是这样狼心狗肺回报太后的吗?” “哈哈哈哈……”芳嫔忽然扬声大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尖声叫道,“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攀慕富贵不成?你眼里的尊荣,在我看来狗屁不如!我宁可吃糠喝稀,布衣荆钗,也不愿穿着绫罗绸缎去婉转承欢!是你们!是你们毁了我这一生!” 殿内的人都傻了眼了,很多人根本无法理解,帝王宠爱,又育有皇子,这是多少女人想都不敢想的尊贵,怎么到了芳嫔身上,竟变成了天大的仇怨! 居然还有这样的女人,放着荣华富贵、帝王宠爱不要,偏要上赶着去作死,真是……老天不让她死一死,都对不起她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庄皇后忽然出声,冷冷问道:“据本宫所知,当年你家乡洪灾,父母兄弟皆亡,投靠舅家后,因贫困被婶娘卖入宫中……当年纵是让你出宫,你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在宫外安身立命?无非是再被舅家发卖的命!既如此,在宫里好歹吃穿不愁,何至于让你怨恨满怀呢?” 芳嫔恨恨地瞪着梁太后,并不理会庄皇后的问题,咬牙切齿地说:“爃儿还不动手?先替母亲解决了那个老刁妇!” “谁敢乱动!”皇帝再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老娘受辱,身为一国之君,不管是做戏也好,都得摆出一国之君的气度。 傅清扬连忙和庄皇后一起挡在太后跟前,大义凛然地道:“太后娘娘纵然对不起芳嫔,也从不曾亏欠过殿下吧!大殿下可要三思后行,世上断没有手刃亲祖母的儿孙,历来也绝没有逼死太后的帝王!” 盛舒爃面色闪过一丝犹豫,这年头谁不在乎名节呢?更何况他身处上位,将来必会载入史册,文人又最是迂腐,必会让他遗臭万年…… 盛舒爃一时间心绪不定,狠狠剜了一眼傅清扬,冷声开口:“父皇身子已然熬不过两年,若肯写下传位诏书,早早颐养天年,儿臣保证定会好生侍奉父皇和祖母!” 芳嫔闻言立即出声:“不行!今日无论如何,定不能饶了这恶毒的老刁妇!” 庄皇后眼神一动,马上意味不明地笑道:“芳嫔如何这般心急?身为人母,当将子女放在首位才是,怎么芳嫔竟不顾儿子的声名前途,只想着自己的私仇?莫非大殿下不是你亲生的不成?” 这话一出,盛舒爃不由怀疑地看了眼芳嫔,芳嫔立即冷下脸来,竟然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怒骂道:“孽畜!不过是听了外人三两句话挑拨,就敢怀疑于我!还不赶紧动手,杀了那个老刁婆!” 盛舒爃面色怒气一闪,使了个眼色,登时有侍卫持刀上前。 皇子中,身手最好的莫过于盛舒煊,一脚踢翻案桌砸在侍卫身上,趁机夺过武器,横刀立在众人前头,如不败战神,威武霸气地冷声怒道:“谁敢犯上作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场面霎时混乱不堪,百官宗亲诰命宫人,推推挤挤地乱作一团,还有些胆子小的女眷,已经撑不住晕了过去,被人踢来踩去。 敬妃从头到尾白着张脸,不知何时被推到了前头,望着周围一圈贼子和森冷刀剑,不由颤颤地小声求道:“大殿下,芳嫔妹妹……何至于此呢,快收手吧,跟陛下认个错,和和睦睦的不好么……” 盛舒爃冷冷一笑,上前一脚将她踹出几米远,敬妃一声尖叫闷在喉间,撞在柱子上,重重呕出口血来。 “敬妃不是向来高人一等么?当初若不是母嫔相助,你又怎么可能顺利陷害安贵嫔?你戕害皇嗣,毒杀宫人,伪造证据抹黑朝中重臣……不如敬妃娘娘也去跟父皇认个错,看父皇是否会原谅于你?” 敬妃惶惶然扭过头去,对上皇帝不敢置信的厌恨目光,连忙高声泣道:“陛下,陛下莫听小人谗言……臣妾、臣妾……” 支支吾吾,颠三倒四地哭求一大通,却始终不敢说自己无辜。 皇帝叹了口气,拨开众人走上前来,一派慷慨道:“盛舒爃,你不配天家姓氏,纵是侥幸登位,也必受世人诟病!今日朕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要朕屈服于你写下传位诏书,将祖宗基业交付你这种人手中,只怕朕九泉之下,也不敢面对太.祖太宗!你想杀朕,动手吧,放过无辜他人!” “父皇!” “父皇请为天下苍生,保重自己!” “陛下莫要如此,臣等愿为陛下就死!” “皇上还请三思,天下离不开皇上啊……” “……” 盛舒爃面色变幻,迟疑着慢慢举起了长刀……   ☆、第72章 逼宫 盛舒煊面色一变,当即上前:“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有这样冷酷残暴的君王!我盛舒煊在此立誓,绝不容许尔等乱成贼子霍乱朝纲!” 梁太后终于忍不住上前,凛然怒道:“你不就是想找哀家报仇吗!来啊!杀了哀家,放过其他人!你也是大盛的子民,怎可因为私怨就拿整个国家泄恨!” 芳嫔面上尽是疯狂笑意,冷冷嘲讽道:“现在说什么天下大义!若真是表现的这般无私,太后娘娘就不会坐视承恩公府权势滔天!我虽然出身卑微,但也懂得自古外戚干政,没有哪个朝代能得善终!太后娘娘智谋深远,又岂能不懂?还是说这天下是姓梁的天下!” 此言一出,梁家众人面色更见惊惶,承恩公不由指着她怒骂:“奸邪小人,无知妇孺,竟敢口出恶言诋毁朝中重臣!” 芳嫔讥讽一笑:“逼宫造反我都敢了,说几句大实话还有什么不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生死一线的紧要关头,傅清扬看着眼前闹剧,居然差点笑出声来,尤其是承恩公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副捋起袖子要和她干架,结果身边居然无人阻拦,便吭哧吭哧地没敢上前。 芳嫔笑意更深,目光微转,如一条蛇,充满了阴毒,狠狠瞪向梁太后:“还不动手!” 梁太后被看得忍不住踉跄着后退,长年不离手的佛珠在紧张之下扯断了,叮叮咚咚落了满地,听在众人耳中,竟让人无端想起传说中勾魂使者的索魂链,不由颤栗起来。 到底还是有忠勇之士的,更何况参加寿宴的不仅有文官,还有不少武将,这时候便齐齐挡在帝后身前,打算以身殉国。 庄皇后有意拖延时间,冷声问道:“若只是因为当年太后阻拦你出宫,让你一辈子不得自由,又怎会有这样大的仇怨?芳嫔,明人不说暗话,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出真相吗?” 傅清扬心想这可是个好机会,连忙附和道:“不错,刚刚大殿下也说了……当年安嫔娘娘小产,又将此陷害中宫,引起平阳伯府和荥阳侯府的争斗。更有围场行刺,陷害忠良……这些都有你的参与!可姨母和安家对你并无亏欠,何以让你如此陷害他们!” 芳嫔冷眼看着她:“这些问题,你们不妨问问陛下!可还记得十七年前,新入宫的安贵妃伴驾出宫,当时积雪初融,路面地滑,行至城门口时抬轿的宫人不慎摔倒,引得贵妃受惊!连同城门两名守卫,加上抬轿的四个宫人,陛下和贵妃当场将其处死!” 皇帝十分惊讶,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哪里记得清,倒是安嫔听到此处,先是迷茫,随即面色大变,惊呼道:“那些人是……” 那时候安嫔刚刚入宫,盛宠不倦,没多久便被晋封为贵妃,为了庆贺,也为了显示隆恩浩荡,安贵妃缠着皇帝,出宫祭扫也带上她。 当时随行的还有庄皇后,因为那时候和她斗得水火不容,所以安贵妃受惊差点从轿子里滚出来,着实丢脸非常,便一把火撒到了宫人头上,甚至迁怒于守门的两个小官,随便安插个积雪不扫玩忽职守的罪名将他们治了罪,才稍稍平息了她的怒火……这件事,安贵妃自然没忘。 庄皇后眉头微皱:“这么说来,当年处死的那几人中,有你的亲人了?” 芳嫔凄惨一笑:“我虽然出身卑微,家境贫苦,可也是父母兄弟宠爱着长大……家乡一夜之间被水淹没,本以为再无至亲,便认命地被卖入宫中。不想后来辗转之下,竟得知弟弟没死,救了他的人,正是自小和我有婚约的世兄。因为当时弟弟被洪水冲到下游,受了重伤,几次在鬼门关徘徊,无法移动,世兄便守着弟弟,阴差阳错,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入宫为婢……” 庄皇后淡淡地叹道:“那两个城门守卫,其中就有你的弟弟?” 芳嫔面色悲恸:“世兄重守承诺,又因为有小时情分在,便说要在帝都安置,平日也好照应于我……待我到了年纪被放出宫,便正式娶我。可谁知道……太后横插一脚,当时我已死心,自知出宫无望,只想着在宫中残了此生。谁想到,弟弟和世兄竟会横死……你让我如何不恨!如何不去报仇!” 安嫔面色惨白,扑通跪在地上,哀声泣道:“当年我骄狂妄为,害得你至亲枉死……这一切是我的错!可我兄长因你被贬为庶人,父亲因你降爵受罚,还有我无辜的孩子,也是因为你连看一眼这个世上的机会都没……你若还不解恨,只管杀了我……求你放过陛下,放过我的孩子……” 盛舒焰忍不住跪在安嫔身边,陪着她落泪道:“母嫔不必如此,母债子还,儿子在此,绝不容人伤害母嫔分毫……” 芳嫔满脸泪水,冷笑连连:“安嫔想必尝尽了至亲被夺的痛楚了吧!你放心,我绝不杀你,一定要你亲眼看看,至亲横死眼前,是何等滋味!” 庄皇后叹了口气,淡淡开口:“冤冤相报何时了,纵是报了仇又能如何?芳嫔,你的爱人亲人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见你被仇恨蒙蔽那么多年,甚至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拿来当做棋子……大殿下何其无辜,身为人母,你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儿子背负千百年的骂名?” 芳嫔嘲讽一哼,面色扭曲地畅快笑道:“我一想到自己生下来的玩意儿流着你们这群人肮脏的血液,就恶心得不行!若不是为了今天这一局,我早就将他溺死了,如何还替仇人生养后代!” 此言一出,盛舒爃手上的刀子哐啷掉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母亲,好像从不来不曾认识她一般,喃喃问道:“母嫔,你在胡说什么气话……” 芳嫔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呸了一声骂道:“没用的废物!磨蹭这么半天,也不见你下的去手!怂货,只敢对着下人耍威风,你的胆子呢!” 盛舒爃全身颤个不停,刚刚还嚣张跋扈的气焰顿时熄灭,摇摇欲坠仿似承受不住打击,只盯着自己母亲问个不停:“您说的是气话,对吧……母嫔您别气,儿子这就给舅舅报仇,儿子登基立马封您做太后,追封舅舅……” 等的就是这一刻。 盛舒煊一个飞身跃起,狠狠一刀劈开虎视眈眈的反贼,声势滔天地一声怒吼:“儿郎们何在!” 登时,紧闭的殿门被人轰然踹开,黑甲武士手执长枪,面色冷峻,个个身上流转着战场厮杀出来的血气,齐声大喝,飞快冲上前来,将大皇子一派人等团团围住。 所有人眼睛一亮,连庄皇后都不由松了口气,紧紧交握的双手松开,扶在清扬肩上,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紧接着,殿外缓步走进来一人,穿着五品朝服,月色下少年面容清俊无双,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对着上位一拱手,朗声开口:“微臣幸不辱命,救驾来迟,还望圣上赎罪!” 皇帝既惊且喜,不由问道:“杜卿如何调来兵马?” 杜赫微微一笑道:“微臣席间喝了不少酒,便出去走走散散酒气。不想刚准备溜回来,就发现了气氛不对,连忙藏了起来,当时正巧被四殿下看到,殿下忙示意臣躲好,趁人不注意将兵符扔给微臣,臣便趁乱离开。所幸宫门虽然紧闭,可禁军并未完全被大殿下掌控,恰逢遇见四殿下身边亲随,便托他们想办法出宫,调集兵马前来救驾……陛下娘娘请放心,外面谋逆贼子已经悉数拿下!” 众人一听,立马大喜,终于真正放下心来。 盛舒爃惊怒不已,这才回过神来,铁青着脸瞪向盛舒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四弟果真好谋算……反正已经无法回头,大家若是束手就擒,就更加没了活路!不如以死相拼,说不得杀出一条血路!” 皇帝面色大变,未及出声,变故陡生,原本静待命令的反贼们立马抖着大刀四下乱砍起来。   ☆、第73章 逼宫 猝不及防之下,安定侯都有点给吓傻了,被猛地一喊,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惊悚地瞪大了眼。 电闪雷鸣之际,傅怀安忽然侧身,以一个几不可查的角度,手肘狠狠撞上傅怀淑,本就意欲往前的人,立马不受控制地向安定侯扑去。 安定侯眼中凶光闪烁,本能地伸手,一把拽过旁边的人,猛力扯到身前挡住森冷的刀光。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傅清扬张大了嘴,喉咙撕裂般的疼痛,她以为自己定然尖叫了出声,其实却没有,只有从胸腔中发出的一声短促叹息,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字,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场合,甚至极少有人听见。 傅怀淑双眼充满了不可置信,眼睁睁看着冰冷森寒的利刃没入胸膛,痛楚并没有多少,只觉得从心间升起的冷意,沿着血脉迅速流遍了全身,冻得她每一口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难过。 刀子抽出,带飞一股鲜血,喷涌在傅清扬的眼前,那一抹红如针般刺痛了双眼,泪水一下子控制不住了。 傅清扬再也看不见其他,奋力挣脱开庄皇后的手,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步履维艰地往傅怀淑身边冲去。 身边是兵戎相撞的铿锵声,浓厚血腥熏得人恶心欲呕,皮肉划开的声响、凄惨痛呼的求救…… 金碧辉煌的大殿,俨然成为了人间修罗场。 傅清扬被人差点挤翻在地,肩膀一紧,双脚便不受控制地离开了地面。 盛舒煊一张饱受风沙的面容,一扫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笑意,如地狱阎王般冷酷血腥,根本不管对方是谁,直接将挡在身前的人狠狠踹开,带着傅清扬几个起落,就来到了傅怀淑身边。 傅怀淑眼神涣散,死死按在胸前的手一片黏腻,仿似用尽全力般,慢慢转过了头,用力看向身边安然无恙的父亲。 安定侯一脸惊惧后怕,却偏偏没有半分愧疚流露,吁了口气,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冷汗,这才上前一步,生怕血液污了精美皂靴般远远站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危急关头被当做挡箭牌的女儿。 许是傅怀淑的眼神太过有如实质,安定侯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装模作样地喊道:“快来人啊,传太医……” 傅怀淑定定地望着他,那双总是含笑的明亮双眼,永远充满了勃勃生机,坚定乐观,通透豁达。而此时此刻,眼中的光芒消散,如见证了千年历史的古井幽潭,沉沉暗暗。 傅清扬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却觉得两人相贴处的衣料,迅速被血液浸湿。 傅清扬眼泪大颗大颗地落,按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上,哭着求道:“太医,传太医……求求你们救救她……” 姚佐伊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不顾身上被人踩踏出的伤,抱着傅怀淑痛哭道:“妹妹坚持住!太医马上就到,会没事的,没事的啊……妹妹别睡……” 傅怀远通红着双目,轻轻环上妻子的肩膀,紧紧抿着的薄唇泄露出极致的痛楚。 伤口再用力按,也止不住喷涌的鲜血,那一刀透体而过,别说当下的医疗条件,就是放在现代,也未必能够抢救过来。 傅清扬深感无力,只觉得一派灰暗,难过得无法自已,除了紧紧握住大姐的手,再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了…… 傅怀淑收回视线,轻轻扫过身旁围着的一张张熟悉的脸,苍白的面色忽然泛起一抹不详的嫣红,紧紧抓住傅清扬的手,尖利的指甲陷入了她的肉里,喘息着叹道:“对不起,清扬……老来闲话共桑麻……怕是要,食言了……” 傅清扬悲恸哭道:“不会的,说好的怎么可以反悔!姐姐,你忍心留我一人在世吗?你忍心让我独自挨过今后岁月吗……” 傅怀淑手上力道一点点流失,露出个凄楚微笑,眼角一滴眼泪悄然滑落,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只求来世化作……飞鸟游鱼,再不背负这无穷利用……” 殿内经过盛舒煊的亲兵和朝中武将的联合,终于将那些不顾一切的反贼镇压下来,死伤虽不少,但无辜之人却不多,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乎全是大殿下的部下。 森冷的青砖积满了粘稠鲜血,芳嫔一身素衣淡雅,仿若出淤泥不染的白莲,映衬着满室肃杀,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庄皇后眼神微闪,心头一跳,立马厉声喊道:“快将芳嫔拦下——” 不待众人反应,芳嫔就已然化作一道白光,砰一声撞在了柱子上。 路公公大着胆子上前,手指轻轻略过她的鼻息,沉声叹道:“回禀陛下、娘娘,芳嫔已经去了。” 芳嫔显然早已心存死志,才会这般狠绝,脑袋塌下去一块,红红白白的液体看上去恶心狰狞,那身永远洁雅的衣裙也终于被染得肮脏不堪。 庄皇后微微垂下眼,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淡淡请求道:“人死百事了,还望陛下看在大皇子的面儿上,将芳嫔好生安葬吧。” 家丑不可外扬,虽然这桩皇室丑闻直接暴露在文武百官面前,但对天下人,已然要做足面子功夫。 皇帝沉着脸看向大皇子,盛舒爃一脸恍惚,仿佛对生母的死毫无所觉般,被人按在地上,侧脸紧紧贴着染血青砖,喃喃低语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长子对于每一对父母来说,总归是有些不同的,即便这些年盛舒爃行事猖獗,谋逆作乱,可虎毒不食子,皇帝对他已然有几分心软。 而如今,说到底也是被芳嫔那个贱人蒙骗,才让曾经乖巧懂事的孩子变成如今疯傻模样,深究起来,罪不在他。 皇帝疲惫地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将大皇子押入宗人府好生看管,其生母于氏,暴毙身亡,按嫔级厚葬……” 殿内总算慢慢安静下来,受伤的人自有太医忙着照料,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不开眼的女眷嘤嘤哭泣,即便心中有万千后怕,也得强忍着眼泪。 傅清扬呆呆地跪坐在地,怀里是尚有余温的姐姐,整个人仿若灵魂出窍般,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杜赫难过得红了眼圈,柔声安慰道:“妹妹先起来,让太医瞧瞧可有受伤,你身上衣服全是血……” 傅清扬眼皮动了动,慢慢转过眼看向他,眼中光芒逐渐亮起:“对,你说的对……大姐姐受了伤,快让太医瞧瞧,给她包扎上药!” 一旁太医叹息着摇了摇头,人手不够,也没工夫去安慰她节哀顺变,拎起药箱匆匆忙忙地转移去下一个伤患。 杜赫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被盛舒煊一个眼神制止了,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盛舒煊十指上长年练武留下的厚茧有种粗粝的安全温暖,让傅清扬忍不住泪如泉涌,一双眼睛如同受伤的幼犬,可怜至极地望着他,充满了祈求。 傅清扬哽咽着开口:“四哥……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姐姐了?” 盛舒煊心里一痛,怜惜地将人搂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抚道:“你还有我们。” 紧接着,手指在她颈边轻轻一点,傅清扬便满脸泪水地昏了过去。 盛舒煊沉声命令道:“将傅家大姑娘的……尸身,妥善送回安定侯府。傅大奶奶,你若还有精力,烦请为大姑娘洗漱更衣,免得清扬妹妹醒来看见……心中更添悲恸。” 姚佐伊哭成了个泪人,泣不成声地点了点头,靠在傅怀远怀里哭得几欲昏厥。 盛舒煊叹了口气,转过身请示道:“父皇,母后……怀淑妹妹为救生父,惨死反贼刀下,其孝心可嘉。如今安定侯府遭此劫难,清扬妹妹伤心欲绝,昏了过去,儿臣恳请父皇准许,送妹妹们回府。” 庄皇后紧紧握着双手,面色伤感,率先开口道:“说起来,也是咱们皇家连累了淑丫头花朵一样的生命,清扬和淑丫头自幼姐妹情深,悲恸在所难免……也罢,阿煊你好生安抚他们,尤其要宽慰老太太,也显示咱们皇家的诚意!”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横死的傅家大姑娘,还是庄皇后嫡亲的侄女。 庄皇后这番话,于公于私都十分合情合理,就是梁太后想挑剔两句于理不合,也得念着人之常情,不好在这个时候太过刻薄,免得名声更加难听。 皇帝不曾多想,这次能反败为胜,全靠盛舒煊和杜赫,便慷慨地点头道:“去吧,煊儿也得多注意自己身子,别太晚,早些歇息!” 难得的慈父口吻,盛舒煊拱手谢恩:“多谢父皇挂念,儿臣告退。” 两名亲随小心翼翼地搬起傅怀淑,率先朝外走去,盛舒煊摸了摸傅清扬的额头,一把横抱起他,对杜赫微一点头,便跟傅家众人一起离开。   ☆、第74章 后事 宫里发生这样大的事,整个帝都人心惶惶,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九门紧闭,全城戒严。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华老太太,府上的人乱作一团,少不得她要出来坐镇,命管事儿的将各个院子安排妥当,连带着各处当值的,都打点起精神来小心应付。 夜过三更,门外一阵轻微声响,华老太太心头一跳,吩咐下人服侍她穿上衣服起来。 刚出门,就遇上忍冬,小丫头显然一直没歇息,在前头候着,见了她连忙上前笑道:“老太太怎么起来了,快进去歇着!外头风冷,夜又这样深了……” 忍冬年不过十来岁,清扬在宫里的时候,常常将她留下来看护院子,她为人机敏,年纪虽然不大,却比半夏秋葵都要能干,有她在府里,清扬在宫里才能稍稍放心。 可即便再机灵,忍冬也不过是个小丫头,面上伪装出来的笑容再自然,也抹不去眼中的哀恸,瞒不过活了几十年的老人。 华老太太一颗心倏然揪起,沉声问道:“我刚刚听到外头的动静了,是他们回来了吗?” 忍冬勉强笑道:“宫里头出了点事儿,老爷大爷还有公子们,都被皇上留在宫里了,是大奶奶和小姐们先回来了!” 华老太太皱了皱眉,不管不顾地就要出院子:“淑丫头清丫头怎么不来我这儿呢?我去看看她们!” 忍冬连忙拦了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小姐们是担心太晚了,打扰老太太休息……” 华老太太脸一沉,怒声斥道:“放肆!还不给我说实话!” 忍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忍不住哭道:“老太太千万保重身子,不然大小姐就是在天有灵,也不能安心啊……” 华老太太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窖,摇摇晃晃,幸亏一畔的两个丫头扶住,才没有倒在地上。 华老太太狠狠闭了闭眼,声音低沉沙哑,透着说不出的沧桑绝望,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命令:“带路,我要去看看淑丫头!” 无人敢拦,也无人能拦住,华老太太一步步走出院子,黑沉沉的天不见一丝星光,阴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傅怀淑的院子里聚满了下人,她管家多年,在府中颇有威信,可同样的,她为人宽和豁达,也很得人心,许多受过她恩惠的,此刻都前来为她哭灵,一时间哭声连绵。 华老太太要进屋,守门的小丫头跪在地上哭道:“小姐刚回来,大奶奶正准备了热水给她梳妆……还望老太太稍等片刻,免得里头血腥重,冲撞了老太太!” 华老太太淡淡地道:“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我的亲孙女,再如何也不会冲撞了我!她自小没了母亲,现在去了,我这个做祖母的,还不能送她一程?” 一番话,说得大家更加难过。 华老太太进了屋。傅怀淑向来喜欢檀木清香,屋子里常常一缕淡雅幽香,可此时,浓重的血腥味完全掩盖了香料。 姚佐伊哭得眼泪都要流干,这会儿一脸泪痕地坐在床边,伸手试了试架上铜盆,立即皱眉怒道:“该死的下人!这么烫的水,让小姐怎么用?还不兑成温的来!” 傅怀淑早已经没了任何感觉,可姚佐伊仍然不愿相信她就这么死了。 华老太太叹了口气,卷起袖子,亲手拧了帕子出来。 姚佐伊一惊,既担心又难过地站起来,哽咽着道:“老太太……” 华老太太坐在床边,一点点仔细地为傅怀淑擦拭着,沉沉叹道:“淑丫头从小懂事体贴,陪在我身旁尽孝,从无半句怨言。我一直想着,虽说将来她的亲事不能由己,可有我为她谋划,总不会叫她委屈……她没了母亲,将来出嫁,我定要送一送她,让她风光大嫁,不叫婆家小瞧。没想到,她的亲事这样多的磨难,如今终于不用嫁了,我竟还是要送她一程,却是白发人送走黑发人……” 华老太太一双看透世事的沧桑眼睛,满满的全是泪水,全身的疲惫倦意浓得化不开,往日里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如今全是沉沉暮色。 姚佐伊不知怎么的,已经流干了的双眼一眨,又是滚滚泪水滑落,心里一片哀痛,再忍不住抱住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 华老太太沉重叹息,拍了拍她的背,压抑着全心的悲恸,亲手为傅怀淑梳洗更衣。 姚佐伊打开精致妆奁,挑了桃红胭脂,为傅怀淑化了鲜妍妆容。 姚佐伊抹了抹眼泪,一回头发现老太太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又是一番兵荒马乱,直到天蒙蒙亮了,侯府才稍稍安稳下来。 傅清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本以为经过宫变,又亲眼见证了大姐的惨烈牺牲,这一觉定是噩梦连连,睡不安稳,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点了穴,这晚傅清扬睡得格外沉,竟然丝毫梦境也无。 以至于傅清扬睁开眼盯着帐顶许久,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你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给你去弄。” 傅清扬愣了愣,转过脸看向他,昨夜的记忆纷涌至眼前,让她的头一下子剧烈疼了起来。 盛舒煊叹了口气,将椅子拉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将她眼角的眼泪拭去,温声安慰道:“别难过了,让她走得安心些吧……” 傅清扬躺在床上,一言不发,默默流着眼泪。 盛舒煊温暖的手掌覆在她冰冷的额头,继续轻声劝道:“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老太太着想一下,老太太得知噩耗,已经病倒了,若再见你如此消沉,必然更添伤心。” 傅清扬闭上眼睛,一丝悲切至极的哭声从齿间溢出。 盛舒煊叹道:“妹妹早日打起精神来吧,你姐姐……已经安置在了她的院里,等老侯爷他们回来,想必就要寻地方让她入土为安了,多年姐妹情分,也去送一送她。” 傅清扬终于开口:“反贼全部伏诛了?” 盛舒煊松了口气,沉声道:“大皇兄现在神志不清,被关押在宗人府等候发落,我看着,父皇还是念着一份儿香火情的,今个儿一早还宣了太医去给他诊治……其他犯上作乱的贼子,除了那些当场伏诛的死士,其余投降的,都被压起来听候审问。” 傅清扬语气冰冷:“安定侯呢?” 昨晚混乱之际,哪有人注意到他们那个角落发生的事儿,可傅清扬始终关心着家人,自然没有错过安定侯将傅怀淑拽到身前做挡箭牌的动作。 傅怀淑会死,凶手虽是反贼,可罪魁祸首,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盛舒煊一听她现在连父亲都不喊了,皱了皱眉叹道:“父让子亡子撞墙,这世道就是如此……安定侯站在道德高点,即便人人知道他拿自己女儿挡刀,至多不过是骂他一句冷情狠心。可若是你因此忤逆不孝……” 盛舒煊话没说完,但傅清扬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着道:“莫非大姐姐就要白死?她才刚刚及笄!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死在自己亲身父亲的手里,大姐姐心里是何等滋味?” 盛舒煊沉默不语。 傅清扬眼泪根本止不住,狠狠一抹脸,语气尖锐:“这样的人渣,你让我去喊他父亲?可你看看,他可有一分父亲的作为?我宁可去认一头猪做父亲,也不愿再认他!” 盛舒煊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眼神淡然地看着她,平静开口:“当年我母嫔怀着弟弟,肚子刚刚显怀,不过去了一趟寿康宫,回来就香消玉损了……太后娘娘和慧妃联手,不仅我未出世的弟弟没了,连母嫔也离开了我。” 傅清扬顿了顿,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盛舒煊眼神中有怀念,有伤感……却没有多少怨恨。 “母嫔去世前,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仇恨会让人不快乐,也会让人万劫不复。不管我想做什么,都要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 傅清扬若有所思地擦了擦眼泪。 盛舒煊轻轻叹了口气:“母嫔为我好,方希望我忍下一时意气,你大姐姐和你向来感情深厚,想必也不会希望你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去给她报仇。” 傅清扬默然许久,眼泪渐渐停了下来,半晌轻轻点头,哑声道:“我明白了,谢谢你,四哥……” 傅清扬起床洗漱,强迫自己吃了半碗白粥,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才慢慢往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去。 华老太太的状态很不好,这番打击让她整个人苍老许多,头发全都白了,全然不见往日的精神。 傅怀淑和傅清扬相比,虽然华老太太从各种利益考虑,更加看重清扬,但傅怀淑是府中长女,自幼被她带在身边悉心教养,感情上,老太太自然更加偏心于她。 傅怀淑的亲事,已经让她伤透了心,如今骤然过世,更加让她心碎不已。 傅清扬见到老太太躺在床上满脸悲伤,心里蓦地一酸,上去握住她的手哽咽唤道:“老太太……” 华老太太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清扬啊,你大姐姐不在了,你可万万不能再有事了,不然……是真正要了祖母的命啊!” 傅清扬强忍着眼泪,伏在华老太太身畔,涩声开口:“老太太,您要赶紧好起来……我已经没有母亲了,现在也没了姐姐,是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了……” 祖孙俩难免又是一阵伤心,哭了许久。 到了下午,安定侯等人才回来。 傅怀远傅怀安先去看望老太太,陪在老人家身边侍奉汤药,老安定侯满身疲惫,刚坐下歇息,就听闻下人通传,傅清扬在门口等候。 老安定侯按了按额角,让人进来。 傅清扬面色有些憔悴,总归没有失去理智,冷静地开门见山道:“宫里情况如何?” 老安定侯一直在宫里,又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自然清楚,闻言叹道:“大皇子谋反作乱,念在昔日功劳,目前又已疯癫,将其圈禁,终生不得放出。敬妃认罪,戕害皇嗣,陷害妃嫔,供认不讳。看在三皇子面上,贬为低等宫婢,打入冷宫……其他人等还在审问,朝中经过这番清洗,想必不少官员要跟着落马。” 傅清扬讥讽一笑:“疯了?就不知道大皇子是真疯还是假疯!” 老安定侯摇了摇头:“真真假假又如何?总归皇上舍不得杀他,疯不疯,这辈子都永无翻身之地了。 这场宫变,梁太后一派表面上虽安然无恙,可毕竟当初是她提携芳嫔,又是她亲手扶植了大皇子,更何况昨晚寿宴揭露的种种丑闻……梁太后声誉受损,自然威严扫地,想必会消停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主谋,作为最有竞争之力的大皇子,树倒猢狲散,长达二十余年的嫡长之争终于以中宫完美胜出画下了休止符。 剩下的,敬妃被打入冷宫,三皇子难免受到牵连。盛舒焰年幼,经过这些年,已经隐隐成为了中宫派系的一份子,就连安妃,都再难生起争斗之心。 现如今,中宫为盛舒煜扫除了一切障碍,再无人能和二皇子抗争。 傅清扬叹了口气:“姨母和表哥,想必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芳嫔说陛下的身子已经……是真的吗?” 老安定侯点了点头,摸着胡须一脸凝重地道:“昨晚陛下强撑着处理完后事,便撑不住吐血晕了过去……太医院轮番诊治,已经证实了,恐怕陛下……” 傅清扬皱了皱眉:“这些,刘太医早已经知晓,却不知姨母究竟为何要隐瞒下来,任由芳嫔下药?” 老安定侯看她一眼,点拨道:“陛下年事已高,皇子们也已经长大,却迟迟不肯立储……自来少有主动退位的君王,你看历史上哪有甘心去做太上皇的?都是做到死为止。二殿下如今年盛力强,而朝中日渐腐朽不堪,军力积弱,内忧外患不断。若长此以往,必然四处生乱!朝中欠缺一份生机,而这份生机,你觉得当今圣上能有么?” 朝廷需要新鲜的血液,最好的方式无非是换一个新的统治者。 庄皇后的目的,从来不是把儿子扶上帝王就算完,而是要成就儿子盛世名君的辉煌! 傅清扬忽然不知心中是何感想,庄皇后待她亲厚,悉心教养,给了她母亲的关怀。可正是庄皇后有意无意地主导,才会发生昨晚的宫变,有了傅怀淑的悲剧。 老安定侯一眼看出她的想法,淡淡开口道:“即便没有皇后娘娘的推波助澜,这种事也迟早会发生,那时嫡长相争,必然带来更多的惨事……淑丫头的死,我也很伤心,这是她命中劫难,你不要想太多,钻了牛角尖!” 傅清扬垂下眼,许久静静说道:“我明白了,祖父放心。” 老安定侯点了点头,欣慰叹道:“如今这一辈儿里,你大姐刚烈有余,圆滑不足,你大哥志不在此,木讷耿直。三丫头尽是些小女孩心思,安哥儿虽机灵,却是小聪明不断,心术不正,难当大任……只有你,自幼受皇后娘娘教导,资质最好,将来家族兴盛,还得靠你!” 傅清扬始终垂着眼,让人看不清眼中情绪,面色淡然,态度乖巧:“祖父苦心,清扬丝毫不敢懈怠。” 老安定侯挥了挥手:“行了,我也累了,你去吧!” 傅清扬礼数十足,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却听到老安定侯忽然意有所指地道:“陛下身边的路公公透了口风,皇上虽然病倒,却坚持拟了立储旨意……连皇上都考虑到退位让贤了,咱们侯府也不会太落于后。” 傅清扬顿了顿,径直出了门。 许久,屋子里一声苍老叹息,沉痛无奈。 傅怀淑作为未出阁的女孩,意外横死,自然只能先安置在府,连灵堂都不可大设。 安定侯府是再也想不到,他们还没上门去协商,承恩公梁家就这般急吼吼地前来和他们撇清关系! 傅怀淑死了,最开心的莫过于梁家老三。 赐婚旨意刚下来,他就吩咐人去打听过傅怀淑了,他身边几个狗腿子早就夸大其词地跟他说过傅大小姐的厉害名声,梁老三心里老大不情愿,生怕娶回一个母老虎,让他以后寻欢作乐都不得自由。 如今傅怀淑一死,他立马撺掇着梁家去退了亲,直把安定侯府的人气个好歹! 姚佐伊当即不顾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拍着桌子狠狠一呸,厉声怒骂道:“什么狗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当初上赶着求了赐婚逼着我们下嫁,如今大姐儿尸骨未寒,他们就这般急于撇清,当我们侯府好欺的不成!大姐儿生前我们顾忌颇多,如今大姐儿都不在了,管他是谁的娘家,也不能这般欺人太甚!” 傅清扬小脸寒冰笼罩,冷冷一哼道:“就是太后娘娘,也不能不讲道理!这次,我们侯府绝不退让!” 梁家一退婚,虽然承恩公府难免被人诟病凉薄负义,可也算人之常情,到底不曾礼成,人一死,退亲也正常。可对傅怀淑,名声却不大好了。 被退亲的女儿家,不管原因为何,受伤害的永远是女孩。 这个年代,对女人就是如此的刻薄不公。 第二天,傅怀远一本奏章参了梁家,承恩公府仗势欺人,不仁不忠,猖獗逆上,胆敢违抗太后懿旨,私自反悔御赐婚约! 朝堂上的争锋相对暂且不提。傅怀淑停棺数日,因为亲事原因迟迟无法安葬,眼看着尸身即将腐坏,众人纷纷着急起来。 这年头,未出阁的女孩去世,是不能葬入家族坟地的,老安定侯和华老太太在族里四处周旋,才终于准许她在家庙安置,如今又生事端……族长们便提出异议,以至于傅怀淑竟然无法入土为安。   ☆、第75章 后事 不过数天,傅清扬十几年没减掉的婴儿肥就消失了,虽然面色尚好,在外人跟前也表现得十分冷静,可眼见的消瘦下去,还是能让人体会到她的悲恸伤心。 宫变那夜之后,梁太后就对外称病了。 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娘娘这是碍着名声有损,没大有脸见人。大家暗自腹诽几句,该尽的礼节却绝不敢少。虽不能当面拜见,那些孝敬依然流水般送往寿康宫。 傅清扬几次三番地求见,都被孙嬷嬷挡了下来,那张刻薄尽显的老褶子脸板得一丝不苟,态度强硬地拒绝道:“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太医特意嘱咐了,闲杂人等不得打扰娘娘静养,姑娘还是请回吧,老奴定会将姑娘的问候转达给娘娘,等娘娘好些了,姑娘再来请安。” 傅清扬不死心地往孙嬷嬷怀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锦囊,笑着道:“嬷嬷服侍太后娘娘辛苦了,这些给嬷嬷拿去吃酒……不知太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么,这么多天都见不到太后,我这心里怪担心的!” 孙嬷嬷冷眼看着她,将锦囊塞回她手里,淡淡地道:“姑娘还是收回吧,老奴担当不起!太后娘娘有上天庇佑,自会好转,姑娘安心等着就是!” 说完不再理会她,孙嬷嬷心里一声冷笑,转身进去了。 傅清扬当即气个好歹,暗骂一声老刁婆,真是什么主子养出什么奴才! 梁太后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傅清扬无奈,只得另想办法。 不光是梁太后称病,皇上也病倒了。 这番打击太重,再加上皇帝身子本来就沉珂未去,这两年芳嫔明里暗里又喂了许多伤身子的药给他,表面瞧着虽然无碍,但终究是掏空了身子,伤到了根本。 庄皇后无微不至地陪在他身边照顾,汤药擦洗不假他人之手,让皇帝心里感动不已。 患难夫妻,真情流露。 皇上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道:“朕这一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立你为后!” 庄皇后动情地望着他:“皇上是我的夫君,照顾你本来就是我应尽的责任。” 皇上拍了拍她的手,视线落到床头案几上厚厚一摞奏章,头疼地皱起了眉。 这两天虽还强撑着上朝,可每日奏章堆积如山,以他现在的精力,实在难以批阅完全,不过几天,便积了许多政事没能及时处理。 庄皇后体贴地扶起他,在他身后垫了个靠枕,笑着道:“若陛下信得过,这些奏章我念给陛下听,陛下再批阅,这样也能减轻些劳累。” 皇上微微一笑:“朕如何能信不过你!算了,我这身体……皇后代朕批阅吧,不必多此一举念给我听,若有不好处理的,再来问朕!” 庄皇后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先不说后宫不得干政,就说我一个妇道人家,管管后宫琐事还行,处理国家政事,是万万做不来的!” 庄皇后这话,让皇上心里大为宽慰,对她的本分也更为满意,不由想到什么事都要横插一杠的梁太后,纵使太后是自个儿亲老子娘,日积月累之下,心里的天平也渐渐倾向于庄皇后。 庄皇后叹了口气,状似无心地感慨:“往日里,还有大殿下帮着处理些政事,现如今朝中只剩下煜儿一个成年皇子……煜儿才干虽然尚可,可到底年轻稚嫩,他一个人,领的职责有限,自然压不住文武百官。” 皇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须,沉吟道:“煜儿成家也有两三年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一国储君帮着先皇处理朝政了!罢了,朕老了,这天下,早晚都得交给年轻人!” 庄皇后伸手掩了他的唇,嗔怪道:“陛下是万岁,哪里就能说老呢?不过是身子偶有不适,让太医们好生调理,要不了多久就能好的,可万万别说这些丧气话!” 皇帝笑了笑,拿下她的手牢牢握着,高声对外喊道:“来人,宣杜卿!” 路公公一直在外头候着,闻言忙打发小太监去前头将杜赫喊来,没多久杜赫就被引了进去。 杜赫救驾有功,连升三级,领兵部侍郎职,虽然没有正式任命,但杜赫如此年轻有这般作为,前途已是不可限量。 杜赫现在依然伴驾,皇帝拟旨还是常常喊他代笔。 “……咨尔皇二子盛舒煜,聪明夙著,仁孝性成……自顷离明缀曜,震位虚宫,地德可尊,人神攸属,式稽令典,载焕徽章,是用册尔为太子。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体恤民生,大小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遵典,则保固易……” 第二日早朝,立储圣旨一出,百官立马沸腾起来。 盛舒煜跪地叩首:“父皇,儿臣何德何能,万不敢担此重任!” 皇帝面色蜡黄,眼窝浮肿,虚弱靠在龙椅上,摆了摆手道:“无须多言,望你今后严修内外……” 盛舒煜一而再再而三地谦虚推辞,架不住皇帝坚持和百官劝说,方接过圣旨。待钦天监择吉日正式举行册封大典,就能正式搬入东宫。 傅清扬自然前去道喜,强压下心头酸楚,笑容满面地说:“这下子,姨母总算可以放心了!表哥一向才干非凡,我早知道,储君之位,非表哥莫属的!” 盛舒煜笑道:“谢妹妹高看!” 庄皇后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喜悦,笑着关切道:“册封大殿的朝服可准备好了?” 盛舒煜点了点头:“内务府全部人手连日赶制的,时间比较紧,可苦了那些人了,皇子妃还特地赏了他们不少银两,也算犒劳他们了。” 庄皇后笑着点头:“如玉如今做事,越发周全了!” 华如玉谦逊一笑:“有母后时常指点,我才总算没那么笨手笨脚,给殿下和母后丢脸!” 大喜的日子,傅清扬也不好拿大姐的丧事开口,憋了许久,实在坐不下去,寻了个由头就出来了。 御花园里秋菊已经渐渐凋谢,几株山茶却依然寒风中摇曳,鲜艳夺目,在满目萧瑟中,独显绝艳。 傅清扬坐在水边,夹带水汽的风迎面吹来,寒冷入骨,却又清透醒脑。 “妹妹怎么坐在这里?水边湿冷,别受了寒凉。” 傅清扬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头也没回,声音闷闷地道:“没事,穿了大毛的衣服,暖和着呢!” 盛舒煊在她身边坐了,捏了把她的小脸叹道:“肉都没了,手感差了许多,还是白白胖胖的时候可爱!”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喜欢白胖可爱的,四哥怎么不去养头猪呢!” 盛舒煊朗声笑道:“猪哪里有妹妹的伶俐活泼!” 傅清扬心情不好,懒得和他吵嘴,瞪了他一眼,便郁郁寡欢地转过脸,继续发呆。 盛舒煊默默看了她半晌,忽然出声道:“还在为你大姐的后事心烦?” 傅清扬点了点头:“如今族里长辈不允许她葬入家庙,梁家又退了亲……大姐姐去世多天了,再不入土,恐怕就……” 盛舒煊微微一叹:“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傅清扬冷冷笑道:“能如何打算?太后娘娘避而不见,承恩公府又急吼吼退了亲!咱们傅家再没脸,也不会上赶着去攀亲!再说,我也不乐意大姐姐成为梁家的人,免得死了都不得清净!” 盛舒煊皱了皱眉:“如此说来,你不想你大姐入梁家门,他们退亲不是正好?” 傅清扬摇了摇头,叹道:“哪里这般容易?被退了亲,大姐姐名声如何不受损?族里现在连个容身之地都不肯给大姐姐,祖父的意思是人死如灯灭,他去找一处庵堂,捐些香火银子,让大姐姐安葬那里。” 盛舒煊挑了挑眉:“你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我怎能忍受大姐姐死后不得安宁?”傅清扬伤感叹道,“生前,大姐姐为这个家操心良多,却不得善终,如今不在了,我又怎忍心让她随便安葬,孤坟一座,不得香火继承?” 盛舒煊沉吟许久,忽然开口:“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傅清扬立马转过脸看着他。 盛舒煊微微一笑:“我救驾有功,父皇说要赏我,一时半会儿的我还不知道要什么好……既如此,不如我去找父皇求个情,准许她的后事交给你料理!” 傅清扬惊喜地问:“可以吗?” 盛舒煊点了点头:“想必父皇不会拒绝于我。” 傅清扬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感激地道:“四哥,大恩无以为报,将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诿!” 盛舒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忽然笑道:“傻丫头,四哥帮你,不需要你刀山火海的来回报……以后,若四哥有难,还望妹妹看在今日情分上,帮四哥一把!” 傅清扬没有多想,立马郑重点头道:“四哥放心!” 盛舒煊如今在皇帝跟前很得脸,寻个庄皇后不在的时候,来给他请安,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引得皇帝好奇笑道:“煊儿今个儿这是怎么了?以往最直爽不过的,这会儿有什么事,竟让你也吞吞吐吐起来?” 盛舒煊挠了挠头,瞅着四下无人,满脸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是有件事儿,想烦请父皇帮忙呢。” 皇帝这下真是来了兴趣,好奇笑道:“哦?究竟何事?” 皇帝现如今最看重的莫过于他,对他心里颇多亏欠,总觉得他年幼丧母,小小年纪就远赴沙场,又立下如此功劳,难得的不骄不躁,便多了几分慈父心肠。 盛舒煊脸皮微红:“是这样的,父皇知道,傅家大姑娘在那晚被反贼误伤,梁家立马翻脸悔婚,现在大姑娘不得好生安葬,清扬妹妹悲恸非常,为她姐姐的后事着急心伤……儿子瞧着,挺不是滋味的,想着帮妹妹一把,就来求父皇恩准,将傅姑娘的丧事,全权交给清扬打理好了!” 皇帝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意有所指地笑道:“人家家里的私事,朕可不方便过问呐!” 盛舒煊急了,跟个真正的毛头小子一般道:“清扬妹妹说起来还得喊您一声姨丈呢,又不是外人,怎么不方便过问了!” 皇帝扑哧一乐:“你啊你啊……老实说吧,怎么对人家的事儿这么上心呢?” 盛舒煊立马娇羞无限地垂下头,五大三粗的块儿头,真难为他做出这般小少年的稚嫩表情,小声嘟囔道:“谁上心了……好嘛好嘛,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父皇!儿臣和清扬妹妹自小一道玩大,很有些情分在,这些年儿臣在外领兵,倒是时不时会想念妹妹……原本还不知道为什么,只当是兄妹情深。可这次回来,看妹妹已经初初长成,小丫头亭亭玉立的,心里很是……” 皇帝哈哈大笑:“难得你小子也有如此忸怩的时候啊!罢了罢了,少年慕艾,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开窍的时候了!清扬呢,也算朕看着长大,又有皇后亲自教养,品性上自然没话说!算你有眼光!既然你对她有意,朕就给你们赐婚,等过两年那丫头及笄了,再正式行礼……” “不不不……”盛舒煊连忙推拒,“父皇恩情,儿臣心领了!只是妹妹如今年纪还小,贸然赐婚恐怕吓到妹妹了!而且儿臣不日又要出征,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何苦耽误人家年华……” 皇帝不满地摇了摇头:“能嫁给朕的皇子,是她的福气,哪里说什么耽误不耽误!” 盛舒煊苦口婆心地劝道:“父皇,儿臣年纪也还小,如今不过刚刚有了好感,还想着多观望观望……再者,现如今宫里发生这么多事,芳嫔刚刚过世,大皇兄又……贸然赐婚,恐外头又要传些不好听的话来!父皇好意,儿臣铭记在心,待儿臣此次出征凯旋,再请父皇赐婚,岂不是更美?” 皇帝想了想,只得点头叹道:“行了,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朕管不了那么多!既如此,朕就将西山的影梅庵赐给清扬,让她大姐可以在那里享受后世香火供奉。” 盛舒煊大喜:“谢父皇恩典,儿臣这辈子的幸福,就全赖父皇隆恩了!” 皇帝摇头笑叹,指着他骂了几句,两人颇有些寻常父子间的温情流露,让病中的皇上心里更加喜爱于他。 不过皇帝难免精力不足,说几句话又困倦起来,盛舒煊服侍他躺下,方轻手轻脚地退出。 一出宫,盛舒煊脸上憋出来的少年娇羞全然不见,镇定自若地上了马,往安定侯府赶去。   ☆、第76章 后事 傅清扬自然不清楚盛舒煊是如何讨得皇帝恩典,不过听到大姐姐的后事全权交由她料理,傅清扬总算松了口气。 “西山……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影梅庵外是大片梅园,大姐姐一定会喜欢。”傅清扬郑重地道谢,“四哥,此番恩情,清扬铭记在心,多谢四哥了!” 盛舒煊微微一笑:“你大姐姐已经停了那么多天,虽然天气寒冷,身子还没见腐烂,也该早点入土为安才是!你预备如何安葬她?” 傅清扬沉默片刻,轻声叹道:“大姐姐曾经和我说过,她不怕死,就怕不能死得其所,她不求死后哀荣,只求死后能回归天地,来世化作飞鸟游鱼,再不受高墙禁锢,被人利用……” 傅清扬眼中闪过一抹深切的悲痛和恨意:“如今,她被亲身父亲推出去挡刀,死得如此憋屈不值,死后还这般波折,落得可笑可叹!我是再不忍将她随意安葬的了……既然她想回归天地,想脱离高墙大院,那我就帮她完成这个愿望!” 华老太太病中缠绵床榻,根本无心过问。老安定侯只求家族利益不受损害,在他看来,傅怀淑已经身死,人死如灯灭,如何安葬,他就不大想去过问。剩下的安定侯……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太过冷血无情,还是由于心中有愧,自那日宫变至今,再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 傅怀淑后事如何料理,傅清扬说一不二,安定侯府自然无人能够反对。 这些天阳光都不错,虽然温度一日比一日低,但天气晴朗,冬日暖阳照在身上,让人有种慵懒的惬意。 傅清扬给几人下了帖子,这一日大家都聚在了西山,全是素衣淡妆,神色哀伤。 下人小心将木筏抬上山,放入溪水源头。傅清扬从篮子里取出一壶酒,斟了几盏分给众人。 “还记得几年前,也是我们几人,结伴来西山游玩,抚琴烹茶,谈古说今,如今一眨眼,却已经物是人非,生死别离。” 姚佐伊红着眼,望着木筏上平躺的人,哽咽着问:“妹妹当真要如此吗?” 这个年代讲究死后入土为安,傅清扬却一意孤行,要将傅怀淑火葬,这种形同于挫骨扬灰的方法,姚佐伊自然不能理解。 傅清扬点了点头:“大嫂,姐姐生前就说过,希望死后能够回归天地……西山留有姐姐许多美好的记忆,以前不能时时来此游玩,如今便将她葬在此处,让她沿着溪水顺流而下,永远存于青山绿水之中,不是更好?” 华如玉叹道:“淑妹妹自幼性格刚强,乐观豁达,是我不能及的……这杯酒,我敬妹妹,愿妹妹在这山川河流中,得享宁静。” 华如玉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已经进了腊月,山上梅花零星绽放,杜赫早早命人随他一起采摘,将冷香鲜艳的红梅洒在木筏之上,生生减去一丝送葬的灰暗绝望。 “梅花品性高洁,孤傲坚韧,和你再相像不过,如今让这些花伴随你,希望你如同此花,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生生世世,得以永恒平静。” 杜赫说完,念了祭文,方端起酒,洒在溪水之中。 盛舒焰帮清扬将木筏缓缓推入水中,众人沿着溪流,跟着送了一段,直到湍急的水流转了弯,再也无法跟随,大家才停了下来,站在水边默默目送。 盛舒煊拉弓引箭,嗖一声轻响,火箭射中木筏,轰地燃了起来。 姚佐伊咬着帕子,忍不住靠在傅怀远的胸前,失声痛哭。 木筏由涂了松脂的易燃木料制成,火势一起,不烧完便不会熄灭。大家默默望着水中熊熊的火焰,一时间山林寂静,鸟雀哀鸣,就连冷冽寒风,都呼啸着无尽的悲伤。 影梅庵被赐给了傅清扬,算是她的私产,庵里的人自然对她恭敬有加,听说了她的要求,立马尽心照办,保证傅怀淑的牌位,长灯不灭,香火永继。 安排好一切,傅清扬便跟着大家一起慢慢往山下走去。 暮□□临,行人稀少,城里炊烟袅袅升起,万家灯火点亮,帝都还是一如既往的繁盛,百姓们丝毫不受宫变谋反的影响,朝堂上的瞬息万变,对平凡人来说,远不如柴米油盐的琐碎重要。 傅清扬望着车窗外,眼中明明灭灭,直到大家分道扬镳,才回过神来,忙同华如玉他们道别。 杜赫看了眼马上的人,微微一笑道:“两位殿下不随我们一道走吗?皇子府正好和我家顺路。” 盛舒煊微一挑眉:“思源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再说我也不放心妹妹一人,顺路送一松他们。” 杜赫默默看了眼傅怀远,有望了望车窗边的姚佐伊,心想这俩难道不是人?用得着你来送! 不过杜赫显然不露声色,笑了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杜赫一走,盛舒焰立刻催马上前,小声嘀咕道:“四哥有什么事?再不回去宫门就要下钥了,咱们还得去给父皇请安呢!” 盛舒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无妨,来得及!” 两人一直送到侯府门口,婉拒了进府小坐的邀请,盛舒煊笑着道:“你们先进去吧,府上那么多事,老太太身子有不爽快,我今天就不去打扰了……我和妹妹说两句话再走,你们进去吧。” 傅清扬皱了皱眉:“什么事?” 冬季天黑的早,刚刚天边还有残阳未落,这会儿一轮明月就高高挂在了空中。 盛舒煊深邃双目盈满了月辉,明亮温柔,幽幽地看着她,半晌才轻轻叹道:“我要走了……” 傅清扬一愣,沉默了下来,许久才艰涩出声:“怎么这般着急,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呢……” 盛舒煊缓缓笑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没办法,军情紧急,敌人可不管你是不是要过年。” 傅清扬心里一阵阵不舍,伤感叹道:“时间可定下来了?什么时候走?我好去送送你!” “明日一早,到时大军开拔,宫里定派了人来相送,妹妹不必过去送我了……” “这么快?”傅清扬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满目伤感地望着他,“那……四哥一路顺风,祝你早日凯旋归来!” 盛舒煊忽然长臂一展,将她搂入怀中,大手揉着她的脑袋,不正经地笑道:“别担心,想我了,就给我写信,哥哥出马,敌人必定闻风而逃!妹妹就等着看哥哥如何立下卓越战功吧!” 傅清扬笑出声来,伸手抱了抱他,然后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翻了个白眼嗔道:“看在你即将出征的份上,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我可得警告你,男女授受不亲,以后少占我便宜!” 盛舒煊哈哈大笑,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转身潇洒离去。 “妹妹等我两年,待我夺回城池,靖平边宇,回来携你千里同游,渭水云山共逍遥!” 第二卷·风诡云谲·完   ☆、第77章 巧遇 第七章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 又是一年春来报,细雨连绵了小半个月,如今好不容易停了,天色依然阴沉,不见阳光,青石阶上湿漉漉的,稍不留神便会滑倒。 春莲和半夏一左一右扶在两边,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后头跟着秋葵,撑一把湘妃竹伞,以免风吹过,头顶的枝桠上落下积水,淋湿了傅清扬的衣裳。 半夏忍不住咕哝道:“小姐应该听大奶奶的话,坐着轿子来,路这般难走,滑倒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傅清扬瞥她一眼,笑着道:“山路本就难走,下了雨更是地滑,再让人抬轿子,岂不是更危险?还不如我自个儿走的安心呢!” 春莲没好气地拍了半夏一记,啐骂道:“真是个又懒又笨的!自己嫌走路累,让你别跟着来,还不听,现在又抱怨!姑娘来这儿又不是玩的,给夫人上香,自然是走路更显孝心!” 半夏撅了撅嘴,不满地嘟囔道:“我哪里又懒又笨了,我不过是心疼小姐罢了……” 傅清扬每年生辰都会来护国寺给母亲上香,顺带请大师做做道场,今年不巧一直在下雨,便晚了几天。如今好容易雨停了,等不及天气彻底放晴,傅清扬就带着丫鬟们出来了。 几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下了山往回赶去,不想半道上竟然又下起了雨,雨势虽然不大,可春寒料峭,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时间一长,她们这群姑娘肯定受不住的。 傅清扬皱了皱眉,率先往路边跑去,边跑边喊:“快过来,这边躲会儿雨!” 四个人挤在人家房檐下,衣服已经淋湿了,风一吹不由打了个激灵。 春莲看看天色,叹气道:“真是的,还没晴两日呢,就又下个没完……姑娘,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不如我先跑回去,让马车过来接你,不然风吹雨淋的,天又这样冷,回头非得病了不可!” 傅清扬摇了摇头:“你就这么淋着雨跑回去,肯定也受不了!算了,这里人来人往的,说不定就能遇见什么熟人,咱们等一会儿吧,看看能不能搭人家的马车一程!” 半夏跟着劝道:“春莲姐姐先别急着回去,小姐说得对,咱们先等等看,如果没人再回去不迟!” 春莲想了想,便点点头同意下来。 这种天气,出行的人自然不多,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什么熟人,几人又冷又累,不由挤在一起相互取暖起来。 忽然一辆马车远远过来,高头骏马神气无比,即便在雨中,也丝毫不减威风,拉着华丽的马车,慢悠悠地跑来。 春莲一喜,刚要招手求助,便被身后秋葵狠狠拉了一把。 “怎么了?” 秋葵皱了皱眉,无奈地开口:“没瞧见车身上的标志吗?那是永康公府的马车!这派头,十足十是小郡君,咱们向她求助,只怕要碰一鼻子灰呢!” 半夏闻言立马拉长了脸:“何止碰一鼻子灰,她不逮住机会狠狠奚落咱们一番,那就怪了!” 傅清扬也有些无语,可实在没法,只得叹气道:“不一定是小郡君,咱们先问问,人家不同意就算……” 没想到,马车眨眼间来到跟前,竟然主动停了下来。 车窗被推开,杜赫探出头来招呼道:“清扬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傅清扬微微一愣,随即看到薛凝云一张满是不耐的小脸,不动声色地笑道:“早上看雨停了,天气还行,就出来去护国寺上香。不想回来的路上竟下起了雨,便在这儿躲上一会儿,想着等雨停了再走。” 杜赫忙道:“这雨下起来没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风这样大,妹妹别染了风寒,赶紧上车来吧!” 薛凝云一听,立马不乐意了,拧着眉道:“这马车如此狭小,哪里能再容下别人?不如傅家妹妹稍等片刻,等我们先回去,再打发人来接你们!” 杜赫淡淡看了她一眼:“郡君的车马这样奢华,就是再多几个人,怕也是能装得下!” 薛凝云被落了面子,想发作却又顾及杜赫,便一腔恼火转头发在了傅清扬身上:“妹妹怎么还这般不经心!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行事如此不周全呢?这种天气,出门就带一把伞,连个轿子都不备下,莫非安定侯府穷到这份上了不成,竟连抬轿的下人都雇不起了?” 傅清扬丝毫不动怒,反是微微一笑:“咱们侯府,自是比不上永康公府气派。是妹妹欠缺考虑,想着人活一世,总不能向猪看齐,好歹也要偶尔出来走动走动,免得长出一身膘,活得猪狗不如!” 春莲半夏立马扑哧一笑,就连杜赫,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薛凝云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立马黑了脸怒喝:“你——好一副厉害口齿!你就在这儿多淋会雨吧!也醒醒你那猪脑子!” 傅清扬一挑眉,当即不留情面地反驳道:“薛姐姐躲在马车里,没法儿淋雨清醒,怕是猪脑子都不如了!” 薛凝云气得半死,狠狠一摔帘子,怒吼道:“走!” “慢着!”杜赫转过脸来,神色疏离地问道,“寿阳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向来亲密,清扬妹妹是皇后的姨侄女,郡君和妹妹理应更加交好才是,郡君这般作为,岂不是伤了两家情分?” 薛凝云冷笑:“谁跟她家有情分!” 杜赫淡淡地看着她:“郡君是当真不肯搭助妹妹一程了?” 薛凝云哼了一声:“这是我的马车,我爱载谁就载谁!” 杜赫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薛凝云面色微僵,连忙娇声喊道:“杜公子这是做什么?外头风大雨急,莫要受了寒,快快上车吧!” 杜赫拱了拱手:“多谢郡君美意,在下实不敢当!在下和清扬妹妹一场朋友,万不能置她于不顾而自己享乐的!郡君还是请走吧,在下陪妹妹共患难。” “你……”薛凝云气得咬牙,狠狠瞪着傅清扬,满面嫉恨,低声怒道,“一口一个妹妹!怎不见你这般喊过我?郡君,郡君……杜公子和我就如此见外?” 杜赫长长一揖,礼数一丝不苟,却尽显客气疏离,正儿八经地板着脸,淡淡开口道:“在下不敢高攀,郡君尚且看不起傅家侯府门第,又怎会将杜府寒门放在眼中?郡君厚爱,在下实在有愧。” 傅清扬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未免薛凝云气得冲下来挠她满脸花,连忙转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死死憋着笑声。 薛凝云里子面子全无,气得脸色铁青,砰一声关上车窗,破口骂道:“还等什么!该死的奴才,还不快走!” 车夫忙不迭一抖缰绳,生怕惹怒了这位小祖宗,飞快地架着马车跑了。 直到听不见车轱辘声了,傅清扬才猛地哈哈笑出声来,连带着春莲几人,都颇觉扬眉吐气,笑得捂着肚子哎哟直叫。 傅清扬拍了他一记,笑着抱怨道:“你把薛凝云给惹恼了,她回去肯定把气撒我头上,回头要是找我麻烦,你可得负责啊!” 杜赫将身上披风解下,细细披在她身上,无奈笑道:“你刚刚可不也把她气得不轻?怎么就是我一个人的错了!” 傅清扬笑着摇了摇头,好奇问道:“对了,你怎么在薛凝云的马车里,莫不是终于抵挡不住窈窕淑女的示好,缴械投降了?” 杜赫无奈地撇了撇嘴,长长叹道:“路上碰巧遇见的罢了,本不想担她这份人情,谁知道她命马车一直跟着我,路上人来人往,到底不好看,我就上了车……谁想遇见了你,倒是给了我脱身的机会!” 傅清扬笑着揶揄:“十天里总得有七八天,薛凝云要和你来钞碰巧遇见’,你俩也真够有缘的啊!” 薛凝云自及笄后,便彻底放开了,对杜赫的围追堵截开始变本加厉起来,杜赫还要在宫里当值,部门里也还有许多事,自然不能闭门不出,即便他有心回避,奈何薛凝云锲而不舍,豁出脸皮不要地缠住不放。 现如今,帝都谁人不知,永康公府的小郡君苦苦倒追杜家玉郎而不得! 杜赫深受其扰,烦不胜烦,偏偏又半句重话说不得。同僚好友常常拿这事儿打趣他,家里姐妹也时不时要笑话他一番,弄得他苦不堪言。 杜赫无奈扶额:“别提了,都说烈女怕缠狼,这姑娘家家的要是发起狂来,那才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行了,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求还求不来的美事,搁你这儿倒是抱怨起来……薛凝云要家世有家世,要美貌有美貌,难得的是对你一片深情,你到底有何不满意?” 杜赫脸上笑容变淡,冷冷看着她:“这天下好女孩多得是,莫非我都要去喜欢不成?别人如何是别人的事,我可半点都不曾招惹过!” 傅清扬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笑道:“说的也是……不过思源你如此品貌才学,想找个相配的人,的确不容易。” 杜赫沉默片刻,忽然出声问道:“妹妹及笄礼快到了吧,届时怕是许多媒人要上门了,不知妹妹想找什么样的夫家?” 傅清扬微微一愣,笑着睨他一眼:“怎么,莫非思源也当起红娘了不成?” 杜赫笑了笑:“只是提醒妹妹,如今你的身价,可是比小郡君还要高!妹妹现在就是一块肥肉,帝都多少权贵都盯着呢!” 傅清扬嫌恶地皱了皱眉,嘲讽笑道:“他们看中的,怕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能带来的利益!” 杜赫挑了挑眉:“妹妹也别一棒子打死,总有人不为其他,只为妹妹的人品!” 傅清扬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半夏弱弱出声道:“小姐,杜公子,天越来越冷了,不如先想法子回府,换身干净衣裳,喝杯热茶,再暖暖和和地说话?” 半夏这么一说,杜赫看了看狼狈的几人,立马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连忙赔礼道:“抱歉,是我大意了,妹妹淋了雨,还是赶紧回府的好!” 杜赫也没让几个丫头冒雨回去报信,随便找了个路人,给他一小块碎银,命他跑一趟,没多久,就有马车来接了。 杜赫亲自将人送到侯府,先去拜见华老太太,清扬她们自然是回房休整,换了衣服再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第78章 蠢货 华老太太自从傅怀淑去世,身子便一直不曾大好,大病倒没有,小病却不断,到底是年纪大了,亲孙女的死又给了她太过沉重的打击,以至于请了宫里太医来仔细调养,这两年都始终不见好转。 近来春雨连绵,潮湿阴冷,华老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腰腿疼的下不来床,精神头便不大好。 杜赫是侯府常客,老太太勉强撑着跟他说了会儿话,到底精神不济。杜赫见她面带病容实在辛苦,便及时寻了个借口出来,让她能好生休养。 傅清扬的院子里几株迎春花长势喜人,春雨的连日浇灌下,已有几朵绽放开来,金灿灿的花瓣随风招展,给料峭早春增添了一丝热闹。 杜赫站在廊下赏了会儿花,笑着进屋坐下,赞不绝口道:“每次来妹妹院子里,都能看到应季的花,还都开得这样好!” 傅清扬命人上了茶,笑着道:“当初布置院子的时候,我就请花匠按照季节选了各种容易成活的品种,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院子里都不至于太过清冷萧条。” “闲来养花弄草、读书品茶,妹妹一向有雅兴。” 傅清扬微微一笑:“倒不是有什么雅兴,只是平日实在没什么事,打发时间罢了。现在我也不必去给五殿下做伴读了,一时闲下来,真不知要做些什么好。” 盛舒焰和傅清扬两人都已经长大,需要避嫌,前年年末,傅清扬就没再去临渊阁听课了。 杜赫品了会茶,意有所指地笑道:“妹妹及笄礼的日子可定下来没?待正式办过及笄礼,怕妹妹就不得闲了。” 傅清扬挑了挑眉看向他:“说起来,你冠礼都过了,算得上大龄青年了,怎不见你忙着找媳妇儿啊?” 杜赫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我是男子,晚些成家也没什么,女孩子花期可耽误不得!” 傅清扬撇撇嘴:“那人家小郡君苦追你多年,为你耽误了大好花期,怎不见你心生怜惜呢!” 杜赫被噎了噎,无奈地叹口气道:“我是给你提个醒儿!总之妹妹心里要有数,别回头被卖了还不自知!” 傅清扬其实也烦,十五岁,放在现代还是孩子,上学稍微晚点的,十五岁也不过是个初中生!可在这个时代,十五岁就要谈婚论嫁,顶多十八,过了十八还不嫁人,那就是老姑娘,肯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 傅清扬的身份,注定了她的亲事不能自主,一想到这事儿她就心烦,不过这两年到底经历许多,也算修炼了出来,至少在人前,提及这些能够不动声色了。 傅清扬淡淡一笑:“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有什么数,听之任之罢了!” 杜赫鄙视地看着她:“行了,在我面前就不必装了,你要是能乖乖服从安排嫁人,那就不是我认识的傅清扬了!妹妹说句实话,心里想嫁什么样的人家?” 傅清扬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翩翩杜玉郎也学妇人这么八婆啊……好了好了,我说就是!想嫁什么人家嘛,倒是没多少要求,人口简单些,公婆妯娌好相处,关键是不纳妾,人品要端正!” 杜赫认真听了,一脸盘算的模样,随即喜道:“我明白了!” 傅清扬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你明白什么了?” 杜赫笑而不语,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告辞。 傅清扬眨了眨眼,不屑地嗤了一声,暗骂一句蛇精病。 这边厢,薛凝云怒气冲冲地回到家,正遇上寿阳长公主从宫里回来,见到女儿面色不豫,笑着招呼她来身边坐,关切问道:“哟,谁又惹我们云儿不开心了?” 薛凝云气哼哼地道:“还能有谁!除了傅清扬那个小贱人,这帝都还有谁这么讨厌的!” 寿阳长公主皱了皱眉,轻声斥道:“什么规矩!女孩子家家的,张口就是脏话,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薛凝云没得到母亲的关怀,反倒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顿时更加怒火熊熊,背转过身不搭理她。 寿阳长公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好了好了,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说说吧,傅家二姑娘又做了什么,惹得你生这么大的气,瞧瞧这小嘴,撅那么高,都能挂油壶了!” 薛凝云扑哧一笑,嗔怪喊道:“母亲就爱拿我寻开心!” 接着,便添油加醋地将刚刚的事儿说了一遍。 薛凝云愤愤地道:“母亲,你说她可不可恶?竟然敢骂我猪狗不如,真想割了她的舌头喂狗!仗着皇后娘娘的宠爱,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还四处勾勾搭搭……真给宗室丢脸!” 寿阳长公主拉下脸来:“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和傅清扬起冲突么!你说说看,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因为她和杜家的小公子交好,你就眼红人家,处处找人家麻烦!傅清扬的厉害,你没见识过,她是不和你计较,若真惹毛了她,十个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薛凝云立马炸了:“母亲!你是在帮谁?怎么如此贬低自己女儿去长他人威风?不过是个攀龙附凤勾三搭四的贱人!有什么了不起!” 寿阳狠狠一拍桌子:“蠢货!你懂什么?你也去打听打听,看看帝都是如何传你笑话的!上赶着倒贴杜家玉郎,可笑人根本看不上你!我们永康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母亲我都没脸出去,生怕听到人家议论!你都十八了!莫非真要变成无人问津的老姑娘,才能死心不成!” 薛凝云气怒不已:“我就是喜欢杜赫!非他不嫁!母亲,您要是真疼我,就该为我筹谋,而不是处处阻拦,还帮着外人!” 寿阳长公主头疼不已,苦口婆心劝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杜赫要是真能看上你,早两年就主动上门求娶了,何至于等到现在,白白耽误了你的花期?云儿,你仔细想想,自来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杜赫但凡对你有半分心思,也不舍得让你落入今天这般尴尬境地!” 寿阳长公主何尝不想为了独女的幸福筹划一番?很早之前,看到女儿一心扑在杜赫身上,她就已经舍下老脸去杜家提过亲事了,可杜赫就是百般不愿,杜老相爷油盐不进,弄得她至今想起,依然臊得面皮发烫! 这些,寿阳面对女儿一片炽热真心,都不敢对她说,生怕伤了她的心。 可惜,杜家不是她能随意欺压的,上到杜老相爷,下至杜家玉郎,都不是好啃的骨头。万一结了怨,就算贵为公府门第,就算搬出她长公主的名头,怕也讨不了半分便宜! 薛凝云仿似被燎了尾巴的猫,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腾地站起身尖叫道:“你胡说!我就是非杜赫不嫁了!谁也不嫁!” 说着,薛凝云转身冲了出去,也不顾外头的细雨,哭着跑出了府。 茫茫雨雾中,薛凝云徘徊片刻,实在不想回家面对母亲的唠叨,想了想,便往承恩公府走去。 梁瑞欣一见她如此狼狈模样,不由惊了一跳,忙命人烧起炭火,亲自拉着她进了里屋,为她擦干头发,帮着她换了身干净衣服。 “祖宗哟,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外头雨这样冷,也不怕病了!” 这般亲昵关怀的语气,让薛凝云不由眼圈一红,扑簌簌落下泪来。 梁瑞欣这下是真的吓了一跳,忙拉着她坐下,给她擦了擦眼泪,着急问道:“好姐姐,这是怎么了又?好端端的哭什么,莫不是有人欺负你?姐姐只管说,妹妹定会替你讨个公道!” 薛凝云靠在她肩上,嘤嘤哭泣,半晌才哽咽开口:“还是瑞欣妹妹对我好,母亲不理解我,外人造谣我,贱人又处处和我作对……” 薛凝云飞扬跋扈,任性妄为,又向来看不上出身比自己差的,所以从小到大也没啥朋友,梁瑞欣算得上她独一无二的闺蜜了,很多女孩家的心事,都会告诉梁瑞欣。 梁瑞欣闻言一笑:“我当是什么事,这也值得姐姐难过!没事,回头咱们一起捉弄捉弄她,我帮姐姐讨回公道!” 薛凝云抽抽噎噎地继续道:“最可恨的就是杜赫了,偏偏看不清贱人的歹毒,每次都帮着她!男人都这般肤浅,容易被女人三言两语蒙蔽……瑞欣妹妹,你说,是不是我真有那么差,不然杜赫为什么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梁瑞欣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安抚道:“杜玉郎是出了名的清高孤傲,这样的大才子,自然最好面子了!妹妹这些年主动找他,谁不知道小郡君对他一片仰慕真情,谁不羡慕他!妹妹成全了他的大男子心思,让他颜面有光……只是,到底还差一点……” 薛凝云连忙追问:“差一点?还差哪一点?好妹妹,快告诉我!” 梁瑞欣微微一笑:“姐姐你想啊,杜公子出身清流,是杜老相爷的嫡孙,肯定要洁身自好!若杜公子贸然求取如姐姐这般尊荣无双的宗室贵女,外人会怎么看他呢?还不是得说他攀慕富贵,想借助妻族权势一步登天……” 薛凝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妹妹说得有理,这样看来,不是杜赫不喜欢我,而是他顾及身份地位,不能来提亲……那该怎么办呢?” 梁瑞欣也跟着苦恼地皱起眉,过了好半天,才状似恍然地笑道:“有了!既然杜公子不能主动上门提亲,那么姐姐就制造机会,让杜公子不得不上门就好了!” 薛凝云惊喜连连:“要怎么做?妹妹快教我!” 梁瑞欣笑着道:“若杜公子‘不小心’污了姐姐名节,那不是必须对姐姐负责了?” 薛凝云脸颊浮起两片嫣红,迟疑地出声:“……这样,不好吧?” “哎,那有什么!姐姐想多了,又不需要确确实实发生什么……”梁瑞欣笑着鼓励道,“只要让人产生误会就行!到时生米煮成熟饭,杜公子就是迫于舆论压力,也不得不娶姐姐了!” 薛凝云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方法十分妙,来时的阴郁愤怒立马烟消云散,搂着梁瑞欣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妹妹!等姐姐事成了,一定好好谢过妹妹这个大媒人!” 梁瑞欣笑得十分诚恳:“妹妹只盼着姐姐能过得如意,什么谢不谢的,咱们好姐妹,不必如此生分!” 薛凝云顿时感动不已:“妹妹真好!” 梁瑞欣嘻嘻笑着和她闹作一团,心里不由冷笑连连。 真是个蠢货!   ☆、第79章 凤求凰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月余,天气才彻底放晴。仿似被这场春雨滋润得不甘寂寞一般,大地复苏,万物出新,就连气温,也跟着一日暖过一日。 安定侯府各处院子都开始翻晒,外头挂满了被褥衣物,书籍画册摊开来摆在架子上,阳光正好,将一冬积攒的霉气都驱散干净。 春莲她们忙个不停,一件件东西搬来抬去,半夏负责一一清点登记,满院子热火朝天。 忍冬年纪最小,干了会儿活累得瘫在椅子上,咕噜噜灌了一大杯茶,哀声叹气道:“忙了两天,总算把东西都晒得差不多了!” 半夏一边写字,一边笑着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懒了!不过让你晒了几本书,就跟干了多重的活一样,这一个冬天养了一身膘,再不勤快点,等过了春穿薄衫,看你还出去见人不!” 忍冬皱着眉,拧了拧腰上肥肉,愁眉苦脸地道:“还好吧,这衣裳是去年的,穿着也还合身,可见并没有胖多少!” 春莲笑骂道:“怎么养出来一身懒骨头!真是,等你觉出衣服都不合身了,那真胖的没法儿见人了!” 忍冬立马跳起来要去掐半夏的腰,半夏忙笑着求饶:“好了好了,别闹,回头墨汁弄花了册子,我又得重新写!” 忍冬伸头去看,账册一笔笔记录清晰,且字迹端正,忍冬没什么见识,只觉得这字非常好看,不由出声赞道:“姐姐学问是我们中间最好的,这字写得可真漂亮!” 秋葵正好经过,闻言一把抽走册子,细细看了片刻,笑着随口道:“半夏好学,姑娘的课业,半夏时常跟着一道做呢!要我说,咱们半夏比得上帝都大多闺秀的才情呢,就这手漂亮的字,就极少有人能比……啧啧,不愧是姑娘一手教出来的,这字瞧着,跟姑娘写得还真相像!” 半夏笑容有些不自然,连忙夺过册子合上,一边整理笔墨一边笑着嗔道:“姐姐就爱取笑我,我不过跟着小姐念了两篇书,哪里就像你们说的那样厉害!小姐才情出众,她肯指点我一二,方不让我当个睁眼瞎,平时也就只能帮着写写算算,哪里比得上小姐们!” 春莲笑着道:“总归是比我们要强……行了,别聊了,我们把这些快点弄完,一会儿日头转移了,就没得晒了!” 傅清扬并不在家,一大早刚吃完饭,就受邀跟杜赫出门踏青去了。 天气好,出行的人也多。傅清扬本来换了身男装,想着去郊外骑马跑上两圈,不想路上行人太多,她的骑术又十分一般,只得作罢,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田间,和杜赫说笑赏景。 中午的时候,正巧离杜家捐助修建的一处学堂很近,杜赫便带着她去了那里休息,学堂管事见了他们很是热情,准备了颇为丰盛的午餐,饭后还送来了新鲜的时令瓜果,以及今年的新茶。 东西虽不算珍贵精细,但胜在用心诚恳,两人觉得颇有野趣,杜赫兴致大起,还指点了几个学生的文章。 傅清扬等着周围慕名前来请教的学生散开,方开口打趣道:“杜大人以后不当官了,就凭您这探花的名头,当个教书先生也是不错的!” 杜赫笑着摇了摇头:“我可做不来先生,光那一副为人师表的派头,我就学不来!” 杜赫不拘小节,洒脱恣意,和学堂里板着脸的老学究实在相差太远。 傅清扬不由笑道:“谁说为人师者就一定要迂腐老成了?孔圣人还说要因材施教呢,德高望重固然受人尊敬,可有些人就适合灵活多变的学习方式!” 杜赫抿了口茶,笑着叹道:“妹妹说得有理。” 两人喝了茶,便此处走走,此时学生们大多都回家吃饭休息了,学堂里空荡荡的,倒方便两人游玩。 这处学堂别看规模不大,在帝都也算小有名声,不光是因为杜家声望,这里的师长才名远播,设施齐全,而且收费极低,所以周围庄子上一些贫穷些的人家,也乐得把孩子送进来学习。 两人走到一间琴室,里头一排排的七弦琴,还散发着淡淡的清漆味道。 傅清扬随手拨了拨,音色不太好,笑着道:“这做琴的手艺可真不怎么样!” 杜赫笑着解释道:“哪里有这么多上好的琴给学生们练习?这些都是授课的老师带着学生自己动手做的,材质都是一般,学生的手艺又生疏,音色自然也就不怎么样了。不过所幸是给他们启蒙用,好琴倒是糟蹋了。” 傅清扬点了点头:“这法子倒是不错,亲自动手做一张琴,也有利于学生更加了解自己所学的乐器。” 杜赫微微一笑,撩起袍子坐在案后,白玉般的双手虚虚按在弦上,稍一沉吟,十指灵动,清亮琴声随即流泻而出,音色虽差,可架不住抚琴之人技艺高超,又以情入曲,泠泠声音,动人心弦。 曲调热烈,诚挚缠绵,将明快清新和旖旎绵邈很好的融在了一起,偏生又这般大胆、直率地宣泄着抚琴之人的倾慕之情。 一首凤求凰,多少相思意。 傅清扬的心微微一动,默不作声地听完,久久不知要作何反应。 杜赫坐在案后,唇角带笑,静静望着她,漂亮的眼睛满是期冀,向来恣意潇洒的笑容多了几分羞涩和忐忑。 满室寂静,窗外阳光斜照,廊下雀鸟欢啼,杜赫的心不受控制地越收越紧,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出声轻叹:“清扬……你觉得我这曲子如何?” 傅清扬笑了笑:“杜玉郎的琴技自然卓越出群。” 杜赫双目沉沉地看着她:“只有这些?” 傅清扬叹了口气:“不然呢,你该明白,只有这些……对你才是最好的。” 杜赫皱了皱眉:“为何?我一直觉得咱们自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情分是别人不能比的,最合适不过!清扬,你想要的,人口简单,公婆妯娌好相处,永不纳妾……这些我都能做到!甚至在我面前,你不必伪装出端庄,可以随性生活,我了解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喜欢的,也是真实的你!” 傅清扬望着他,杜赫眉目精致,面如冠玉,笑容永远潇洒恣意,又不受世俗教条约束……可以说,在她认识的人中,杜赫的思想,和她是最为接近的了。 这般风流俊俏的男子倾慕于你,任是谁,也难免不会动心。 更何况,傅清扬也实在难以找出一个比杜赫更值得嫁的男子。 傅清扬苦涩一笑:“不,你很好,可是我……对你好像并无多少男女之情。思源,你应该找一个全心爱你的女子,不受家族拖累,能够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与你琴瑟和鸣,志趣相投。可我做不到这些,我背负的东西太多,感情早已不是生活的重心……更何况,我的亲事,也由不得我做主。” 杜赫深深地望着她,认真开口道:“这些都不算什么!你背负的东西多,那是因为没有人替你分担,若有我在身边,自然不需要你事事操心。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让你能像普通女子那般,闲来赏花抚琴,平安喜乐一生!至于你说的做不了主,清扬,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虽然我杜家无爵位封荫,可也不比公侯府邸差太多,想必我去求娶,皇上皇后也没理由阻拦……而且我会努力,努力配得上你,努力和你成就天造地设的佳话,让别人无话可说!” 明明不是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话,却听得人眼眶发热。 被这样的男子如此认真地许诺,饶是傅清扬并无情情爱爱的心思,也不由感动非常。更何况,这些年她心里并非全无所觉,杜赫这样的品貌才学,又有一颗难得的赤诚之心,怎不教人心动? 傅清扬一时说不出拒绝的狠话,只得无奈笑道:“奏什么不好,偏偏是《凤求凰》……现在可真是弹的比说的好听,殊不知司马相如最后还是一而再地起了休妻纳妾的心思,说不得将来杜玉郎也会逼着我写一首白头吟!” 杜赫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地起身,激动之下差点撞翻案几,大步上前,大着胆子握住清扬白嫩的小手,高兴地道:“妹妹这话的意思是……你答应我了,对不对?你愿意嫁给我了!” 傅清扬白了他一眼,抽出手不客气地拍了他一记:“少自作多情了,谁答应要嫁你了?再说我及笄礼还没办,谈这些为时过早呢!” 杜赫傻笑着道:“不妨事,下个月不就是了么?待妹妹及笄礼一过,我就亲自上门提亲!” 傅清扬微微红了脸,故作正经地道:“不急,还得先去探探皇后姨母的口风……” 杜赫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知道知道!” 傅清扬难得见他这般模样,不由笑着打趣道:“你现在这样高兴,以后可别后悔!我是没卓文君的大度和才学,绝不会去写诗来挽留心已经不在的人,更容不下丝毫背叛!” 杜赫笑着道:“放心好了,我有了妹妹,此生绝不染二色!” 傅清扬勉强满意地点头,不想杜赫话锋一转,不正经地笑道:“再说,就算我真负了你,以你那烂笔头半天憋不出三个字的诗情,铁定一杆头戳死我,那也算得上是‘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了!”   ☆、第80章 算计 傅清扬出门玩了一天,直到日薄西山才回到侯府,正好到了晚饭时分,换了衣服便去华老太太的院子里陪她一起吃饭。 这两日天气放晴,温度回升,华老太太的老毛病也好了很多,勉强可以下地走动,便经常让人搀着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傅清扬先是问候了老太太的身子,知道并无太大妨碍后,方笑着捡了今日出游的趣事说给老人家听。 华老太太笑得脸上皱纹都舒展开,就着傅清扬的笑话,甚至多吃了一碗饭,笑呵呵地道:“你这丫头,就是嘴贫!” 傅清扬笑道:“哪里是我嘴贫,这都是真真的呢!祖母,我正要跟您说呢,杜家那学堂和义塾也差不多了,我想着,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不如以祖母的名义,捐上一笔,也是给祖母添些功德,求个福报!等闲也不必捐太多,不然惹人非议,倒是好心办了坏事。正巧咱们府上有不少藏书,捐一些给学堂,再拿笔银子买些笔墨纸砚送过去,比真金白银要实惠,还不显眼!祖母您觉得如何?” 华老太太笑着道:“如今这家也不是我做主,只要你大嫂没有意见,我自然赞同!也不必以我的名义了,如今你也大了,正是该积攒名声的时候,就以你的名义吧!回头我再拿出一笔,也不好太过寒酸。” 傅清扬忙笑着推辞:“哪里用得着动您的体己呢!祖母放心好了,我这些年攒下不少私房,再加上母亲遗留下来的铺面田庄等等,这些近两年都有许多进项,资助一间学堂还是绰绰有余的!” 华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私房得攒着留作嫁妆,可不许傻大方啊,等你以后嫁了人,就知道手头宽绰的重要了!行了,就按照我说的办,回头跟你大嫂说声!” 傅清扬只得点头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华老太太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略带担忧地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 傅清扬笑着问:“祖母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华老太太叹道:“我问你,今个儿一天,你是不是都跟着杜家公子在一起?” 傅清扬心里一动,面上若无其事地笑道:“是啊,杜哥哥邀我出去踏青,不知不觉走到学堂,便跟着那里的学生们一起听了回课。” 华老太太皱了皱眉:“如今,你一年大过一年,可不比小时,仗着年岁小和男孩子一起玩不打紧,眼瞅着你就要及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这该避讳的,还是要注意!像今天,杜小哥这样的年轻男子,虽和你自幼相识,也不该丫鬟婆子一个不带就跟着他出去一天,传出去叫外人怎么看你呢?清扬,你要明白,众口铄金,名声对于女儿家来说,再重要不过了!” 傅清扬笑了笑:“我知道了,祖母放心,也就是杜哥哥不算外人,才一时大意,以后我会注意的。” 华老太太沉默地看着她,忽然出声道:“你心里对杜小哥,是什么想法?” 傅清扬心头一跳,故作疑惑地问:“什么什么想法?” 华老太太一双沧桑通透的眼睛仿若利箭穿透人心,直直进入她内心深处。 傅清扬面色岿然不动,即便心中已翻过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依然镇定如初。 华老太太呵呵一笑:“没什么,就是杜小哥那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这些年他时常上门看望我,礼貌教养真是再挑不出半分毛病的!如今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杜小哥也不曾定了人家,便想问问看,若你心里有意,这孩子倒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傅清扬面色通红,娇羞地低下头,小声嗔怪道:“祖母,您……杜哥哥相貌才学一流,如何能看上我?更何况,祖母莫非忘记了,我的亲事咱们说可没用,得问过皇后姨母呢!” 华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老糊涂了,也对,你的亲事,怕是皇后娘娘另有安排呢!”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清扬便起身告辞了。 华老太太命丫鬟将今天新得的一篮水果给她,笑着道:“这是你五婶从南边带回来的,帝都如今还没有,给你一篮子尝尝鲜!” 傅清扬笑着谢道:“五婶子总共才得多少,想必能孝敬祖母的也有限,祖母怎不留着自个儿吃,倒是一下子给了我一篮子。” 华老太太笑道:“我年岁大了,吃不得这些,再说你这孩子向来贴心懂事,自小就最让人省心不过,我啊,也乐得多疼你几分!行了,天色不早了,回去早点休息吧!” 傅清扬笑着点头:“那祖母也早点休息!”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傅清扬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春莲拎着果篮跟在身边,迟疑开口道:“姑娘,老太太的意思是……” 傅清扬摆了摆手,轻声叹道:“老祖宗这是在试探,连带着也给我提个醒呢……看来,宫里不久就会有所指示。” 春莲小声问道:“那姑娘的意思呢?杜公子人品才学都属上乘,实乃良配,姑娘心里……” “杜赫是个不错的人选。”傅清扬轻轻叹气,“只可惜,要嫁给他,恐怕很难。” 先不说庄皇后的意思,单就永康公府,就不是她能抵抗的,薛凝云虽然产生不了什么威胁,可难保寿阳长公主不会使些绊子,更何况,梁太后也不会想看到安定侯府和杜家扯上关系。 杜老相爷毕竟是清流一派的代表,又是内阁首辅,而傅清扬代表的是皇室宗亲,还牵扯到皇位争夺。所以不管哪一方,想必都不会希望傅清扬嫁给杜赫。 春莲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道:“也不是没办法……姑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今圣上许久不曾上朝,国事全都交给太子监管,怕是活不了许久了……只要姑娘拖上几个月,倒时圣上驾崩,举国同悲,一应婚嫁都会延后……” 傅清扬皱了皱眉,低声斥道:“闭嘴!这种话,以后绝不能再说!” 春莲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自己也吓得一身冷汗,忙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春莲向来忠心稳重,傅清扬对她自然放心,刚刚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想必也是真心诚意为她打算。 傅清扬心里一暖,握了握春莲的手笑道:“不说我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比我还大几岁呢,怎么样,可有看上的人家,我做主为你许婚?” 春莲可不似她脸皮忒厚,微微红了脸啐道:“姑娘就会寻人开心!我可不想嫁人,我还想着陪姑娘一辈子呢,不看着姑娘过的顺心喜乐,我哪里放心离开!” 春莲不愿嫁人,傅清扬却不想耽误她一生。春莲年纪最大,如今半夏都十六了,身边的丫鬟照顾了她这么多年,清扬总要为她们今后打算。 杜赫是个很有情调的人。 以前,傅清扬以为像杜赫这种满腹诗书的人,必定跟自家大哥差不多,迂腐又木讷,没想到杜赫人物风流,洒脱不羁不说,这谈起恋爱来,竟然也颇懂浪漫。 傅清扬尚且避讳,杜赫却完全不在意世人眼光,三五不时地上门拜访,天气好了,就找各种借口约人出来游玩,知道傅清扬喜爱志怪小说,便寻来许多传奇话本,亲自誊抄出来给她,还经常送些小玩意,不值钱,却极为用心。 作为一个两辈子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的人来说,傅清扬表示这些肉麻兮兮的小花招,根本让人招架不住! 春莲她们时常借机打趣她,闹得傅清扬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将新收到的两株桃花插瓶,摆在窗台上,偏偏面上还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将桃花细心照料,直到它枯萎,还不舍地将花瓣晒干收了起来。 傅清扬这边完全是中学生背着家长偷偷恋爱的小甜蜜,却不想杜赫已经陷入了水深火热的麻烦之中。 薛凝云对杜赫围追堵截了这么多年,对他平日的习惯和行踪自然了若指掌,杜赫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女人疯狂到这个地步,一时不察,便中了算计。 薛凝云埋伏在他必经的一条小路,在他经过时跳了湖。当时天色已晚,路上行人稀疏,杜赫出门又向来不喜带着随从,是以,万般无奈之下,杜赫只得下水救人。 其实要杜赫说,若薛凝云是寻常些的女子,死就死了,是她自己做傻事,跟他并不相干,可偏偏这个姑奶奶是寿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永康公府的小郡君,若让人知道他见死不救,想必永康公府和杜家,那就真是不死不休了。 杜赫无可奈何,明知是计也只得跳了下去,心中却着实恼怒,深恨薛凝云使出如此手段设计于他,将人救上来后,杜赫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往地上随手一丢,便拧了拧衣袖站到了一旁。 薛凝云衣衫尽湿,现出玲珑身段,春寒料峭的天气里,冻得瑟瑟发抖,饶是她平常张牙舞爪惯了,此刻狼狈的模样也颇为楚楚动人。奈何杜赫厌极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哼道:“郡君若想以此逼迫杜某,怕是要失望了!我杜赫生平最恨被人算计,即便和永康公府撕破脸,大不了上山剃了头发当和尚,我也绝不会娶你!” 说完,杜赫甩袖离去,留薛凝云一人愣愣地坐在地上。 许久,直到杜赫走得不见了踪影,直到藏起来的丫鬟们争相跑出来为她披上衣服,薛凝云都没能回过神来……   ☆、第81章 算计 薛凝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这一身狼狈自然让寿阳长公主大惊失色,连忙拉着她追问不停,却不料宝贝女儿忽然回过神来一般,二话不说,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寿阳长公主只觉得心疼得了不得,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好孩子,这是出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娘,娘去给你报仇!” 薛凝云泣不成声,一个劲儿地嚎啕,只把寿阳急得不行。 寿阳长公主细细的眉毛一竖,面色顿显三分凌厉,瞪着丫鬟怒声骂道:“作死的小蹄子,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丫鬟雀儿年岁不大,平日在母女俩的积威下本就战战兢兢,被这么一喝,立马扑通跪了下来,哽咽着哭道:“殿下恕罪!奴婢罪该万死,实在劝阻不了郡君啊……” 寿阳厉声一喝:“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雀儿不敢隐瞒,何况这事儿也瞒不住,恐怕到了明早儿,全帝都都得知道。当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干净。 寿阳长公主勃然大怒,推开怀里哭个不停的女儿,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我怎么养了个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儿!丢尽了宗室的脸面!你是要让永康公府日后成为帝都茶余饭后的笑柄不成!” 薛凝云被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母亲,半晌痛哭出声:“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就是喜欢一个人……母亲不是从小就教育我们,喜欢的东西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的么……” 寿阳一噎,胸脯上下剧烈起伏,只觉得自己肺都要炸了,指着她的手指颤啊颤,怒不可遏地骂道:“莫非我只教了你这些?礼义廉耻,三从四德,我也是自你懂事便悉心教导于你,你怎么就不记得些好?专学了不要脸的下作手段,自降身份,丢人现眼!你看看你,哪还有半点宗室女的样子!” 薛凝云被骂得捂着脸嘤嘤哭泣:“我喜欢杜赫,我就是喜欢他……为什么他不喜欢我?母亲,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杜赫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甚至说出宁可出家也不愿娶我的话……” 薛凝云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父兄宠爱,母亲对她有求必应,出身高贵,娇俏动人,可谓是天之骄女。这世上,只要是她看上的,总有办法要到手,可偏偏,少女芳心初动,就踢到了杜赫这块铁板。 薛凝云满心伤痛,悲愤不甘,那时的她还不懂,这世上最难求的,就是人心,而人这一生,即便是她贵为公主的母亲,也有着种种的无可奈何…… 寿阳长公主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捂着胸口半晌才渐渐冷静下来,到底不忍心看女儿这般伤心,叹了口气将她自地上扶起,沉吟着开口:“杜赫那小子如此冷酷无情,你这样算计他,即便他迫于压力不得不娶了你,将来日子又怎能好过?如此,凝儿你还是非他不嫁吗?” 薛凝云沉默了下来,许久,小声却坚定地道:“母亲,我就是喜欢他,除了他,我谁都不想嫁……即便他现在讨厌我,可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长日久,总能将他打动!” 寿阳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重重叹气道:“既然这样,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薛凝云愣了愣,随即惊喜出声:“母亲的意思是……” 寿阳长公主沉下脸来:“咱们永康公府可不是好欺负的,如今不管是何原因,杜赫总归沾了你的身子……我就不信圣上面前,他也敢抗旨不尊!” 薛凝云一张小脸因为激动娇羞还涨得通红,拉着寿阳的衣袖喜道:“母亲可有办法?” 寿阳长公主冷笑:“怎么说你也算半个皇家人,皇室尊严不容侵犯,他杜赫就算是首辅嫡孙又如何?皇家一句话,就是他老子他祖父,也得遵旨!” 薛凝云面色一喜,随即又稍有犹豫地问:“那杜赫……会不会更恨我?” 寿阳长公主没好气地戳了戳她脑门:“做都做了,你现在才考虑人家会不会厌恨你?早干嘛去了!要是怕他恨你,你一早就不该跳水逼他娶你!” 薛凝云连忙扯着她的袖子陪笑道:“母亲母亲,我错了!那女儿就等着母亲的好消息了!” 寿阳长公主看着女儿一脸娇羞喜悦,心里不由长长叹息,她精明圆滑,自认不是蠢货,却不想唯一的女儿竟然没长脑子,好不容易使了个手段,还如此简单粗暴,让人无语至极。 自来都是男方主动求娶,这年头女儿家都要矜持,没有上赶着倒贴的,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寿阳长公主不得不给自己多贴几层脸皮,着人备下厚礼,亲自上杜家登门拜访。 杜老相爷不在家,杜大太太诚惶诚恐地出门迎接,心里不由犯嘀咕,实在摸不清长公主殿下亲自上门的目的。 寿阳连忙扶起她,笑着免了她的礼,亲亲热热地挽着她往里走:“早就听闻杜太太的贤良,以往我不在帝都,没机会来往,如今杜大人和老相爷都跟侯爷同朝为官,咱们妇道人家,合该多多走动才是!” 杜大太太颇有几分受宠若惊,要知道杜老相爷虽然是朝中首辅,可她的丈夫杜大人却资质平平,不过挂个五品闲职,在帝都这样遍地权贵的人家中,实在不甚起眼。这忽然的,一向眼高于顶的寿阳长公主亲自登门,还如此和善热情,饶是她见多了世面,也不由有几分不自在。 杜大太太面上不显,笑着道:“殿下子女众多,公侯府邸又岂是我们普通官员之家可比,自然每日忙于打理家事,我是一早就想去府上拜访殿下的,实在怕殿下不得闲!” “哎,有什么忙的!”寿阳闻言笑得更欢,“家里那俩不成器的儿子都已经成家,总归有儿媳妇帮衬着,如今啊,我可算是轻松了呢!” 说着,两人进了府,相府虽然格局开阔,庭院颇大,可杜相乃清流,为人耿直,家里自然不会搞得富丽堂皇惹人非议,不过一花一木,皆见雅致,处处透着书香世家的底蕴。 寿阳长公主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心里也有几分满意,坐下来喝了口茶,笑着道:“杜老太太身子可好康健?该去老太太院子拜访的!” 论理,即便杜老太太是一品诰命,也该她过来给寿阳长公主见礼的,如今为了女儿亲事,寿阳将姿态摆的极低,这样说,是完全将自己放到晚辈的地位了。 杜大太太歉意笑道:“实在不巧了,今个儿护国寺开坛讲经,老太太一早就出门了,怕是要到下午才能回来的。” 寿阳笑道:“老太太慈悲,又一心向佛,可见是个大福之人!” 杜大太太客气了几句,寿阳方说到正事。 “唉,我那女儿,被我宠坏了,昨天出去摆放小姐妹,一时高兴回来迟了,赶得及不注意,谁想竟然落入了水中……幸亏府上小公子经过,仗义出手,救了她一命,此次前来,也是替凝儿道谢来的!” 说着,寿阳命人呈上谢礼,笑着开口:“凝儿女孩儿家,难免身子娇弱点,昨晚落水,又受了惊吓,身上便有点不大爽利,所以今天便没能亲自前来道谢!待她养好了,定要自个儿登门谢过杜公子的救命之恩!” 杜大太太还不知道这事儿,闻言惊讶地道:“哎哟,小郡君没事吧!谢天谢地,幸而有人经过,不然真是……哎,郡君福大命大,殿下不必过于挂心!” 寿阳长公主叹道:“真是万幸遇上杜公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实不相瞒,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千宠百娇地养大,外人都说她骄纵任性,其实不过是不了解!凝儿那丫头,心眼实诚,又直率天真,不比那些心思百转的姑娘家,所以难免遭人误解。其实凝丫头啊,心眼最善不过,知书达理,孝顺懂事……我啊,就有点舍不得她,这不,一拖就耽搁了两年,以至于她至今亲事未定!” 杜大太太心里一咯噔,面上只做不知,微微一笑道:“郡君有殿下悉心教养,自然再好不过了!郡君品貌出众,身份高贵,还愁没有好的婆家么?殿下实在是关心则乱!做母亲的,都这样,我那女儿当初说亲,我可不也是一万个舍不得!说句不怕人笑的话,这天底下的父母啊,都一样,总觉得自家孩子最好,没人能配得上!” 寿阳面色微僵,笑了笑道:“谁说不是呢!唉,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害臊,可惜又不得不说,太太可别见外……凝丫头落水,杜公子仗义相救,原本不该说这事儿,可这年头,女儿家名节比命还重要,杜公子碰了她,又看了她的身子,凝儿的名节算是毁了!我知道杜公子尚未说亲,凝儿的年纪和杜公子再相配不过,还望杜公子救我女儿一命,不然清白已失,凝儿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着,寿阳长公主面上忽然落下两行泪,神情哀切,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杜大太太面色大惊,连忙劝道:“殿下这话如何说起了,事从缓急,哪能说郡君的清白被思源毁了呢……郡君出身高贵,思源岂能配得上郡君!殿下实在是……” “杜公子人品才学皆是一流,凝丫头有郡君封号,将来陪嫁上,我也不会厚待了她!太太放心,我们永康公府,绝不会教杜家吃了亏!” 先不说薛凝云的郡君头衔,就是她公侯嫡女出身,以后嫁妆上也绝对可观。更何况永康公府这样显赫人家,又有长公主这样的妻族,将来对杜赫的仕途,不可谓不是很大的助力。 杜大太太很是心动,可再心动,她也不敢随便应下来,更何况好歹她多年打理相府,眼皮子没那么浅,薛凝云什么品性她自然清楚,给儿子娶个这样的媳妇儿,将来如何指望她相夫教子,打理内宅? 而且,寿阳长公主这番话可谓漏洞百出,相府和永康公府相隔甚远,又是不同方向,如何薛凝云在回家途中就遇上了杜赫呢? 杜大太太心思转了一圈,笑着叹道:“实不相瞒,我一个妇道人家,真的做不了主,思源的亲事,还得问过相爷和老爷……而且,思源那孩子脾气犟,素来最有主意,我是万万不敢随便做他的主!” 寿阳长公主面色不豫:“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他的母亲,怎会做不了主?莫非是看不上我们永康公府!” 杜大太太连忙道:“岂敢岂敢!永康公府是何等显赫人家,咱们杜家再不敢高攀的……殿下不妨稍等,待老爷他们回来,问过他们的意思也不迟?” 寿阳长公主无奈,起身淡淡地道:“杜公子虽说救了凝儿一命,可毁了她的名节也是事实!若杜公子不愿负责,这事儿咱们只好找圣上评理儿了!” 说完,不管杜大太太面色如何,抬脚走人了。 杜大太太脸色微沉,喊来下人吩咐道:“去,到府衙给大爷传个信儿,悄不声地把今天的事儿跟大爷说了,让大爷拿个主意!” 下人得了令,忙不迭地跑了。 这边厢,梁瑞欣陪着承恩公夫人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闲话时将此事当做笑话说了,逗得梁太后笑个不停。 梁太后素来不喜寿阳长公主母女,幸灾乐祸地道:“真不知寿阳平日里是如何教养子女的,竟教出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儿来!亏得薛凝云还是郡君,真是丢了宗室的脸面!” 承恩公夫人笑叹:“可不是么,小郡君行事未免太过鲁莽,这样不要颜面地去倒贴人家,帝都谁不笑话她?连带着啊,皇室宗亲这么多女儿家都跟着名声受累!” 梁瑞欣眼珠一转,凑在梁太后身边小声道:“太后姑祖母,郡君这招逼婚,定会惹恼杜家的……据我所知,杜公子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 梁太后眉头一动,笑着开口:“四丫头有话直说。” 梁瑞欣抿唇笑道:“我是想着,永康公府一直和咱们不太亲近,这两年又隐隐地跟中宫那边交好,而杜相爷他们也是太子殿下一派……若是永康公府真和杜家联了姻,怕是永康公府立马会站到咱们对立面去了!既如此,太后姑祖母不如卖个好儿给杜公子,若是寿阳长公主进宫求赐婚,太后姑祖母稍稍帮衬两句,不怕杜家不感激姑祖母!” 梁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展颜笑道:“还是四丫头机灵聪慧!” 梁瑞欣小脸一红,娇羞低头,笑着谦道:“瑞欣还不是多亏了姑祖母的指点,不然哪里能想到这些!” 梁太后心中更觉熨帖。 杜家,杜老相爷坐在上首,摸着下巴上一缕山羊胡沉默不语,杜大太太不敢多言,坐在丈夫一畔,底下是跪在地上的杜赫。 杜赫沉声开口:“孙儿实在烦透了薛姑娘,奈何打不得骂不得,郡君整日纠缠,也只好随她去了!可孙儿对天发誓,绝对不曾招惹过郡君半分!昨晚出手相救,实乃无奈之举,若任由郡君淹死,怕永康公府要和咱们杜家结仇,所以孙儿才不得不中了郡君的算计!可孙儿是无论如何不会娶那样不知廉耻心机深沉的女人为妻的!” 杜老相爷皱了皱眉,摆手让他起来,哼了一声道:“这事儿不怪你,总不能因着你出众引得一些姑娘不顾羞耻不自重就责怪于你!不过……永康公府不好惹,特别是寿阳长公主,手段非常,这事儿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家吃亏,怕是你不得不认了!” 杜赫冷笑:“我说过了,我宁可出家当和尚,也绝不会称了他们的愿!” 杜老相爷一笑,慢悠悠地端起茶,眯着眼品了半晌,才淡淡出声:“如今你也大了,这些事儿若还要我帮你擦屁股,那真是白吃这么些年饭了!这事儿,你自个儿料理清楚,若处理不当,你就捏着鼻子认下郡君这门亲事吧!” 杜赫冷着脸点了点头:“孙儿自会想法子解决!” 杜赫隔天就在早朝上上本,先是参永康公教女不当,纵女逼婚,接着言辞恳切地说了,自己平凡至极,当不得公侯女婿,若郡君以名节相逼,他只有辞官出家,以还郡君清白。 此言一出,永康公只觉得自己老脸被人扒了个干净,当下羞恼至极,恨不能掐死杜赫! 皇帝难得撑着身子上朝,听闻此等惊天八卦,顿时来了精神,连蜡黄的面色都隐隐透出几分光来,笑着道:“哦?此事当真?” 永康公不得不出列答道:“回禀陛下,此乃家中内宅之事,臣实在不大清楚其中隐情。” 到底是皇室宗亲,都告到大殿来了,皇帝也不能不理,当下吩咐退朝,命人将寿阳召来,连带着梁太后和庄皇后,也都请了过来。 傅清扬神色平平,敲不出心中所想,倒是杜赫,颇有些忐忑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凑到她身边,低声辩解道:“这事儿,真跟我无关……清扬,你是知道的,我向来厌恶小郡君,跟她从无半分瓜葛,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会使出这种招数!我、我也是身不由己,总不好见死不救……” 傅清扬斜着瞅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真的从来没有招惹过她?” 杜赫连忙指天发誓。 傅清扬笑道:“那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你这么滔滔不绝的,我还以为你心虚呢!” 杜赫被噎了个仰倒。 傅清扬扑哧一乐:“行了,我相信你,那么显而易见的算计我都看不出来,我也不用混了!” 杜赫松了口气,笑着叹道:“妹妹真是体贴!” 傅清扬挑了挑眉,坏笑着看他,忽然话锋一转,故作愁苦地道:“不过这事儿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杜玉郎风流俊秀,如此能吸引狂蜂浪蝶凑上前来,不知帝都多少闺秀心仪于你……若是我当真应了你,怕是要被许多人嫉恨上呢!不妥不妥,这风险实在太大!” 杜赫耸了耸肩,傲然笑道:“就是天仙下凡,不是妹妹,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妹妹只管安心嫁我,我既娶了你,定会将你护得滴水不漏!” 傅清扬白了他一眼,没忍住呸了一声:“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真不害臊!得了,漂亮话谁不会说,关键还得看你的行动!眼前这事儿,你预备怎么办?莫非真要出家去当和尚?” 杜赫挑眉笑道:“我若是当了和尚,妹妹可会等我还俗?” 傅清扬哼哼着笑道:“想得美!你若是当了和尚,我就立马找个人嫁了,保管气得你念不了经,敲不了钟!” 两人正偷偷说笑,寿阳长公主便到了,先是行了礼,方歉然道:“凝儿那孩子落水受惊,又吹了风,病得实在起不来身,还望皇兄恕罪!” 皇帝摆手笑道:“无妨,寿阳啊,你把那天的事再说一说!” 寿阳长公主自然不会说是女儿倒追不成就故意跳水逼婚,只说是薛凝云不小心失足,杜赫恰巧经过,仗义相救。 杜赫冷笑连连,反问道:“据我所知,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家,女孩儿都不会只身一人出门,更何况当时天色渐晚,郡君如此高贵之人,又怎会一个人在那种荒僻地方?就是家姐,平时出门也会丫鬟婆子的一堆人跟着,郡君公府出身,怎么会身边两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据我所知,郡君娇贵无双,向来出行都会有府上侍卫保护,若说是无意落水,长公主殿下相信,我却是不能信的!” 寿阳长公主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道:“凝儿贪玩,念水边景色秀美,便停下休憩,又想着我素来爱吃南香斋的点心,便打发下人去买,所以才……” 梁太后忽然笑道:“这倒是奇了,寿阳贵为公主,自小什么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尝过,怎么忽然喜欢上南香斋的点心了?就是喜欢,永康公府也不必郡君去买,打发人去吩咐一声,南香斋自然恭恭敬敬地亲自送上府……再者,据你们刚刚说的,哀家依稀记得出事地点,可是距南香斋颇远呐,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就是骑马也得半天呢,好不好的,谁会心血来潮让丫鬟大晚上去跑腿呢!” 寿阳长公主的脸,顿时僵住了。   ☆、第82章 算计 梁太后不疾不徐地笑道:“怕是凝丫头那孩子受了寒,病得糊涂了吧!” 傅清扬不着痕迹地瞟了眼众人神色,心中了然,定是梁太后不想永康公府彻底成为□□,壮大盛舒煜的声势,才故意阻了寿阳长公主的算计。 杜老相爷为官清廉,性格耿直,作为朝中元老,首辅大臣,又向来带着读书人的迂腐,最是维护正统大义,在他这种人看来,盛舒煜乃是中宫嫡出,本身并无不妥,自然是未来帝王的最佳人选。 所以自从盛舒煜被立为太子,杜家一系,就立刻摆明了姿态,维护皇家正统。 老娘发了话,皇帝不得不多问了一句:“寿阳,凝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儿你究竟清不清楚?” 寿阳长公主面色尴尬,饶是脸皮再厚,也没脸在众目睽睽之下睁眼说瞎话,只得含糊着道:“我一看到凝儿那样,整个人都慌了,那还来得及细细询问呢……就是凝儿,又是受惊又是生病,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这事儿,总归是杜公子占了便宜,凝儿一个女孩儿,衣衫尽湿不说,还叫杜公子沾了身,当时路上虽行人稀少,可难保没有乱嚼舌根的到处嚷嚷,这让凝儿以后还如何做人呢!” 说着说着,寿阳长公主悲从心来,不禁掩面轻泣起来。 杜赫冷着一张脸,丝毫不为所动:“长公主殿下这话说的恐怕不大妥当!若照这种说法,那天下女子岂不是都不愁嫁了?看上哪家青年,也不必叫媒人说合,只管湿了衣衫贴上去!” “你——”寿阳长公主勃然大怒,气得脸色涨红,指着杜赫怒道,“杜赫!你别欺人太甚!凝儿一个女孩子家,你一大男人,至于跟一介女子为难吗!” 杜赫掸了掸衣袖,淡淡讥讽道:“盛中宗年间,平南王镇守福闽海域,当时倭寇作乱,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幸亏平南王戍军有方,让倭寇不敢上岸!时倭人以女子为细作,混入王府,成为府上宠妾,幸而平南王决断非常,当即将细作处死,方没有酿成大祸!若按照殿下所说,莫非这世上不管好坏,不论由衷,男子都该宽恕包容女人不成?” 寿阳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半晌才憋出一句:“凝儿乃宗室郡君,岂能和倭寇细作相提并论!” 杜赫拱了拱手,诚恳道歉:“实在对不住,在下不过是举个例子,并无辱没郡君名节的意思,望殿下恕罪!” 皇帝也有点为难,其实薛凝云这些年苦追杜赫,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年轻男女间的小打小闹,在他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更何况,一个是他的侄女,一个是他看中的青年才俊,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就是促成他俩,传出去也是一段美谈。 可惜,杜赫对薛凝云并无半分意思,就是他老娘梁太后,看上去也好像不大同意这门婚事啊。 皇帝摸了摸胡子,到底不好太过偏袒杜赫,笑着轻叱一句:“杜卿臭小子,怎么又扯到中宗年间去了!好了,寿阳也是关心则乱,不过凝儿那孩子不在,你又说自个儿不清楚此事,可见其中定是有所误会……” 寿阳一听,立马急了,唯恐皇帝一锤定音,便也顾不上尊卑君臣,连忙出声道:“不管其中有什么误会,总归凝儿清白已毁,杜公子是要负责的!” 杜赫冷冷一哼:“陛下,古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以自身温暖受冻女子,却也不曾见那女子被救后因名节问题死活要嫁恩人!更没听说那女子被人诟病清白毁去而无法立足于世!陛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臣本是好意,就算明知是套,也不能对郡君见死不救,因此臣才会出手!可臣救人本心不会改变,若殿下非要替郡君的清白讨个公道,那臣唯有辞官出家,以正郡君名节!” 寿阳当下再无法反驳,她真是恨不能杜赫去死,管他当不当和尚!可若真将杜赫逼得剃了头发,恐怕杜家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杜赫乃天子近臣,朝中新贵,真害得国家失此栋梁,恐怕天下士林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们母女淹没! 到那时,凝儿就更加无法立足了…… 寿阳心思百转,虽心有不甘,却到底不敢将话说死,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就听梁太后淡淡笑道:“杜公子这话倒真是不错。皇室中人,一言一行不仅有文武百官盯着,天下百姓也都看着呢!若此不正风气不加以制止,恐怕百姓会争相效仿,到时岂不天下大乱了?要哀家说,杜公子仗义救人,合该嘉赏,凝儿到底受惊病倒,不如赐下药材,准她京郊行宫静养,待她身子安好了,让皇后亲自选门好亲事,为她赐婚就是!到时啊,这事儿也就圆活过去了,凝儿丫头贵为郡君,又得皇后赐婚,再体面不过,料想婆家也不敢不看重于她!” 庄皇后恭顺一笑:“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老娘都发话了,皇帝自然不能让亲娘落了面子,当下笑道:“到时寿阳看中了哪家青年,只管跟皇后说!” 寿阳无奈,只好顺着台阶下,恭敬笑道:“凝儿何德何能,哪敢劳烦皇嫂!” 庄皇后微微一笑:“自家人,无须客气!凝儿活泼娇俏,本宫很是喜欢她呢。” 杜赫终于松了口气,眼光立马转向傅清扬,却见傅清扬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来。 寿阳长公主回到家,冷着脸将结果说了,薛凝云当即不可置信地尖叫起来,发了狂般将桌上茶盏扫落在地,吓得丫鬟们战战兢兢,连忙跪下苦劝。 寿阳纹丝不动地坐在一旁,冷声哼道:“都出去,让她砸!看看将这一屋子东西全砸了,人家会不会正眼看她!” 薛凝云跌倒在地,涕泪横流,哭着号啕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不是答应我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去行宫!我没有生病!我不要嫁人……” 寿阳为她,真是操碎了一颗心,此时看她这般痛苦,却也生不出多少心疼来了,暗叹一声,冷淡地道:“太后娘娘亲自下旨,皇上金口玉言,由不得你不从!” 薛凝云爬到寿阳长公主的脚边,拽着她的裙摆哭道:“母亲,求求你了,我不想嫁给别人,求求你了……” 寿阳心里陡然一酸,冷静地抽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疲惫叹道:“凝儿,你比同龄的许多女孩儿已经幸运许多了,就别不知足了,这世上,哪能尽得十全十美呢?身为宗室女儿,你自幼娇养长大,要什么得什么,家里却从不叫你担负半分责任,你父兄,都由着你高兴就好,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往任性妄为的小丫头,你姓薛,永康公府的兴亡,与你息息相关,是时候,该为家族着想了!” 薛凝云一愣,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 寿阳怜惜地理了理她的头发,轻声叹道:“凝儿,女人这一生,情爱并不重要,你今天跌了这样大一个跟头,以后就会明白,什么情情爱爱,都不如牢不可催的地位来得实在。” 薛凝云第二天即便百般不情愿,也被送去了行宫,第一是为了圆谎,第二,也能避开帝都的流言蜚语。 薛凝云这么一走,最庆幸的莫过于杜赫,总算不必再东躲西藏跟做贼一般防着她,很是轻松不少,连带着去安定侯府的拜访,都愈发明目张胆起来。 今日阳光正好,又没有什么风,正适合晒太阳。傅清扬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手里握着一卷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杜赫落下最后一笔,欣赏了片刻,笑着道:“清扬,你来看看。” “画好了?”傅清扬懒懒地伸了伸腰,放下书站起来,看了会儿画,笑着道,“杜玉郎的画,自然传神,只可惜这院子里没有海棠,这幅春睡图到底不美!” 杜赫暧昧地看了她一眼,打趣笑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妹妹这是在暗示我么?唔,不大好吧,到底未将妹妹正式娶过门,是不是有点……” 傅清扬当即反应过来,杜赫那句诗充满了调戏意味,不由挑了挑眉,淡定笑道:“杜公子真是抬举小女了,若杜公子将自个儿添到画里去,只怕海棠也要失色,凭杜公子的美貌,只怕占了便宜的,还是我呢!” 杜赫哑然失笑,摇着头叹道:“你啊……原以为我就够放诞怪癖了,不想世俗礼仪在妹妹眼里,更是半分不留!” 傅清扬傲然一笑:“那些条条框框不过是加诸在世人身上的束缚,我现在也只是凡人一个,除了在你面前放松些,在他人跟前何尝不是戴着枷锁过活。” 杜赫将笔墨收好,微微一笑,郑重许诺道:“你放心,将来你嫁给我,必不用受世俗约束!正好我也最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咱俩可不正是天生一对!”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将画收好,笑骂道:“现在说再多有什么用!反正以后你若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三从四德,我一定二话不说休了你!” 杜赫立马不正经地调笑道:“放心,将来我对妹妹你三从四德,这总该行了吧!” 傅清扬扑哧一笑,拿画卷敲了他脑袋一记,笑着嗔道:“油嘴滑舌!” 傅清扬的生辰也是安定侯夫人的祭日,自然不会大办。可今年比较是她十五岁的生辰,算是女儿家的大日子,姚佐伊和华老太太商量过,便将及笄礼推迟了一月,赶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借着及笄,好生为她庆贺一番。   ☆、第83章 及笄 傅清扬一早就有打算,这场及笄礼,是必不可少要大肆庆贺一番的,就算不为自己,安定侯府和中宫一派,也得借着她,向众人宣告,如今当权的,不再是他人,而是太子殿下。 庄皇后自然不方便出宫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傅清扬便请了坤仪长公主做正宾。嘉和三公主和她年纪相近,自小一块儿在宫里长大,三公主和她,比跟自己的姐妹还要亲密,便主动请缨,要出宫来做她的赞者。 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当朝三公主,及笄礼上还有庄皇后身边的女官到场,亲自送来中宫的丰厚赏赐。其余,更别说荥阳侯府、杞国公府等等……傅清扬交友广泛,人缘不错,前来贺喜的年轻男女自然也不少。 盛舒煜现在是当朝太子,皇帝身子不好,许多政务便落在了他身上,更别说现在盛舒煜要自持身份,更是不便亲自前来,不过饶是如此,还是命人单独备了份厚礼。 华如玉和冯氏都到场了,两人面上瞧去倒是挺和谐,冯氏神色尚好,比起以往更添沉静,看样子曾经的失子之痛带给她不少东西。 华如玉笑着打量她一番,赞不绝口道:“妹妹这身衣裳当真好看!还记得小时候妹妹就爱穿红色,后来慢慢大了,反倒穿得愈发素雅,如今又见这一身红裙,到叫我想起以往小时的许多乐事来!” 傅清扬连忙笑着扶她坐下:“姐姐怎么还亲自来了,如今你怀着身子,可不方便,咱们亲姐妹一样,自小的交情,何须你跑这一趟!” 华如玉成亲多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今盛舒煜刚一坐稳太子之位,便传出她有孕的消息,现在已经显怀,人也丰腴了一些。 华如玉轻轻抚着微凸的小腹,笑着道:“哪里有什么不方便,就是太医也说了,要多出来走动走动,以后生起来才没多少艰难!” 傅清扬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道:“的确如此,现在天气暖和了,姐姐是该多出来走走,对宝宝也好,不过可千万别累着了,也需格外小心些才是。” 华如玉扑哧一笑:“你啊,还没嫁人呢,懂的倒是多!” 傅清扬也不害臊,自得笑道:“可不是,姐姐莫非忘了,我可是跟着刘太医学了好几年呢,这医书也不是白看的!” 姚佐伊满脸羡慕地看着她,附和着笑道:“一会儿我让人将吃食单独备出一份,免得到时候人多混杂,太子妃殿下误食了妨碍的东西。” 华如玉笑着点点头,瞧着她不由宽解道:“儿女是天意,你和远表哥身子并无不妥,又还年轻,倒是不必心急!这不,我也就比你早大婚几个月,也是等到今天才有了消息,想必你也快了!” 姚佐伊成亲多年却始终没有孩子,心中难免着急。虽然傅怀远时常安慰她,也并不急着子嗣,可老太太私下里求神拜佛,委实让她心中难安。 姚佐伊感激笑道:“那我就承殿下的吉言了!” 不一时,宾客陆陆续续到的差不多了,华老太太难得身子好些,强撑着出来招呼客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比前些日子要健康许多。 年长些的,自然围着老太太在屋里说话,小一辈儿便耐不住寂寞,大多在院子里笑闹,赏花品酒,吟诗作乐,热闹不已。 盛舒焰带着周敬才大摇大摆地前来,暴发户一般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一箱箱贺礼。 盛舒焰往树下躺椅上一歪,小太监忙倒了盏酒给他,一口干了,唏嘘着叹道:“可算累死我了!为了赶来给你庆贺,昨晚我可是连夜赶功课,今天才能早早脱身!” 傅清扬递给他一方绢帕,笑着道:“那我可真是感激不尽了!” 盛舒焰接过绢帕擦了把汗,努嘴示意:“打开瞧瞧可还满意?我可是从母嫔那里顺来了不少宝贝,专捡值钱的拿!” 这些年,盛舒焰早已看透了傅清扬的财迷本质,送礼自然懂得如何投其所好。 傅清扬也不客气,当下命人将东西抬了下去,笑着道:“哎哟,五殿下送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可见这些年我没白当殿下的伴读!” 说着,视线转到旁边周敬才身上,笑着挑眉问道:“不知道周大哥的礼物是什么?” 周敬才骄傲一笑:“清扬这般与众不同,清丽脱俗,钱财乃粪土,自然不能送这些俗物来污了妹妹的眼!” 盛舒焰嘴角一抽,抬脚踹了过去:“你小子竟敢说小爷送的都是粪土!” 周敬才忙不迭躲开,陪着笑道:“哪敢哪敢!殿下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 傅清扬笑着催促:“行了,快拿出来瞧瞧,周大哥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我!” 周敬才鬼鬼祟祟地环视一圈,发现无人注意这里,便从怀中掏出一物,大红绸缎层层包裹,解开一看,赫然是一本书。 傅清扬盯着封面上的作者久久无语,半晌才出声叹道:“合着你就送了我本自个儿写的书?” 周敬才哼了一声,将书塞给她道:“你可别小瞧啊,这本书是我呕心沥血数年才创作出来的,甫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正好送你压箱底,也算我提前给你的添妆了!” 傅清扬一听这话别有意味,立马警觉地瞪着手上的书:“这书里写的是什么?” 周敬才神秘一笑:“嘘,别声张!妹妹拿回去好生学习一番,保管受用无穷!” 傅清扬直觉有什么不对,当下翻开书页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顿时被满篇的淫词艳曲闪瞎了狗眼。 特么的竟然是一本春宫话本! 周敬才洋洋自得地开口:“怎么样,写的不错吧!我可是遍访秦楼楚馆,实地取材,才写出此书的!特意留了一本送给你,回头你出嫁了,正好添在嫁妆里压箱底,多实用!” 这年头,女子嫁妆都会有春宫压箱,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哪有女孩子的春宫是好友相赠! 盛舒焰皱了皱眉,一把夺过来,看了两眼就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来,没好气地骂道:“周敬才你这混球儿!我非告诉你爹不可!” 周敬才大惊失色:“别啊!大不了我再送您一本就是……” 傅清扬叹了口气:“谁要你写的破玩意儿啊,就这儿,还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周敬才不高兴地瞪着她:“莫非我写的哪里不好?” 傅清扬随手翻了翻,嗤笑道:“一看就知道是个雏儿写的,满纸意淫!” 周敬才白嫩的小脸一红,嘟囔道:“你怎么知道……” 就冲着满篇的“官人饶了我吧”,“冤家你弄疼我了”,“好哥哥心疼我一回吧”……傅清扬就将周敬才看了个透。 傅清扬忍着牙酸,指了指书嗤笑:“华而不实,无甚新意!” 周敬才心里不服,暗自嘀咕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面上却仍然挤出个笑来,虚心请教道:“敢问妹妹该如何‘言之有物,辞藻新颖’?” 周敬才面上虽是不耻下问的谦逊模样,其实眼中颇多不屑,还隐隐透出了几分刁钻,心想男欢女爱不过就那么回事儿,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傅清扬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深沉开口:“不如改成……‘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求我啊,叫我好相公我就给你’,‘夹紧点,乖乖听话我就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京郊所有的鱼塘都被你承包了!’……” 盛舒焰:“……” 周敬才目瞪口呆,半晌才惊艳地一击掌,激动不已地赞道:“听着几句话就让人浮想联翩,灵感泉涌,妹妹果然更高一筹!” 盛舒焰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无奈地扶额叹息。 周敬才回味片刻,忽然目露疑惑:“……鱼塘?” 傅清扬面不改色地道:“哦,抱歉,乱入了,后面那是霸道王爷爱上我,改成其他就行!” 周敬才立马星星眼,满脸崇拜地惊叹道:“妹妹文采,为兄真是自愧不如啊!不如我们……” 盛舒焰连忙将他踹开,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俩也收敛点!光天化日的,男未婚女未嫁,却尽讨论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传出去还要不要见人了!” 周敬才不赞同地看着他:“圣人云,食色性也……” 盛舒焰面无表情地开口:“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立马将此书送给周先生?” 周敬才闭上了嘴。 吉时一到,及笄礼便正式开始,待傅清扬簪了发,换了新衣,便正式长大成人了。 礼成,姚佐伊扶着华老太太,招呼着宾客们一起入席,等着饭菜上桌。忽然前头来报,有贵客到访,姚佐伊面露惊讶,连忙亲自前去迎接。 傅清扬好奇地过来,帮华老太太斟酒,笑着问:“大嫂这是做什么去,慌慌张张的?” 华老太太抬眼笑着看她:“贵客上门,她自然要亲自前往!清扬,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如今看到这番景象,我方能对你真正放心。” 单瞧这些帝都权贵人家,就知道傅清扬这些年的功夫没有白费,那一封封厚厚礼单,都是别人对傅清扬的看重。 有这些光环加身,傅清扬的未来,不愁过得不好。 傅清扬笑着道:“看来这贵客很了不得嘛,就不知道是哪位大佛了。” 正说着,门口转入一人,二十来岁,一身厚重铠甲,步履却依然从容,身姿挺拔,如柏如松。即便风尘仆仆,却难掩其英武正气。一对浓眉如铁笔勾画,底下双目明亮,眼神锐利,如长夜疾电,那是经年累月的战场厮杀早就的一双眼睛,对比少年意气风发,如今这双眼,是光华内敛的沉静,虽不夺目,却愈发叫人不敢直视。 杜赫眼神一暗,面上的笑容,也不由微微苦涩起来。 傅清扬既惊且喜,脱口呼道:“四哥!” 盛舒焰也激动不已,冲上来一个熊抱:“四哥你可算回来了!” 盛舒煊拍了拍他后背,笑着赞道:“五弟长高不少,看着比以往沉稳许多!” 目光却越过盛舒焰看向清扬。 盛舒煊寒暄两句,方大步上前,伸出的手在空中不易察觉地顿了顿,改为拍在她的肩上,细细打量她一番,爽朗笑道:“不错不错,两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总算没了儿时那幅小猪模样!” 傅清扬心情好,难得不同他计较,激动地拉住他的手,笑着道:“四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城门口迎接你凯旋啊!” 盛舒煊剑眉一挑,笑着开口:“我说过,你及笄,我是一定要赶回来的!怎么样,四哥没有食言吧?” 傅清扬笑着拉他入席,如今盛舒煊早已不是生母早逝的可怜皇子,战功赫赫的端王爷,其尊贵鲜有人能比。 盛舒煊一来,大家连忙热络地见礼,将其让到上首,方依次坐下。 盛舒煊也不推辞,先笑着对华老太太道:“早前妹妹来信曾说老太太身子不大爽利,如今瞧着,可是大好了!” 华老太太笑眯眯地道:“劳王爷挂心了,人老了,难免有些病痛,有太医调养着,并无大碍!” 盛舒煊点了点头,笑道:“如此就好,老太太福寿双全,自然康泰!” 傅清扬亲自添了副碗筷给他,笑着问道:“瞧四哥模样,不会是刚刚赶回来的吧?” 盛舒煊笑着点点头:“可不是,为了给你庆贺,我可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连宫里都没去,就直奔你这儿来了!回头要是父皇母后怪罪,妹妹可要帮我担待些啊!” 傅清扬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皇后姨母素来疼我,若是知道你先来给我庆贺,定是不会恼你!陛下和姨母向来和睦,帝后情深,姨母不气,陛下自然也不会怪罪!” 盛舒煊哈哈一笑:“妹妹还是跟以前一样,嘴巴不饶人,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傅清扬笑了笑:“若是别人,我自然不会这样,可四哥面前,我可不敢!四哥小时候欺负我还少不成,如今大了,我总要讨回一二的!” 盛舒煊笑得更加开怀,伸手想去揉揉她脑袋,却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 傅清扬佯装恼怒地道:“四哥这些年在军中,当真习惯了不拘小节,瞧你,坤仪表婶刚给我梳的妆,就被你弄乱了!” 盛舒煊笑着叹道:“还当你是梳着俩髽鬏的丫头片子呢,一时长成了大姑娘,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坤仪抿嘴一笑:“你们几个打小就玩在一处儿,这些年不见,竟也不见半分生疏,可见情分当真是好!” 华如玉笑道:“可不是,母亲不知道,以往四弟就常逗清扬妹妹玩,每每有他俩在,都觉得可热闹了!” 席上众人顿时附和着笑起来,纷纷恭维起端王爷来。 盛舒煊眼风一扫,淡淡笑道:“今个儿这主角可不是我,你们把我推到风头上,回头妹妹定要恼了我的!” 众人被他眼神扫过,顿觉威压颇盛,不由面色讪讪。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笑着嗔道:“谁让四哥你人高马大,目标比我明显呢!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被你吸引去了!” 傅清扬这么一说,气氛立马圆活了过来,大家纷纷跟着说笑几句,场面算是热和了起来。 盛舒煊到底不好久留,喝过两盏酒,便起身离开了。傅清扬亲自将人送出府,盛舒煊命人牵来马匹,转过身看着她,沉默片刻方叹息道:“总觉得一转眼,你就长大了。” 傅清扬微微一笑:“时光匆匆,这些年又总是聚少离多,四哥方有此感慨。” 盛舒煊点头笑道:“刚刚在席上,就有许多人家开始打听你的亲事,怕是妹妹这及笄礼一过,安定侯府是不得消停了呢!” 傅清扬撇了撇嘴,想到杜赫恐怕等不及,说不得过两天就要上门提前,笑容不由带出了几分女孩的甜蜜娇羞:“我可不想那么早嫁人,总要等个两三年的!” 傅清扬始终觉得十五岁结婚太早,没办法,即便在这个时代生活多年,可一些现代的思维还是根深蒂固地存在。其实要傅清扬来说,若不是担心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她肯定要拖到十七八岁才谈婚论嫁的。 不过杜赫如今都二十了,想必是等不了她那么久的。 盛舒煊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却并不多问,淡淡一笑道:“恐怕妹妹能等,有人等不了的……养了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时机,自然不能便宜了别人。” 傅清扬一怔,皱眉问道:“四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盛舒煊笑了笑:“没什么,不过给妹妹提个醒儿,父皇龙体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那一天就……到时候,新帝登记首当其冲就是封赏充盈后宫。” 傅清扬悚然一惊,脱口而道:“不可能!表哥待我亲妹妹一般,我们向来只有兄妹之情,怎么可能……” 盛舒煊意味不明地一笑,翻身上马:“妹妹进去吧,席上还有宾客等着妹妹!” 说完,一抖缰绳,潇洒离去,留下傅清扬一人立在门口,心中惊疑不定,只觉得和煦春风,忽然间让人如坠冰窖,冷入骨髓……   ☆、第84章 晴天霹雳 盛舒煊从安定侯府出来,就直奔皇宫去拜见圣上,偏不巧庄皇后今日陪伴太后娘娘去上香,便没能一起见到。 盛舒煊先是问过龙体安康,方主动请罪道:“父皇恕罪,儿臣此番快马加鞭赶回来,没有先进宫给父皇请安,反倒先去了安定侯府……儿臣有罪!” 盛舒煊主动提及此事,比让皇帝从外人口中得知要好,更何况有心之人还不定借此机会给他安个什么罪名让帝王猜忌他呢。 皇帝倒是没起什么疑心,好奇笑道:“哦,这是为何?” 盛舒煊有点不大好意思地笑起来,眨了眨眼道:“今个儿是清扬妹妹的及笄礼,儿臣头两年还在帝都时候,就和妹妹约好的,一定赶在她及笄前为她庆贺!儿臣总不好失信于妹妹,所以就放肆了一回,还望父皇恕罪!” 皇帝登时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朕说呢,敢情你是急不可待地去会心上人了!无妨无妨,人不轻狂枉少年!此情可恕,此情可恕!” 说着父子俩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起来。 盛舒煊十分不要脸地娇羞一笑,一把年纪五大三粗的,硬是舔着喏厚的脸皮撒娇道:“父皇如此取笑儿臣,儿臣会不好意思的,要叫兄弟们知道,定要笑话儿臣!” 皇帝顿觉自己一副慈父心肠软了下来,温声叹道:“这些年,你在边关,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照顾你,你年纪不小了,别人像你这般年纪,早已经儿女成双……罢了,既然你有了意中人,清扬品貌出身都算配得上,如今那丫头也到了年纪,正好,朕给你们赐婚,成了家,有了后,朕对你母妃,也算有了交代……” 盛舒煊眼圈微红,逼出两泡热泪,感动不已地道:“父皇处处为儿臣考虑,儿臣唯有以命方能回报万分一二!有父皇这般恩宠,母妃在天之灵,哪有什么不放心!父皇,大丈夫何患无妻,儿臣若连自己的妻子都要依靠父皇,那儿臣真是没脸见人了!父皇放心,儿臣自己搞的定!” 皇帝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怎么能行,万一鲁莽唐突,叫人家女孩儿如何做人呢!” 盛舒煊爽朗一笑:“话虽如此,可若是能在父皇母后的祝福下,成全一段两情相悦的佳话,岂不是更美?说起来不怕父皇笑话,儿臣素来胸无大志,此生唯有两个愿望,一是愿做贤王良将,永守边疆安宁,二是得一交心贤妻,成就神仙眷侣!” 皇帝苍老病态的面容不由微微一震,感慨万千地看着他,轻声叹道:“贤王良将,神仙眷侣……煊儿洒脱豁达,胸襟宽广,一派赤诚之心,当真是难能可贵!” 盛舒煊立马不要脸地娇羞笑道:“虽说是实话,父皇总这么夸儿臣,叫别的兄弟听到,难免要吃儿臣的醋,说父皇您偏心了!” 皇帝被逗得放声大笑,这些年龙体不适,沉珂已久,皇帝已经很少如此开怀了,就连门外候着的路公公,听到这一连串久违的笑声,也不由感慨得老泪纵横。 晚上宫中设宴,庄皇后对盛舒煊颇多关怀,频频赐菜不说,还问了不少生活琐事,惹得梁太后忍不住开口道:“哀家看,皇后对小四,比对煜儿还关心几分呢!” 庄皇后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微微一笑道:“煜儿离得近,得以时常相见,倒觉得稀松平常了。自来做母亲的,都是更加挂念不在身边的孩子,阿煊好容易回来一趟,忍不住就啰嗦了几句。” 皇帝笑道:“可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儿行千里母担忧’么!” 盛舒煊叹道:“原该是‘父母在,不远游’,只不过儿臣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却也是大盛的皇子,自来忠孝难两全,儿臣长年镇守边关,为国尽忠,却不能在父皇母后身边尽孝,儿臣心中委实难安!” 庄皇后笑着道:“这话怎么说的,你在边关艰苦征战,为大盛戍守疆土,就是给你父皇分忧尽孝了!” 皇帝点了点头:“不错,你为国征战沙场,就已经尽了孝心!” 梁太后眼神微动,和蔼笑道:“话虽如此,阿煊如今年纪大了,迟迟没有成家,到底不妥。毕竟身为皇室子弟,为皇家开枝散叶也很重要!” 盛舒煊笑着看了眼华如玉:“皇嫂不是已经有孕?二哥贵为太子,开枝散叶的责任自然要二哥首当其冲了!” 皇帝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笑着打圆场:“不错,太子妃有了皇嗣,阿煊可以不用那么着急……这孩子多年在军中跟将领士兵们一处,等闲也认识不了什么好女孩儿,慢慢寻摸着,一定要找个稳妥的才行!” 盛舒煊生怕被乱点鸳鸯谱,连忙转移话题道:“说来这次回帝都,倒能多待上一段时日,天气转暖,敌军也消停了不少,如今边关稳固,正好借此机会,儿臣也能多陪陪父皇母后!” 众人自然说好,皇帝高兴,甚至不顾太医叮嘱喝了两盏酒,最后在大家的劝说下才没有多喝。 傅清扬自打听了盛舒煊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心里就担忧起来。 其实她虽然长得挺漂亮,可帝都闺秀,比她美貌的大有人在,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能吸引异性。得杜赫一番青眼,已经让她觉得受宠若惊了,没成想,一向当做哥哥的盛舒煜,会对她怀有其他想法。 傅清扬细细思量一番,也就想明白了,怕不是盛舒煜看上她什么,而是庄皇后觉得她有价值。 庄皇后从不干无用的事,却在她一出生就将她抱进宫悉心教养,若说没有目的,就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不过傅清扬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盛舒煜如今已是太子,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若一旦他登基为帝,那么她必然会成为后宫妃嫔中的一员,届时别说自由生活,就连出宫,怕都希望渺茫了,那才真正没了后路,一生困于高墙之中。 而且,太子妃华如玉和她自幼交好,傅清扬一想到要和好姐妹共侍一夫,就觉得恶心得不行,更别说盛舒煜还是她的表哥,只这一点,她就绝对不能忍受。 及笄之后,傅清扬就不再方便随意出门了,和杜赫的见面也减少了许多。 杜赫只能借着和傅怀远探讨学问的由头上门,借机和清扬说会儿话。 杜赫的心思,在傅家早已不是秘密。 姚佐伊私下里忍不住打趣道:“杜公子说是讨论学问,商议公事,每次来你大哥书房,总是坐不了一刻钟,就急得跟什么似的!” 傅清扬递给她一盏茶,撇撇嘴笑道:“那是杜哥哥怕打扰你和大哥小两口的亲密生活,回头嫂子你烦了他,他就没脸上门了!” 姚佐伊脸一红,忍不住啐道:“臭丫头尽胡说八道!杜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他的心思在妹妹这里呢!” 傅清扬挑了挑眉:“我一想到当初大哥还没和嫂子定亲,就时常接着请教学问往姚家跑,恨不能住在姚家的劲头,就觉得杜哥哥的脸皮也不过如此!” 姚佐伊气得掐了她一把,笑骂道:“这还没嫁人呢,你的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瞧瞧,我不过打趣了两句,你就处处维护你的杜哥哥,竟还抬出你大哥来了!真是不害臊!” 傅清扬刁钻一笑:“不比嫂子维护大哥的心呐!” 两人说笑一番,姚佐伊方正色问道:“妹妹究竟是作何打算?这些天我出门,总有人跟我打听你,也有几家条件很不错,不过我都没应!杜公子人品才学没话说,相貌更是一等一,杜家相府门第,也是般配,若妹妹果真有意,就早早定下吧!” 傅清扬无辜地眨了眨眼:“嫂子急什么,我还小啊,这么早嫁人,去人家家里做牛做马,有什么好的!再等两年也不迟!” 姚佐伊皱了皱眉:“我说你平日比谁都聪明,怎么这会儿就傻了呢!你以为谈婚论嫁是那么容易的,从找媒人上门,到最后定亲,其中种种,总要拖上一年半载……再说女孩家花期很短,你想那么早出嫁,也得先将亲事定下。不过若你真瞧中了杜公子,以杜公子如今的年龄,杜家怕是不会让你留太久的!” 姚佐伊叹了口气:“你不早点定下亲事,这么多人家打听,恐怕会生变故……若再赶上时候,怕是又要耽搁一年。” 姚佐伊话说得十分隐晦,当今圣上病了许久也不见起色,怕是不能大好了,万一皇帝驾崩,举国哀悼,国丧之期,他们又是侯门相府,自然要严禁婚嫁喜事。而且,华老太太的身子也是每况愈下,老人家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不行了,到时傅作为嫡亲孙女,自然也要守孝…… 傅清扬心里暗叹,若是能早点将亲事定下就好了,只可惜现在杜家态度未明,庄皇后也不曾表态,即便她愿意,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成事。 不知为何,傅清扬总觉得她和杜赫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身处权利中心,不仅仅是门当户对就可以的,婚姻之事,到底关系到两个家族,还有家族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傅清扬心中难安,打发半夏去给杜赫传信,等了两日不见回信,没想到却等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第85章 晴天霹雳 梁太后赐婚承恩公嫡出四小姐梁瑞欣与杜赫。 虽然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也算一段佳话,可这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相信。 杜家是出了名的朝中清流,自来很注意与皇室宗亲保持距离,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和承恩公府结了亲呢?不怕帝王猜忌吗! 更何况,杜老相爷是太子的忠实拥趸,杜赫也和太子殿下更加亲密,梁太后如何会将娘家女孩儿嫁给他呢! 可没想到,消息刚传出来,两家就开始了筹办,因为赶得急,甚至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 这下,由不得大家不信。 梁太后笑着跟皇帝道:“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哀家特意找钦天监合的八字,说是天作之合呢!四丫头是我嫡亲的侄孙女,品貌才情都十分出众,放眼帝都,怕是很难找比她更好的闺秀来了。哀家娘家小一辈儿里,就四丫头一个嫡出姑娘,偏生她孝顺贴心,时常入宫陪伴哀家,哀家难免多疼她几分。如今四丫头长大了,哀家这心里啊,就一直挂念着她的亲事。” 皇帝已经好多天不曾上朝了,病情反复,这段日子又下不来床了,不过好在还没有彻底昏脑,杜赫是他身边非常得用的近臣,也是他打算留给儿子的贤能,杜赫的亲事,不得不慎重考虑。 皇帝皱了皱眉:“四丫头自然是好的,只是朕还记得,当年杜卿得中探花,朕曾说要将三公主赐婚给他,他都拒绝了呢!朕看,那小子是个心高气傲的,若贸然赐婚,不问问他意思,怕两个孩子勉强在一起,以后生活也会颇多磕绊。” 梁太后瞪了他一眼:“皇帝这话从何说起!自来天子金口玉言,做臣子的当顺从才是,哪里需要去问问他的意见?皇帝求贤若渴,爱惜杜赫才学,可也别忘记君威才行,免得臣子不知感恩,恃宠而骄!” 皇帝虚弱一笑:“到底是婚姻大事,还是得先问问他们意见为好。” 梁太后不高兴地哼道:“皇帝莫不是嫌弃梁家女儿,觉得承恩公府还高攀不上杜赫不成?” 皇帝连忙笑道:“母后说的哪里话,单看母后凤仪,就知梁家教养定是极好的!” 梁太后淡淡地笑道:“哀家知道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想把杜赫留给太子,怕杜家和承恩公府结为姻亲之后,失去国之栋梁,对太子不利,更怕梁家外戚坐大,干涉朝政!” 皇帝大惊失色:“母后如此说,真是让儿臣无地自容了!” 梁太后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哀家明白皇帝的为难,既然立了太子,就要分出尊卑。可皇帝也得为其他几个皇子想想!如今皇帝和哀家尚在,他们兄弟自然相安无事,可以后呢?皇帝提防梁家外戚坐大,可如今中宫势力滔天,皇帝怎么不担心庄氏一族专权呢?皇后可不是个安分的,若后宫干政,将来如何维持朝野清明?” 皇帝沉默片刻,不得不说,梁太后这番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自来帝王多猜疑,即便他再寡情,虎毒不食子,他也希望能够尽量多的保全自己的子女。 可当年,在他登基之后,兄弟们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就剩下一个逍遥王,封地遥远贫瘠不说,王府上下都是一群不堪入目的荒淫之徒。 将心比心,若盛舒煜登基为帝,肯定也要首先开始铲除异己,消灭一切威胁。 梁太后见他面色松动,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哀家并无它意,只是不忍见梁家几百口人面临灭亡而已!若梁家不在,覆巢之下无完卵,平阳伯府又如何独善其身?到时候炽儿和小五,要如何立足于世呢?” 皇帝勉强一笑:“母后严重了,小五自幼在中宫长大,和煜儿向来兄友弟恭。” 梁太后摇了摇头:“天家无父子,更何况是兄弟?这道理,皇帝比哀家要更清楚!” 皇帝终于松了口,叹道:“不一定要杜卿……” 梁太后打断他,不客气地道:“杜家是清流,杜老相爷两朝元老,最是耿直不过,这样的老臣,哪个帝王都不会随便对其下手,反而会重用以示君恩浩荡。和杜家联姻,才能确保承恩公府的安全,其他几位皇子才能有所依仗!” 皇帝终于点头:“那就依母后所言吧!” 梁太后动作很快,生怕再有变故,当即传出懿旨,为梁瑞欣和杜赫赐婚,着钦天监选定吉日完婚。 传旨的太监念完,久久不闻谢恩,不由皱了皱眉,尖细的嗓音重重一哼,杜老相爷忙磕头领旨。 “叫公公见笑了,我这孙儿,年纪轻没见过世面,这不,得太后娘娘赐婚,天大的荣耀,一时竟让他高兴得傻了!” 太监收了贿赂,自然面色和缓,笑着道:“贵府公子当真是荣宠非常,咱家这就给相爷道喜了!” 杜老相爷将人送走,一转身就沉下了脸。 杜赫急急开口:“祖父,这门亲事孙儿不能应下……” 杜老相爷冷笑:“难不成你要抗旨不遵?” 杜赫沉声道:“我这就入宫觐见陛下,恳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说着,便抬脚往外走去。 杜老相爷一拍桌子,怒喝道:“回来!你当这门亲事圣上会不知道?若不得陛下点头,太后娘娘如何能这般迅速传下懿旨!承恩公府是太后娘家,你拒绝这门亲事,就等于打了太后娘娘的脸面,你是想拉着整个相府给你陪葬不成!” 杜赫着急地问:“祖父不是说,我的亲事虽好不要和皇室宗亲牵扯上关系吗?大不了我去给梁家、给太后娘娘负荆请罪,但凭他们处罚!天理昭昭,他们就算权势再大,我若不同意,总不能逼婚于我吧!” 杜老相爷闻言更气:“是!我是说过这话!可早几年你干嘛去了?那么多合适的人家你不同意,如今被太后拉拢过去,是你自作自受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哪怕没有太后赐婚,你想娶安定侯府那丫头,也是做梦!” 杜赫脸色一白,哑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杜老相爷端起茶盏,冷冷一哼,“庄皇后亲自培养出来的媳妇儿,怎么可能便宜给你!” 杜赫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太子妃是杞国公府嫡出小姐,更是坤仪长公主的女儿,将来太子登基,她必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清扬……清扬不会甘愿为妾的!” 杜老相爷冷笑:“你以为她的亲事自己能做的了主?正因为太子妃背后权势太盛,为免将来华家成为第二个承恩公府,庄皇后才要扶植一个势力,足以和中宫抗衡,来平衡后宫,继而稳定前朝!” 杜赫满脸惨白,却说不出反驳的理由,只是摇头,喃喃重复着:“不会的,我不会娶别人,清扬也不会嫁别人,不会的……” 杜赫神思不属地走了出去,刚出院子,就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杜家瞬间上下大乱,杜老相爷气得胡子乱飞,狠狠拍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怒骂:“没出息的废物!一个两个都这么没出息!烂泥扶不上墙的孽障……” 赐婚的消息很快在帝都传开,姚佐伊第一时间跑去傅清扬的院子,满脸担忧地望着她,见她一脸淡然地修剪盆栽,一时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傅清扬忽然一笑,淡淡地道:“大嫂不必为难,我没事。” 姚佐伊一惊,脱口而出:“你已经知道了?” 若这种满帝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她都这么晚还不知道,那她这些年当真是白活了。 姚佐伊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从她面上实在看不出她的心情,不由奇道:“妹妹不伤心?“ 傅清扬微微笑道:“不过是个轻诺寡信的男人罢了,这般靠不住,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哪里值得我一场伤心。” 姚佐伊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心里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却反而更加担忧难过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妹妹想开就好,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凭妹妹条件,哪里还用愁嫁!妹妹放心,嫂子帮你掌掌眼,定选一个比杜赫好千倍的人来!” 这世上,杜赫已是难得的人,性情相投,潇洒不羁,学识丰富,品貌俱佳……错过这样的他,想再找一个愿以平等待她,共守白头之约的人,当真是希望渺茫。 傅清扬心下酸涩,轻轻一笑道:“那就劳烦嫂子了!” 姚佐伊实在不放心,可傅清扬却表现得滴水不漏,冷静至极,实在不像一般失恋的女孩那般,甚至连一点伤心都没有,弄得姚佐伊满腔话语硬是开不了口。 姚佐伊无法,劝慰了半天只好离开,刚一走,傅清扬就停下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光秃秃的盆栽,许久动也不动。 春莲红着眼圈小声劝道:“姑娘若心里难过,千万别忍着,哭出来会好受些……” 哭出来…… 傅清扬也想像失恋的人那般酣畅痛哭,或去跑到杜赫面前大闹一场,质问他为何许下诺言却失信于她,为什么不能抵挡住所有压力坚守承诺,为什么不去努力争取哪怕一丝一毫…… 可傅清扬眨了眨眼,却发现一滴眼泪也没有,幽幽地叹了口气,满心疲惫地道:“将这盆花丢掉吧……”   ☆、第86章 分手 杜赫病倒了,一时气血不顺,郁结于心,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烧得脸色通红,一直喃喃地说着胡话。 杜大太太坐在床边,心疼地抹着眼泪:“这可如何是好,思源都昏迷两天了,粒米不沾的,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杜大老爷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叹道:“父亲不是从宫里请了太医瞧过了吗,太医开了方子,说是没有大碍,待醒来再调养几日就能好了。” 杜大太太想起来就气:“思源那孩子素来脾气倔,又最认死理,就是有天大的事儿,父亲也该慢慢和他说……这般急火攻心的,若真是有个什么好歹,让我该怎么办!” 杜大老爷忙劝慰道:“这说的是什么话!父亲莫非就不心疼思源了?放心好了,思源没有大碍,你守了许久,下去歇息吧!” 杜大太太被劝了半天,总算愿意回去自己院子,心里却依然不免有些埋怨杜老相爷的心狠。 知子莫若母,杜大太太如何不清楚自己儿子的心思呢?这些年他房里连个侍妾都没有,更是拒绝了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姑娘,为的是谁,这家里哪个不是心知肚明!就是老相爷,虽点过几句,可到底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正是这种默许的态度,才给了思源希望,让他如今情根深种。 其实要她说,安定侯府这些年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昌盛,傅二姑娘又是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情分上必然很不一般,这样知礼能干的媳妇儿进门,就是对整个杜家,都是大有益处的。 可偏偏,梁家借着太后,捷足一步。 好在,承恩公府也不差,梁家四丫头品貌也算上乘。 杜大太太回房后,心里盘算许久,到底对这桩赐婚还算满意,便安心歇息了。 杜赫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下床,要出门去找傅清扬,家里上下半百阻挠不成,终于惹怒了杜老相爷,吹胡子瞪眼地骂道:“都不准管他!他想作死,就让他去,谁都不许帮他!” 杜赫几天没有进食,又在床上躺了那么久,自然虚弱无比,好在他身体底子不错,人又年轻,踉跄着走到门口,出了满身的虚汗,在小厮的搀扶下爬上了马车。 安定侯府的门房十分为难,支吾着开口:“杜大人,您还是请回吧,咱家大奶奶说了,杜家任何人都不见,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杜赫脸色青白,着急地恳求道:“你去问问,就说我有话要跟二小姐说,让她一定见我一面……” 杜赫伸手,示意小厮取来重重一个钱袋,塞进门房手里,门房却推辞不收,苦着脸叹道:“杜大人,不是小的不愿帮您,叫大奶奶知道了,小的就完了!” 杜赫还想再说什么,忽听伸手传来声响,一顶青呢小轿停了下来,窗帘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缓缓撩开,露出一张娇美可人的脸来。 “杜公子?” 杜赫忙拱了拱手:“三小姐好!” 傅怀柔命轿夫放下轿子,接着下来走上前,细细的眉毛轻轻蹙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叫杜公子在门口站着呢?” 门房忙苦哈哈地解释:“小的也是听从大奶奶的吩咐……” 傅怀柔立马想到最近在帝都被人津津乐道的消息,顿时了然,看着杜赫苍白憔悴的面容,不由心下暗叹,淡淡地道:“杜公子不必在这儿白费功夫了,二姐姐前个儿起就不在府里了。” 杜赫闻言大惊:“她去了哪里?进宫去了吗?” 傅怀柔摇了摇头:“太子妃殿下去西山行宫休养待产,二姐姐便陪着一道去了……” 杜赫感激开口:“多谢三小姐!” 说完便连忙上了马车,命车夫直奔西山行宫而去。 傅怀柔目光深深地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少女的面容上是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决绝沧桑,几不可察地一声轻叹,消散在阳春三月的和煦清风中。 傅清扬听说杜赫求见的时候,心中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见他。 杜赫面色闪过一抹惊喜,随即便被更加沉痛的哀伤淹没,轻声喊道:“清扬,我以为你再也不愿见我了……” 傅清扬神色淡然地坐下,语气平静地道:“我是不愿再见你,可想了想,背心弃诺的人又不是我,何至于我要畏畏缩缩的呢?再者,我也十分好奇,当初面临永康公府和寿阳长公主咄咄逼人的境地,你尚且游刃有余,为何如今换了梁家,你就一点作为都没了呢?” 杜赫的脸色随着傅清扬的话一点点苍白,苦笑一声开口:“因为当初,薛凝云算计的不过是我一人,而现在,太后娘娘和梁家联手,算计的是整个杜家……清扬,我可以豁得出去我个人,却不能自私地豁出整个杜家,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是怨我恨我,我无话可说……” 傅清扬淡淡一笑:“怨恨,是最费力气的事情了,而我这人其实最懒不过……” 杜赫面上血色尽褪,忽然出声打断她,满眼期冀地望着她问:“清扬,你可愿等我两年?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兑现当初诺言!” 傅清扬静静地望着他:“等你两年又如何?难道让我做妾?” 杜赫急急解释道:“不,我哪里舍得让你受丁点委屈……等到机会来临,我自会将你明媒正娶过门,成为我杜家的媳妇!” 成为杜家的媳妇…… 原来终究,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家族权势。 傅清扬心里说不出的失望,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杜赫的话破碎了,闭了闭眼轻声道:“然后呢?为了实现你对我的诺言,便要牺牲另一个女子的一生吗?你若真的不愿娶她,便该在一开始就坚定拒绝,而不是怀揣着将来抛妻负心的想法,这不是大丈夫所为……罢了,终究是有缘无分!” 杜赫艰涩出声:“当真一点情分都不顾了吗……” 傅清扬沉默不语,眼中的坚定,明明白白写着自己的答案。 杜赫哀伤地看着她,昔日潇洒不羁的青年,此刻瘦削苍白,摇摇欲坠,再也没了以往的意气。 望着他满身落寞的背影,傅清扬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春光灿烂的时节,琼林宴上曲水流觞,一身探花朝服的少年面如冠玉,丰神俊秀,修长指间拈花而笑,当真是比粉桃还要醉人。 而如今,时事境迁,少年终究还是会长大,年少轻狂的洒脱不羁,终还是被套上世俗沉重的枷锁,肩负起无可避免的责任。 傅清扬忽然出声:“杜公子……” 杜赫身体猛地一僵,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傅清扬顿了顿,淡淡地继续道:“未免落人口实,这些年来往的信件我已经烧了,其他东西,我已经收拾整点了出来,回头我会让你送到贵府。” 杜赫脸色霎时一派灰败,忽然放声大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这女人,可真是够绝情的!真不知道杜公子看上你什么!” 傅清扬苦涩一笑:“我也不知道,这不,终究还是一场空……” 薛凝云撅了撅嘴,气愤地瞪着她:“就没见过你这种人!真替杜公子不值!早跟你说了,这一切都是梁瑞欣那个贱.人搞出来的,连我都上了她的当!你却还故意说出这番剜心之语,不是诚心让杜公子难过吗!” 薛凝云再没有脑子,听到梁瑞欣被赐婚给杜赫的消息,也多少反应了过来,气得差点砸了行宫,幸亏她身边的丫鬟们死活拦着,才没有酿成大祸,不过饶是如此,薛凝云大怒之下,还是拿下人狠狠出了口气,可怜一群小丫头,被折腾得凄惨不已。 “我都被抛弃了,还不许我放几句狠话报复一下!”傅清扬哼了一声,懒得和她费口舌,起身要走,“梁瑞欣能得逞,也说明的确是我们之间有问题,才会让她有机可乘……倒是郡君,怎么事到如今,竟能沉得住气了?” 薛凝云差点被激得又要跳脚,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冷笑着道:“不比傅二小姐能忍,万年的王八千年的鳖,龟缩成精!” 傅清扬耸了耸肩:“郡君忍者神龟,妹妹自愧不如!” 说完不等她反应,立马抬脚走人。 薛凝云气得脸色通红,半晌狠狠一跺脚,怒骂道:“作死的小蹄子!去了一日还没回来,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接我下山!” 以她的性子脾气,怕是寿阳长公主根本不敢将她放下山,最起码也得等到杜赫大婚之后,才能考虑将人接回家看管。 薛凝云白白气了一场,终于觉得没意思,将自己关在房里,闷头倒在床上伤心。 杜赫在马车上就撑不住晕了过去,面上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烧得人都糊涂了,太医下了两贴猛药,才让人渐渐稳定下来。 杜大太太当真是操碎了心,泪眼婆娑地握着儿子的手,哭着劝道:“我的儿啊,就算为了我们考虑,你也得快些好起来啊……” 杜赫凄惨一笑:“母亲放心,我会尽快好起来……绝不会耽搁大婚!” 没两日,杜赫就见到了傅清扬打发人送还的东西,整整一大箱子,从抄录的书籍,到闲时随手作的画,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一件件,都承载着两小无猜的美好记忆。 杜赫一样样看过,再一样样妥善存好,最后忽然一愣,急急喊来下人询问道:“东西都在这里了吗?有没有遗漏?” 小厮忙回到:“就这些,都在这儿了!小的知道这些对公子很重要,送来后就命人直接搬到公子书房了,都没敢拆封,还是公子刚刚亲自拆的呢!” 杜赫忽然癫狂了一般,表情似笑似哭,喃喃喜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   ☆、第87章 卖身契 未免迟则生变,再加上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宫里也许久没有喜事了,梁太后便急急地为杜赫定了亲日,也有借着此事热闹一番冲冲喜的意思。 杜赫伤心大病了一场,到底年轻身体好,养了半月,也就没有大碍了。 春光正盛,花影斜疏,杜赫默默站在池边,看着水里欢快嬉戏的锦鲤,已经发了半天的呆。 “公子……” 半夏轻叹一声,不过短短半个多月,杜赫的背影就已经多了许多寂寥,身形愈发单薄,面色虽然渐渐恢复,眉眼却没了往日的神采,即便是笑,也多了三分无奈憔悴,看得人心酸不已。 半夏上前,抖开手里的披风为他穿上,轻声劝道:“水边风冷,公子身体刚刚大好,莫要受了寒。” 杜赫淡淡一笑,抬起手微微隔开两人,不着痕迹地拒绝她的帮助,自己将披风系好,轻咳一声道:“不碍事,闷了这些天,出来晒晒太阳,倒感觉精神许多。” 半夏叹道:“还说不碍事,咳嗽又加重了吧?前些天送来的枇杷膏,是小姐亲自调的,最是润肺止咳,公子要记得服用。” 杜赫笑着点点头:“我记得呢。” 半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心中愈发苦涩,面上却笑道:“公子也喜欢锦鲤?” 杜赫出神地望着水面,半晌轻轻摇了摇头,忽然问道:“皇后娘娘的宫外有个湖,湖里是不是也有许多锦鲤?” 半夏微微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点头笑道:“公子也知道?皇后娘娘的宫殿北门,出去就是御花园,走没几步路,就有个湖心亭,小姐最喜欢坐在亭子里喂鱼……曾经还兴起捞几条锦鲤搁屋里养呢,被皇后娘娘好一顿骂!” 杜赫笑叹道:“以前她时候跟我说那湖里的锦鲤多么漂亮,五颜六色,十分难得……记得有一年夏天,正巧是我生辰,她偷偷让人捞了几尾送我,可惜我不管多么尽心料理,最后还是一条接着一条死了……” 杜赫笑容发苦,看得半夏心酸不已。 半夏忙笑着道:“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小姐后来还提过,说那些鱼大概是在湖里养久了,乍一换水换地方,才会不适应。” 杜赫笑着开口:“她跟你是这么说的?我记得当时她在我跟前可是好一顿抱怨,还怨我人品不好长得丑,以至于那些鱼落在我手里颇觉生无可恋……” 杜赫说得忍俊不禁,眼神带着深切的怀念。 半夏一时怔怔地望着他,心中有千万言语要说,却觉得喉咙像是被哽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杜赫长长叹息,看了她一眼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不然回头清扬该着急了。” 半夏勉强笑道:“是啊,公子也早点进屋吧,站了这么半天,还是回屋歇息吧……” 半夏到底不好久留,细细嘱咐几句,便匆匆告辞离开了。 安定侯府,傅清扬和盛舒煊去郊外骑马游玩还没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半夏不由松了口气,谁想刚一进屋,就看到秋葵端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半夏吓了一跳,忙强自镇定下来,不自然地笑着问:“秋葵姐姐怎么在这儿坐着,没的吓死个人……对了,你不是替小姐去舅太太府上送东西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秋葵微微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妹妹何至于见我在此这么害怕!” 半夏皱了皱眉:“姐姐这话是何意?” 秋葵冷冷一哼:“妹妹还想瞒我?你敢说你不是去相府偷偷见杜公子了?半夏!你可真够忘恩负义,姑娘对你多好,你竟然背着姑娘勾搭杜公子!” “我没有!”半夏急道,“姐姐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秋葵冷着脸怒道,“若你心中无愧,何至于要偷偷摸摸?你敢不敢去找姑娘说清楚!” 半夏摇了摇头,忽然落下两行清泪,哽咽着道:“姐姐……杜公子这样可怜,我只是、只是同情他……我自知自己身份卑贱,万不敢有其他想法的!可我实在忍不住想去安慰他……” 秋葵气急,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他可怜?他有什么可怜的!莫非姑娘就不可怜?背信弃义的人是他,负心薄情的是他,你心里眼里只觉得他可怜,那姑娘呢?到底谁是你的主子!” 半夏哭道:“姐姐知道不是这样的……公子有苦衷,他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秋葵讥讽一笑,“半夏!你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莫非姑娘活得就不艰难?姑娘就没有苦衷?这世上,谁都有逼不得已的时候,可姑娘可曾说过放弃!” 半夏哪里听得进去,她自幼陪伴傅清扬长大,忠心自然毋庸置疑,可偏偏,当年少女懵懂,一曲毫无章法的舞蹈,少年青衫风流,笑容洒脱,踏着满地红叶缓缓而来,如同踏在她的心上,心如擂鼓。 而后来,一年年长大,她默默躲在角落里,看着少年高中为官,看着他鲜衣怒马…… 半夏没有什么野心,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杜赫的眼里只有自己主子,从小到大,只盼着小姐将来和公子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她,心甘情愿活在角落里,一直服侍着他们。 只要能看着他幸福喜乐,只要能在他身边,半夏从不奢求其他。 可没想到,终究是缘分不够,一转眼,公子竟然要娶别人。 秋葵看她哭得伤心,不由心里一软,叹气道:“半夏,我们是何等身份?莫要强求不可得的东西,心气儿太高,只会让自己痛苦。” 半夏伏在她肩上呜呜地哭:“姐姐,我真的好难过,为什么小姐不去争取呢,明明两人情投意合,为什么老天不让他们在一起……” 秋葵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这世上,总有太多无奈……半夏,你还年轻,大好的年华经不得消耗!你自幼喜读诗书,能写会画,姑娘又疼你,必能为你谋得一门好亲事,岂不比在高墙大院里当个没名没分的侍妾要好?” 半夏拼命摇头,满脸泪水地道:“姐姐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我努力读书认字,为的是什么?我不求其他,只求能在喜欢的人身边服侍,哪怕没有名分,哪怕只是个粗使丫头……我也甘愿!” “你真的心甘情愿?” 半夏秋葵两人一惊,猛地转头,就看到傅清扬站在门外,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忍冬年纪小,还有些孩子心性,又最是疾恶如仇,此时站在清扬身边,一脸愤慨地瞪着两人,倒是春莲,虽也气怒,却又多了几分无奈心疼。 半夏噗通一声跪在傅清扬面前,拽着她的衣摆哭道:“小姐,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砰砰地磕起了头,很快,额上就一片淤紫。 傅清扬退后一步,皱了皱眉喝道:“你这是干什么!半夏,莫非你已经忘了,我最不喜人随便跪我磕头!” 半夏动作一顿,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久久不敢言语。 春莲扶着清扬进屋在上首坐了,见忍冬一脸怒火,生怕她不知轻重说些难听的话,让气氛更僵,便忙打发了她下去端茶。 傅清扬轻轻叹道:“起来吧。” 半夏跪在地上哭道:“小姐罚我吧,是我对不起小姐……” 傅清扬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一没做有损我的事,二没伤害任何人,我罚你什么呢?” 傅清扬沉吟片刻,命春莲取来柜子里的小檀木妆盒,拿钥匙打开了,里面是各种文书纸张。 傅清扬翻了翻,挑出一张让春莲交还给半夏,春莲看了一眼,不由心里微惊,忙求情道:“姑娘,半夏年轻不懂事,让我教育她几句,罚她几天,还请姑娘念在十几年的情分上,原谅她一回!” 半夏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契书,一时不敢置信。 傅清扬摆了摆手,示意春莲秋葵不必求情,淡淡地道:“你年纪也到了,原本就想着要为你们找门好亲事,这些年虽说是主仆,我却一直拿你们当姐妹,也不愿意耽搁你们的终生。如今,你心有所属,怕是也看不上其他人家,我不想你有什么遗憾,也不想你将来怨我。现在,我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将来何去何从,半夏,你自己考虑清楚!” 半夏喃喃开口:“小姐,你不要我了,你要赶我走……” 傅清扬叹道:“不是我不要你了,半夏,你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半夏忽然泪如雨下,眼中光芒却愈发坚定,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一字一句道:“小姐大恩,半夏无以为报,望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小姐恩情!” 说着,收起卖身契,又转过头望向春莲秋葵,哽咽道:“两位姐姐,半夏无颜面对你们,还请你们好生照顾小姐,念在咱们十多年的情分上,不要气我……” 春莲抹了抹眼泪,哭着劝道:“真是傻丫头,相府岂是好呆的?梁四小姐又岂是好相处的?你一个小丫头,孤身在外要怎么活啊……” 秋葵也跟着劝道:“是啊,妹妹可要想清楚了,再没有比姑娘更和善的主子了……” 半夏心意已决,含泪与众人告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傅清扬闭了闭眼,长长叹口气,疲惫地揉着额角道:“秋葵,你过去看看,包二十两银子给她,也别拘着她带什么东西,就算……就算我给她的嫁妆吧!” 秋葵替半夏千恩万谢过,方追着出去了。 春莲擦了擦泪水,劝说道:“姑娘何必如此,半夏是一时糊涂,待她再长大些,自然明白什么是本分,现在姑娘将卖身契给了她,怕是她将来会……” 傅清扬摇摇头:“半夏不一样,她的性子,你们还不清楚吗?她能为了杜赫,苦练字画,我看书颇杂,她晚上做完活不睡觉也要撵上我的进度……她这么固执,谁也劝不动的。与其让她遗憾怨恨一辈子,倒不如称了她的心,总归杜赫那人还算不错,应当不会苛待于她。” 春莲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不知道是半夏真的如此迫不及待,还是她没脸继续留在府里,当晚收拾了东西便离开了傅家。 杜赫官职在身,也不好一直请病假,身体好些了便开始照常当值,幸而皇帝对他十分喜爱,不仅没有怪罪,还恩准他可以早退,以方便他筹备大婚。 半夏去见他的时候,杜赫其实心里很有几分惊讶,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半夏的心思,怜悯地看着她道:“抱歉,半夏,我身边向来不用丫鬟,只有小厮书童,你还是回去吧。” 半夏对此倒无多少惊慌,她决绝离开傅家,自然料到了如今局面,镇定自若地将卖身契递给他道:“公子,小姐让我将卖身契转交给你,意思是要我过来服侍公子,也方便以后来往……难道公子就不想知道小姐更多的事情吗?” 杜赫沉默许久,半夏再接再厉道:“公子若是不肯要我,我也回不了侯府的,那我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在外漂泊了。” 杜赫叹息道:“好吧,那你就随我回去吧,卖身契还是你自个儿收好,你先在我院子里住下。” 半夏喜不自胜地重重点头:“嗯!以后公子有什么针线上的活计,小厮书童做不来,只管吩咐我来!” 杜赫不置可否地笑笑,带着她一道回府,进门后直接吩咐管家安顿她。 春末夏初的时候,梁瑞欣风光大嫁,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承恩公府财大气粗,又仗着梁太后的恩宠,很是为这门亲事花费心血,不仅大摆筵席,还一路命人撒下喜钱,锣鼓喧天中,夹杂着叮叮咚咚的声响。 杜赫骑着高头大马,胸前鲜红的绸花刺得人眼睛发疼,傅清扬坐在茶楼上,倚着窗户默默观望,忽然忆起了多年前,少年得中探花,意气风发,也是一路走马观花,得得马蹄声响,踏碎帝都无数闺秀的芳心……   ☆、第88章 私定终身 喜轿走得很慢,跟在迎亲队伍里渐行渐远,直到已看不见马上广袖红衣的人,傅清扬依然出神地望着楼下。 对面,盛舒煊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斜睨着她道:“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傅清扬收回视线,没好气地瞥向他,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不去道喜?说起来,承恩公府是太后娘家,和你也算有着亲缘关系,而杜家……你不是一直拉拢杜赫吗,难得的机会,你竟然都不去露面?” 盛舒煊嗤笑道:“凭我今时今日的地位,能打发人送份儿贺礼过去就不错了,还指望我亲自到场?” 盛舒煊听闻两人终于完婚,立马喜不自胜地包了份厚厚的红包送过去,狠狠扎了一回杜赫的眼。 傅清扬挑眉一笑:“倒也是,如今声名赫赫的端王爷,身份可是今非昔比,自然用不着上赶着去巴结别人!” 盛舒煊喝了口茶,笑着道:“如今二哥太子之位坐得很稳,母后一手把持后宫,也不用人担忧,我自然用不着再替他们操心这些子鸡毛蒜皮的人情往来!” 傅清扬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出声问道:“你觉得表哥是真的想娶我吗?” 盛舒煊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放下杯盏,淡淡地道:“不,二哥是不会娶你的……” 傅清扬眼神陡然一亮,虽然难免惊讶,却忍不住升起一丝窃喜。 谁料,盛舒煊慢悠悠地继续道:“娶,要的是媒约之言、纳聘迎亲,二哥已经有了正妻,嫂子又并无不妥,充其量,也不过是‘纳’你做个二房……哦,不对,将来二哥登基,就不能用二房来形容了,说不得给你个一宫主位……” 傅清扬脸色霎时黑了下来,冷冷地瞪着他。 盛舒煊无辜地摊手:“你瞪我也没用,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傅清扬忽然垮了脸,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唉,四哥,你说我现在弄些风言风语出去,比如我身体有碍将来无法生育,或者祖母身子不好我请求带发修行为老人家祈福,这样能不能拖延上几年?” 盛舒煊鄙视地看着她:“你在宫里这么些年,怎么还如此天真呢!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来,母后教养你是为什么,二哥又是因为什么执意让你进宫……你若是真的不育,说不得母后他们对你还更加放心呢!” 傅清扬垂头丧气地玩着杯盖,愁眉苦脸地叹道:“我现在装傻玩失忆还来得及吗?” 盛舒煊别有深意地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刘太医也说恐怕撑不到秋天了。只要你赶在二哥登基前嫁掉……” 傅清扬开头还十分期待,听到后面不由白了他一眼:“说得容易!姨母岂会让我随便嫁人?若真这么简单,如今坐在花轿上的……” 傅清扬猛然住了口,趴在桌子上闷闷地伤心。 盛舒煊眼神微沉,语气难掩酸溜溜地道:“哟,你不是向来胆子够肥么?先斩后奏懂不懂啊!” 傅清扬皱起眉头:“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婚前*……你让我以后在帝都还怎么混!” 这年头可不比现代,就是在现代,保守点的也会戳着你脊梁骨唾弃,若傅清扬真敢豁出名节不要搞出些出格的事来,怕是一个没弄好,就要被族里给浸了猪笼! 盛舒煊脸色一黑,没好气地骂道:“死丫头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都怪小五,天天带着周敬才那个没脸没皮的在你跟前晃悠,瞧你,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盛舒煊喋喋不休说教了半天,看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气得牙根痒痒,掐着她的脸斥道:“看你平日里脑袋瓜子倒挺灵光,怎么这会儿就笨了呢!你可以先暗地里私定终身,只要说服你大嫂和老太太,悄不声地将亲事定下,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随意抢夺臣下的妻子!” 傅清扬摇了摇头:“不成,这方法根本行不通!先不说找个合适的人家就很难,我也不想随便嫁个不喜欢的人,没的误人误己。就说真有,谁敢跟未来的一国之君抢人?怕是有点风吹草动,姨母就会采取措施的!” 盛舒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人都畏惧皇权的,你眼前不就有一个敢和太子抢人的么?” 傅清扬一怔,愣愣地看着他,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不可自已,眼泪都快出来了。 盛舒煊脸色一黑,怒不可遏地敲她一记:“笑什么笑!” 傅清扬笑得说话都断断续续:“四、四哥……你这该不会看上我了吧?哎哟,何德何能呐,眼高于顶的端王爷竟然对小女青眼有加,霸道王爷爱上我么,哈哈哈哈……” 盛舒煊别扭地哼了一声,鼻孔朝天,一副狂霸酷炫的模样,冷冷讥讽道:“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我只是不想随便被皇祖母和母后安插个女人在身边,恰巧你勉强够格,才找你合作的!知根知底,总比外头找的野女人来的可靠,而且若是你的话,父皇点了头,母后才找不出理由反对,毕竟你是她一手教养出来的,说你或者说我不合适,都是打自己脸,母后只能认下!” 傅清扬不由自主地停了笑,仔细想了想,若这事儿真闹到皇帝跟前,盛舒煊和她都是庄皇后教养长大的,到时候怕是庄皇后再不同意,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傅清扬叹了口气:“四哥,你这是何必呢,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就是表哥,也不敢小瞧于你……你用不着这样!” 盛舒煊眼中光芒一闪而逝,淡淡地道:“自来手握重兵的,能有几个可以善终?可若是我主动放弃兵权,就更加没有自保的筹码。” 傅清扬愣了愣,摇着头笑道:“四哥想多了,姨母和表哥对你那么好,怎么会猜忌于你?” 盛舒煊微微一笑:“就算是我小人之心好了……我只知道,历史上的帝王,没有不喜猜忌的,更何况我的身份,注定了这辈子我都要如此过活。” 傅清扬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看到盛舒煊面上的无奈,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空洞的劝慰谁都会说,可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又如何安慰得了盛舒煊? 更何况,盛舒煊从来就不是个需要虚假安慰的人。 傅清扬冷不防出声:“四哥就没想过那个位置?” 盛舒煊眼皮一跳,忽然目光如电地射向她,那双深幽黑亮的眼睛,仿似能轻易看透人心,让傅清扬禁不住绷紧了神经。 盛舒煊突地傲然一笑,淡淡地开口:“想过,正因为仔细想过,才知道那个位置不是我最想要的,我也不是最适合它的。” 傅清扬沉默片刻,问道:“四哥雄才大略不输太子,何以如此做想?” 盛舒煊不答反问:“记得我和你说过,母嫔去世前,曾要求我不要一心为她报仇,你可知,她还叮嘱了我什么?” 傅清扬摇了摇头。 盛舒煊微微叹息:“她让我立下重誓,不去强求那个位置,因为我不适合……那时候我不理解,心中也十分不服,想着我也是父皇宠爱的皇子,也是百官交口称赞的神童,为何我就不能坐那个位置?” 傅清扬听得入了神:“后来呢?” 盛舒煊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怀念:“后来经历得越多,我越能明白母嫔的良苦用心,她是一早就能料到我会被母后接过去抚养……也许小时候我的确隐隐有些明君的资质,可在有心人潜移默化的培养下,帝王所需的心性,我却一点都没有。清扬,如果让我去坐那个位置,也许国家能在我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可也仅限于此了。但若是二哥登基为帝,大盛才能成就千古盛世!” 傅清扬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不由感叹出声道:“想不到四哥竟然面粗心细,平日里瞧着率直莽撞,心思却如此通透,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盛舒煊脸色霎时黑如锅底,大手毫不客气地揉捏着她的脸,直掐得她哇哇乱叫,方恨恨骂道:“死丫头!谁面粗?啊?本王哪里粗了?” 傅清扬连声告饶:“别别别,别掐了,疼死了嗷!王爷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哪里都精致细腻,一点都不粗!” 盛舒煊气怒哼道:“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信不信本王立马办了你,让你见识见识本王的威风!” 傅清扬欲哭无泪,到底是谁猥琐啊!揉着*辣的脸蛋,忍不住在心里诅咒他早.泄秒射绣花针,面上却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昧着良心夸赞道:“四哥龙精虎猛,一看就是天赋异禀!” 盛舒煊大男人的自尊勉强被满足了,哼了一声,板着脸教训道:“以后少和周敬才那种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你年纪也不小了,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学些贞静才好!” 傅清扬连连点头:“是是是,爷您教训的是!” 盛舒煊方满意地坐好,端着架子喝了口茶,继续之前的话题:“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两日我找个机会单独面圣,请求父皇为我们赐婚,等秋天出征,你就和我一道离开……” “等等!”傅清扬哭笑不得地打断他,“谁和你说定了啊,我根本没答应好么!” 盛舒煊不满地皱眉:“莫非你还能找出比我更好的人选?” 傅清扬叹了口气:“话不是这么说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盛舒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谁跟你儿戏了,若我想儿戏,哪至于这么麻烦?行了行了,你别瞎琢磨了,嫁给我你好歹是正室,也不用困在深宫高墙里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就这么定了吧!” 盛舒煊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深知道趁热打铁的重要性,急急忙忙地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得回去了,这茶楼是我的产业,你若想继续在这儿坐会儿,吃喝随便,我先走了!” 傅清扬忙不迭拉住他:“可是……”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么那么麻烦!别可是了,再可是你就真得给二哥当小妾了!” 傅清扬脑子里一片混乱,简直要抓狂了,无奈地瞪着他:“你好歹也让我考虑考虑……” 盛舒煊叹了口气:“成,不过就两天!再晚我可救不了你了!”   ☆、第89章 私定终身 盛舒煊说是给两天时间考虑,却好像真的等不及一般,第二天大清早,就亲自登门逼婚来了。 傅清扬很无奈:“不是说让我考虑考虑吗,四哥你这么急做什么!” 盛舒煊老神在在地霸占着窗边的软榻,咔擦一口苹果,含糊着道:“能不急吗?父皇身子一日不比一日,便整天念叨着我的亲事,再加上皇祖母……哎哟,妹妹,你再不抓紧,可就没机会了啊!” 傅清扬没好气地嗤笑:“敢情端王爷现在成了块香饽饽,满帝都的苍蝇都闻着味儿叮过来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盛舒煊一口苹果哽在喉咙里,差点噎死,惊天动地地咳嗽了半天,才叹气道:“妹妹这么爽利的人,怎么忽然就忸怩起来了?真是近墨者黑啊,瞧瞧,杜思源那小白脸娘娘腔,都把你带歪了!” 傅清扬简直无语,杜赫不过是长得俊秀,可人家身量颀长,举止文雅,怎么在盛舒煊眼里,就成了娘娘腔了呢! 傅清扬无奈叹气:“四哥,四爷!您不忙啊?您要实在闲的没事干,就骑马去郊外跑上几圈,我就不作陪了啊!” 盛舒煊将苹果核丢掉,擦了擦嘴巴道:“你今个儿是不是要进宫?正好我跟你一起去!” 今天是三公主的生辰,嘉和的生母虽然早逝,却是梁太后嫡亲的侄女儿,加上一些不可说的原因,梁太后对嘉和便格外恩宠宽容。 因此嘉和在这一辈儿的公主里,算得上最为受宠的了。 嘉和的生辰,庄皇后就算看在梁太后的面子上,也得大肆操办一番,不仅请了皇室宗亲的许多女孩家前来,但凡帝都排的上号的人家,都召进宫了。 傅清扬一看这阵仗,就忍不住和身边的人嘀咕:“瞧瞧这场面,我怎么依稀觉着像是给表哥选亲的那次宴会?” 盛舒煊不自然地干咳一声:“三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说亲了!” 傅清扬警觉地瞪着他:“若是给三公主选驸马,怎么着应该传召适婚男子入宫才是……不对,这分明是给你选王妃来了!” 盛舒煊恼怒地哼了一声:“索性妹妹现在已经到了,待会儿就看妹妹的表现了!” 傅清扬大惊失色:“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指望我艳压群芳?” 盛舒煊当即不屑地上下扫视她:“就你?还艳压群芳?放心吧,我对你没那么高的要求,只要别丢脸就成!” 傅清扬恼羞成怒地低骂:“嫌我丢脸你找别人去啊!” 说完转过身,气咻咻地往女眷中走去。 盛舒煊自然不好跟着,心里暗叹一声,眼中流露出胜券在握的光芒,噙着一抹不正经的笑,开始和周围的人寒暄起来。 梁瑞欣也来了,紧紧跟在杜赫身边,绯红的衣裙,高高挽起的发髻,年轻白皙的脸上两朵嫣然的红云,比之以往,更是多出一抹初为人妇的风韵。 杜赫仿佛也变了不少,以往的洒脱恣意不再,眉目间多出一缕郁郁,即便是笑,也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可不管两人私下里如何,人前,梁瑞欣亲昵地挨着杜赫,满脸娇羞的做小鸟依人状,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打趣祝贺这对新人,一时间热闹非凡。 这还是自西山行宫一别之后,傅清扬第一次面对面见到杜赫,眼波不动,神色淡然,笑容完美无缺,语气也是好友间标准的亲近,处处恰到好处,却又处处客气疏离。 傅清扬眼神轻缓流过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笑着恭贺道:“梁姐姐的好日子,本该亲自前往道喜的,可偏生不巧,应了太子妃殿下的约,陪她去了西山行宫安胎,便错过了时日,姐姐和杜公子可莫要怪罪!” 梁瑞欣的笑容中不掩得意:“妹妹说的哪里话,自然是太子妃殿下比较重要!更何况太子妃怀的可是皇嗣,万万不能有丝毫轻忽的!妹妹这样说,可就是见外了,早就听闻妹妹和夫君自□□好,两人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呢!夫君都不在意妹妹有没有前来,我就更不会在意了!” 傅清扬静静地听她说完,不由轻轻一笑:“姐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那妹妹就祝姐姐早日生个小玉郎,将来定要赶超他爹爹,中个状元郎!” 梁瑞欣面色更加娇羞,将脸埋在杜赫的肩头,声音中透出新婚妇人的无尽喜悦和羞涩,假意嗔道:“夫君你看,妹妹这张嘴真是厉害!” 杜赫眼神一黯,心如刀绞,根本看都没看梁瑞欣一眼,面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痛苦地望着她。 傅清扬只当没看见,端庄典雅地摆着微笑,只当自己在cos蒙娜丽莎。 梁瑞欣心中微恼,不满地拽了杜赫一下,笑吟吟地道:“妹妹及笄礼已经过了,怕是好日子也不远了吧,以后嫁人了,就不像现在这般自由了,妹妹可要趁现在,多来姐姐这里走动!说出来不怕妹妹笑话,我刚嫁入相府,难免因为陌生有些寂寞,原本夫君要请了假来陪我几日的,可夫君是要为国效力的,哪里能为了我而耽搁前程呢?妹妹平日若无事,就来姐姐这里说说话!” 傅清扬看着梁瑞欣如同打了胜仗一般骄傲地宣告着主权,心里的郁结怨恨忽然就消散了不少,甚至于看见杜赫如此痛苦,竟生出了丝丝的快意。 傅清扬忽然就看清了自己,她不过是个自私的人罢了,从始至终,考虑的都是自己。杜赫喜欢她,她没有拒绝,并不是她有多爱慕他,而是因为杜赫能给她想要的生活。 原以为唾手可得,却不想杜赫失信了,傅清扬伤心,难过的也只是梦想破灭,所以这个时候,看到杜赫痛苦,她心里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意,和对他迫于无奈屈从现实的同情。 这种矛盾的情绪,恰恰是因为她用的感情不够深重。 也许她是喜欢杜赫的,却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喜欢,说起来,倒是她更加对不起杜赫的一往情深。 傅清扬心里一片通透,只觉得这些天压在心上沉甸甸的东西消失了,整个人如释重负,变得轻松许多。 杜赫辜负了她的期望,没能坚守承诺,可她,也同样的辜负了杜赫的深情,没能同等去爱。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对不起谁,谁也不需要怀着愧疚和怨恨…… 傅清扬目光平静地看着杜赫,缓缓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若有所指地笑道:“可不巧了,只怕梁姐姐要尽快适应杜家儿媳的身份了!如今我这个时候,倒不好随意出门了呢,怕是要不了俩月,就要远走他乡了……” 杜赫面色猛然一变,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绝望,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摇摇欲坠。 傅清扬没有再理会两人,礼貌地点了点头,便绕过他们离开。 嘉和公主的生辰宴会结束,庄皇后便去了皇帝寝宫,如今皇帝愈发病重,许是人到了一定年纪,以往的心思也没了,倒格外念起故人的好来,再加上庄皇后服侍他向来尽心体贴,不假他人之手,皇帝对她也越来越依赖。 庄皇后扶着他靠坐在床上,端着玉碗,轻轻搅动着汤药,温和笑道:“嘉和的生辰热闹极了,宫里也许久不曾这般喜庆了。” 皇帝咳了两声,笑着道:“嘉和年纪不小了,她的亲事,还要你多上点心。” 庄皇后嗔了他一眼:“这还要您说?嘉和自幼丧母,我对她便格外多了几分心疼,她的终生大事,我自然会更加尽心。可陛下也知道,有母后在,嘉和的亲事少不得要问过母后的意见!” 皇帝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你先拟出个人选来,到时候再拿去问问母后吧。” 这话一听,就知道皇帝如今对梁太后颇多猜忌和不满。 庄皇后笑着点点头,话锋一转道:“说起来,嘉和跟清扬的年纪差不多。陛下知道,清扬自幼养在我身边,比亲闺女还要亲上几分,那丫头聪慧伶俐,又向来懂事知礼,如今她及笄了,说不得我要费些心思,不然以后如何跟她母亲交代?” 皇帝看她面色带出一抹伤感,忙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笑着道:“清扬那丫头,也算朕看着长大的,品貌才干都不错,自然能嫁得一门好人家!” 庄皇后笑了笑:“说来不怕陛下笑话,清扬这要嫁人了吧,我心里倒是怪舍不得的,只想着将她永远留在身边才好呢!那丫头孝顺体贴,有她在,倒是时常欢笑……” 庄皇后忽然像是想出来一个好主意一般,眼神微亮,惊喜地道:“哎,我倒是有个办法,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让清扬做咱们皇家的媳妇儿,到时可不就真的成了自己人!” 皇帝立马笑道:“这主意不错,咱们皇室辛苦教养出来的女孩儿,自然要留给盛家子孙!正好,阿煊这年纪了,如今又有爵位在身,府里却少了位王妃,他和清扬自幼一起长大,两人情分是有的,郎才女貌,正好相配!” 庄皇后沉默片刻,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就听垂手侍立在旁的路公公笑道:“老奴恭喜陛下,贺喜娘娘!恕奴才多句嘴,陛下一早就有心为端王爷指婚的,早就悄悄命钦天监测算八字了,也是两位小贵人天生的缘分,帝都这么多闺秀,偏傅小姐和四王爷的八字最为相合,说是子孙满堂、福寿双全……哎哟,好长一串的话,老奴拙嘴笨腮的,实在学不出来呢!” 庄皇后目光清清冷冷,落在路公公身上,看似轻飘飘没有分量,却让他毛骨悚然,紧张得满身冷汗。   ☆、第90章 私定终身 庄皇后迟迟不语,皇帝难免疑惑,皱了皱眉,声音微微带上了不悦:“怎么,皇后不愿意?” 庄皇后转过脸已经是满面笑容:“怎么会,阿煊和清扬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两人又是打小的情分儿,真是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了!这么一来,清扬可不就成了我的女儿?我刚刚是在想啊,清扬和阿煊,都是可怜孩子,自幼生母不在身边……如今他俩的婚事,少不得要命内务府好生打点!阿煊现在不比以往,封王建府的,身边却没有可靠的人帮衬,不如让我宫里的莲蕊过去帮忙操持,免得大婚之时有什么疏漏!” 皇帝露出个舒心的微笑:“是啊,阿煊府上无人,这些琐事,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好过问,还是皇后想的周全!也不必让莲蕊过去,朕知道她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人手,眼下宫里事多,免得你忙不过来,就让内务府派人过去吧!” 庄皇后只得作罢,状似无意地叹道:“阿煊的亲事,可算是一个大难题呢,这么些年相了帝都多少闺秀他都看不上眼,我实在是怕了他了!陛下,咱们在这儿计划来计划去的,回头别圣旨一下,阿煊又要来闹!那孩子,可是个有脾气的呢!” 皇帝摇了摇头笑道:“皇后只管放心,阿煊的姻缘在清扬身上,这回,他一定会遵旨的!” 庄皇后笑道:“阿煊谦恭孝顺,自然不会抗旨不遵,就怕他心里有什么想法……唉,说句实话,这俩孩子都是打小在我跟前长大的,我这心里自然盼着他们和睦喜乐,虽说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两人不愿意也不好,到底是两情相悦更美,也免得婚后夫妻俩多生摩擦……” 皇帝闻言笑出声来,拍了拍皇后的手道:“朕跟你说个秘密!” 庄皇后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很捧场地露出个感兴趣的笑容,侧耳倾听:“哦,是什么?” 皇帝神神秘秘地笑道:“阿煊那个臭小子,心里鬼着呢!老早就跟朕透过口风了,成天价的清扬妹妹长清扬妹妹短的,要不我也不能任由他老大年纪不成婚啊!” 庄皇后手指微跳,若无其事地笑道:“哎哟,那孩子倒是瞒我瞒得紧,早说呀,我可不就早把清扬指给他了?也免得我这些年替他操碎了心!不是说儿子都和娘亲么,阿煊倒是什么话都跟陛下说,可见那孩子心里,陛下这个父皇,要比我这个母后重要多了!” 皇帝被她难得的小女人拈酸吃醋的模样逗笑了:“那是说儿子小时,大了啊,还是跟爹亲!这是男人间的话题!”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庄皇后定了定心神,笑着道:“安定侯府,虽说现在有傅家大奶奶掌管家事,可嫂子再亲,如何能跟母亲比?如今老太太身子又不爽利,亲事最马虎不得,倒不如也交给内务府一并打点?就是清扬的嫁妆,少不得要我来准备,反正都是给他们小两口花用,我是想着多给些,就怕于礼不合,惹人非议!” 皇帝宽慰笑道:“这有什么,阿煊建功立业,自小在战场浴血奋战,哪个皇子能比?如今他好容易大婚,也算了了朕的一桩心事,皇后不必过多顾虑,就照太子礼办!” 庄皇后柔顺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皇帝身子病重,说了这半天话实在有些精神不济,庄皇后服侍他喝完汤药睡下,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门口路公公恭送,庄皇后顿住脚步,眼神清冷,淡淡开口:“路总管向来最是忠心不过,倒不知什么东西竟也能入了路总管的眼。” 路公公能在帝王身边服侍那么久,爬到太监总管的位置,首先就是忠心足够,平常虽然朝中大臣对天子近侍都要保持距离,可暗地里贿赂他的也不在少数。路公公即便是收下,也会想办法让皇帝知道,即是表明了忠心,也是对送礼之人的回绝。 路公公闻言身子躬得愈发低,谦声笑道:“老奴岂敢?老奴不过是顺着陛下的心意说话罢了,陛下如今龙体违和,心情难免不顺,老奴这样做,也是想龙心开怀,和娘娘对陛下的心意,是一样的!” 庄皇后忍不住露出个讥讽的笑容,微微冷哼道:“怎么可能一样?本宫对陛下,是一派爱慕敬仰,莫不是路总管也是如此?” 路公公被狠狠一噎,老脸涨红,苦笑着叹道:“娘娘就别打趣老奴了……” 庄皇后回到宫里,犹自叹息,盛舒煜笑着问道:“母后向来冷静,怎么今个儿如此沉不住气?” 庄皇后笑了笑,自嘲叹道:“难怪清扬总喜欢一张嘴噎死人,如今豁出去试了试,果然畅快!” 盛舒煜轻声叹息:“晚了一步,便再无转圜。” 庄皇后笑容淡了下来:“千算万算,算不到他们会私下达成一致。” 盛舒煜微微苦笑:“早知道,儿臣应该先去父皇跟前求娶的。” 庄皇后摇了摇头:“事成定局,说这些有什么用?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帝赐婚的旨意很快,傅清扬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答应嫁给盛舒煊,就被定了下来。 傅清扬不由气恼,忍不住瞪着盛舒煊骂道:“说好给我两天考虑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是小人!” 盛舒煊无辜地摊手:“这可怪不着我,是母后跑去找父皇提的,说是要给你说门亲事,父皇就把你指给了我。” 傅清扬自然瞬间明白了话里的深意,怒气消了不少,皱眉叹道:“怕是姨母要恼了。” 盛舒煊嗤笑道:“天底下能给二哥当小老婆的女人多得是,少一个你,也犯不着生气!你放心,目前我还有用,你身上的价值也没榨干,母后是不会表现出异样的!” 太子还没登基,哪怕登基了,屁股底下的位置没有坐稳,庄皇后母子就不会轻举妄动。想他们这类人,愤怒、伤心、悲恸,都是十分多余的情绪,失去傅清扬这枚棋子,充其量只会觉得可惜,哪里有空去生气,必然是赶紧调整后面的布局,将全盘牢牢掌控在手里! 傅清扬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呐,我考虑过了,嫁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说好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大婚后,咱俩各过各的,人前我自然配合你,也会尽我所能帮你打理内宅,我不干涉你,我想做什么,你也不能干涉我!” 盛舒煊瞪大了眼,匪夷所思地看着她:“莫非现在是我求着你嫁?别忘了这可是圣上赐婚,你还当和之前一样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呐?切,妹妹你爱嫁不嫁,有本事就去抗旨好了!” 还各过各的?想得美!嫁过来就由不得你了! 傅清扬微微一愣,随即大怒,羞恼地瞪着他,双眼恨不能喷出火来烧死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他,半晌才憋出话来:“你、你……你不要脸!” 盛舒煊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要脸做什么?杜思源要脸,可他偏偏要不起你!可见我还是比他强些,你有什么不满意?” 傅清扬气得跳脚,口不择言骂道:“你竟然好意思跟杜赫比?你有什么比人家强?尿尿呲得远?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盛舒煊不以为意地一笑:“呲得远那也是我的本事!总之,妹妹若是做不到抗旨,还是多跟宫里嬷嬷学学规矩,将来嫁到王府,也不至于乱了手脚!” 说完不顾傅清扬气得涨红的脸,悠哉哉地踱步离开。 傅清扬忽然觉得自己亲手替盛舒煊挖了个坑,还乖乖跳下去将自个儿埋在了坑底…… 盛舒煊十分着急,接到赐婚圣旨就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地进宫谢恩了。 皇帝心情也好,不由打趣道:“瞧着满头大汗的,真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一般,也不嫌丢人!” 盛舒煊擦了把汗笑道:“儿臣在父皇跟前,怎会怕丢人?只要父皇不怪罪儿臣御前失仪就好!” 皇帝笑骂:“油嘴滑舌!” 盛舒煊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殷勤地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揉肩捶背,惹得皇帝愈发忍俊不禁,笑着问:“说吧,又有何事要求朕?” 盛舒煊偌厚的脸皮硬是憋出一抹娇羞的红晕,羞答答地道:“也没啥,就是想求求父皇,尽快把日子定了……” 若是拖上几个月,他随时可能出征不说,万一皇上驾崩,少不得他要守孝……就是傅清扬,华老太太身子骨也不够健朗!时间久了,恐生事端,无论如何,要在皇帝健在的时候,将人娶到手! 皇帝不由失笑,故意逗他:“瞧把你急的,你清扬妹妹年纪还小,朕和你母后商议着,晚两年再给你们完婚也不迟!” 盛舒煊大惊失色:“别啊!父皇也可怜可怜儿臣吧,妹妹年纪小,儿臣可不小了啊……” 皇帝哈哈大笑,笑得连连咳嗽起来。 盛舒煊忙拍着背给他顺气,假意埋怨道:“父皇就会逗儿臣,儿臣可是个实诚人,禁不住逗的!” 能说出这话,盛舒煊的脸皮可见一斑……幸而没有别人在场,不然肯定当即将隔夜饭都能吐出来,也就皇帝,现在病中心里比较脆弱,最吃这套,不然放在以往,怕是少不了一番叱骂。 盛舒煊却自吹自擂面不改色,端来蜂蜜水给皇帝润润喉咙,方厚着脸皮撒娇求道:“父皇,您就答应儿臣吧,儿臣连最近的吉日都算好了,就在下个月十六号……不然等到入秋,儿臣只怕又要出征……” 这话一出,皇帝倒是想起他不能在帝都久留了,几个儿子中,盛舒煊不是最能干的,也不是资质最好的,却是最能讨他欢喜让他以普通父子对待的。听闻此言,不由叹了口气,面上十分不舍,拍了拍他肩膀道:“下个月会不会太急,你难得大婚,朕还想着大办一场呢……” “不急不急!”盛舒煊忙笑道,“我那王府都是新的,也不必重新翻整修缮,再说内务府能人那么多,催一催总能办好的!” 皇帝无奈笑笑,终于点了头:“行吧,就按你说的办!” 盛舒煊大喜,忙不迭跪下谢恩:“多谢父皇成全!”   ☆、第91章 出嫁 接了圣旨,傅清扬自然要进宫谢恩。 华老太太这些年身子愈发不好,家里琐事一应交由姚佐伊打理,不过老太太天生操心的命,长孙女横死,长孙成亲多年却没有子嗣,如今傅清扬刚一及笄就被宫里定了亲事,一件件,都让老人家操碎了心。 华老太太打发了房里的人出去,拉着傅清扬的手叹道:“之前你和杜家小哥交好,我就十分担心,倒不是说杜家有什么不好,只是你们俩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偏杜赫缺了一分强势,到底要屈从家族的摆布……我知道你是伤了心了,可孩子,即便再难过,婚姻大事,关系着你一辈子的幸福,可不能当成儿戏,因为赌气就随便嫁了!” 傅清扬哭笑不得地开口:“老祖宗,您多虑了!您还不了解我吗?我可是最怕自己过不好的了,哪能为了个男人就把自己坑了!您放心,这门亲事,是我自己谋来的,我可是深思熟虑过的!” 华老太太松了口气,却还是有点不信。要知道,她可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之前傅清扬和杜赫鸿雁传书,俩小年轻好得蜜里调油一样,眉梢眼角都是春情荡漾,这才几天,哪能说变就变? 华老太太怀疑地瞅着她:“好孩子,你可别自个儿硬扛着啊,要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跟祖母说说……” 傅清扬心下十分感动,握着华老太太枯瘦苍老的双手,轻叹道:“这世上,真心为我好的,也就老太太一人了……您放心,就冲着您对我的这份儿心,我也不能让自个儿委屈了!端王爷和我也是自幼一道长大,很有些情分在,就冲这个,他也不会慢待于我,嫁给他,总好过被当成棋子困在后宫。” 华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端王爷年轻有为,心性通达,这点倒是和你极像,想必将来日子定能和美……你啊,聪明是聪明,就是有时遇到些问题,总会瞻前顾后,还容易心软,欠缺一份成大事的魄力!若能狠一点,哪里还会发生半夏的事?” 华老太太虽然不再过问府里事务,可老人家精明着呢,家里上上下下发生的事,都瞒不过她的双眼。 傅清扬笑容略微不自然,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华老太太点拨她两句,就不再多说,给了她一套首饰,嘱咐了些进宫要注意的事宜,便打发她去了。 华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自然进不了宫,姚佐伊虽有诰命,却不过跟着傅怀远的官职,只是四品,在皇室宗亲面前,很有些不够看。这时候,安定侯府上下,才意识到侯府夫人存在的重要性了。 姚佐伊陪着清扬进宫谢恩,先去了寿康宫,梁太后对这门亲事大为光火,原本她是盘算着将梁家旁支的一个女孩儿嫁给盛舒煊来拉拢他的,偏偏被安定侯府截了胡,以至于让端王府和中宫关系更加牢不可分。 梁太后向来看不上皇后一派,连带着对傅家也向来没啥好感,语气平平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不疼不痒地给了些赏赐,便推说身上不舒服,打发她们离开了。 姚佐伊有些忐忑难安,倒是傅清扬这个被赐婚的,面对梁太后的冷淡早就习惯了,还反过来安慰她几句:“没事,等闲平时也不会常和寿康宫接触,面儿上不得罪太后娘娘就好,也不必刻意去讨她欢心,嫂子不用担忧。” 庄皇后倒是和往常一样,并没有表现出对傅清扬的反叛有什么不快,细细问了些嫁妆上的事儿,还叮嘱了许多为□□子要注意的东西。 而这些,原本都该是母亲说给女儿听的闺房话。 庄皇后面上又是感伤,又是欣慰,轻声叹道:“你母亲去的早,自小你就在我跟前长大,和我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如今一晃眼,你竟也谈婚论嫁了,我这心里啊,十分舍不得!不过还好,你嫁给阿煊,就等于成了我的儿媳,看来,咱们母女的缘分还真是老天注定……你的亲事有了着落,我对你母亲,总算有了交代!” 不管庄皇后对她的好,夹杂了多少利用多少算计,好就是好,这些年的关怀教养总不是假的。可以说,若没有庄皇后,便没有现在的她。 可是,傅清扬非但没有回报她,反而辜负了她的期许,为了一己私心,毁去了庄皇后多年的布置。 如今听到这番话,不管这话里有多少虚情假意,有多少是庄皇后故意说给她听的,都难免让傅清扬内疚感动,心中一酸,眼圈陡然红了起来。 傅清扬愧疚地开口:“姨母……” 庄皇后那双冷清的眼睛淡淡地看着她,轻轻叹息:“你放心,虽然你违背了我的意愿,可你到底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你能过的舒心,我还是会从心里为你高兴。” 傅清扬愈发无地自容,一眨眼泪如雨下:“对不起,姨母……原谅我真的做不到!可是您放心,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站在您和表哥的对立面,即便我嫁给别人,我也会用自己的办法,永远支持你们!” 庄皇后冷若寒霜的眼睛,这才氤氲出点点温情,笑着给她擦了擦眼泪:“傻丫头,都是要做王妃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哭鼻子呢!阿煊这么着紧你,回头知道你在我这儿哭了,指不定怎么怨我呢!” 傅清扬被说得脸一红,嗔怪道:“姨母您再打趣我,我可就要蹲您宫门口大哭了!” 庄皇后扑哧笑出了声。 庄皇后留她们用了饭,席上若有深意地对姚佐伊道:“你多年没有消息,迟迟没有孩子傍身也不是个事儿,怕是远哥儿爵位也要受些妨碍的。” 姚佐伊脸色一白,张了张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给傅怀远纳妾的话来。 傅清扬忙笑着岔开话题:“我听说凝姐姐的亲事也定了呢,是临江侯家的二公子,就不知寿阳长公主怎么舍得将小郡君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临江侯在闽地,那里靠海,气候温暖,虽时常受到海寇骚扰,可仍然不减其繁荣富饶。不过闽地距离帝都就很远了,以寿阳长公主对女儿的溺爱,原本是绝对舍不得将女儿嫁去那么远的。可实在没办法,薛凝云在帝都的名声已经毁完了,实在难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即便有合适的人家愿意娶她,以后在帝都生活,势必要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与其如此,倒不如远远嫁到外地,还能落得清静! 庄皇后笑着道:“也真是难为寿阳了,这门亲事是极好的,临江侯淡泊宽和,想必家风也是如此,薛凝云这种脾性儿的,也只有临江侯府能容得下了。” 傅清扬和姚佐伊直留到天色将晚才告辞出宫,一路上,姚佐伊都沉默不语,满脸的心事重重。 傅清扬拍了拍她的背,温声安慰道:“嫂子不必着急,儿女都是天意,你和大哥还年轻,身子又没有妨碍,时候到了,孩子总会来的!” 姚佐伊勉强笑了笑:“多谢妹妹吉言,你大哥也是这样说的,其实我早些时候就跟他提过,为了后嗣香火,不如房里先收两个人,待有了孩子,养在我跟前也是一样……可是你大哥没同意。” 傅清扬笑着道:“大哥都不急,嫂子你也放宽心……许是你们院子风水不好吧,不如过些天,你和大哥去别院住几日,也清净清净。” 姚佐伊笑着摇了摇头:“府里哪离得开人?更何况你的日子定下来,可有的忙呢!还有三妹妹的及笄礼,也该准备着了!哎,若不是宫里赐婚,定要先给二弟完婚才轮得到你呢……现在因着你的亲事,二弟反而要推上一推。不过这一桩紧接着一桩的,哪个不是府里的大事?” 傅清扬笑着劝道:“行了,你看看你,多久没和大哥好生聚一聚了?记得刚成婚那会儿,嫂子和大哥还能琴瑟相合,如今呢?嫂子有多长时间没亲手煮茶作画了?我跟你说啊,夫妻俩过日子,柴米油盐的琐事虽然重要,可情趣也必不可少,不然日子久了,难免大哥会心生埋怨……好了好了,嫂子就听我这一回!等闲我的婚事有内务府操办,三妹妹也开始学着理事了,嫂子只管和大哥去山上别院小住两月,府上的事儿就交给我和三妹妹打理好了!” 傅清扬看她犹豫不决,笑着加了一剂猛药:“再说,山上风景秀丽,清新宁静,说不得这心情一放松,孩子就来了呢!” 姚佐伊心里本就担心因为自己长久不孕会让丈夫变心,被这么一说,不由更加惶恐,架不住傅清扬三两句话忽悠,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傅清扬悄悄松了口气,下了马车,等姚佐伊走远了,才叫来春莲低声吩咐道:“找个借口,别引人注意,去三妹妹那里跑一趟,就说她的事儿我答应了,让她只管放心!” 春莲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暮色中,傅清扬抬起头,看着十几年来生活的地方,高高的院墙庄严气派,以往总让她觉得禁锢压抑,想着如何才能逃脱。现如今再看,竟觉得安全温馨,即将离开的时候,才对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生出许多不舍来。   ☆、第92章 出嫁 笛声欢快,鼓点激越,一路锣声喧天,百姓夹道庆贺,朱雀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若不是有禁军开道护送,只怕这种热闹,要误了吉时。 傅清扬昨个儿只睡了两个多时辰,明明是她要出嫁,姚佐伊却显得比她还紧张,絮絮叨叨拉着她说个没完,直到三更敲响,傅怀远派人过来几次催问,她才支支吾吾地说了不少女人婚后需要谨记的‘御夫之术’,然后看傅清扬非但没有女儿家的娇羞窘迫,反倒两眼放光炯炯有神,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姚佐伊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红着张脸忙不迭地跑了。 傅清扬总算解脱,刚躺下没多久,天色还没亮,就被春莲喊了起来,然后就是一大通的折腾,光净面梳头就花了好长时间,等到换上大红嫁衣,太阳才缓缓升起。 虽然之前有宫里嬷嬷过来教导过,这一天乍一到来,傅清扬还是有点晕头转向,睡眠不足加上饿得,早前学的礼仪规矩便全都想不起来了,幸亏有丫鬟婆子在旁提醒,不然非得闹了笑话不可。 新郎官一到,嬷嬷立马将盖头糊她脑门上,然后扶着她的手站起,慢慢走出闺房。 眼前一片刺目的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傅清扬走得格外缓慢,一步一步,仿佛走过了这十几年,过往的画面在眼前交织呈现,前世的今生的,一时间,傅清扬甚至有些恍惚,竟分不清哪一世的自己,才真的存在过…… 脚下微一趔趄,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扶住了自己,傅清扬看到一双黑色衮红边的鞋子,紧接着身子一轻,便被抱了起来。 周围哄然叫好,鞭炮声、锣鼓声、看热闹的说笑声都纷纷远去,傅清扬只听到耳边,是低低沉沉的轻笑声,那样的熟悉,让她恍然想起多年前,山林深处,鸟语花香,也是这个男人,在刺客的刀剑下救了她,一路抱着绝处逢生仍心有余悸的自己,也是这样低沉的笑声。 傅清扬一颗临嫁的心,倏然就安定了下来,双手伸出,环上了盛舒煊的脖子。 傅清扬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不过战功赫赫声名远播的端王爷大婚,帝都定然是空前的热闹,更何况盛舒煊这么得瑟,恨不能禁军开路,仪仗压阵,骑马绕城三圈,一定会狠狠折腾一番的。 所幸新娘子只要坐在花轿里就行。傅清扬按了按咕咕叫的肚子,在轿子里晃悠得昏昏欲睡,才到达端王府。 盛舒煊又是亲手抱她进门,直到内殿门口才将人放下,接过红绸一端,另一端亲自交到傅清扬的手中,拉着她缓缓入内。 拜过天地之后,傅清扬就被送入了洞房,临走前盛舒煊宽大的袖袍遮掩下,飞快地在她手里塞入一个东西,接着便笑呵呵地转身上前,去招呼外头宾客了。 房里只剩下新娘子和几个贴身丫鬟,傅清扬立马弓了背,重重吐出口气,一把掀了盖头,拿手扇了扇风,吁声道:“可累死我了!” 春莲大惊,忙上前劝道:“姑娘再忍忍,这盖头可得等王爷来掀,不然不吉利!”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再盖我可就闷死了……没事儿,一会儿我再盖上就是!”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刚刚盛舒煊偷偷塞给她的东西,拆开外头包的油纸,掉出两块精致的玫瑰糕。 傅清扬:“……” 秋葵忍不住扑哧一笑:“王爷可真体贴姑娘,知道姑娘禁不住饿,还巴巴地备了两块糕给姑娘!” 傅清扬顾不上搭理她,狼吞虎咽地吃了。 忍冬笑眯眯地递上盏茶:“虽说是王爷送的,姑娘也别吃那么急啊,仔细噎着!” 傅清扬咕咚咚灌了半杯茶,才终于恢复了点力气,摆摆手不耐烦地撵人:“行了行了,都出去吧,你们几个也忙活一天了,去吃点东西休息会儿,这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春莲嘱咐几句,便拉着秋葵和忍冬退了出去。 傅清扬不由打量起新房,龙凤红烛高燃,地上铺着金丝织花的红毯,凤帐鸾榻里,大红的喜被上绣着百年好合,连带着四周贴着的剪纸,满屋子红彤彤,闪得傅清扬差点瞎了自己的狗眼。 盛舒煊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自己的新娘子歪在喜床上,手里捧着一把花生,磕得正欢,脚边一摊果壳,可见吃了不少。 盛舒煊不由无语,在门口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叹口气进门,忍不住打趣道:“头回见有新娘子自个儿掀了盖头吃东西的,怎么,不是给了你两块糕吗?” 傅清扬呸了口花生壳,愤愤哼道:“我就刚起床的时候喝了半碗参汤,这都一天了,累死累活两口吃的都没有!那两块玫瑰糕都不够塞牙缝,亏你还好意思提!” 盛舒煊往她身边一坐,就知道哪里来的花生了,喜床褥子下花生、红枣、栗子、桂圆、莲子……铺得满满的,坐上去都能听到嘎吱响。 盛舒煊无奈叹气:“行了,垫垫肚子就得了,赶紧叫人过来收拾收拾,一会儿外头那些人就该进来闹洞房了!” 傅清扬塞了一把莲子进嘴,拍了拍手,嚼吧嚼吧咽了下去,皱眉道:“春莲她们都被我打发走了,哪里有人来收拾?” 盛舒煊笑道:“这府里有的是人,我喊我身边的丫鬟过来……” 傅清扬连忙拉住他:“别啊,我可不想刚嫁过来就丢人,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在府里摆王妃的谱儿?” 盛舒煊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张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叹了口气,认命地捋了捋袖子,开始收拾地上狼藉。 刚弄好,外头一阵喧哗,两人对视一眼,傅清扬立马抽过盖头往脑袋上一顶,盛舒煊噼里啪啦猛拍床铺,整理得毫无痕迹。刚弄好,大门便被人砰得推开,盛舒焰打头,嚷嚷着往屋子里头挤。 “哎哟,四哥,你就这么等不及啊!”盛舒焰叽叽嘎嘎地一通大笑,满脸的猥琐,“就知道你跑清扬……哦不,应该是四嫂,就知道你跑四嫂这儿来了!哈哈哈,这下可让我们逮着了吧,看一会儿怎么罚你!” 年轻人立马高声符合,非闹着要看交杯酒。 盛舒煊无奈苦笑,一个眼神扫过去,司仪嬷嬷立马捧着玉盘上前,拿过红绸缠绕的喜秤,轻轻挑开了盖头。 红妆娇艳,却掩盖不住清冷双眼中灵动波光。 傅清扬长得本就不丑,如今华服金饰品映衬下,更添逼人艳光。面上笑容淡然,丝毫没有一般新娘子的娇羞怯懦,反而落落大方地对着众人一笑,明澈双眼仿若蕴藏了世事千年,让人沉醉其中。 盛舒焰猛然拍手叫道:“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众人立马跟着一起鼓掌大喊,声势差点能掀破屋顶。 盛舒煊接过酒盏,递给傅清扬一杯,两人对饮而尽。 “湿湿楚璞,既雕既琢。玉液琼浆,钧其广乐。九陌祥烟合,千香瑞日明。愿君万年寿,长醉凤凰城。” 司仪女官上前跪地,将两人长发系为如意同心结,高声唱道:“恭贺王爷、王妃喜结连理,永结同心,恭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盛舒焰上蹿下跳地闹腾不休,笑着喊道:“四哥这把年纪好容易娶了嫂子,可得好生庆贺啊!” 盛舒煊轻叹一声,淡淡地看向他道:“五弟如此精力过剩,为兄少不得要给弟弟增加些课业了。” 盛舒焰近来被皇帝塞进军营锻炼,自然由骁勇善战的端王爷亲自接手,盛舒煊练军向来不近人情,直将娇生惯养的五殿下操练得哭爹喊娘。 盛舒焰面色一僵,干干笑道:“哎呀,*一刻值千金,咱们还是别打扰四哥了!老房子着起火来可了不得,再耽搁下去,恐怕没人承担得起端王爷的怒火咯!” 众人哈哈笑着出了房,端王爷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盛舒焰都偃旗息鼓了,自然没人敢继续闹下去。 屋子里总算安静了下来,傅清扬眨巴扎眼,干咳一声,镇定开口:“这就算完事了吧?” 盛舒煊笑着睨她:“怎么,等不及要洞房了?” 傅清扬丢了个白眼给他,站起来松松筋骨,坐到梳妆台前,将头上沉甸甸的金钗拔了下来。 发髻繁复,凤冠结结实实地绑在头顶,傅清扬弄了半天也没弄下来,心里不由腹诽,春莲那几个怎么吃起来没完,到现在了都还不回来! “我来吧!”盛舒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轻柔地解下她的头饰,松开发髻,拿着一柄象牙梳,一点点将头发梳开。 气氛忽然变得温情暧昧,傅清扬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干声道:“可以了,天色不早,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盛舒煊停了手,笑着道:“也好,明天还得进宫请安,早点睡吧。” 傅清扬:“……”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傅清扬忍不住皱眉问道:“怎么睡?” 盛舒煊没好气地敲她脑袋一记:“脱衣服,上床,盖被子,闭眼!还要我一步步教你吗?” 傅清扬干干笑道:“四哥,你没忘了,咱俩还有婚前协议吧……” 盛舒煊阴恻恻一笑:“什么协议?忘了!快点睡,不然本王帮你脱!” 说着立马将人压倒,不顾她的尖叫,三下五除二将人剥了塞进被子里,然后自己躺在外侧,盖上被子道:“别喊了,回头把外面客人又喊回来!” 傅清扬闭了嘴,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开口:“四哥……” 盛舒煊心下叹息,闭着眼淡淡说道:“放心,本王不屑强迫别人……今晚若不同房,明天宫里就会知晓,这王府里……也不全是可信的人。” 傅清扬一颗心沉了下来,可听闻此言,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一点心疼,有一点伤感……   ☆、第93章 出嫁 婚后第二天,要去宫里请安,傅清扬大清早就起来,换上王妃朝服,和盛舒煊一起在宫里转了圈,得到大笔赏赐,顿觉这婚没白结。 盛舒煊被喊去跟皇帝商议国事,傅清扬便一个人先去庄皇后宫里,不想路上遇见前来请安的盛舒煜,自打他被立为太子后,傅清扬就觉得两人关系越来越远,再加上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此时忽然碰上,不由颇觉尴尬。 盛舒煜依然笑容和煦,俊秀的面容愈发有了上位者的威仪,神似庄皇后的眉眼间,多了许多让人不敢直视的逼人贵气。 “昨日大婚,我走得早,倒没能跟妹妹道声喜!” 傅清扬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说得哪里话,您能亲自前来,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如今您代理国事,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哪还好劳烦您?” 盛舒煜笑容慢慢隐没,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出声道:“妹妹怎么跟我生分了?竟连声‘表哥’都不愿意喊了么?” 傅清扬面容一僵,随即从善如流笑道:“太子表哥!哎,这不是在宫里头么,人多眼杂的,妹妹想着要避嫌呢。” 盛舒煜轻轻一笑:“你本来就是我的表妹,母后是你嫡亲的姨母,血缘上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不知有什么地方需要避嫌!” 傅清扬沉默不语。 盛舒煜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自在,怕是你这么匆忙答应嫁给老四,也是为了避开我……清扬,我究竟哪里不好,让你宁可随便找个人嫁了也不愿跟我在一起?” 傅清扬抬起眼看着他,淡淡地问道:“表哥为什么一定要娶我,是喜欢我吗?” 盛舒煜被这问题问得一愣,皱了皱眉道:“应该是喜欢的……吧!妹妹聪颖灵慧,又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自然十分吸引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想娶你,有什么不对吗?” 傅清扬摇了摇头,苦笑开口:“表哥想娶我,怕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权衡利弊,娶我可以平衡后宫前朝,避免杞国公坐大,表哥,我说的对不对?” 盛舒煜沉默了,许久才叹息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在你还没出生,就知道将来一定会娶你……所以对你,不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护,这么些年,我从没怀疑过你会成为我的人。” “那玉姐姐呢?我和玉姐姐自幼交好,你这样……将我们姐妹情分置于何地呢?” 盛舒煜愣了愣,道:“如玉是不得不联姻的合作伙伴,可在我心里,真正能让我信任的妻子,应该是你……” 傅清扬笑着摇摇头:“不,表哥……即便我嫁给你,你也不会真正信任于我。历来,就没有一个会全然信任别人的帝王,哪怕你对我有些不同,也只是多些宠爱罢了,可归根到底,我也不过是你另一个‘合作伙伴’而已!表哥,扪心自问,你真的会信任我吗?别忘了,我也是被姨母悉心教养出来的,身后也有庞大的家族需要我……如此,你还会觉得我可以信任吗?” 盛舒煜被问得无法反驳,苦笑着叹道:“你啊……” 傅清扬笑了笑:“帝王可以多情,却不能专情。表哥,我想要的不是深宫里永无停止的算计,而是随心所欲的自由!所以对不起,我不能按照你们的思路生活。” 盛舒煜叹了口气:“所以你就嫁给老四?只怕你是入了狼窝了!四弟贵为王爷,你同样会被关在王府里不得自由,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你真以为嫁给他就可以自由了吗?” 傅清扬笑道:“可好歹我不用跟自己的好姐妹争锋相对,再说,王府如何能跟皇宫比?更何况,我敢算计端王爷,可绝对不敢算计未来的万岁爷!” 盛舒煜哈哈大笑。 傅清扬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盛舒煜笑着摇头:“真不知道该嫉妒四弟还是该同情他……这样,我有份东西送给你,算是补上的贺礼,就当给抱得美人归的老四一些磨难好了,免得他太过春风得意,遭人嫉恨!” 傅清扬眨了眨眼,笑着问:“什么礼物?” 盛舒煜神秘地笑笑:“现在还不行,等时机成熟,你自然知道!”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到了皇后宫前,莲蕊亲自出来迎他们进去,庄皇后早就等着他们了。 傅清扬跪下行礼:“清扬给姨母请安,姨母福泽安康!” 庄皇后抿嘴一笑:“还喊‘姨母’呐?是不是该改口了?” 傅清扬面色微红,厚着脸皮嬉笑道:“这不是还没敬过婆婆茶吗?待姨母喝了媳妇茶再改口也不晚!” 庄皇后笑出声道:“真是个没羞没臊的!” 不一时,莲蕊捧着茶盘上前,傅清扬端过茶盏,双手恭恭敬敬地奉给庄皇后,庄皇后笑着接了,轻轻抿了口。 傅清扬磕头笑道:“儿臣恳请母后教导!” 庄皇后递给她一个妆盒,沉甸甸的,一入手就知道里头不少宝贝,傅清扬谢恩收了。 庄皇后按照惯例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忙命人将她扶起,笑着道:“以后阿煊就交给你了,他要是敢欺负你,只管来找我给你做主!” 傅清扬笑嘻嘻地道:“多谢母后!儿臣可是实诚人,母后这话儿臣就当真了啊!” 庄皇后笑骂道:“就你这伶牙俐齿的,还好意思说自个儿实诚人……我现在倒有点担心你欺负阿煊呢!” 门口一人朗声笑道:“可算有个明白人为我说句公道话了!” 盛舒煊大步走进来,长长一揖笑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庄皇后笑着道:“快坐下吧,无需多礼!哎,一晃眼,你们都成家了,清扬这一嫁人,我倒觉得身边怪清冷的呢!” 盛舒煊斜睨她一眼,笑着道:“那是,清扬聒噪,没她在旁啰嗦,母后自然得以清净!” 傅清扬立马噘了嘴嗔道:“母后您看,当着您面呢他就敢欺负我,您可得好好教训他啊!” 庄皇后被逗得笑声不断,一时间屋子里热闹不已,丝毫不见半分隔阂。 中午被庄皇后留在宫里用了膳,饭后又聊了会儿天,傅清扬才和盛舒煊一起告辞出宫。 刚上马车,盛舒煊就忍不住问:“一路上看你都在咧着嘴傻乐,有什么高兴事儿?莫不是跟二哥说了什么喜事,让你现在还回味无穷?” 傅清扬抿了抿嘴,白了他一眼道:“哟,你这眼线盯得可够紧的,连御花园里偶遇上太子殿下多说几句都知道?你就不怕被皇上知道治你的罪?” 盛舒煊哼笑道:“宫里遍地都是眼线,真要治罪,怕是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了呢!” 说的也是,在宫里生活这么些年,头顶上又有庄皇后压着,傅清扬还能布置些自己人手,更别说盛舒煊这样的皇子了。 盛舒煊不依不挠地追问:“你和二哥到底说了什么?别怪我没警告你啊,他现在贵为太子,将来就是帝王,你要真敢招惹他,牵扯出些不好看的事来,说不得要遗臭千年呢!”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表哥雄才大略,心胸宽广,乃是千古明君之资,岂会做出夺人妻子的事来?更何况还是亲弟妹?就你,思想龌龊!” 盛舒煊气个好歹,指着她骂道:“怎么,后悔啦?现在发现我龌蹉,太子雄才大略了?” 傅清扬冷冷一哼:“是啊,后悔了!怎么,你愿意跟我和离?” 盛舒煊狠狠瞪着她,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想得美!告诉你,后悔也晚了!三从四德,女戒女书你也是自小学起的,不知道什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傅清扬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开口:“知道,就是说嫁给禽兽,就得跟着一起禽兽不如,不然夫妻俩怎么过得下去!” 盛舒煊被狠狠一噎,气得手心发痒,他可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眼中凶光一闪,不等傅清扬反应,就一把将她抓进怀里,左手捂了她嘴,右手高高扬起,噼里啪啦揍了几巴掌屁股。 傅清扬满脸通红,又羞又愤,双眼冒火地瞪着他:“我去你大爷的盛舒煊!流氓!贱人!你特么还是不是男人,居然打女人?” 盛舒煊出了口恶气,冷着脸哼道:“不是你说的吗,禽兽打人还管你是男是女!” 傅清扬气得肺都要炸了,指着他一连串怒骂,前世今生学的骂人话一股脑全倒在了他身上。 不知为何,盛舒煊非但没觉得不高兴,瞧她这幅气得炸毛偏偏无可奈何的模样,还觉得十分有趣,笑呵呵地任由她骂了一路,那副样子气得傅清扬越发胸痛。 盛舒煊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微微一笑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杯水再骂。” 傅清扬气得吐血:“不要脸!” 盛舒煊呵呵一笑:“不要脸就不要脸吧,总归被打屁股的又不是我,要脸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不够丢的!我算是明白了,这嘴皮子再利索啊,也没用!” 傅清扬:“……” 现在和离还来不来得及?   ☆、第94章 让爵 回门这天,盛舒煊亲自作陪,摆足了温柔体贴好丈夫的姿态,难得不自持身份,全程做晚辈礼同华老太太说笑,逗得老人家笑个不停,心里的担忧总算减轻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 傅清扬笑着道:“祖母这儿有王爷陪着,我就先过去瞧瞧大嫂和三妹妹……说来三妹妹不过比我小几个月,我去问问,看三妹妹的及笄可有什么要帮忙的,也是我做姐姐的心意!” 华老太太笑着点头:“去吧,你大嫂昨个儿也回来了,就是为了和你见面呢……知道你们姐妹间有许多私房话说,快去吧!” 傅清扬说笑几句,才告辞出来。 傅怀柔的院子十分偏僻,以前孙姨娘还在的时候,她年纪小,便在孙姨娘院儿里住,也方便照顾。后来孙姨娘不在了,傅怀柔在府里的生活要艰难许多,那处院子被安定侯赏给了新宠,她便搬去了内宅角落,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傅怀柔正在院子里做女工,一幅八宝如意的深紫披肩,上头用金线勾得边,绣工精细,一看就知道颇费了些心思。 傅清扬笑着赞道:“三妹妹的手艺是愈发出众了,这披肩可真漂亮,就是颜色略沉重了些,怕不是三妹妹给自己做的吧!” 傅怀柔惊讶地站起身行礼,连忙让她坐下,笑着道:“姐姐怎么亲自来了,打发人来说声,妹妹过去就是!” 傅清扬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让她在身边坐了,笑着道:“可算没张口闭口喊我‘王妃’,之前老太太和大嫂这么喊我,可把我吓得不轻,总觉得被这么多喊几回,非得折寿不可!” 傅怀柔抿唇一笑:“礼不可废,妹妹这里没什么人,方没和姐姐客气,倒是我逾矩了。” 傅清扬笑道:“这样才好,咱们姐妹说话也自在!” 傅怀柔见她一直在打量自己做了一半的绣活,不由笑道:“这是给老太太做的,现在早晚风凉,做一件给老太太,免得老人家不注意着了寒……对了,妹妹送给姐姐的礼物可还喜欢?” 傅清扬笑着点头:“自然喜欢!哎哟,你可真是心灵手巧,要我就不行,别说绣花了,寻常的缝补都做不太好!” 大婚时候傅怀柔送了她一套绣品,大到从帷帐屏风,小到锦帕香囊,样样精细,足见其心意难得。 傅怀柔谦虚一笑:“那是姐姐的心思不在这些针线上头!妹妹诗书上不大灵光,只会做些粗苯手工,也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只要姐姐不嫌弃就好,姐姐若是喜欢,只管让妹妹去做……对了,前些天在大嫂那里看到几个新的花样子很好看,丽香,你去大奶奶那里,就说我借她新得的花样子,给王妃瞧瞧!” 丽香是她身边的丫鬟,闻言笑着提醒道:“姑娘莫非忘了,大奶奶刚刚从别院回来,怕是东西都没规整好,一团乱的,哪里找得着花样子?” 傅怀柔面露不悦,皱眉斥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王妃要看,大奶奶定不会说什么的,快去!” 丽香无法,只得答应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傅怀柔惭愧笑道:“瞧我,见到姐姐太激动了,竟忘了姐姐来了这半日,定会口渴的……去,将今年的新茶泡来给王妃尝尝,再去厨房看看可有王妃爱吃的点心。” 不一时,院子里的下人就被打发了干净,傅怀柔环顾一周,叹了口气轻声道:“王妃放心,孙家那边我会一直盯着,不会出什么差错。” 傅清扬看着她,淡淡开口:“三妹妹不必拘谨,自家姐妹,何须生分。” 傅怀柔轻轻一笑:“那妹妹就不客气了,妹妹的事儿,还劳姐姐多多费心。” 傅清扬不由好奇地问:“记得小时候,宫里每每有了赏赐,但凡没有妹妹的份儿,妹妹便会记恨在心,总要想些其他方法来找回场子……妹妹这样心气儿高的人,怎么会看上普通乡绅家的儿子?” 提起往事,傅怀柔不由怀念微笑:“小孩子不懂事,难免认不清现实,觉得都是傅家的女孩儿,凭什么自己要事事低上一头……现在我早就看清了,我不过是庶出,又不居长,也没姐姐的才干,强求不来那种尊荣生活。与其被家族当成棋子随便送人,倒不如找个本分老实的人家,平平淡淡过一生!” 傅清扬沉默片刻,忽然叹道:“我以为妹妹喜欢的是杜赫……” “我是喜欢他!”傅怀柔笑了笑,大方承认,“杜公子品貌才学一流,当年护国寺得他仗义相助,我就已经动了心……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杜公子心里眼里只有姐姐,是绝对看不上我的!我不是半夏,虽是庶出,可也是堂堂侯府的小姐,绝对干不出那种事儿来,也不愿没名没分地跟着他。情情爱爱到底不能当饭吃,我宁可找个靠得住的普通男人,最起码我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傅清扬笑着叹道:“不想妹妹是难得的明白人……只是,你是怎么跟方靖宇认识的?” 傅怀柔静默片刻,叹息道:“娘亲所在的庄子,距离方家不远,有一次娘亲病重,偏巧嬷嬷扭伤了腿,便托了方家来帝都报信……正是方靖宇陪着方家大娘一道前来的!” 侯府千金,虽只是庶女,可配乡绅之家也是绰绰有余了。更何况,傅怀柔还有个状元大哥,又有个王妃嫡姐……娶了她,就等于有了许多强大姻亲,未来的好处简直无法想象。 傅怀柔想起方靖宇木讷的模样,不由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方公子虽出身乡绅,可家境也算殷实,再说他也算小有才气,身上还有着秀才功名,可见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我嫁给他,是平头夫妻,好歹不会受委屈,总好过被当成政治工具浑浑噩噩嫁人吧。” 傅清扬叹了口气:“你想清楚了就好……这也没什么难的,虽然傅怀安一直算计着你,不过你可以放心,他是再也兴不起多大风浪了!” 傅清扬笑容转冷,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恨意,淡淡地道:“这件事,你只管等我的消息,其他不必多管,顾好你自己就行!” 傅怀柔张了张嘴,终究没有替自己的兄长求情,心下暗叹,点点头道:“多谢姐姐了!” 端王爷上门,傅家自然好一通忙活,连许久不曾露面的安定侯,也从温柔乡里挣脱出来了,人模狗样地摆着岳父大人的谱儿。 盛舒煊端起酒杯,面色不动地笑道:“侯爷放心,小婿绝不会让清扬受到半分委屈,一定好好待她。” 傅文斌哈哈笑道:“也别太迁就她,她有什么做得不对,还得王爷教导于她!” 盛舒煊连连点头,碰了下杯,便一饮而尽。 直到晚上,盛舒煊才提出告辞。 “老太太身子不好,定然不放心清扬的,不如就让她在家多住两日,回头我再来接她?” 华老太太笑得十分舒心:“哪里的话,这可不合规矩!就让她随你一道儿回去吧,嫁了人,便要尽好妻子的本分,老身这里无妨,放心去吧!” 傅清扬看着华老太太日渐苍老的面容,眼圈微红:“老太太千万要保重……” 华老太太眼眶微湿,笑着点头:“行了,你都是大人了,莫要做此小儿女的姿态,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 傅清扬依依不舍地道别,在盛舒煊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成婚后,好像也没多少不同。 傅清扬的私房颇丰,不仅有宫里按照惯例给的陪嫁,还有庄皇后私下里给的赏赐,另外一些亲朋好友送的东西,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傅清扬以往就自己学着打理庄皇后给她的田庄铺面,傅怀淑去世后,安定侯夫人的嫁妆大半给了她,其中有些很不错的铺子也要她掌管,再加上如今端王府在帝都的产业……傅清扬每天大部分工作就是打理这些。 至于一些人情往来,本就是她从小接触的,早就做熟了,自然轻松。其他时候,没有盛舒煊来烦她,养养花,看看书,日子比起之前在宫里,更是自在惬意。 没几日,安定侯府就打发了人上门报喜,说是大奶奶有了身子。 虽然是傅清扬意料之中的事儿,可还是替大哥大嫂高兴,打赏了来报信的人,又吩咐春莲准备不少贺礼送过去。 接着,傅文斌上书请求让爵,言道长子傅怀远成家多年,也算小有功业,如今更是即将成为人父,而自己年事已高,颇多病痛,难免精力不济,只求安享天年等等…… 皇帝对傅怀远很有好感,近些年也愈发重用于他,便很干脆地准奏,甚至还看在他多年工作兢兢业业的份儿上,特许他平级袭爵。 盛舒煊将消息一件件说给傅清扬听,完了还不由咂摸着嘴巴感叹:“瞧你大哥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不想上天疼蠢人,竟还是个有福的!瞧他什么也没做,自有人为他打点好一切!” 傅清扬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闻言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什么都没做?再清高出尘,怕是骨头渣子都被人啃得不剩了,哪里还有爵位?” 傅怀淑的死,悲恸的不仅仅是她,傅怀远只要还是个男人,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傅清扬叹了口气,望着他感激道:“谢谢你,若没你的帮助,傅文斌不会那么轻易交出爵位……” 盛舒煊笑了笑,问道:“下面你预备做什么?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父亲,你若是不方便,不如交给我?” 傅清扬摇了摇头:“报仇总得亲自动手,才能痛快!放心,我不会为了这些人渣赔上自己的名声,他们不是父子情深吗,就让我们看看,这份儿父子之情,究竟有多深厚!”   ☆、第95章 驾薨 傅怀远如今当真是帝都热门的青年才俊,虽还是正四品的官阶,却被圣上调去代三品礼部侍郎的职,升迁指日可待。从翰林院进六部,接下来就是入阁封相,年纪轻轻,前途远大。 这些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傅怀远不到而立已是侯爵之身,现在被人诟病的子嗣问题也已经解决,简直是喜事一件接着一件,不能不令他人羡慕。 傅怀远承爵后不久,安定侯府就传出傅文斌暴病的消息,就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只能开些温补的方子慢慢调理。 傅怀远当即放言要为父祈福,可圣上怎会允许他随随便便辞官?幸而其庶弟孝感动天,愿意代兄长侍奉生父,便跟随先安定侯一起去了别院静养。 别人也不是傻子,脑袋瓜稍微灵光一点的,就立马能猜到其中定然另有隐情,更何况牵扯到嫡庶相争,再结合以往先安定侯嫡庶不分宠爱幼子的事迹,许多人心里立马有了计较。 不管外人如何看,傅怀远的生活才真正舒心起来。 虽然爵位意味着更多的纷争和责任,可傅怀远的心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侯府上下被梳理得干干净净,内宅那些妾室侍女全被发卖了出去。现在侯府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再没有阴私内斗,生活自然简单许多。 最重要的,是傅文斌和傅怀安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傅怀远对死去的母亲和妹妹,总算能有个交代。 天色一日比一日热,入了夏后,华老太太的身子更加虚弱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子孙的事情,总之老人家眼看着撑不过几日了。 这些天,傅清扬干脆就住在了侯府,日夜不离地照顾华老太太,病人吹不了风,屋子门窗全都关闭,屋子里沉闷异常,加上汤药苦味和垂暮之人身上散发的特有的死气,傅清扬差点也跟着病倒了。 眼瞅着自个儿孙女日渐憔悴下去,华老太太心疼又宽慰,沉沉叹息道:“好孩子,你回去吧,新婚燕尔,端王爷对你再好,也不会高兴你成天住在娘家的……这里有那么多人伺候,还有远哥儿媳妇和三丫头,你只管放心去吧!” 傅清扬红着眼圈,勉强笑道:“老太太莫不是烦了我?放心,是王爷准许我回来陪您的,这些日子陛下身子骨也不太好,王爷时常进宫伴驾,我就是回去,也不大能见到王爷人,倒不如在这儿,也能和祖母说说话!” 华老太太如今说话都困难,喉咙里发出呼吸困难的赫赫声,闻言苦涩一笑,心里哪能不明白她的孝心。 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华老太太没能挺过去,不过小半个月,便陷入了无休止的昏迷。 傅清扬急得上火,嘴角都起了燎泡,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后,又去请了帝都所有有名望的大夫,结果还是没能留住人。 华老太太最后一次短暂的清醒,苍老的双眼奇异的明亮,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光,精神头十足,甚至连声音都恢复了几分力气。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华老太太笑着道:“哎,扶我起来,给我梳妆!” 姚佐伊如今怀了身子,怕过了病气给肚里的孩子,轻易不敢靠近,傅清扬便上前将老太太扶起,身后垫了厚厚的枕头,让她半靠在床上。 傅怀柔扶着镜子,清扬取来妆盒,轻轻给老太太梳头,病了这么久,头发都油糟糟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傅清扬却仿佛全然没有感觉,一丝不苟地打理好她的头发。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忍着眼泪,调了蜜粉和胭脂,轻轻扫了一层,让华老太太的面色更显精神。 傅怀柔轻声问道:“祖母,您看看,这样好吗?” 华老太太对着镜子笑了笑:“很好,很好……” 傅清扬轻咳一声,努力稳住声线,笑着道:“祖母瞧着,倒似年轻了二十岁呢!怕一会儿祖父过来,都认不出您了!” 华老太太笑得愈发开怀,忽然出声问道:“淑丫头呢,怎么还不回来?她定是又被铺子里的管事绊住了吧!” 屋子里忽然一片静谧,良久,傅清扬才微微哽咽着笑道:“可不是么,这月底的帐有些对不上,大姐姐正和管家一起去对呢!” 华老太太笑着叹道:“老爷又出去应酬了?” 傅怀柔笑着答道:“祖父去更衣了,说是马上就来看您!” 傅清扬使了个眼色,早有机灵的丫头跑了出去,没多久,老安定侯傅嵩就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进来了。 华老太太眼神一亮,握着傅嵩的手叹息:“你又瘦了,一定又没听我的好好吃饭……人老了,不能跟年轻时比,得少喝些酒!” 傅嵩拍了拍她的手:“你总也不好,府里没人管我这个老头子,我自然吃不下饭……” 华老太太笑着嗔他一眼:“瞎说,也不怕孩子们笑话!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傅嵩笑道:“被你管了几十年,没你在耳边唠叨,倒是十分不习惯。” 华老太太忽然落下两行泪,紧紧抓着他的手哭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太自私……当年有了文斌后,我的身子就再也无法生育,明明该给你纳几房妾室开枝散叶的……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多生些儿女,还没教好文斌……” 傅嵩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笑着安抚道:“我是心甘情愿的……当年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答应下嫁于我,我自然不能辜负对你的承诺。湄儿,我这一生,有你相伴到老,已经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圆满!” 许久不曾听过的闺中小名被喊出,华老太太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脸上浮现娇羞的红晕,拉着丈夫的手,微笑着慢慢闭上了眼…… 许久许久,傅怀柔一声极轻的低泣,仿若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一圈圈涟漪扩大散开,此起彼伏的哭声顿时响彻侯府。 傅嵩仿佛一下子又老了许多岁,满脸的沧桑,对着众人叹道:“别吵到你们祖母,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陪陪她。” 大家虽然不放心,奈何拗不过他,劝慰了几句只好走了出去。 “清扬,你留一下。” 傅清扬伤心欲绝,却怕更加刺激老安定侯,只能强压下痛哭的*,哽咽着问:“祖父有什么吩咐?” 傅嵩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平静地开口:“后事都提前备好的,这些我都不担心……你父亲做的事,天理难容,可无论如何,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求你,饶他一命!” 傅清扬点了点头:“祖父放心,我答应你……” 傅清扬从没想过杀人,傅怀远也干不出弑父的事儿来,更何况有时候,活着要比死了还痛苦,就冲傅文斌干的那些事,傅清扬也不会让他痛快死了。 傅嵩沉重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这个家以后就看你们了,清扬,也许现在你还不懂家族的重要,可将来等你老了,就会意识到,这个血脉凝聚的地方,值得每个子孙用生命去守护!它会是你强大的后盾,是你所有力量的源泉!” 傅清扬骨子里,并没有这种家族是使命感,在现代她也不过是普通小户人家的平凡人,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她也从来没有兄弟姐妹,逢年过节也顶多是一家三口聚在一块儿吃顿饭。 傅清扬虽然有些不能理解,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是傅家的子孙,以后不管我在哪儿,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会竭尽全力去维护家族尊严!” 傅嵩笑了笑:“行了,你去吧,叫人别来打扰我们……”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傅嵩疲惫地叹了口气,亲了亲老伴儿的额头,慢慢地躺在华老太太身边,苍老如枯枝的手摸索着握住妻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众人实在不放心,在外头喊人不应,破门而入才发现老安定侯跟着华老太太一块儿去了。 安定侯府一夜失去两人,再加上傅文斌和傅怀安早已经被关在了别院,府里更显凋零,傅家是真正开始了衰败。 姚佐伊无法,只能强打起精神安排后事,幸亏清扬和傅怀柔从旁协助,才没让她垮掉。 傅嵩是一早就没了生志,早在安排华老太太后事的时候,就已经顺带着安排了自己的,两人同穴而眠,也算全了携手同老的誓言。 傅清扬悲痛难抑,一身缟素守在灵前,已经两天未进粒米了。 盛舒煊一脸萧索地进来,不等他开口,傅清扬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四哥,老太太没了,祖父也跟着她去了……” 盛舒煊叹了口气,轻柔地为她擦了擦眼泪,艰涩开口道:“先别难过了,快随我进宫……” 傅清扬一愣:“宫里出了什么事?” 盛舒煊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哑声低道:“父皇……驾薨了!”   ☆、第96章 继位 第八章 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忽然炎热起来,今年的夏天比往常来得要早,总觉得还未来得及享受大好春光,蛰伏了一年的知了就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声嘶力竭,吵得人心头更添烦闷。 傅清扬一张脸惨白,嘴唇都干得起了皮,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膝盖早就没了知觉。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傅清扬已经是盛家的媳妇儿,皇帝驾崩,纵是自己娘家还有白事,也必须要跟在盛舒煊身边哭灵。 比起皇室宗亲里的其他女眷,傅清扬哭得几乎厥过去,当真是肝肠寸断的哭法,直教人咋舌不已,嘀咕着不愧是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女人,能嫁给皇子当王妃,果然不一般呐,就连做戏都比别人真上三分! 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傅清扬哭的不是皇帝的驾崩,而是自己祖父祖母的离世。 世上就是有这样多的无奈,太多的生不由己,纵是傅清扬贵为王妃,也轻易抵抗不了。 盛舒煊使了个眼色,命人端上来一盏蜂蜜水,小声劝着她喝了,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别太难过了……” 如何不难过? 这个世上,真正关心她的亲人越来越少,大姐姐横死,华老太太去世……如今环顾身边,才恍然惊觉自己有多么孤独无助,以后漫长的人生,真的只能靠她自己去走了,再也没人会帮助陪伴她了。 可上天就是这样残忍,最亲的人去世,她却无法为其守灵,甚至不能送他们一程,只因为皇帝驾崩,而她是天家的儿媳。 傅清扬心中说不出的悲伤愧疚,哭了这么久,眼泪早已经干了,喉咙也火辣辣的疼,可身体上的痛苦,却远远不及心里的难过。 皇帝驾薨,举国哀鸣,文武百官齐聚大殿为君哭丧,可不管伤心是真是假,该继续的依然刻不容缓。 首先就是新君的继位。 盛舒煜是太子,又是中宫嫡出,不论从身份血统,还是其自身才干品性,都是帝位的不二人选,继承大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杜老相爷哭得两眼通红,磕头哽咽道:“先皇已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乃先皇亲立储君,代理政事以来,勤政爱民,亲贤纳规,老臣恳请殿下早日继位,以告先皇在天之灵!” 朝臣许多跟着高声符合:“请殿下继位!” 盛舒煜满脸悲恸,伤心泣道:“父皇刚刚殡天,身为儿子,岂能不为其守灵?诸位无需多劝!” 承恩公忽然出声道:“太子殿下贤明仁孝,感动天地!先皇离世突然,并未留下传位遗诏,也不曾指定太子殿下继承皇位,臣以为……” 杜老相爷满脸怒容,指责他愤然喝道:“大胆!太子乃皇室正统,又得先皇亲自立为储君!何为储君?敢问国公大人,还有谁能比一国储君继位更名正言顺?” 梁太后重重一拍案几,冷声斥道:“够了!皇上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急吼吼地对新君表忠心,是不是早就巴不得皇上去死?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梁太后此番不讲理的言论一出,许多官员都愣住了,没想到老太太发起飙来,还能如此无理取闹。 梁太后冷冷地道:“要吵的滚出去,别打扰皇帝令堂清净!” 庄皇后一身缟素,始终垂着眼默默哭泣,端庄温婉的形象,让许多原本对她的强横作风抱有微词的人,也不由心生怜惜,忘记了她的厉害,感念起她身为一个女人面对丈夫去世的不易悲恸来。 相比之下,梁太后这么咄咄逼人的态度就让许多人不满起来。哦,你说我们请太子继位就是不忠,就是巴不得先皇早点去死,那你在这儿阻碍先皇属意的太子登基莫非就没有私心了? 梁太后一张脸遇见苍老,深刻的法令纹让她面相显出几分狠戾,在孙嬷嬷的搀扶下,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庄皇后捏着帕子轻轻擦着眼泪,遮掩住自己上勾的唇角。 真是蠢货! 没等多久,陆续表忠的官员就来求见了。 庄皇后满脸憔悴,伤心欲绝地流着眼泪,强打起精神听百官的游说,却什么实在话都不表露,只管扮出一副无措悲伤的寡妇模样,和文武百官打起了太极。 无法,那些官员只得又成群结队地去寿康宫跪谏,恳求太后娘娘早日劝说太子继位。 梁太后简直心塞得不行,在寿康宫里大骂那对母子的奸猾,骂完了庄皇后和盛舒煜,又骂朝中官员。 一日一日,迟迟没有新君即位,百官这下更是慌了,盛舒煜却稳打不动,老神在在地扮演孝子,只管跪在先皇灵前哭丧。 这下,有些人就琢磨出些意思来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怕是在等着梁太后低头呢! 梁太后这些天当真是不堪其扰,武官还好说些,那些文官的嘴皮子才真正叫人招架不住,无法,梁太后只得紧闭寿康宫大门,对外宣称身子不适。 庄皇后听到消息后,面无表情地嘱咐太医院好生调养,心里却止不住露出嘲讽的笑来。 三公主叹道:“皇祖母怕是为父皇的去世伤心呢!” 庄皇后叹了口气:“也难怪,白发人送黑发人,搁在谁身上也受不住啊!” 庄皇后目光深深,和三公主对视片刻,两人忽然就多了许多心照不宣的默契来。 三公主垂下眼,轻声哽咽道:“父皇仁孝治天下,生前最惦念皇祖母的身子了,如今父皇不在了,身为子女,儿臣请求去照顾皇祖母,也算替父皇尽孝了!” 庄皇后眼中闪过满意的笑,哀切地叹道:“好孩子,你的孝心,陛下在天有灵,定会知晓的!” 梁太后“病”了,庄皇后自然要去探望,寿康宫拦得住文武百官,却拦不住后宫真正的女主人。 梁太后一张老脸冷得能掉出冰渣来,沉沉问道:“你来做什么?” 庄皇后礼数周全地请了安,方柔声劝道:“母后切莫太过悲伤,您若是因此有什么不妥了,叫陛下在天上如何心安呢。万望母后保重身体!” 梁太后冷笑连连:“这里没外人,皇后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庄皇后不以为意地笑道:“如今大势所趋,天时、地利、人和,煜儿占了个全,母后何必执着不放呢?” 梁太后讥讽笑道:“哀家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太子继位的!” 庄皇后好奇地问道:“众皇子中,煜儿才干品性都是最适合皇位的,不知母后为什么不同意?或者母后当真如外界传闻,是为了梁家权势,才执着要自己扶持一个皇帝,从而借此把持朝政?” “大胆!”梁太后怒不可遏,狠狠一拍床铺骂道,“你这个毒妇!皇帝如今尸骨未寒,你就敢如此顶撞哀家,不将哀家放在眼里,若真让太子继位,怕这天下,没有你不敢干的事了!” 庄皇后淡淡开口:“就算我小人之心好了,若不是为此,母后何至于如此激烈反对?还是煜儿当真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梁太后忽然沉默了,苍老的面容上透出一丝说不出的纠结表情,像是悔恨,像是疲惫…… 许久,梁太后沉沉叹息,哑声答道:“煜儿是好,他们兄弟几人中,煜儿最富雄才大略,乃盛世明君之资,可坏就坏在,他有你这么一个母亲!” 庄皇后眉头微蹙,静静地笑道:“哦,不知儿媳这个母亲又如何了?” 梁太后摇了摇头:“你太聪明,太有野心!你有不输给男儿的才干,自来能人异士皆不甘寂寞,而你弄权的*也不低于男人!自古外戚干政,国之大祸,以往还有承恩公府可以与庄家抗衡,若太子继位,庄家势必要坐大,到时就真的无人可以压制于你了!”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担心梁家尊荣不保? 庄皇后心里不以为然,她好不作为,就是为了让文武百官去逼迫太后低头,可梁太后的反对,何尝不是为了逼她许诺,保证以后不动梁家? 庄皇后淡淡一笑:“母后实在多虑了!儿媳自认才干远远不如母后,母后一直为家族谋富贵,却从未给江山社稷带来过半分危害!只因皇位上坐着的,是母后的亲子,母后方竭尽一生去守护陛下的生前身后名,为陛下的江山殚精竭虑!将心比心,煜儿同样是我的亲生儿子,儿媳对煜儿的心,一如母后对先皇!” 梁太后被说得哑口无言。 庄皇后看她面色松动,继续说道:“母后大可以放心,只要梁家不做伤天害理违法犯纪的事,煜儿是绝对不会对梁家不利的!” 梁太后叹了口气,终于默许了盛舒煜的继位。 国丧未完,登基大典便轰轰烈烈地举办了。 这一日天朗云淡,微风拂面,虽依然炎热,却好过头两天的沉闷。 盛舒煜穿着九五之尊的龙袍,登大殿接受群臣朝拜,昭告天下,继天子位,尊先皇为文帝,生母庄皇后为圣母皇太后,立太子妃华氏为皇后,定年号太初。 新皇第一次早朝,端王盛舒煊上书请奏,边关敌军来犯,望圣上恩准率军出征。 盛舒煜没有当朝决定,只推说先皇还未入陵,边关战事并未吃紧,而今刚刚登基,朝中事忙,许多政务还有劳王弟等等。 兄弟俩在朝上一阵扯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地宣布退朝后再议。 帝都形势翻天,这一番皇位变更,少不得人心惶惶起来……   ☆、第97章 三把火 朝堂上的事,傅清扬第一时间听说了,待盛舒煊回来,便打发忍冬去请他过来一道用饭。 傅清扬命厨房做了几道他爱吃的菜,丫头们摆好碗筷,就让所有人退下了。 盛舒煊拎起酒壶倒了一杯,细细品了一口笑道:“这是你亲自酿的梨花白,嗯,有一定年头了……今个儿怎么这么舍得?” 傅清扬白了他一眼:“我有那么小气吗?不过一壶酒,你若喜欢,我这儿还有母后送我的两坛桃花酿,也是上了年份的!” 盛舒煊摇头笑道:“不是你亲手酿的,再好我也不稀罕!行了,说吧,有什么事?” 傅清扬沉吟开口:“皇上不许你出征?” 盛舒煊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也不是不许,只是自来新皇登基,总要有些兵权调动,也是为了避免出现拥兵自重的问题。漠北那块儿,有我数年经营,如今再放我回去,岂不是任由我坐大?” 傅清扬皱了皱眉:“漠北有平阳侯,除了你,朝中怕是无人能压制得了他……带兵打仗可不是小事,贸然换将,皇上就不怕军中生变吗!” 盛舒煜登基之初,自然犒赏百官,大赦天下,平阳伯也已经官复原职,连爵位都升了上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兵权。 盛舒煊漫不经心地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若真是一点都不担心,皇上就不会说再议了,怕是直接就驳了我的请奏!” 傅清扬叹道:“平阳侯实在年事已高,近两年听说身子骨也不是太好,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解甲归田了……朝廷长久重文轻武,以至于现在无良将可用,到时估计还得让你带兵出征!” 盛舒煊笑了笑道:“行了,难得有时间坐下来吃顿饭,别提这些烦心事了!说起来,咱们成亲至今,一直忙个不停,连一起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傅清扬想也没想,脱口笑道:“哪有什么,反正也不是真正的夫妻……” 话一出口,盛舒煊的筷子一顿,原本想夹到她碗里的菜不着痕迹的又拐回到自己嘴里,细细地狠狠地咀嚼,然后咽了下去,咬牙切齿地笑道:“说的也是,反正只是挂了个夫妻的名头……不过该装的还是得装一装,这府里眼线众多,传出去总归不好!” 傅清扬毫无所觉,点了点头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唉,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提啊!” 一顿饭,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吃完,盛舒煊喊了丫头进来,吩咐道:“今晚不去书房办公了,明个一早将朝服送王妃这里!” 丫鬟答应了一声,恭敬退下。 傅清扬眉毛死死拧着,一脸不情不愿地嘟囔:“我习惯一个人睡了……要不你在外间榻上睡?” 盛舒煊冷冷一哼,自顾自地解开外衣道:“我才不去,那是给丫头睡的!不习惯?反正天气暖和了,你可以打地铺啊!” 傅清扬一噎,气咻咻地爬上床,裹紧被子贴着墙躺下了。 傅清扬总觉得自己和盛舒煊八字不合,天生犯冲,睡一觉都跟打架似的,明明她以前睡相还算不错的,可一旦跟盛舒煊躺一块儿,夜里总要不得安生,抢完了地盘抢被子,两米多宽的大床,不管她睡前多么紧得贴着墙角,早上醒来,一准儿八爪鱼般压在盛舒煊的身上。 傅清扬对此颇为火大,奈何每次都是自己把盛舒煊挤得挨着床边一溜块地儿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睡相霸道,想发火也没地儿发,只能憋着口气,还得大清早就听盛舒煊喋喋不休地数落。 盛舒煊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请求出征,都杳无音讯,他也不急,反正每年入了秋,漠北总有敌寇来犯,更何况今年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年,鞑虏必然会联合各部落来趁火打劫的。 盛舒煊不急,烦恼的就是别人了。 盛舒煜剥了莲子递给庄皇后,轻声开口道:“平阳侯上书请辞,言及年事已高,又深受伤痛折磨,北方苦寒之地,他再领兵大战,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庄皇后捏着莲子吃了,淡淡地道:“先皇驾崩之时,平阳侯原本要回来奔丧的,可前线不能没有将领,现在大局已定,平阳侯知道自己再难转圜,才想着衣锦还乡……也好,兵部尚书不是上折子要去职丁忧吗,不如让平阳侯暂代兵部尚书一职。” 盛舒煜笑道:“母后和儿臣想到一处去了!阿煊在漠北呆惯了的,封地又在北方,让他继续坐镇,是再放心不过的!原本儿臣想阿煊年轻,骁勇善战,调他去浙闽海域清剿水寇,可前个儿小五跟儿臣闹了半天,嚷着非要带兵……” 庄皇后眉峰微动:“你想让小五去浙闽?” 盛舒煜点了点头:“小五如今也不小了,四弟那个年纪,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将领了!” 庄皇后把玩着手中一柄玉如意,沉吟着道:“这样一来,几位王爷都要离开了呢……” 盛舒煜笑着道:“兄弟们乍一就藩,这帝都一下子就冷清起来,儿臣倒是颇为不舍呢……不如将三弟留下,敬太妃身子不太好,这样一来,也能全了他们的母子之情!” 庄皇后笑着点了点头:“皇帝已经有了主意,不必来问哀家,这些你做的很好!” 盛舒煜笑着道:“多谢母后夸奖……对了,儿臣还有一事想要恳求母后!” 庄皇后不由笑道:“什么事儿,还用得着求?” 盛舒煜叹道:“皇后月子期间没调养好身子,到底还是有些亏损,垣儿的启蒙,怕是要劳烦母后费心了!” 庄皇后笑着点头:“这有什么?如今清扬出嫁了,小五也即将离开,哀家正觉着膝下清冷呢!只要你们不嫌哀家溺爱孙儿,只管把垣儿抱过来!” 盛舒煜笑道:“瞧母后将我们教养的多么好,儿臣就不会担心垣儿!” 庄皇后忍不住笑骂道:“倒真会自夸,如今你可是九五之尊,这般没羞没臊,仔细百姓笑话!”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盛舒煜就告辞去处理国事了。 没多会儿,莲蕊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禀告道:“娘娘,寿康宫那边传话,太皇太后今个儿留了嘉和长公主一道用膳,让娘娘不必过去请安了。” 庄皇后意味不明地一笑,点点头懒懒应道:“知道了!前个儿新得的几匹云缎,颜色鲜亮,哀家穿不着,拿去给嘉和吧,姑娘家的,正是说亲的年纪,别太素净了!” 莲蕊了然地点头,笑着答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隔天早朝,皇帝就准许了盛舒煊的请奏,认命其为镇北大将军,不日率兵出征。 同时,又调平阳侯返朝,代任兵部尚书一职。封盛舒焰为五品骑尉,前往浙闽清剿水寇。 傅清扬听到消息的当天,就递了牌子请求入宫,不想在宫门处正好碰见盛舒焰。 经过这一系列的权势更迭,盛舒焰眉眼间多了些许沉稳,就连笑容,也不复往日的飞扬恣意。 “清扬,正想找你去呢!” 傅清扬顾不上宫门口人多眼杂,冷着脸让他上车,砰一声关了车门,转过身就死命揪着他低声斥道:“你瞎胡闹什么!打仗就那么好玩?祖宗哟,你能不能消停会儿,瞎凑什么热闹!” 盛舒焰连忙讨饶:“好嫂子,快放开我,回头拧出痕迹来,我倒是没什么关系,索性平日里脸皮厚惯了,倒是你,叫外头人怎么猜你?四哥还不得醋死哟!” 傅清扬愤愤放开他,戳着他脑袋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嬉皮笑脸的没正经!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派你去浙闽,你就不会找个理由推脱吗?” 盛舒焰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我也是自小学文习武的,也不比四哥差多少!四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带兵打仗了,我不过是去剿个水寇,有什么不可以的?总比困在帝都处处受人监视要来的好吧?再说……平阳侯很快就要回来,我若是不离开,少不得又要惹人猜疑!” 傅清扬皱着眉:“要我说,你赶紧找个姑娘成亲,待你大婚了,皇上便没理由不放你就藩了!” 盛舒焰摊了摊手:“也不能随便找个媳妇儿吧?我这般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总不能找个比你还差的姑娘……” 傅清扬气得狠狠给了他脑袋一巴掌:“我很差吗?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有姑娘肯嫁你就不错了,少不知足!” 盛舒焰笑道:“行了,你别担心我了,有空多操心操心自个儿,四哥这一去,天高皇帝远的,你一个人在帝都可得处处小心啊!” 傅清扬抚了抚裙子,轻轻哼道:“谁说我一个人在帝都了?” 盛舒焰皱着眉疑惑地看她。 傅清扬咧嘴一笑:“我是一定要随夫出征的!”   ☆、第98章 如愿 自来将领在前线带兵打仗,都会将妻子儿女留在家里,为的就是以安帝心,表示自己绝不会叛变投敌。 盛舒煊是皇子,在大盛好歹是个王爷,投敌能得什么好?皇帝之所以不想傅清扬随军出征,为的不过是挟制盛舒煊,以免他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 不过盛舒煜自然不会说的这么直白,笑着安抚道:“北疆苦寒之地,你一个女儿家,身子娇弱,自小也没受过什么苦,去那种地方怎么受得了?再说阿煊是去打仗的,战场上瞬息万变,容不得一丝疏忽,到时候阿煊也顾不上你!” 傅清扬摇了摇头:“陛下,四哥的封地就在北疆,作为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早晚我也要随他就藩的,莫非到时候就因为北疆不如帝都繁华而不去了吗?” 盛舒煜叹道:“等过几年,战事了了,北疆安稳下来,你再去也不迟啊,母后和朕也能放心!” 傅清扬默默看着他,忽然出声道:“表哥,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去皇子府赏梅,听香水榭正中间一副九州苍茫图,上边是表哥亲手写的诗,‘倚天万里仗长剑,誓将天补舞中宵’……表哥,我第一眼看到这句诗,就知道您的理想,我说过,我会尽我所能站在您这边帮您,这话依然有效,您可以相信我,以十几年的兄妹情意!” 盛舒煜愣了愣,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轻轻叹道:“清扬,你知道朕登基的时候,国库有多少存银吗?朕自从坐上这皇位,就从没睡过一天安生觉,朕是日夜祈祷着,这天下风调雨顺,千万别降下天灾啊!因为一旦某地出事,国库是再也挤不出银子了!” 盛舒煜双手背后,站在廊边,俯视着巍峨宫廷,挺拔的身影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忽然就有了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的念想。 “朕从小学的是帝王之术,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皇帝?朝廷积弱已久,父皇倾尽毕生才建造出一支能勉强震慑住漠北的军队,而如今边疆战乱,海域不平,国库空虚……若不推陈出新,若再无任何作为,只怕……” 傅清扬叹道:“不狠心除去朝中毒瘤,如何能让新鲜血液涌入?只是表哥刚一登基便大刀阔斧,只怕百官又要聒噪。” 盛舒煜目光深远而坚毅,低声轻笑:“这骂名,恐怕朕是背定了!” 傅清扬微微笑道:“百年之后,自有史官评定。自古多少帝王将相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真正能流传千古当得起‘盛世明君’的,在位的时候哪个不是背负着许多骂声?就是秦皇汉武,怕也有和表哥一样的烦恼!” 盛舒煜撾转过身,定定看着她,忽而温柔一笑:“清扬倒是一如既往的会安慰人……” 傅清扬笑着道:“那是我亲眼见过……世人只看得到表哥为了帝位的努力,只看得到您表面的光鲜亮丽,却不曾了解过您的艰辛。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您的理想绝不仅仅是这个皇位,而是建清平盛世,还天下安乐清朗!” 盛舒煜叹道:“清扬,这世上最了解朕的女人,除了母后就是你了……你若愿意陪在朕身边,朕保证不会亏待于你……” 傅清扬笑着摇摇头:“您是要做千古明君的人,怎么能做下抢占臣妻弟媳的事来?这势必让您留下污点被后世诟病。更何况……表哥,若我留在深宫陪您,那我就只能和您后宫里的三千佳丽一样了!表哥,您从来不缺妃嫔,可您或许更喜欢有一个知己、一个妹妹!” 盛舒煜无奈苦笑:“你说的没错,朕做不到不管不顾……行了,你去看望母后吧,至于你说的事,朕会考虑的!” 傅清扬坚持要得到准确答案:“表哥,您为什么不答应,是为了拿我做人质么?若王爷真有不臣之心想谋反作乱,您觉得单凭我一人,能对他有丁点影响吗?让我去吧表哥!” 盛舒煜皱了皱眉,低声斥道:“大胆!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了,都是朕和母后宠坏了你!这种话也能乱说?亏得是朕大度,不跟你计较,不然……” 傅清扬立马认错:“是我恃宠而骄了。“ 盛舒煜叹了口气,无奈摇头:“你说你,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干嘛非要跑那么远遭罪?” 傅清扬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我自小受姨母教养,入临渊阁伴皇子听课……虽然不祈求能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也不希望荒废所学被关在内宅做个整日勾心斗角的无聊妇人!” 盛舒煜怔了怔:“可你一个女孩家又能做什么?” 傅清扬不满地哼了哼:“别小瞧女人,姨母入宫前出个门都难,入了宫更是绝少有机会出去,可您看姨母是何等的胸襟和见识?只怕满朝文武都找不出几个能跟姨母媲美的了!我自然不能跟姨母比,可也绝不是草包一个,自然也想做些什么,好歹证明自己没有白活这一世。” 盛舒煜哭笑不得,拿手指虚虚点了点她,无奈叹道:“好了,你这张嘴啊……阿煊能娶到你,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傅清扬惊喜问道:“表哥是同意了?” 盛舒煜无奈反问:“朕不同意,你会放弃吗?” 傅清扬嘿嘿地笑:“那就谢过表哥了!表哥万岁!” 傅清扬将这个消息告诉盛舒煊的时候,盛舒煊差点被嘴里的水呛死,惊天动地一番咳嗽,方瞪着她问:“你瞎凑什么热闹?” 傅清扬不高兴了:“不是你说要嫁鸡随鸡的吗?怎么,你不想我跟着你去,该不是在北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怕我知道吧?” “怎么可能?”盛舒煊嗤笑一声,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连忙开口道,“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打起仗来我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府的,到时候可顾不上你!” 傅清扬白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抿了口,淡淡地道:“放心,我也不需要你照顾!更何况我只是随你去北边,可没说一定会跟着你。” 盛舒煊目瞪口呆:“你不跟着我,你要跟着谁?!” 傅清扬耸了耸肩:“好不容易天高皇帝远,能自由自在地过几天清净日子,我干嘛非得跟着谁!反正咱俩也只是有个夫妻的名头,等到了你的封地,该配合你的,我会尽力配合,不过呢,你打你的仗,我过我的生活,咱俩互不干涉!” 说完,傅清扬将茶喝完,搁下茶盏,不顾盛舒煊的反应,悠哉哉地踱步离开。 盛舒煊也不太放心将媳妇儿一个人留在帝都,更何况帝都还有虎视眈眈觊觎他媳妇儿的人在,虽然傅清扬说要到了北边就各自飞……可总比留她在帝都跟老情人在一块儿要好。 出征的日子定了下来,傅清扬便开始指挥下人收拾行李。 天气是彻底进入了盛夏,烈日当头,蝉鸣蛙叫,热的人心里烦闷。 傅清扬临走前自然要回家看看。 姚佐伊的肚子已经显怀,正是辛苦的时候,愈发劳累不得,家里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便交给了傅怀柔打理。 “真可惜,我是赶不及看一眼小侄儿了!” 姚佐伊摸了摸肚子,轻叹道:“是啊,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傅怀柔笑道:“端王爷骁勇善战,听说敌人见了他都立马逃跑的,大嫂放心,端王这么厉害,一定很快能得胜返朝!” 傅清扬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总能见面的!嫂子你现在可不能心情不好,不然生出来的宝宝就不漂亮了!” 姚佐伊扑哧一笑:“瞧你,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说不得下次见面,宝宝就能见到小表弟了!” 傅清扬扑地一口水喷了出来:“别别别,我还年轻,可不想那么早当娘……好了,天色不早了,嫂子好生保重,回头也不必来送,我就先走了!” 傅清扬不由咋舌,早知道这个年代结婚生子早,可事情一旦落到自个儿头上,才能真正体会到有多么惊悚……满打满算都不到十六岁,这时代医疗落后,生孩子拼的都是人品,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想一想,傅清扬就觉得毛骨悚然。 傅怀柔亲自将她送到门口。 傅清扬看着她,想到幼年那个争强好胜的小姑娘,不由感叹道:“国丧赶上祖父祖母的孝,怕是你的亲事要往后拖了……也好,趁这段时间,再好生考验考验,女孩子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多相看相看,总是没错的!” 傅怀柔抿唇笑道:“我知道了,反正现在家里清净,嫂子和善,就是多住上几年也没什么。” 傅清扬微微皱眉,犹豫开口:“别院那边……” 傅怀柔笑容敛去,轻声叹息:“姐姐这招当真够狠,每日只给他们仅够一人勉强存活的口粮,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父子相残……” 傅清扬冷冷一哼:“他们不是父慈子孝么?怎么这时候倒露出真正嘴脸来了!我答应留祖父祖母他们一命,我走后,就交给你了,别让他们轻易死了!” 傅怀柔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终究是没再开口求情。   ☆、第99章 端王府 正当盛夏,长途跋涉就十分要人命了。 傅清扬纵是坐在马车里命丫鬟们不停地对着自个儿猛摇扇子,也有些受不了这种炎热,心里愈发怀念起现代社会出门就是空调车的便利来。 傅清扬好歹是坐在马车里,虽然马车十分豪华且做工精良,可太阳一烤,若再碰上无风的天气,其中闷热也可想而知了。而那些随行的士兵们就更惨了,炎炎烈日下行军,再加上盛舒煊治军颇严,要求他们军容整齐,个个身披厚重铠甲,不出三五日,面儿上就晒掉一层皮下来。 亏得这些能被盛舒煊带回帝都的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早就身经百战,不然这种折磨,铁定要倒下一批。 好在路赶得不是很急,基本都是上午和傍晚趁着凉爽的时候赶路,中午最热的时候,盛舒煊就命原地歇息,走走停停,倒也算欣赏了沿途风景。 傅清扬这一世活了那么多年还没离开过帝都,第一次出行,颇觉新奇,每次停下休整的时候,她都会四处转转,若是乡村城镇,还会采买一番,根据当地的物价和市场情况,来推算其百姓的生活状况。 这么一路上游山玩水般走到封地,已经到了秋季,北方降温要早,此时已经是红枫遍野了。 傅清扬前世就是北方人,没想到现如今居然有些无法适应北方的天气。古代自然环境很好,没有现代那样大的风沙,可饶是如此,在江南水乡过了十几年的自己,竟然有些不适应。 傅清扬心下喟叹,坐在马车里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景色,边关城镇人流量大,客商往来,各种民族服饰的百姓都有,其热闹繁华竟然不比帝都逊色。 盛舒煊看到她脸上的神色,不由自豪笑道:“如何,这大同城被我治理得不错吧!” 傅清扬回过神微微一笑:“是不错,我原以为边关长年饱受战火侵袭,定然民不聊生,没想到竟会如此富庶……也难怪你会将王府选在大同。” 盛舒煊摇了摇头笑道:“我将王府定在此处,倒不是因为这里最繁华,要说繁华,涿鹿比大同还要繁华……主要因为大同是我夺回的第一个城市,这里又守着大盛北方最后一道防线,所以我才将王府建在了此处。” 傅清扬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缘由,想了想,大同被盛舒煊夺回,已经快十年了,当年惨遭鞑虏压迫的城市,如今早已恢复了生机,可见盛舒煊并不是像他自己所说那般,只会打仗,不懂治理。 车马一进城门口就惊动了守城的将领,一路走来,百姓夹道欢迎,其热烈程度丝毫不逊于傅清扬大婚出嫁的场面。 如今盛舒煊已经成了端王爷,还娶了王妃,全城的官员都要前来迎接拜见,然后浩浩荡荡地随着车马去了王府。 傅清扬刚要下马车,盛舒煊忽然一把将她拽了回来,面色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强作无所谓地开口道:“府里情况有些复杂,从封王旨意下来,我就没回来过,里头都是心腹在打点……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盛舒煊向来是利落直率之人,如今这般遮遮掩掩倒还是头回见,傅清扬不由好奇起来,反问道:“能有什么?该不是王府建得太过逾制?” 盛舒煊欲言又止,咳了声道:“下车吧!” 傅清扬这下可更好奇了,可外头官员们都等着,不是追根刨地的时候,便理了理妆容,在盛舒煊亲手搀扶下,仪态万千地下了马车。 “臣等参见王爷、王妃!” 北方边疆果然民风开放些,若是放在帝都,少不得她这个王妃要回避了,哪还能大庭广众的,和盛舒煊一起接见官员。 盛舒煊淡淡地开口:“都起来吧!” 一个留着灰色山羊胡的中年文士上前,恭谨地拱手道:“王爷,臣等一早接了信,就已经将王府打扫妥当,王爷若有什么不满,尽管吩咐!” 盛舒煊点了点头,对傅清扬道:“这位是内务司的钱大人,以后恐怕你会常同钱大人打交道的!” 钱大人忙行了一礼:“见过王妃!” 傅清扬微微点头,端庄笑道:“钱大人有礼了。” 能做内务司,得盛舒煊将王府全权交托,必定是他的心腹,傅清扬对他自然客气。 钱大人请示道:“王爷王妃舟车劳顿,是否先进府歇息片刻,待晚上再由臣等设宴为王爷王妃接风洗尘?” 盛舒煊“嗯”了一声,吩咐道:“行了,让他们先回去吧,晚上王府设宴,让他们再来正式拜见王妃!” 钱大人答应一声,便恭敬地退后了。 王府从外头看,并不是多么奢华气派,甚至连帝都公侯府邸都不如,门口守卫森严,却是普通的皇子府都不能比的。 盛舒煊携着傅清扬缓步走入大门,刚进了花厅,就见莺莺燕燕近十名姿态各异的漂亮女人,风情无限地迎了上来。 傅清扬:“……” 傅清扬总算明白,盛舒煊在马车上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莺莺燕燕激动地上前,盈盈拜倒,娇声喊道:“妾身恭迎王爷王妃!” 傅清扬:“…………” 盛舒煊满脸尴尬,微微紧张地盯着傅清扬,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看也不看她们,开口道:“起来吧!” 傅清扬总算回过神了,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满肚子吐槽还没酝酿好,另一个晴天霹雳就当头而降。 “儿臣拜见父王!”脆生生的童音忽然顿了顿,好像有些犹豫,连声音都低了一些,怯生生地开口,“……见过母亲。” “………………” 傅清扬面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这才注意到花枝招展的莺燕中,还挤着一个粉嫩嫩的小正太。 盛舒煊忽然有种捂额的冲动,强自压抑着才勉强镇定地开口:“埑儿今日没去学里?” 小正太一板一眼地开口:“先生说今天父王回来,特意给埑儿放了一天假,好让埑儿能迎接父王!” 盛舒煊摸了摸他的脑瓜儿,板着严父嘴脸问:“父王不在的时候,埑儿可有偷懒不曾?回头考校你的功课,若发现你有松懒,定要严惩不贷!” 小正太郑重地点头,握着胖胖的小粉拳道:“儿子一定不叫父王失望!” 一名鹅蛋脸柳叶眉的女子笑着道:“小公子十分好学上进,就连先生们都常常夸奖,说他有王爷当年的风范呢!” 傅清扬总算反应过来,淡淡看了那名说话的女子一眼,笑眯眯地开口道:“埑儿一看就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母亲这次也给埑儿带了礼物哦,回头让漂亮姐姐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小正太立马严肃脸,一本正经地谢道:“埑儿谢过母亲!” 盛舒煊皱了皱眉:“行了吧,你们先下去,王妃赶了许久的路,也累了,明个儿你们再过来给王妃请安,都退下吧!” “是——” 鹅蛋脸女子上前,一双妙木盈盈望向盛舒煊,欲语还休地煽了煽睫毛,方拉着小正太的手,满脸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 傅清扬被肉麻得禁不住抖了一抖,搓着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忍不住讥讽道:“王爷大可以放心,就这些,还远远比不上三宫六院!” 盛舒煊一脸无辜地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清扬冷笑着打断他,口气酸溜溜地哼道:“我可什么都没想,王爷贵为天家皇子,就算养出个后宫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王爷不必担心言官多嘴,有逍遥王府一马当先,王爷大可以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盛舒煊盯着她,慢慢笑起来,只笑都傅清扬全身发毛。 “你这反应……”盛舒煊悠悠开口,“我会以为你在吃醋!” 傅清扬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吃你蛋蛋!” 盛舒煊微微挑眉,冷静调戏:“嗟,来食!” 傅清扬:“……” 眼看着傅清扬气得整个人都快炸了,盛舒煊忙投降,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好好好,不闹了……刚刚说话的,是杨氏,皇祖母去年赐给我的人,我推脱不掉,只能将她放在府里。” 傅清扬皱了皱眉,不悦问道:“那个孩子看年纪应该不是杨氏生的吧?” 盛舒煊面色微黯,低声叹道:“埑儿是我手下一名副将的孩子,他为了救我牺牲,留下孤儿寡母……这事的打击对于他的妻子来说太过沉重,不久也跟着过世了,孩子还小,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便收作养子带在身边。” 傅清扬心里忽觉轻松不少,见他一脸伤感,不由有些心软,温声安抚道:“想必埑儿的生父生母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盛舒煊叹了口气,继续道:“杨氏是皇祖母赏的,不好过于冷待,便将她立为了侧妃,其余除了沈氏也是侧妃,其他都是没有名分的姬妾,由各方势力塞进来的,不足为虑。” 傅清扬警觉地瞪着他:“那个沈氏是什么来头?” 盛舒煊忽然沉默了下来。 傅清扬皱起眉,酸溜溜地开口:“哟,不会是你的心头好吧?” 盛舒煊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是……母后赐下来的人。” 傅清扬微微一怔,也跟着静默下来。 过了片刻,盛舒煊忽然笑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行了,这些事情回头问钱大人,他会跟你细细报备的!赶了这么久的路,快去歇会儿吧,晚上还有设宴呢!” 傅清扬有心想安慰几句,对上他一派了然的眼睛,又觉得任何的安慰都是那么的苍白可笑,便点了点头笑道:“那行,回头等我打点行李,你再带我好生逛一逛!” 盛舒煊刚一回来就面临着堆积无数的公务,说了没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傅清扬便在管事的指引下去了内宅。 作为王妃,傅清扬自然占据着内宅最宽阔的院落之一,紧挨着盛舒煊的院子,不仅方位好,里头的设施也能看出破费了一番心思。 傅清扬命春莲打赏了管事,又赏了前来拜见的下人一番,才开始指挥归整行李。 此番前来,一些不方便携带的大件都留在了帝都府里,不动产都交给妥善的人料理,只带了珍稀古玩字画和这些年来积攒的首饰等等,饶是如此,这小部分嫁妆收拾起来,没个三五天也别想清点打理妥当。 有春莲她们负责,傅清扬便回房歇息了,趁着这会儿空闲,抓紧时间小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好应付晚上的宴会。   ☆、第100章 立威 自来都是男人在前方喝酒畅谈,女眷在后头闲话家常。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北方这里真的风气开放到不那么顾忌男女大防,还是盛舒煊脑子有点犯抽,晚宴一开场,就直接将傅清扬拉到了前厅,和自己并列坐在上首,整得跟宫里宴请百官似的,接受官员门客的拜见。 傅清扬端庄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看着满屋子的人,不由心下感叹,盛舒煊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果然不是白费的。 先不说如今的端王府镇守边疆重兵在握,是何等的威风,就说这门下贤士良将,能吸纳这么多人才为其效命,盛舒煊的能力便可见一斑。 傅清扬默默抿了口酒,北方的酒不似宫中的醇厚绵柔,甘洌刺激,一口下去,没提防,便烧红了一张脸。 盛舒煊忙给她端了碗热热的甜汤,笑着道:“这酒可是北方特产,劲儿大,你可得悠着点喝!” 傅清扬喝了半碗甜汤压下胸腹中翻涌的酒气,小声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盛舒煊亲自照顾王妃的举动自然逃不开时刻关注着他们的人,底下的人心中不由咋舌,没想到王爷和王妃恩爱如此,一时间众人不觉多了些计较。 傅清扬将底下人的表情尽扫眼底,不由微微一笑,低声叹道:“你让我看这些,就不怕我告诉皇上,给你惹来无尽的猜忌麻烦么?” 盛舒煊给她夹菜的手微顿,然后稳稳地落到她面前的碟子里,若无其事地笑道:“我相信你。” 傅清扬撇了撇嘴,不屑哼道:“话可别说这么满,咱俩本就是合作关系,我可担不起你这番信任……更何况,你相信我,皇上和姨母也相信我!” 盛舒煊索性搁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哦,皇兄和母后对你的信任,能比得上我对你的?若果真如你所说,何必特意将秋葵留在帝都府为你打理产业?” 秋葵虽然在清扬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她了,可毕竟是皇后所赐,留在身边终归是个隐患。这些年秋葵自然也算得上忠心,可许多消息仍然瞒不过庄皇后,傅清扬不能不对她有所防备。 傅清扬恼羞成怒地瞪了一眼,忍不住开口:“我是不会和姨母作对的……” 盛舒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大可不必庸人自扰,担心夹在我和母后之间不好做人。我若真想要那个位置,一早就不会拱手相让!” “你才是庸人!”傅清扬不服气地哼了哼,眼珠一转,怀疑地看着他,“那你干嘛弄出这些给我看?果真不是为了招揽我?” 盛舒煊面色一僵,随即怒火中烧地瞪了她一眼,低声叹道:“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傅清扬没听清,不过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并不放在心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我还以为你是想拉我入伙呢!我可提前跟你说好了,反正你府里这么多美人儿,哪个都能帮你打理好内宅,过些天我会出去走走,北方的山水人情,我还没领略过呢!” 盛舒煊忽然觉得特意将自己王妃介绍给所有人来宣告主权的行为特傻! 晚宴时间并不长,也没有多少歌舞奢靡的活动,吃吃喝喝就结束了。 傅清扬累得腰酸背痛,坐在床边泡脚,春莲懂些医理,便跪在地上给她揉捏按摩以缓解疲乏。 盛舒煊进来的时候,傅清扬都舒服得快要睡着了,半眯着眼懒洋洋地问:“王爷怎么来了?” 盛舒煊挥了挥手,春莲便端着盆低头退下了。 “我怎么不能来?”盛舒煊一撩衣摆坐在床边,“我过来睡觉的啊!” 傅清扬皱了皱眉:“你没地儿去?” 随即想到什么一般,恍然大悟地问:“是不是内务司那边和我没交接好,弄得你不方便了?来来来,跟我说说王府规矩,要不要记录起居?或者制一盘子绿头牌供你翻选?” 盛舒煊铁青着脸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我的王妃,回府第一天就把你晾着,你还怎么镇得住这府里的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傅清扬无辜地摊手:“好好好,是我不识好人心行了吧!那么晚了,洗洗睡吧……要不要我服侍您呢?” 盛舒煊没好气地翻身上床,气咻咻地讥讽道:“不敢劳您大驾!” 幼稚! 傅清扬对着他后背挥了挥拳头,也跟着躺下了。 隔天大早,春莲就轻声喊醒了她,傅清扬迷迷糊糊睁眼,发现盛舒煊已经不在了。 “王爷天没亮就走了,嘱咐我们不要打扰您休息,让您多睡一会儿。” 傅清扬点了点头,打着哈欠问道:“什么时辰了?” 忍冬撅着嘴说了时间,抱怨道:“小姐起得晚了,莫不是忘记今早要见那些姬妾?她们一早就在前头候着了!” 傅清扬一惊,连忙爬起来道:“哎呀,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让那些人等太久也不好,毕竟她初来乍到,若贸然给人刁钻刻薄不好相处的把柄,只恐怕很快,整个北方驻地的官太太们就都会知道了! 傅清扬匆匆忙忙地换了衣服,简单梳洗之后,便往前头走去。 一众姬妾仍旧由杨氏打头,不得不说,杨氏姿容的确出众,一双上挑的媚眼流转间勾魂摄魄般,给她的五官增添了许多光彩。 不过要说五官气质,当属沈氏最佳。 沈氏话不多,周身气度不像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倒像是大家养出来的闺秀,举手投足间都显出良好的教养。 杨氏和沈氏,两人分庭抗拒,倒也勉强平衡了内宅。 傅清扬免了她们的礼,清扫一眼心里便有了数,笑着开口:“劳烦姐妹们久等了,实在是昨天刚回来,忙着整理清点,一时疏忽了,姐妹们别介意!” 沈氏笑着道:“王妃说哪里话,总归我们闲来无事,有王妃在,姐妹们还能有个聚在一起的去处,都是说话闲聊,等上片刻又有什么。” 杨氏酸溜溜地开口:“是哟,哪里敢责怪王妃呢!王爷龙精虎猛的,昨晚承宠,想必王妃是累着了,也难怪会起不来呢!” 傅清扬嘴角一抽,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庆幸,幸亏没入宫,不然每天都是这种画风,她可真心吃不消啊! 傅清扬面色不动,镇定一笑:“看来杨妹妹很有感触呢,莫不是以前被王爷‘累着’过?” 杨氏骄傲地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中不无炫耀的笑道:“那是,王爷正当盛年,妾身总是承受不起呢!” “那好办!”傅清扬笑容不变,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惊惧,“妹妹身娇体弱,承受不起就别承受了,也免得服侍王爷总不能尽兴!安心养着去吧!” 杨氏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满脸怒火地站起,指着她怒声道:“你敢!你可知我是太皇太后的人!” 真是蠢货! 傅清扬冷笑:“我倒不知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妾也敢和太皇太后攀上关系!既然你说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人,那便送你回去,端王府要不起你这种姬妾!” 杨氏张嘴刚要尖叫撒泼,傅清扬一个眼色,春莲立马上前,一个大耳刮子将人抽翻在地,随即堵了她的嘴,让婆子将她扔了出去。 沈氏面色无波,低垂着眼动也不动。 傅清扬端起茶盏,捏着盖子轻轻撇着浮起的茶叶,淡淡地道:“既然已经是王爷的人了,就该忘了自己以前的身份,事事以王爷为主。杨氏认不清自己,就罚她在自个儿屋里好生反省吧!”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杨氏以往自恃身份,常常压迫欺辱她们,可如今第一次和王妃正式见面,就栽了这么大一跟头,又让她们幸灾乐祸的同时,多了些惧怕。 傅清扬放下茶盏笑道:“行了,咱们也别拘着,我这人啊,慢慢你们就知道了,是再好说话不过的了,在我这儿,只管轻轻松松聊天,不必太过顾及身份礼节!” 说了会儿子话,众人便告辞离开了,沈氏留在最后,等没人了,才开口道:“王妃,太后娘娘凤体可安?” 傅清扬定定地看向她,沈氏头垂得更低,谦恭解释道:“妾身之前是太后跟前的宫女,因为针线手艺过得去,便得了太后娘娘的眼缘,赐给了王爷……妾身以往受过太后颇多恩惠,也许多年没有见过太后了,故此,妾身斗胆向王妃问候一二。” 傅清扬忽然一笑:“不忘旧主,长记恩惠,你是个有良心的……太后娘娘福泽深厚,自然一切都好。” 沈氏抬起头笑了笑:“这样妾身就安心了……多谢王妃,王妃以后若有吩咐,妾身但凭王妃差遣!” 看来这个沈氏比杨氏要聪明多了,拉关系套近乎也做得这么漂亮,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可惜杨氏被推了出来,撞在枪口上,哪怕只是为了立威,傅清扬也不得杀鸡儆猴,不然由着她们狗咬狗一嘴毛才叫好看! 傅清扬看着沈氏离去的背影,轻轻叹息出声。   ☆、第101章 儿子 杨氏被发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王府上下,许多人不由对这位帝都而来的王妃多了些许小心敬畏,更多的却是在观望盛舒煊的态度。 要知道,杨氏算得上府里的老人了,从盛舒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被当今太皇太后赏赐了下来,这么多年一直伴在他身边,北方苦寒,杨氏却不离不弃,陪着他辗转征战。说不得念在这些情分上,盛舒煊会心软呢。 可没想到,当晚盛舒煊回府,听闻此事后,只淡淡地吩咐道:“皇祖母当年是怜惜本王独自在外带兵打仗辛苦,方特意派了杨氏来身边服侍,既然杨氏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本王也要不起她!正好恒山新建了座庵堂,就让杨氏过去为皇祖母祈福吧!” 当下,府中再无一人敢小瞧傅清扬的地位,能得盛舒煊如此拥护,足见其受宠程度。 忍冬十分机灵,第一时间将打听来的消息噼里啪啦说给了傅清扬听,完了还犹自愤愤地道:“真是一群看人下菜碟儿的混账玩意!眼见着如今小姐受宠了,才个个打点起精神伺候,之前我去厨房,连个烧火丫头都敢给我白眼呢,这下好了,刚厨娘还亲自过来询问我小姐喜好,那谄媚的模样,啧啧,只差没跪下磕头喊祖宗了!” 春莲忍不住啐道:“偏就你话多,每回问你什么都说些有的没的,没看到小姐在写信吗?别扰了小姐清静!” 傅清扬微微一笑:“行了,忍冬活泼,倒显得没那么冷清,再过两年她长大说婆家了,怕就没那么热闹了呢!” 忍冬撅着嘴抱怨:“小姐夸就夸我呗,何苦还拿我逗趣?” 春莲笑着骂她两句,不由面露担忧地问:“这样真的没事吗,会不会太皇太后那里对您有意见?” 傅清扬搁下笔,拎起信纸轻轻吹了吹,小心地放在一边等着晾干,闻言漫不经心地笑道:“天高皇帝远的,太皇太后的手还没那么长!更何况,只怕现在太皇太后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呢!” 春莲不解,却也没有多问,笑着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傅清扬将信收拾好,装进信封封上,交给春莲道:“把这信送去给康平,让他下次和送往帝都的公文一道发出去。” 春莲接过信,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忍冬忽然面色古怪地偷笑起来,笑得整个人差点抽过去,惹来傅清扬的注意。 “笑什么呢,这么鬼鬼祟祟的?” 忍冬叽叽咕咕一阵笑,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小姐您不知道,康侍卫对春莲姐姐有意呢!” 康平是盛舒煊身边的贴身侍卫,盛舒煊不喜侍女服侍,身边除了两个小太监和生母宫里的几个老人,就是康平了。 “前个儿我还见到康侍卫送了根钗给春莲姐姐,姐姐百般推脱,谁想康侍卫塞进她手里就跑,跑得可比兔子还快呢……” 傅清扬立马八卦地问:“哦,那春莲怎么说?” 忍冬皱起小鼻子:“不知道呢,春莲姐姐凶巴巴的,我可不敢去打听她的事儿……不过小姐你想知道就去问问春莲姐姐呗,您问,她一定会说的!” 傅清扬哼了一声,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骂道:“好啊,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看我回头告诉春莲,让她好生教训你!” 主仆俩顿时笑作一团。 不多时,春莲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不点。 盛泓埑五官并不如何精致,浓眉大眼有点虎头虎脑的可爱,不过小孩子都是肥嘟嘟软绵绵的,再加上自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好气色,白里透红粉雕玉琢的小模样,也十分惹人疼爱。 傅清扬一见他就笑了,冲门外招了招手道:“小埑快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 盛泓埑有点怕生,怯怯地走进了,手脚紧张得不知道往哪儿放,半天才反应过来,拘谨地行了一礼,结结巴巴地道:“埑儿给王妃请安!” 傅清扬忽然伸手掐了他脸蛋一把,将小孩儿吓得两眼圆睁,那可爱的模样萌得傅清扬肝颤,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响亮地亲了口,笑眯眯地道:“小埑要是愿意,就喊我一声‘母亲’,要是不愿意,就喊我‘姐姐’,喊‘王妃’多见外啊。” 小正太别扭地动来动去,小脸一本正经的道:“不行的,你是父王的王妃,喊‘姐姐’就乱了辈分。” 傅清扬笑着亲他一口:“那你说要喊我什么?” 盛泓埑拧着眉头想了又想,一脸纠结地弱弱出声:“那就母亲吧……” 傅清扬笑得不行,忙吩咐忍冬端来好吃好喝的,又让春莲将之前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 盛舒煊太忙,打起仗来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难免对小孩子有些疏忽,以至于盛泓埑从小长在内宅妇人手中,腼腆内向,毫无男孩子的淘气活泼。 傅清扬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了几句起居,眼看天色不早,便留下他一道用饭。 正巧,今天盛舒煊难得提早回府,一进屋就看到傅清扬带着孩子玩,不由怔了怔。 “王爷——” 盛舒煊回过神来,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温情,笑着道:“埑儿也在啊。” 盛泓埑忙给他请安,被他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父亲难得的亲近让他整张脸粉扑扑的,双眼亮亮的透出单纯的激动开心。 傅清扬本就喜欢小孩子,此刻见了不由更加疼惜他,笑着道:“小埑很可爱,这孩子我挺喜欢的,不如就养在我身边好了。” 盛舒煊想了想,点头笑道:“也好,以前府里没有女主人,都是她们带的,难免养出些女人家的娇气来,你是府里的王妃,孩子自然归你!”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瞧你这话说的,哦,她们养就养出娇气,莫非我就不是女人了,总不至于将他养成个糙汉子?” 盛舒煊一噎,摸了摸鼻子叹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盛泓埑眨了眨眼,迟疑着问道:“母亲,您不高兴了吗?” 傅清扬忙露出笑脸来,摸着他的脑袋安抚道:“没有啊,母亲这是在跟你父王说笑呢。” 盛泓埑怀疑地偷偷打量着两人,大半天的相处让他胆子也大了一些,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可是明明没有笑啊……”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了,父王、母亲,这是不是就叫‘打情骂俏’啊?” 傅清扬:“……” 盛舒煊噗哧一乐,忍俊不禁地道:“埑儿说得对,你母亲这是跟我打情骂俏呢!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是闺房情.趣……” “有完没完了你!”傅清扬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由轻声骂道,“当着孩子的面还这么不着调,你是怎么当人父亲的!” 盛舒煊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笑道:“男孩子嘛,哪里那么矜贵。” 傅清扬懒得理他,正好饭菜备齐了,便和颜悦色地拉着小孩儿的手道:“饿了吧,跟我一起去吃饭饭好不好?” 盛舒煊一口水喷出老远,拍着大腿哈哈笑起来:“吃饭饭……哈哈哈哈哈,哎哟,我也饿了呢,求喂饭饭……” 傅清扬一不留神说漏了嘴,恼羞成怒地瞪着他,恨不能脱了鞋子塞进他大张着的可恶臭嘴里! 傅清扬两辈子也没当过妈,这会子捡了个便宜儿子,新奇得不得了,每天都要拉着盛泓埑一起吃饭,闲来无事还三五不时地带着小孩儿出府去玩,惹得盛舒煊嫉妒不已。 柳儿愤恨不平地抱怨:“什么人啊,一点规矩都不懂,亏得还是太后娘娘亲自调教出来的呢,夫人您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这不,听门房的婆子说,又带着小公子出去了。” 沈氏“嘶”了一声,举起手指,白嫩的指尖多了一抹鲜红的血珠,不由轻轻皱起了眉。 柳儿一见,立马慌了,连忙找药,嘴里不停地道:“哎哟,怎么这样不小心,快别绣了,我去给你找点药……” 沈氏含了含指尖,将血珠吮去,淡淡地道:“不必了,没留神被针扎了一下,又不碍事,别兴师动众的了!” 柳儿叹气:“夫人您就是这样好性儿,以前杨夫人在的时候,您处处忍着她,现在眼瞅着这府里都没有您的容身之地了,您怎么还忍啊!” 沈氏微微一笑,轻轻扫了她一眼道:“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我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妾室,不忍着还能如何?” 柳儿不服气地道:“那她也不能太霸道了啊,您好歹也是太后娘娘跟前的人,就算看在太后的面儿上,她也不该半点情分都不留,实在欺人太甚了!” 沈氏不以为意地笑笑,若有所思地问:“你刚刚说,她又带着小公子出府了?” 柳儿点头,气哼哼地道:“可不是!刚来就拉拢小公子去讨好王爷,又不是自个儿亲生的,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沈氏忽然笑了起来:“正因为不是亲生的,才好办呢……”   ☆、第102章 肃清 傅清扬觉得盛泓埑小朋友实在怯懦得过分了,根本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生气,总是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惶惑不安地打量着四周,人前也总是努力摆出一副老成的严肃模样,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 傅清扬知道,这是小孩儿从小就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又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难免心理会出现点问题。不过好在盛泓埑才五岁,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孩子很懂事,能感觉出傅清扬的善意,没几日就渐渐放开了手脚,一得闲就要往王妃的院子里跑。 傅清扬也挺喜欢逗他玩,没回出门溜达都要带着他。 盛泓埑一手抓着一大把好吃的,一手紧紧拉着傅清扬,奶声奶气地问:“我喜欢和母亲在一起,母亲,你比先生们懂得还多,我以后可不可以不去听课,跟着您学习?” 傅清扬深深觉得这个时代的儿童略苦逼,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就不说了,单说她认识的,哪个不是丁点大就得起得比鸡早? 可这个社会的教育体制就是如此,虽然傅清扬觉得对孩子们太残忍,可也怕贸然改变会耽误盛泓埑的前途。 小孩儿眼巴巴地盯着她,见她面带难色,立马十分懂事地开口道:“不行的话也没关系,母亲不要为难。” 傅清扬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的事,我是怕自己教不了你……唔,这样吧,七岁前你都跟着我学习,不过骑射武艺你不能拉下,还按照原来的安排,等你七岁了,恐怕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你就去学堂听先生讲课,好不好?” 不然为啥小孩儿那么喜欢她呢,傅清扬完全是以平等的态度来对待孩子,很多事情都会询问他的想法,完全不像其他人,总拿他当孩子看,不管他愿不愿意,吩咐了就得强迫他去做。 盛泓埑高兴地点头:“我听母亲的!” 傅清扬还没来得及跟盛舒煊商量孩子的教育问题,盛泓埑就病倒了。 起初小孩儿只说恶心,傅清扬也没有太在意,以为是带他出去玩,吃多了外头小吃造成的,便开了两幅消食养胃的药给他喝。 谁想到了晚上,盛泓埑忽然吐了起来,面色潮红,小脸上上满是痛苦。 小孩儿很懂事,难受成这样也不哭不闹,紧紧抱着傅清扬的胳膊,小声哭道:“母亲,我头疼,肚子也疼……” 傅清扬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抱着他安慰道:“别怕,让母亲看看,乖,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盛泓埑哭出了声:“头好疼,肚子疼,哪里都疼……埑儿是不是要死了?” 傅清扬皱着眉摸了摸他的额头,摸到一手的冷汗,掰着他的眼睑看了看,又细细把了会儿脉,然后冷着脸站起来命令道:“春莲,让伺候小公子的人全部呆在院子里,哪也不许去!忍冬,打发人去通知王爷。” 没多久,大夫就被请了来,顾不上礼节就被带到了床边。 大夫把了会儿脉,面上闪过一抹古怪,半晌叹了口气道:“王妃,公子怕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幸而毒性不强,老朽这就写个方子……” 傅清扬递给他一张药房,淡淡地道:“劳烦大夫看看,还需要什么改进?” 大夫接过瞅了一眼,随即面色微窘,拱了拱手惭愧地道:“不想王妃也精通医理,这方子十分妥当,按照此方服用,当可缓解。” 傅清扬点了点头:“我也只是粗通药理罢了,还要烦请大夫稍等片刻。” 大夫知道大户人家内宅里必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这次是无法袖手旁观了,心里无奈叹气,面上恭敬笑道:“王妃有事只管吩咐!” 不多时,盛舒煊就匆匆赶了回来,满脸阴沉,一进屋就冷声喝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傅清扬冷淡地看他一眼:“人都聚在院子里了,王爷英明神武,自能审问清楚。” 盛舒煊瞧过儿子,小孩儿喝了药已经好些了,折腾一夜,这会儿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盛舒煊松了口气,冷着脸坐在外头,沉声开口:“此乃内院之事,自该由王妃做主!” 傅清扬也不客气,点了点头道:“去将小公子这两天的饮食、使用的器具全部拿过来,让大夫细细查看一番。” 这会儿,全府上下大半的人都聚集在了前院,一个姬妾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些天小公子可都是王妃在照顾,这事交给王妃,怕是不大合适吧?” 盛舒煊一双厉目箭一般扫过她,吓得她不由缩了缩头,立马闭上了嘴。 傅清扬抚了抚衣裙,淡淡笑道:“身为王妃,打理王府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这府里不管什么人出了事都得我负责,若按照妹妹所说,怕是这王府任何事情都要跟我有干系了呢,莫不是以后什么事我都得避嫌不成?那王府要交给谁打理呢?妹妹你吗?” 那名姬妾被说得满脸通红,讷讷不敢言语,低着头缩回了人群。 沈氏握了握手里的帕子,笑着开口:“婼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她也是担心您关心则乱罢了,毕竟王妃待小少爷,不是母子,却情同母子,婼妹妹这不是怕您难过么。” 沈氏仿若无意,可话里重点却落在“母子”二字,听在许多人耳中,心里忽然就多了些猜想。 是啊,小公子可不是王妃亲生的,王爷对小公子又这般看重,少不得王妃要为自己以后的孩子做些打算呢!毕竟爵位只有一个,可王爷的孩子,怕是不会只有一个…… 傅清扬淡淡瞥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这你们倒是大可以放心,我虽不精通,却也熟读医书药典,小埑的情况早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心里倒是不怎么担心了……我啊,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下毒之人,一日找不出真凶,小埑的安危就一日得不到保障,我也不能安心。” 沈氏手一紧,勉强笑道:“是吗,竟不知王妃如此多才,倒叫我们相形见绌了……” 没一会儿,盛泓埑的饮食和器具就被彻查了一番,大夫摸了摸胡子道:“其他都无异样,惟独这茶盏还残余少许毒性,怕是混在了茶水中。” 那个茶盏是盛舒煊从宫里带出来的御赐之物,赏给了小孩儿以奖励他功课上的进步,盛泓埑十分喜爱,再加上是父王送的,这些天便一直用这个茶盏喝水。 盛舒煊强抑着怒火,冷冷地问:“究竟中的是何毒?” “回王爷,是君影草,不过下的分量不多,毒性不强,小公子又救治及时,调理几日当可无妨。” 沈氏立马笑道:“谢天谢地,小公子福大命大,自能逢凶化吉!君影草十分寻常,咱们府里花园就种了大片,许是小孩子贪玩,不小心误食了……” “妹妹莫非糊涂了?”傅清扬故作惊奇地看着她,“大夫刚刚不是说了吗,这毒是下在茶水中的,茶盏现在还留有毒性呢。” 沈氏的面色微微一白,惭愧笑道:“哎,瞧我这记性,都是太担忧小公子了,弄得我都糊涂了……” “行了,闭嘴吧!”盛舒煊精明如此,怎么会看不出来,看也不看沈氏一眼,沉声吩咐道,“康平,好好审一审煮茶的下人,另外再派人细细查探,这几日都有谁接触过君影草!” 君影草虽然常见,可因为有毒,只在园子偏僻的拐角种了一小片,不仅用高高的围栏围着,还有专门的花农照料,盛泓埑虽然年幼,却十分乖巧懂事,断不会无缘无故跑去那里玩耍的。 康平应了声“是”,立马退了出去。 折腾了一宿,傅清扬面上难掩疲倦,盛舒煊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先用点早饭歇息会儿,这一晚,辛苦你了!” 傅清扬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站起身道:“让春莲将早饭端过来,王爷怕是也没吃呢,跟我一道用些吧。” 康平做事十分利落,早饭刚刚吃过没多久,就折返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丫头。 平时盛泓埑的饮食起居都有可靠的丫鬟婆子们伺候,喝茶都是在自己院子里由下人弄。烧水的小丫头新进府没多久,被康平稍微恐吓几句,就全盘说了出来。 昨天她身体不舒服,打水的时候正遇上柳儿,柳儿看她面色不太好,便关切了几句,听闻她生病了,还主动提出要帮她,甚至给了她点钱让她去看大夫。小丫头十分感激,又确实难受,便没有多想就将烧水的差事交给了柳儿。 康平指了指手里拎着的女孩道:“回王爷,王妃,这就是柳儿了!” 盛舒煊是真正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他若有心,寻常人根本抵挡不了他周身的气势。 柳儿原本就惨白的脸被盛舒煊满是煞气的眼神一扫,立马半分血色也无,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哀求:“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沈氏不顾阻拦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道:“王爷赎罪,王妃赎罪,柳儿年轻贪玩,平日最喜花花草草,可她一个小姑娘哪里会存了心地去害主子呢?许是不留神,误将君影草的毒带进了水里……求王爷王妃饶她一命!” 柳儿仿佛大梦初醒般,猛然回过神来,连连磕头求道:“对对,是奴婢贪玩,是奴婢贪玩,才不小心污了茶水,求王爷饶命……” 傅清扬沉默地看着她们,忽然出声问道:“若我没记错,柳儿是沈妹妹的亲人吧?” 沈氏全身一颤,低低俯着身子道:“是……妾身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当年入宫,妾身有幸得到太后娘娘垂怜,让妾身和妹妹一处当差,后来妾身被赐给王爷,娘娘怜惜妾身思妹心切,便让柳儿到我身边,虽是名义上的主仆,可柳儿实是妾身的亲妹妹啊……” 恐怕不是怜惜你们姐妹情深,而是怕你势单力薄给你送来一个助手了! 傅清扬心中冷笑,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此时此刻,当真是半分也不愿多看她们一眼。 手上一暖,傅清扬转过头,对上盛舒煊温柔担忧的双眼,不由握了握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盛舒煊冷冷地道:“念在母后的情分上,本王可以饶柳儿一命……” 沈氏和柳儿立马大喜,刚要谢恩,一盆冷水便兜头浇了下来。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柳儿杖责三十逐出王府,沈氏管教不力,既然和你妹妹情深义厚,便成全你们,来人,给她一笔银两,送她们回乡安顿。” 沈氏愣了愣,忽然放声痛哭:“王爷赎罪,求王爷看在妾身服侍王爷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妾身这一次吧……” 盛舒煊冷淡地起身:“本王已经顾念旧情了,你所作所为,自己心中有数,本王不计较,就已经格外开恩,你当知足才是!” 沈氏满脸惊惧,却再也不敢出声求饶。 短短几天,内宅最有地位的两个侍妾便被打发走了,一时间,剩下的姬妾仿佛都失了声,变得格外谦恭起来,那些鸡飞狗跳的掐架撕逼,也好像从不存在般,王府风平浪静,一派安宁祥和…… 傅清扬望着已经安然无恙的小孩儿,微笑着看他在院子里舞剑,沉重的木剑竟然被小小的少年舞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竟也似模似样。 春莲换了杯热茶送上来,笑着叹道:“如今可算是清净了不少,小公子跟着您,也越来越开朗。” 傅清扬端起茶抿了口,淡淡笑道:“小孩子嘛,就该这样活泼闹腾,摔摔打打的,才长得结实。” 春莲担忧地皱眉:“小姐刚来没多久,就前后发落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人,宫里会不会斥责您?” 傅清扬微微一笑:“无妨,姨母是不会降下懿旨斥责于我的,不然可真就撕破了脸……再说,这事儿可怪不到我身上,只能怪她们自己太蠢,我还没出手,就自个儿撞上来了。若是靠着这几个姬妾就能给我添堵,怕是姨母都要怀疑自己教孩子的能力了,你就放心吧,凭这些,还兴不起什么风浪。”   ☆、第103章 送别 一场秋雨将夏季最后一丝残余的燥热也冲刷得干净,北方彻底进入了深秋,冷风呼啸,夹带着南方不曾有的干冽,吹得落叶漫天飞舞。 每年到了秋冬,北方游牧民族都会因为缺少物资而前来侵扰抢掠,今年也不例外。不过这些年因为盛舒煊的名声愈发煊赫,敌人被打怕了,猖獗的气焰倒是收敛了不少,以至于到了如今,也不过是几股小范围的流寇作乱,看上去倒像是前来试水一般。 傅清扬这些天都在忙着打点自己的产业,虽说现在足够富裕,吃喝不愁,可她绝不是坐吃山空的性子。银子攥在手里是不会变多的,反正也是闲着,便选了几个可靠的人,买了铺面,着他们打理生意。 北方多矿产,不过这些基本都在盛舒煊的严密掌管下,傅清扬倒是从没想过将手伸到那些敏感的领域,慎重思索了许久,方选择了药材生意。 傅清扬有钱有门路,短短一段时日,生意便做得有模有样。今天她是出来去各个铺子里视察来着,逛了一圈发现基本都已经定下来,便拐到了茶楼,打发春莲去军营请盛舒煊。 大同有盛舒煊多年的整顿,自然是固若金汤,不过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盛舒煊已经奏明了圣上,过几日就要主动出击的。 盛舒煊很快就到了,说起来这几天忙着出战事宜,一直没有回府,心里还是挺想清扬的,乍听邀约,很是高兴了一番,换下战甲就匆忙出来了。 茶楼包间里很暖和,傅清扬便脱了外头的披风,穿着一身深紫的男式长袍,她身量不似南方女子小巧娇弱,穿着男装竟颇有一股少年俊俏风流的意味。 盛舒煊笑着坐在她对面,接过她递来的茶杯,闻了两下便一饮而尽,不由赞叹出声:“好茶!” 傅清扬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还能不了解你?如牛饮水罢了,哪里知道什么好茶。” 盛舒煊被奚落,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倒好意思说我,自己还不是一样附庸风雅?不过北方的气候土壤都不适合茶树生长,想喝上好的茶叶,还得回帝都才行。” 傅清扬微微一笑:“若将来能平定北关,恢复南北贸易,甚至茶马互市,远渡重洋,必能让大盛文明远播世界每一处!四哥,这个世界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辽阔,所谓天外有天,大盛之外还有其他文明存在。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去其他地方走一走,而不是深居简出,做一只困守在四方天地之中的井底之蛙。” 盛舒煊慢慢放下茶盏,双目沉沉地看着他,静默许久才淡淡地问道:“你已经想好了?” 傅清扬默默点头:“幽州战乱未平,再往北走不安全,虽说有侍卫同行,可小心一些总归没错。我准备往西南走……” 盛舒煊面上一派冷凝,轻声叹道:“从你迫不及待地将杨沈二人料理出府起,我就有预感你要离开,却没想到你会这么等不急……眼下出战在即,你当真不愿多留几日?” 傅清扬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打仗的事,我又不懂,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更何况现在王府已经拔去了最有危险的两个人,其他不足为虑,四哥当能全无后顾之忧地征战杀敌。” 盛舒煊皱了皱眉,思索片刻问:“你都计划好了,埑儿怎么办?他刚刚认你做了母亲,莫非你又要将他丢给姬妾抚养?” 傅清扬面色闪过一抹心虚,干咳了一声,讪笑着道:“那什么,打个商量呗,反正埑儿还小,学业上也没什么要紧,不如让他跟着我,也算提前游历了……不是有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四哥你也没时间照看他,不如……” “傅、清、扬!”盛舒煊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可真行,背着我干了不少事吧,连埑儿都给你收买了!你是不是吃定了我会放你走?” 傅清扬缩了缩脖子,随即觉得自己这样气势太弱,忙昂首挺胸地道:“别忘了我们有过婚前协议啊,说好了合作关系,互不干预!该帮的我都尽力帮了,你还要怎样啊?” 还要怎样? 苦心策划这么多年,甚至不惜跟母后和皇兄生出嫌隙,为的是什么? 还要怎样…… 他从头到尾,要的不过是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王妃,可她要的只有她所谓的自由! 盛舒煊双目喷火的瞪着她,面上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无奈、纵容、宠溺、愤恨,甚至还有一丝丝哀怨和委屈…… 傅清扬被他看得心虚不已,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故作淡定地小口品着,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 盛舒煊忽然重重吐出口气,疲惫地捏了捏眉头,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沉声叹道:“期限?” 傅清扬没听懂,愣了愣问:“什么?” “我问你期限!”盛舒煊勃然大怒地抬起头,双目充血地瞪视着她,恶狠狠地道,“一年?两年?你要走多久?总该有个期限吧!” 傅清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生出了袅袅雾气,缭缭绕绕,纠缠不休…… 傅清扬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等她发觉的时候,手掌已经贴上了他的侧脸,许是因为愤怒,薄红的面上散发出略高的温度,灼到了她的心底。 盛舒煊呆了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傅清扬立马反应过来,尴尬地想要抽回手,却被紧紧握住按在了他的面上。 傅清扬立马先发制人,淡定地扯谎:“你脸上蹭了灰。” 盛舒煊讥讽一笑,毫不留情地拆穿:“你见谁擦脸将整个巴掌贴上去不动的?” 傅清扬恼羞成怒地想抽出手,奈何却挣不过他的力气,眼中凶光一闪,曲指狠狠挠了他一把。 “嘶——”盛舒煊吃疼放手,抹了把脸一看,气得直接爆了粗口,“你他娘的忒狠毒了!” 可不是,俊朗的侧脸上多出三道血淋淋的抓痕,配上盛舒煊气急败坏的表情,格外的喜感。 傅清扬噗哧一笑:“真是对不住了,刚刚手滑……哎呀,没事啦,王爷长得俊美无双,就算这边脸也多出几道伤,都半点无损王爷威仪呢!” 盛舒煊哭笑不得,伸手虚虚指了指她,摇头叹道:“你啊……本王被你抓破了相,怕是再难娶到媳妇儿了。哎我说,你这是故意的吧,走前给我留点痕迹,生怕不长眼的女人趁你不在黏上来……”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美得你!行了,天色不早了……你还有事么,要不要跟我一道回府?” 盛舒煊摇摇头:“营里还有点事没完,今晚就不回去了。” 傅清扬站起身,走之前终于还是忍不住心软,叮嘱道:“回头找个大夫仔细瞧瞧,上点药什么的,别真留了疤。” 盛舒煊立马蹬鼻子上脸地得意道:“留疤才好,留疤你就得对我负责一辈子了!” 傅清扬以“此人多半有病”的眼神鄙视了他一番,甩甩袖子离开了。 晚上,盛舒煊还在营帐里对着沙盘演习,康平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心地留下一个玉瓶,正准备无声无息地退下,就听盛舒煊出声问道:“什么东西?” 康平恭敬回道:“是王妃派人送来的伤药,说是王爷每日三次涂抹伤处,可不留疤痕。” 康平简直心痒死了,那伤一看就是女人抓出来的,可王爷威严强势,谁敢在他老人家脸上动爪子?一时间不只是他,所有人都熊熊燃烧起八卦之魂。 盛舒煊眼神一暖,破天荒地和颜悦色道:“知道了,退下吧。” 康平忍着满身鸡皮疙瘩,抓心挠肺地退了出去。 傅清扬说走,当真是雷厉风行,不过几日,便将所有事情料理妥当,趁着盛舒煊在前线,带着心腹之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同…… 傅清扬一行扮作寻常商旅,车马十分低调,春莲忍冬在车里陪着说笑,盛泓埑好奇地一路问个不停,几名侍卫扮成普通随从骑着马跟在后头,一路往西而去。 盛泓埑忍不住问道:“母亲,我们真的不跟父王告别吗?” 傅清扬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着打趣道:“怎么,小埑舍不得你父王?要不现在送你回去,还来得及?” 盛泓埑忙摇了摇头,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我是觉得父王太可怜了,打仗辣么辛苦,我们出去却玩不带他,心里十分不安。” 傅清扬哈哈笑出声来:“你父王打仗抽不开身,等他将坏人打跑了,我们再带他一起出来玩好不好?” 盛泓埑终于笑起来:“好!” 正说着笑,忽听远远传来马蹄声,车夫一扯缰绳,慢慢停了下来。 傅清扬忽然一怔,推开门跳下了车。 盛舒煊骑着高头大马奔驰近前,潇洒地翻身而下,额上薄薄的汗水在阳光照耀下发出性感的光芒,整个人逆光而立,如同俊美无匹的远古战神,悍然强大。 傅清扬缓缓放松紧绷的神经,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自嘲一笑叹道:“你还是来了。” 盛舒煊深深看着她,良久忽然出声问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 傅清扬一愣:“什么话?” 盛舒煊直直望入她的眼底,一字一字地道:“待我靖平边宇,必携你千里云山逍遥!” 那年雪后初晴,红梅傲然,意气风发的少年酒意微酣,畅快的笑容仿佛能融化那冰天雪地般,许下诺言。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身量提拔的男人潇洒上马,爽朗的笑声中透出豪气万千,温柔承诺…… 可彼时,傅清扬却从来只当戏言,半分也没有放在心上过。 而现在,盛舒煊再次提及,昔日的点点滴滴轰然涌至眼前,才发现过去的无数日夜,也许她真的忽略了太多…… 傅清扬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仓惶地低下头躲开他的注视,向来能言善辩的她却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盛舒煊无声地叹了口气,摸了摸旁边小孩儿的脑袋,淡淡地道:“上车吧,别……耽误了行程。” 傅清扬心里一酸,接着又是一暖,沉默地看着盛舒煊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盛泓埑拉了拉她的手,奶声奶气地问:“母亲,父王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傅清扬回过神来,笑着摸摸他的头:“你父王说的是,一路顺风,早点……回家。”   ☆、第104章 故人 太初三年,北方大捷,截至如今,北伐战争已经快要走到了终点。这几年端王一步步收回失去的城池,将鞑虏驱逐出关外,打得漠北草原几大部落百年内恐怕都再也没有反击的余力。 同一时间,东海海域的清剿战争也在胶着不下,康王盛舒焰不负皇室威名,战功颇丰,一时间震慑浙闽,东海水寇再不敢像以往那般猖獗抢掠。 正是盛夏时节,云贵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让这里并没有那么炎热,更何况到了这个季节,降水有多,雨后风起,别有一番沁人的凉爽。 傅清扬正在给盛舒煜写信,这些年她和朝中一直没断了联系,每走过一处地方,都会将当地的风土经济等情况告诉盛舒煜,夹杂着一些自己的见解,也算帮他简单了解了自己治理的国家。 刚写完,春莲就送茶进来了,帮她将信件封好,笑着一边整理案桌一边道:“城南的铺面已经看好了,明个儿付了款项就可以交接过来,我看那里还算新,稍稍修正一番,要不了几日就能开张的。” 傅清扬的药材生意越做越大,药堂医馆随着她的行迹一路开到了昆明,西南有不少珍惜药材,这一年光是药材生意就赚了不少。 傅清扬笑着点头道:“这事儿交给忍冬去办吧,她现在行事愈发稳妥了……对了,小埑呢?” 春莲笑道:“今日天气好,公子跟康侍卫去郊外打猎了。” 当初离开大同,盛舒煊一路追来,不由分说地留下康平随身保护她们,傅清扬明白康平是他的左膀右臂,起初想尽办法打发他走,奈何康平就是不肯离开,便一路跟了下来。 傅清扬挑了挑眉,坏笑着打量她:“我说,你什么时候肯点头呢?人康平大好男儿苦苦等了你那么多年,差不多就得了,你可别太拿捏,不然小心人跑了,你都没地儿去哭!” 傅清扬时不时就要拿他们俩打趣一番,春莲早已经免疫,闻言面上丝毫不见羞窘,淡定一笑道:“小姐不是说过么,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轻易得到的总不会太珍惜。我这也是考验他呢,若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起,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傅清扬被噎了一下,无奈笑道:“唉,我胡说八道的,这话要是给康平听见,他非恨死我不可!你不想嫁是你的事儿,你可别赖我啊。” 春莲笑了笑:“小姐您自个儿的事儿还拎不清呢,就别操行旁人的了!我啊,得等小姐安定下来,不然就算嫁了人,也过得不安心。” 傅清扬一连感动地拉着她的手,眼含热泪哽咽道:“春莲,我就知道,只有你是真的爱我……” 春莲哭笑不得地抽出手:“小姐又开始不正经了,这些年愈发没了闺秀的样子……” 正教训着,忍冬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吭哧吭哧地喘着气,瞪圆了眼就是说不出话来。 春莲的矛头立马转移,戳着她脑门骂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的!刚夸你稳妥了点,这会儿又……” “行了行了!”傅清扬看她老妈子似的教训起来没完没了,忙出声打断她,笑着问道:“这么急吼吼的,出了什么事儿?” 忍冬终于喘匀了气儿,咕咚咚喝了杯茶道:“小姐,有人来拜访,就在门外候着呢!” 傅清扬奇了:“什么人至于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忍冬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杜公子!” 傅清扬眨了眨眼,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皱起眉难掩讶异地问:“帝都的杜玉郎?” 忍冬用力点头:“可不就是那个杜公子!” 傅清扬稍一沉吟,心中不由多了些许盘算,这几年两人虽无半点来往,可帝都的消息她不可能忽略,杜赫一路高升,如今忽然找来,怕不是帝都出了什么事吧! 傅清扬不再迟疑,立马吩咐道:“忍冬,好生招待杜公子,请他在前厅稍等片刻,待我换过衣服就来。” 忍冬答应一声,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春莲迟疑地问道:“小姐当真要见?” 傅清扬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放心,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春莲叹道:“只是可惜罢了……” 傅清扬眼中闪过一抹怀念伤感,随即释然地笑起来:“行了,帮我换衣服吧!” 前厅清风徐徐,杜赫还是一身青衫风流,姿态优雅地端着茶盏细品,多年不见,昔日的书生狂放早已沉淀为成熟稳重,光华内敛,却更加耀眼。如画的眉眼,却笼罩了一抹化不去的哀愁,瞧着更加让人心疼。 傅清扬不自觉放缓了脚步,却还是惊动了他,杜赫猛然抬头,清澈双目准确地落在她身上。 傅清扬对上他的视线,忽然间,心里就恢复了一派平静,慢慢上前,微微笑道:“多年不见,杜公子一向可好?” 杜赫眼神瞬息万变,慢慢扯出个笑容,轻声叹道:“这些年总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如今见妹妹一如往昔,才明白是自己的心不再年轻。” 这话说的暧昧,傅清扬却淡定笑道:“杜公子本就比我年长不少岁呢,再说我这两年无所事事,不像杜公子忙于家国大事,自然心宽面嫩。” 杜赫被逗得笑出声来:“妹妹说话还是那么有意思,倒叫我想起了以前……” “别总想着以前了,杜公子正当盛年,又有大好前程,应当时刻朝前看才是。” 杜赫沉默了下来,苦涩地摇了摇头,被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傅清扬喝了口茶,方说到正事:“不知杜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杜赫直直地看着她,慢慢开口道:“皇上意图开放边藏贸易,封我为钦差前来视察……清扬,我在帝都不是没有功劳可立,为何不远千里自请前来,所为什么,你应该明白!” 傅清扬叹了口气:“何苦如此……” 杜赫算是明白了,跟她说话想要迂回,那肯定会被她带到九万八千里去,便直接说道:“当初是我没有能力,妄自许诺,方失信于你,让你伤心,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可现在我已经有能力了,时局也变了,我自然要来争取……” “争取?”傅清扬忽然笑起来,“争取什么?” 杜赫坚定地道:“自然是我们的未来!” 傅清扬摇了摇头:“如今你有妻妾在旁,我也嫁为人妇,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杜赫急急地开口:“可我喜欢的是你……”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杜赫一愣,摇头笑道:“我不信,你说的是气话……你若不是放不下我,为何嫁人后远走他乡,这么多年都不回去,若不是心里还有我,又为什么与我书信往来,如果……” “等等!”傅清扬觉得不对,皱了皱眉,疑惑地问,“什么书信?” 杜赫沉默片刻,苦涩笑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傅清扬眉头拧得更紧,不耐烦地问:“你说什么呢,这些年我一个字都没给你写过,哪来的书信往来?你也不想想,我行踪不定,你寄给我的信如何能到我手?” 杜赫神情茫然,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从怀里掏出封信道:“这是你给我的最后一封,若不是你让我来,我还没有勇气……” 傅清扬接过信看了看,字迹的确和自己的极为相似。 “这不是我写的……虽然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语气也尽力模仿了我,可你应该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耐烦跟你探讨什么诗词歌赋的。”傅清扬冷静地开口,将信还给了他。 杜赫有些着慌,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那这信……” 春莲忽然叹道:“半夏自幼跟在小姐身边读书识字,她为了你,拼命苦学,这些年也算难为她了!” “半夏……”杜赫摇头不信,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你说这一切都是半夏做的,这么多年和我互通心意的都是她……可她不是你送到我身边的么?那画扇的事儿又该如何解释?” “她是自请出府追随于你的,跟我没有关系。”傅清扬不解地问,“至于你说的画扇……那是什么?” 杜赫倏然沉默了下来,面色极为难看,许久才艰涩出声:“那年赏花宴,我和你初次相识,赠了你一把白玉画扇。后来我被赐婚,你一怒之下退还了所有东西,惟独漏掉了那把画扇,我以为……” 傅清扬怜悯地看着他,于心不忍地叹道:“我没有把玩扇子的喜好,当时就随手给了半夏……” 傅清扬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上天对杜赫真是开了太多玩笑。 杜赫怔怔地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自嘲问道:“原来全是假的,全是假的……那我这些年来算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骗我!” 春莲忍不住开口:“杜公子这话未免对半夏太过不公了。” 傅清扬叹道:“思源,半夏虽然骗了你,可她却给了你这些年的快乐,她对你用情至此,爱惨了你,全身心为你着想……你纵使不领情,也别辜负她的一番心血!” “更何况,你也说了,这些年和她互通心意……可见真正了解你的人并不是我,能陪你吟诗作画的人也不是我。你不妨冷静下来好好回想,这么多年过去,究竟谁才值得你去珍惜,谁才能成全你神仙眷侣的生活。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思源,是时候往前看了!” 杜赫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失魂落魄般踉跄着,挺拔的身姿陡然多了些绝望落寞。 “没想到半夏这样痴情……”春莲忍不住感慨叹道,“那丫头,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清扬也无奈,现在她已经释怀,心结解开,对半夏自然更多的是关心,想了想道:“先让杜赫冷静几天吧,过几日等他差不多想明白了,我再约他好生聚聚,也让他明白,我和他是绝对回不到从前的。” 只有让他对自己死心,才能回过头去看到苦苦追寻着自己的人。 傅清扬忽然愣住了,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灿烂的鲜花,不由想起盛舒煊骑马离去的背影…… 傅清扬计划很好,可不想变数陡生,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接到康平用特殊方式传回来的加急情报。 “端王中计受伤,生死未明,边关敌军压境,战事告急!望王妃速回幽州主持大局!”   ☆、第105章 重逢 盛夏的天气里策马狂奔,迎面扑来的风都是燥热的,傅清扬衣衫已经全湿了,宽大的帽檐完全遮挡不住烈日的烘烤,可这些还不是最难受的,长久骑马磨破的伤口被汗水一刺激,火辣辣的疼痒才是最难以忍耐。 康平一脸担忧地喊道:“夫人,日头太大,找地方歇会儿吧,小心别中了暑气!” 傅清扬稍稍放慢了速度,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咱们赶一赶,天黑前能达到前面的驿站,今晚就先休息,明早再继续赶路。” 康平无奈,心里却十分感动。 其实康平作为贴身侍卫跟在盛舒煊身边多年,对他的心思不可能半分都不了解,更何况这些年主子的付出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原本对于王妃的冷漠无情还心生怨愤,可此时此刻,才明白患难见真情的含义。 这种天气里昼夜不停地赶路,别说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就是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汉子都有些扛不住,可傅清扬愣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康平默默叹息,可现在真不是心软的时候,盛舒煊生死不明,他都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过去,若不是还要保护王妃,他早就不顾一切回漠北了。 天黑的时候总算到了驿站,康平亮出身份,驿站的管事亲自前来招待。 傅清扬疲惫地摆了摆手:“无须声张,准备好马匹干粮,我们只待一晚就走。” 管事恭敬地退下,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洗漱的热水。 傅清扬累得半分都不想动,为了赶路方便,盛泓埑和春莲忍冬被留在了后头,她和康平外加几个侍卫快马加鞭先行。她自认不是多娇贵的人,平时能自己做的事也不需别人服侍,可不想此刻泡在热水里,全身痛楚之下,竟无比想念春莲的按揉。 傅清扬叹了口气,擦了身子出来,双腿都有些合不拢了,幸亏她穿的是裙子,不然这形象就彻底没了。 抹了点药,傅清扬歪倒在床上,瞬间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么一路紧赶慢赶,到达大同的时候,傅清扬整个人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大同比三年前更显繁华,百姓们仿佛丝毫没受到战争的影响,不过沿街可见巡逻的官兵,倒是比以往更加守备森严。 傅清扬直奔端王府,吓了管事一跳,紧急招来钱大人询问,才知道王爷受伤以来并没有回来过。 也对,前方还在大战,只要盛舒煊没死,无论如何都会坚守战地的,不然主帅不在,如何能稳定军心。 傅清扬顾不上休息,直接命令道:“拿我的手谕,去回春堂请苏神医,康平,打听主帅军帐位置,这就跟我前去!” 不一时,康平就回来禀告道:“王妃,如今大军在云山北面的清水湾,王爷应该就在那里。” 傅清扬二话不说站起身来:“备马!” 等到了大军驻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傅清扬一行人风尘仆仆,验明身份后方被一路引去了主帐。 “王妃稍安勿躁,如今王爷昏迷不醒,还需王妃主持大局……” 傅清扬脚步猛地顿住,一双眼冷厉地扫向说话之人,哼了一声斥道:“敌军在前,即便王爷受伤,还有这么多将领在,莫非你们的战功都是虚的不成,没有主帅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众位将领被说得面色讪讪,刚刚说话之人惭愧低头:“王妃有所不知,此战关乎北伐最后定局,若有半点闪失,只怕要不了多久,敌军又会卷土重来。” “张将军说的没错!”又一人出声道,“王爷之前的意思是将敌军一举歼灭,让其再无还手能力。” 傅清扬冷着脸道:“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王爷的安危交给我,你们只管好生打仗,待你们得胜,方不辜负王爷的期望!” “末将明白!” 傅清扬转身进了营帐,康平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张将军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康平一脸莫名:“你拉我干嘛,快放我进去,我看看王爷如今怎样了……” 张将军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笑着搂住他的肩膀,强硬地将他带走:“你搀和什么劲儿啊,人有王妃照顾,用不着你操心!咱哥俩儿可是许久没见了,军中不能饮酒,你也得让我给你弄俩好菜给你接风洗尘啊!” 康平直觉不对,警惕地瞪着他问:“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王爷是不是……” “嘘——”张将军神秘一笑,“军机不可泄露,兄弟心知肚明就好,可千万别乱说啊!” 康平反应了过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好啊,原来……” “哎哎,不说这些了,咱们吃肉去!” 主帅的营帐虽说宽敞不少,可内部却并不奢华,绕过宽大屏风,后面就是休息的地方,屏风下头搁着一个精巧的铸花铜盆,里头冰块散发着森森寒气,以至于正午时分,帐子里不仅不见闷热,还比外头更加凉爽几分。 傅清扬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缓步上前,撩开床帐,盛舒煊满面死气,紧闭着双眼,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 帐里寂静无声,只听见更漏滴答,更显得周围诡异的安静。 傅清扬盯着床上的人,终于张开口,淡淡地道:“装得挺像,不过破绽也不少,要我一一列举吗?” 床上的人真跟死了一样,闻言仍旧一动不动。 傅清扬冷冷一哼:“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重伤之人,这个时节早晚都得添衣服了,还在帐子里放冰块?更别说那么多将领面上不见悲愤,全是强装出来的伤心,竟然不思为你报仇却千里迢迢请我来主持大局。我有自知之明,我还没那么大的脸!” “最可笑的是……”傅清扬冷笑出声,“重伤昏迷的人,竟然全身肌肉紧绷,瞧你憋笑憋的,挺辛苦吧,额角青筋都出来了,咬肌绷得铁疙瘩一样,仔细咬碎了牙!” “哈哈哈哈……”原本还直挺挺躺尸的人终于破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嬉笑着叹道,“王妃聪慧更胜从前了!” 傅清扬脸色一黑,忽然扑上去拳打爪挠起来,愤愤骂道:“你怎么不去死一死!骗人好玩吗?以为自己随便开个玩笑就萌萌哒了?你是不是有病啊,吃药了吗你!” 盛舒煊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躺倒在床,另一手还不忘死死将清扬按在身上:“别打了,再打又得出血了……” “还装!”傅清扬怒目瞪视着他,两人挨得极近,呼吸纠缠,盛舒煊面上笑容不减,眼神温柔而怀念。 傅清扬忽然泪如雨下,吓得盛舒煊手忙脚乱地要起来,却被她重重一压,又给压了回去。 盛舒煊不由苦笑,只得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别哭了……我没想骗你的,都是老钱不知内情,才惊动了你……” 这话假的可以,若没有盛舒煊的授意,怎么可能动用到特殊方式将消息传给她知道。 可实在没办法,一得知杜赫领了钦差的职跑去云南,他就知道那小子肯定惦记着重修旧好呢,偏偏他此刻脱不开身,只好想办法让媳妇儿主动回来了。 傅清扬一路上强装的镇定土崩瓦解,积蓄的担忧害怕通通爆发出来,哭得涕泪横流,在他身上蹭了蹭鼻子,哽咽着骂道:“你特么就是个贱.人!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云南到大同多远啊,我一路上多着急你想过没有……” 盛舒煊哭笑不得,心里涌上一阵阵热流,熨帖得他全身暖洋洋的舒坦。 若不是关心则乱,以她的聪明细心,必然一早就会察觉到不对,何至于亲眼见到了人,才发现其中破绽。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 傅清扬哭了会儿鼻子,发泄完了,才惊觉两人姿态过于亲昵,忙不迭地起身,一手按在他胸前,只听“嘶”得一声,低头一看,厚厚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 傅清扬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你还真受伤了?” 说着就要出去喊大夫。 盛舒煊连忙拉住她,苦笑叹道:“别喊,不能让外头的人知道我已经醒过来了……没事,伤口崩开了而已,那边有药,你帮我重新包过就行。” 傅清扬忙找出干净的绷带和伤药,轻手轻脚地解开他的衣服,只见左胸一个圆形的狰狞伤口,此时微微渗着血。 傅清扬一边干净利落地处理伤口,一边皱眉开口:“看样子像是箭伤,不过怎么会这么严重?” 盛舒煊面色冷凝地道:“暗箭淬了毒,还有许多倒刺,破费了一番功夫。若不是我长年服用辟毒汤药,此刻早已一命呜呼了!” 盛舒煊说的简单,傅清扬却也能想象到其中凶险。敌人暗箭伤人,既然淬了毒,必定是极为狠辣的毒,断不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单看这么些天过去,伤口依然没有愈合,出血情况还那么严重,当时的危险就可想而知了。 看样子真没完全骗她…… 傅清扬怒火消了大半,给他换了干净衣服,整理好后坐在床边,才正色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舒煊看她晒伤的肌肤,憔悴而疲惫的面容,心疼又懊恼,温声解释道:“将计就计罢了……放出我重伤不治的消息,让敌人松懈,才好一举大败他们。我醒来后就开始布置,只有几个心腹知道其中隐情,所以老钱才会传消息给你……” 盛舒煊说着说着,无辜地笑了笑:“他们不了解,也算情有可原,回头你别记恨他们!” 傅清扬白了他一眼:“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盛舒煊往床铺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侧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这些天你肯定累坏了,快上来躺会儿。” 反正早就同床共枕过了,傅清扬也不矫情,再加上确实累得要扛不住了,便合衣爬上了床。 “等等……” 盛舒煊一指头戳在她鼻子上,将她推了下去,嫌弃地皱眉:“外头衣服脱了啊,全是土!” 傅清扬:“……” 得了便宜卖乖! 傅清扬真想再往他身上戳几个窟窿,奈何实在没力气跟个病人较真,只得将这笔账记在心里,脱下衣服躺在了他身边,片刻就沉沉睡了过去。。 盛舒煊摸索到她的手,轻轻握在手里,满足的一声喟叹,这么多年的日思夜想,心中空缺的那一块,终于被填补齐全。   ☆、第106章 回家 这一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已经入冬了,北方冷得早,云山开始飘起了小雪,轻薄的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就被满地的鲜血浸成了红色。 盛舒煊率领将士将草原各族联合大军几乎全歼,打得对方至少百年内再无卷土重来的力气,不仅收复了所有被侵占的土地,还向北向东一路扩张了过去。 清扫战场就需要很多天,不过这些已经不必盛舒煊亲自盯着了,毕竟还有伤在身,在众将领的劝说下,交代了后事,便带着傅清扬等人浩浩荡荡地返回了大同。 沿路百姓夹道欢呼,被剥削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以解放,无数人哭喊着跟在马车后,口中高呼王爷王妃,还有许多乡亲追着赠送特产,等到了大同的时候,车马已经挂满了东西。 王府门面重新修缮过,透着无尽的喜气,傅清扬刚一下车,迎面飞奔来的小少年就扑了她一个趔趄。 “母亲,我好想你!”盛泓埑埋在她的胸口撒娇说道,惹来某人嫉妒的双眼。 盛舒煊冷着脸伸出手,一把揪着他的后领将小孩儿拎了过来,摆着严父嘴脸道:“怎么见了为父跟没看见似的?你和你母亲才分开几天,和为父多久没见面了?” 盛泓埑呆了一呆,立马老老实实地请安道:“父王,孩儿也很想你。” 盛舒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么大了,还跟母亲撒娇呢,真不害臊,以后也学着点,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 盛泓埑点点头,一脸崇敬地望着他:“孩儿谨遵父王教诲,日后定勤学苦练,做一个像父王那样的大将军!” 盛舒煊撇了撇嘴:“行了,进府去吧。” 傅清扬拉着小孩儿,关怀备切地问道:“算着你们也该回来了,怎么样,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盛泓埑挺起小胸脯骄傲地道:“没有,孩儿马术已小有成绩,一路上都没耽搁过呢。” 傅清扬立马表扬,笑着赞道:“小埑最能干了!” 盛舒煊瞧她嘘寒问暖一脸关切,心里止不住冒酸水,就是他重伤在身呢也没得到过这样温柔细致的照顾。 王府并没有怎么变,还是如当初离开的模样,唯一的变化,就是感觉少了很多人。 傅清扬回自己院子换了衣服出来,对管家道:“如今都回来了,王爷有伤在身,赶了一路需要休息,府里的人明个儿再来见过。等闲我也没事,就让那些姬妾们先过来说说话吧。” 管家愣了愣,忙开口道:“回王妃,府上现在并无姬妾。” 傅清扬皱了皱眉:“那些人呢,去哪了?” 管家恭敬解释道:“是这样的,这些年府里几乎没进什么新人,以往的姬妾,王爷都打发了……” “怎么打发的?” “愿意自行离去的,婚假自由,还能得王府一笔丰厚的资产,足够她们生活。若是无家可归不肯离开的,便安置在城郊一处别院里,终生不得回府。” 傅清扬面色复杂地沉默下来,心中掀起一阵阵的波浪,许久都无法平静。 轻叹一声,傅清扬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将小公子那边安置妥了,我这儿没什么需要,有春莲她们服侍。” 管家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 傅清扬随便在王府里逛了逛,说起来她当年嫁入这里,还没仔细看过这地方,那时候心不在此,总觉得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不想一走就是三年多,如今再回来,却发现这些不曾注意过的风景,处处透露出一丝动人的安心。 傅清扬恍惚想起多年前,她还未出嫁,祖母和大姐姐也都在,每次从宫里回到家,即便一府子上下也有许多糟心事儿,可看着府里的一花一木,都会让她有种安定温暖的感觉。 而如今,漂泊许久再次归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竟也会让她有了这种回家的归属感。 傅清扬随意逛了一会儿,又去看了看盛泓埑的院子,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盛舒煊已经很自觉地躺在床上休息了,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打了个哈欠道:“你不累么,刚回来就折腾,府里琐事一时半会儿也不急,交给内务司去办就行。” 傅清扬皱起眉头,不悦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回你自己院子去!” 盛舒煊眨了眨眼:“你走的这么多年,我都是在这儿睡的啊,这处本就是后宅主院,我当然要住在这儿了。” 傅清扬关注点显然不一般,立马瞪着她警惕地问:“你都是在这里睡的?不会带着姬妾侍婢在这儿夜夜笙歌了吧?” 盛舒煊立马一脸正经地道:“怎么可能?没有你在,我哪里夜夜笙歌得了,孤枕难眠还差不多!” 傅清扬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故作不屑,哼了一声道:“油嘴滑舌!” 晚上王府里摆了团圆饭,一是为了给王妃公子接风洗尘,二是为了庆贺王爷大盛再立战功。 比起三年多前姬妾满堂,这一顿接风宴要清冷很多,不过却透露出一种普通家庭的温馨。 盛泓埑敬了一圈酒,他年纪小,傅清扬只准他喝两杯果酒意思意思,不许他多喝,倒是盛舒煊十分不以为然。 “本王的孩儿,怎能连几杯水酒都喝不了?埑儿已经大了,酒量也该练起来了!喝,不用听你母亲的!” 盛泓埑小脸红扑扑的,亮晶晶的眼神充满期望地看着傅清扬。 “说过了,小酌怡情,大饮伤身。听我的还是听你父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傅清扬淡淡地抿了口酒,温柔地笑着道。 盛泓埑纠结地看看老爹,又犹豫地看看母亲,最终还是垮着脸摇了摇头。 盛舒煊面色一黑,对上傅清扬得意洋洋的笑容,颇觉得哭笑不得。 战报很快送到帝都,随着一同附送的,还有鞑虏求和的议书。 龙颜大悦,百姓庆贺,原本应该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却因为宫中的意外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寿康宫太皇太后久病不治,薨了。 盛舒煊立即命人收拾行李,连夜召集将领安排战后事宜,隔天天还没亮,就带着傅清扬等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盛舒煊有伤在身,又拖家带口的,脚程实在快不了,等到了帝都,太皇太后早已经被送去陵寝了。 多年不见,盛舒煜周身威仪更盛,唇边蓄了短髭,比起以往更显沉稳。 兄弟相见,盛舒煊微微激动地上前行礼,不等他跪下,皇帝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下龙椅,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四弟,许久不见,这趟回来可要在帝都多住几日!”盛舒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母后也成天念叨着你呢。” 盛舒煊叹道:“不能承欢膝下孝顺母后,臣弟心中实在难安。” 盛舒煜安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母后深明大义,自不会怪你。” 兄弟俩寒暄了片刻,盛舒煊便提到封地之事。 当年先帝封他为王的时候,曾说过日后他打下的城池土地,都归他所辖,可短短几年,大同以北直到云山,偌大的地方若真封给了盛舒煊所有,哪怕亲兄弟,怕两人也不会心安。 盛舒煊没有多少雄心壮志,在他看来,坐拥天下也罢,方寸之地也好,心有多宽敞,就有多自由。他如今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对权势的渴求自然没有那么强烈。 更何况,他的身份敏感,皇室之中,稍有猜忌就是灭顶之灾,与其等到那一日才放手,倒不如一早就将疑虑消灭在萌芽之中。 盛舒煜板着脸斥道:“朕还能不信你?行了,你想什么,朕明白,可咱们是兄弟,更何况当初父皇在世也说了,你打下来的地方,就作为你的封地!总归都是大盛子民,有你治理,朕也放心。” 盛舒煊故作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皇兄信任臣弟,原本该义不容辞为皇兄分忧的,可臣弟实在有心无力。臣弟打仗也许有点天分,可实在不擅治理,若真将那么大块儿地方给臣弟,臣弟恐怕每晚都要睡不着觉了……” 盛舒煊顿了顿,偌厚的脸皮愣是挤出一抹娇羞:“再说,清扬好不容易回来,臣弟答应过她,战事平息之日,就会带她游山玩水。” 盛舒煜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叹道:“你呀……好吧,此事推后再议,如今去议和的使臣还没回来,过段时日再说吧!” 盛舒煊高兴地答应一声,迫不及待地道:“那臣弟这就告退,去给母后请安了。” 盛舒煜摆了摆手:“不忙,母后那里清扬定是已经过去了,她们情同母女,又许久不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你啊,还是先去看过皇祖母吧,该做的礼仪都不能落下,也免得落人口实!” 盛舒煊老大不高兴地点了点头,情绪不高地道:“那好吧,我给皇祖母上了香就过来,新年快到了,正好能一块儿过个年。”   ☆、第107章 团聚 一别数年,庄太后却仿佛没什么变化,时光好像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依然是那样的清冷端庄,淡然优雅,就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够让她动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傅清扬笑着恭维道:“这些年只当自己一如从前,可现今个儿见了姨母,才惊觉自己确实老了。相比姨母越活越年轻,怕是再过几年,清扬就真是没法见人了。” 庄太后笑着嗔她一眼:“你啊,小嘴是越来越甜了,莫非这些年东奔西走,只学会了油腔滑调不成?” 傅清扬摸了摸脸,立马认真道:“哪里啊,姨母您瞧,清扬这些年在外漂泊,风吹日晒的,纵是清扬皮糙肉厚,如今这脸也是毁得差不多了。” 庄太后被逗得笑出声来:“真不知哀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口没遮拦的小无赖,你都出嫁多少年了,如今心思还不沉淀下来?不趁着年轻好生养的时候考虑子嗣,以后等上了年纪,膝下空虚,可有的你悔着呢!就算阿煊纵着你,男人有几个长情的?你也知道自己老了,就不怕没有子嗣依靠,将来落得老无所依的地步?” 傅清扬微微一笑,接过庄太后亲手煮的茶,细细品味,半晌方叹道:“姨母的手艺愈发好了,这些年从北到南,走过那么多地方,却都不曾喝到过这个味道……品其茶方知其中意,看来姨母如今过得不错?” 庄太后淡淡地道:“坐拥天下的,是哀家亲生的骨肉,如今后宫再无人干扰哀家清净,过的自然是好。” 傅清扬笑道:“姨母如今的一切,何尝不是依靠自己所得?清扬虽不敢跟姨母相比,可如今富贵不愁,自由随心,清扬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不需要依靠他人。” 庄太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哀家懒得管!” 傅清扬笑嘻嘻地开口:“是啊是啊,姨母别总替我们操心,您也该过过自个儿的日子,好生享享清福才对!” 庄太后没忍住拿手指戳了戳她脑门,笑骂道:“没大没小!” “对了,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日子。”庄太后抿了口茶,道,“难得也能过个团圆年。” 傅清扬点头道:“是啊,我打算在帝都住到上元节过后,趁着这段时间,也好见见亲友们。” 庄太后笑着点头:“是了,你还没见过恪儿吧,如今你大哥的第二个孩子都满月了。” 傅清扬喜道:“是吗,怕是路上岔开了,没收到大哥的好消息呢!” 两人说了会儿这些年帝都的变化,一时间屋里笑声不断。 “对了,现今漠北战事初平,鞑虏提出议和,你有什么看法?” 傅清扬想了想道:“不知议和内容是什么?” 庄太后淡淡笑道:“无非是俯首称臣,每年上供,并保证永不再犯罢了……两国使臣都在坐地还价,不过是看谁更能扯皮,占得的便宜更多。” 傅清扬道:“说点不怕姨母见笑的话,我这些年走过颇多地方,也见了不少各地的民生琐碎……姨母,漠北各部落为何要犯我大盛?还不是因为他们经济落后。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经常食不果腹,发展力不如我朝,每年秋冬都因生计问题而不得不外出掳掠富裕的农耕民族……除了极少数残虐的好战分子,参战的大多是普通的百姓,他们所求无非是生存罢了。” 傅清扬喝了口茶,继续道:“我曾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经济是最好的控制方式。与其用每年不堪承受的供奉来压制草原部落的发展,倒不如换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将草原变为我大盛的附庸,发展长期关系……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若一味剥削,草原各部落百姓无法生存,到时必将团结一心,与我朝誓死到底了。战火一起,动摇国家根基,受累的还是无辜百姓。” 庄太后微微一笑,状似无意地道:“你这些见解,倒是和皇帝的不谋而合。” 傅清扬沉默片刻,坦诚开口:“实不相瞒,清扬这些年时常和皇帝表兄通信……清扬说过,不管嫁给谁、身在何方,都会竭尽全力帮助表兄。奈何清扬身为女儿家,人微言轻,只能替表兄去看一看最平常的百姓生活。清扬仍记得小时姨母的教导,片刻不敢忘怀姨母的良苦用心。” 不管如何,要先打消庄太后的疑心,将盛舒煊摘除在外,毕竟他们现在是夫妻,难免会让庄太后怀疑,这些政治见解,究竟是出于她的想法,还是盛舒煊之口。 庄太后立马若无其事地笑道:“瞧你,哀家不过是随口一句话……你和皇帝都是哀家亲自教养出来的,又是表兄妹,自小一块儿长大,有些想法难免相似,也是寻常。” 傅清扬心下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嘻嘻笑道:“姨母可别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不然叫端王知道了,他又要跟我闹!” 庄太后扑哧一笑:“哟,瞧不出阿煊还是个小醋坛子呢!” 傅清扬撇了撇嘴:“哪里是‘小’,分明是陈年老醋坛,酸着呢!” 庄太后哈哈大笑。 太皇太后薨逝,如今还在孝期,自然不便大摆宴席,不过宫里还是设了宴,只召皇室中人一道用膳,就算给端王一家接风洗尘了。 盛舒焰因为东海战事脱不开身,故没能回来,不过坤仪寿阳大长公主,嘉善嘉和等长公主,还有皇后华如玉等人,都位列在席。 华如玉做了母亲,面上多了些圆润,看着气色倒是很好,如今更显雍容气度,身畔坐着小小的男孩儿,笑容愈发温和。 傅清扬笑着赞道:“大皇子殿下眉毛眼睛像皇后娘娘,这轮廓和聪明劲儿倒是跟陛下像极了。” 华如玉给孩子擦了擦嘴角,笑着道:“咱们不是外人,清扬不用如此在意礼节,再说这孩子还小,听说多喊喊乳名好养活,清扬直接叫他垣儿就好。” 傅清扬笑着点头,奉上礼物:“垣儿长得可真好。” 华如玉笑道:“垣儿,这位是你四皇叔,这是你的皇婶……你不是一直仰慕皇叔的武艺么,等皇叔闲下来,你就可以请他指点。” 华如玉望着傅清扬笑着道:“瞧你一脸稀罕的样儿,若真喜欢,就抓紧时间自己生一个。” 盛舒煊立马眼巴巴地瞅着清扬:“听见么,皇后娘娘亲自下旨,咱们回去就要抓紧遵行!” 傅清扬面无表情地夹了一筷子菜塞他嘴里,冷冷地道:“吃饭吧,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盛舒煊差点被噎死,奋力咽下食物,对着上位娇羞一笑道:“哎呀,在边关生活久了,那里民风开放,难免行为举止上有些出格……没办法,谁让清扬就是这么心疼我呢,情不自禁,情不自禁,还望皇兄母后见谅!” 盛舒煜无奈笑着摇头:“看来北方风沙的确不小,不然也吹不出你这偌厚的脸皮!” 殿内的人纷纷笑了起来,气得傅清扬面色通红,狠狠瞪了眼身边的人,却被误会为眉目传情,盛舒煊暧昧的挤眉弄眼,差点没让清扬恶心地吐出来。 饭后,天色也不早了,眼看着宫门即将关闭,盛舒煊才得以脱身离开。 帝都端王府早就提前准备好了,两人一回来,便回了房间休息。 这还是大婚时候的院子,许久没有人住,即便早早修缮一新,却还是让人有种清冷的感觉。 秋葵体贴地提早将屋子熏暖,被子里又搁了两个汤婆子,还细心地备好了解酒的热汤。 傅清扬望着秋葵,轻叹一声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在帝都帮我打理,辛苦你了。” 秋葵淡然一笑:“小姐说哪里话,小姐待秋葵恩重如山,秋葵理应为小姐分忧。” 傅清扬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年纪也大了,我不想耽误你的终身……秋葵,你若有合适的人选,不妨跟我直说,我必为你做主。” 秋葵没有答应,却沉痛地道:“小姐可知……半夏没了?” 傅清扬一惊:“什么?半夏……怎么会?” 秋葵面露哀伤:“杜大人前脚刚离开帝都,半夏便被发现溺死在杜府鱼塘中……小姐,这些年我也看透了,嫁人有什么好,还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我知道自己身份注定不能得小姐全心信任,小姐就让我永远留在帝都,为您守着侯府,守着这处院子,守着帝都的家……” 秋葵泪流满面,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她磕了个头。 傅清扬疲惫地叹了口气,将她扶起来,淡淡地道:“我若不信你,就不会将帝都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你打理……算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忙了一天,你先下去吧。” 屋子里只剩下她,灯烛摇曳,清扬忽然开口道:“还没洗够?不会淹死在浴桶里了吧!” 一阵水声过后,盛舒煊挺着坚实精壮的胸膛,昂首阔步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傅清扬淡定地打量着他衣衫半露的身材,冷静地嘲讽道:“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你这是‘女人划船不用浆’啊!” 盛舒煊情不自禁地搓了搓胸,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傅清扬冷笑:“全靠浪!”   ☆、第108章 婚前协议 盛舒煊被这么别具一格的骂人方式噎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挨着她坐在床边。 “这阵子又是打仗又是赶路的,也没能跟你好生说说话……这些年你过的还好么?” 傅清扬淡淡瞥了他一眼,抽出被他状若无意拉住的小手,轻哼一声笑道:“好不好的,康平不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了?” 盛舒煊尴尬一笑,讪讪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傅清扬淡淡地看着他,“知道你故意让人泄露重伤的消息给康平,好骗我立即回去,以便能跟杜赫分开?” 盛舒煊面色一僵,沉声问道:“你还惦记着那小子呢?” 傅清扬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盛舒煊眼中闪过一抹深切的不甘,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没办法,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想自由自在地游山玩水,我既然无法陪着你,就干脆放你离开……可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得知杜赫自请调往云南的时候,我真想不管不顾地抛下所有去找你,但我是大盛的皇子,是数十万军士的将领,我不能将那么多条人命置于险地。可我也会怕,怕重蹈覆辙!当年若不是因为我远赴战场数年不回,也不会给了杜赫机会,让他伤你至深……” “等等……”傅清扬皱了皱眉,“谁说杜赫伤我至深了?你别自个儿瞎捉摸好么,尽脑补一些有的没的!我和杜赫,那是有缘无分,命运捉弄。说来也不能全怪杜赫,大家各自都有错,更谈不上谁伤了谁……” 傅清扬说的是大实话,这些年她心中早已释怀,也想明白了很多。虽然当初的确是杜赫毁约在前,可若是她能更果决一点,早早为两人筹谋好,而不是瞻前顾后颇多犹豫,也许他们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傅清扬这样说,盛舒煊不由觉得更悲愤了,酸溜溜地开口:“哟,杜赫那小白脸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到了现在还为他辩护……我可跟你说啊,那小子可不是什么良人,没瞧着么,你身边那个丫头跟他才几年就没了!长得就一副克妻样……” 傅清扬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我不过说句公允话罢了……” 盛舒煊一脸郁闷地躺在床上,背转身,宽厚的肩膀像极了委屈的大熊,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不理她。 傅清扬轻叹出声:“四哥,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要娶我?” 盛舒煊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闭着眼装死。 傅清扬微一挑眉,故意说道:“是因为你知道,娶了我,姨母和太皇太后才会罢手,不再往你府里送人吧?姨母若是再给你赐人,将我和她的情分置于何地?姨母如此周全之人,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落人口舌。而太皇太后,知道我是姨母的人,对她安插的眼线定然绝不手软,所以她不会傻的再浪费人手……当时的情况下,正好我也陷入困境,娶我,是双赢,还有助于维系你和表兄的情谊,对吗?” 盛舒煊忽然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你这女人,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你以为谁都算计你身上那点价值啊?我告诉你,我还看不上!我娶你,只是因为我想要你,就像当年我对你的承诺,纵使你根本没当回事,我也从来不曾忘记!” 盛舒煊越说越愤怒:“莫非在你心里,只有杜赫是纯良真诚之人,其他都是心机满腹的不成?莫非你眼中始终只能看见杜赫一人,再也看不见其他!” 傅清扬沉默片刻,忽然出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在看‘风菱洲’的话本?” 盛舒煊一愣:“你怎么知道?” 傅清扬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同情地望着他道:“瞧你说话,一串又一串天雷,滚滚砸下……这么琼瑶,我一猜就知道你被周敬才那小子给洗脑了!” 盛舒煊满脸不悦地道:“你少用我听不懂的词来骂我!” 傅清扬:“……” 盛舒煊一抹脸,露出夹带着一丝委屈的可怜表情,哀怨地看着她道:“不是说女人对这种事都很敏感的么,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怎么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呢?” 傅清扬无力吐槽,苦笑着道:“我又不是万人迷,也没那么自恋,总不能是个男人对我好点我就当他喜欢我吧?我还以为你对我好,是因为同病相怜,把我当妹妹呢……” “哪个兄长会为了娶自己妹妹就早早地机关算尽?”盛舒煊愤怒地吼道,“那你怎么不误会杜赫也是把你当妹妹看!” 傅清扬无辜摊手:“杜赫当年可是直截了当地弹了一曲凤求凰,还明明白白表示了想要娶我的心意。” 盛舒煊的脸不由更黑了,咬牙切齿地道:“不就凤求凰吗?明个儿本王就找宫中乐师教本王,回头每天对着你弹十遍八遍,看你还能不能误会我!” 傅清扬连忙摆手:“别别别,这首曲子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司马最后还不是负了卓文君一次又一次?换首喜庆的吧!” 盛舒煊皱了皱眉,迟疑地开口:“……要不,换成箫或者笛子?再不然画画也成……” 傅清扬扑哧一笑:“四哥你是不是不会弹琴啊?” 盛舒煊黑了脸:“闺房情趣,无外乎描眉梳妆、琴瑟相合。你会弹琴,我再学岂不是浪费?还不如学点其他,如今不就可以跟你琴笛合奏了吗?将来每日也能为你画眉梳发……笛箫作画,我都十分精通,这不就够了!” 傅清扬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盛舒煊的情意不似杜赫的风花雪月,却有种让人动容的温暖质朴。 “说了那么多,你还有什么要求?”盛舒煊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摆出委屈又可怜的表情道,“只要你说,我都会努力做到的。” 傅清扬刚要开口,忽然捕捉到他嘴角的小动作,心中不由冷笑,差一点又上了他的当! “四哥,你很好,但我不想去做任何人的附庸……这个时代,对女人太过苛刻,束缚重重,一旦成为人妇,便有数不清的道德枷锁困在身上!”傅清扬面露凄楚,“我是在姨母身边耳濡目染长大的,难免会受到影响……四哥,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能够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贤良女子,我怕有一天你会后悔……” 盛舒煊连忙道:“你是什么样儿,我还能不清楚?我娶你从来就没想过要求你三从四德!我知道你向往的是什么,我不会以世俗去约束你,你放心,我喜欢的就是你的与众不同!” 傅清扬摇了摇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等你得到了,你或许会发现,我也不过如此……四哥,我宁可嫁给平凡人家,至少我能当家作主,他也会平等待我。” 盛舒煊皱了皱眉,冷静地问:“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大不了以后你当家作主,我对你三从四德!” 傅清扬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道:“四哥果真大丈夫,能屈能伸,清扬佩服至极!” 瞧这能够豁的出去的脸皮,就不是常人能比的啊! 盛舒煊哼了一声:“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可是……”傅清扬为难地看着他,“你是皇室贵胄,而我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将来若是有一天,你喜新厌旧,又要将我置于何地?你是男人,大可以拥有数不清的如花美眷,可我呢?到时候人老色衰,我又该如何自处?” 盛舒煊立马坚定地表明心意:“不会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你害怕什么……我保证,这辈子不染二色,绝不辜负你分毫!” 傅清扬轻声叹息,幽幽地开口:“当年,杜赫跟你说的誓言,一模一样……” 盛舒煊脸色微变,眯了眯眼,锐利的眼神箭一般锁住清扬,忽然咧嘴一笑:“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傅清扬缓缓勾起唇角:“很简单,若真到了那一天,还请四哥大方放手,签下和离书,允我自行离去,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盛舒煊心中冷笑,还是嫩了点,就算他现在答应,谁又规定必须要实现?更何况……一别两宽,还各生欢喜?真是亏她想得出来! 盛舒煊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一脸郑重:“好,我可以答应你!” 傅清扬立马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展开来看居然还不小,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盛舒煊瞟了一眼,瞬间面色大变。 傅清扬笑吟吟地起身,从书桌上取来笔墨和印泥:“未免四哥贵人多忘事,还请四哥在这和离书上签下字。” 盛舒煊一哽,随即扯出个虚伪的笑来:“何必这么认真呢,君子一言,我自然不会反悔……再说了,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圈套?万一我这会儿签了字按了手印,明个儿你就把和离书往帝都府一送……那我岂不是哭都没地儿哭了?” 傅清扬冷笑,将笔塞进他手里:“你最好搞清楚现实,现在选择权在你,决定权在我!你没有其他出路,不想签可以,反正我有嫁妆有娘家,不愁没有活路!” 盛舒煊冷冷瞪着他,许久猛地伸手,愤恨地拽过和离书,笔走游龙,力透纸背,恶狠狠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戳下手印,将纸丢还给她,冷哼道:“满意了吗?” 傅清扬仔细看了看签名,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后,方满意地将东西收好,锁进柜子深处。 盛舒煊不等她靠近,长臂一伸就将人带倒在床,翻身覆在她上方,挑眉笑道:“不愧是大盛第一药材商,这讨价还价半点亏都不吃的能耐,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呐!”   ☆、第109章 圆房 傅清扬笑了笑,纤纤细指点在他的喉结上,感受着他的肌肉猛然绷紧,暧昧地在上面打了个转,盛舒煊果然禁不住半点撩拨,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喉结性感地上下翻滚。 傅清扬轻笑出声,微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他的皮肤,缓缓向下划去。盛舒煊双目陡然一深,幽黑的眼底隐隐燃烧着欲.望的火苗,亮得惊人。 盛舒煊只穿了里衣,刚刚洗完澡为了卖骚还特意没系上带子,裸.露出的大片胸膛,此刻因为呼吸的急促,而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烛光阴衬下,仿似布上了一层油光,更添一种张扬的性感。 傅清扬的手漫无规则的在他胸口游走,盛舒煊贵为皇子,自小锦衣玉食,自然养得皮肤细腻,比寻常男子的手感要好,可又因为他长年习武,在军中生活,精细的纹理之下,是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喷发肌肉,强大、坚实,宽厚、温暖,足以让所有女人心生出依靠上去的欲.望,从此得其细心庇护,无忧一生。 盛舒煊被撩拨得全身血脉喷张,缓缓低下头逼近她,灼热的气息交融,透着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你可别玩火*哦,不然一会儿怕是我做不到怜香惜玉了呢!” 傅清扬轻轻笑起来,挑了挑眉毛“哦”了一声,故作疑惑地问:“一会儿?一会儿你要怎样?” 盛舒煊用力在她鼻尖咬了一口,喘息着笑道:“圆房!” 说着便要亲下去,却被傅清扬挡住了,嘴唇贴在她柔软的掌心,盛舒煊不由皱起了眉。 傅清扬不怀好意地笑道:“王爷可别忘了,您还在孝期呐!” 盛舒煊全身一僵,懊恼地低咒出声。 傅清扬愉悦笑道:“王爷何必如此急色?” 盛舒煊冷哼道:“怪谁?成亲数年,本王连自己王妃的小嘴都没亲过,传出去怕是要沦为千古笑柄了!” 傅清扬故意拿腿蹭了蹭他已然变化的部位,忍着笑,诚恳建议道:“想必水已经凉透了,王爷若实在难受,不妨再去泡一会儿?” 盛舒煊直直地盯着她,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无妨,本王有爱妃在侧,何须如此忍耐?” 说着一手攥住清扬的双腕压在头顶,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劈头盖脸地吻了上去。 “唔……等、等下……”傅清扬努力挣扎着喊道,“属狗的啊舔我一脸口水……唔唔——” 盛舒煊从额头亲到眼睛,再吻到鼻尖,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刚刚咬出的牙印,然后辗转着来到唇角,如水入沸油,滋啦啦窜起熊熊火苗,疾风骤雨般吮吸啃咬起来。 傅清扬被吻得直翻白眼,心想长年带兵打仗的男人果然精力旺盛憋得够呛,她这还没点火呢,那边就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真是半点也挑逗不得! 盛舒煊察觉到她的不专心,用力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含糊笑道:“你还有心思想东想西,看来是我吻得不够用力啊。” 傅清扬哼哼笑起来,不知死活地挑衅道:“你怎么不说是你技术不行?” 任何一个男人,更何况还是盛舒煊这种大男子主义爆棚的男人,听到“不行”立马就炸了,整个人瞬间变身,由狗化为狼,恶狠狠地□□着她的双唇,有力的舌顶开她的牙关,肆无忌惮地侵占,让她立马溃不成军。 傅清扬叫苦不迭,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都被他吸了个干净,双唇又疼又麻,舌根被吮得已经没了直觉,缺氧造成的眩晕让她眼前一片迷蒙,感觉却愈发清晰起来,整个人仿佛飘荡在云端,任由盛舒煊带着她在天地间徜翔…… 盛舒煊终于渐渐放缓了力度,如春风化雨般细致温柔,绵绵密密地逗弄着她。 傅清扬回过神来,只觉得嘴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又木又胀,火辣辣的疼,不由睁开了眼,正对上盛舒煊不满的眼神。 傅清扬愣了愣:“怎么了……” 盛舒煊立马愤愤地指责道:“明明你也很享受的,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傅清扬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鄙夷地嗤笑出声:“要什么反应?喘给你听吗?” 盛舒煊不悦地道:“你闭着眼动也不动,有什么意思啊?你要跟我互动,这样才能增添情.趣!” 傅清扬木然地瞪着他:“你把我嘴巴塞得满满的,又死死按着我双手……你还想我怎么给你反应?撩阴腿么!” 盛舒煊松开对她的钳制,皱着眉打量她,满脸考究,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胸,傅清扬立马炸毛,横眉怒目骂道:“贱人,手往哪儿放的!” 盛舒煊挑了挑眉:“这不挺敏感的么……真是的,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傅清扬:“……” 傅清扬直觉一阵天雷从头顶滚滚落下,登时被雷得外酥里嫩,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脱口惊呼:“你连这些风月话本都看了?” 盛舒煊露出个狡猾的笑容:“这些不都是你的藏书么?话说都没看出来呢,王妃骨子里竟然这般热烈奔放……你放心,此举甚合本王心意,尤其你压箱底的珍藏,啧啧,字里行间真是色.气满满!” 傅清扬真想一口血喷在他脸上,心里把送这些“大作”给自己的周敬才鞭尸一百遍,恨不能来次大规模的打黄扫非,让皇上颁布圣旨,在书肆门口用鲜红大字警示广大作者:脖子以下不!能!写! 盛舒煊一挥手,将床帐放了下来,摸到她腰间,还没解开,就被傅清扬一脚差点踹到床下去。 “别忘了,王爷还在孝期呢!”傅清扬冷哼一声道,“万一一奸成孕;你皮糙肉厚的不怕言官弹劾,我可还要脸呢!” 盛舒煊眨了眨眼:“这你大可以放心,我只需守孝一年,即便你今晚就怀上,也得等出了孝期才能生……只要不在服内生子,顶多让人念叨几句,就算不凑巧提前生了,那又如何?大盛律法有言:‘服内生子,事若未发,自首亦原’。大不了本王上书请罪,总归不会委屈了你们母子!” 傅清扬连忙开口:“那也不行,死的可是你亲祖母,为人子孙的,怎可如此不孝?” 盛舒煊心想,他当太皇太后是亲祖母,只怕太皇太后宁可没他这个孙子呢! 这种理由真是够烂。 傅清扬义正言辞地道:“王爷身为皇子,当严格律己,以作天下表率,万不可轻忽胡来!” 盛舒煊悠悠笑道:“这话怎么说的,天下表率,自有皇兄担当,再者说太皇太后生前时常记挂我膝下无子的事情,若真能让你早早怀上,想必太皇太后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傅清扬颓丧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问:“你今晚真不能放过我?” 盛舒煊哼了一声:“我已经放过你太多年了!未免横生枝节,还是早早行完周公之礼的好,我可不想一觉醒来,你又跑个没影儿!” 傅清扬表情变来变去,随即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猛地摊开自己,大义凛然地道:“来吧,速战速决!” 盛舒煊心下冷笑,速战速决?今晚就让你好好明白什么是夫纲雄风! 傅清扬虽然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任由他作为,心里却还是难免紧张,感受着盛舒煊慢慢解开她的衣带,一点点褪去她的衣服,不由害怕得瑟缩起来。 盛舒煊立马覆上去,灼热的身躯温暖着她,轻声笑叹:“别怕,放心交给我……” 就是因为要交给你……所以才拍的好么! 傅清扬默默吐槽,却还是配合地任由他脱去自己的衣衫,努力应对着他缠缠绵绵的吻,双手也不自觉地攀附上宽厚肩膀。 多年的压抑,长久的思念,如今一朝得愿,盛舒煊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勉强让自己不那么猴急,即便如此,到了后面依然有些失控。 第一次没有傅清扬想象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却也极不好受,不过盛舒煊虽然急切,到底心存怜惜,每一分温存体贴都让她心生安定,那种骨子里的疼惜,令她终于彻底放开,全然接受着他的施与…… 灯烛猛然跳动,傅清扬压抑着低泣道:“不要了,慢、慢一点……” 向来强势的人被自己完全掌控,任由他侵占,那种征服的快.感让盛舒煊的动作愈发凶残起来,激烈的,床幔摇曳。 “轻一点,别太快……” 盛舒煊额上的汗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落在傅清扬的面上,性感得一塌糊涂,亲了亲她的唇角,喘息着低声笑道:“要如何承受,选择权在你,可决定权在我。累了没关系,你只管去睡,反正为夫有体力有精气,不愁满足不了你……” 傅清扬:“……” 尼玛真是贱出新意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明天她就把和离书送到帝都府,看你有没有地方哭去!   ☆、第110章 物是人非 醒来的时候,盛舒煊已经不在身边了,傅清扬不由松了口气,真怕一睁开眼对上他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会忍不住挠人。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傅清扬出声道:“进来。” 一说话,才惊觉嗓子疼得厉害,傅清扬面色一黑,心里把盛舒煊揍了一百遍。 春莲推开门进来,身后带着一个小丫鬟捧着铜盆,见到傅清扬的模样,笑得嘴巴都抿不起来。 傅清扬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被折腾成了什么鬼样儿,不由翻了个白眼道:“笑什么笑?哼,你等着,明儿我就把你嫁给康平,看你还笑不笑话我!” 春莲扑哧笑出声来:“我这是为小姐高兴呢!” 傅清扬刚一起身,立马情不自禁地“嘶”了一声,只觉得腰酸背痛,这么一动,全身骨头都仿佛在咯吱作响。 春莲忙笑着上前扶起她,命丫鬟放下铜盆就出去,这才喜不自胜地道:“我一早就知道王爷对小姐的心意,原还想着小姐这般迟钝,不知道何时才能开窍,不想刚回帝都就圆房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王爷对您如此好,又这般宠爱您,小姐以后定能幸福的!” 好话谁都爱听,傅清扬不由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却故作不屑地哼道:“我这是瞧他可怜,老大把年纪了,我不要他,怕他就要孤独终老了。不过以后他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就立马带着你们离开!” 春莲拧了帕子递给她:“昨儿晚上王爷真能折腾,我听着天都快亮了才消停……小姐你睡着了不知道,王爷还跑出来让厨房送了热水,亲自给你擦洗呢。早上宫里传话让他过去,走前特意叮嘱我们不要吵醒你,让你好生休息,墨迹了老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傅清扬不由脸色微红:“还算他有良心!” 洗漱完,傅清扬在春莲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坐到梳妆镜前的时候,突然想起昨夜盛舒煊的承诺,不由愤愤地哼了一声。 说好的每日都给她画眉梳妆的呢? 果然男人哄你上床时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春莲给她挽了个颇华丽的发髻,配上一支紫玉镶明珠流苏簪子,耳垂上挂着薄金嵌红玛瑙的坠子,跟身上那条妃红蹙金海棠花鸢尾长裙一相应,十分喜庆。 傅清扬对着镜子黑了脸:“你怎么给我配了这么一身?弄得跟要大婚似的。” 春莲笑着替她整理腰间流苏,打趣道:“可不就是完婚的最后一步么?” 傅清扬瞪了她一眼:“我看啊,还是早点把你嫁出去的好,嘴巴越来越刁钻,亏得康平能受得了你!” 春莲帮她整理好,听到她肚子咕咕叫,忍俊不禁地道:“厨房一早就备好了膳食,王爷命他们炖了补汤,我这就去叫人端上来。” 傅清扬心里腹诽,盛舒煊不会那么缺德弄一锅动物的阳.具给她煮什么十全大补汤吧? 饭菜端了上来,都是她爱吃的,熬得浓稠的汤也没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口感颇为清爽。傅清扬吃了个肚子溜圆,才满意地擦了擦嘴巴。 秋葵进来收拾碗碟,笑着道:“对了,小姐现在可要见客?侯爷夫人带着小公子一早就在花厅等候了……” “什么,嫂子来了?”傅清扬惊喜地问,“怎么不早点来通知我?” 春莲笑道:“王爷吩咐不准我们吵醒你的,谁敢过来喊你?好在太太也不是外人,不会怪罪小姐的。” 傅清扬忙起身匆匆往外走:“我和嫂子,当真是许久没见过了……” 姚佐伊自从嫁入侯府,就没受过什么罪,上头没有刻薄婆婆需要她立规矩,也没有刁钻的小姑子难为她,日子是越过越顺心。更何况现在,期盼了许久的孩子也一个接着一个到来,傅怀远承爵后也对她一如既往的好,姚佐伊自然事事舒心。 因此现在再见面,姚佐伊脸庞多了些圆润,更添了一丝为人母者的宽和温厚,眉眼间都是平和喜乐,举手投足有着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优雅从容,也多了别有的爽利,瞧着竟然比当年还要美上几分。 姚佐伊一见她走来,立马拉着孩子站起身,红着眼圈上前行礼:“见过王妃……” 傅清扬连忙止住她的动作,嗔怪道:“嫂子许久没见,怎么如今竟和我这般生分了?” 姚佐伊擦了擦眼泪,笑着道:“我是高兴……看见如今你过得不错,王爷又宠爱与你,我才终于放心。” 傅清扬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笑着看向她身边的小孩儿:“这就是我的侄儿吧?是叫恪儿么?” 姚佐伊忙拉着小孩儿道:“恪儿,这位可是你嫡亲的姑姑,快喊姑姑!” 小正太不过三四岁,长得不像傅怀远,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瞧着就透出几分伶俐来。 小孩儿笑嘻嘻地扑上前,拽着傅清扬的裙子问:“你不是王妃吗,为什么又是姑姑呢?” 傅清扬哈哈大笑,抱起他坐在自己腿上:“因为我也是你爹爹的妹妹啊,所以你要喊我姑姑。” 小孩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眨巴着大眼睛道:“那姑姑疼恪儿吗?” 傅清扬响亮地亲了他的脸蛋一口,大笑着道:“姑姑当然疼恪儿了,以后恪儿可以常常到姑姑这里来!” 傅清扬让春莲将见面礼呈上来,挑了个精巧的项圈为他戴上,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姑姑现在跟你娘亲说话,让这边这个漂亮姨姨带你去找小哥哥玩好不好?” 春莲拉着小孩儿去盛泓埑的院子了,傅清扬才得空跟姚佐伊好生说说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柔妹妹当年的亲事是你帮着说和的,不过先是国丧,又是老太太和老太爷的……这一耽搁就是三年,直到去年开春,柔丫头才出嫁。”姚佐伊喝了口茶笑道,“虽然一开始,大家都不看好方家,不过方公子当真是个良人,难得的是肯上进,对柔妹妹也好,现在在翰林院当差,慢慢熬资历,总有出头之日的。” 傅清扬微微一笑,心里也很为她高兴:“三妹妹过得好,我也放了心。” 姚佐伊叹道:“可不是,柔妹妹刚嫁过去,就想法子将孙氏接了出来奉养……唉,说起来也挺让人唏嘘的,孙氏疯了好几年,早些时候听说在府里受罚,落下了病根,再也下不来床了。不过方家是厚道人家,并没有看不起孙氏,即便孙家被抄流放,依然没有半分薄待孙氏。” 想起孙姨娘,傅清扬不由感慨道:“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孙氏也算不枉此生了。” 姚佐伊笑道:“对了,柔妹妹怕是不方便回来见你了……算算日子,差不多月底就该生了!” 傅清扬惊喜笑道:“真的?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回头我打发人过去送些补品给她,让她安心养胎,不必辛苦过来见我。” 姚佐伊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傅清扬笑着道:“嫂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咱们不是外人。” 姚佐伊叹道:“我是见你现在过得好,觉得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怕还徒增了你的烦扰……是这样的,太皇太后薨逝后,承恩公府的日子便不太好过,梁家前几年实在猖獗太过,如今没了太皇太后这座靠山,朝里参他们的折子雪片似的!杜少奶奶,也就是梁家的四姑娘……被杜大人送去了庵堂,据传言是弄死了杜大人最宠爱的侍女。我跟你说这些,也没其他意思,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你现在跟王爷恩爱情深,别再去管半夏的事儿了,免得夫妻间生了嫌隙。” 傅清扬眼神微微一黯,点了点头,勉强笑道:“嫂子放心,我和杜大人之间,早就过去了。半夏早已不是我的丫头,她的生死我没有权利过问……既然梁四姑娘已经受到了惩罚,我自然不会多事。” 姚佐伊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当年你被册为端王妃,刚一大婚就远赴边关,我这心里啊,就没一刻不担心的。现在好了,你过得自在高兴,我和你大哥方能安心!不过,你成亲也不少年了,是时候该考虑子嗣问题了。” 傅清扬不甚在意地笑道:“无妨,现在有埑儿陪着我,倒是不觉寂寞。更何况儿女皆是天意,嫂子不也是盼了许多年才有恪儿这般伶俐聪明的孩子么。” 姚佐伊笑着嗔她一眼:“当年盼孩子盼的,可是吃了不少苦,你是大福之人,怎么可能像我那样!” 姚佐伊还记得当年护国寺的签文,傅清扬抽得上上签:“看得世事几浮沉,否去运兮泰运临。一旦凌霄扬自乐,任君来往赴瑶池。” “一旦凌霄扬自乐……”傅清扬轻声重复这句话,忽然叹了口气。 姑嫂两人说了许久的家常,直到天快黑了,姚佐伊才起身告辞。 “这么晚了,嫂子不如在这儿用过饭再回去?” 姚佐伊笑着推辞:“下次吧,明个儿休沐,今晚你大哥定会回家很早,府里没个人也不行。” 傅清扬点了点头,不再挽留:“春莲,让人送夫人回去,小公子睡着了,小心点抱着他,别惊醒了。” 小恪儿年纪小,玩了大半天抵挡不住劳累,已经趴在下人的怀里睡着了。 姚佐伊笑着道:“行了,又不是外人,过几日得闲了,我再过来拜访。外头天气冷,妹妹赶紧回去吧。” “在找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盛舒煊已经回来了,双臂抱胸,悠然地靠在屏风上。   ☆、第111章 花开 傅清扬立马回过身来,怒目瞪着他问:“和离书呢?” 盛舒煊满脸无辜地耸了耸肩:“什么和离书?” “少装蒜!除了你,没别人敢动我的东西,快把它交出来!” 盛舒煊一径装傻,死不承认:“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本王的院子里,怎么会有那种破坏夫妻感情的东西?” 傅清扬气得跳脚,偏偏拿他没办法,恶狠狠地竖了个中指骂道:“行,你厉害!有没有和离书我不在乎,想走我随时都能走,谁也拦不了我,大不了‘析产别居’,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盛舒煊叹了口气,上前强硬地搂住她的肩膀,温声劝道:“说什么气话呢,全天下谁不知道端王和端王妃伉俪情深……好了,别气了,跟你说正事,今个儿宗人府的黔国公上本子告了御状,说太皇太后的死令有蹊跷,话里话外直指三妹妹,在满朝文武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怕是三妹妹要不得清净了。” 傅清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皱着眉道:“嘉和侍奉太皇太后至尊至孝,这可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正因为太皇太后自先皇驾崩后身子骨一直不好,嘉和为了侍奉在旁,方便陪伴,才迟迟未曾选驸马,以至于如今都过了十八了,这终生大事,还没个着落呢!那些人莫非眼睛瞎了不成,这些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情都看不见?黔国公年纪大了糊涂,其他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盛舒煊斜睨她一眼,懒洋洋地道:“行了,这屋里也没外人,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就不用说了。” 傅清扬立马笑着叹道:“唉,嘉和这不声不响的,竟也是个狠角色呢!果然不愧是跟太皇太后血缘最亲的人,也不愧是慧妃的女儿。” 盛舒煊哼了一声:“听说太皇太后这些年在寿康宫鲜少见人,每日吃斋念佛,诵经祈福,身边只有三妹妹陪伴……怕这些年没享过半点清福呢!” 傅清扬笑了笑:“嘉和我也算有点了解,她可不是嘉善嘉祥能比的,嘉善骄纵直率,嘉祥柔弱平和,唯独嘉和,沉稳聪明,行事果决,也能狠得下来……太皇太后栽在她手里,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盛舒煊讥讽地笑出声来:“怪只怪她多行不义,连自己亲侄女都不放过,任谁被人逼疯了母亲,又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害了自己的胞妹,也不会放过她的!” 傅清扬知道他定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里一软,握住了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好在恶有恶报,她一心为之筹划的家族也没了,又落得不能善终,想必母妃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盛舒煊转过头凝视她,一脸惊喜地道:“哎,你可算喊出口了,什么时候也改口喊我声‘相公’?” 傅清扬脸一黑,狠狠挠了他一爪子。 今年过年,帝都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不仅因为这一年北方战事终于告终,大盛以绝对的胜利赢得了此次战役,还因为端亲王带着家眷和将领凯旋而归,举城庆贺。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今年作为战败方,北方草原部落派遣使者前来朝贺,一方面表现臣服的诚意,一方面也是为了和大盛建立友好邦交,以便促进日后的通商贸易往来。 宫里盛宴,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皆位列在席,还有衣饰独特的草原使者,今年的宴会上不仅多了许多北方特色的吃食,还多了异域风情的歌舞表演。 年后,嘉和长公主主动请缨,愿效仿大唐文成,远嫁和亲。 嘉和长公主恳切求道:“嘉和不才,自不敢与文成公主相提并论,却也愿倾自己所能,为大盛和草原的优异,尽一份绵薄之力。” 嘉和泪流满面,声音哀切却坚定无比:“记得四嫂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惜生为女儿身,不能为官济世,但求能够行医济人,方不枉皇家宗室给的这份尊荣富贵。’四嫂和嘉和年纪相仿,可这些年为大盛做了多少贡献?不说其他,就是四哥能大获全胜,其中又有多少四嫂的功劳?单看每年为北军捐献的银两和药材,就让人自愧不如。嘉和乃大盛的公主,自不能落于四嫂之下。母后教养嘉和多年,皇兄亦对嘉和爱护有加。如今边关战事刚歇,正是两地百废待兴、百姓修生养息的时候,嘉和不能坐视不理,惟以自身之力,缔结两国姻亲之好,消弭战火,还天下一分和平。” 盛舒煜感慨叹道:“嘉和忠孝之心,世所罕也,当勒石以记,供后世女子学习!” 这话,也就是准许了嘉和出使和亲的请求。 傅清扬和嘉和年纪相近,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清扬及笄的时候,还是请了嘉和来做的赞者。 傅清扬握着她的手叹道:“殿下何苦如此?” 嘉和淡淡笑道:“清扬,过了年我都十九了,已经是帝都人人笑话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帝都又有这么多是是非非,即便我贵为公主,又能嫁得什么好人家呢?正好使者求亲,朝中除了我,也没有适龄未婚的公主了,就算我还了母后和皇兄这些年的恩情吧。” 傅清扬心里难过:“怎么会,不过十九,你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如此悲观?自古出使和亲的公主,有几个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女孩儿?就是文成,不也是从宗室里中选出来的么,哪里就用得着你远赴大漠呢!” 嘉和面色淡然,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待我是真的好,你放心吧,即便做不了文成公主,我也不会堕大盛女子的声誉!” “可是漠北草原条件艰苦,气候恶劣,你自小在帝都长大,宫门都鲜少出过,哪里能受得了这种磋磨?” 嘉和笑道:“嫁过去好歹也是王子妃,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不堪?再说我此番前去,随行的还有宫里无数能工巧匠和文士太医,亦有皇兄赏赐予我的亲兵,你还有什么不放心?而且朝廷即将开放边贸,大盛和漠北的来往将会更加方便密切,以后未尝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哪里有说的这么容易,傅清扬劝道:“你别赌一时之气……” “我没有赌气。”嘉和微微一笑,面上忽然多出一种说不出的光彩,动人心魄,“我是深思熟虑过的……大盛建国以来,多少公主庸碌憋屈一世,哪一个不是在深宫后院里算计一辈子?清扬,我不想这样,与其在女人堆里争斗不休,我倒不如将这些精力用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也是红妆翠袖,然而青史丹心’。清扬,你不想被困在后宫,我又何尝愿意在帝都的漩涡里浪费生命?” 傅清扬被说得再也没了反驳的理由,眼圈泛红,抱着她哽咽道:“你放心,我会等到你出嫁再离开帝都,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北上。当年及笄你为我做赞者,如今就让我送你出嫁……” 嘉和忽然落下泪来,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好。” 年后第一次大朝会,宫里对端王爷的犒赏也下来了。 皇帝在朝堂上说:“王弟富贵都有了,什么也不缺,朕思量许久,也不知道赏赐什么给你才好。后来还是母后和嘉和给了朕灵感,王妃端庄贤良、深明大义,乃天下女子表率,朕厚赏王妃,王弟你面上自然也有光!” 盛舒煊心中忽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皇帝看着他笑吟吟地道:“王妃是朕看着长大的,也是朕的表妹,和母后亦情同母女,不如朕效仿高宗嘉赏巾帼女英雄李氏,也封个公主的爵位给她好了。” 皇帝想了想,继续笑眯眯地捅刀子:“就着令在帝都和边关建设公主府,赐女官,一应份例都按公主例。” 本来傅清扬就够难搞的了,如今有了爵位,还有个狗屁公主府,以后更是有恃无恐,这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这他娘的还是亲哥么!有这么坑自个儿弟弟的吗? 盛舒煊越想越苦逼,只怕自己要永远的夫纲不振了…… 盛舒煊心里骂娘,却不得不感激涕零地叩拜接旨:“臣谢陛下隆恩!” 另外,端亲王的封地也划分好了,大同以北,黑水以西,包括幽州数座城镇都归为他的封地,命他镇守边关,永守大盛。 上元节一过,出使和亲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帝都。 随行的还有端王及王妃,率领千军万马压阵,如此排场,也算不负嘉和这番牺牲了。 早春时节出发,到了大同已经是百花盛开的时候了,天气回暖,为赶路增添了许多便利。 嘉和在大同的端王府里并没有停留许久,草原的迎亲队伍就已经来到。 还没到夏季,嘉和就离开了。 傅清扬送她出嫁,直过了云山,眼看着就要到边境线了,方停了下来。 盛舒煊亲自抱着嘉和,送她上了迎亲的花车。 嘉和一身鲜红嫁衣,最后遥遥望了身后一眼,双目流转着无尽的怀恋、不舍、坚毅,终还是泪盈于睫。 车马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盛舒煊将清扬揽在怀中,温声开口:“放心吧,三妹妹才干颇丰,定能安稳一生的。” 傅清扬默默点了点头,叹息道:“咱们也回去吧。” 盛舒煊笑道:“好,反正现如今也没什么事了,咱们不如一路游玩着回去。当年我许诺于你,千里云山共逍遥,如今云山已被我夺了回来,我终于可以兑现当初的誓言了,这就陪你策马同游千山万水!” 傅清扬挑了挑眉,忽然叹气道:“策马同游现在怕是不能了。” “为什么?”盛舒煊紧张地瞪着她,“你不会真要搬去什么公主府吧?我可跟你说啊,你要真敢住过去,我立马派兵将它拆成一块块!”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我现在骑不了马!” 盛舒煊皱着眉疑惑不解:“为什么,这几天赶路,夜里我都很克制的,应该没伤着你啊……” 傅清扬忍无可忍,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笨!我怀孕了,骑马会伤着孩子!” 盛舒煊猛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面上闪过狂喜:“真的?你有了,怎么不早说,还颠簸劳累。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赶紧回去,让府里太医好生瞧瞧……” 傅清扬鄙视地哼了一声,却也忍不住露出笑来,双手不自觉地缓缓摩挲着小腹,遥遥望着苍茫云山,眼前恍然绽放出一簇又一簇的红梅,不由轻声笑道:“等孩子出生,我们带着他一起,走遍山川河流,共赏天下美景。” 盛舒煊紧紧握着她的双手,眼神清亮,笑容明朗:“好!” 第三卷·风轻云淡·完   ☆、第112章 番外一 番外——婚后 十月怀胎,一朝生产,傅清扬深刻体会到古代女人的不容易。 好在傅清扬自己也算半个大夫,又有那么多人细心服侍,头一胎并没有那么惊心动魄,十分顺利地诞下了一个女孩儿。 盛舒煊可高兴疯了,眼也不眨地盯着满脸通红还皱着皮的小婴儿笑得见牙不见眼,握着傅清扬的手惊喜连连地说:“快看啊,咱们闺女长得可像你了!” 傅清扬往床边的小婴儿摇篮里瞅了一眼,忽然怀疑刚刚那句话是不是盛舒煊在骂她丑…… 春莲忍不住笑道:“是呀,眉毛眼睛都像小姐,下巴倒是像王爷,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呢!” 傅清扬实在没能从大型耗子的脸上看出长得像谁,不由翻了个白眼:“姑娘家家的,长了个王爷那样坚毅的下巴,我只求将来别太难嫁出去!” 盛舒煊不高兴地道:“怎么可能?本王的女儿自然无人能配得上,再说了,即便她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本王莫非还养不了她?” 傅清扬懒得搭理喜当爹有点脑抽的某人,伸出手道:“抱给我吧。” 盛舒煊粗手笨脚的,小宝宝还如此娇嫩,他自然不敢随便去抱,只能一脸紧张地盯着春莲,小心送到了清扬的怀里。 傅清扬抱着孩子的那一刹那,心里忽然涌上了说不出的感情,怀里的小生命是那样娇弱,却又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勃勃生机,那是她和盛舒煊的血脉融合,是他们的生命延续。 傅清扬温柔地拍了拍孩子,看看屋子里没外人,便十分豪爽地一扯衣襟,握着白玉般的温软就朝宝宝嘴里塞。 盛舒煊:“……” 春莲:“……” 盛舒煊看直了眼,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傅清扬皱了皱眉,理直气壮地说:“奶孩子啊!这么久了,就算她不饿,我也快被胀死了好么!” 盛舒煊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忽然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外人在,忙侧过身挡着傅清扬,警惕地瞪着春莲道:“你还不下去?” 纵使春莲十分敬服盛舒煊,也不由有些无语。 傅清扬嫌弃地捶了他一记:“挡什么挡,光都被你挡完了!这尿尿圈地的狗性,烦死了!” 盛舒煊被骂也不生气,自觉要心胸大度让着月子里的女人,笑着道:“大夫说了,这段时期要保持心情舒畅,不然容易积下病的。” 春莲叹息道:“小姐不用这般辛苦,王爷一早就找了好几位可靠的乳娘,小小姐定然是不缺吃食的。” 傅清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又不是没奶,干吗要把孩子给别人喂?留下一个以备用,其他的都打发了吧。记得要先让大夫仔细瞧了,别有什么问题,回头过给了孩子。” 可除了贫穷的人家,孩子生下来都是交给乳母喂养的啊! 春莲迟疑地望向盛舒煊,得到他的眼神示意,方答应一声道:“是,小姐安心吧。”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盛舒煊立马扭过身眼巴巴地盯着她问:“怎么样,小宝贝吃吗?” 傅清扬拧着眉嘶嘶地道:“吮得疼死了,就是出不来……怎么这么麻烦,都怪你,让我生生生!” 盛舒煊忙温声劝道:“听说第一次……那啥都会比较疼,等通道打开了就好了。兴许是宝宝太小了力气不够,不如我帮你吸一吸?” 傅清扬阴恻恻地看着他,森然一笑:“滚出去!” 盛舒煊屁滚尿流地被撵出了房,面对忍冬等人同情的目光,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大的气性儿,都说孕妇脾气暴躁,这都生完了,怎么反而更凶残了! 孩子出生没多久,宫里就派下了丰厚的赏赐,庄太后高兴不已,亲自赐名为“墨”,皇帝直接封了她为宁国郡主。 傅清扬抱着孩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春莲絮絮叨叨地念着礼单。 “太后娘娘和陛下对王爷和小姐果真厚爱,听说小郡主的封号还是陛下亲自拟定的呢。” 忍冬笑道:“可不是么,记得当年小姐的名字就是太后娘娘赐的,现如今太后娘娘又给小姐的孩子取了名字,不得不说隆宠不衰。” 难得今日无风,傅清扬被暖暖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问:“行了,别念了,回头你们各自有喜欢的,就挑上拿去把玩,剩下的存库房,以后留给宝宝。” 春莲笑着点头:“那我们就谢过小姐了。” 傅清扬挑了挑眉:“这些都是送给小孩儿的,你们要谢以后谢她,这可是宝宝给你们的添妆!” 忍冬笑嘻嘻地打趣道:“说起来春莲姐姐也快出嫁了,那我可得好生挑一挑,不然回头都没什么好东西拿出手呢!” 春莲又气又羞,上去就要撕她的嘴,恨恨骂道:“臭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看可得赶紧给你找个厉害婆家嫁了,也能好好管教你。” 忍冬哼了一声,笑道:“我可不嫁,我还得照顾小姐跟郡主呢!” 正说着笑,盛舒煊从外头回来了。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盛舒煊颇觉人生无憾了,每天忙完了政务,就立马赶回家去,恨不能化身为二十四孝好男人。 “再聊什么,这么开心?” 春莲和忍冬忙起身行礼,傅清扬懒洋洋地看他一眼问:“今个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盛舒煊抱起孩子亲了一口,笑着道:“幽州各处的建设有人盯着,问题不大,和草原的贸易商谈有老钱等人,用不着本王操心。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回来了。” 傅清扬问:“幽州的公主府修缮得如何了?” 盛舒煊面上的笑容一僵,不悦地道:“端王府里不是住的好好的么,你向来不是穷奢极欲之人,何苦劳民伤财的建什么公主府?” 傅清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开口:“反正是内务府的银子,不用白不用,再说了我又不是大兴土木,有什么劳民伤财的?” 盛舒煊不满地问:“你干嘛非要搬去公主府啊?” 傅清扬微微一笑,目光悠远,似是充满了某种说不出的怀念,轻声叹道:“我只是单纯喜欢幽州而已……” 傅清扬前世是土生土长的b城人,而现在的幽州,大概就是现代的b城,即便和繁华的首都没有半分相似,可站在那片土地,就是能让她有种回归故土的安定。 盛舒煊有些看不懂她的眼神,不过还是宠溺地握了握她的手,无奈笑道:“行吧,你喜欢本王就陪你住在幽州,反正哪里都一样……既然如此,不如本王选一块地儿,干脆将端王府迁过去算了。” 傅清扬笑着睨他一眼,揶揄道:“现在不怕劳民伤财了?” 盛舒煊不要脸地笑道:“本王用自个儿的银子给妻儿们建个家,就是那些刁钻的言官们,也找不出本王的错处来。” 傅清扬捏了捏宝宝的脸蛋,直接捏出一手的口水,随意往孩子爹的衣服上抹了抹,担忧地道:“宫里的赏赐,未免有些过丰了……” 盛舒煊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安抚道:“放心好了,小宝贝是姑娘,目前皇兄是不会起什么心思的……宫里赏赐丰厚,你就当是母后和皇兄的好意,别想太多。若是我,自然也高兴生的是个女儿。” 傅清扬怜惜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叹息道:“是啊,幸亏是个女儿……” 若生的是男孩儿,少不得宫里会降下圣旨将孩子带去帝都抚养,当成牵制端王势力的质子,从此以后,相见一面都难。 盛舒煊一手环抱着孩子,一手揽着她的肩膀,温柔安慰道:“别担心,一切有我,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孩子们。” 傅清扬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心中忽然一派宁静,笑着点了点头。 盛舒煊的动作很快,迅速挑好了地方,选了一批能工巧匠就开始动工,还神神秘秘地死活不让清扬知道。 等到来年秋天,新的端王府才终于完工。 盛舒煊特意选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带着傅清扬骑马往幽州而去,两人最近一直在忙,已经许久不曾独处温存过了。 傅清扬畅快地策马奔驰,大声笑道:“若是你的王府不合我心意,我可就要住在公主府了!” 盛舒煊自信笑道:“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亲自设计,我的品位,莫非你还会不喜欢?” 正说着,两人就到了目的地。 傅清扬惊得忘了下马,望着眼前景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盛舒煊伸出手,扶着她下来,笑着问,“可还合你的品位?” 王府三面环水,背靠青山,此时正是枫叶飘零的季节,漫山遍野的红枫,格外震撼人心。 盛舒煊拉着她榻上木桥,慢慢走进大门,笑着介绍道:“你不是一直很怀念帝都西山的行宫吗?这里没有西山,不过着香炉山也不错,尤其这满山的枫树,像极了西山的景色,我就将家建在了此处。” 傅清扬心中一阵阵激荡,连忙追问道:“香炉山?” “是啊。”盛舒煊点了点头,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笑着道,“看到最高的那处山头了没,是不是形如‘香炉’?据当地百姓传言,每逢阴雨天气,香炉峰云雾翻滚,远远望过去,仿似香烟升腾,缭绕袅袅。故而此山名为‘香炉峰’。” 傅清扬若有所思地笑道:“香炉峰多俗气,倒辜负了这漫山红枫。” 盛舒煊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哦?依你之见呢?” 傅清扬望着云雾之中的山峰,目露怀念,悠然笑道:“观其形,仿能闻檀香,不如就叫‘香山’如何?” 盛舒煊细细品味了一番,击掌笑道:“好!香山更添意境,以后此山,就叫香山!”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