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泰坦尼克]真爱永恒 作者:漫空 文案: 人生最倒霉的不是你穿越百年变成英国街头一无所有的流浪汉,而是你明知道那艘船叫泰坦尼克还得硬是往上冲。 这是为了一条毛毯而走上拯救主角,最后却跟男配二相杀相爱的不归路的故事。 主角:艾米丽——卡尔霍克利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西方罗曼 异国奇缘 历史剧 ☆、第1章 世界之王 1912年4月10日,英国,南安普顿。 十点四十二分。 我站在这里,泰坦尼克号起航的码头。 四月份的英国处于初春的季节,阳光还带着冬末的阴寒,这种没有人情味的温度足以让我冷到发抖。 我将自己那头白种人特有的波浪形金色大卷发,给使劲塞到一顶黑色的男士圆顶毡帽里。这是我从酒吧里跟一个来自美国的移民者拼酒拼回来的,那家伙一家都是移民者,十九世纪欧洲的大移民潮有三分之二的人出口到美国,他们在美洲大陆抢掠够后又会回到英国,也许是回来看看怀念一下自己的故乡,或者来带走自己在这里的亲戚好友。 在这几十年到发生战争为止,都会不断有移民从腐朽的欧洲统治阶级国家里涌出,一窝蜂挤到航向美洲大陆的邮轮统舱里,只是为了看到美国的自由女神像。 天知道自由女神像到底代表着什么自由的意义,我只知道一定不会有人从美国给我寄来购买哪怕是半张下等舱的票钱,可是我却要在一九一二年的南安普顿港发傻一样地站着,只是为了来寻找一个我几乎不可能找得到的男人。 或者说他还不足以到称呼男人的年纪,男孩?二十岁,尤带稚气又青春飞扬的年龄。 男性的深棕色外衣对我来说还是太大太不合身,这是我从一个死在大桥下的流浪汉身上扒出来的。陈旧的外衣看不出是什么材料,一股廉价货的味道扑面而来,当时我孤独地蹲在陌生的海边,一边洗外套一边望着远方的雾霭发呆,也许这只是一个过于漫长的时空之梦。 有一天,或者是下一秒你就可以睁开眼睛醒过来,然后我还是生活在你该在的时间里。 这趟不着调的时空穷游之旅快要五个月,在这个面积才二十四万平方公里,却曾经日不落过的国家里,以流浪汉的身份到处乱跑。 在我还没飞机失事前,刚好从英国伦敦旅游完准备回国,对于英国的了解仅仅限于伦敦的路很多,路边的酒吧很多,英国的水很多。 还有英国的全称长,很考验普通人的记忆力。 等到再次有知觉,撑开疲惫不堪的眼皮,漫天的雪花凝冻住我涣散的瞳孔。我以为是幻觉,我看到的满天大雪只是夜晚过于明亮的月光,伸出手去抚摸,却发现手指的颜色几乎要跟这种丰满的莹白合为一体。 然后我听到有人在哼歌,声音纤细得就快要断裂在空中,时有时无。我转头发现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她抱着我,一条破旧的毛毯包在我身上。 我们依偎在一起,亲密又陌生地靠着彼此,莫名其妙的场景。我不在医院里却躺在一个陌生的外国女人怀抱里。 鬼知道我怎么回到一九一一年末的英国街头的,还变成某个平民窟流浪汉。被一个得了肺痨濒临死亡的女人用她唯一一条旧毛毯给裹住,最后我得救她死了。 那个女人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时无语,不知道她接不接受中国姓名。 “我是玛丽罗伯特,你好。”她看起来已经很憔悴苍老,肮脏的头发贴在苍白皮皱的脸孔上,生命最后的日子就如同枯萎的葡萄藤,脆弱的曲卷。 我嘴唇动了动,最后也终于蹦出一句,“你好。” “你见过一个男人吗?不……还是男孩。”她慢慢地喘气,白色的雾气就像是英国冬天的死亡气息,一点一点夺走你身体全部属于温暖的机能色彩。 “他叫杰克道森,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如果见到他,请告诉他我在寻找他……不,也许他能好好活着就行了。”女人的声音缓了下去,轻得像是清晨的雾气一样,“他才华横溢……他会幸福地活下去。” 等到我能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将毛毯还给她。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就像是没有人知道我鬼附身的这个金发女孩的身体从何而来一样。 这个年头的流浪汉真是多,我无聊地感叹。 杰克道森? 看来这是个大众名,跟汤姆约翰一样,到处都能翻出几个。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也叫杰克道森。 直到我看到泰坦尼克,这艘豪华邮轮在贝尔法斯特港下水试航的消息才突然发现也许这不是巧合呢。而那个女人最后握在手心里的素描肖像画,我越看越像是年轻时候的莱昂纳多…… 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适应这个倒退了一百年的世界,当发现这具身体除了营养不良导致有头晕的毛病外,我又开始压筋骨,也许没法像以前最巅峰的时候那么厉害,但是能重新跳舞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充满希望。 然后剩下的三个月就在练身体,混饭吃,流浪中各种徘徊颠簸。我在犹豫要不要去寻找杰克道森,警告他不要上泰坦尼克号,可是我该怎么说服他,那个目的地是自由女神像的豪华邮轮,号称永不沉没的梦幻之船最终会折毁在三千多米下面的大西洋海域里呢? 还是算了,我该考虑的是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走下去。作为一个突然来到二十世纪初的所谓下等人,甚至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黑户,我想自己可以靠一些努力赚到一张前往美国的船票,至少那里会给肯努力的人一些机会,活下去是没有问题的,当然我搭乘的船绝对不会叫titanic。 我可没有本事拯救泰坦尼克号,难道我能跑到伦敦拖出哈兰德沃尔夫,或者跑到白星航运公司找到布鲁斯伊斯梅,揪着他们这群吃人的资本主义贵族的衣领使劲摇晃大喊:“我来自二十一世纪,泰坦尼克注定撞上冰山最后沉没到大西洋海底,你们两千多个乘坐人员回来的不到三分之一?” 很好,如果我真敢这么干,隔天你会在大西洋的海底看到我。这群理智人会绝对会将我这个穷到连船票都买不起的疯子,扔到大西洋冰山上与海鸥共舞。 所以我不该在最后一刻疯了似地赶到南安普顿港口,在这个距离贝尔法斯特港六百公里的鬼地方,迎着英格兰海峡冷风上蹦下跳。天知道当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距离泰坦尼克开航不足两个钟头,而我却要在这两个钟头里挤入繁忙的码头,路边的酒吧里寻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家伙。 铁匠,木匠,音乐家,商人,贵族的老爷车,乞丐与富人交织成这里唯一的欢快乐曲。我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手上拿着的是那张皱巴巴,仅仅只有手掌大的素描头像,在海港附近所有酒吧里用力大喊:“杰克道森,杰克,杰克道森!” 推开一个又一个二十世纪初的英国酒吧,最后几乎是用踢开门的暴力方式,用英语,中文,蹩脚的瑞典话或者意大利语,夹杂着一些生疏的德语,我从来没有将一个人的名字用这么多种语言吼出来。我就怕一些认识杰克的人听不懂我的美式英语,天知道我当初的英语是后学的,用的是kk音标,可没有所谓的正统英国伦敦腔调。 我简直都要痛恨起自己为什么当初要为泰坦尼克贡献电影票,而且还不仅一张,电影情节几乎都能倒背如流,纸巾用了一打。所以我能在看到泰坦尼克号起航消息时,就反应回来杰克道森是谁。当然手上这张活该揉成一团,扔到冰冷的大海里的画像也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这家伙曾经是我某段时间的男神,在我没有迷上加勒比海盗前,他泰坦尼克上穿着西装的海报可是贴在我床头的墙壁上。 如果我能回去,我要将他所有海报都撕成碎片再狠狠踩到垃圾桶里。 杰克道森。 杰克道森—— 杰克!道森……你个王八蛋到底藏在哪个垃圾旮旯里。 我记得电影里杰克是在船要开的时候才从酒吧里冲出来,直接跑上船的。而我必须在他跑出酒吧前就找到他,不然等到他冲出酒吧根本来不及,男人跟女人的脚力根本不是一回事,那时候泰坦尼克号已经要开了,就算他听到有人在拼命叫他也不会甩人。 美国,家乡,自由女神像,移民接纳局,新的机会,梦想的起航点……一张三十美金昂贵得让人想要尖叫的三等舱船票。 要我是杰克道森,跑出个疯癫的陌生女人要阻止我,肯定一巴掌抡死你。 你以为天天都有机会能赢得一张泰坦尼克号的船票吗?哪怕那是艘该死的沉船你也要心存侥幸冲上去,就算船沉了搞不好你还能抓块门板像只北极熊一样游到美利坚去,人类在没有后悔前总是这么想当然跟盲目。 我从最后一个找得到的酒吧里走出来,流浪汉的陈旧外衣的腐烂味道与海港的森冷交织成一种叫寂寞的氛围。一辆绿色的邮轮车从我前面驶过,,将我呆滞的眼神以一种均匀的速度拖扯过去。 临近中午的阳光用一种固执的姿态挤开十点前空气里的阴霾之色,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忽视这个没有杰克的背景图,而现在,我看到了它。 你无法第一眼就注意到它,因为你的眼睛一开始是直视的。目光先是无意识地看到那些刚刚压碎雾气的光线,天空是一种浓郁的乳白色,半空漂浮着青灰色的雾霭,阳光在这种天气下显得奄奄一息。 我的目光慢慢穿透那些载客的,堆满邮件的绿色邮车,带着圆顶黑色帽子的绅士或者披着麻布在头上的老女人,棕色头发的少女,叼着廉价香烟的中年男人.然后我看到高高在上的舷梯,连接船身伸向港口中,复杂的缆线下是船员在急促地大声招呼:“往这边排队,请过来这边。” 车子的喇叭声响彻码头,人来人往的雾气到处弥漫,给我一种完全不真实的恍惚感。突然一声响亮巨大的鸣笛如同海潮爆裂地响起来,我缓慢地往前一步,无数人挨着我拼命往前涌动,似乎都被这个声音所吸引。我的目光终于接触到那个巨大的黑影,黑色的船体如同黑夜般漫长,金色的字体在崭新的黑色船体上飞翔——TITANIC。 第一根圆柱体的烟囱终于喷出浓烈的黑雾气体,我仿佛能听到这艘四万吨重的巨大轮船的内部,身处主机船舱内的引擎开始启动。上百台煤炉在工人的呐喊声中将一吨吨煤炭送进去,最后燃烧,启动,准备起航。 而现在,它在这里,不是冰冷海底的残骸,而是一艘真正意义上,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最大的交通工具。 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我是世界之王。 我莫名想起杰克的名言,可惜这艘世界之王只在海上存在五天就完蛋了。 ☆、第2章 相遇 十一点整,泰坦尼克号开始启动内部引擎,而当它正式飞行起来的时间是十二点……正确地说应该是十一点五十九分。 不到一个钟头,五十九分钟后将有一千五百多人跟随着这艘梦幻之船走向冰冷的死亡地狱。我突然有种拿着枪指着布鲁斯伊斯梅的头颅,命令他停止这次航行的冲动。天知道我该用什么方法冲上东京铁塔高的油轮,再成功潜入上等舱从那三四百个房间里揪出白星公司的老板,接着我还要表演以他为人质,迫使这次万众瞩目的处女航停止的舞台剧。 如果我不是魂穿成为一个贫民窟的孤女,而是超级007或者蜘蛛侠我绝对会开始做计划表。 我转身,跟繁忙的人群逆流而行,泰坦尼克在我身后逐渐远离。袖子里的小素描画像滑到掌心里,我再次将它举起来,天空开始晴朗蔚蓝起来,灰蒙的云雾结成块状,在浅蓝色的天空中凝固着。一些虚弱的阳光让泛黄的纸张更加脆弱破旧,杰克带着孩子气的脸孔在粗糙的炭笔线条里栩栩如生,我总觉得杰克跟玛丽是有故事的。 当然什么故事都不及接下来的泰坦尼克航行精彩,他会遇到此生最爱的女人,然后冻死在大西洋中。 天知道为什么我在所有酒吧里都找不到他,可能导演那里的剧本就是注定这个家伙必须出演这个精彩的故事。而这完全不关我的事情,我一没有上船的船票也没有三十美元的船资,更加不会在上面遇到此生最爱的男人。 用食指跟中指夹住素描纸的尾端,高高扬起,扔了吧,这个故事其实跟我没一毛关系。 在纸张脱离指尖的最后一秒,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杰克,等等我……” 手指骤然紧绷,用力到骨头都疼了地将飞扬而起的素描抓住,狠狠将男孩的脸孔握在手掌里。我飞快地转身往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跑过去,连看都来不及看就大声呐喊:“杰克,杰克,杰克道森!” 不要上船,不要赢得那张幸运的船票,有人希望你能活下去,而那个希望你活下去的女人……我该死的欠她一条命。 我从来没有那么急迫地希望完成这个代表偿还的鬼任务,竭尽全力地拯救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一次,因为那个女人将唯一的毛毯披在我身上,我就必须将毛毯递还给她一次。 她希望才华横溢的杰克道森好好地活下去,我就必须不断在海港酒吧里到处转悠,这是我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谁来阻止我跟个疯子一样到处大喊大叫吧,我的鞋子完全不合脚,脚趾头随着我疯狂的奔跑而不断磨蹭着,我几乎能闻到那种熟悉的铁锈味,来自我磨破皮的脚趾头跟脚底。 我用手推开那些来送行的人群,惊险地从两辆崭新的老爷车中间跳跃过去。码头还一些堆着的麻袋货物,我大步跳上去,在无法稳定的情况下又快速地跃下。我听到那个叫唤杰克的声音的方向,可是人实在太多了,我完全找不到他,只能不断地往那个大概的方向拼命跑,希望在最后一刻能撞上他。 话说上帝将本该下地狱的我扔到二十世纪初的英国,就是为了让我来这里大喊大叫的吗?而奇迹的是,我还不得不如此。 我的脚步节奏一直不断在加快,我仿佛能听到来自脚底的呐喊,每一次离地的迈步都像是在跳跃。我突然感到由衷的喜悦,我竟然能在这么激烈的奔跑中感受到这双脚的健康有力,每一根代表站立行走的骨头都拥有能支持我所有极限动作的力量。 哪怕穷得一无所有,没有了国籍,黑色的头发变得金黄,脸孔西方化,下一顿饭不知要在哪里吃,穿着死尸的外套,再也见不到任何一个亲人,我也感激这次重生,因为我再次拥有一双能跑能跳的脚。 只要我能跑动,只要我能跳跃,只要我能转圈,我就能拥有一切。 我恶狠狠地大声呼唤:“杰克。”天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他,我远远看到一个男孩的侧脸特别相似,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几辆崭新华丽,车头金碧辉煌的汽车突然按着喇叭行驶过来,停在码头上,刚好拦住我的去路。我已经没有时间停留在这里,连绕路的时间都省略,一撩外套的下摆用力地跳上一辆车子的车头。坐在车头后方的司机吃惊地看着我,就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七大奇迹在崩塌。 车头上是光滑的玻璃,玻璃上是浅棕色的木质车顶,我一下就伸手撑住身体跳到车顶,柔软的四肢里隐藏的力量被我灵巧地使用出来。我直接站在车顶四处张望,车下面是依旧是繁忙得像是大地震逃难的蚂蚁一样多的人群。 我听到尖锐的口哨声,四处杂乱的交谈声,脚步声,还有载运货物的机械轮轴的声响混合成让人无法分清楚的嘈杂。 泰坦尼克的烟囱滚飘出黑色的烟雾,一只灰翅膀白色肚皮的海鸥从蓝色的天空飞下来,停在高高架在一等舱高层船体上的舷梯旁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十一点五十九分越来越近。我的动作开始急促粗暴起来,不耐烦地轻喘着气。 车顶下面门忽然被打开,我已经准备要跳下去,动作太快一个踉跄,身体在千钧一发有个向前跌落的斜度。车门里已经伸出一根绅士拐杖,接着是一顶深灰色的男士圆顶帽,一个男人刚好拄着拐杖走出来,他有些被打扰到的恼怒地提高声音质问:“发生什么事?” 接着他终于抬头,我姿势不稳地打算跳下车,两个人刚好一上一下面对上。我首先看到的是对方的眼睛,眼瞳通透得跟玻璃珠子一样,是西方人常见的浅色眼睛,带着点偏黄的棕色的,里面似乎还残留着被打扰后的不悦之色。 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得体的灰色条纹三件式西装,白色立领衬衫。戴着红棕色的皮质手套,直接拎着男士拐杖,眉毛一边挑高,嘴角往下倾斜,傲慢与不耐烦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根本来不及调整身体错开这次相遇,对方脸上的不耐烦转换为讶异,身体立刻往后仰一下想退开,我已经非常用力从车顶坠落一头栽到他怀里,冲力让我们两个人撞成一团。我的脸挨蹭到他胸前的西装扣子,疼痛让我有些头晕眼花,被我撞到的人稳不住身体,被迫抱着我直接跌倒在地。他倒吸一口冷气,喉咙处痛苦地咕噜了句什么,最后终于愤怒提高声音含糊不清地喊出来:“洛夫乔伊,这是个什么玩意?” 你才什么玩意。 我连忙撑起身体,戴在头上偏宽大的男士帽子掉落开,金黄色的波浪大卷发张牙舞爪地披散而下,茂密的发丝劈头盖脸地垂落到他带着怒气的脸上。他明显有几秒是愣住的,表情僵硬着,长发一时隔离了外面那个繁杂的世界,我们面面相觑。 呼吸近在咫尺,我轻而易举地闻到他身上某种类似香水的味道,应该是某款男士香水。 遗憾的是,这不是我喜欢的香水类型。 “先生?”有人急忙喊着,似乎挤开人群接近我们。 这个声音让我立刻回神,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我连忙仰头想要站起来,头皮骤然发痛,我疼得眼泪都要飞出来,某一缕发丝被卡扣在男士西装上,似乎是被西装外套里层口袋的银色表链给缠住。 男人明显才回过神,他本来就下垂的嘴角很用力地抿一下,连笑纹都被硬生生抿出来。表情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气,他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对待女士的客气,只差没有将某句不美好的脏话吐出来。 我在嘈杂的声音里听到船员已经更加用力地大喊:“三等舱的乘客请立刻往这边排队。”泰坦尼克号船员口中的哨子声再一次响起,似乎在催促时间之轮快速运转,命运的起航就要开始。 我已经没有时间解开头发,手指抓住紧绷的那缕发丝,发狠一扯,头发丝丝断裂。然后我在对方凶狠夹杂着惊讶的眼神中狼狈地推开他,从他的身上起来的时候手还用力按住这个男人接近腹部的地方,借了一把力,手因为抽回来太快缠绕住什么。跟随着这个男人的侍者已经跑来,我转身就跑。 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这些所谓的上等人纠缠成麻线团。 我听到那个男人懊恼地呻吟一下,被一个重物撞到可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他用力对上前的侍者说了些什么,接着就有几个人往我这边跑来。 我刚好回过身,因为跑得急切刹不住脚步还很轻盈地向后跳跃两下,这是一个美丽的舞蹈动作,可以最大限度保持身体平衡。 男人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侍者搀扶下站起来,他手撑着腰,眼睛有些向上翻,嘴角往下一撇,忍着痛还打算保持出一幅优雅的模样。他往我这边看,有那么一秒我确定他是打算冲过来将我按到海里让巨大的轮船将我碾过去。 我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善良,这家伙一看就是那种自大无礼,毫无宽宥之心的冷漠者。这个社会这种人多如牛毛,如果他是一个富有的人,那恭喜你,这个世界又多出一个没有同情心的强盗。 我深吸一口气,在那些打算将我拖过去的侍者碰到我前,大声对他喊:“别上船。”话刚落,我脚下跃动,干净利落一个旋转避开那些冲过来的人。一头钻进人群里,跑过白色的舷梯下,淹没在人山人海里。 不过那个男人似乎有点面熟,我很快就将这点微不足道的疑惑给抛到脑后。 ☆、第3章 起航 当泰坦尼克的三根烟囱都发出浓烈的黑烟,所有还留在码头上的人都纷纷对甲板上的挥手呐喊时,我已经累得双手撑着膝盖,完全没有体力再进行跑动,每次呼吸带起的灼烫都是对肺部的摧残。我在最后一个钟头里不断跑动,嗓子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些被我撞到的乘客或者送行者时不时会发出几声不友好的问候,我却拮据得连说声抱歉的口水都没有。 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爱德华时代的英国人挤在一块,跟个马蜂窝一样。出租的马车与贵族的老爷车几乎都要撞成一团,还有扛着古老照相机设备的报纸记者,死死盯着那艘永不沉没的梦幻之船。戴着宽边长缎带帽子的少女在船上挥舞着手,中午的阳光凝固住了这繁华梦幻的一幕。 我跟所有人一样,纷纷仰着头,看着黑色船体上白色的甲板,企图在上面寻找到自己的亲人。 我怀疑杰克已经上船了,响亮的汽笛声再次响起,船只宣布离港的最后时刻。气温在回升,我单薄的衣服总算有了点属于春天的温暖,紧贴着消瘦的身体。 好吧,看来这次伟大的航行在历史的催动下,毫无转圜余地开始启程。就让该死的杰克跟露丝继续去上演那比这次航行还伟大的相爱之旅吧。 我不管了,天知道我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让那个活该被我扔到圾桶里的穷画家去邂逅爱情。要知道那可是部票房保持世界第一,能保持十二年不被任何人打败的伟大电影,真想诅咒导演。 我疲惫地深呼吸,打算最后调节一下紊乱的气息节奏,然后离开这个吵死人的海洋码头。正当我终于勉强站直身体,手捂着空洞得隐隐作痛的胃部,迈开第一步时,身后那堆嘈杂的背景突然传来一声兴奋的欢呼,“时来运转,这下我们风光了。” 天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我仿佛能听到电影里那苏格兰舞曲轻快地在弦上面跳跃出来。我甚至连头都来不及回,背着麻袋的杰克大笑着就从我身边快速地跑过去,他对另一个同伴大叫着,“快点,伙计,我们回家了。”没有帽子遮掩的淡黄色短发在空中散开,他的笑容简直可以照亮整个灰暗的海港。 是啊,你快要回老家了,如果你打算划块门板飘回去的话。 我的手根本来不及揪住他那廉价货的灰色长外套,没什么力气的手指被他身后的麻袋狠狠撞到一下,而显然急于上船的主角压根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呼唤他。 我哑着声音喊了一句几乎听不出来的“杰克”,我确定自己一定比女主角喊他名字还多次。 杰克扛着他的麻袋行李,一只手高高扬起,似乎要迎风而行。他的头发散乱地往后飘扬,这个年轻的男人是那么青春而激扬,他往那个希望之地冲过去,前方那艘庞大的泰坦尼克号正在等待他的到来。 我又嘶哑着声音竭力地叫了他一下:“杰克道森……” 我相信,除非他是千里耳,不然是不可能听到我的呼喊的。他已经钻入人群里,奔跑的速度快到惊扰到别人的马车。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一下子就跑远,手无力地垂落在半空,再次感受到命运之神的恶意。孤零零地站在人来人往中,抬头看到那只海鸥已经离开船,高高地往海洋的方向飞跃而去。突然之间想起了很多,想到自己第一次看电影,房间里加勒比海盗海报下的莱昂纳多,想到那首广为流传的金曲。 我抬头望天,无可奈何地叹了一次气,然后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就拼这最后一次,就当那条该死的毛毯特别值钱,它救了我的命。 我继续深呼吸,深呼吸,压抑住过度劳累的肌肉的颤抖状态,接着猛地抬脚,伸手就抓开脚上的鞋子,是一双不合我码数带点坡度的硬质鞋子,我看到脱了鞋子的脚趾头都是磨出来的血迹。这双烂鞋,我暗自诅咒一声。毫不犹豫就将鞋子往路边一扔,脚在接触到地面时习惯性地跳跃一下,接着我以一个疯狂的俯冲姿势,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量,像颗炮弹一样冲出去。 叫是叫不出来了,在他上船前,我记得他会被船员拦下来检查船票。感谢那多次的观影经验,让我对这种小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我还记得那个面容严肃,带着船员帽的乘务员是怎么背着手不太信任地询问:“你们检查过了吗?” 当然,当然,他怎么可能检查过,可是那个该死的船员还是让他上船了。 也许我能在他上船前狠狠抱住他的腰,对检查人员大喊:“这家伙有传染病,别让他上船。” 很好,杰克道森绝对会弄死我,将我按到水里让泰坦尼克号碾过去。真是非常有创意的死法,你觉得呢? 我发誓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我不断朝着泰坦尼克那里跑去。我甚至不用去想杰克奔跑的方向,我只要往那艘沉船那里跑就没有问题,三等舱的检票入口可比上等舱容易找得多。 在最后一刻,我挤在一大堆人里面看到杰克跟他的同伴冲上铁梯,他们挥舞着手里船票大喊:“喂喂,等一等。” 当我努力挤过几个人时,他们已经跳到门里,来不及了,就算我们的距离仅仅只有一条舷梯,我也没有办法上船将他拉回来。 Game over。 这个游戏功亏一篑。 我的大脑有一刻是空白的,茫然地站着,沉默地看着眼前这艘巨大的邮轮随时会开始启动。身边都是纷纷挥手,脱帽大声叫嚷的人。也许命中注定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等等,我是乘客。”一个提着箱子的中年男人手里挥舞着船票,急匆匆地扒开我的肩膀。他焦急都扯着嗓子喊着,拼命要挤开人流,跑上那个白色的梯子。 他的速度大概能最后一个赶上,真是不幸,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上了就有九成的机会下不来。 我终于收回眼神,转头看到这个英语不标准,也许是瑞典人,或者是意大利人的乘客,他手里的票因为挥舞而随时会掉落。然后我做了此生最失败的一个决定,我突然伸出手用力拍上这个中年人的肩膀,将他吓到回头。我在嘈杂的背景里提高声音打了声招呼,“Hi,你会感谢我的。” 话语刚落,我的右手拳头已经伸出去,狠狠地揍了他一拳,在他悲惨的哀嚎声中我左手灵活一捞就将他手里的船票抢过来。接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那条昂贵的银色表链扔到他身上,转头就往铁梯上跑。 那块缀着链子的怀表是我撞到那个男人时不小心缠绕上,我敢肯定那块表贵得可以买一张上等舱的泰坦尼克船票。 祝福我吧!我救了一个乘客的命,还搭上一条不属于自己的怀表,而现在我要去送死,这是我此生最不幸的一天。 我跳上检票口的舷梯,双脚能感受到冰冷的疼痛,我手里抓着船票,对站在铁梯前正准备将门关上的码头工人凶恶命令:“让开。” 而站在船里,也伸手要跟着拉上门的检票员已经大声喝止,“停止,女士,这很危险。” 他竟然叫我女士?在我披着流浪汉的男性破旧外套,穿着一条夏季格子七分裤,还赤脚狂奔的时候,这检票员可真是有礼貌。 梯子距离舱门几乎要一米远,下面就是冰冷的海水。 我踏到舷梯最边缘的前端,停都不停整个人飞跃而上,在门还没关上前,我踉跄进入船里,那个检票员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帮我稳定身体。 我扬扬手里的三等舱船票,对他说:“谢了。” 检票员连忙回头将舱门关上,他怕又哪个不要命的乘客会在船离港时飞过来送死。舱门旁边有船员坐着在为刚上船的乘客解答一些问题,我茫然地想凑过去,结果刚关完门的那个严肃的乘务员立刻回头询问:“小姐,你有通过检查吗?” 我多么想告诉他,我携带无数中二传染病毒,让他立刻将我扔回南安普顿海港,让我自生自灭啊。当然下一秒我挤着乘客就往船道走廊跑了,哪还管得上别人。 好不容易摆脱那个坑爹的检票员,我一时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杰克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我将票塞到口袋里,随着沸腾的乘客走过狭长的船道,来到宽阔的柚木甲板上。这里到处都是人,一千多个乘客,大多都聚集在甲板上。三等舱的乘客最热闹疯狂,他们挥舞着自己手里的帽子,抓着白色的栏杆,低头对港口上的人海呐喊着,兴奋与希望同时出现在他们的笑容里。 我抬头看,看到头顶上等舱与二等舱的乘客也兴奋地对船外面的人挥手致意。天空彻底晴朗起来,雨雾散去,码头上工人快速地解开粗大的缆绳,抛到海里。 泰坦尼克的螺旋桨轰隆搅动着海底的泥沙,浑浊的海水翻腾而出,几艘拖船牵着离港的泰坦尼克号往前行驶。汽笛声再次响起,行驶中带起的水力让码头其余停靠的邮轮不停晃动。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走到栏杆边,双手抓住栏杆望着港口,一切都在远离。轨杆上的星条旗猎猎有声,纽约港的自由女神像在等着它的到来。 泰坦尼克,正式起航。 ☆、第4章 永恒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你所能想象中各种身份的人与你并行,如果你想看到英国贵族或者美国大亨,就得跑到D层甲板仰头向上望,那里到处都是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的男人与戴着昂贵华丽帽子的女人。 不过不管是三等舱的铁匠还是上等舱的巨子,我想再也找不出比我更加窘迫的乘客了。杰克上船后就淹没在迷宫一样的船舱走廊里,虽然我熟知泰坦尼克的电影情节,甚至看过一些关于泰坦尼克号的资料,但是更多细碎的东西我完全没有记忆。例如我忘记杰克的船舱编号,但是我却还记得与他同在一个船舱里的另外两个男人,是他赢得船票的男人的同伴。 我总不可能一间舱门一间舱门去敲开,那我会累死。其实还有时间,找到杰克,说服他。 明天中午泰坦尼克会停靠到爱尔兰昆斯敦港,最后一批乘客会上船,而我会下船。无论找不找得到杰克,或者最终无法说服他,我也会下船离开。 这次冒险上船不过就是为了少年情怀时的男神拼一把,以后老了还可以跟孙子讲船头故事,你奶奶我年轻的时候冲上一艘沉船,只是为了拯救曾经的偶像。 当然那条毛毯至关重要,而对象是杰克道森不过是让我更加拼命而已。 所以我还有一天的时间做缓冲,我在三等舱的通道里转悠了半个钟头,终于找到船票所在的房间。通道上的灯发出惨白的光线,将所有乘客的脸孔都照得白晃晃。我觉得自己活似一只游荡在大洋深处的幽灵,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没有任何行李,瘦弱的脚腕下是沾满脏污血迹的脚丫子,磨损严重的外衣袖口往上卷了两次,裤子因为不合身而显得空洞洞,长发蓬松乱翘。我一路往前一路被围观,一个英格兰妇女看到我脸上的怜惜之色一闪而过,她将一条毛毯披到我身上,询问我,“需要帮忙吗?孩子。” 我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明天能下船吗?” 妇女为难笑了一下,然后就走开了。 谁理我这个疯子,所以在这里大喊要沉船估计船长会将患了疯牛病的我扔到海里,让我体会什么叫沉船。 我重新将口袋里的船票掏出来,上面最显眼的是“WHITE STAR LINE(白星航运)”这几个黑体字母。上面写着一些乘客守则,还有船舱编号。 我走入船票标号的房间,房间里有三个男人,他们正在热烈地交谈,用的是瑞典话。见我头披着毛毯走进来话头戛然而止,似乎不明白我进来干什么。或者是我没有穿鞋的样子很可怕,这个年代一个女人可无法容忍自己露出脚踝以上的部分,我的裤子显然无法将我的小腿完全遮住。我其实不该将丢了那顶帽子,将自己的脸涂满煤炭,再戴个男士帽,鬼看得出我是女的。 我看到船舱里剩下的一张下铺,船舱非常狭窄。两边各摆设着上下两层四张单人床,中央的通道挤得可怜,在通道中央的船壁上有一个白色的大理石洗漱池子,池子上面是一个取暖器。 一个男乘客躺在上铺,半探出身体低头正在笑着,他的下铺是另外两个坐着在交谈的乘客。我走到那张空着的下铺时,他们两个人非常默契地同时挪开自己碍路的脚,让我通过。 我爬上床铺,仿佛能感受到被子下传来微微的颤抖,船在海里航行,我们正在海中央。我用毛毯擦了擦脚,破皮的地方看着有些渗人。又抓住毛毯比较干净的一角用力抹把脸,毛毯立刻变得黑灰一片。我的脸恐怕是用毛毯抹不干净的,上面粘的泥灰估计将我的脸糊得乱七八糟。 扔开毛毯,我沉默地扯出有白星公司红色标号的被子钻进去,船舱安静一片,所有人都像是在看一出默剧地看着我。看来我很有喜剧表演天赋,也许下次到美国的时候可以去演卓别林。 就睡一个钟头,然后找到杰克,想办法让他答应下船,接着等候明天中午在爱尔兰科克市上岸。 多么完美的计划,我蒙被子闭眼立刻沉入梦乡,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我再也跑不动。 我做了一个梦,漆黑的电影院里,前方的光亮照射到座位上发出浅淡的白蒙。电影屏幕里泰坦尼克在冰蓝色的海里一往无前地行驶,我单独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泰坦尼克号上没有一个人,只有空阔的甲板与与巨大的船身。 它的线条依旧是那么流畅优美,如海里的鸟在飞翔。遥远的水平线上,纽约港的自由女神像隐隐出现,可是这如同一种唯美的幻觉,船体开始解体,油漆褪去,船舷板碎裂,舷窗崩出。它开始沉没,一点一点被冰蓝色的海水吞噬,最终躺在两英里半的海底,静谧地沉睡着。 空无一人,孤独得失去所有地埋没在海底的尘灰中。 我试着伸出手去触碰它,却发现自己碰到一扇折断生锈的海底雕花门,我推开它,一道苍白的光带从门里流淌而出,从我身边流泻而下。门以一种光速的速度在自我修复,如同时间倒退,一年一年地倒退,2012年,1997年,1985年,1912年……门变得崭新完美,雕花如同怒放的枝叶。 我走进去,是一处圆形楼梯,巨大的弧圆彩色玻璃穹顶下是璀璨透明的吊顶水晶灯。所有人都在鼓掌,微笑,似乎很久以前就在等待我的到来。 我走下楼梯,那一瞬间突然有种等候一个世纪之远的感觉。 而在下一秒,一阵嘈杂的号角激烈地响起来,我猛然惊醒,双眼僵愣地看着上方,一时间想不起自己梦过什么。橘红色的光线温柔地从舷窗走进来,我几乎能听到这些细碎的阳光里所涌动的声音,夹杂着潮湿的味道,在我鼻尖萦绕。船尾引擎的声响隐约从下面传来,三等舱位于船尾,下面就是泰坦尼克的螺旋桨。 船舱里空无一人,我回过神来立刻爬下床,双脚的伤口传来细碎的疼痛感,让我不住地蜷缩着磨蹭地面。我快速地跳着小碎步,企图忽视这种恼人的痛觉。 出了船舱,走道上寥寥无几的乘客正在四处走动,我觉得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在这里找到杰克的踪影的。当你不是女主角时,要邂逅一次男主角简直成了不可能的任务,就算你们在同一艘船上。 我来到三等舱的餐厅里,吃了一些东西,那摸样活似饿死鬼投胎。几个移民者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真想让他们收起掉落到甲板上的眼珠子。 夜幕开始降临,泰坦尼克停在海面上,远处的岸上是法国瑟堡市。这是泰坦尼克第二站,停靠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正准备接应另外两艘中型邮轮的客人。 一睡睡去了五六个钟头,我竟然拿这种生命般重要的时间来呼呼大睡?走到还留有黄昏余晖温度的船尾D层甲板上,我疲惫地望着夜幕快要降临的海面,打算熬夜一整晚。今天晚上我会在三等舱房间里试着寻找杰克,而无论结果如何,明天早上我都将守着时间,在它停靠在爱尔兰港口时立刻下船。明天是泰坦尼克最后一次安全靠岸,大批爱尔兰移民会跟着上船。 三等舱散步甲板的长条木质座椅上,几个乘客坐在那里休息。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几乎能感受到空气里的低温刺激着我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皮肤。白天还好,晚上气温一下降,身上的衣服就没有一点保暖功能,它所能起的唯一作用是用来避免我的裸奔。 海面平静得可怕,我走到栏杆的地方,将双手放在上面低头看向下方的海水。甲板栏杆距离吃水线大概十几米高,水面几乎不见任何波纹,泰坦尼克似乎停航的地方不是水里而是陆地上。我看到一艘娇小的邮轮停靠在这艘巨无霸的旁边,船上橙黄色的灯光渐次出现。 又一个赶着上船来同归于尽的,我将下巴靠在横着的手臂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事情在发生。 再次模拟着如果我将沉船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么结果会是什么? 首先,乘客会冷冷地打量我流浪汉的破旧外套,一毛不值,所以我的话也一毛不值。 其次船员会走过来找我谈心,然后在船长的示意下将我扣留在监牢的监察室里。我有一半的可能会在明天被赶上岸,这是个求之不得的善良惩罚。当然另一半机会是没有人会记起我,他们偶尔会在想起我的时候顺便会想一下到了纽约港将我交给警察的场景。 谁知道呢,如果我真的能活到纽约港,那时候曼哈顿将会有三万名观众跑过来围观我。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我的话,哪怕我不是流浪汉,而一名体面的贵族小姐……还是没有人会相信。 我往口袋里掏了掏,幸运的是我那破口袋里装的口琴竟然还在。这是我从一个落魄的街头卖艺者手上赢回来的,我说我能转一百个圈不带停止,他死都不相信,所以我就赢走了他的手里的口琴。 他吹得实在太难听了,我真是受不了才将这个可怜的乐器从他手里抢回来。 我试着将口琴含在嘴里试吹几下,口琴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挑剔地皱起眉头,将口琴使劲往空气中甩了甩,然后背着栏杆慢慢顺着铁条坐到甲板上,双手抓住口琴,放到嘴里运用气息吹奏起来。 断断续续的音调一开始不成形,我慢慢地寻找到音调的旋律,闭上眼睛,嘴唇与乐器亲密地接触到一起。这架口琴已经很破旧,可能是德国和来的产品,我有时候会停下来清哼几句,然后重新又从第一句开始吹奏。 我似乎忘记自己在船里,而回到我的舞台上,我的身体柔韧得像是五线乐谱上的音符,随着席琳迪翁天籁般的歌声而起舞。海上的微风从我身后的栏杆吹拂而来,我倾听着口琴的旋律在头顶上随着桅杆上的旗子飘扬。 有什么会比在泰坦尼克号上吹奏我心永恒更加的适宜,回味着那个加拿大女歌手的歌声,我慢慢地编制出口琴版本的我心永恒旋律。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吹奏下去,背对着海洋,就让这艘巨大的邮轮因为我的口琴声而停下,永远地停留在这安静的一刻里。 我心永恒。 ☆、第5章 打赌 遥远的海面,接近地平线的海水一片金黄,而船上的灯光已经亮起,淡白色的光亮驱赶着夕阳最后的一片红色。 吹奏完我心永恒,我终于回过神来。甲板还在的几个乘客都围在我身边,其中有牵着孩子的三等舱妇女,也有带着软呢帽的年轻男人,还有两个本来站在三等舱入口的甲板船员。其中一个穿着卡其色吊带裤,条纹衬衫,发色金黄,右手夹着破旧本子的年轻人一脸赞叹地上前来询问,“这首曲子真美,它叫什么名字?” 余晖在他年轻尤带稚气的脸孔上烙印下光影的颜色,好像这一刻连时间都为之停止。 我仰头望着他,仿佛透过那发亮的电影屏幕,最后却终于穿越百年回到这里。身体因为疲惫而坐得跟崩塌的雕像一样颓废,手里还拿着那个破口琴。我本来该立刻跳起来揪着他的衣领,然后乘着船还停泊在瑟堡,连接应船都不用就直接跳到水里游上岸,这里的水温可不是冰山区的寒流,你在水里折腾多久都行。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眼前这个家伙得相信这艘船会沉。 我终于低声回答,“我心永恒。” “好名字,我是杰克道森,你好。”杰克露出他的招牌笑容,额头因为笑容的惯性而夹起几道额纹。他手指上沾着一些灰色痕迹,指尖有时候会很明显地互相磨蹭几下,这应该是他画画久的习惯。 “你好,艾米丽。“随口将自己在大学跟同学戏取的英文名说出来。我面瘫地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接着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就跟个腼腆的小姑娘一样犹豫不前,天知道腼腆这玩意早几百年就被我吓跑了。 我只是迟疑,我竟然这么简单就找到男主角。如果知道一首电影主题曲就能将杰克拖出来,那么我饿着肚子在繁忙的码头跑了两个多钟头连嗓子都喊坏掉,简直就是白干了。而且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我竟然是在迟疑,该不该跟他要签名。如果在下船前再弄到女主角的签名,这趟穿越之旅就完美了。 杰克干净利落地用力握一下,松开手后他笑着说:“你没有鞋子吗?我送你一双。”说完就弯身去解开自己皮靴的带子,他跳着脚边脱鞋子边说,“我看过你,你是最后一个乘客。不过你没有同伴吗?你也打算去纽约?” 我从来不打算搭乘一艘坟墓去纽约,在踏上泰坦尼克号那一秒开始,我几乎是每个钟头都在等待明天的靠岸,然后彻底逃离这里。 抓住一块衣角,我擦了擦口琴,接着笑着说:“是的,我想美国会带来我想要的生活,毕竟在英国我可能一辈子都得赤脚走路。” “赤脚走路?”杰克快速地用手抓下自己的鞋子,他率先递过来一只,幽默地抬抬眉毛,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说:“现在你就不用赤脚走路,作为一个……漂亮的女孩,你还需要一顶帽子,上面都是大缎带,鲜花,或者你还需要一条裙子。” 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我估计魔镜都看不见我满脸黑漆漆的污迹后面的脸。我没有接过他手里的鞋子,这可能是这位穷得要死的主角唯一的一双鞋子,而且我现在最想要的不是鞋子,而是让他下船的理由。 我设身处地想象如果我是杰克,有一个流浪汉的女人突然要我下船。而船票又很贵,以后可能一直买不起。船的目的是我的家乡,而我的家乡现在发展得还不错,你过去就有成为百万富翁的机会。嗯,确实,现在的美国华尔街还没有到二九年的经济大萧条,所以看起来就比一百年后那个动不动就发生金融风暴的华尔街好混那么一点。 重要的是,你根本不可能想到这船在四天后会沉。 脑门磕坏了才下船,这绝对是杰克道森的决定。 我发现当我找到男主角后,恶劣的局面依旧没有任何转变。幸运的是他还没有遇到命定的女神,不然他留在船上的唯一理由就变成了,他恋爱了,哪怕他知道四天后船会沉,他也要赖在这里与梦中情人共存亡。 露丝,露丝,我得遏制住自己想冲到上等舱想去看看女主角的冲动。上了泰坦尼克竟然没有见到一起在船头迎风而行的男女主角,真是让人扼腕的遗憾,可惜我是永远都赶不上那个画面了。 杰克放下一只鞋子,又开始脱另外一只鞋子,他单脚不太平稳地往后跳了两步,一边跳一边说:’“你口音不太像是英国人,希望你不要介意,难道你的家乡也是美国。” 我来自中国,要不要我蹦出几句中文顺口溜给你听。 “不清楚,我也许就是个流浪汉。”我心不在焉地说,用不太友好的目光审视着杰克无法保持平衡的身体,就仿佛我那苛刻的舞蹈老师拿着教鞭在我身后骂人的挑剔。 “流浪汉?”杰克光着脚站立起来,他将鞋子放在我旁边,然后靠着白色的栏杆。风从他身后吹过来,我看到他眼神遥远地往泰坦尼克巨大的烟囱那里望去。“我也是,也许今天我在船上流浪,一个星期后我将继续在纽约街头流浪。谁知到下一秒你的人生会遇到什么,要是我不上泰坦尼克号,可能我现在会去贝尔法斯特,继续在英国到处游荡。” 你还是继续到英国法国还是德国去游荡吧,如果真是想念美利坚想念得紧,就努力去当几个星期的苦工,再去买冠达那边邮轮的船票,白星家的轮船跟受到诅咒似,没几艘有好下场。 “就像有人说的,你人生的下一秒装在盒子里,如果你不解开时间的缎带,你永远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将口琴放到那双鞋子旁边,口袋里的肖像画随时都在提醒我,该下船了,这就是盒子里的下一秒。 “这比喻听起来很有道理,说了等于没有。”杰克笑着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平等温柔,态度显得很亲切随和。 “当然,废话总要有些装饰品才显得打动人心。你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搭上泰坦尼克号的,我身上看起来可没有一个子。”我摊摊手,破旧的外套,光着的双脚,这种摸样出现在豪华邮轮的甲板上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可不比你富有多少,我口袋里……嗯,只有几个硬币。”杰克若有其事地掏口袋,他一脸严肃地说:“我大概还有一美元六毛钱的财产,加上一件外套,一双鞋子……不,我现在也是光脚汉子了,鞋子是你的。” 鞋子还是你自己穿吧,要是无法说服你下船,难道你还打算光着脚去追我曾经的女神? “我其实跟人打了一个赌,然后我赢得一张船票。”我低头,伸手挠挠自己脚背上的污迹,边努力装出兴奋的语气将这个谎话说得专业点。 “打赌?你赢得了一张船票,泰坦尼克的?”杰克惊奇地提高声音问,接着他愉快又觉得不可思议地说,“我也是,打赌赢的,一共两张。我们要去美国了,艾米丽。” “真是幸运儿。”我假惺惺地赞叹,恨不得将那个输掉船票的蠢材按到泰坦尼克号的轮船底。 “幸运儿。”杰克竖起大拇指,简直就是乐天派的最佳代言人。 “要不我们俩来打个赌?”我突然问,语气带点不经意的玩笑意味。 “打赌?”杰克疑惑地重复一次,接着笑意从他眼里泛出来,他熟知这些事情。“这就是你所谓的下一秒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吗?我可没想过自己能跟一位美丽的小姐打赌,赌什么?扑克牌。”杰克大大咧咧的,他完全不在意我这点小把戏,可能他已经看出我的紧张,可是为了缓和我生涩的谎言,他还是顺着我的话往下说。 我可不会感谢他的好意,因为几天后就轮到他来感谢我。 ☆、第6章 站立 我习惯性地深呼吸一下,这似乎已经成为我永远的标志性动作。每次需要解决什么事情,或者在上舞台前,我都会这样死抿着唇瓣,半垂下眼睑,深深地呼吸。 我可以闻到海水与船身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油漆味道。呼吸的力量开始让我疲惫的肌肉复活,身体如深夜时分正在安静开放的海棠花,发出细微到无法听到的声响,骨头在跟随着进入的氧气而苏醒过来。我轻盈地站起身,将双手放到口袋里,冷着脸挑衅地回应,“这太简单了,我做个动作你绝对做不到,赌不赌?” 杰克好奇地看着我,好像要将我从里到外给透视一遍,他摊摊手,“好啊,赌注是什么?” “明天泰坦尼克会停靠在昆斯敦港口搭载爱尔兰乘客,输的人就上岸。我们之中一个人能两次赢得同一张幸运的船票,不是吗?”我开始轻松地原地跳着碎步,脚踏实地的感觉给了我信心,我的脚已经在寻找节奏感。 “这可是个大赌注。”杰克为难地皱起眉头,他学着我双手插到口袋里,在原地犹豫地走了几步,接着沉思几秒后吹了声口哨,“赌了,人生就是一盘赌局,祝我好运。等等,无论是我们谁上岸,这个赌注都很损人不利己。” 遇到我就是你此生最幸运的事情,请相信这个赌注利人又利己。 我没给他反应回来的时间,转身大声说:“答应再反悔你就是小狗。” 杰克努着嘴,立刻不吭声了。 我走到船艉栏杆边,目测了一下距离,栏杆的高度来到我腰上。栏杆外是泰坦尼克黑色的船身,船身下是螺旋桨。一阵海风吹拂而过,将我蓬松的长发散乱地扬起,真想洗个头。 在栏杆边是旗杆,就是当初女主角抓着这根旗杆要跳海的地方。而现在,我打算要征服的地方就是这里的栏杆,差别是女主角要死,而我爬上去的目的是要生。 我侧目望着远方的日落,日暮后面是更加遥远的景色。我回忆起练舞室里每块坚硬的地板,那些木板中央有一条缝隙一样的直线,在我还没有确定自己的舞蹈方向时,我就已经双脚踩在上面。我高高地抬起自己的脚骨,我的骨头与这里的木板一样坚硬,但是我将身体的骨头都压软了,因为我必须变得柔软无比。我要指挥我身上的每块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次感情。我必须跳舞,这是我全部的生活。 平衡是门很危险的技巧,我曾经站在天台狭长的石条上,下面是六层楼高的地面。我单脚站着,一开始就要稳如泰山,体会你的中心点。人类站立无论怎么样都只有一个重心,把自己变成一条直线,变成一块柔软的石头,不带一丝怀疑颤抖,孤独地站着。 我的目光从遥远的回忆中回到现实里,泰坦尼克的栏杆是一根非常狭窄的圆柱体,白色的栏杆估计只有海鸟才能稳如泰山地站立到上面。而在栏杆外,是十几米高的水面,这种高度如果姿势不对也能跳死人。我觉得这种危险的地方,连这个世界最优秀的杂技演员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也要犹豫能不能表演好。 我的脚步变了,脚趾头紧绷向前伸着,身体挺直,双手自然下垂,头微微往上仰目光平视。这个身体仅仅只是柔软度合格,我用三个月的时间硬生生将这具从来没有跳过舞的身体压柔软,那种违反自然生长规律,拼命将自己的骨头从硬捏软的过程非常痛苦,痛苦到让我感受活着这两个字的重量。 我爱死这种感觉。 伸出手抓住栏杆,力量积蓄,脚踩上去,一根一根地踩上去。柔软的脚心能测量出栏杆的宽度,那些爱尔兰工人难道不知道该将这些细致的铁条加宽点吗? 杰克愣愣地看着我,他突然开口阻止,“这样太危险了,也许我们可以玩扑克,Hi,下来。” 我可不想跟常胜将军玩牌,没有那种运气跟技巧。 最后一根栏杆……我紧抓着栏杆的手突然力量骤然爆发,青筋从皮肤里突出来,双手抓住栏杆整个人倒立而上,脚踏向虚空,头颅朝地。这个动作是我的记忆本能,与身体无关,因为我在重新醒过来后还没有做过倒立训练。 脚尖绷直朝天,这简直就是一个奥运会高低杠的高难度动作,而高低杠可没有十几米高。 “你简直是天才。”杰克惊讶地大声喊道,接着立刻抽出素描本,他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拿出一节炭笔唰唰地在本子上画起来。 我已经进入到状态里,肌肉在颤抖,可是我的心跳没有一丝紊乱,它的跳动平静得像是空洞的沙漠深处。 我在寻找最后的重心,只属于这个身体的平衡感觉,哪怕你只有一根脚趾站立在一颗沙粒上,你也绝对不会跌倒。 因为你是舞者,你的双脚是你的灵魂。你的灵魂站立着,你的身体也将永垂不朽。 对,我是舞者。 所以我必须是站立的。 慢慢的,对,你明白这种到达极限,几乎无法保持住身体动作的痉挛,你的生理机能在提醒这个动作没有人做得到,包括你,你无法站立着。 这个身体还是太过青涩了,我无动于衷地低垂着眼,在栏杆另一边就是大海落日,金黄色的长发因为我倒立而垂落到栏杆外面。 我无法呼吸,紧绷到快要接近崩塌,只要我松开一口气,我立刻就会从僵硬的状态碎成齑粉。咬着下唇,冷汗从我的额头滑落到发际线里。 杰克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他连忙说:“够了够了,我绝对办不到,你实在太厉害了。” 寻找重心,你是一条直线,我终于闭上眼睛,朝天的双脚一点一点往下挪动,就仿佛我已经放弃一切,要回到地面。脚尖在接触到最上面的栏杆时,我猛睁开眼睛,胸腔里最后一口空气吐出——松手,直起身体,张开双臂保持平衡。 我的脚心站立在栏杆最上面,头微微往上仰,双手往两旁伸直。海风迎面而来,我的视线被发丝遮掩住,在发丝缝隙中看到遥远的海面那片支离破碎的阳光。 这个世界一片静谧,就如同我站立在世界中心。 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我的灵魂终于站立起来。 ☆、第7章 怀疑 当然这个危险到拿命拼的动作仅仅维持了几秒,我的身体已经往后倾斜,往泰坦尼克的甲板上摔落。我习惯性地收回手,以一种更加保护自己的姿势摔下去。在半空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我的腰部,杰克在最后一刻从身后抱住我,他吃力地说:“你可真不轻。” 重力加速度,是块硬币也能砸死人。 我挣脱他的怀抱,脚接触到甲板时又跳跃了一下,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甲板上正在休息的所有乘客都围聚在我身边,他们热情而用力地鼓掌着。 我非常习惯地微笑,点头,就像是一个刚从舞台下来的演员那样自然。然后我熟练地弯身行个礼,杰克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素描本跟帽子,他一脸好玩的无奈。我转身从他手里抽走帽子,用一个极其流畅的旋转来到所有围观的观众前,热情地笑着说:“给钱,谢谢,一共是五美分。” 卖艺也是门养活自己的好门道,我就是这么一路坑蒙拐骗赌加杂技表演过来的。 杰克觉得我的行动非常有趣,他跟在我身边还一本正经地催促那些乘客,“本世纪最伟大的一次表演,只要五美分。” 其实给英镑也行,我一点都不歧视钱币的国籍。 “明天记得下船。”我连忙提醒他,好不容易忽悠赢了。 “我还没认输呢。”’杰克双手一摊,带着炭灰的指尖挨蹭这手里的素描本。 我的笑脸唰地冷下去,头一歪指着船尾的白色栏杆非常阴森地说:“上去倒立,再来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我立刻跳下海游上岸。” 杰克歪眉斜眼一下,他看了看甲板栏杆,又看看我,最后终于承认,“如果下辈子我能生出两只翅膀,我会按照你说的办。OK,明天我下船,看来这次命运女神不在我这边。” “嘿,杰克你在开玩笑吧。”乘客里有个男人生气地说,他用浓重的意大利口音英语高声叫道:“你要上岸?” “别这样,布里奇奥,愿赌服输,就跟这张船票一样。我会去看看你妈妈的,告诉他你到美国淘金去了。”杰克走过去,用手搭上一个穿着棕色外套,一脸愤愤不平的男人的肩膀,他轻易地阻止这个男人过来找我麻烦。 “等等,别这样杰克,这不过是一次玩笑。”布里奇奥着急地尖声说,看起来更像是他要下船,而不是他的朋友。 “倒立到栏杆上的玩笑,我可不敢开这种玩笑?”杰克竖起素描本,用手指着上面我倒立时候的速写,摇着头假装大声叹气。 “她就是个骗子……不,疯子。”布里奇奥拉着杰克,低声警告他,恨不得立刻飞一样地逃离甲板,离开我这个可恶的巫婆。“你不要被人骗了,杰克,要知道这可是泰坦尼克号,我们要去美国。明天还会有更多人上船,他们都将是美国的新移民,我们也是其中一员。你想想,你放弃了什么,我们是要改变命运的,现在你却放弃了,就因为……因为一个愚蠢的,站立在甲板栏杆上的动作?” 我冒着随时会掉到四人高的螺旋桨里被绞成肉酱的危险,去爬栏杆考验自身平衡能力的伟大动作,竟然得到愚蠢的评价。我决定了,明天找个机会用椅子砸晕这个家伙,然后将他装麻袋拖下船。 这个叫布里奇奥的炮灰会感激我,我确定。 至于其余乘客,我看着帽子里多出了几个硬币,愿上帝保佑你们吧,我真是无能为力,毕竟又不是谁都是杰克那么愿赌服输,我总不能一整晚都去拉人赌博吧。 要是我能搞到一枚炮弹,将它放到引擎主舱里,然后蒙面威胁船长说船上有炮弹,保证这次泰坦尼克处女航会黄。但是我能搞到一枚炮弹吗?显然不能。 如果我穿越成船长就好,保证立刻将船一路倒开回南岸普顿。不,我该开回贝尔法斯特,将她熔炉重造,省得再开出来祸害一千五百人。 大脑里转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幻想,手里的帽子刚要收回来,里面就多出一张美钞。 十美元。 下等舱三分之一的船票,这种数目的打赏简直是开玩笑。 我抬头,发现递给我钱的是一个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刚从上等舱参加舞会回来。稀疏的头发往后规矩地梳着,面无表情时还可以看到他脸上那些因为长期紧绷着的皱纹如沟壑纵横。 他的表情可不像是非常欣赏我的表演而特意跑下来塞钱,怎么说呢,在对方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我有那么一会觉得自己没有穿衣服。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先生。”我可不相信十美元是拿来买我的倒立表演的,他眼底的鄙视是那么明显。 真是纡尊降贵,一等舱的狗跑来三等舱的甲板上拉屎。 我突然想起泰坦尼克号里的台词,这真是一句非常经典的话。 “这位……”他似乎在考虑要怎么称呼我,可是眼睛冷冷地从我脚丫子再到我肮脏的长发巡回了一遍,最后终于确定我这种粗鄙无耻的下等人不需要称呼这么高贵的玩意。然后他终于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丢失了一块表,我怀疑你知道它的下落。” “怀疑这种玩意并不能当成证据,我可不认识你。”我不在意地说,什么表,我现在身上空得可以去当稻草人守护麦田。 “你清楚,怀疑只是一个过程,而结果是……”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微微侧开身体,在他后面几个船员驱赶开乘客,然后脸色阴沉往我们这边走来。其中一个队长摸样的船员对那个中年男人点头示意,“是他吗?” 他?我怀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好吧,在宽大不合身的外套遮掩下,几乎什么弧度都没有。 船员才看清楚我的长发,他迟疑一下,又改口:“好吧,女士,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一脸无辜地用袖口擦擦自己脏得看不清楚的脸孔,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询问:“请问,你们要干什么?” 我毫不怀疑,要不是我的长头发,他们一句话都懒得问已经像只专业的警犬冲过来咬着我不放了。 “请跟我们走一趟,接受一次调查。”船员的态度压根没有放缓,他简直不把我当女人。 “嘿,发生什么事?”杰克甩开自己同伴的手,走到我身边疑惑地询问。 “没事,找错人了。”我心情平静地说,若无其事地伸手将长发往耳后别。海风渐渐阴冷下来,泰坦尼克的引擎在转动,巨大的烟囱在头顶上漂浮出朦胧的烟雾。 “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认错人。”杰克小声嘀咕,他警惕地看着那些船员。 船员包围着我,似乎怕我去跳海。我看看对方的制服,再斜眼看向那个一等舱贵宾犬僵尸般冷漠的脸孔,努力在过往的回忆里搜了搜,总觉得该记得这家伙。虽然泰坦尼克是我特别熟悉的一部电影,问题是我是有选择性记忆的,只要是露丝与杰克会出现的场景我都记得特别熟,其余无关紧要的场景我总不可能去记所有角色的脸孔。 船员开始上来推搡我向前走,我手脚灵活地将那张十块钱塞到破旧的外套口袋里,剩下的零钱及帽子往杰克那边一扔,笑着对他说:“愿赌服输,杰克,明天给我下船。” “哦,你简直就是恶魔。”杰克抓住帽子,他往头上一戴,几枚硬币咕噜噜地从他头发里掉落下来,他手忙脚乱地边接住硬币边说。 我简直善良得像是天使,船沉了后杰克会这样称赞我。 “等等。”杰克看到我要被人带走,收起自己吊儿郎当的态度,他想阻止这群人贩子绑票我。结果被两个船员拦住,其中一个还冷酷地警告他,“老实点,不然以同伙罪论处。” 我还没认罪呢,就要直接坐牢了? 布里奇奥着急地跑过来拖住杰克,速度非常快往后退开,“我们不认识她,不认识。” 真识时务,我无奈地跟着那些家伙走了,在人家的船上就算你跳船了,这些靠海吃饭的海员有的是法子将我从海里捞回来。而且船在瑟堡接完那一百多个上等舱乘客后,它又开始启动,从时速二十多海里的船上跳下去的这种玩笑我可不敢开。 ☆、第8章 再遇 船员领着我到达船员舱道,我们走了很久终于走到船底监牢。我估计我们的路线是从船尾走到船头这边的船员区域,船头跟船尾的底层甲板都有统舱,一般而言船尾住的女性比较多,船头男性比较多,我手上的票本来是个男人的,可是还是很小几率地抽到船尾的统舱房间。 那个眼神锐利的老男人,用一种非常让人不舒服的眼神打量着我。就好像我只是一只从三等舱里跑出来的大老鼠,他的声音沙哑狭窄,语句出来的时候非常快速,他尖锐地对我说:“我想你清楚自己的处境,我的雇主希望你能交出被你拿走的东西,我可不希望将一位小姐交给警察。” 我茫然地看着他,这空口无凭的随便在船上捞个人就是小偷的逻辑,我开始为他的雇主感到担心,就这种智商真的混得开吗? “乔伊,听说你们找到那个小偷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男性声音突然从船员室外面传来,接着从舱门走进来一个穿着正色燕尾服,白色背心还打着白色领结的年轻男人。他的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好,身上带有上流舞会那种若有若无的奢靡气息。非常习惯地放到腰侧,笑起来的时候非常明亮,就好像是他白色马甲下那身洁白得几乎要发光的衬衫一样纯洁。 他就站在门口,也不上前来,伸出一根手指挨下鼻尖,眼里不动神色地闪过几丝嫌弃的情绪。 我看了他一眼,场景突然回到南岸普顿港口,在那烟雾缭绕的海港上,还有那块不小心被我绕走的银质怀表。 接着我装作不认识这家伙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小伤口的双脚。脚尖习惯性地接触着地面,感受脚趾头轻轻点着船舱甲板的实质感,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舞蹈的感觉。 这种独属于每个舞者的节奏与旋律是需要身体去寻找的,换了个身体,灵魂里的节奏却丝毫不改。所以我正在试着让身体适应我的灵魂,让她们融为一体。上辈子我练了二十年的舞蹈,而这辈子我才开始三个月。 就算这个身体有属于女孩子的稚嫩柔软,也绝对无法在短时间练习到上辈子的高度。还有得练习,我神游地想着。等到生活更稳定一点,饮食跟得上,仰卧起坐加深蹲这种体力训练也要提上训练名单。 后知后觉的我才发现船舱里很安静,我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发丝黏在在我的脸上,就就算没有镜子我也非常确定现在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狼狈。 男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坐着的前面是一张固定住的桌子,上面放置着许多杂物,一顶上面有白星公司标志的海员帽,几本海员记录纸,一个台灯。他将手肘靠在桌子上,整个身体非常优雅地依靠在桌子沿,也不知道这种动作他要练习多少年才能这么流畅装逼。 他的嘴角还带着从舞会刚下来的虚伪笑痕,眼里一片审视的漠然,似乎在寻找我身上唯一高贵的东西——那块贵过一张上等舱船票的银表。 “你倒立的姿势不错,以前在杂技团呆过?”他歪着头低着声音问,当然问题只是问题,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答案。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勾住我一缕从耳后飘到脸侧的长发,很不在意地用拇指碾了碾,然后转头有些不礼貌地对其余人说:“是的,我确定她拿走了我的表。” 我在他说话的时候非常快速拍开这只捏住我的头发手指,这个突兀的动作吓了对方一跳,他猛然回头抿下嘴唇一副要发火的样子,深邃的眼睛里带着肤浅的愤怒。 我若无其事地伸手将这缕不听话的长发又给压到耳朵后面,接着继续低头看脚。 这种沉默的态度就像是一种不听话的反抗,至少别人是这么想的,穿着铺满钞票的崭新燕尾服的所谓上层人士没有立刻暴跳如雷,他收敛起眼底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然后直起身体微笑着说:“很明显她需要一些经济帮助,我很乐意资助一位陷入困境的……”他停顿几秒,手掌无意识地朝上挥着,就好像他是一位政客正要演讲,示意所有不专心的观众立刻将目光停驻到他身上。“……女士,她看起来很需要这些。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要是其他东西我根本无所谓。可是那块表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爱她,所以希望你能归还这块表。”最后一句的时候他顺其自然地又看向我,嘴角的笑容像是硬扯出来的,他的眼角压根没有弯下。 他非常希望有人能为他的深情演说而捧场,我继续低头,思考明天下船后要去哪里。要不跟着杰克流浪一阵子,他的生活经验比我丰富,而且电影里杰克的性格也属于那种做朋友会非常舒服的人。最重要的是,能与曾经的偶像相处也算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经验。 “洛夫乔伊,给她二十美元。”他指着我,干净利索地命令。 那只老贵宾犬立刻走过来,皮鞋故意重重地踩着地面更像是一种给人心里压迫的警告。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十美元摔到我前面的桌子上,然后他低垂着皱巴巴的眼皮,用冷漠的眼角余光冷漠地看着我。 将表交出来,三等舱的老鼠——他眼里的台词跟说出来没两样。 我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将视线慢吞吞转向桌子不远处的洗脸池,上面有冷热水的转换装置,看起来比三等舱高级那么一点。杰克已经找到了,所以不用再熬夜找人,我觉得自己该早点睡觉好应付明天的生活。 明天总是会比今天更好一点,想起口袋里的十美元,我是如此乐观地确信着。 “我还有事,你们继续吧。”这位来去匆匆的燕尾服贵客用手拍一下自己的衣角,仿佛要拍掉这里肮脏的灰尘。他快速地正了正自己的衣领,然后边走出去边说:“希望明天那块表就能出现在我早餐的桌子上,我相信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从头到尾他对我的态度就跟他的老贵宾犬随从一模一样,连眼神都懒得给我,那种上流社会糟粕的气质简直优雅得让人想给他们一个大嘴巴。 那只老贵宾犬冷着脸,尽忠职守地跟随而去。 而在船员再次提高声音审问我时,我终于回过神来,那个老贵宾犬的雇主不就是卡尔霍克利吗? 原谅我看电影的时候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两个人身上,记得最清楚的是卡尔那货拿着枪去追杀露丝跟杰克的时候。第一次看电影的时候恨不得抡起椅子冲到屏幕里,将这个丑陋心恶的男配角砸个头破血流。 他是我在看电影时最讨厌的配角之一,所以后面几次观影我都自动忽略我讨厌的角色戏份了。其中包括露丝的母亲,还有白星公司的坑爹老板。 船员显然不认为我没有偷走卡尔的怀表,上流人士不可能撒这种谎言,而显而易见我非常需要物质的支持,你看我穷地连双鞋子都买不起,所以那块表一定被我偷了。 真是非常合乎逻辑的推理,我真是怀念一百年后的司法程序。 ☆、第9章 逃跑 因为船员都是男性,而为了要搜到我身上那块已经被我拿去换三等舱船票的表,他们请了一位女乘务员来给我搜身。女乘务员似乎是负责二等舱女宾的服务人员,她看起来非常干练地先将所有男人请出舱房,接着关上舱门回头礼貌地微笑对我说:“我是来为你服务的,小姐。” “荣幸至极。”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大方方地伸展双手任由她摆布。 那块幸运的怀表已经永远留在岸上,可惜我没法期待他们搜不到就会放了我。 “你该洗个澡。”在搜我的衣服时这位二等舱的女服务员好心地提醒道。接着将我的衣服脱下来看到我背对她的赤|裸身体,她又突然脱口而出,“你非常漂亮。” 我慢慢回头,因为长期跳舞的关系,我做任何动作都会自然成习惯地带着某种韵律。哪怕一次回头,也像是要活在某次舞蹈动作里面。 “谢谢。”我轻声回答,就像是以往收到称赞一样地微笑起来。 女乘务员只在我身上搜到一张三等舱的船票,杰克的素描像,还有十块钱,她拿着这些东西走出去交差。我安静地拨开长到腰部的金色卷发,将这些麻袋一样的衣服再穿回去。对于不小心卷走一个暴发户的银质怀表,再扔给个三等舱乘客当救济款的事情我没有多放在心上。当你人在泰坦尼克号上,你脑子里大部分注意力都分给了怎么下船,或者怎么尽量多拉些人跟你下船的思考上。明天可是这艘沉船最后一次靠岸,被锁在船舱里淹死可不是我想看见的。 我穿好衣服后重新坐回椅子里,将双脚弯起放置在椅子上,双手抱住膝盖。我看向舷窗,圆形的小窗子外面溅上许多透明的水渍,泰坦尼克一直在往前全速行驶,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它停止下来。 我继续深呼吸一次,几乎能闻到舷窗外带着咸味的空气。然后我开始默数着数,慢吞吞地吐气,将肺部所有刚吸进去的气体再次排出来,就像是歌手在练习自己的肺活量,在到达极限的最后一秒我憋住气息。当我极度缺氧的时候,这个身体的脸色就会非常惨白,完全没有血色的苍白。人在缺少氧气的时候是非常痛苦,内脏骨头都挤到一块的难受。 我曾经试过这样自我虐待,然后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简直跟要进太平间的尸体没有两样。 在剩下的两个男性船员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快要变成僵尸,我抱着自己一直颤抖,就好像是急症病人突然发作的痛苦模样。 其中一个人跑过来抱起我,他将我放到地上快速地朝另外一个人说:“你先去叫医生,就说这里有急救病人。” “要到船尾的传染病房吗?”另一个还站着的船员急切地询问。 “该死,去医务室,那里近一点。”将我抱到地上平躺的船员生气地大声说,“快点。” “希望没有头等舱的客人吃坏肚子。”离开的那个船员念念叨叨地跑出去。 我的头无力垂垂到地板上,透过一些发丝看着我旁边半跪着的船员。他们将在我身上搜到的东西都放到了桌子上,看起来这些玩意对他们来说没有一点用处。 我闭上眼,听到另外一个船员跑远的脚步声,眼前一片黑暗,空气里有那种独属于船上的微微颤动。 “你还可以吗?”看到我脸色回缓过来,半蹲着的船员轻声询问。 “可以,谢谢。”我终于恢复正常的呼吸,睁开眼睛。然后起身试着站起来,对方立刻小心地扶着我,在搭着他的手臂的那一刻,我低声在他耳边说:“抱歉,给你添麻烦。”很大的麻烦……我说完猛然发力扭住他的手臂,身体压低将对方整个人扯过来,瞬间就用一个凶狠的过肩摔将毫无防备的船员按到地上。接着一气呵成地扫起桌子上的船票美钞素描像塞到口袋里,转身就往外拼命跑。 将一个大男人摔出去并不容易,如果不是还记得点柔道技巧,估计还没将人摔出去就被压扁了。跑到船道里时另一个领着医生正在急忙赶来的船员跟我面对面撞上,我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前一个跳跃,伸手抓到对方的水手帽往自己头上一戴,像是一阵飓风冲过他们,在转角回头对那个吓到正在按头发的船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再见。” 终于认出我的船员生气地指着我大喊:“站住。” 我冲上狭窄的楼梯,双手一用力抓住楼梯的扶手高高越过楼梯转角,身后是船员着急的呵斥,他的鞋子用力地踩过铁质的楼梯,碰碰在后面死死追这我不放。泰坦尼克白色的走廊长道都是相通的,我看到船体白色的镶板上面的电灯泡,为这艘巨大豪华的船提供了白昼的光明。下层甲板的通道上几乎没有看到上等舱的客人,更多是一些回来的三等舱客人,或者一些负责这个区域的服务员跟船员。他们看到我冲出来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地让开,似乎怕被我撞到。 “抓住她。”追上来到船员指着我,对过往的乘务员还有船员大喊。 等到别人反应回来,我又窜入另外一条白色的舱道里,看到铁质的楼梯就往上跑,我估计自己正在G层甲板上狂奔,再往下跑就会冲入船体最低层,跟那些司炉一起在煤堆里打滚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所以我目标是往上,往上,再往上。 我来到上层的长道里,一个侍者推着满车的食物刚刚从船舱门里走出来,我踮脚侧身如同风的尾巴从他的推车与过道中间那条缝隙钻过去,手灵活一转还从车子上顺走了一盘小蛋糕。盘子是骨瓷,盘子沿边缠绕着金色的花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些服务一等舱的瓷器应该是皇冠德比的作品。感谢那些曾经看过的资料,它们至少让我分清这艘船的甲板层。 我边吃蛋糕边往前跑动,将最后一个小蛋糕塞到嘴里的时候还差点呛到,因为我看到三四个身材魁梧的船员争先恐后地朝我冲过来。不得已我又转身往其中一条没有人的船道跑去,一个转道,另一个推着装满银色餐具的侍者突然出现,他像是刚从餐厅里出来。在要撞上的那一瞬间,我一个急速旋转从推车边转过去,长发撩到侍者的脸颊,我的手里的盘子已经放回推车上。 “见鬼。”身后传来追我的船员的怒骂,然后就是一阵杂乱的巨响,他们跟推车撞成一团。 我在这条几百米长,宛如迷宫的走廊里快速地乱窜,看见楼梯就往上跑,中间惊险地遇到看守二等舱舱门的乘务员,他刚打开舱门,还没来得及阻止我就被我钻过去。那些刚追上来的船员可没有那么好运,那个乘务员大喝:“这里你们不能进去,你们有许可吗?” “闭嘴,见鬼的许可,纠察长呢?”他们的纠察长已经跑丢了,这艘船对于很多船员也是第一次上来,所以都跟迷宫一样。 就算如此,这艘船船员实在太多了,我现在还能到处乱窜是因为跑得太快,他们没来得及组织起来围捕。时间一长,无论我躲到哪里他们都能用老鼠夹子将我夹出来。而且我一个女的住在三个陌生男人的统舱房间里,随便一问谁都知道。 再一次偶遇那些该死老鼠捕兽夹时,我非常无奈地皱起脸,对那些又冲上来的船员双手一摊,用力转身就跑。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跑过多少地方,上窜下跳,从C层一等舱的散步甲板又被追回E层的壁球场,然后通过苏格兰道又往D层跑。很多次他们都要堵到我了,这真是特别糟糕的体验。 难道他们不懂得要对乘客客气点?也许这是三等舱乘客的另类招待方式。 ☆、第10章 洗澡 当我跑到船首甲板再回头时,泰坦尼克号船上一万盏电灯的光芒,将这艘两百米多长的巨无霸照耀得辉煌璀璨。灯光亮得让人以为是火灾,我猫着身体藏到桅杆下的阴影下面,桅杆上面是瞭望台,有两个瞭望员正在值班,他们的眼睛只分给前面的汪洋,根本无法发现我的存在。 我低头揉搓着脚腕,明显的低温让我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其实还不算真正的冷,在船没有驶入浮冰区域时,你少穿点也无所谓,我只是感受到饥饿,在饥饿的状态下身体就很难扛住别的负担。 我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从B层甲板跟着我跑上来的抓人大队终于出现。他们中一个非常大声地对桅杆上的瞭望员喊:“雷吉诺,有看到一个女性乘客跑到这里吗?她是长发,金色的。” “现在的女性乘客谁不是长发,我只负责看别的船或者冰山,没见到什么女性乘客,她们都在一等舱的餐厅里聊法国的香水跟衣服吧。”雷吉诺没好气地吼回去,他就算往下看也没法看到我。 所以我继续背靠着桅杆安静地抬头看着天空,盐灰色的天空上只有无数颗星子在发亮,仿佛躺在丝绒的云层里沉默地凝固着。船首破开平静的海面,水花激烈的轰隆声与海风同时到达我面前。 我在这种颤动的声响中听到那些追上的船员在互相讨论,要怎么尽快抓到我好不惊扰到这附近的客人。这里是最接近一等舱的地方,他们的担忧也情有可原。 我可没法再跟他们冒险下去,无论我口袋里有没有那块表,只要那个一等舱的贵客死死咬住他就是亲眼看到我拿走的,这群敬业海上工作人员就会将我扣押到纽约去,到时候将我交给警察来处理会是个更好的注意。 难道我能期待卡尔霍克利会松口说认错人,或者说他没有看到我拿走他的表……算了,这真是个意外,我倒了八辈子霉才不小心弄走那块该死的表,更倒霉的是表的主人竟然还跟我同一条船。 大不了等我下船后,有机会到美国攒够钱买块还给他。 呆了几分钟,那些追上来的船员终于决定分散走,他们一些打算到船尾的三等舱看我有没有在,如果找不到他们会去三等舱的交谊厅,看我有没有在那里跳舞喝酒。一些往一等舱的甲板那里走,脚步显得小心翼翼,怕惊扰到一等舱那些矜贵的女士。 我等了一会,确定甲板上的老鼠夹子都走光了,才若无其事地将海员帽摘下来。接着伸手抓抓满头凌乱的长发,顺了几下后单手利落地将头发卷几下盘到头上,然后帽子一戴将头发固定在帽子里。 将手插到外套口袋中,我慢吞吞地低垂着肩膀从桅杆后面走出来。头顶上的瞭望员根本没有看到我,他们轻易不让自己的眼睛乱移动,就算偶尔往下瞄几眼,也只会看到一个三等舱的男性乘客来这里散步。 我稍无声息地从船头甲板的楼梯走下去,来到D层甲板处,看到连接上层甲板的白色铁质楼梯,轻松地跑上去。这个时间没有几个乘客会跑出来乱逛,他们都在餐厅或者吸烟室里享受这艘船奢华的服务项目。 上B层甲板的时候遇到点小问题,我看到负责那个区域的乘务员死死守着入口,看来是不欢迎陌生人进入。我转身就去爬栏杆,上了B层的散步甲板就不断往前走,低着头避开一些穿着燕尾服,携着穿着晚礼服女士的男人,他们口中发出惊呼,似乎无法理解我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位服务生端着酒盘子,上面放置香槟酒,似乎跟随着客人从餐厅到散步甲板这里,他看到我疑惑地询问:“等等,你是怎么上来的,你不该来这里。” 也是,三十块钱的票价跟三千块的票价所带来的服务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安静,孩子。”我面无表情地快步走过去,没有半点局促感。那个服务生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头上的海员帽,他似乎不确定要不要上来阻止我。在他反应回来前,我淡定地走过那些甲板躺椅,直接转入一个拐角走下楼梯,来到右舷B层头等舱套房区域。随手去推其中一间的房门,锁了……脚步停都不停就走过去,再去推下一扇门,开了。 在这一瞬间我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立刻进去,因为我可以感觉到几秒内这条走廊上会出现人,可能是服务生,老鼠夹子或者任何一个乘客,但是进去的风险是已经有客人回到船舱套房里,所以门没有锁上。二是我马上离开这里,可是不出一个钟头我将面临被十多个大男人围捕,而不得不得举手乖乖回到甲板底层监牢,等着被水淹死的悲剧后果。 制服一两个客人或者被一群船员抓住,我选择前者。毫不犹豫地闪进去,将门关上。还没转身就闻到清淡的花香味,我回头首先看到的是房间里的壁炉,全大理石的炉壁上铺设的红漆柚木油亮干净。在壁炉上方是一面大镜子,镜子两旁放置着红白玫瑰花,玫瑰花中央的罗马数字时钟正指向“X”(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如同这艘船的生命开始与这些玫瑰花一同凋谢。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注意自己的形象,虽然知道自己一定非常邋遢,但是里面的样子还是出乎意料,我想如果洗个脸估计没有人认识我。 镜子里出现一个空洞的人形,脸上灰一层黑一层,流浪汉的外套脏得简直就是一块大型垃圾,而这块垃圾刚好套在我这根竹竿身上。检查传染病的医生竟然还没有将我扔下海真是他的仁慈。 我看到木制的天花板边沿都是精细的雕刻,柚木镶板上到处是镀金的装饰品。墙壁上的灯台,晕黄的电灯安逸地将这个崭新暗红的房间朦上一层温情华贵的色彩。在壁炉旁边的屏风后有一个酒柜,没有锁上,里面全是白兰地的高浓度烈酒,有些年份还不低。 我很安静,没有出任何声音,速度不紧不慢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这里是上等舱的房间,我几乎能想象自己暂时安全了,因为那些追小偷的船员一定不会冒着惊吓到这些贵客的代价,来到这里敲门大肆搜捕。 从起居室走到私人阳台上,十几米的私人甲板上种了一排棕榈树,棕榈树后是紧闭上的玻璃长方形舷窗。我左顾右盼一下,见没有人又重新回到房间里。然后我不出一点声音用非常快的速度走完了这个B层上等舱套房里的所有房间,包括一个会客室两个卧室,一个私人浴室。而在其中一个卧室里的所有椅子上,墙壁上全部都放置着各种油画。 一幅莫奈的睡莲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在毕加索的怪诞扭曲中,它尤显得清寂朦胧。 非常美丽,直达灵魂的静谧。 我轻轻地关上那扇装满昂贵画作的门,就算这些作品只能存在几天,也是值得尊重的艺术品。接着我快步走到浴室里,在乘客还没有回来前,我要用最少的时间将自己换个形象。下等舱是回不去的,所以我只能在上等舱耗时间,然后在明天船靠岸的时候找机会下船。 而想要在上等舱混时间,首先我必须洗个澡。如果不将自己洗干净,出门就是一等舱明亮得渗人的白色走廊,别说躲避,别人光是闻到都要对我退避三尺。接着就会有无数个被惊扰到的尖叫声响起,直截了当地通知纠察队我的位置。他们绝对会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将我揪到最底层船舱用手铐锁起来,也许沉船前杰克会来跟我作伴,然后我们一起等待勇敢的女神拿着斧头来拯救我们这两个软脚虾。 关门扒衣服,脱裤子的时候跳得太急,我差点去撞浴缸旁边干净华丽的洗脸盆。 我脏得简直一世纪没有洗过澡,身上搓下的泥丸子都可以填平一个隔水舱。放走一缸脏水,再打开热水龙头重新装满一个浴缸前,我拿起浴室里一件女式浴袍随意披到身上,刚洗干净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身后。打开门跑到起居室,小心避开那些艺术画作,我进入到这里女士的房间,推开对方的衣柜,手一伸拿出一件晚宴礼服,浅绿色的飘带随着飘逸的裙摆晃动。 我凭着感觉将衣服大致往身上一压,有些宽松,我的身体纤瘦有余丰腴不足,幸好有腰带,而上身宽松只能用别的方法。 这里每一秒都可能有人会回来,所以我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洗澡,拿衣服的过程基本一气呵成。 我抱着衣服冲到浴室里,将衣服随意往衣架上一挂。浴缸里的水已经溢出来,我关上水,将浴袍一丢赤|裸着身体迈入浴缸里,我不确定身上是否还有味道,将头连同身体全部往水里一压,在水里憋气好几秒,打算一次性浸湿身体好立刻换衣服离开这里。 我在要换气的时候从水里站起来,浴缸水哗啦一下从我长发,脸颊,肩膀流淌到胸部,大腿下面,如同瀑布的声响。浴室门突然打开,完全毫无预兆,我根本来不及躲避,甚至连伸手拿遮挡物的时间都没有。 就这样身体面对着门口,身上没有一件衣服,比刚出生的婴儿还要无遮无拦。 刚走入浴室的男人就这样看着我,他左手拿着一个玻璃酒杯,右手拎着一整瓶白兰地,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意。接着他的笑脸僵住了,表情凝固在一个怪异的时刻里,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这样在浴室门口站着,目光直愣愣地死瞪着我。 见鬼了! 我几乎能确定他眼里冒出这几个字来。 我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缩回浴缸里,更没有尖叫着跑到一边拿衣服遮挡,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就这样我们俩互相瞪着。 突然间,他手里的杯子连同里面的酒不小心滑落摔到地上去。这个意外响声惊吓到他,这个男人狼狈地后退半步,很快他又稳住,似乎不能容忍自己出现窘态。他眼神往左右徘徊一下,非常有礼貌地说:“抱歉,我走错地方了。”他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几乎要让人听不明白这连串英语单词都能组成什么意思。可是在他说抱歉的时候,我非常清楚地看见他又将眼神游移到我身体上。 而在下一秒他已经边往后退边伸出手连声道歉,“吓到你我很抱歉,我立刻离开,当然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请你放心。” 他边维持着自己良好的风度往外走,边踩着玻璃差点滑倒。踉跄一下,他立刻又收起狼狈非常镇定地摔上门。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我非常确定,这个王八蛋将我看光了。最后几眼还是故意的,不看白不看——卡尔霍克利! 我咬牙切齿地从浴缸里粗鲁地迈出来,发现自己根本来不及将裙子穿起来,手一伸将浴袍往身上一披,腰带狠狠一勒,将自己包裹成肉粽子。接着小跑到门边,低声数三下,一,二……门猛然开了,卡尔疑惑地问:“等一下,这是我的地方。” 恭喜你,先生,你回答正确。 我去你妈的。 一脚踢过去,我直接让他趴下。 ☆、第11章 少女 我根本没有时间让这个家伙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他的呻|吟声随时会将他的女仆男仆包括他身边的老贵宾犬召唤来。我在他真正忍不住想要惨叫前,就将一块随手抓到的毛巾塞到他嘴里。卡尔霍克利英俊的脸孔更加扭曲了,他先是不敢置信地拧住自己浓密的双眉,牙齿咬这那块毛巾咬得死紧,恨不得咬碎它的力道。 如果他有被人踢到关键部位的经验,那么我动作可能会不够快就被他抓住,而显然他痛得双手都去捂住下面了,所以被我轻易地塞住嘴巴。 我看到他上眼睑用力往上翻,露出琥珀色的眼瞳,下眼睑紧绷得夹出眼角的纹路,脸颊肌肉直发抖。 真倒霉,在他还没意识到丢脸前,他大概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就仿佛自己还在做一个怪诞不堪的梦,像他这种从小生活在上流社会,衣食无忧,生活奢靡,凡事拼的就是一个优雅的所谓上等人,根本不可能被人踢趴在地上,还被人拿洗过脸的毛巾塞嘴巴。 当然上面都是我自己为他设身处地想象的。 我也很倒霉,要是他晚来个两分钟,估计以后我们都不可能再相遇。幸运的是我看外面没有跟他进来的人,所以我只要解决他就够了。 我在他快要缓回来的时候又再次踢出去一脚,为了怕将他真的踢残废了,我这次踢的是他的肚子,这个地方掌握好位置,根本够不上真正的伤害。我平时很少这么暴力,要不是在泰坦尼克号上面,我被人看光顶多踢他第一下就算回本。第二下只是为了制服这个家伙,我不能让他将所有人引过来。 “唔。”被踢到的人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他光滑漆黑的短发因为挣扎而全部散乱到前额,偏向深色的脸部皮肤全是汗水。 人在极致痛苦的时候,痛苦的叫声是可以冲破嘴里布料的阻隔,传播在空气里的。我看到这个家伙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木地板,上面青筋迸出,指骨都要破出皮肤的狰狞感。还有他昂贵的白色背心,上面沾着玻璃渣,他倒下的地方刚好是白兰地酒杯摔破的地方。 我深深呼吸的时候,还可以闻到他身上沾惹上的酒香味道,这种味道几乎都可以让空气燃烧起来。 这让我想起自己曾经去过的撒哈拉沙漠,那是结束一次演出后,为了寻找灵感我再次放空自己,只身从香港出发去旅游。 撒哈拉沙漠是我的旅游路线的第五个地方,我到的时候是黎明,荒凉干燥的空气,太阳在慢慢升起,黎明前的阴影被融化在那堆白骨般的沙子里,宛如玫瑰色的阳光绽放而出。 我没想到这家伙身上的香水味道掺和着白兰地细腻的酒味,会产生这么干燥的化学反应。可惜撒哈拉沙漠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一次旅行,我每走一步路都要吃一嘴沙,哪怕我已经戴帽子围纱巾也无济于事。 我将这家伙拖到比较开阔的起居室里,慌乱的过程中我还撞倒了一张椅子。 他还因为痛苦蜷缩着,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精致修剪过的指甲已经出现裂痕,嘴唇失去最开始健康的颜色而直发抖。 我将他踢得太狠了? 为防止他跑出去呼救,我从卧室里抱出一张床单,将床单当成绳子将他结结实实地缠起来。在最后勒死结的时候,因为力气不够,所以直接脚踩到这家伙的背部好借力完成这个困难的任务。 我发誓在这个眼角下垂得严重却一点都没有忧郁感的富豪眼里,看到了愤怒大火燎原燃烧而起。他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的处境,我毫不怀疑如果此刻给他任何一点逃脱的机会,他一定会让他的老贵宾犬弄死我,然后用绑着他的那条床单将我的尸体包裹起来扔到海里喂鲨鱼。 真是一点都不体面的死法,至少也要在床单上用拼音写上我的名字,再扔支玫瑰花给我才算葬礼。 我在绑好他后脱力地坐到地毯上,有些抓狂地用手撑着额头,低声喘息,为了年老的床头故事我真是拼命啊,要是明天杰克道森不下船我就直接弄死他,再用条破被单将他扔到海里喂海豚。我就不该上这条该死的破船,还有不该去撞到这个倒霉衰神,卷走他的表。 搞到现在满船都是追捕我的船员,我明天还得想法子在船停了后,打开下面的舱门跳水游泳上岸。事情太多了,没有空给我自怜自哀,我甩都不甩被绑成一团的卡尔霍克利,要是我动作再不快点,待会这个家伙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搞不好霍克利这货会用那只老贵宾犬的枪,直接将我打成马蜂窝。 急匆匆地跑进浴室里换裙子,我终于知道这是谁的衣服了,我竟然翻了女主角的衣柜。难怪觉得衣服太宽松,她的身材太标准了我营养不良得拼不过。 几个月颠沛流离的生活让我的身体更加消瘦,我用自己的手指大概感受一下身体皮肤下的厚度,还不够成熟。 衣服是米白色的高腰裙,据说这个时期的高腰裙设计都是仿造日本的和服。可惜我对欧洲的服装历史没有什么兴趣,更没有收藏古董服的爱好,所以不清楚这种私人高级定制的衣服的牌子或者设计者。 因为要快,这身陌生的裙子我穿得有些手忙脚乱,甚至一开始穿着裙子跑进女士房间,从人家的镜台前拿出化妆盒子走到卡尔霍克利身边时,高腰裙在我身上都有些没有形状地塌下来。 一件衣服在你身上没有穿出身型时,你是难以欣赏那些精致的剪裁的。 门口壁炉上方的明镜刚好是我所需要,作为一个合格的绑架犯,我要注意这个家伙的同时,还要随时注意外面有没有人进来。 卡尔像是只大型虫茧,在地上毛毛虫般地蠕动着。他看到我出现,愤恨地瞪直他那双终于不再下垂的眼睛,嘴里的布几乎要被他吞进去,愤怒让他嘴角上的肌肉剧烈扭动出一个狰狞的痕迹。他黑色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翘起,或者贴粘到他脸上及额头上。 我其实有点后悔,要不是已经洗好澡,再遇到这家伙时我就该往下层跑,直接藏到锅炉室里,现在混上等舱也不安全了。可是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我没有回头路。 我只能裙子一撩坐到地板上,地毯看起来是好料,也许是来自印度的织染技术,我曾经到印度采风的时候看过这种地毯技术。那个男人在地毯上拼命蹭着,可惜他从来没有类似的经验,所以一身力气几乎都浪费在各种毫无用处的挣扎上。我们相隔两张椅子的距离,我安静地跪坐着,镜子有些高,我坐下的时候基本就只能看到自己纤细的脖子及一张刚刚洗干净,还被湿润的长发凌乱地掩盖着的脸孔。 这张脸非常年轻,出乎意料的稚气未脱。皮肤并没有被流浪的生活摧残得太过分,可能是年纪青春所以自我修复能力还很不错,因为热水的氤氲白皙的脸上两颊泛红,这两种干净的颜色对比能给我某种灵感一样的东西。 我在寻找舞步的时候,需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安静的,坐在黑夜大雪中的红色蔷薇。所以我某一次抬手就会去寻找这种柔美的韵律,这是个沉默而美丽的少女。 ☆、第12章 蜕变 眼睛是浅淡的碧绿色,我看着镜子里这张还未经过任何雕琢的脸,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这是一张伴随了我将近五个月却还是陌生得可怕的脸。 我觉得这种沉默地看着镜子研究自己外貌的状态很可怕,至少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或者是一个正准备自杀的抑郁症患者那样不正常。 我身边安静下来,勉强分些精神去注意一下那个倒霉得可以的男配,却发现他终于不再面目扭曲,而是用某种看神经病的目光惊疑不定地注视着我,就怕我突然爆发操起菜刀将他剁了吃下去。 懒得得再去管他,我开始翻彩妆的盒子,将不需要的晚霜扔回去,我寻找出口红,有几种颜色。 好吧,这个年代的淑女,我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扮演一个美国富商的妻子,但是这张脸实在是太稚嫩了,所以我只能考虑自己是一位英国庄园的贵族女士。 一位贵族的,有良好教养,举止端庄高傲的贵族小姐。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然后告诉自己,亲爱的,我们该上台了。 我睁开眼睛,在镜子里那双陌生颜色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熟悉的目光。哪怕眼睛的形状改变了,眼神不变,声音改变了,说话的节奏不变,身体改变了,灵魂不变。 然后我开始化妆的步骤,如果我的化妆师在,她可以给我更加专业的指导,可惜现在一切从简都让我自己来。 我双手交叉地互相捏了捏,然后将四处乱散的卷发拢到脑后,头发还是有点湿漉,就算我用毛巾大力擦了很久也无法全干。我只能用手指轻轻地顺着,不断地顺着,接着手指灵巧地将卷发分成几大股,这种发髻对我来说没有难度,除了在发量上遇到一点阻碍。我可从来没有用这么多发量挽过发髻,这让我多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将头发卷成一个大方的形状,然后我用一个蝴蝶发夹固定住它。 我不小心将女主角的东西拿走太多,在下船前我会将这些玩意还回来的。当然我明天可能没有机会再回到上等舱,所以我会将这些东西包成一团扔到上等舱的躺椅上,只要主人挂失,就能找到它们。 不小心又瞄到那个被我困得特别结实的大茧,发现那家伙更狼狈了,他似乎很不死心一定要挣脱开这种捆绑。眼神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抓狂,到现在勉强回归一些理智。眼角又重新下垂着,眼里包括表情都透露出某种邪恶狡诈的味道,就好像变成随时等着逃脱再将得罪他的人都干掉的阴暗生物。 这货一看就不是好人,我淡定地回想起他拿着枪追杀男女主角的电影片段,再次肯定这不是个好东西的判断。 淡定地将粉底抹匀,我沉下心,专注地思考一个贵族少女需要的面具。当我轻轻地微笑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找到了点感觉。这是我在甲板上看到某个上流社会少女的笑容,青春甜美,却很优雅沉静。这真是一种怪异又截然相反的形容词,却出乎意料地融合为一体。 我将这些粉底细腻地揉到整张脸上,几点几乎看不见的雀斑被安静的大雪覆盖遮掩了。我开始画眼影,接近透明的淡青如同清晨山巅之上的天空。 我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健康点,上等舱的贵族女人可不会一副营养不良的倒霉样。 最后我拿起一种红色的唇膏,用指尖碾碎一些,细致地抹到嘴唇上。发白得营养不良的唇瓣,在浅淡地盛开。 我再次甜美而优雅地抿出一线微笑,镜子里的少女精致光洁起来。 她不在是平民窟雪地里等着饿死的孤儿,也不是那个在海边洗死尸衣服的贫穷者,更不是码头上狂奔的流浪儿。她现在是等待十二点钟声的南瓜淑女,正要去参加自己的舞会。 我站起来,这个身体的身高够得上我跳舞希望的高度。我将腰带往后勒紧,将一些褶皱抚下去,用一些处理衣服的小技巧将多余的布料对折用小夹子藏起来。接着我弯腰穿鞋,鞋子比我的脚大了点,我用手帕塞到鞋子里。再仔细地穿长手套,白色的手套来到上臂,与米白色的裙子互相呼应。 整理好后我站得笔直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裙子优雅地顺着我的双腿流泻而下,绿色的丝带在云雾般的裙摆里若隐若现。我微笑着,几缕天然卷的刘海散落在洁白的额头上,浅绿色的眼睛剔透得像是泰坦尼克号船底下深过三千米的汪洋。挑剔而专注来回看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破绽,才弯身拿起椅子里一把遗落在上面的扇子。 接着低头看到卡尔霍克利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似乎还在那个怪诞的噩梦里无法苏醒,表情呆滞,眼睛里透出明显的茫然。他看着我,又有些怀疑自我地眨眨眼。 我犹豫了几秒,考虑要不要将他扔到哪个箱子里锁起来,最好是到明天我下船后才被人找到。可惜门外似乎有人过来的声响,我已经没有时间来处理这家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试着穿着鞋子走两步,裙子随着我的动作而摇曳着。卡尔表情僵硬,眼珠子随着我的步伐而移动,我对他含蓄地笑了笑,轻轻点头,接着打开扇子遮到嘴边,转身走到门边伸手打开门。 迎面刚好走来一个男侍者,他穿着白色的西装制服,手里端着盘子。我打开门走出去似乎让他疑惑一下,我对他微笑,侍者立刻退让出几步让我先过去,他应该是负责卡尔这间套房的侍者。 我维持着稳定的步伐,走到白色明亮的走廊里,身后的侍者走入我刚出来的房间。我与一对要去参加舞会的伴侣相遇,我友好地对他们微笑,自然而然地走到他们身边。在路过转角的时候,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面对面走来,是洛夫乔伊,他与我擦肩而过。 不到几秒钟,身后隐约传来暴怒的大叫:“给我抓住那个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 我继续微笑,就仿佛这种贵族式的女士笑容,早已经深入骨髓,成为我的脸部痕迹之一。来到电梯前,三台电梯其中一台刚好空着,我走进去对电梯侍者说:“D层。” “好的,小姐。”电梯侍者专业而热情地笑着说。 ☆、第13章 神奇 我到达D层甲板,铁栅栏的门立刻被电梯外面的服务人员伸手拉开。电梯里面两边是装在木质架子里的镜子,我可以在里面随时注意自己还带点湿气的发髻是否不自然。除了颜色变深点外,没人注意的话,几乎看不出我头发的问题。 走出去时,是繁忙的人流,一些刚从游牧号上来的一等舱客人在乘务员的带领下进入电梯。几个跟我走得近的客人看到我纷纷露出礼貌的微笑,我笑容不变地微微点头。 在对这里不熟悉的情况下,我镇定随着一个穿着鹅黄色晚宴装的夫人走到接待大厅,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走错路,因为这位夫人显然是到招待大厅找刚上船的乘客叙旧。如果我不是来接人,那么单身一个人就显得异常显眼。 当然要不是乘客都已经上船,游牧号跟交通号摆渡船都开走了,而泰坦尼克重新启动有一段时间,我现在这种装扮就可以直接通过招待大厅,走到一等舱舷梯门那里下船。 我看着招待厅通往外面的古典门,捏紧手里的扇子,遗憾地在心里摇头。我转身慢慢走出招待大厅,因为鞋子里塞的手帕让我不太舒服,我几乎是踮着脚尖在走路,就当是锻炼舞蹈动作。 脚下的地毯颜色开始转变,从朴实的单一浅灰色过渡到白色编织黑色的花纹。我不动声色地去观察这里的一切,那些穿着还带有维多利亚风格的束腰长裙的女客,或者穿着燕尾服的男人都逐渐被我忽略了。 头顶的灯光,墙壁的灯光鲜亮得让这里的一切细节都显露出来。我走出招待大厅时,就能看见橡木的大楼梯从上层甲板延伸而下,镀金的锻铁支撑着浅淡色的橡木镶板。到D层扶手的最低处,放置着一个旋转形状的烛台,上面的蜡烛灯开着,发出温黄的光芒。 我避开大楼梯两旁的藤椅,这里是小餐厅,服务生来来去去,招待刚坐下的客人喝一些餐前酒。走到蜡烛灯下方,我踩上楼梯,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去抚摸楼梯上面雕刻的花纹。 就算隔着一层布料我也可以感受到橡木浮雕的圆润细腻,花枝缠绕的艺术品在我手指间溜过去,这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引擎的声响,这座海上宫殿没有带给这个华丽的地方一点颤动。我走上楼梯低头看着扶手时,都要相信我们此时此刻其实在陆地上,在卢浮宫里参加一个华丽的宴会。 “它非常漂亮不是吗?” 一个温醇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我抬头才发现一个男人站在我旁边,穿着晚宴标准的白色领结燕尾服,灰白的头发服帖地往后梳好,看起来有些年纪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眼神非常友善。他似乎是从上面的楼梯刚走下来,恰好走到我上去的这层阶梯,这让我们恰好面对面地相遇。 我的手还停留在橡木扶手上,仰头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巧夺天工,这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艺术品之一。” “很高的赞誉。”年纪接近中年的男人忍不住高兴地说,就仿佛我称赞的不是这个楼梯,而是他本人。他开口自我介绍,“托马斯安德鲁。” “幸会,艾米丽。”我伸出手,他动作优雅地握了一下后松开。 “我很高兴你喜欢泰坦尼克号。”安德鲁嘴角大幅度地上扬,露出一个真诚可爱的笑容。 用可爱来形容一个中年男人显然很不合适,可是我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如果它不沉我会更喜欢它,我继续地保持那种含蓄亲切的微笑,“每个人都会被这艘船征服,安德鲁先生。” “希望如此,它哈兰沃夫造船厂的工人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安德鲁转头往下看,目光平和地注视着楼梯下来去的客人,这是这艘船迎来的第一批乘客,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崭新干净,甚至我可能还是第一个抚摸上这个节楼梯扶手的乘客。 “你是这艘船的工程师?”我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泰坦尼克号的设计者之一,也是造船总负责人。他看起来可不像电影任何一角色,正确地说,他长得比电影里的角色帅得多。 然后我第一次陷入怪异的自我怀疑中,我穿越的到底是百年前的英国,还是卡梅隆的电影?或者它们已经混淆成一团糊,连时间自己也分不清楚。 “是的,造船者里面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工人。”安德鲁点头,幽默地自我调侃,“现在正在收集乘客对此次航行的体验评价。” 我想他绝对不需要我的真实评价,我恨不得立刻撞开舷梯门,从船上跳到海里面去。 “它非常豪华,美丽,舒适,还有神奇。”我将手从扶手的地方拿开,目光不断往上,从它的青铜栏杆到镀金的装饰,直到最上面,是熟铁支撑着的巨大穹顶上洒下来的光线。 这让我想起百年后这艘船的样子,在深海里面,照片被蒙一层灰绿的色彩,断裂的船体掩藏在淤泥里,已经与海洋融为一体。 “神奇?”安德鲁跟我一样往上看,他嘴角含笑,“我妻子也这样说,这是一艘神奇的船,也许等到我女儿长大了,我会带她来坐一下泰坦尼克号。” 坐泰坦尼克号的残骸吗?前提是你还能将它捞上来的话。 “艾米丽小姐一个人吗?你父母呢?”安德鲁像个长辈一样,和蔼可亲地询问。 “我跟我叔叔一同旅游,他晕船了正在船舱里休息。”我沉着地编织一些无关紧要的谎言,脑子已经开始在计算卡尔霍克利带领着纠察队的人上来的时间。我出脚的力道很重,他应该被我踢到爬不起来,所以是老贵宾犬来这里寻找。问题是只有爬不起来的卡尔看到我长什么样,一没有照片二没有杰克的绘画本事,要在贵宾云集的五层甲板里找到我可不是容易的事。 等到明天他能行动正常,我已经跳船爬上岸,所以这段时间我还是安全的。 “听起来很难受,他对泰坦尼克号的评价可能不如你好。”安德鲁深有体会地说,他右手有一瞬间显露出似乎要拿什么的姿势,可是他很快反应回来穿着燕尾服的时候,他双手除了怀表可能什么也拿不了。 “对他来说,无论是什么船评价都很一般,包括卢西塔尼亚号。”我淡定地继续跟他攀谈,一个人比较显眼,身边有个男士会让我更加淹没在客人里。我的注意力有一半是分给这里所有入口,随时警惕卡尔家的老贵宾犬会出现。 安德鲁忍不住笑出声,他继续友好地说:“你在参观这艘船吗?” “不,正确地说,我在找餐厅。我好像错过了用餐的时间,当船上的号角声响起催促人们该上战场时,我正在照顾我可怜的叔叔。”我轻松地将需求说出来,没有一点尴尬。早前在三等舱吃的东西都被我一顿折腾给消化完了,如果空着肚子熬到明天中午,可能会很难受。 “用餐什么时候都不晚,这里的厨师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安德鲁绅士地弯起手臂,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有幸当你的护花使者吗?” “谢谢,安德鲁先生。”我将手放到他的弯起的手臂中,随着他走下楼梯,重新回到D层甲板。 “餐厅跟楼梯紧密相连,你下了楼梯后可以直接通过这里走进去,会有服务人员为你领路。如果你想要更高级的服务,可以坐电梯或者通过走大楼梯到达B层甲板,那里的加蒂餐厅会更加舒适。”安德鲁边解说边挽着我进入到头等舱的豪华大餐厅里,一些用完餐的绅士走出来,他们互相点头打招呼。等到那些男人走了,他又开始介绍:“他们会去A层甲板的休息室里,餐厅里可能还留有女士,聊天,嗯,或者说是互相赞美,这么说希望你别介意。” 自我吐槽完的安德鲁很调皮地歪下嘴,一点都没有上等阶级这个年纪的男人的古板严肃。 这种形容与表情让我忍俊不禁,差点装不了淑女地哈哈大笑起来。我发现自己开始喜欢泰坦尼克,因为他负责设计者非常可爱。 ☆、第14章 寻找 我们进入餐厅,这里的色调一下就从外面略微暗沉转为光洁的明亮,大面积的白色镶板与庄重的木红色支撑起餐厅主要色调。安德鲁走到一张空着的餐桌前,放开我的手,自然而然地帮我拉开椅子。 我坐下来的时候,另外一个本来离开餐桌要走出去的男人又立刻折返回来,他快步来到安德鲁身边笑着说:“汤米,我的哨子被你拿走了吗?” “阿尔提,是你又将它忘记在需要清理的衣服口袋里吧,我还找不到我绘图的钢笔。”安德鲁熟练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接着帮我介绍,“阿尔提-弗罗斯特,泰坦尼克号的装配师,这是艾米丽。” “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工人而已,汤米。”弗罗斯特对我笑一下,没有任何局促的样子,“很高兴认识你,艾米丽小姐,希望这趟旅途能让你感受到愉快。” 我非常愉快,如果你们的船员不追着我跑,我一定会更加愉快。 “你好。”我点头,继续微笑。 弗罗斯特来去匆匆,他告退前还在安德鲁旁边轻声说:“我去看一下引擎室,哨子肯定被威廉顺走了,他就喜欢用我的哨子去吹奏小调。” “希望不会吓到你,他的性格有些急躁。”安德鲁拉开椅子坐下,他挥手让一个服务生过来,餐厅的人潮走了不少,晚饭后这群一等舱的客人总有去处可以消磨时间。 服务生过来文质彬彬地询问我们需要什么,我让安德鲁帮我点菜,这里不是我熟悉地方,我越是安静就越能少点破绽。毕竟傍晚我还在三等舱跟老鼠一起打滚,所以我得让自己不要显得过于粗鲁。 餐具都印有白星公司特有的白星标志,在洁白的餐布上,盘子刀叉一丝不苟地沿着一条直线摆好。我真是佩服这里的服务人员,每天摆上这么几百个精致的盘子,还能不嫌腻味地执着得整整齐齐。 虽然不喜欢吃西餐,但是对于西餐礼仪还留存在我的脑海里。我竭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与众不同,跟这里的每一个未婚少女一样不引起特殊的注目。 时间最好快点到明天,只要熬到明天中午,我就彻底解脱了。 安德鲁在叫完菜后,起身走到乐队那边,跟乐队指挥打了声招呼,“亨利。” “安德鲁先生,想听什么音乐?”亨利将小提琴重新放回肩上,他抬眼看着安德鲁,随时会因为他的需求而改变自己手里的弦的位置。 “伦敦德里小调。”他熟悉地吩咐,然后重新走回到我身边,拉开椅子坐下说:“如果你明天要到爱尔兰下船,那么希望你不介意去一趟爱尔兰,看看那里优美的风景。对了,向我跟你叔叔问好,也许明天下船前我还能带你参观一下这艘船。你是我遇到第一个这么称赞泰坦尼克号的客人,不能见你搭乘完全程我感到遗憾。” 在进餐厅的闲聊中,我告诉安德鲁因为我叔叔实在受不了晕船的痛苦,而迫不得已需要明天船靠岸的时候下船。不过在这么平稳的邮轮上也会晕船的叔叔,可真是一枚奇葩,我淡定地忽略这种谎言的错误。 “下次有机会我会再次选择白星航运的邮轮,到时候希望能看到你……”我突然顿住,第一次觉得这种谎言是那么难以下咽,猛然发现我坐着的地方,手边的餐具,白昼般美丽的顶灯,经过我任何一个人,都会在几天后彻底消失。 这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华丽得无以伦比的死亡之地。 伦敦德里的咏叹调开始从小提琴的拉弦上慢慢流淌而出,还有钢琴声,在我们坐下不久的时候,在招待厅那边演奏的钢琴师也跟着走过来帮忙合奏。 小提琴的音符缓缓,而温柔地踩在钢琴声的足印上,诉说着爱尔兰过往沉静的白雪,逝去的夏花。 “这是北爱尔兰的民歌,我从小听它长大,希望你会喜欢。”安德鲁因为听到熟悉的曲子而专注地转头去倾听,他怀念地说,“我父亲最喜欢的音乐,它一开始讲述的是一位父亲对远去的儿子的爱。”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闭着眼睛,正在深情演奏的乐队指挥亨利,还有钢琴师时不时游刃有余地配合他的零落琴声。 无法控制,我几乎想踮起双脚站起来。我爱上这种缓慢到接近死亡,温暖得让人感受到悲伤的旋律。 我童年期开始接触舞蹈,音乐几乎是伴随我一声的东西,我的灵魂就是舞动的双脚与美丽的音乐堆砌起来的。只要有一段旋律,我自然而然就知道怎么用动作去表达它。 现在站起来跳舞可不是一个淑女该做的事情,我只能压抑住这种冲动,看着餐厅侍者开始上菜。 侍者白皙干净的袖口没有一丝褶皱,他礼貌地询问我的需求,随时都准备为这桌客人服务。我有时候真想握住服务生的手,看你这么年轻,要不明天跟我一起下船吧。我记得泰坦尼克号上的工作人员死亡人数超过了所有客人,真是个伟大而不幸的事实。 第一道菜上的是鹌鹑蛋冻,上面还搭配个可爱的小面包。我还是习惯中餐的审美观,西餐很多搭配都让我产生它们是怎么勾搭成菜肴的感觉。方桌上盖着干净的桌布,我的双脚藏在桌子底下,在我开始吃东西的时候,脚已经无声无息地从鞋子里伸出来。随着伦敦德里小调的旋律,我轻松地绷直脚尖,偷偷地开始跳舞。 “味道不错。”安德鲁不吝啬任何值得赞美的东西,他不仅对上等舱的客人露出和蔼的笑容,连对服务生都显得平易近人。 我跟着点头,塞一口食物到嘴里。赤脚擦着地板,一点一点地绷紧小腿的肌肉,再到膝盖,脚趾在离开地面,跟随着小提琴的节奏,踮起到拇指尖的双脚猛然又回到地面,交叉又快速踮起…… 双脚在动,而身体纹丝不受影响。 我喜欢这种游戏,乐队坐在乐谱前自顾自地演奏专辑的音乐,而我坐在他们旁边,偷偷摸摸地踩着他们的乐曲跳舞。 “安德鲁先生,为什么不多放些救生艇呢?”我停下自己的舞步,在温婉柔情的旋律背景下,终于忍不住又想提醒他。 “你觉得救生艇少了?”安德鲁奇怪地抬眼看我,似乎觉得我会去注意这些很不可思议,他补充道:“一般到救生艇甲板散步的客人,都很少注意到这些。嗯,其实设计的吊杆还能放置三十二艘救生艇,不过为了怕影响甲板的美观,所以并没有全部装上。” 我低眼看着餐盘中央,掩藏在食物里的白星标志,接着才继续说:“为什么不全部装上,你们是拿乘客的生命在冒险吗?”在下船前,还是希望竭尽所能地想改变什么。 例如希望他们能重视救生艇的数目,虽然我知道这个希望听起来是那么渺茫。因为当泰坦尼克号起航的时候,就证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内部决定好,可能救生艇这种问题也曾经历过多次的角力才变成这种数目。 “不,艾米丽,更多人觉得放置太多救生艇在散步甲板上是拿乘客在冒险,因为大部分乘客看到太多救生艇都会吓到,那是对自己的船没有信心才放这么多救生的设备。”安德鲁似乎想起什么,嘴角的笑痕隐去,然后他又露出笑容,“其实我曾经建议过,要放置六十四艘救生艇。可是贸易部跟我叔叔都觉得十六艘已经是符合法律规定,他们比较顽固,哈,我会尽量收集有跟你同样想法的乘客意见。当然,这艘船很坚固,它本身就是一艘救生艇。” “永不沉没。”我想起到南安普顿港时,曾经在街头听到别人对这艘船的评价。也不清楚是不是泰坦尼克号的造势太成功,或者是白星公司买通了报纸,反正当这艘皇家豪华巨轮下水开始,它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一艘绝对不会沉没的船。 “承你吉言,敬永不沉没。”安德鲁拿起酒杯,他丝毫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还觉得这是一句值得庆祝的美好祝福。 去你的永不沉没! 我真想抓住这个脑袋有坑的设计师的衣领拼命摇,我是在提醒你船快沉了它真的快沉了,这完全不需要开香槟庆祝。 但是我能告诉他船会撞冰山造成巨大的海难吗? 小提琴的的乐声依旧深情和缓,就仿佛告诉我要冷静,你将得到安息。 我忍了又忍,将那种明明知道所有人都将跑去送死,而你知道结果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憋屈感忍下去。将双脚用力地重新塞回鞋子里,不想再跳沉静优美的现代舞了,我现在更想起来掀桌子冷着脸跳弗拉门戈。 “敬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我终于将那种不甘心到想爆发的感觉吞下去,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跟着举起手里酒杯。透明的玻璃杯里的酒水明显摇晃一下,我用力得差点将杯里的葡萄酒给甩出去。 安德鲁点点头,他微笑起来的时候感染力很强,一举一动都极富魅力。 我将酒杯拿到嘴边时,眼神漫不经心地看向餐厅门口,那里服务人员刚好打开门正在迎接前来的客人。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制服,职位应该不低的船员,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神情非常锐利警惕。 我到嘴边的酒杯顿住,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船员低声跟服务生询问什么。服务生很奇怪地四处望了望,接着跟他摇头说什么。 捏住酒杯的手有些用力的发白,也许根据卡尔的描述,他们可以通过衣服找到我。但是我穿的衣服颜色并不特别,至少我一路走过来至少看到三个女人的衣服款式跟我相似。 现在我站起来,才是告诉他们找对人了。 船员并没有将目光停留到我这边,他突然往后转头,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在等什么人,难道是卡尔家的老贵宾犬? 只要不是卡尔本人亲自来指认,就凭我跟安德鲁坐一桌的交情,没人敢过来强制询问我是否是三等舱来的小偷。我又自然地看向乐队那边,伦敦德里小调已经到了结尾,乐师手里的弦慢慢停歇下去。 当音乐终于完结,出现一个寂静的空档期时,我有一瞬间感受到某种诡异的悚然,仿佛有谁的目光非常恶意地停留到我身上。我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迫使我去寻找答案,我看向刚才的门口,首先看到的是卡尔家的老贵宾犬,穿着三件套西装的洛夫乔伊阴森森地注视着餐厅的所有人。 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人站在他旁边,是手捂住肚子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的老贵宾犬主人——卡尔霍克利。 ☆、第15章 无题 他的站姿无法保持上等绅士那种笔直优雅,反而因为隐忍着痛楚而站得有点倾斜,眉间拧皱着,眼神凶恶恐怖。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我,那种难受的表情瞬间转换得更加的愤怒。 他现在口袋里一定攥着枪,等着一枪将我爆头。 真是阴魂不散的倒霉鬼,我后悔没狠心点将他的肋骨踩断。一口喝干净杯子里的酒,我重重地将酒杯放到桌子上,然后快速站起身对吓到的安德鲁说:“失陪,我突然想起还要去照顾叔叔,跟你用餐我感到很愉快,有缘再聚。” 安德鲁站起来,他颇感遗憾地说:“我也是,艾米丽小姐,替我向你叔叔问好。” “会的,谢谢。”我干净利落地拉开椅子,转身就往餐厅门口的反方向走去,前面是一长排的餐桌,因为餐厅在船上,所以大餐厅的形状是顺应船体的长方形。餐厅上方的灯光过于明亮,我穿着不合适的鞋往前走的时候,感觉在走一条漫长到无望的白昼之路。 大脑里转过无数个想法,我确定卡尔那个家伙看到我,只是这里是上等舱的餐厅,还有很多女性客人没有离开,他们无法大喊大叫将我揪住。而在我走的方向尽头,是另外一个餐厅的门……正确地说我不确定那是一扇假装门的浮雕作品,还是一扇真正的门。餐厅外面一定有足够的船员等着抓我,故意伤害上等舱客人的罪可比一块找不到的表严重得多。 如果上一秒我还在同情这艘船上的客人,这一秒我只能同情自己,自从我穿越那天起,我的运气就一直背到家。最背的就是撞到卡尔霍克利这个倒霉鬼,活该未婚妻出轨,一块表就死命斤斤计较成这样,这么小气哪个女人会喜欢你。 “小姐,能等一下吗?”刚才还在餐厅门口的船员可能是因为卡尔的指认,而匆忙跟上来。他疑惑地快步走到我身后,低声询问,他还是不敢确定我是不是上等舱的客人。 我没有回头,速度不变地往前走,前面的一个贵族女人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是我冷着脸的样子很突兀。 我面无表情,身后传来更多明显的脚步声,还有另外一个服务人员的询问声,“小姐,请问可以停一下吗?” 脚步猛然停住,我转头看向门口,见到卡尔一手捂着肚子勉强地站着,恶狠狠地瞪着我。 “发生什么事情?”安德鲁站在餐桌前疑惑地问,他觉得突然冲出个船员拦住我是很不礼貌的举动。 餐厅的总管也走过来,他脸色特别难看,担心我们这么多人堵在一起吓到别的客人。卡尔霍克利冷着脸望着我,好像巴不得我快点逃跑好告诉别人我就是那个该死的贼。 他似乎是走不动,或者自持绅士面子就站在原地,等着服务生将我揪住。 我看着他,还可以看到身上狼狈的痕迹。他的头发整理过,但是还是有一缕发丝掉落到耳边。他的嘴唇依旧是那种黯淡的颜色,脸上留有痛苦的痕迹纹路,看起来显得比较憔悴。 他像是一株奄奄一息的狗尾巴草,只有眼睛在瞪我的时候,显得特别有生命力,像火焰在燃烧沸腾。 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再补上一脚呢?我怎么知道这家伙竟然这么顽强,我确定普通人绝对爬不起来,看来他身体不错竟然还能不让人扶的情况下,一层一层地爬下来指认我。 我的脚习惯地往地上轻叩一下,看来淑女装不下去了,而且这里的地形不利于逃跑。 几乎能看到自己被揪回船舱里关起来的结局,我可没有办法第二次利用船员的同情心给他个过肩摔。而餐厅也不是可以捉迷藏的船舱通道,我可以利用栏杆楼梯上跳下跃来躲避捕捉人员。 我深呼吸,压抑住迫不及待想踹开所有人跑出去的冲动,勉强露出刚才那种含蓄的微笑,对跟上来的那个船员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先生。”, 这个负责来询问我的工作人员还没有伸手拦住我,安德鲁已经走过来一脸不悦喝住他:“乔治,你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刚刚好,我立刻快步穿过他们,往乐队那边走去。乐队指挥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工作,仿佛没有看见我们这边的混乱,他正好将小提琴放到肩膀上,跟乐队成员吩咐下一首该演奏的作品。 我来到他们面前,朝乐队指挥伸出手,“艾米丽。” “亨利哈莱特。”亨利用左手握住琴弓跟小提琴,空出右手礼貌地跟我握手,他歪头低眼看着我,然后问道:“艾米丽小姐,你想听什么音乐?” “你能将刚才安德鲁先生说的音乐再演奏一遍吗?我很喜欢。”我很快就松开手,因为这种几乎到了绝路的场面让我感到紧张,我的手指会不自觉地用力扭曲起来。我斜眼能看到卡尔慢慢走进餐厅,他走路的姿势非常缓慢而且怪异,尽管他力竭保持一种笔直的姿势,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我。 这么咬牙切齿而专注地看着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家伙爱上我。 “当然,可以问一下吗?”哈莱特突然接近我低声询问,他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一样不想让别人听见,非常快速低沉地说:“你在甲板上用口琴吹奏的曲子是什么?” 如果不是我精神高度紧张,随时注意四周的动静,他这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还真无法捕捉到。我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我心永恒。” “非常美丽,真的非常美丽。”哈莱特压抑住激动的神色,只是不住地点头自言自语,“真是一首非常美丽的曲子。” 我终于反应回来,简直不敢相信,我见过这个乐队指挥者吗?他是怎么认出我在甲板上吹口琴的? “我还不太确定,是你自己承认的。”哈莱特很好心地补充一句,接着他转身高声对其余乐队成员说:“下一首,伦敦德里小调。” 同样的旋律再次飘荡在大餐厅上空,温婉柔情的音符缓缓流淌到我心里,我曾经跳过一支独舞,也是类似的旋律伴奏。我安静地站在乐队旁边,倾听他们专注的演奏。 安德鲁轻易地按住那个船员的肩膀,轻声告诉他,“有什么事都不能惊吓到客人。” 卡尔看起来显然非常不耐烦,要不是这里是上等舱餐厅,他都恨不得抬手指着我大喊:“给我干掉这个疯女人。” 说真的,我压根不想跟这个倒霉鬼扯上任何关系。我跟他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阴差阳错不小心整了他一把,这个年头为了生存总要得罪个把人,我不后悔将他踢得差点半身不遂,因为当时那个情况我没有选择余地。 虽然报应来得比想象中的快。我看到卡尔已经走到安德鲁身边,恶狠狠地低声恐吓他,“那个女人就是一个小偷,你难道在包庇罪犯吗?安德鲁先生。” 安德鲁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不敢置信地说:“你有证据吗?我觉得我不该站在这里,听你诬蔑一位无辜的女性,这……这简直不可思议。” “诬蔑?”卡尔愤怒地抖动一下嘴角,声音忍不住高半度,然后他又马上压低下去,还很不自在地转头看向四周,担心别人看到他的失态。他的脸色更加惨白,捂在肚子上的手微微抖动着,看起来疼痛难忍。他本来还想保持一下自己的优雅风度,可看到我还悠哉地站在乐队旁边听音乐,恨得脸都快扭曲了地说:“我诬蔑她?她……她做出了那种事情,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女人。” 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像女人,强了你吗? ☆、第16章 脱身 “艾米丽小姐?”安德鲁并不急下任何结论,他转头温和地看着我,“你认识这位先生吗?” “我怎么会认识这女人。”卡尔迫不及待地反驳安德鲁的话,丝毫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在他眼里,我等于就是笼中鸟,因为这里这么多人我已经无处可逃。 这个举动显然很不礼貌,安德鲁皱起眉。 我放任自己沉静在音乐里,脚轻声地叩着地板,卡尔的声音仿佛才刚惊醒我,停顿了几秒我慢慢转头看着他。如果熟悉我的人在场,那么他们会很清楚我现在的状态是要上舞台前的模样。 我有一个老师曾经这样告诉我,我跳舞前的样子就跟疯魔的演员在入戏前的神经质一样。 大家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其实不想整死他。如果他能好好趴在自己的船舱房间里睡觉就万事大吉了,我一点都不想这么整他的。我……哀伤地看着他,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这种感情就如同你爱上一个男人。我的脚停止那种叩地板的小动作,双手自然下垂,背脊骨挺得非常直,就这样转头看着他,眼泪完全压抑不住,沉默而柔情。 小提琴的旋律轻声诉说,让我寻找那种在舞台上的节奏。 舞者是肢体的演员,包括眼神与表情。 我现在在跳舞,用眼睛。 这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她爱上一个男人。我曾经编过这种舞蹈,那种感情就像锋利的刀与柔软的花朵放在一起,柔情里爆发出火一样的力量。 “你不认识我了吗?卡尔。”我终于开口,转身向前走两步,哀伤地看着他,满脸泪水。 一个女人,她爱上一个男人。 那种感情深邃入骨,美得就像是凋落在掌心里的花瓣。我的手腕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转动起来,脚步也成习惯地要停下,支撑着身体旋转向上的动作。这些小动作都被我压抑住,我现在只需要那种眼神就足够了,借助音乐的力量让我快速入戏。 卡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看一个怪物似,他微垂的眼皮下,棕色的眼瞳惊疑不定地颤动几下,“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一个女人,她爱上一个男人。她被抛弃了,她面临死亡。 突如其来的愤怒如火山爆发,那种激烈的情绪汹涌地打破了我的冷静,我突然冲过去,脚步轻盈快速得谁都没来得及反应回来,冲到卡尔霍克利面前,伸手就是用力的一巴掌拍到他脸上。 这巴掌用力到发出清脆的响声,卡尔被我打到偏着头,完全懵了。他的眼神竟然透露出几丝茫然,直发愣地看着我。刚整理好不久的头发又散落开,他满脸无法理解的震惊,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地看着我。 “叔叔说你要结婚了,是一位叫露丝的小姐。”我悲伤地留着眼泪说,话语里全是无法抑制的颤抖哭音。“为什么要离开我,一声不吭,你知道我等你多久吗?” 这是一种哀伤。我脑子里开始在起舞,双手像是被束缚在绞刑架上那样向后极限往上伸展,手臂上的肌肉微微起伏,展现出愤怒的力量与悲哀的感觉,手指却柔情似水地垂落而下。 与此同时,眼神极度哀恸欲绝。 “啊?”卡尔一时间根本无法跟上我的节奏,他迟钝地眨眨眼,手捂着自己的脸,完全不知道我在干嘛。 “我明天就会下船,所以你不用为了保护她来诬蔑我,我不会再纠缠你,也不会破坏你的婚姻。”我伸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泪眼朦胧地凝视着他,这是一种深情到接近绝望的目光。“我只是想上来再看看你,真的,卡尔。”温柔地低声叫着他的名字,就仿佛这是你最后一次叫这个男人的名字那样缠绵悱恻。 卡尔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他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苍白呆滞。我走进他,慢慢地走到他面前,他似乎有点被吓到地往后退开两步。 “你还记得那个星空灿烂的夜晚吗?你说要与我共度一生。”我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同时那种哀伤却挥之不去。 “共度一生?”卡尔终于被这句话吓到回神,记起自己是来捉贼的。他急促地深呼吸几次,将手从脸上拿下来紧握成拳差点就朝我挥舞过来。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风度,他抬头看看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哈,她就是个骗子,你们不要被她欺骗了,我根本不认识她。快将她抓起来,你愣着干什么,我会投诉你的。”他终于忍不住激动地朝那个船员命令道,眼睛却不敢再看着我。 那个跟他上来的黑制服船员疑惑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认识?” “鬼跟她认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爆粗口,什么绅士风度见鬼去。“你只要去查一下她的船……”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伸出手,看似温柔其实非常用力地将他的头掰下来,然后我仰头半垂着眼吻住他。金色的卷发挨蹭过他的脸颊,他身上那种沾上香水味的气息瞬间与我的呼吸互相融合交缠在一起。 我没有闭上眼睛,眼里的泪水还没有擦拭干净,模糊地通过这些透明的液体,看清楚他眼里的色彩。燃烧而起的,犹如盛开的迷迭香。 他浑身僵硬,变成一块雕像。只有体温一直在升高,心跳的速度开始加快,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不知所措。 这个吻仅仅只有三秒,我就撤离了,微微离开他的嘴唇,我们的脸孔接近到几乎要挨到一块,我终于看到这个独舞的结尾。 “我爱你,卡尔。”仿佛阳光落到我脸上,我的笑容是那么甜蜜满足,“再见。” 接着我毫不犹豫地推开他,卡尔霍克利伸出手抚摸自己的嘴唇,他奇怪而诡异地问:“什……什么?” 我已经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提着裙子哀伤地往餐厅门口跑出去,所有人自动给我让路,包括那个来抓人的船员。 身后,伦敦德里小调渐歇,就如我的舞蹈。 ☆、第17章 哀伤 我走出餐厅后,脚步加快,从有些慌乱的走步到最后几乎是跳跃的大步奔跑。提着裙子的手用力地抓着长过脚踝的裙摆,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使劲擦了几下嘴,就当国际友人之间的礼貌问好,抱着一个陌生男人乱啃简直可以变成我的黑历史。 看到大楼梯没有任何迟疑就选择往下走,鞋子的不合脚让我非常难受。我踩着橡木的楼梯,几次都差点滚下去,终于走到E层甲板的单行楼梯,我急匆匆跑下去。 上等舱是回不去了,我只能在他们所有人都反应不回来这段时间里,重新找个地方藏起来。 而且我非常确定,卡尔霍克利下次见到我,一定会将我掐死,掐得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我看到有人从电梯门那边的转角走出来,是已经换了西装的船上装配师弗罗斯特,他攥着手套正准备往D层甲板上面走,看到我很惊讶地说:“艾米丽小姐,你怎么到下面来了?” 难道他以为我的房间真的在豪华的BC层甲板上吗? “你好,弗罗斯特先生,哨子找到了吗?”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脚步依然维持那种速度往前走。 “还没,伤脑筋啊,我现在叫工人都得靠我嘹亮的歌声。”弗罗斯特一下被我转移了话题,他烦恼地说:“难道真的被清理工处理掉了吗?” “真是遗憾,你总会找到它的。”我笑容不变,速度不变,如一阵风似地来到他面前,手骤然往头上一拂,将那个蝴蝶发夹抽出来,霎时满头长发流泻而下。接着将蝴蝶发夹塞进他的西装口袋里,这个动作连贯而快速,几乎不给对方任何回应的时间。 弗罗斯特眼睁睁地看着我将发夹塞入他口袋里,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我头都没有回,已经走入他刚才转出来的那条走廊,顺便高声大喊:“麻烦一下弗罗斯特先生,请将它还给B层上等舱的露丝-布克特小姐。” “等等,那是轮机部门的专用通道,你不能进去。”弗罗斯特急忙追过来,他担心地对我大声说。 我管他的,跑到走廊尽头推开门就钻进去,身后敬业的弗罗斯特跑过来,却一时间找不到我进入哪扇门里,只能在走廊上来回转几圈最后无奈地低声抱怨几下,“上帝啊,现在的小姐真是有活力。” 我等他走后,才从门后走出来,接着往那条轮机部门的走廊继续走下去。中间遇到几个满身煤炭,油光满面的轮机部工人,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这艘船的走廊就是一个该死的迷宫,我仿佛在两千多米长的弯道里漂浮着,穿着不合适我的鞋子。甲板似乎传来微微颤动,就好像火山爆发前的平静颤动。我顺着越来越简陋的白色走廊继续往前走,这里已经没有地毯,也没有造型华丽的灯具,抬头可以看到没有镶板遮掩的白色钢铁输气管道。我看到走廊两边都有门,随便打开其中一个,一股呛人的味道让我喉咙发痒。 我走进去,一股热气蒸腾而起,房间里是垂直而下的铁梯通道。 三等舱暂时回不去,上等舱也无法混时间,我只能往下走,到达甲板底部的货舱。只要躲过货舱工作人员的的巡查,基本上就安全了。 卡尔霍克利那个倒霉鬼总不可能一身燕尾服,从G层甲板爬到货舱层来找我吧,又不是找杀父仇人。 我一脸晦气地伸手将头发往后抓几下,然后双手互相捏一捏,抓住栏杆就顺着铁梯往下走。温度猛然升高,还有呛人的煤炭燃烧味道,我还没有到达铁梯底,就听到嘈杂的轰隆声,仿佛泰坦尼克号的引擎就在我脚下疯狂颤抖。 我看到铁梯下都是煤炭渣,希望女主角不介意我还回去的鞋子都是黑煤炭的颜色,我矫捷地跳下最后几节铁梯。一辆载着煤炭的推车从我旁边快速地推过去,推车的司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地看着我,他生气地大喊:“小姐,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巨大的锅炉火光凶猛燃烧,一堆司炉急匆匆地拿着铁铲将煤炭往锅炉里铲,火光映红了他们沾满黑灰的脸,司炉长扯着嗓子在闹哄哄的锅炉房里大吼,“好好干活,快快块,给我快点……你怎么在这里,马上离开。” 他回头看到我提着裙子站在铁梯旁边,几乎是要抓狂地大叫。 我无辜地看着他们,突然右手轻触头顶,身体立正虚虚做了个西方的鞠躬礼仪。我笑着说:“打扰了,各位。”说完就快步往锅炉房里面跑,不知道这是几号锅炉房,泰坦尼克号有专门的通道来给锅炉房的工人通过,这群负责船体驱动的轮机部工人宛如这艘船里的黑色军团,没有任何客人能看到他们。 “等一等,你不能往那里去,很危险。”司炉长强壮地挥舞着铁铲,朝我的背影大声提醒。 我飞快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火蛇从锅炉里吐出来,温度高得将我皮肤表面从上层带来的低温都燃烧殆尽。找得到锅炉房就证明我快要到达货舱底层,只要卡尔霍克利不是用抓他未婚妻的力量来抓我,一般人根本想不到我会跑到这里来。 因为除了那位船上装配师,没有人看见我走入工人专用的通道里。 煤炭产生浓烟蒸腾在我四周,我一路往前跑一路对遇到的工人笑着说:“你好,打扰了,工作顺利啊,大哥。” 有一个满脸汗水的司炉还很礼貌地放下铲子,笑着对我点点头。 我顺着锅炉舱不断往前跑,直到看到一扇白色舱门,打开后一片寂静袭来,就如同是错觉,身后还是锅炉房热起冲天的噪音,放置货物的仓房却安静得像是海底深处。 我关上舱门,走入货舱,这里堆满了要飘洋过海的货物,箱子外面是粗绳捆绑的吊网。我搓着手靠着一个货物箱子,抬头看向船体的上方,刚从锅炉房出来一下就感受到外面的低温,手套因为要用餐而脱下来,希望餐厅的服务生能将它交给失物招领处,再还给原主人吧。 靠着箱子缓了一会,我终于呼吸平静下来,慢慢走过一脸崭新的法国产雷诺老爷车,我来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弯身将鞋子脱下来,放到一边,我抬起自己的脚,裙摆顺着我的动作而滑落到大腿处,脚上都是细碎的伤口,一些是在南安普顿港赤脚狂奔造成,而脚上新鲜泛出血丝的破皮却是不合适的鞋,加上我用这种鞋子跑动磨蹭出来的。 将脚重新放回地面,我看向四周,耳朵刚从锅炉房那里的嘈杂响声恢复过来,听到引擎的闷轰声。 今天是星期三,四月十号,泰坦尼克号正式起航的日子。 这个时代,世界最大的交通工具,永不沉没的梦幻之船。我几乎能看到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让它停下来。 直到十四号深夜,撞上冰山为止。 我沉默地凝视着四周,这里的一切全部都会消失,包括上等舱的餐厅,锅炉舱的火焰。精神上的兴奋安静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悲伤。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心里那种难以忍受的压抑给吐出去。我知道就算说也没有人会相信,就算有人相信,除非那个人是史密斯或者伊斯梅,不然谁能让泰坦尼克号停下来。 我手捂着胸口,低垂着头,眼睛半闭着,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舞蹈还没有真正跳完全场。入魔一样,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尖啸着,只靠眼神跳舞让身体嫉妒。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也许在睡觉前我可以练习一下以前的舞蹈。 这里除了引擎声外,没有任何音乐。 但是对我来说,乐曲的旋律早已经融入到我的身体里,就算寂静得整个宇宙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在举手投足间,找到配合身体的那种节奏韵律。 双手以一种极其缓慢而优美的姿态,柔软地从胸前挪开,还粘着血迹的双脚开始轻轻踮起。我微垂着头,身体在慢慢向上,脚背的力量支撑着身体往上,双手也在向上,这个动作轻盈,轻盈得变成一片羽毛,就算你的骨头痛得在哀嚎惨叫,你的骨头外的皮肤看起来也像是毫无力量。 我开始改变眼神里的平静,胸腔内的心脏揪痛起来,刚才在餐厅残留下来的感情再一次酝酿发酵。其实真正在跳舞的时候,泪水是不可能真正流下来的,但是悲伤的感觉会千百倍地通过身体的语言传达而出。 脚尖踮到几乎与穿着尖头鞋的芭蕾演员一样,双手也向上手掌紧贴,最后停止相互十指交缠。 这是一个静态的舞蹈姿势——你已垂死。一个女人,她爱上一个男人。 所有的一切都远去,穿越,英国街头的白雪,代表死亡的邮轮,杰克与露丝,纽约女神像。 我已垂死,我爱上你。 倏然静止向上的身体崩塌,我的双脚寸寸下跪,双手骤然紧紧地抱住自己,下垂的头埋在双臂中。 抱紧自己,跪在爱情面前。这是一种哀伤,她面临死亡,她被抛弃。 冰冷覆盖,烈火熄冷,这是一种哀伤。 我仰起头,可以感受到脖子上的肌肉在颤抖。双手极限向后,指尖温柔地滑过空气,似乎在抚摸爱人的皮肤。货舱里的所有东西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哀伤忧郁的眼睛里,只有一片静默的黑暗。 当我跳跃而起,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时,黑暗变成了空旷。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是自己的观众。 我心里的感情在改变,悲伤变成温暖的甜蜜,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在迷迭香盛开的季节,在繁星点缀夜空的岁月。身体的动作变得灵巧而带着火一样的力量,我开始旋转,长裙在我脚下盛开成怒放的花朵。 我的呼吸带动身体肌肉的控制,身体又柔软得像是纯净的湖水,热情渐渐在熄灭。 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 而死亡,带走了他。 悲伤回到我的四肢上,我清浅地呼吸着,无力地伸手要去拥抱什么,腰部开始向后弯下。 最后我拥抱住自己,躺在地上,安静地看着上面。 这是一种哀伤。 ☆、第18章 被捕 哀伤完后,我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立刻从那种舞蹈氛围里脱离出来。当初编这个舞蹈的时候,是因为去参观战争博物馆而有感而发。回来后用了两个月才完成这次编舞,战争带走所爱的男人,女人绝望回忆的舞蹈。跳舞也跟演戏一样,我入戏的时候就拥有那个失去伴侣的女人的心境。如果无法深刻理解这种感情,那么也很难用动作表达出来。 我感觉这个作品还不错,取得的反响也很轰动,算是代表作之一。可惜现在的身体控制能力跟平衡能力都没有办法跟以前比,用这种身体跳这舞的时候也就跟广播体操差不多,过过干瘾顺便锻炼锻炼身体。 双手用力地拍打几下裙子,将上面的脏东西都拍打掉。然后双手张开伸了个懒腰,我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做完舞蹈广播体操一身疲惫的轻松。接着光着脚走到那辆老爷车前,打开车门打算在里面将就一晚上。这个身体的体力不行,今天太折腾熬夜是熬不住了。 伸手拉开车门,一只脚刚要迈上去,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呆了呆,才勉强想起刚才走过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什么东西不属于这个地方,而我又给忽略过去的。 我开始回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再回头将四周仔细地看了看,堆满货物箱子的货舱静悄悄的,除了那种闷轰声外什么都没有。看来是我精神太兴奋了,我怎么会觉得有谁在看我呢? 我将目光收回来,低头正要钻入车里,却发觉车子有些细微的抖动,这可不是船在行驶时产生的。若有所悟,我终于想起要看上面,然后我看到一张细网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朝我笼罩而来。 我……去你大爷的! 几乎没有挣扎的时间,我就听到有人重重从车顶跳下来,然后踩住网口将我拖倒,我被这种拖力绊倒,一点自我拯救的余地都没有地被网捆成一团。 我趴在网里,睁开眼透过网眼往外看,先是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沾有一些灰痕的裤子,再接着往上是男人的西装,看到脖子以上,老贵宾犬的冷脸就出现了。他踩着网口冷漠地看着我,然后声音有些沙哑地询问:“霍克利先生,我找到她了,我们是否要将她交给船员来处理。” 他的声音刚落,我就看到卡尔勉强站直身体,一瘸一拐的样子地从车后面走出来。他皱着眉头,嘴唇往上用力地抿起,头发一大半从后脑勺撒到脸旁边。他用力地朝洛夫乔伊挥下手,还一脸嫌弃地看着周围,接着蹭到车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冷哼地笑一声。“艾米丽小姐?还是那个三等舱的该死小偷?现在你又在干什么,光着大腿在跳舞?你……你简直,简直就是……” 简直了大半天,我几乎对他匮乏的语言能力感到失望。 “简直就是巫婆,对,巫婆。”卡尔好不容易找到一句形容可恶之人的话,他愤恨地骂出来,手因为挥得太用力牵扯到身上某处的伤口,他倒吸一口凉气匆忙伸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就这样他还一脸得意地说:“我让你跑,很快所有人都会清楚地知道你就是一个连船票都没有的下等人小偷,一个该死的小偷。” 我一定跟卡尔霍克利有杀父夺妻之仇吧,他竟然还能抛下上等人的尊严,跑到货舱来抓小偷?连纠察队都还没有找到我,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先生,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趴在网里,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看来他恨不得弄死我,所以不把我交给船上的工作人员,是想让老贵宾犬将我掐死,再扔到海里沉尸吧。 “误会?”卡尔被我噎到手直发抖,然后他怒极反笑,上抿的嘴角狰狞地往脸颊两边扭曲着。“什么误会,我误会你什么?你……将我弄成这样。”他激动地捂着肚子说,期间又痛得斯斯地抽气,声音接近变调地继续说:“你偷了我的表,用我的浴室,我未婚妻的裙子还穿在你身上。” 我在那个上等舱房间里换装的时候,将脏衣服还有那些美金船票都落到在那里了,他知道我是那个卷走他表的人也不奇怪。 “那我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你。”表是没办法还了,而浴室就当那些他打赏的美金是租用费用,听说泰坦尼克号上的游泳池使用一次也就二十五美分。剩下的蝴蝶发夹还回去了,我可不相信这艘船的装配工程师会贪下那个女人夹子。我身上也就只有这条裙子还没有扒下来,这么在地上打滚不洗两次我估计原主人也不会穿。 “脱……脱下来?”他仿佛听到什么非常可怕而且不可思议的话,单手扶着车门都快要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没关系,我的身体你又不是没看过。”我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动下身体,一边面露微笑地继续跟他乱侃拖延时间。可惜网实在太紧了,而且洛夫乔伊这个老僵尸脸压根不给我挣扎的机会,就算我跟卡尔霍克利在这里聊天聊一整夜,只要没有他的雇主的命令,就别想他会放松警惕。 遇到行家了,我无力地继续趴地懊恼。 “那是意外?”卡尔大声地说,眼睛不自然地四处转了转,担心别人会听到我们的对话,然后他恶狠狠地看向洛夫乔伊。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老贵宾犬僵着一张冷脸,慢吞吞地说,“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狼狈为奸。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别想我会去南安普顿,更别想我会上这艘该死的船。时间距离明天的停船越来越近,而我就是那只困在网里的残脚蜘蛛。 “好吧,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不可能认识你。”卡尔疑惑地压低眉毛,他觉得我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正常的。 “卡尔。”我顺口叫了他一声,还没等我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卡尔霍克利已经被刺激到了,他凶狠地低喝:“闭嘴,不准这么叫我,再用这种声音叫我的名字就将你扔到海里面去。” 什么声音?我现在就是这种声音,至于跟踩了老鼠一样吗? “我听到别人叫你的名字,所以就知道你的名字。”这种理由随手一大把,难道我还能说你是某部伟大的电影里,某个面目狰狞的男配吗?对了,你还被你未婚妻甩了,真是可喜可贺。 “说谎,你看起来就是天生的骗子,别想我会相信你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卡尔看起来特别焦躁,他换只手去撑着车门,而剩下的一只手非常不自然地撑住腰部,整个人倾斜地靠着车子。 不相信你还问,我闭上嘴,暂时没有好办法挣开网,所以只能静观其变。我还真不相信他们敢杀人毁尸,又不是真的遇到黑社会,我回忆起电影里的情节,卡尔霍克利他家是卖钢铁的,这艘船的大部分钢铁都是他家所提供。所以做为一个口袋里都是钱的商人,不缺钱花了就努力挣名誉,如果被人看到他这样对待一个女士,他绝对是跳到大西洋里都说不清。 老贵宾犬比他的雇主理智得多,他很快就注意到我在想的东西。他手自然地顺一下西装外套,抚平刚才从车顶上跳下来的褶皱,接着转头对卡尔说:“先生,我想巡查货仓的人员很快就要来了,我们不应该再待在这里。她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我要她亲自到上等舱的大厅里跟我道歉,还有承认她就是一个没有船票的小偷,她说的话都是污蔑我。我还要她坐牢,永远地坐牢。”卡尔愤愤不平地指着我说,指完手立刻又撑住腰部。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愤怒的声音里听出了委屈的情绪。不过就踢你两脚再吻你一下,就要我永远坐牢,太狠毒了。难怪女主角不要你,你活该戴绿帽啊。 洛夫乔伊看向我,沉默地用一种切割人体面包的诡异眼神审视了我几秒,接着他松开网口,蹲下来对我说:“我想你知道我们要你做好什么了,现在我会松开这张网,你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像只地下沟的小老鼠那样,惊慌失措地逃跑。但是我劝你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我抓过很多犯人,他们本来可以开开心心地去蹲监牢,可就是因为逃跑而死在我们的追捕下。” 他边说边若无其事地伸手从西装外套里面,拔出枪套里的手枪,指着我的头平静地说:“好了,你可以爬出来,然后跟我们到上层去,将你的罪行公布于众。你不用永远坐牢,但是你要恢复霍克利先生的名誉。你这种人我看多了,狡诈,不择手段,甚至狠心。就算现在你能跑掉,下次你也会因为别的盗窃罪被逮捕进监狱。” 他还真把我当江洋大盗了,我趴着仰头看着阴森森的枪口,微微眯上眼睛,手指有些紧张地掀开身上的网。慢慢的,在他的枪口下站起来,几乎不敢动弹。 “现在,转过身去,我会在后面跟着你。”洛夫乔伊跟个冷酷的刽子手一样,一板一眼地命令我。 我看着他,再后退几步,轻轻转过身体背对着那把枪。正好看到卡尔瞪着眼睛看着我们,似乎比我还紧张的样子,他突然从这种紧绷的气氛中回过神,有些奇怪地说:“这也不用枪吧,洛夫乔伊。” “先生,她太会逃跑了,如果不将她交给纠察长,只靠我的话她很容易就会逃脱,她会跳舞,所以身手灵巧。”洛夫乔伊谦恭地跟他解释,一只眼礼貌地注视着卡尔,另一只眼冷漠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那是跳舞吗?就是巫术,蛊惑人心。让她穿上鞋子,露出脚像什么样子。”卡尔突然盯着我的脚气息急促地说,一副会对别人的脚过敏的倒霉样。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脚趾灵活地蜷曲几下,很想做做踢腿的练习。 “小姐,请穿上鞋子。”老贵宾犬动动手里的枪,把资本家帮凶的丑恶嘴脸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真不想将脚塞到那双不适合的鞋子里,可惜现在没有我选择的余地,只好乖乖地走到鞋子面前,伸脚重新穿鞋。 ☆、第19章 迷路 穿好鞋子我像一只听话的小白兔跟着洛夫乔伊往货舱的楼梯那里走,跟我经过锅炉房的舱门不同,这里显然专门为货舱工作人员设立的通道。老贵宾犬跟我站得很近,别人遇到我们只会觉得这只更年期老僵尸是我的管家之类的家仆。 卡尔跟我一块走,他看起来比刚才好很多,至少脚不再一瘸一拐,就是手还是撑着腰,比捂着肚子不丢脸得多。他时不时会恶狠狠地看着我,但是当我瞪回去的时候,他又马上转移开视线。 我在考虑要不要一把抓住他当人质,这样老贵宾犬就不敢拿着枪乱挥舞。我神态平静地观察了一下卡尔那个家伙,注意到他燕尾服的袖口半卷起来,露出手腕的部分,他小指上戴着枚镶宝石的金戒指,看起来光泽度很好。 然后我得承认,他健身方面应该不错,肌肉方面比普通男性还要强壮结实。这就表示我徒手攻击他时,会被他的力量压抑住。我只是个跳舞的,不是举重或者跆拳道奥运冠军,没有武器或者出其不意时,是没有办法那么简单就制服一个大男人。 似乎是注意到我在观察他,卡尔霍克利嫌弃地拧着眉头,某种难受的情绪让他的小动作更加明显。他伸出手指挨了挨嘴唇,顺便要轻轻咬了一下。当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种动作很不成熟,假装若无其事地仰头让手摸过领子上的真丝蝴蝶结。 跟只被踩了尾巴的高傲秃毛孔雀一样。 底层甲板货舱区没有电梯,我们往上走的时候必须找到来时通道的楼梯。可能是时间接近深夜,所以经过底层走廊的时候没有看到半个服务生,老贵宾犬偶尔会停下脚步,因为这里的走廊通道四通八达,时不时一个转弯就能看到三条通往不同地方,可是外部白色镶板与那些露在在外面的输气管道却惊人的一致。 卡尔霍克利在经过第三条岔道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不耐烦地抱怨:“北爱尔兰那群动不动就闹独立的该死工人,非得将这艘船造得这么复杂吗?” 刚才你跟你家老贵宾犬下来的时候怎么不抱怨,我闷不吭声地低头,虽然知道怎么到达上层甲板,但是我宁愿花大半夜在底层甲板梦游。 “艾米丽小姐,你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我想你会知道怎么到达D层甲板的餐厅。”老贵宾犬突然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他看起来完全不觉得他们主仆俩迷路,而且还需要一个女人来带路是很丢脸的事情,所以他更加不要脸地低沉着沙哑的声音,用一口英格兰口音的英语阴险地威胁我问道。 生长在尊老爱幼的社会,自认还算心地善良的我,第一次这么想蒙布袋拳殴这个熊老人。 “你知道?那就快点说,就算你道歉了还是得坐牢,你跑不掉的。”卡尔看起来是被这个迷宫一样,而且没有半点金碧辉煌的鬼地方逼得团团转,他跟我说话的模样就像我是他家工厂的可怜工人那样活该被他削。 熊孩子。难怪这两个货能那么合拍,简直就是二十世纪最讨人厌没有之一的双熊组合。 “我不太确定,下来的时候光顾着跑了,也许我们可以站这里等一等,或者会遇到这里的服务人员。”我朝洛夫乔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还礼貌地提了提裙子,以显示出我柔弱可爱孤苦无依被他们迫害到认不清环境的可怜样子。 “等到什么时候?哼,就算它是泰坦尼克号,也无法证明船上的工人不会偷懒,搞不好那些笑得彬彬有礼其实只是想要钱的服务生,现在正在三等舱里面呼呼大睡。”卡尔厌烦地揪着眉,双脚有点外八步地站着稳定身体。他看起来至少没有刚才那么呼吸困难,手从腰部挪开,死死地抿着嘴唇,鼻唇沟都被他抿出来。 “也许霍克利先生可以拿美钞砸走廊墙壁,然后墙壁后面的铆钉钢板会崇拜地蹦出来告诉你该往哪里走。”我很无聊地在旁边提意见,非常希望看到这个金钱万能论的家伙真拿出钱来砸甲板。 “你说什么?拿美钞砸走廊墙壁?”卡尔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通话,他勉强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真是个毫无创意的玩笑,你该去学习一下怎么高雅地幽默。或者你是提醒我,你带路必须要给你小费。”他自认非常高雅地嘲笑我,然后伸手从燕尾服里面的口袋掏出一个漂亮高贵的烟盒,打开盒子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看起来我踢的两脚他终于完全缓和回来,已经有力气制造二手烟来污染世界了。 他叼着没有点燃的烟,手摸摸自己的口袋,又摸摸裤子的口袋,神态有一刻的茫然,似乎在回想自己的打火机或者火柴盒跑那里去了。接着他回过神,对洛夫乔伊挑挑眉,似乎在示意他过来点烟。 在看走廊通道,刚转头过来洛夫乔伊只听到卡尔的话,并没有注意到他嘴上的香烟。所以洛夫乔伊非常有大富豪管家的狗腿子慷慨气派,手一伸从自己的西装内袋里掏出张美钞,啪地拍在我手上,接着他干净利落地命令:“带路。”他以为这是卡尔的意思,动作收得很漂亮。 我一时有些迟钝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十美金,这个年代十块钱能买什么?可以到百货商场买两套衣服,或者可以买一个十块钱的手摇电话,对了,最便宜的小提琴也不过五六块。 看来泰坦尼克号上的小费真的很好赚,算上那不在我身上的三十块美元,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赚到四十块了,买张这艘船的统舱船票,还能剩下一套衣服钱。 卡尔空叼着烟,一脸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然后他回过神来懒懒地掀起下垂的眼皮,差点就翻起白眼将笨蛋或者白痴这种词给吐出来。接着他伸手拿下嘴里的香烟,用手背敲敲走廊的白色镶板,用一种跟老贵宾犬相似的语气下令说:“快点带路,我可不想整晚都在这个鬼地方徘徊,小偷不是最擅长观察环境的嘛。” 我……慢慢合上手掌,用一种柔软的力道将那张十块钱一点一点,狠狠掐住。或者我该去买上两把最便宜的小提琴,然后一人一把将眼前这两个家伙爆头。见过目中无人,但是目中无人成这样的,简直就是珍稀动物。 我深呼吸一次,紧跟着抬头微微仰起下巴,笑容可掬地对眼前这一老一少的混蛋说:“好的,先生。” ☆、第20章 追逐 我们是从泰坦尼克号的货舱里走出来的,也就是说我们距离船头很近,货舱上面应该是三等舱,其实只要看见楼梯往上理论我们是能看到三等舱的人的。但我为什么要给他们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呢?我笑容不变地选择一条走廊不断往前走,见鬼去吧,大家一起迷路算了。 我走得很快,脚磨蹭鞋子的痛苦可以让我在这个最容易疲惫的时间里清醒。过脚踝的米白色长裙跟在飞一样地挨蹭着我的双腿,自然卷的长发经过刚才的摸爬滚打早已经乱糟糟得像是个疯子。 距离明天越来越近,我就越来越焦躁。错过明天的下船,加上小偷的身份,我被五花大绑在监牢里等着被淹死的结果几乎是确定的。也许我该想些乐观点的事情,我其实能摆脱老贵宾犬的枪,然后溜之大吉。而卡尔霍克利,算了,他不在我逃跑的障碍里,难不成他还能冒着被上等舱交际圈唾弃的风险,拿着枪满船追杀一个可怜的女人吗?就算那个女人是小偷,也不该他来动手逮捕。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卡尔跟随我的脚步跟得特别吃力,缓回来不代表完全不痛,他走得有些踉跄。老贵宾犬想要顺手扶他一把,结果被他推开。 我大概计算了一下走过的地方,发现我将他们越带越远,如果我们刚才是在船头,那么现在走的地方应该在船中央,而我们踩的地方,在甲板下方很可能是煤仓或者是接近引擎室的锅炉舱。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还在底层甲板徘徊。老贵宾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就算走廊差不多,上面甲板跟下面甲板的环境与感觉根本是天壤之别。他耷拉着嘴角,像只垂老的特级警犬那样转头看了我一眼,“看来是小费不够多,小姐。”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难不成为了条路他还能再次拔枪威胁我吗? 一个抱着一堆床单的男乘务员突然从走道尽头走过来,他本来要走到另外一条走廊的,转头看到我们非常奇怪地询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洛夫乔伊立刻走过去,他一脸严肃地询问:“我们是船上的乘客,你能带我们到上层甲板吗?” “你们是上等舱的客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乘务员有些费力地抱紧手里的床单,他礼貌地说:“抱歉,先生,我现在工作。要不你们等一下,我去告诉总管。” “三等舱的总管吗?”洛夫乔伊继续深问,仿佛让三等舱的人来领路会让他纠结。 因为他要跟乘务员攀谈,所以是离开我身边,甚至身体背对着我。我们正站在T字路口,三条白色的走廊交汇在一起,我看到另外一条走廊的尽头出现一个往上的白色铁制梯子。如果我能跑到那里,直接上楼梯,那么在这种迷宫一样的地方,要摆脱这两个家伙简直是易如反掌。 前提是,楼梯上等着我的不是一个锁上的舱门。不然我冒着老贵宾犬拔枪的风险,跑上去就很划不来。 人生就是一条冒险的习题,当机会只有一半一半时,你要选择时就成了一种折磨。 “是的,先生,这里接近三等舱。”乘务员依旧面带微笑,泰坦尼克号的工作人员都受过良好的业前培训,务必要让所有上等舱客人受到宾至如归的待遇。 我的脚习惯地叩下地面,很轻很轻的力道,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我的答案不用考虑,此时不冒险,难道等船沉了再冒险吗? “好吧,你让他派个服务生过来领路。”洛夫乔伊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张美钞,塞到那个乘务员还抱着被单的手里。 这个动作幅度在我眼里变成了空隙,我突然轻声对旁边的人说:“卡尔,感谢你的招待,愿你跟你的犬牙永远相亲相爱下去。” 卡尔的注意力被乘务员带走,他有些反应不及时地说:“什么……什么?” 我几乎是在半秒内双手用力提起碍事的裙子,一个急速转身就走廊尽头狂奔而去。身后立刻传来卡尔回过神的回答,“该死的,该死的小偷,快追。” “站住。”这是塞完小费发现贼不见的老贵宾犬的反应。 我要站住了就是白痴,头都不用回就知道身后那两个家伙又追上来了。乘务员惊讶的声音给这场激烈的追逐战配上合适的音乐,“先生?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干什么? 在逃命啊。 我跑到楼梯前,毫不犹豫,甚至不去想老贵宾犬是否已经拔枪了,三个阶梯合成一步地往上窜上去。不合脚的鞋子这时候简直就是该死的镣铐,我一个踩空,双手连忙抓住铁梯扶手,转头看到老贵宾犬已经来到楼梯下了,几乎不带停歇,我踩空的脚一个舞蹈踢腿动作就将鞋子甩出去,砸往他的脸。 洛夫乔伊抬手护住脸,另一只手非常敏捷地拍开鞋子。卡尔刚跑到他身边,被这只鞋子吓一跳。 我见洛夫乔伊将手从脸移开,没有穿鞋子的脚马上收回来,下一秒重心转移将另外一只脚抬起来,做出个要踢腿的动作。老贵宾犬反射性地伸手挡脸,而我已经赤着一只脚快速往上跑。 楼梯转两个弯就是上层甲板,我速度几乎不带停止一个跳跃伸手就将脚上剩下的鞋子脱下来,头都没回甩手将鞋子往身后的楼梯扔去,后面马上传来卡尔被惊吓到的愤怒声音。我光着脚往长道走廊跑,边跑边笑着说:“鞋子还给你,美钞先生。” 我已经跑上二等舱的苏格兰路,这是一条贯穿全船的走廊,泰坦尼克号上的员工大多在此休息。我往前跑的时候,走道上还湿漉漉的,几个女乘务员正蹲着擦走廊,她们惊讶地看着我快速奔跑而去。一个转弯我看到往下的楼梯,三步做半步地跳着下楼梯,看到一个开着的单扇门就闪进去,轻轻关上。门刚合上,外面就传来两个杂乱下楼梯的响声。 “她跑到哪里去了?”卡尔喘着气,怒意让他声音变得特别尖锐。 “可能会跑回三等舱,我会将她找出来,只要她在船上就跑不了。”洛夫乔伊的声音没有丝毫改变,似乎这种高强度的跑动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负担。 “你去……先去将她找出来。”卡尔听起来就没有那么轻松,他边喘气边凶狠地说:“一定要将她抓回来,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受到这种侮辱,我要她付出代价,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我双手抱胸,无聊地靠着门边的墙壁。头挨着墙往上看,不发出一点声音。希望他们聊完快滚,不然我卡在这里没法走。就算这里有能通向更下层的楼梯,一走动凭老贵宾犬的警惕他就能听到声响。现在他们没有注意是以为我跑另外一条路,所以没有过来检查这扇门。 “霍克利先生,要我先陪你回房间吗?”洛夫乔伊看起来是有点担心,怕自己走开了就无法照顾他家雇主。 “先去找人。”卡尔暴躁地说。 我继续歪着脖子仰头,看头顶上发着亮光的灯泡。等了一会后,一个脚步声往别的路走了,应该是洛夫乔伊。而卡尔霍克利则还在原地喘气,我继续耐心等待,等他走开。等了一分来钟,他总算是缓回来地低声嘟囔了几句,才挪动脚步打算回去的样子。 我松了一口气,缓缓将憋在肺部的二氧化碳吐出来,刚刚吐到一半,身边的门猛然打开,卡尔弯身将脸伸进来。 我刚低头,他恰好抬头,我们正对面地看着彼此。慢慢的,我又将那半口气咽回去,然后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跟他打招呼,“Hi,先生。” 这个场面其实一点都不Hi,卡尔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想来他看到我也是意外之惊。我Hi完抬脚就跑,身后他急忙语带命令,“不准跑,站住。” 我会站住,等我看到能挪动的椅子或者斧头,我会立刻停下来让你乖乖躺下。 ☆、第21章 放手 我们重新回到刚才的追逐模式,我看到楼梯就往下跳,卡尔在我身后跟着我努力地追。我们从E层甲板又跑回G层,我就纳闷他不累吗? 我发现卡尔霍克利的跑动速度非常惊人,他一脸不把我拆骨扒皮的恐怖模样跟在我后面,很多次手都差点捞到我的头发,如果被他抓到头发我几乎不怀疑他会扯断只是为了阻止我逃跑。 这哪是优待女性的绅士,简直就是披着燕尾服皮的暴力分子。 下楼梯的时候我实在跑不动,抓着楼梯下的扶手,弯身捂着肚子喘气,刚吃完东西还没有消化就进行高强度的赛跑游戏,简直是虐待胃。卡尔站在楼梯上,也捂着肚子抓着扶手弯身喘气。 我们半斤八两地看着对方喘气,眼神狠厉得几乎在空气里爆裂出火花。 “你以为你能逃跑吗?除非你跳海,不然一定会被抓住。”卡尔冷笑地扯着嘴角,眉毛凶狠地拧成一团,眼皮下垂得更厉害。 “这个不劳你费心,先生。”我敷衍地露出一个微笑,只觉得倒霉透顶,不过是上船来通知一下男主角可以逃命了,好不容易将杰克道森忽悠下船,轮到自己反而要疲于奔命地跟人捉迷藏。 我该庆幸将那块该死的表扔给个三等舱的乘客,不然表在口袋里,一上船就被搜出来我可能连在这里跟人捉迷藏的机会都不会有。别人会相信那不是我偷的,而是不小心挂到我身上的? 别开玩笑了,孩子。这个时代的平民简直就是下水道的老鼠,那些所谓的上等人在你口袋里没有表的时候都有理由扣押你,还会听你可笑的辩解? 我们恶狠狠地看着对方,慢慢的,喘气的频率低下去,最后变成一种安静的呼吸。空气似乎有一根弦,在这种寂静中绷得特别紧。我在心里默念一,二……卡尔猛然从静止的状态动起来,他冲下楼梯,我刚数到二也跟着转身向前跑。 跑到最底层,看到一个舱门打开着,一个戴着软帽穿着脏兮兮的深色衬衫的工人刚好从那个舱门里走出来。我跑过去,跟那个工人擦肩而过跳到那个舱门里,那个工人惊讶地喊道:“等一下,小姐……不,先生,你不能进去。” 卡尔干净利落地推开那个工人,低喝一声,“走开。” 我冲入舱门才意识到自己来错地方了,立式的蒸汽轮机发出轰隆的运动声,三层楼高的巨大引擎全速运转。戴着海员帽的轮机长站在车钟前,时刻注意上面驾驶控制室传来的命令。在铁梯上,是四处纵横的铁制跑道,负责引擎室各处的工人有些注视着表盘在读数,有些站在蒸汽机底部的栏杆边注视曲轴的状况。 这里没有任何鲜艳的色彩,全部都是裸|露的铁制品冷灰色。钢铁的冰冷与热火朝天的蒸汽机引擎的全速运转,结合成一种意外的反差和谐。 我有一瞬间是想骂脏话的,简直被逼到末路了,这个鬼地方我除了刚才进来的门外根本找不到出路。 卡尔跑进来看到是引擎室,几乎要笑出声,他看起来洋洋得意,胜券在握。 引擎室里的工作繁忙程度超乎任何在上层甲板的客人的想象,我刚跑进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到来,因为每个人都死盯着自己的工作,根本无暇去东张西望。就连轮机长都时刻注意表盘上的气压针,手放在节流阀上控制蒸汽的大小。 我环顾四周,再抬头看向头顶上类似高桥的跑道,几乎一瞬间决定往高处跑,然后通过跑道上的楼梯再次折返回来。只要跑得够快,卡尔跟在我身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重新冲出引擎室。手抓着裙摆,抬脚就往铁梯上冲。轮机长刚好在嘈杂的机械噪音里抬起头,看到我跑上去。他态度强硬地大叫:“停止,女士,你不能上去。” 卡尔也跟着我上了铁梯,他还有空对下面的轮机长训诫,“你还不快抓住她,怎么办事的。” 怎么有这么讨人厌的富家子弟,难怪被戴绿帽,活该你绿帽。 “先生,马上给我下来。”轮机长更加有气势地对他怒吼。 可惜卡尔听不了别人的命令,他看起来更像是恨不得再下去掐住轮机长的脖子,对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个工人。” 最好吵起来,我跑上近十米高的铁制路道,泰坦尼克号的引擎心脏就在我的脚下运行,巨大的飞轮与连杆都在飞速旋转着。我身边栏杆外就是巨大的连杆轰隆轰隆在晃动,被这种玩意撞一下不死也残。 一个手里拿着油壶的工人从我前方跑来,他边跑边冷着脸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下去,小姐。” 卡尔已经追到我身后,跑道窄得只有一个人走过的空间,我刚好夹在中间变成肉夹馍。停都没有停我转身抓住走道上的铁栏杆,脚一抬起直接跨到栏杆外,可以把人撞成肉饼的连杆几乎擦过我飞起的头发丝,那个工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要命的惊险动作,手里的油壶掉到脚边。 卡尔已经伸手过来,抓住我纱质的裙子一角,我在栏杆外与工人错身,双手一个用力整个人又重新回到走道上。还没来得及站稳,大腿处感受到一股力道很强的紧绷感,接着听到一声撕拉,裙子被拉开一道大口子。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被拉开的裙子将夹在我们中间,踩到油壶流出来的机油的工人绊倒。 接着是卡尔收力不及,手里拿着撕裂开的裙摆整个人往后仰倒,他看起来有一瞬间是想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他身后就是栏杆,这种往后的力量让他整个人翻出栏杆外,而栏杆外的下面是巨大的蒸汽回动机,人要掉下去骨头都会被这个可以启动一艘近五万吨的邮轮的机器给搅碎了。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我已经反身扑过去,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冲力过大整个人跟着被往下拉。卡尔全身都悬空在外面,连杆晃过他的背部,差点就撞碎他的脊椎骨。 他总算知道自己的处境,惊恐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他一只手抓住一条铁栏杆,另一只手被我死死拉住。我整个人有一半是跟着他悬空在外,为了不被他拖下去,我的一只脚死死抵住栏杆底部,痛得我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要放手。”卡尔颤抖着声音说,被抓住的胳膊反手就死抓着我的手臂不放。他脚底就是那个恐怖的引擎机器,掉下去连葬礼都可以省了,因为尸体支离破碎得根本收不全。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都扣到他肉里,无奈地对他说:“闭嘴。”省点力气爬上来吧,不然两个一起死。我可不相信他掉下去的时候,会念在我救他的份上放开我的手臂。 我们俩接近得头发都缠到一块去,我脸上的汗水掉到他额头上,卡尔愣愣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地倒影出我的脸孔。 我们没有这么接近过,除了在码头撞到他的那一刻。 “快点将他们拉上来。”轮机长着急地对还在铁梯走道上的工人喊道,他自己也急忙从车钟那边跑下来,往我们这里拼命赶。 被机油滑倒的工人半坐起身就伸出双手抱住我的腰,他怕晚一步我们俩都直接进去喂机器了。 几个走道上的工人都争先恐后地跑过来拉住卡尔的手,连拖带拽将他从外面硬生生拉回来,场面混乱而惊险。期间卡尔死死抓住我的手臂,那力气大到都快要掐碎我的骨头。我对他生气地喊:“给我放手,你安全了。” “简直乱来,太乱来了,你们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先生!这位女士,你知道不知道很危险。”轮机长砰砰地从铁梯爬上来,他看起来像是愤怒得头发都快要烧起来,鼻子下的黑胡须抖个不停。 卡尔坐到走道上,抓着我的手颤抖个不停,刚才他差一点就掉下去被活活碾死。 “放开我,卡尔霍克利。”我疼痛难忍地对他说,刚才差点一起死的恐惧感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才勉强镇定住,看起来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生这种事情,让他觉得特别丢脸难堪,他压抑住嘴角的轻微抖动,用一种凶恶的眼神瞪向那些围着他的工人。 “放手。”我终于忍无可忍,生气地对他高声说。 卡尔被我的声音反射性地吓到更加用力钳住我的手臂,我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的。他又连忙松开手,我乘机用力就将自己的手抢回来,再给他掐下去我就要当杨过了。 “有人受伤了吗?”轮机长好不容易挤过来,他担心地询问。 我酝酿半秒,加上刚才真心实意的害怕夹杂一块,几乎一瞬间就改变脸上的神态。伸手捂住嘴,发出一声颤栗的惊恐喘息声,看起来就像是要晕倒,接着掉头就走,对迎上来的轮机长说:“我哥哥的脚被撞到了,我去叫医生,求求你们救救他。” 轮机长脸色大变,几步冲到卡尔面前,蹲下去将要起身的卡尔按住,“让我看看你的脚,先生。” “我没事,走开。”卡尔拔开他的手,试图站起来。 我已经提着破裂的裙子跑下铁梯,回头看到卡尔才刚站起来,双手抓住上面的栏杆低头死死地看着我。 我随手给他一个飞吻,永不再见,卡尔霍克利。然后再也不回头地跑出引擎室,看到楼梯就踩上去。 ☆、第22章 孤 我从引擎室走到三等舱所在的走廊,期间无数次警惕回头,想看那个脚力很好未婚妻还跟人跑了的家伙有没有跟上来。然后我发现也许是对方被一次生死大劫给吓到腿软,还在引擎室里发抖,所以没有空再跟我玩抓迷藏。就连我腿都有点抖,刚才要是没将他拉上来,我就跟着他一起死了。 我手撑着走廊的墙壁,脚步慢下来地往前走,看起来时间已经非常晚,所以所有舱门紧闭,大家都包裹在被窝里做着去美国的梦。我当然不打算回三等舱自己的房间,不说舱房里的乘客除了我都是男人,就是为了安全我也不能回去。我总觉得老贵宾犬一定在附近徘徊,或者雇了服务生在我的舱房外盯着。 就为了抓个小偷,他们可真快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 说真的,卡尔霍克利要洗清被污蔑的罪名简单得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我跟安德鲁在一起的时候,关于自身的信息基本就没有说实话。只要他拜托一下这个跟我同过桌的总工程师去查证乘客名单,就该知道没有出现过我的名字,更加不可能出现一个即将在明天下船的叔叔。 泰坦尼克在明天上岸的,我只记得有一个英国神父,他拍摄了泰坦尼克最后沉没前的照片的人。 只要安德鲁给他作证,那么我是小偷这个身份就会暴露出来。他不仅没有丑闻,还能赢得一大票上等舱妇女的同情。 我根本不在乎小不小偷,我只知道明天必须下船。我拯救不了一千五百人,但是不能连自己都救不了。走到走廊转角,一个小女孩抱着个洋娃娃站在舱房门口,棕色的卷发,脸红扑扑得很健康。她似乎是跑出来的玩的,可是一时间找不到路,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沉默了两秒,最后还是走到面前,扯出一个阿姨级别的和蔼笑容,“迷路了吗?你妈妈呢?” “妈妈在睡觉。”女孩露出一个可爱得像是天使的笑容,她摸摸自己怀抱里的红衣服娃娃,一点都不怕生。 “你叫什么名字?”我直接蹲下去,跟她平视。 女孩将下巴磕在洋娃娃的头顶,小声说:“科罗拉。” 我看着她,好不容易扯出来的亲切笑容慢慢垂下来,变成一个苦笑。然后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好吧,科罗拉,你妈妈应该已经在找你。你告诉妈妈,这艘船要沉了,让她带你明天下船,好吗。” 科罗拉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深色眼睛看我,接着她非常果断地摇头,稚声稚气地说:“这是一艘好大的船,爸爸说它永远都不会沉,它不会沉。” 它不会沉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摸她头发的手只能拿回来,随后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终于忍不住将那句憋了很久的脏话骂出来,“妈的,这艘该死的破船要是不会沉,我就将泰坦尼克号整艘船吃下去。” 连个几岁的小孩都知道泰坦尼克是永不沉没的,所以明天靠岸的时候又会一大批移民赶来送死。就算最后遇难的时候女人小孩先走,三等舱的儿童也死了近六成。我又想爬到驾驶室里掐船长的脖子,你倒是该死的快点给我停船啊。对了,船长最后也死了。 我努力将那口憋屈气给吐出去,才再次站起身,想告诉这个孩子在这里不要走动等人来找她,结果一抬眼就看到洛夫乔伊站在走廊那边看着我。那眼神,说形象点就是猎狗见到腐肉,又痛恨又犹豫着要吃下去。 我只有一个感觉,简直就是阴魂不散的模范典型。 二话不说我转身就跑,他立刻追上来。我冲到一个舱门里,直接将门踢上,然后扳动手柄锁上,老贵宾犬非常大力地在外面抓着门柄要打开。我慢悠悠地离开那扇一直晃动的门,无事一身轻地往楼梯上走,我还真不相信他能撞开。 等好不容易走到船尾的D层甲板,我才累瘫地在三等舱的散步甲板找张椅子坐下来,打算缓个两分钟再继续往上爬。不然老贵宾犬还没找到我,我就已经过劳死。 海风吹过来,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我揉搓着双手,顺便双脚地磨蹭几下增加温度。挂在旗杆上的电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深夜的甲板没有看到人,我很没有形象地靠着椅背仰头看着星空。 星子亮得像是白天的太阳,我默默地数起来,一颗,两颗,三四五六七…… 突然我身后一张休息长椅传来衣服摩擦的声响,我楞了一下,然后慢慢回头,先是看到一头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深色的金发,再然后是杰克满脸睡意的脸。他边从长椅上爬起来,边抱怨,“睡着了,现在几点?” 我回答,“大概凌晨两点多。” 杰克显然被我的声音吓一跳,然后他定睛一看,发现我像是海底幽灵一样坐在他前面。 “哦,是吗?谢谢。”杰克笑着道谢,然后他奇怪地说:“这么晚了你应该回到房间里去,这里很冷。” “待会就走,晚安。”我特意压低声音,不让他听出来我们曾经相处过。 “晚安。”杰克抓抓有些乱的短发,然后往前走去,应该是要回到自己的舱房。走到一半,他好像想起什么地转头看我,那眼神很奇怪,似乎在计算什么,接着他不太确定地问:“艾……艾米丽?你是艾米丽。” 我习惯性去摸脸,奇怪,我脸上是不是又涂上黑炭了,他怎么看出我是艾米丽的。 “一定是你,你忘记我是画画的,我画过你。”杰克兴奋地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指远远在我身体上衡量一下,“对,你的身体比例就是艾米丽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身材是一模一样的,就连双胞胎都会有细微的差别。” 画画的还是当侦探的,观察力这么恐怖。 我伸出手,重新自我介绍,“你好,艾米丽。” “杰克道森。”杰克握住我的手,开心地笑着说。“你真是不可思议,突然就大变身了。” 我松开手,看看自己裙子,裙摆裂开一道大口子,这可不是我弄坏的。明天还裙子的时候,希望女主角看到后不会皱眉头,这可是他未婚夫撕坏的。 “你又差双鞋子,深夜赤着脚的甲板公主?”杰克不赞同地摇摇头,他反手就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我身上,“我想你需要这个。” 我轻声笑起来,终于觉得轻松点。我从长板凳上跳起来,双手背到身后对杰克说:“还有吗?我需要全套。” 杰克眼里出现一种困惑,他似乎在猜测我的身份,但是很快这种困惑就被平静掩盖,他什么都没有问地幽默一句,“怎么公主当腻了,要当平民?” “十二点已经过去,没听到泰坦尼克号上的钟声吗?”我做出一个倾听的动作,然后无奈地摊手做出一个哭泣的表情,“公主的衣服要冷死人了。” “你等我一下,在这里。”外套给了我的杰克,搓搓手臂地往船舱那边跑。 我继续坐下,仰头数星星。一会后,杰克抱着一套女人的衣服跑过来,他将衣服塞给我说:“这是在交谊厅认识的一个妇女的衣服,本来她想给她女儿的衣服,但是她女儿有点……圆润。” 说完,杰克倒是忍不住闷笑出来。 他边笑边说:“如果你要换衣服可以到公用浴室里,三等舱有两个浴室,平时很多人,不过现在深夜应该没有人。” “谢谢,杰克。”我将外套还给他,站起身伸手就给他一个拥抱。 杰克尴尬地举起双手没有碰触到我,他抬眼笑着说:“不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松开他,突然提醒他说:“还记得我们的赌约?” 杰克的笑脸僵住,他有些心虚地四处看了看,双手放到裤子的口袋里。一会后才有些挫败地投降,“我知道,愿赌服输。” “对,愿赌服输。”我抱着衣服看他穿上外套,外套的口袋里有我身上唯一的十块钱美钞,老贵宾犬给的带路小费我给了他。然后我转身往船舱那边走去,杰克高声在身后问我,“艾米丽,你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再见,杰克。”我疲惫地回答,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该上哪里,百年后熟悉的一切在这个时代灰飞烟灭。 很久才听到杰克的声音,他也说:“再见,艾米丽。” 我回头,看到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孤独一人。 衣服并不合身,过脚踝的劣质布料长裙,保守得不露出丝毫皮肤的上衣,还有一条很长的头巾。 我从公共浴室里走出来后,将露丝的裙子包成一团背在身后,接着重新回到D层甲板上,将碍事的长头巾围在脖子上打个结。然后选个黑暗的角落,开始抓住甲板栏杆往上爬,爬到B层甲板的时候,单手将衣服解下来,用力地将那团裙子扔到B甲板上,这可是上等人的散步甲板,我估计拾金不昧的人应该很多。一件长裙,不会有人要的。 扔完衣服,我又费力地继续往上爬。爬到船体最上层的救生艇露天甲板,看到吊艇柱上的救生艇都包裹着密实的白布。 我躲在阴暗处走到救生艇旁边,一点一点地解开那些绳子,等到露出一个差不多缝隙,我灵巧地钻到救生艇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属于光亮的东西。我将盖船布又给整理好,只留下一个透气的缝隙,在外面看几乎无法发现救生艇被人动过。 没有人会想到小偷藏在这里面,终于可以睡个好觉。我躺在救生艇,轻叹一声,最后才抱怨一句,“这床板真够硬的。” ☆、第23章 番外(一) 对卡尔霍克利来说,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东西。他在法国拍下海洋之心的时候,那个爱猎鸟的蠢蛋乔治国王跟他那个五月出生的玛丽王后,正在印度接受那些土著人的跪拜。当然这跟他毫无关系,一板一眼的英国贵族在他眼里都是一群穿着华贵,却跟个空壳子一样的穷鬼。 他父亲是美国匹兹堡最富盛名的钢铁大亨,他家有上万名员工,生产的钢铁几乎销往你能说的出来的国家。他自小就生长在钱堆里,是家里唯一的继承人。如果有金钱王国,他所拥有的跟即将要继承的资产可以让他成为国王。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穷鬼跟富人。当然除了财富外,他还需要一点荣誉来点缀,这个时代的美国已经不需要打独立战争来挂上自己的星条旗,也没有所谓的军功可以夸耀。而他能做的就是拥有一个贵族妻子,来给他的商业帝国添上花。 他第一次见到露丝布克特的时候,就觉得她是那朵花。 露丝非常漂亮,漂亮极了。 卡尔从来没看过这么对胃口的少女,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母亲带他去拜访一位英国贵族的时候,在他家里看到的那副油画。画上是一个脸带稚气,干净剔透,眼睛是浅绿色,皮肤白得像是雪的金发少女。 像个天使一样,他那个时候年纪小,只觉得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当时就要他妈妈买给他,将这个少女买给他。 然后他妈告诉他,这就是一幅画,画家根据自己的想象画出来的东西,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个人。当时他什么反应,卡尔基本都忘光了。反正那种幼稚无脑的事迹,他庆幸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当自己没有做过。 露丝就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还有雪白的皮肤,这非常符合卡尔的审美观。他花了很多钱在她身上,打算在欧洲环游一圈后,再带她到美国订婚。至于未婚妻老是郁郁寡欢的坏习惯,卡尔觉得这是贵族少女到来多愁善感的年纪,总有点莫名其妙的毛病。 他绝对不会去想未婚妻不开心的原因在自己身上,他年轻多金,拥有庞大的财产继承权,在女人圈里简直就是无往不利。别人都非常喜欢他迷人的待人接物方式,还有他的财富。 泰坦尼克号试航的时候他被邀请去亲眼见证那个华丽的时刻,贝尔法斯特造船厂建造过最大的交通工具,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交通工具,足以碾压冠达公司的两艘大型邮轮。而这艘船身上的钢铁,大部分都出自他家的工厂。 为此卡尔还特意让几家跟他家关系良好的美国报纸,大力鼓吹泰坦尼克号的伟大神奇之处,例如那最先进的十六个自动防水舱。这会给他的家族产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只要泰坦尼克号的处女航顺利,那么对泰坦尼克号的供应商可以起到良好的宣传作用。 他很早就定好了船上最豪华的几个房间,在回美国的半个月前经过贝尔法斯特的时候,还到造船厂的总部看过上等舱的一些图纸设计。伊斯梅说过,为了这艘船的上等舱装修,白星公司开给哈兰沃夫造船厂的是一张空白支票。 他打算回去的时候对露丝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交通工具身上的钢铁都是我家提供的。 所以开心点,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到达南安普顿的时候,他让司机将车子开快点,好让他的未婚妻更早一点能看到泰坦尼克号,被它庞大而美丽的钢铁外形所倾倒。车外面挤满了人流,他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象。三等舱的票卖出去不少,所以挤满码头的都是一些要去住统舱的平民。听说泰坦尼克号的设计师为了让船更加尽善尽美,决定改良统舱的环境,三等舱还装了大理石洗脸盆跟取暖器,简直是别艘船的二等舱待遇。 卡尔表示嗤之以鼻,根本不需要那么设计,他们很多人搞不好连水龙头都不会用。 汽车一直慢吞吞地停滞不前,卡尔坐在车里有些不悦地用拐杖敲敲了车门,对司机说:“你得快点,不要让我觉得你不适合干这一行。” 司机连忙按着喇叭,驱散前面的人群。可惜人太多,车速还是无法快起来,甚至越走越慢,最后为了不跟一辆邮车挤成团,司机只能先停下来让邮车过去。结果还没等车子停稳,卡尔突然就听到司机的惊呼声,他跟着司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黑影快速地从车头窜到车顶。 什么东西?卡尔感到车顶传来一个明显的声响,很快他就意识到有人站在他头顶上。这种被人踩着的感觉让他非常生气,他立刻打开门走出去,狠狠地喊:“发生什么事?”他讨厌任何会打乱他计划步骤的意外,车子被人潮挤着已经够让他烦躁的,竟然还有个下等人跑到他车顶,站在他头上。 他走出车门后立刻抬头,打算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一个教训。然后他看到的是那双眼睛,一种快要燃烧起来的浅绿色,在四月海港的阴暗光线下,烫得惊人。那一秒内,他的大脑停止运转,甚至快速倒退,找到他几岁时那个模糊的油画,画上面那个少女,一模一样的浅绿色。 接着是大片的阴影劈头盖脸而来,他本能地想要避开,可是身体还没得及逃走,一个重物就将他彻底压垮,而他的视线里只有模糊的一种颜色,刚才的绿色似乎还留在他的瞳膜里。他胸口蒙痛得让人害怕,这让他反射性地去命令自己最熟悉的男仆,“洛夫乔伊……” 这是个什么玩意……一瞬间,他完全失去声音,大片金色倾斜而下,比阳光更加明亮的色彩,覆盖住他的脸,将他困在一个狭窄的地方,他只能被迫与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面对面碰撞在一起。 金发碧眼,这就是他对美的初始认知。 他胸口处被重压到的地方那种闷痛更加明显,卡尔觉得自己无法呼吸,甚至忘记自己躺在这里干什么。被迫的,被这种强硬的浅绿色击中。 有一瞬间,卡尔以为自己被溺死了,呼吸困难,眼睛移不开。 直到侍者的一声惊呼才立刻将他从这种可怕的状态中拉出来,他才看清楚对方的脸……黑得根本看不出轮廓,一个该死的,从煤堆里爬出来的老鼠。卡尔终于知道该愤怒了,他竟然被这种下等人压在地上,还是南安普顿的码头,这要是让他熟悉的人看到,社交圈又多了一个该死的八卦笑话。 差点就忍不住破口大骂,卡尔愤怒地打算推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时,对方眼神一变,那种非常有生命力的浅绿色变得特别凌厉,接着他感受胸前一紧,一缕金黄色的长发被他的怀表链子卡住,剩下的一些长发还垂落到他脸上,这让他有种将这头非常符合他审美观,却长在一个该死的黑色老鼠身上的头发给剪下来的冲动。 没等他反抗,那个将他撞到的家伙就伸手用力抓住那缕被卡住的长发,直接揪断。接着他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只手非常用力地碾压住肚子最柔软的地方,他肠胃里的早餐差点没给碾吐出来。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表被对方抓了就跑,等到他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那个强盗已经钻入人群里。 光天化日之下,他就这样被人抢劫了? 该死的英国佬,该死的北爱尔兰独立,该死的犯罪分子。 卡尔捂着肚子恨不得亲自开车将那个金发绿色眼睛的黑老鼠给撞死,他……还是她竟然让他这么丢脸。 露丝在另外一辆车子下来,她丰韵十足的身材包裹在巴黎最著名的时装设计师所裁缝的衣服里,紫色的缎带宽檐帽下,眼神冷淡得毫无波澜。她手持精巧的同色遮阳伞,疑惑地看向捂着肚子的卡尔,礼貌询问:“你怎么了?” 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呐喊声,“别上船。” 等到露丝转头去寻找这个声音来源时,只看见码头喧闹的人流,然后她轻抬起头,露出遮阳帽下那双深绿色的眼眸,一艘巨大崭新的邮轮就这样走入她的视线里。 TITANIC。 卡尔连忙收起自己龇牙咧嘴的不雅形象,挺直身板,来到露丝身边,故作淡定地说:“我没事,看来我该会一会负责码头事务的检察官,他们该把这里搞好一点。最好修一条能分级的长路,将这些平民都隔离开。” “你该让他们把路都建到天上去,这样你就能永远都不用见到你眼里所谓的平民。”露丝忍不住讥讽他一句,然后伸出手扶着司机的手背,重新上了车。门立刻关上,将卡尔莫名其妙的表情关在外面。 卡尔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又耍性子,他有些生气地夺过洛夫乔伊帮忙拾起来的文明棍,过度用力让肚子上的隐隐作痛明显起来,他连忙捂着肚子四处张望。那个该死的强盗,贼,死老鼠……别被他抓到,不然将她送到监狱里服刑一辈子。 看设计图跟身临其境总是不一样,卡尔参观完自己豪华套间的私人甲板,又看了一下房间里的装饰,无论是乔治风格的家具,还是大浴缸都让他觉得票价没有白花。一切都那么完美,除了露丝拿出来装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画。乘着他未婚妻去换衣服,卡尔特意走到房间里,仔细观察一下那个所谓的毕加索还是莫奈的画作,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她倾倒。 看了一会后,他头痛地别开眼。画的什么玩意,如果那个叫莫奈的画的还看得出来是什么,毕加索的简直就是一团糟的垃圾。真是奇怪而无用的品味,卡尔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那些难看的画作,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研究过这些掉价的玩意。 看到画,他又想起小时候的那副少女画,长大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审美观似乎被那副画作影响得很深。所以他选择了露丝,因为露丝绿色的眼睛很美,比那些怪诞的画作美多了。 绿色的眼睛,码头上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突然撞进他大脑里,卡尔连忙将那双眼睛甩出自己的脑海。那个小偷! 晚餐在七点,D层中央的豪华大餐厅里,他下午跟男爵夫妇在A层的棕榈树餐厅里共进下午茶,然后相约晚餐一起吃。卡尔对于这些交际游刃有余,他总是能用最快的时间跟同等地位,或者那些受到皇室宠爱的贵人打成一片。 出问题的永远不会是他,可是他好像找了一个老出问题的未婚妻。等走到餐厅,才发现先进电梯的露丝根本没有进餐厅。他在餐厅门口低咒一声,然后对通行的女伯爵抱歉地告退,转身就气势汹汹地往大楼梯上走,他的仆人已经来报告,露丝往船尾的上层甲板走去。 做为他未来的妻子,连社交晚会都不来参加,简直是任性。他气愤地走向散步甲板,一眼就看到露丝站在甲板的栏杆边,她身边还站着两个泰坦尼克号雇佣的乐队团员。一个弹钢琴的,还有一个乐队指挥叫什么哈莱特。 这是他无法理解露丝的一点,身为一个很有礼节的名媛,老是喜欢跟一些根本没有用处的家伙在一起。 卡尔无力地将手放在腰上,在露丝后面等了一会,结果她根本不回头,一脸专注地往下面看。有什么好看的,下面不是三等舱的休闲区吗?搞不好还有老鼠跑来跑去,除了一堆劳工阶层的移民者还能看什么。 卡尔走进,刚要喊她,站在露丝身边的哈莱特突然回头,然后朝他点下头当招呼,伸出手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这位乐队指挥在做出这个不礼貌的手势后,还歪歪头,将手掌放在耳朵边,这是一个倾听的姿势。 卡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停下脚步,跟着往下面的甲板望过去。夕阳最后的光线在甲板镀上一层金碧辉煌的色彩,每个人——移民者,穷鬼,男人,女人站在距离旗杆不远处的栏杆边,零零落落围在那里。 没有人说话,静谧得连海洋都沉默了。 就是这份安静,让那段略带苍凉的口琴旋律不断飘远。卡尔来到栏杆边,将手放到栏杆上,只要集中注意力,口琴所吹奏的音符就能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接着他看到她,衣衫褴褛,坐在船尾栏杆边,低着头在吹奏口琴。最后的余辉停驻在她金色的长发上,就仿佛这个世界都要为她停止运转,直到她将这首曲子演奏完毕。 卡尔突然觉得她很熟悉,这份熟悉让他的胸口处产生一种诡异的闷痛。 “这首曲子真美,它叫什么名字。”露丝出声询问,她表情非常温柔,似乎连灵魂都被这段口琴声所打动。 “以前从没有听过,它在告诉我们一个故事,很美丽的故事。”哈莱特轻声回答,他还朝旁边的的钢琴师询问,“珀西,你听过吗?” 钢琴师沉思了一下,非常遗憾地摇头。 “看来是只属于这个女孩的故事。”哈莱特凝视着下面,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不过是卖艺的。”卡尔听完后,果断地下结论,看看那身肮脏的衣服,一看就是露宿街头或者睡在桥下的流浪汉,流浪汉吹口琴乞讨这种事简直司空见惯。 哈莱特与珀西泰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彼此默契地摇下头。乐队指挥搭着钢琴师的肩膀,“珀西,我们要开工了,今晚我们第一首曲子就演奏蓝色多瑙河吧。” “我们可以演奏这段口琴吗?” “那得去问问那个孩子,客人可不听没有名字的音乐。” “你错了,亨利,就是有名字他们也不听。”钢琴师笑着跟乐队指挥往回走,很快就消失在甲板上。 卡尔看到露丝也转头看他,眼神跟刚才那两个雇佣工一模一样。他隐忍下那股呼吸困难的感觉,对露丝说:“我想苏格兰男爵正在等着我们,不要贪看这些表演而误了正事。” “正事?你所谓的正事就是那些虚伪的应酬吗?”露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接着双手从栏杆上移开,转身就走,“你永远不了解什么才是最美好的东西。” “什么……虚伪?美好的东西?”卡尔不屑地笑出声,他快步地跟上露丝的脚步,打算让他未婚妻知道这么放肆会让他生气。走没两步,他站住了,他捂着胸口,慢慢地皱起眉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跑出来。猛然间,卡尔突然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 那头金色的头发,那身肮脏褴褛的衣服,那双浅绿色的眼睛。他转过身,突然间就看到那个直立起来的身影,站在栏杆上,她站得那么笔直,仿佛下一秒就飞走。 卡尔伸手抓住栏杆,屏住呼吸,看着那个背影,暮色的残光下虚幻得随时会消失。那副童年就印烙在他脑海里的少女图,再次出现了。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响起,“洛夫乔伊,抓住她。”说完他立刻清醒过来,提高声音地补充,“她是那个小偷。” 什么少女画,她只是个小偷。 ☆、第24章 番外(二) 对,一个小偷。穿着肮脏的,像是捡来的垃圾衣服,蓬头垢面地在社会最底层讨生活。 卡尔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焦躁过,他使劲地抓了抓颈上硬领子,急匆匆地从底层甲板往上走。小偷抓到了,他很快就能将那块表拿回来。关那块表什么事……卡尔想到刚才自己竟然会跑到那个专门关罪犯的舱房里,只是为了去看一个强盗。这是必须的,只有他能指认那个满脸灰炭的小偷。根本不需要去指认,表一定在那个家伙身上,只要吩咐一声,立刻就能搜出来,然后直接定罪。 现在他要干什么? 卡尔跑到A层的吸烟室里,靠在那个超过两公尺宽的大壁炉上吸雪茄。期间他还跟几个大富商聊一些国内的政|治局势,还有年底值得买入的投资商品名单。 这些都是他熟悉而且自傲的领域,他能轻而易举地抓住这些大价钱的商机。卡尔在吸烟室待了一会,熟悉的环境让他放松一点,他尽量不去想自己的怀表或者那双浅绿色眼睛。 从吸烟室下来的时候,他看到露丝跟她的母亲一起还在大楼梯的休息室里,与那些贵妇人寒暄,本来他该走过去的,可发现自己累得慌。 卡尔第一次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那种胸闷的难受感又要开始出现。他马上回到自己套房里,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来回徘徊走动了好几遍,直到将那种恼人的焦躁给压抑下去。然后他打开酒柜,拿出酒瓶子,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手掌慢慢磨蹭着杯子,暖一下酒水,随即仰头一口而尽。 等到酒意发挥它的功效,卡尔才觉得自己轻松一些。他走到私人甲板,随便坐到一张躺椅上,面无表情地继续倒酒。第二杯,他才用惯常的喝法,一小口一小口,非常优雅地将它吞咽下去。喝得有些微醺,他禁锢在内心深处的一些画面几乎是脱轨而出。他反复地想到那双绿色的眼睛,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在想他的未婚妻,可是很快他就清楚,他想象的东西不过是他意识里那些模糊不清的图像。 他乱七八糟地想起雪白的皮肤,金色的头发,浅绿色的眼睛。 一个少女,坐在油画里看着他。 油画的日期是1526年,文艺复兴时期的古董。他蠢得一直询问,她是谁,为什么不走出来。那种颜色的直观冲击,让他发现自己的审美标准。也连带他少年时期对于女人的选择一直偏向那种颜色,包括现在要订婚选择的未婚妻,眼睛都是绿色。 卡尔继续喝酒,他脑子不太清楚,酒撒了一点在裤子上。甚至刚才还觉得有人在起居室里跑过去,他扒着甲板上的玻璃窗户看了一眼室内,什么都没有。 拎着酒瓶子,手里拿着酒杯,他笑呵呵地站起身,从私人甲板走到起居室,想到浴室里泡个澡。大脑里那些模糊的颜色一直在漂浮着,这让他的脚步也有些踉跄。好不容易看到门,直接用手肘撞开,一声破水声像是被砸碎的玻璃,哗啦地冲进他耳朵里,卡尔有些模糊的视线里骤然出现一道雪白的光芒。 突然之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全部都安静下来。 那些模糊的颜色,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剐开他的眼球,扎进他胸膛里,瞬间清晰起来,浅淡得如同清晨田野的绿色,从画里面走出来。卡尔傻愣愣地看着她,湿漉的金色长发比海藻还潮湿地披盖在她的胸前,那些干净的水珠在上面闪着冰冷的光泽。 他发现,那幅老旧的画作在远去,一点一点地被她美丽的浅绿色眼睛给碾碎。卡尔再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沉溺在这种颜色中,他的大脑更加浑沌,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让他骨头都开始要颤抖的美梦。 他甚至觉得自己该走上去,去摸摸她,看看是不是画布。 她雪白色的肌肤,纤细修长的四肢,金色的长发还有她绿色的眼睛……在瞪他? 卡尔瞬间感到有些惊慌失措,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酒杯从手里滑落,清脆的声响让他的心跳紊乱,他像是失衡的陀螺往后倾倒,连忙倒退半步。然后像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穷鬼那样,忙不迭地道歉,“抱歉,我走错地方了。”他的记忆力更加混乱,难道走到隔壁的套房去?还是他在做梦,他不敢肯定地偷偷地瞄了她几眼,那头曲卷的长发垂落到腹部上,上面都是往下滑落的水珠。 一种燥热的感觉涌上来让他无比窘迫,卡尔只是循着本能要保持自己的绅士风度,他跟被打败的落跑士兵一样,匆忙地往后溃退。他连自己嘴里念过什么话都不清楚,只是想快点逃离那双愤怒得要燃烧起来的绿色眼睛。 他踉跄地用力摔上门,企图将这场梦摔醒。脚踩过地面上的玻璃渣,卡尔有些恍惚地转身看看四周。多铎王朝风格的华丽壁面,缎带设计的壁炉,华丽的家具,还有他的酒柜。没错啊,他突然清醒过来,这是他的房间。 等等,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卡尔懵了几秒,酒精让他的大脑运转比平时还要慢得多。难道他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那再看几眼研究一下,卡尔惊疑地转身立刻推开门,“等一下,这是我的地方。”可是一眼望过去浴缸没有人,地板上全是水,卡尔愣了愣,还没反应回来下身就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这种痛苦就像是有人打断你全身的骨头,然后骨头碎裂的所有痛楚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他直接跪趴在地上,只剩下抽气的动作。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噩梦,卡尔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让他发疯的事情。那个从浴缸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又狠狠地踩着他肚子,非常用力地踢了他一脚。卡尔被踢得肚子里的东西都要吐出来,差一点,因为他嘴里塞了块毛巾。 那个女人将他拖到起居室的时候,潮湿的长发几乎覆盖住他的脸。卡尔鼻间都是水汽,还有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只属于女人沐浴后的味道。这种味道并没有让他好受点,他觉得自己很痛,比被几辆汽车碾过去都要痛苦。下面的剧痛牵扯着肚子,混合成一种让他哪里都痛的幻觉。 这种痛苦让他极度愤怒,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第一次这么想杀人。 直到他被一条该死的被单密密麻麻绑起来,卡尔才真正意识到,他遇到一个入室抢劫的强盗。冷汗从他颤抖的肌肉表面渗出来,他用鼻子困难地呼吸。那个强盗将他丢到一边后,就跑到浴室里,卡尔迫不及待地想摆脱这种恐怖的捆缚,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撕开被单爬出来。 浴室门突然打开,卡尔立刻僵硬住扑腾的动作,抬眼就看到一条飘逸的裙子在他眼前快速飞过。他艰难地眨下眼睛。发现那个女人跑到房间里面去,他马上又开始努力地挣扎。没挣扎两下,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房间里提着个盒子就跑出来,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坐到地上,米白色的裙子绵软得像是羽云地顺着她的身体曲线起伏着。 卡尔抬眼看到她就坐在不远处,长发散落在脸孔上,他这种姿势只能看到她若隐若现的侧脸,这让他没法将这个强盗的脸完全记起来。刚才浴室里,卡尔想起那个赤身裸体的场面,只觉得下面更痛苦了。 女强盗沉默地看着门口那面镜子,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卡尔无法理解她想干什么。他的保险箱就在房间里,里面放有大量的现金,还有昂贵的海洋之心。难道她正在酝酿用什么酷刑来逼迫他说出密码,卡尔得出这种理所当然的答案后反而冷静下来,只要她开口逼问,他就有机会跟她谈判,然后卡尔继续不动声色地扭动着身体,企图让自己摆脱这么糟糕困境。 他抬起眼警惕地看着她,打量着她,在猜测她的下一步行动。接着他看到眼前这个女人开始将头发挽起来,她用一种极其顺畅优美的手势将四处散落的长发往后梳,一点一点,卡尔终于看到她的脸。 一张略带稚气,干净得不可思议的脸孔。 她将头发全部卷起来,露出洁白的脖颈。纤长的手指细致地抚摸过自己的脸部轮廓,仿佛她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张脸,正在细致地辨认。 卡尔觉得这个场面显得怪诞而唯美。 他看着她开始化妆,她的动作认真得可怕,眼睛凝视着门口的镜子,神态就跟在雕琢一件艺术品一样。 浅绿色的眼睛里,那种燃烧的沸腾安静下去,她露出一抹恬静甜美的微笑。卡尔无法置信地看着她,宛如梦境般。她站起来的时候,卡尔几乎忘记这个女人是个强盗,她失去血色的唇瓣此刻如镜子旁的玫瑰花,她的指甲缝里干净得不见一丝污垢,她偷来的裙子合身得活该就是为她定做的。 卡尔的视线已经被她擒住,她在他的地盘上走来走去的时候,就如同他是小偷而她是主人。 然后她优雅含蓄地露出一个微笑,清浅的眼睛凝视着他,就好像他们认识多年。而下一秒,她就转身往门口走出去。 卡尔脱口就要喊住她,不准走。嘴里却只有一团糟的闷哼声,他奋力挣扎,对她怒吼不准走。 是的,不准走。 ☆、第25章 番外(三) “先生,你怎么了?”刚进门的侍应生吃惊地大喊,他将手里的酒盘子放到桌子上,才慌忙地冲到卡尔身边抽出他嘴里的毛巾。 卡尔根本没有理会旁人的心思,愤怒,激动,疯狂绞成一团,让他的叫声都有些歇斯底里,“给我抓住那个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 洛夫乔伊刚好走进来,他看到卡尔的一瞬间,加上他的呐喊,这位拥有猎犬般惊人观察力的老男人几乎是拔腿就往回跑。他四处在地走廊上张望,企图看到将卡尔弄成这样的女人。可惜是他很快就清楚,他手头上没有更多线索,也没有看到外面有惊慌失措逃跑的罪犯,所以他无功而返地往回走。 卡尔在侍应生帮他解开被单时,他懊恼地呻|吟几声,几乎无法爬起来,在侍应生的搀扶下,他急忙地冲到浴室里将胃里所有东西都给吐出来。喝下的酒,晚宴的食物,还有一些水果通通碾压过他的食道,让他更加痛苦。 他趴在洗脸盆上,满脸虚汗,脸色铁青。一呼吸肚子被踢到的地方就抽痛,而且下面那种难堪的痛楚让他路都走不稳。 洛夫乔伊走进来,他说:“已经让总管去叫医生了,霍克利先生。” 卡尔突然着急地询问,“有见到她吗?” “她?”洛夫乔伊难得露出茫然的表情,接着反应回来地说,“是袭击你的‘女人’吗?”其实他很怀疑,一个女人能将一个大男人打成这样? “穿着米白色的长裙,金发,上面戴着露丝的蝴蝶夹,还有她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卡尔气愤地甩开侍应生的手,他按住自己的腹部,因为自己紧绷的情绪反应,牵动肌肉让那种疼痛感更加明显。 洛夫乔伊猛然回头,往外看,眯起自己冷漠的小眼睛,他来的时候刚好跟那个女人擦肩而过。 “她一定在上等舱。”卡尔咬着牙努力地压抑呼吸带来的痛苦,他突然冷笑两声,突然爆发地高声说,“她穿的衣服都是我让人买的,全是最好的私人设计师的作品,她绝对是为了混入上等舱才会偷窃衣服。” “你还丢失了什么吗?先生。”洛夫乔伊开始仔细地观察四周,他知道怎么最快在一个地方里找出罪犯遗留下来的痕迹。很快他就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快步走到浴缸旁边,弯身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提起那身男性的肮脏衣服,一张巴掌大的素描像从口袋里掉出来,洛夫乔伊继续抖了几下,十块钱的美钞与船票也跟着飞出来。 “没有。”卡尔毫不犹豫地否认,说完他自己才惊疑不定起来,不太肯定地低声喃语,“她没有拿什么,就是衣服,这玩意露丝不是有好几箱子。” “船票的乘客名字是阿尔伯特,男性,G层统舱的平民。”洛夫乔伊确定自己无法再这肮脏的衣服里掏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他拿起那张船票还有素描画。 “她是女的。”卡尔信誓旦旦地反驳他的观点,他用力说完又趴在洗脸盆干呕几声,那一脚踢得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位。接着他想起什么,快速回头,死死盯着那件破旧的流浪汉衣服,他的大脑自动将那些画面拼接起来。码头被抢跑的表,船尾听到的口琴声,还有在指认偷窃者时,她低头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很快的,他终于想起她那张干净白皙的脸……那个小偷,强盗,死老鼠…… 同一个人,是同一个人。 一种被欺骗的怒火突然汹涌燃烧而起,卡尔随手抓起一个放在脸盆上架子里的杯子,就狠狠地往浴缸那里砸。他被一个该死的流浪汉女人给耍了,她就是一个假装名媛的骗子。 她抢走他的表,还死不承认。她盗取衣服,打算麻雀变凤凰去上等舱勾引男人吗? “抓住她,去找纠察长,将她关起来。”卡尔觉得自己这么难受烦躁都是这个下等舱女人的错,只要将她关起来他就会恢复正常。 洛夫乔伊拿起那张素描画,仔细观察起来,没等看几眼,手里的纸就被人夺走。卡尔将素描画抢过来,一脸不解地看着素描画上的男人,画得像个小白脸。 “这是什么?”卡尔掐着那张纸,将上面画出来的线条掐得皱巴巴的。 “大概是她很重要的人。”洛夫乔伊淡定地推测,“可能是家人,但是更有可能是爱人。只有相爱的女人才会这么有情趣地将情人的画带在身上。” “情人?”卡尔可笑地重复着,“她的情人?也是三等舱的?”纸张烫手得让卡尔想揉碎它,最后却鬼使神差地一把就将素描像给塞到口袋里,手往上一挥,企图将那些令人他发疯的感觉给挥走。然后他手撑着腰,靠在洗脸盆边,对洛夫乔伊说:“我们快点去找,她走不远的。” 洛夫乔伊看了一眼他,接着快步走到卡尔面前,手一伸按住他的肚子。卡尔没有防备,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应该是瘀伤,在腹部的地方,让医生检查后你必须躺下去休息,肚子被踢伤不宜剧烈运动。” 卡尔不耐烦地抓住洛夫乔伊的手,压低声音凶狠地对他说:“我说,找到那个女人,我要找到那个女人。” “我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先生。”洛夫乔伊面无表情,凉飕飕地说。 “我也知道。”卡尔终于忍无可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得简直就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表,打开一看,“现在这个时间还有很多人在外面,她不是这里的乘客,没有办法再回到上等舱的房间中。所以她一定去公共场所,散步甲板,阅览室,女性休息室或者餐厅。” “或者她会利用女人的优势,勾搭上某个可怜的上层男士,就我所看到的,她长得还不错。”洛夫乔伊继续接话,他只是把所有可能性都说出来,说完才发现卡尔用一种非常可怕的眼神瞪着他,血色全失的脸孔跟鬼一样煞气腾腾。 最后卡尔终于点头,咬牙切齿地承认:“长的是不错。” “我去叫纠察长。”洛夫乔伊摸了一下自己衣服里的枪,他冷着脸就转身往外走。 “回来。”卡尔突然有气无力地低喝。 洛夫乔伊转头,一脸不解。 “你过来扶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卡尔手捂着肚子,上面一抽一抽地痛,只要他呼吸就会牵动被踢到的地方。 洛夫乔伊面露不赞同,他刚要说什么,卡尔又回身去照镜子,一脸自我嫌弃地对侍应生命令,“帮我弄弄,整理一下。” 洛夫乔伊,…… ☆、第26章 番外(四) 从B层走到D层并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情,卡尔第一次知道,他连走个路都要人扶着,而且还不能搭乘电梯。因为他必须找到那个将害成这样的强盗女人,恨恨地用手捶一下大楼梯的栏杆,接着他立刻收回手甩了甩。 “卡尔,晚安。”一个穿着华贵长裙的妇人,手提时尚的小包从卡尔身边走过。 卡尔立刻站直身体,背靠着楼梯的栏杆,接过对方的手,弯身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背上留下一个吻手礼。“夫人,很高兴见到你。” “听说你要到费城参加订婚礼,恭喜你。”这位头上飘着羽毛的中年妇女笑着跟他寒暄。 “谢谢,希望到时候你能来参加。”卡尔手往后抓住栏杆的铁条,一层虚汗在手心里冒出来。 “当然,你未婚妻很漂亮。”妇人对他点头微笑,然后转身就往上走。 卡尔紧绷的站姿立刻垮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肚子上一定有大块的淤青。然后他脚步凌乱地快速往下走,抓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暴凸。他敏锐地四处张望,直觉地掠过任何不是白色裙子的女人。 洛夫乔伊本来想伸手扶着他,可是被卡尔拍开了,他不客气地对自己的男仆说:“你想让别人看我笑话吗?我一定要抓住她,那个骗子,她手段看起来很娴熟,简直就是有前科的罪犯。”说完,他突然觉得疼痛后面跟随而来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很难过。他连忙不断呼吸,压下那种完全不知所云的情绪,然后继续强调,“她一定有目的,很有可能她正在打算计划很大的诈骗案。” 洛夫乔伊默不吭声地跟随在他身后,默默地将雇主的评价收集起来,他们正在找一个罪大恶极手段狡诈的大骗子。到了D层甲板,来了一个专门负责这件事的船员,洛夫乔伊走过去跟他沟通交流。 卡尔手撑在大楼梯的扶手上,他慢慢冷静下来,胸腔内那些燃烧得让他痛不欲生的愤怒火焰总算冷却一点,他用仅存的理智回想一下自己的行动,觉得这种愚蠢的寻找举动几乎是错误的。他不该在这个鬼地方忍着疼痛到处乱跑,而是该让洛夫乔伊领着十几个搜捕队的队员将那个女人抓起来,而且还要用几副手铐将她拷得严严实实,让她怎么蹦达都跑不掉。 他露出一个嘲笑的表情,真像是着了魔。接着抬眼打算吩咐仆人一声,准备离开的卡尔僵硬住了。他有些怀疑地往前走两步,D层甲板的大餐厅一直往前延伸,白色的支撑柱将这个线条简单的餐厅隔离起来。 他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是谁,这里跟厅中央有些距离。随即他叫来了洛夫乔伊指着餐厅远处一张桌子,对他说:“她在那里?” 那个船员一脸怀疑地率先走过去,询问了站门的服务人员。卡尔根本没看他在问什么,而是慢慢走到餐厅门口,而他的视线里那张桌子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电灯的光亮宛如白昼,卡尔终于看清楚。 她就坐在那里,嘴含着微笑,干净得看不见任何下等人的痕迹。而在傍晚,卡尔非常确定她还是那个在吹奏一个破口琴的流浪卖艺者。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揭穿她,她身上的衣服是他的,她的船票甚至很有可能是偷来的,她连双鞋子都没有。 可是这个女人就坐在上等舱的大餐厅里,手拿酒杯,一举一动都像是贵族。卡尔在远处观察,企图在她身上找出那身肮脏衣服下的粗俗,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他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他看着那个女人在对一个老男人笑着……好吧,卡尔承认,做为这艘船的设计者,安德鲁还不算老。 难道那个女人不知道,她正在欺骗的人是泰坦尼克号首航保证人团队的领导者吗?只要安德鲁想调查,她很快就会被揪出来,像只丑陋的老鼠一样。卡尔觉得自己有种恶劣的心态,想看看她还能行骗到什么时候,难不成她还能勾搭上安德鲁?这可是桩大丑闻。他幸灾乐祸地冷笑起来,捂着肚子的手狠狠地捏成拳头,到时候她就会因为欺骗罪被关起来。 可是很快的,卡尔发现她回过头,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没有一丝因为身处上流社会的胆小,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她将杯子里的酒一仰而尽,起身就走。一点都不像是落荒而逃,甚至看到他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种眼神让卡尔愤怒起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抬手指着那张餐桌,指着那个跑得比海豚还要快的女人,声音颤抖而阴狠地说:“就是她,我非常确定。” 让你跑,我让你跑! 卡尔狠狠地吸一口气,他发现那些什么理智冷静又沸腾起来,现在他只想将这个骗子给抓起来。 然后他看到骗子终于被人拦下来,他等着看到她惊慌失措,慌不择路的狼狈样子,卡尔几乎要忍不住为这种快意的想象而笑出来。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安德鲁竟然会跑去帮她,这才多少时间,他们就勾搭上了? 卡尔艰难地冲过去,他觉得每一步路的痛苦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带来的,而她竟然还有脸那么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一副根本什么都没有做的无辜样子,他疯了才会让这个女人这么逍遥。 越走越近,越来越接近她。他终于不是躺着看她,卡尔觉得自己呼吸开始困难,他的手都不知道要放到肚子上还是胸口。 可是他发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谎言已经被揭穿,而他就是那个置她于死地的人。安德鲁跑过来阻止他,甚至怀疑地看着他,这才几分钟,这个家有妻女的老混蛋就改变自己的立场,开始帮忙一个女骗子让她逃脱罪责? 甚至还怀疑他们认识?怎么可能认识,卡尔发誓自己不可能认识一个口袋里只有十块钱,而且还是他施舍的穷鬼。 “你不认识我了吗?卡尔。” 卡尔愣住,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几乎不可能的人嘴里说出来,然后他看到对方的眼睛,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又开始浓烈地燃烧起来,那些泪水慢慢地流下来,深情到让他窒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沉溺在她双眼里,以为他们在相爱。 显而易见,这个女人爱上他。 卡尔努力眨眨眼,他四周张望,企图在别人那里寻求该有的帮助。她在说谎,但是看到她泪流不止的样子,卡尔突然觉得自己的反驳是那么苍白无力,她大概……在暗恋他。 这个念头如燎原大火,烧得卡尔自己都开始升温。他刚要露出一个大度的微笑,告诉别人就算如此,他还是必须将这个小偷抓起来。没等出声,他突然看到那个女人冲过来,接着脸上一麻,几乎想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 他……被人打了? 这个事实让卡尔彻底懵掉,从来没有人敢打他,从小到大,他的脸就没有被人打过。 不相信地摸摸自己的脸,接着就听到对方在哭诉自己辜负了她……辜负个鬼,他根本就不认识她。骗子骗子,这个女人就是惯偷还是罪大恶极的大骗子。什么爱着他,都是骗人的。 清醒过来的卡尔激烈地说:“你只要查一下她的船……”票。话还说完,他就被人拉下头,接着唇上一软,这个世界安静了。卡尔瞪大眼睛,被迫与这双沾满泪水的眼眸相互碰撞在一起,明明流的眼泪看起来那么冰冷,却跟岩浆一样,烫得让他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卡尔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跟疯了似,他鼻尖缠绕的都是对方温暖的气息,暖得让他胸口闷痛。甚至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都不敢动弹,怕惊醒了这个甜蜜安静的吻。 猛然间,这种温暖褪去,她轻声而温柔到极致地对他说:“我爱你,卡尔。” 她爱我,她爱我。卡尔大脑一片空白,他摸着嘴巴,企图将上面的温暖永远留在嘴唇上,一种莫名其妙的欣喜让他几乎要回应这种感情,而下一秒她转身就跑,跑得比一个大男人还要快。 卡尔,…… 无法受到控制地抬脚就要追上去,安德鲁却反应非常快地跑过来拦住他,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你该让她静一静,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么就请容许一位可怜的女孩去悼念她失去的爱情。” “爱情?”卡尔被刺到地高声说。 “做为男人要有责任感,既然你爱她,又为什么要抛弃她呢?”安德鲁面露不赞同,他厉声谴责这种不道德的行为。 “爱她?”卡尔变成一只可怜的鹦鹉,只会重复别人的话。 “不要去打扰她,请留给一位尊贵的女士一个安静的空间。”安德鲁难过地叹气,然后走到乐队旁边,对哈莱特说:“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场悲剧。” 哈莱特摸摸自己的小提琴,然后提建议,“我拉首优美的曲子给你听吧,安德鲁。”随即转头对钢琴师吩咐,“珀西,准备好了吗?” 珀西微笑着开始将手放到钢琴键上,他如同在抚摸自己情人那样地低声说:“我心永恒。” 卡尔傻了地站在大餐厅里,他看看东,有几个女人正用一种可怕的八卦眼神注视着他,再看看西,又有几个熟悉的商人好奇地看过来。仅仅一个吻,他就被抛弃在这里变成可笑的小丑。卡尔无法控制,他愤怒地大声说:“那个女人是个骗子。”说完就往外面大步地走,他要找到她,那个骗子。 冲出餐厅,卡尔直觉看到楼梯就往下走,洛夫乔伊跟上来,卡尔迁怒地对他吼:“你为什么不抓住她?” 洛夫乔伊沉默了一会,才非常怀疑地询问:“你们不是情人?” “见鬼的情人,我根本不认识她。”卡尔说得几乎要砸桌子,他爆发一样地红着双眼,整张脸都是狰狞的。 弗罗斯特一脸疑惑地拿着那个蝴蝶夹子刚好走上来,被卡尔的样子吓一跳,接着他发现对方用一种更加可怕的眼神盯着他,不由地往楼梯一边走去,企图避开卡尔恐怖的眼神。 “她往哪边走的?”卡尔突然冲到弗罗斯特面前,手抓住他的领子,冷着脸咬牙切齿地问。 “什……什么?”可怜的装配师一脸茫然。 “给你蝴蝶夹子的女人,她到哪里去了?”卡尔忍无可忍地抓住这个家伙拼命摇,企图将他大脑里的信息给摇出来。 “轮机……部门通道。”装配师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然后就看到对方跟他的仆人飞奔地往下面跑。 卡尔冲到E层甲板,终于忍不住地抓着楼梯扶手弯下身痛苦地低喘起来,冷汗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他脸色发白地冷声说:“那个女人一定不敢再回到上等舱,走轮机通道就证明她会到底层甲板藏匿。可能会在邮件舱或者货舱,锅炉舱条件太恶劣,她一定受不了。” 洛夫乔伊有些怀疑地看着自己痛苦的雇主,一些话憋住不敢说出来。 卡尔突然发狠地说:“我要杀了她,她竟敢耍我。” 洛夫乔伊努力地张下嘴,还是不敢说。 “她耍我。”卡尔说到最后,声音里的委屈几乎溢出来,他咬了下嘴唇,喃喃自语,“我要杀了她。” 洛夫乔伊终于忍不住了,他偷偷地往后两步,然后低声问:“你们真的不是前情人?” “我不认识她。”卡尔几乎要抓狂,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 完全不像不认识的样子,当过警察的洛夫乔伊一脸不相信。 卡尔恼羞成怒地说:“我要解雇你。” 洛夫乔伊,…… ☆、第27章 番外(五) 卡尔发誓,一定要亲自逮住那个让他这这么狼狈的女人。他要让她付出代价,付出惨痛的代价,他要弄死她,让她痛不欲生让她后悔竟然敢这么整他。他走得飞快,几乎忽视了身上所有不舒服的地方,步伐完全没有平时那种上等人做派的优雅,他满脑子里只有刚才餐厅里那难堪的一幕。不到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卡尔霍克利,一个即将订婚的男人,跟前情人相会在泰坦尼克号上。 那群整天空闲着,除了衣服首饰装饰头发外就没有别的兴趣爱好的女人,灵魂塞满了说闲话的本事。如果他想要让最高法院禁止反垄断法,只要雇佣几个这种长舌妇就能打败所有优秀的律师。 卡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不过是一个意外,他忍住那种反胃到让他想要砸东西的暴怒,努力地去理顺今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早上他被抢劫了,一块表虽然不值钱,但是他怎么可能会让抢劫犯好过,谁敢惹怒他,他就能干掉谁。 然后他傍晚又看到那个女人,吹奏一个破烂的口琴,据说一首曲子才五美分,难怪穷得连双鞋子都没有,估计睡觉的地方都是桥下……卡尔想到那个画面,满满的恶意让他的表情扭曲一下,她一个女人,穿着那身破烂衣服跟一堆流浪汉男人挤在肮脏的桥下。这种画面几乎是栩栩如生地跑出来,让卡尔简直无法忍受。 好吧,敌人悲惨才是他该喜闻乐见的。一口气硬憋着的卡尔继续想下去,接着他就看到那个本该在接受审讯的强盗女人,出现在他的浴室里……卡尔突然捂住嘴巴,他的手指蹭了下鼻子,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后,才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四周。 他们来到工人的通道里,时不时会遇到几个浑身都是煤灰,满脸汗水的锅炉舱工人手抓着铲子走过去,那些工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身穿燕尾服的卡尔。 卡尔眨下眼,一脸嫌弃地避开这些工人。难道这些家伙就不能老老实实呆在锅炉舱,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他根本不会去想这个通道本来就是这些工人的,对卡尔来说,从小到大,只要他想要的,他几乎都能得到。所以他都肯纡尊降贵地走工人通道了,那么这些脏兮兮的讨厌工人就该立刻识趣地滚回地洞里,等到他走过去才能出来逛。 浴室后的记忆混乱得让他头痛,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敢踢他,还绑他,拿条用过的毛巾塞他的嘴,还有偷衣服,污蔑他。除了还没杀人放火,卡尔觉得这个女人什么犯罪的事情都做过了。 而且还是对他做的,卡尔又忍不住要抓狂。他绝对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的,两眼通红的卡尔转头对洛夫乔伊凶狠地命令,“你去邮件舱看看,底层甲板一间一间地找过去,我就不相信她能藏得起来。” 卡尔终于勉强想清楚,从遇到那个女人开始,他身边就没有一件好事发生,所以那个女人就是瘟神。 洛夫乔伊面无表情地睁着他那双冷酷的小眼睛,不动声色地将卡尔从头到尾打量一下,似乎想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卡尔多疑地瞪回去,“你还不快去。”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找到她,我能……我能动用一些武力吗?”洛夫乔伊慢吞吞地将自己的请求说出来,他平淡到冷漠地看着卡尔,“就我看到的,她身手比一些平常的小姐灵活,我并没有把握追得上她。为了阻止她逃跑,我可能会让她受伤。” “你打女人?”卡尔挑高眉,一脸惊讶,就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怪物从地底爬上来。 洛夫乔伊刚要摇头,他只是会采取一些特殊的方式去逮捕犯人,这不代表就是对女士使用暴力。 “那好,你就打吧。”卡尔立刻通过他的建议,他伸出手指习惯地挨一下鼻尖,棕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犹豫,接着没等对方应答,他又快速改变注意,“你别打得太严重,尽量抓住她就行,不要太用力。” 洛夫乔伊……她其实就是你情人吧。 卡尔目送自己的仆人往别的方向走去,他双手放到口袋里,靠在墙边,有几秒他满脸空白,似乎想不明白身处何地。刚整理不久的头发大半撒到脸颊边,这让他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不自觉地,他伸出手,用指尖摸摸自己的嘴唇,上面那种温暖的触感早已经消失,空虚得像是一场梦。那双绿色的眼睛浮上脑海,卡尔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呆滞了一会后,他才发现自己念的是“艾米丽?” 连忙甩下头,卡尔马上将这种梦魇给甩出去,接着维持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对不远处刚走过的一个工人低喝:“你,过来。” 那个戴着帽子的工人一脸犹豫,他双手努力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刚换班打算要回去休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见到上等舱的客人。他有些怯懦地走到卡尔面前,“请问有什么事吗?先生。” 卡尔看着他身上脏得简直称得上恐怖的煤灰,厌恶地后退两步,才不客气地问:“你有见到一位……一位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姐吗?她金色头发,嗯,长得很漂亮。”卡尔描述着描述着,声音低了下去,似乎陷入到什么幻想里。 工人这才想起自己的帽子还戴在头上,他慌忙将帽子从头顶上拿下来,死死抱在胸前。 卡尔恍惚回神,他继续不耐烦地问:“你见过她?” 工人立刻点头,又连忙摇头。卡尔烦得真想将这个该死的下等人扔到海里,他厉声喝斥,“到底有没有见过。” “见过。”工人立刻肯定,一天内见到两个上等舱的客人,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神奇的一件事情,现在的一等舱贵宾怎么啦,难不成他们机轮部门的通道也变成参观甲板? 本来没有抱任何希望的卡尔内心涌上来一阵狂喜,连带看这个脏兮兮的下等人也顺眼多,“她在哪里?” 工人毫不迟疑地指着卡尔身后,“她跑到里面去。” 卡尔一脸怪异地往后看,他靠的地方是一个门的墙边,她跑到门里面?毫不犹豫,卡尔猛然打开门,一阵吓人的机器轰鸣声立刻袭来,将没有防备的他吓得后退一步。他忍着耳鸣看了一眼里面,一个狭窄得可怕的房间里全是机器的管子,他生气地朝后面大声说:“这是什么地方?” 后面没有任何回应,卡尔回头,发现那个工人跑得连背影都没有留下。 烦躁地将门重重关上,终于将那种刺耳的噪音给关闭住。卡尔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站在门外,手撑住腰部,另一只手放在门板上,低着头站了一会。 一会后,他抬起头一脸怪异的不情愿,手快速放到门柄上,可是迟疑两秒又松开了。接着他重新靠在墙边,按按自己的肚子,痛得他很想上厕所。卡尔乘着没有人在,忍不住不雅地龇牙咧嘴一下,然后端正表情,再正一正领结,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用力地再次打开那个门。他看到里面杂乱肮脏的空间,还有那些嘈杂得让人头痛的声音,狠狠地拧起眉头,嘴里低咒一声。 走到那个垂直窄得只能通过一个人的铁梯前,卡尔一脸不可思议地往下看,仿佛在看一个万米深渊。无法相信竟然有人能从这里爬出来,他迟疑了,不知道要怎么下去。突然一只黑漆麻乌的手从上面出现,接着冒出一个锅炉舱的工人,他用力地从铁梯下爬上来,一脸油光的汗水。工人看到卡尔一脸呆滞地站在旁边,差点踩错地方重新掉下去。好不容易从上面爬出来,工人一脸不屑地瞄了一眼卡尔,接着就开门走出去。 卡尔又回到那个垂直的铁梯通道旁边,迟疑了再迟疑,才弯身开始下去,他边抓住铁梯边在嘴里生气地嘟囔:“艾米丽,艾米丽,那个强盗,小偷,骗子……” 很不顺利地爬到铁梯下面,一脚就踩到煤炭堆里,卡尔一脸厌恶地踢开那些黑色炭块,一个拿着煤铲的工人走到他身边,卡尔立刻高声训斥,“脏鬼,离我远点。” 司炉长正在紧张地往喷火的锅炉里倒煤,回头看到一身昂贵燕尾服的卡尔站在铁梯边,他终于忍不住翻白眼,“这里可不是救生艇甲板,你们都来这里干什么?情人私会吗?快离开这里。” 他粗鲁地大喊,真是恨不得一铲子煤炭将卡尔活埋了。他们拼死拼活地工作已经够累的,难不成还要用一身肮脏的廉价工作服去伺候这些有钱的老爷? 卡尔眼神一狠,他冷冷地看着司炉长,低声命令:“给我闭嘴,信不信我能让你立刻丢工作。”震慑住司炉长后,他立刻往前走,边走边嫌弃地对那些工人说:“离我远点,你们几天没洗澡了,简直就是个地狱。” 一个工人好奇地跑到司炉长身边,探头探脑地看着卡尔的背影。“嘿,刚才那个贵族女孩跟这个家伙有一腿吗?不过约会选择在货舱,有钱人的嗜好真是奇怪。” “快干活,关我们什么事。”司炉长又开始像台大喇叭一样,到处咆哮,“给我快点,你们没吃饭吗,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工人也跟着一起大喊起来,“全速前进。” 卡尔忍受着那些肮脏得不像样子的下等人的目光,终于困难地走到锅炉舱尽头,看到一个出口想都没有想就走进去,他真是受够这个粗俗的鬼地方。打开那个白色舱门,他才感到好受点,但是身处在一个堆满货物的地方,他还是很难受地用手扇了扇,企图将那些难闻的气味给扇掉。 寂静的货舱,给人一种身处深海的幽冷错觉。 卡尔觉得自己疯了,他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看老鼠?搞不好那个讨人厌的工人说谎,他根本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经过一辆雷诺汽车旁边,卡尔手撑着车盖,疲惫地四处张望,他的手指摸到车盖上一些灰尘,厌烦地在心里嘀咕,“破车,便宜货。” 摸摸口袋里的烟盒,他打算抽支烟来转移一下腹部上疼痛。刚将烟叼到嘴里,一抬头就看到她站在车的另一边,隔着一个大型的货物,安静地站在一个比较空阔的地方。 卡尔顿住了,他以为自己眼花,困惑地眨眨眼,嘴里咬着烟。随即反应回来,他无声露出一个残忍的冷笑,终于找到这个大骗子了。只要堵住货舱门,她就哪都跑不掉。卡尔慢慢地往前走,来到那个大型货物后面,像一只在猎食的大型动物,打算将她抓住。 卡尔刚刚要走出那个隔住他们的货件,就看到静止地站在原地,低垂着头的她开始缓慢地伸开双手。他说不明白这个简单的动作到底是怎么做的,非常自然,柔软,而且优美。 仿佛是一个舞蹈的姿势,可是又跟街头卖艺的那种欢快粗鄙的舞蹈不一样,也不像是舞台上的古典芭蕾舞。 他不知不觉中站住了,咬着没有点上的烟,靠在货件旁边,看着她露出裙子外的双脚在一点一点,轻盈地往上踮起,毫无费力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她就变成一片羽毛飘荡而起。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么自然不费力的芭蕾舞踮脚尖的姿势,甚至她都不穿鞋。 卡尔随着她轻盈的动作不断往上而屏住呼吸,她的手明明看起来毫无力量,却像是上面有条坚硬的绳子捆缚住她的手腕,拉直她的手臂,包括她的身体。 她维持着那个不可思议的姿势静止了一会,期间卡尔忘记呼吸,怕自己发出的声音会吹散这个美丽的姿势。就跟露丝买的画一样,怪诞而让他无法理解。她能保持这个姿势一个世纪,卡尔竟然会这样认为。 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她整个人下落,卡尔几乎以为她的骨头全部消失了,从静止到下跪毫无滞涩。 她……在跳舞? ☆、第28章 番外(六) 可是卡尔根本想不明白舞蹈还能这么跳的? 他看的时候,感觉全部精神都被吸引过去,她白皙的双脚在裙子里露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之感,仿佛就该天生如此。 然后他看清楚她的表情,一种浓烈的哀伤让他以为回到大餐厅,因为刚才她也是这种表情。卡尔以为这个女人还在看着他,一模一样的深情凝视,让人完全无法脱离开这种感觉。 他反射性地摸下自己的脸,才发现她并没有再次冲上来甩他一巴掌。 下一秒她已经开始旋转起来,卡尔从来没有看见过哪个跳舞的能将一个转圈跳得这么自然优美。他觉得很漂亮,她在笑着转圈的时候。看着看着,卡尔都忘记自己在这里干什么,他嘴里的烟早已经掉到地上,傻愣地只会让目光随着对方的跳跃而移动。 他咬了一下嘴,没有咬到烟头,然后舞蹈似乎到了尾声,她慢慢的,似乎看到了什么,伸出手上前去拥抱。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词穷,因为他没办法形容那是种什么姿势,就他少得可怜的观赏古典舞的经历而言,他完全无法理解现代舞是个什么概念。接着她就躺在那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没有,就好像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卡尔试着向前两步,想看看她发生什么事。结果她突然快速地从地上站起来,神情完全脱离刚才那种迷离的氛围,长发乱七八糟,裙子上沾了不少脏东西,一脸困倦的模样。她迷迷糊糊地走到那辆破车旁边,卡尔在另一边,跟随她的脚步不声不响地也来到车的后面。走了几步,卡尔才反应回来,她跳舞的时候跟刚才在餐厅的样子根本没有差别,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她能对任何一个男人摆出那种勾引人的眼神。 深情的,以为她爱念你多年的恐怖温柔目光。 卡尔突然怀疑,这艘船上那个也在上等舱的美国默片女演员都没有这么好的演技。他自嘲地冷哼一声,搞不好她已经骗过很多男人,很多个没有钱的穷鬼男人。卡尔恶毒看着她,将内心里那些因为看到那场舞蹈而升起的诡异情绪拼命往死里踩。难道她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能用到上流社会吗?没有一个上等舱的男人会受到她的欺骗,蛊惑,她下半辈子注定要蹲在监狱里。 卡尔双手互相握住,死抿着嘴,一步一步地接近她,打算将她抓住。眼角余光却发现有什么东西一晃,他敏感地抬头,看到洛夫乔伊站在车顶,低着头森冷地往下看,他手里拿着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大网,突然就往下扔。 反射性的,卡尔几乎要冲上去将她拉开,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刚迈出的脚让卡尔懊恼得恨不得将它剁了。 洛夫乔伊非常快地从车上跳下来,抬脚就踩住网,卡尔连忙伸长脖子往前看,怕他踩到不该踩的地方。似乎是早已经发现他的存在,洛夫乔伊不咸不淡地说:“霍克利先生,我找到她了,我们……”他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那双阴森森的小眼睛里有一种迟疑的审视,,然后才慢悠悠地继续说:“是否要将她交给船员来处理。” 卡尔一下子似乎被人戳到什么痛点,他有些色厉内荏地走出来,偷偷瞄了趴在网中央的女人几眼,结果发现洛夫乔伊用一种怪异的表情看过来。 有什么好看的。卡尔避开那种奇怪的眼神,假装自己才刚来地走到那片网前,他看到趴在网里面的那个小偷,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卡尔以为他们抓到的是一只可爱的大仓鼠。 他觉得这样低头看着她,才有一种正确的愉悦感。 卡尔冷笑一声,嘲讽地开口,“艾……”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让他非常磕巴,他连忙纠正自己几乎要结巴的音调,终于叫出这个名字。 他以为到了这种地步,这个叫艾米丽的小偷应该要感到害怕,可是她根本一点打算求饶的的态度都没有。 洛夫乔伊拿出手枪来,卡尔不由自主地注意起那把枪来,艾米丽小心翼翼地从网里爬起来,她终于有些被吓到,下垂的眼睫毛阴影让她浅绿色的眼睛更加深浓。 看起来有些可怜,卡尔突然有些不高兴自己的仆人拿枪来吓唬人。就算她是一个小偷,但是用枪来吓唬一个女人也是过分了。活了这么年,勉强有些绅士概念的卡尔,终于能理解那些真正女士优先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看起来非常乖巧的样子,沉默地跟着他走。 上楼梯从货舱里出来的时候,走廊白色的灯光让卡尔看清楚她脸上还没有擦干净的化妆品,这让她看起来有些无伤大雅的狼狈。 洛夫乔伊偶尔会用一种诡异的表情,默默地观察四周,观察着观察着,那种诡异的目光就回到卡尔身上。他竟然看到自己的雇主嘴角抽搐的傻笑,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甚至不再出现,但是对他来说,要捕捉到这种细微的表情简直是易如反掌。 然后老贵宾犬决定,以后还是少观察自己雇主的表情。 走廊的复杂让卡尔越走越难受,他有些不自在地想换衣服,裤子粘上的煤灰让他非常厌恶,还有他的头发垂落下来,外在形象邋遢得会让一个脆弱的女宾晕倒。他必须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换衣服,然后他明天茶会的时候会直接跟船长提意见,泰坦尼克号的保全措施一塌糊涂,以后最好将统舱的乘客关到下面,免得那些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下等人爬到上层甲板行窃。 卡尔又斜眼看了一下身边的“下等人”,她看起来似乎无精打采,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罪犯进监牢前都是这个德行。一想到她终于不会到处蹦跶,卡尔就觉得心情轻松点。 好不容易遇到船上的服务人员,卡尔自持身份地离三等舱的服务生远一点。他站到艾米丽身边,那种不自在感又出现了,他抬头看看上面,努力忽视身边的小偷。 “卡尔。”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个女人每次叫他的名字时,尾音总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轻柔,听得卡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低头,正好看到她笑起来,一点都没有刚才病恹恹的感觉,仿佛所有精力又回到她身上。而下一秒,她提起裙子就跑,在他面前,又跑了。 卡尔有些懵,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跑的女人。回头看到洛夫乔伊从衣服里抽出手枪,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对他怒吼,“抓住她就行了,将这个玩意收起来。”难不成还真想要她的命不成。 洛夫乔伊脸上终于出现一种了然的表情,他冷淡地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卡尔压根想不明白这个老仆人话下面的暗喻,他转身地追上去,这是他第一次追个女人竟然追得那么辛苦,她一定忘记穿束身衣。 等追到失去她的踪影,卡尔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自己不小心掉落的东西。将洛夫乔伊打发去找人后,那种憋闷的难受明显起来,他站在楼梯口习惯地掏出根香烟叼在嘴上,等到摸口袋才想起自己忘了带点火工具。他咬着香烟,沉默一会后,愤怒地将嘴里的烟拿下来狠狠摔到地上。 不要让他找到,卡尔又难过又疯狂地想。他在楼梯口四处徘徊走动,好不容易将心里的怒吼平息下去,才往前走随便打开一扇门,他现在只想回房间洗澡睡觉,一抬头,看到一双熟悉得让他血管爆裂的眼睛,那种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颜色在灯光下美得惊人。 “Hi。”眼睛的主人笑得可爱亲切地跟他打招呼。 卡尔本能地要笑回去,笑容还没扯出来,他已经恨不得将这个女人活生生掐死,Hi个头,“不准跑,站住。” 她提起裙子转身就跑,卡尔那一刻脑子里什么休息洗澡回到上等舱的想法都消失了,他要将这个该死的小偷抓住,然后掐死她,他要亲手掐死她。 他好几次都差点抓到那件因为奔跑而飞扬起来的裙子,可是这个女人就是有本事在最后一刻避开这种危机,卡尔越追逐越想发疯,她哪来的力气这么跑的?最后竟然追进引擎舱,卡尔发誓这是除了锅炉舱他来过最脏的地方,蒸汽的力量让这个鬼地方的环境更加恶劣。 他看到她飞快地跑上铁梯,米白色的裙子在这个铁制品冷硬世界里,像一团云雾那样虚幻。卡尔立刻追上去,他觉得自己又要追失这个女人。跑到铁道上,他终于看到前面跑来一个工人,刚好将她堵住。接下来让他心惊胆战的一幕出现了,她竟然整个人跨到外面去,想都没有想,他立刻抓住那件裙子,担心这个疯狂的女人掉下去。 结果力气过大,裙子撕裂开,他一个踉跄往后倒,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可怕的虚浮感出现,大脑出现一瞬间的空白感,无法马上判断发生什么事。他的手本能地往上想抓住什么,下一秒他眼前出现是一种曲卷的金色,接着他漂浮的空虚猛然下坠,伸出去的手被人狠狠抓住。 机器巨大的颤动的声响近在咫尺,随时都能将他撕成碎片。卡尔感受到自己在颤抖,他整个人翻到栏杆外面,而下面就是那个可怕的机器引擎。恐惧就像是一把紧绷到极限的弓,随时嘣一声就让他脆弱的身体粉身碎骨。 他无助地抬头寻求帮助,惊悸爬到他的眼瞳深处,金色的长发像是柔软的羽毛拂过他脸颊,而长发上,就是那双坚定到像火焰一样的绿色的眼睛。 他们挨得那么近,触手可及。 卡尔甚至在每次呼吸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她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吃力得连表情都能看得出痛苦。 胸口的闷痛又开始明显起来,身后机器的颤动与他身体胸腔内的跳动节奏几乎融为一体。 “不要放手。”不要逃跑。卡尔也反抓住她的手臂,他都不知道自己抓的是自己的生命,还是仅仅只是这个女人。他的大脑里只有那种颤动的节奏,还有这个与他气息交缠的女人。 她突然很生气地怒吼:“给我放手。” 不放。卡尔死死盯着她。 “放开我,卡尔霍克利。” 我不放。他更用力了,四周嘈杂起来,一堆肮脏的工人围过来让他非常厌恶,想让这些无关紧要的家伙通通滚开。 “放手。” 她拼命要抽回手,卡尔没有多想,也跟着拼命地死拽着。似乎是太过用力,她出现一种非常难受的表情,吓得卡尔松开劲,担心将她的手抓断。而在松手的瞬间,他就再也抓不到任何东西,她起身就跑了。 他跌跌撞撞地从铁道上站起来,抓住栏杆往下看,她已经跑到下面去,那头乱糟糟的金色长发跟破碎的长裙飘扬在空中。她突然回过头来,嘴角含笑,眼睛弯起,伸出食指轻触一下嘴唇,然后手指轻巧地弹往他这个方向。 这是一个优美的舞蹈动作,仿佛在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告别。 卡尔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她撒开脚丫子就跑出这里。他奇怪地摸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呼吸变得无比滞涩困难,闷痛下面是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快到让他觉得这种速度就跟这艘船的引擎声响一样夸张。 自从看到她开始,他的心跳声就没有正常跳动过。 简直就是得了心脏病一样。 ☆、第29章 番外(完) 卡尔无法理解这种反应,他像个白痴一样,企图将这种脱离他认知的情绪消灭掉。但是他往下走的时候,连脚都在抖,这根本不是在害怕差点丧命的生理反应,因为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飞吻还有她嘴角的笑容。 疯了吗?他甩甩头,踩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跟在他身后的轮机长立刻抓住他,对他生气地说:“先生,你确定你没事,你妹妹去找医生了,这里禁止任何乘客接近,下次千万不能犯这种错误。” “我没有妹妹。”卡尔终于爆发了,他心跳一直在加速,就像是一团愤怒灼热的火焰在焚烧他,这让他更加不客气地指责别人,“我要投诉你。” 轮机长可不是司炉长,他正一下自己头顶上的白星海员帽,不卑不亢地说:“我叫约瑟夫贝尔,这艘船的首席工程师,你明天可以到驾驶室跟船长投诉我,但是现在这里我说了算,马上给我出去。” 卡尔就这样被人赶出引擎室,他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糟糕,燕尾服脏乱不堪,头发也东翘西歪,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他糊里糊涂地走到上等舱,被一个船员领到上等舱甲板的时候,他似乎还听到一些女人对着他尖叫,这种声音烦得要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奇怪地看着起居室的那面镜子,怪异的是里面并没有出现他狼狈的身影,而是那个女人端坐着,干净得像是水晶雕塑的侧脸。 他连忙摇摇头,立刻离开那面镜子,跌坐到沙发上,他疲惫而不解地垂着眼皮,想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来思考自己出了什么事?可是大脑跟挂个重达万吨的大钟一样,沉甸甸的钟声一再搅乱他的思想,让他头痛欲裂。 他本能地抑制去想明白关于那个小偷,那个女人,那个叫艾米丽的强盗的任何事情。他总觉得那是一个深渊似的陷阱,他该避开。 洛夫乔伊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卡尔抱着一瓶没有开封的烈酒发呆地坐在沙发上,他的表情跟巨额财产被人劫掠一空没有任何分别。洛夫乔伊觉得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因为他的雇主很快就振作起来,用一种……非常渴望的眼神,凝视着他。 这种眼神让洛夫乔伊无言以对。他公事公办地说:“先生,我追丢她,现在太晚了,如果要兴师动众的话,可能会麻烦点。” 卡尔一下就焉了,然后他立刻坐直身体,冷笑着说:“算了,不过就是一个讨人厌的小偷,她要跑就让她跑,花那么多力气找到她又没有好处。” 说是这么说,洛夫乔伊职业病发作地看着卡尔那头翘得没边的短发,要是整理得优雅一点会更有说服力。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卡尔烦躁地打发他,然后继续抱着那瓶酒,呆滞起来。 “不用再去找她?”洛夫乔伊再次确认他的命令。 “不用。”卡尔立刻拔高声音说,他重复地强调,“不过是一个小偷,微不足道,她微不足道懂不懂。” “我明白。”洛夫乔伊尽责地跟着说,“她微不足道。”然后他转身往门口走,走几步想起什么地回头看向自己的雇主,发现卡尔又颓废地靠在沙发那边,整个人简直就是奄奄一息。 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这位钢铁大亨的继承者刚死了老婆,如丧考妣。 “霍克利先生,那位艾米丽小姐明天应该会下船。”洛夫乔伊总觉得该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实话实说,“我刚才在三等舱的走廊里看到她,她当时正在说服一个几岁的孩子,让那个孩子明天带着父母下船。她说,泰坦尼克号会沉没。” “泰坦尼克号会沉没?”卡尔嗤笑一声,他觉得在听一个低级的笑话,“它怎么可能沉……奇怪,她怎么会认为,泰坦尼克号会沉没?”卡尔脸上的颓气一扫而过,他从沙发站起来,将那瓶懒得开的酒扔开,快步走到自己的仆人身边,他一脸不相信地压低声音问:“你确定听到她说,船会沉?” “非常确定。” “不可能,她只是一个三等舱的乘客,她不该知道泰坦尼克号会沉没这种‘事实’。”卡尔双手插到口袋里,来回走几步,一脸疑惑。“她为什么会知道,不能放她下船,将她抓回来,洛夫乔伊。” “我想这很困难,先生,她善于逃跑。”洛夫乔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灵活的女人,她的双脚跟瞪羚一样快速敏捷。 “盯着明天中午要下船的乘客。”卡尔非常快就想到关键,“她会下船。” “明天会有大批爱尔兰移民上船,她如果打扮一下混在里面,我们很难看到她。” “她不能下船。”卡尔突然激动地大声说,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对那个女人要下船这件事反应过激。 “我会试着阻止她。”尽责的仆人自然而然地接下这种命令。 “等等……”卡尔突然想起什么,他手往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摸起来,摸了好一会,总算是将那张巴掌大的素描头像找出来。他拿着皱巴巴的纸张,看到上面那个小白脸的头像,怎么看怎么碍眼。“她带着这个在身上,这可能是她的家……家人吧,你去查一查,如果找到这个小白脸,看住他就行。如果她认为船会沉,一定会让这个该死的小白脸也下船,到时候你就可以在这个难看的小白脸身边找到她。” 小白脸…… 洛夫乔伊默默接过那张雇主恨不得撕裂开的头像,看一眼,也没觉得人家长得多面目可憎。他点头,“我知道,我会去找事务长,让他帮忙调查一下。” “快去。”卡尔迫不及待地兴奋起来,跟刚才那种要死要活的样子完全两个样子。 洛夫乔伊淡定地忽视对方抽风式及跳跃性的做事方式,往门口走去,走没两步,他的雇主又开口了,非常犹豫,小心地轻声问:“如果我有个朋友……” 朋友…… 洛夫乔伊死鱼眼地回头,企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卡尔勉强露出笑容,尴尬地哼笑几声,才接着说:“你懂的,我那个朋友,他最近遇到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出身肯定不好,他们也才刚见过几面。他……他说,每次见到那个女人心跳就会跳得非常快,然后感觉非常生气,有一团火在燃烧。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面瘫脸老仆人很想告诉自己的雇主,你说啥我完全不明白。 “而且每次看到她情绪起伏都会很大,很烦躁,希望她快点消失,可是她消失了又觉得很奇怪。”卡尔说完,停顿一下才接着解释,“那是我朋友的感觉。” 你朋友……的感觉? 洛夫乔伊看了一眼手里的素描头像,再看看笑得皮肉特别不统一的卡尔。他试着问:“那您朋友觉得那位女士,漂亮吗?” “非常漂亮。”卡尔顺口而出,然后笑脸一僵硬,“我朋友说她漂亮。” “想到她就很激动?” “嗯。”卡尔矜持地点头。 “希望她时时刻刻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嗯。”继续不咸不淡地点头。 “不希望她身边出现新的情人,例如这个小白脸。”洛夫乔伊指了指杰克的头像。 卡尔立刻嫌弃歪下头,“嗯。” “如果她从此消失了,会没有生活动力。” “她不会消失。”卡尔想都不想就反驳。 洛夫乔伊……你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是她情人,你朋友看到真人会有什么感觉。”杰克的头像又派上用场。 “将他扔到海里,这个一看就三等舱的流浪汉,怎么可能有女人会喜欢这种白痴。”卡尔反感地说,看都不想再看到那张头像。 洛夫乔伊冷静地将画塞回自己口袋里,然后平静地总结,“先生,你可以告诉你朋友,他爱慕着那位女士。” “爱慕?”卡尔跟不认识这个词的语气,有些神经质地念叨。 “那我先告退。”说完结论,他立刻快步走了。 只剩下卡尔在原地转圈,可笑地重复,“爱慕,什么爱慕,怎么可能,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天。”他转头大声地反驳,结果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垮下来,看没有人,他有些无措地伸手将额头上的散发往后抓,然后将那瓶酒拿起来,打开瓶盖喝了一口。 烈酒带来的温暖跟火烧一样,卡尔拎着酒瓶子走到私人甲板,他坐到甲板的休闲椅上。心里空荡荡,他试着回想了下,今天过得鸡飞狗跳。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天过得这么狼狈。 “爱慕?”他嘲笑地摇头,“不可能。” 甲板临海的窗户,晨早的阳光从遥远的海平线,飞跃过广阔的海洋掉落到玻璃里。 卡尔觉得有些刺眼,他伸手阻挡一下晨光,那些金色的光芒就如同某个人的长发,暖烫了他的掌心。这种温度让他吓一跳,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一只海鸥从甲板窗外滑翔而过,从B层甲板飞到救生艇甲板,停到一架盖着帆布的救生艇旁边。而救生艇里正在浅眠的某个人惊醒过来,她困倦地用粗糙的袖口揉揉眼睛,轻柔灰暗的光线努力从那个帆布缝隙里挤进来。 她无奈地用手指顺了顺自己金色的长发,然后拍拍自己酸痛的脖子,叹气说:“天亮了,该下船了。” 1912年,四月十一号,泰坦尼克号依旧乘风破浪,全速开往爱尔兰昆士敦。 ☆、第30章 捕获 到达昆士敦的时候泰坦尼克号不会靠岸,只靠接驳船将移民接到大船上,就像是昨晚在瑟堡一样,差别是昨晚接的乘客大多都是一等舱的贵客,而中午接的乘客都是打算到美国闯天下的统舱移民。 我偷偷从救生艇下来,又爬到D甲板船尾的时候,太阳刚刚从海平面升起来。来甲板上休息的统舱乘客越来越多,他们之中有拿着针线在缝制衣服的贫穷妇女,也有带着孩子在栏杆边看海的父亲。我将深色的头巾批到头上,围在肩膀处。然后坐到甲板中央一个长椅子上,将自己裸露的双脚藏在长裙下,围巾包住脸,只露出眼睛。 空气中有一种潮湿的咸冷,我抬头看向泰坦尼克号旗杆上的美国国旗,仿佛一下就看到自由女神像的火炬。下船后我会努力买一张到美国的船票,二十世纪初是现代舞奠基的时代,我渴望加入到这场改革舞蹈界的革命中。如果可以,我还想去拜访一下伊莎贝拉邓肯或者圣丹妮斯,亲眼看看她们的舞蹈。 那一定是场美的盛宴。 我看着海那边的阳光,这个时代新的一天又开始,抬头看向上层甲板,空荡荡的,不像是三等舱的热闹,这个时间那些所谓的贵族豪富可能还在睡觉。我不认为卡尔霍克利能找到我,难道他权利大到能让他的仆人在三等舱甲板上,一个一个地掀开妇女的围巾,只是为了查找一个小偷? 我揉揉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将双手藏到袖口中,发呆地弯着身体懒散地坐着。在没有下船前,我的精神完全无法放松下来,还以为这是一场绝对不会出意外的冒险,结果多了霍克利那个倒霉鬼,追得我差点就要被锁到船员舱里淹死。我本来想写张纸条塞船长驾驶室的,上面最好用鲜血写着,1912年四月十五号凌晨你这艘该死的船会沉,顺便补上一句,是撞冰山沉的。但是早上出来的时候,看到布告栏上已经有船员在贴航行速度。 昨天泰坦尼克号的航行速度是621公里,对这个时代的邮轮来说,这种速度无功无过,所以伊斯梅那个家伙,很快就会跑去“建议”快要光荣退休的百万富豪船长,船还能开更快点,什么,你说你收到一张预言沉船纸条?那一定是敌对公司跑来捣乱的,泰坦尼克号要加快,再加快,让这艘伟大的皇家邮轮上所有报纸的头条吧。 写这种不靠谱的玩意等于白写,谁信呢? 坐了大半天,直到整艘船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我才觉得时间差不多。起身走到船尾栏杆边,极目望去,希望能看到昆士敦的码头。可能是时间还不到,我看过去只有一片广阔的汪洋大海。 身后传来熟悉的争执声,一个男人生气地大叫:“不行,杰克你不能下船,那个女人只是个骗子,你要放弃这种难得的机会吗?我们要一起去美国,那是你的家乡。” “布里奇奥,冷静,你先听我说。”接着是杰克的声音,他竭力安抚自己歇斯底里的朋友,企图让这个有点公鸭嗓的家伙安静下来。 “你要我怎么冷静,是你说服我去美国的,而现在你却要下船,你这个胆小鬼。”布里奇奥怒气冲冲,活似下船的不是他朋友,而是他女朋友。 “愿赌服输,这事关一个男人的承诺。”杰克悠闲地回答,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件很难过的事。 “你又没有爱上她,这算什么承诺。” 我回头刚好看到布里奇奥抓住杰克的肩膀,似乎是打算用这种姿势用力地将杰克那个愚蠢的决定摇走。无聊地摇头,然后淡定忽视身后那对争执的好机油,我继续靠在栏杆边看着远方,心里嘟囔着:“昆士敦,昆士敦……” “布里奇奥,相信自己,只靠你一个人也可以在美国活下去,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杰克笑着对他说,一副乐天派到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要下船就下船,我不管你了。”布里奇奥难过地大喊,然后是用力踩着木质甲板远去的粗鲁脚步声。 这个世界安静了,就布里奇奥这种样子,自身难保的我很难将他骗下船。看来想当救世主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你没有英雄的能力,所以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你。如果是船上的神父来劝告别人下船,那么效果会比我这个三等舱乘客好得多,教徒总是容易被忽悠。 “Hi,艾米丽。”杰克走到我旁边,他提着个麻袋,里面可能是他全部的家当。海风将他金色的短发往后吹散,蓝色的眼眸里全部都是阳光般的笑意。 我连忙伸手拉住脸上的围巾,企图将自己包裹得更加严实,眼睛四处转一圈,怕被别人听到杰克的称呼。虽然老贵宾犬或者那个倒霉鬼不会来到三等舱甲板,但是已经临近下船,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嗯。”我含糊地回应他,确定周围没有那些追捕者才放下心来。 “我要下船了,以后我们可能就没有机会再见面。”杰克将麻袋放到脚边,他打开袋子拿出自己的素描本跟炭笔,“下船前我希望能为你画一张全身像,你的身体比例非常好,接近完美。”他话语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说错话的尴尬,立刻改正地说:“你别介意,无意冒犯你,我只是画瘾犯了,平时不这样。” 懒得跟他解释我待会要一起下船,直接靠在栏杆边,大大方方地将双手放到身后栏杆上,扬起下巴闷声说:“你画吧,别画完后一张一毛钱就卖掉它,我没有那么廉价。” 不过就是画个全身像,还是我包住脸的情况下,又不是要画裸|照,反正还没有看到昆士敦港,就当作练习舞蹈站姿。 “那可不行,我会将它收藏起来,以后我成名了它就值大价钱了。”杰克自我调侃地说,他开心地翻开一页新纸张,然后慢慢后退,表情上的嬉笑逐渐消失,一种专业的严肃感回到他的身上。 我无动于衷,仰着的头歪到一边,认真地望着远方,打算第一时间看到昆士敦就往下跑,到达三等舱舷梯舱门,等他们打开就第一时间上接驳船回到岸上。 杰克最后选择蹲在距离栏杆不远处的甲板上,他低头看着素描本,一手拿着炭笔开始在上面勾轮廓线条。我靠着栏杆的姿势从头到尾没有一丝颤动,海风将我包在头巾里的几丝金色的长发撩出来,我轻松地眨了下眼睛,远处,昆士敦的地平线沉浸在一层白茫茫的雾气中,朦胧得如同海市蜃楼。 紧张的心情一下就轻松过来,一直呆在一艘沉船上你会觉得自己时刻都处在焦虑狂躁症中,这种感觉一点都好受。 我松开抓着栏杆的双手,船开始减速,引擎的运转速度开始为停下来做准备。没等它真正静止下来,我已经跳到杰克面前,正在专心画画的杰克吓了一跳,他连忙说:“等一下,我还没有画完,艾米丽。” “等下船再画,快点下船。”我帮他提起那个麻袋,急忙地抓住他的袖子就往船舱里冲,接驳船已经在昆士敦出发,很快就会接近停下引擎的泰坦尼克号。 “嘿,船又不会沉,你好像要逃命。”杰克一脸不明所以地被我拖着跑,很快我们就跑到船里面,直往舷梯门那个方向跑过去。 我脚步放缓了些,转头认真地对他说:“我说这艘船会沉,你信不信。” 杰克看到我这么郑重其事,他收起自己轻松的笑意,沉默一会,然后他很可爱地举起右手挥了挥,头也跟着慎重地摇了摇。“我不相信,这是泰坦尼克号。” 连男主角都不相信,你还能指望这艘船上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会相信这种类似诅咒的废话?我凶狠地用力拽住他,“管你信不信,立刻给我下船。” “神啊,你简直就是码头搬运工的牢头,我自己走,让我自己来。”他连忙抽回自己的手,还抢过我手里的麻袋,抱在怀里,然后一脸好玩的笑意地对我点头说:“既然你认为船会沉,那么你一定会下船,女士优先。” 我两手空空,直接转身就走,没空跟他唠叨家常。杰克立刻跟上来,他好奇地问:“难道你有邮轮恐惧症,有些人总认为他乘坐的任何交通工具都会出意外。”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乘坐的任何交通工具都会出现意外,但是我已经飞机失事过一次,不想这辈子又要经历一次邮轮失事。我敷衍地回答,“是是是,我见到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任何交通工具都会头痛。” 我们跑到舷梯门前,一位船员手里拿着个怀表正在低头看着,我认得出他是昨天在南安普顿港接乘客上船的那个检票员。他奇怪地看着我们两个,尽责地问一声,“你们是来接亲人的?”这里是乘客上船的地方。 “不是,我们下船。”杰克自然地走过去,伸出手对他自我介绍,“杰克道森。” 检票员握住他的手也顺口回应,“穆迪。” “希望待会我们不用排队。”杰克很自来熟地提出要求,他在面对任何人都像是不会产生拘束感。 “时间还不到十二点三十分,你们先等一下。”穆迪说完,就来到舱门边,低声跟坐在一边正在记录什么的船医聊天,船医是负责移民检查工作的。 我跟杰克只好站在一旁,等待着门开的时候。时间过得越快,我就感到越放松,直到杰克突然低声问我,“你认识那个男人吗?他好像一直在看我们。” 什么男人?我毫无防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另一边看,有一瞬间我几乎想拔腿就跑,是洛夫乔伊。他看起来并没有立刻认出我,而是站在另一边的走道上,手里拿着张纸,他看了一眼手上的纸,再用一种特别阴森的表情观察着杰克。 我不动声色地将围巾更加用力地扯一下,将整张脸严实地包起来,然后后退几步,将自己整个人藏在杰克身后。杰克一脸疑惑,他也察觉到老贵宾犬在看着他。 那种观察法,就跟警察在观察还没有偷东西的小偷一样让人不舒服。 洛夫乔伊似乎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慢慢地走过来,杰克警觉地看着他。很快的,洛夫乔伊就走到杰克面前,他看了杰克一眼,好像确定了什么才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我低着头,等着他走过去。 好不容易,老贵宾犬终于转身从我们身边走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有认出我,我可不想在下船前还要想办法躲避他。要是误了下船的时间,泰坦尼克号下一站就是撞冰山,我可不想在零下两三度的海水里游泳。 “他看我的眼神真奇怪。”杰克不高兴地说,他看起来很不喜欢老贵宾犬那种透射光般的视线。 “可能他老花眼,所以看谁都这样。”我有些紧张地用脚轻敲着甲板,看着还没有打开的船舱门,在心里大概估计着时间,十二点半接驳船就能到达外面。检票员穆迪又再次确认一下自己手里的表,他走到舱门边,手放到上面准备打开。我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想先走到他身边第一个出去,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我,身边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艾米丽小姐,很不巧我们又见面了,霍克利先生不希望你下船。” 我抬头就看到洛夫乔伊下垂的嘴角,他皱着眉头,一脸冷酷地看着我。穆迪已经将门打开,外面停着一艘接驳船,正等待着搭舷梯让乘客下船。 “放手。”我手一使劲,企图甩开洛夫乔伊的手,可是对方的手劲大得吓人,一挣扎疼得我直抽气。 “我想这不是一个惯于偷窃的女士该说的话,你已经被逮捕了,小姐。”洛夫乔伊拖着我就要往前走,企图将我拖离开入口舱门。 “放开我。”我去掰他的手指,上岸的船就我身后,要是被洛夫乔伊拖走了,我几乎别想再下船。 “等等,你在干什么,放开她。”杰克冲过来,拦住洛夫乔伊。 “原来你还有同伙,看来纠察长会很高兴又能逮住一只栖息在船上的老鼠。”老贵宾犬动动自己满是皱纹的嘴角,一把将杰克推开。“不过现在你还是先跟我走吧,小姐,至于这个小子我可以先放着不管。” 我简直要抓狂,为了一块破表,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吝啬到这么极品的男人,连送个海洋之心,保险人写的还是他爸的名字,这哪叫送,根本就是借你戴戴过个干瘾而已。 活该那货戴绿帽,诅咒他戴一万年绿帽。 在洛夫乔伊有准备的情况下,我根本挣脱不开他镊子般的手,我对杰克使个眼色,对他说:“先下船,杰克。” 先下一个是一个。 杰克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他一脸不可思议地说:“你遇到大麻烦了?艾米丽。” “先别管我,你给我下船。”我待会跑起来可顾不上他,要是不小心我留在船上最后死不死还没有个确定的概率,但是杰克真的不下船,他的结果就没有任何转圜之地。 “不可能,女士优先。请你放开她。”杰克毫不犹豫地拦住老贵宾犬的路,伸出手就打算分开我们。老贵宾犬快速地出拳,往杰克的肚子上揍过去,杰克灵活地往后避开,一脸好险好险的表情。 穆迪回头看到我们的情况,他低喝:“发什么事,这里禁止喧哗。” 老贵宾犬面无表情地看了检票员一眼,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有股不紧不慢急死人的节奏,“我想这事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六副先生。” 我在他转移视线的瞬间,骤然低头嘴一张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洛夫乔伊一时不查,痛得叫一声松开手。我转身就往舱门那边跑,结果检票员觉得这场面不对劲,人站到舱门前阻止我说:“停一下,发生什么事?” 等跟你解释清楚,我估计已经在监牢里听审讯会了。 老贵宾犬很快追到我后面,打算再次揪住我,还没有搞清楚情况的杰克也跟着跑上来,乱得跟灾难现场一样。 我身子一矮,从老贵宾犬腋下窜过去,没有时间推开那位六副先生跑上船了,我在跟杰克擦身而过的时候,几乎是命令地对他喊:“你先给我下船,杰克。” 杰克疑惑地看着我跑过去,他奇怪地念叨,“什么?” 然后撒开脚,拼尽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往刚才来的那条路狂奔而去。我发誓下了船后我要去参加奥运短跑比赛,我绝对是破纪录的冠军。重新冲出走道,我从楼梯几步连一步地跳下去,D层休闲甲板出现在我眼前,身后似乎有谁叫了我一声,我哪有时间去管这种小事。 对我来说,除了下船外,什么小偷卡尔霍克利或者老贵宾犬之类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人在后面拼命追过来,好像抓到我的头巾,老贵宾犬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还能跑这么快,我真是佩服他死不退休的敬业精神。 我慷慨地边跑边伸手将头巾揭开,往后一扔,你要就给你。凌乱的卷发全部飞扬开,我冲到船尾甲板的栏杆边,手抓住栏杆头往下一低,看到接驳船上的移民开始在接受检查等待上船,接驳船上还载有很多货物邮件,看起来非常拥挤。远处就是昆士敦码头,我能清楚地看到岸上的景色。 泰坦尼克号的吃水线到达D甲板接近二十米高,跳水跳不好可能脑震荡,我没有空在这里计算高度了,裙子一撩起整个人就要往外跨,打算直接跳海,接驳船也不用,我自己一个人游上岸算了。 我不就是要提前下船而已,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倒霉事。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句不敢置信的高声质问。 跳海。 我甩都不甩地抓住栏杆,成功一只脚伸到外面,现在精神不专注,跳海的姿势不正确就成自杀了。我的速度已经尽可能地快速,在松开双手的那一瞬间,我深呼吸一次并且憋住气,为入水前做准备。还没等我跳下去,身后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就抱住我的腰,几乎是连拉带拽地将我从栏杆上拖下来。 我一时反应不回来,有点懵地被身后的男人死死抱住,一种熟悉的香水味萦绕在我鼻间,我听到抱住我的男人接近惊恐的声音,“你要跳海,打算自杀吗?” 我好不容易回头,嘴角似乎擦到什么,结果就看到卡尔的特写镜头近在咫尺,他呼吸凌乱,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是可怕的血丝。他的手非常有力,就像是一个坚硬的牢笼将我死死锁在怀里。 我差点被他勒死,连忙大力打他的手臂,生气地说:“给我放手,我要下去。” 他更用力了,肌肉都在颤抖,愤怒让他看起来特别有攻击力,他对冲上来的老贵宾犬喝斥,“将那个医生叫过来,就说有病人。” 洛夫乔伊立刻往回跑,我直觉不对劲,更加拼命地想要离开卡尔的钳制。几个甲板船员已经跑过来,他们看我跟卡尔几乎滚成一团,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办。洛夫乔伊领着个医生快速跑到我们身边,那个医生手里拿着针筒,往我手上扎来。 一看就不是好玩的东西,我连忙抬手打算避开那管针,结果卡尔扣住我的手,让针头顺利地扎入我的血管中。 仿佛是看出我的惊悸不安,抱住我的男人突然低声说:“船不会沉。” 你以为自己是冰山,说不沉它就会自动避开? 我突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眼前一阵眩晕,卡尔的声音变成一种扭曲的耳鸣。他对那些船员说:“她精神不稳定,刚才打算自杀。” 留在船上我才是自杀。 我费力地伸出手拍了一下卡尔的肩膀,他皱着眉低头,我愤怒地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拳往他那张该死的脸打过去。 我去你的不会沉。 接着眼前一黑,我就被拉入最深沉的海底深处,彻底失去意识。 ☆、第31章 床上 我感觉很不舒服,身体里的骨头似乎在碎裂,这让我感到呼吸急促,肌肉抽搐。这种感觉比我当初车祸右脚被装上假肢还要难以忍受,我企图折腾着醒过来,但是眼皮沉重得让这种简单的事情变得异常艰难。 我试着搞清楚自己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大脑空荡得一无所有,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助。 “她该休息,过度的奔跑对她毫无益处。” 我迷糊地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接着是卡尔霍克利的声音,他不悦地说:“这东西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她看起来很难受。” “这只是让情绪激动的病人安静下来的剂量,没有大量使用对这位小姐是没有害处的。不过她需要好好调理身体,下船后可以让家庭医生随时注意她的情况。”听起来像是医生的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在船上还有检查任务,如果需要医生,可以让仆人到医务室说一声。” 卡尔不满地嘀咕,“她身体不好,她看起来健康得可以将泰坦尼克号给掀翻了。洛夫乔伊,你去让事务长吩咐厨房一声,这里需要一些病人能吃的食物。”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我勉强动一下手指,昨天一整天体力过度透支的后遗症跑出来瞎折腾。我现在感觉就像是被起重机碾压而过,骨头都是重新破烂地拼凑在一块的酸痛。 努力地睁开眼睛,头疼地望着上方,白色的圆形顶灯没有打开,做工精细的天花板上雕刻着优美的排列形花纹。我手放到脖子处,酸涩地转头看向旁边,看到的是一整套红色的皮椅沙发,方形的桌子上放着六角形的台灯,灯似乎没等主人来得及关上,在灰暗的光线下发着晕黄的光芒。 幔帐旁边还放着一把乔治风格的椅子,带着舒适椅垫的座椅正对着床铺,看起来很像是谁坐在床边很久,才刚起身离开。 我一时间搞不明白这里是哪里,有些懵地瞪着那盏台灯,灯下面是一些文件,旁边还放着一个盛着白色酒液的矮脚玻璃杯。 慢慢的,我揉着脖子的手失去力道,大脑终于恢复平时的运转速度。 我大概……应该……不是还在泰坦尼克号上吧! 记忆只到跳海前就戛然而止,我记得是卡尔霍克利那个倒霉的白痴将我死命从栏杆上拖下来。 从床上坐起来,柔软精细的被子滑落到腹部上,我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睡衣。宽松的袖口绣制着几朵可爱的小花草,领子前系着蝴蝶细带。这件睡衣对我来说太宽松了。我掀开被子急忙从床上跳下来,踩着地毯就往开着的门那里走过去。 船停在昆士敦的时间是十二点半到下午两点,我必须在两点前下船。没等我推开那把碍事的床边椅子,门外就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卡尔走到门口,穿着白色的背心,背心下面是深色的领带跟竖领衬衫,他手指上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一脸沉重地低着头。 这模样活似刚死了谁。 我抓着椅背,他站在门口,抬头就看到我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几乎是本能反应,卡尔想都没有想就冲进来,然后将身后的门一甩,整个人靠在门板上警惕地看着我。 这反应跟关黑熊的动物院长没有任何区别。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举动过于奇葩,不太自在地动动嘴唇,他嘴角有点破皮的红肿,上面好像涂了些药物,看起来有些狼狈。然后他站直自己倾靠着门板的身体,带点小心翼翼的感觉问我,“你想吃东西吗?” 你想吃东西……吗?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难道睡着前我丧失记忆了?这家伙不是恨不得将我按到水里溺死吗?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他问的第一句不是“你偷了多少东西”而是“你想吃东西吗”。 “现在几点?”我看到他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要不是这个倒霉鬼我早就游上岸了,如果我没看错,我现在应该在泰坦尼克号的上等舱套间里。这里的一切装饰跟头等舱风格根本就是如出一辙,如果撇开那些巧夺天工的艺术装修,你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钱钱钱。 卡尔看起来不太自在地吸一口烟,动作带点慢腾腾的味道,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指了指我身后那张舒适的床,语气平淡地说:“医生建议你休息,他说你营养不良,当然,你根本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吧,身体瘦成这样,呵。”他最后说完,还非常欠揍地哼笑一声,笑完他又吸一口烟,这次动作快得多,就是动作很僵硬,看起来特别不协调。 我实在看不懂他抽的是什么风,也懒得问他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加不在意谁帮我换了一身根本不合身的女性睡衣。我着急的是现在几点,眼睛一瞄,就看到卡尔背心的口袋里那个扣眼怀表,表链垂落在外面,上面还挂着红宝石装饰。 卡尔似乎有些紧张,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然后他非常没话找话说,“我让仆人去给你准备吃的东西,你再睡一觉,医生说你刚醒过来头会痛。” 看到你我不仅头痛,连心肝肺胃肠都在痛。这种诡异的态度让我怀疑昨天晚上的卡尔霍克利被穿越了,还是因为我救了他一命,所以他良心发现要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好一点? “几点了?”我离开那张椅子,脚步平稳地往门口走去,越来越接近他。 “你可以在床上休息,艾米丽。”卡尔无动于衷,他手夹着香烟,看到我走过去,那双下垂眼就往旁边乱看,好像我是满头蛇怪的美杜莎看一眼就石化似。 这家伙听不懂人话吗?我直接冲到他面前,手一抓就将他背心口袋里的怀表提出来。他一惊,手里的香烟掉到地毯上。我已经扯着怀表链子打开表盒,上面的字数让我呼吸一窒,六点三十七分,死死地抓着怀表,上面的红宝石跟着摇晃,让人心烦意乱。 如果泰坦尼克号两点多就从昆士敦离开,那么到了下午六点多,别说游泳游上岸,就算你给我艘救生艇我自己也没法划过大西洋看到陆地。 这简直是开玩笑,我用力地将卡尔推开,伸手就要打开门,这里没有窗户,我必须出去确认一下。门刚被我拉开,门板上方猛然出现一股巨大的力道,将我拉到一半的门重重地压回去。我试着跟这股力道较劲,又加大力气要拉开门,头顶上就传来一声怒斥,“给我停下,上床休息。” 你是我爸吗?这种语气简直就是国王在命令奴隶。 我两只手直接抓住门柄,狠狠地往后用力。门上面的力道突然间松懈了,我一时反应不及往后跌倒,后脑勺重重地磕到站在我身后的人的胸膛上。卡尔被这种意外的重击撞到后退一步,并且闷咳几声。 我立刻离开他,他身上还有刚才的烟味及不知道什么残留下来的酒味,交融成一种让人困倦的奢靡感。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外面是会客室,我看到花瓣形的台灯点亮着,而装在墙壁白色与深绿色相间隔的地方的灯没有一盏开着。这里是卡尔那间船上最豪华的B层套间,昨天我已经将这里走过一遍,只是没有去注意这里这些小物件的装饰品。 我知道只要走出会客室就能看到起居室的私人甲板,看到泰坦尼克号外面的景色。我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最糟糕的结果,更希望是那个家伙的怀表摔坏了,所以我看到的时间是早上的,而现在,船还留在昆士敦,乘客还没有上船完毕。 没等我跑到起居室,后面就传来一声吓人的破碎声,就像是有人暴怒地将酒杯砸到墙面的声响。我连头都懒得回,就算现在我身后出现一万个发疯的神经病,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脚软手软地手撑着一张桌子,借着支撑物再次加快速度往前走。好不容易看到起居室,我刚要避开这里的椅子走上去时,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种速度快得让人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我就感到腰部一紧,整个人悬空而起,接着我膝盖处出现一只手,不到一秒我整个人就被人横抱起来。 我反射性地抓住他胸口的衣服,他的背心立刻被我扯下一颗扣子。 卡尔将我重重地抱在怀里,没给我任何挣扎的机会就往刚才的卧室快步走去。 “放手。”我黑着脸抓住他的衬衫,又有一颗扣子从他的背心上迸出来。 “你给我闭嘴。”卡尔凶狠地说,他眉毛压得很低,这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暴怒疯狂。他冲到卧室里,将我用力地往床上一丢,然后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大力地按到被子里。他毫不客气地对我说:“再跑我打断你的腿,你哪里身体调理不好,你简直就是一头狮子。” 他说话的时候离我太近,导致呼吸都吹到我脸上,我伸手重重地按住他的脸,虽然没有洁癖,有人离你这么近身体会自动反应不适。 “你别想再搞什么小动作,现在船已经开了,没到纽约前它不会停下来?”他抓住我的手,将它按到床上。 我使劲地想把手抽回来,脚弯起企图抵住对方的胸膛,将他整个人踹开。他立刻察觉到我的动作,非常快地整个人朝我压过来,将我紧紧抱住,我们在床上滚成一团,被子都被挤下去。 “你给我滚开,我要下船。”我简直要被这个王八蛋气死了,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一块表,我下船后立刻想尽办法去赚一块寄还给他。如果还不解气,我现在躺平任他踢几脚,然后就到餐厅里拿块谢罪牌子,在上面写满我诬陷他的罪行,给这个吝啬鬼正名以求他快点放了我。 我现在非常后悔,后悔怎么会遇到这么个衰神经病。 “我说,船已经开了,你现在给我好好躺着。”卡尔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牵扯到嘴角的伤口,他嘶几声后更加生气了,抓我的力道加大不少。 “你先从我身上滚开。”我因为挣扎动作太剧烈,睡衣领子上的蝴蝶绳子松开了,露出颈部下大片的皮肤。 “你给我躺下,别想起来上窜下跳。”卡尔本来往后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跟着乱起来,他的背心散开,怀表掉到床下面,衬衫也跟着遭殃皱巴巴得不堪入目。 我突然倒抽一口气,好像受了什么重伤那样痛苦,脸上露出一种可怜欲哭的表情,声音脆弱而温柔,“卡尔,你抓痛我了。” 卡尔凶巴巴的脸立刻僵硬住了,他呼吸凌乱地看着我,手不知道要抓还是要放地微微颤抖起来。 “放开我。”我更加难过地低声请求。 他的眼神惊疑又迷惑,习惯性地咬了一下嘴唇,结果触碰到嘴角的伤口,他惊一跳地松开禁锢我的手。我几乎是同时用力地要坐起来,想顺便将他推下去,脸上那种可怜兮兮的模样消失得一干二净。 结果他松开的手在第一时间更加用力地压下来,重新将我整个人压制到枕头里,他冷笑地得意高声说:“我就知道,你这个该死的骗子,别想迷惑我。” “你这个白痴,信不信我弄死你。”我张牙舞爪地豁出去,用牙齿去咬他,他灵活一闪,我只咬到他的衬衫,衬衫立刻被我牙齿的力量扯开。 “你是动物吗?你这个到处勾搭人的穷鬼。”卡尔被我彻底惹怒了,他单手掐住我的嘴,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我立刻用剩下的一只手去抓他的下巴。 “你他妈的给我放手,我要下船。” “不准说脏话,现在起给我改掉你这些让人难以忍受的陋习。” “你再乱摸我一下试试看。” “你给我安静,别逼我将你装到笼子里。” “放手。”我几乎尖叫。 他衣物凌乱地跟我手脚相缠,男人跟女人的力量有一段差距,这让我没有办法挣扎开来。 床上一片惨不忍睹,连枕头也丢到下面去了。 就在我们互掐得跟战争现场一样时,门突然开了,是一身西装的洛夫乔伊。 我跟卡尔同时僵住,动作还停留在刚才打架的姿势上。 老贵宾犬面瘫的脸孔似乎抽搐一下,他僵硬站在门外,一时间不知道要进来还是要关门好。 卡尔因为剧烈运动而脸颊微红地喘着气,他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的仆人。 我歪着头,也跟着喘气地瞪着他。 老贵宾犬,…… 然后他有些尴尬地开口,“我刚才有敲门。” 我跟卡尔,…… 然后他慢慢的,往后退一步,再轻轻的,轻轻地将门重新甩上。 看起来,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恶狠狠地看着卡尔霍克利,对方也跟我同一个表情地转头继续瞪我。 互相瞪了三秒,连空气都要被这种炸药一样的气氛给燃爆了。门又开了,是洛夫乔伊,他低着头说:“快到七点了,霍克利先生,你打算在哪里吃晚饭。” 吃个毛饭,我们俩恨不得将对方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当晚餐。 老贵宾犬似乎在这种恐怖的对峙中看出什么,他一脸我懂了,然后就又关上门。 卡尔突然大声叫唤,“洛夫乔伊。” 门立刻打开,老仆人尽责地出现。 卡尔转头就命令,“给我找条绳子来。” 老贵宾犬面瘫地看着自己的雇主,然后又看看我。卡尔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将我松开带子的睡衣用力扯到颈部上,然后生气地说:“快去,找条结实点的。” 老贵宾犬继续面瘫,最后他终于勉强扯下自己僵硬的嘴角,低声回答:“好。”接着老仆人脚步节奏有些不对劲地转身就走,活似落荒而逃。 我总觉得,他误会了什么。 然后卡尔继续威胁我地说:“你给我安分点,不然我将你绑起来扔到海里。” 我想都没有想,手抬起一爪子就往他脸上挠过去。“给我滚下去,你这个白痴。” ☆、第32章 阴谋 据说这个时代的男人普遍具有一种强烈的绅士精神,例如保护女士儿童,举止优雅,谦逊公正……这些卡尔霍克利都绝对不可能拥有。 他竟然直接用条绳子将我绑到床上,还是他的床。这个套间房就两个卧室,一个是露丝布克特的,剩下的卧室当然就是眼前这个刚刚绑好我完全没有绅士风度的倒霉鬼的。他一副精疲力尽,形象尽失的样子,伸手就直接拖开床头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接着满脸烦躁地用手使劲将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头发给往后捋平一下。 洛夫乔伊背着双手,站在门口的地方,那双警惕的小眼睛偶尔会轻飘飘地斜到我们这边来。 我完全不想形容自己现在的姿势,双手被绑到床头栏杆上,我骨头再柔软也很难仰起脖子咬断绳结。 卡尔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还,衬衫撕开一大片,露出颜色健康的胸膛。他用一种特别诡异的眼神偷偷看了我一眼,当我看回去的时候,他又撇开眼神,还紧张地舔着嘴唇,结果舔到嘴角的伤口,忍不住痛到皱眉头。 我暗中扯了扯手腕上的绳子,老贵宾犬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真有够结实。我看了一眼门口的老贵宾犬,发现他特别忠实地看着外面,似乎是担心有什么人会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企图脱离那种刚干完架还打输了的暴躁感,然后语气平淡地询问:“现在快要七点,晚上,四月十一号?” 卡尔伸手拽拽自己破烂的衣服,他看起来非常不习惯自己衣衫不整,嘴角更加用力地往下抿着,一脸欠债鬼的倒霉样。他听到我的问题,也不回答,只是伸手示意一下老贵宾犬,门口的洛夫乔伊立刻掏出自己口袋里的表,打开后一本正经地报数。“下午六点四十五分,今天是1912年四月十一号。”他报告完毕后,还很自然地拿出一盒烟,来到卡尔身边,拿出一只递给他,并且附赠一个火柴盒。 卡尔接过烟,自己点燃就夹在手指上。老贵宾犬看到自己的任务完成,又马上回到门口,阴森森地看着外面,用恶龙守护财宝的精神站着岗。 “泰坦尼克号离开昆士敦已经四个多小时,现在我们在大西洋中间,就算你现在跑出去,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卡尔吸一口烟,缓解着那种莫名的紧张感,然后透过上升的烟雾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 四个多小时,以这艘巨轮二十多海里的航行速度,我就是现在跳到海里也只有淹死的份。感觉一下子,强撑着身体的某股力量瞬间崩溃了,暗自用力的双手也软弱地垂落着。我两眼无神地看着头顶上那盏刚刚点亮的大灯,很好,这次冒险不小心连自己都搭进来。三等舱的乘客死了多少?记得女乘客死了一半多。男的更惨,四五百人活下来的连一百人都凑不齐。 要不,我还是到厨房顺把水果刀,架在伊斯梅的脖子上让他命令停船吧。一千五百人在你面前死翘翘的滋味,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听说,你认为泰坦尼克号会沉没?”卡尔冷静下来,他没有表情地看着我,失去了那种暴躁的扭曲感,他身上那种特别冷酷的资本家气质就会暴露出来。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手放在扶手上,手指间漫不经心地夹着烟。如果忽视他乱糟糟的衣服跟头发,他这种坐姿特别的人模狗样,身边再站个穿着制服的贴身男仆,上流社会那种败家子的画面感就出来了。 “泰坦尼克号会沉没?”他不屑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十足十讥讽的微笑,“这么可笑的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一百年后,大家都知道。 我无聊地抬眼努力看了看床栏杆上被绑到一块的绳子,懒得去理会这个害死我的白痴。要不是情况不允许,我真是恨不得拿条绳子将他五花大绑起来狠狠打一顿。 “它不可能沉没,知道吗?”卡尔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嗨地在一边得意洋洋地吹嘘,“我看过它的图纸,它的设计,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也是最安全的。没有一个人相信,它会沉没。就算真的会沉,也不可能是处女航。” 是是是,所以就算我现在说它会撞冰山完蛋,你也能用一万条理由来打我的脸。我终于研究清楚,栏杆上的材质是黄铜。 “你不该知道它会‘沉没’,难道你以为自己是奥林匹克号上?”卡尔突然停止那种令人想扁他的嘲讽笑容,语气急转而下,变得非常认真并且阴狠。他身体前倾,轻易地接近我,近到我都可以看到他胸膛上的抓痕跟闻到他身上那种浓郁的烟味。 我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他更多的是一副得意自傲的德行,而现在他脸上找不到丝毫那种没脑子的亲切感。他阴沉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瞳里似乎藏着大片阴郁的诡计,手指上的香烟慢慢燃尽,烟灰在烟头上顿了一下,才掉落到床边的地毯上。 关奥林匹克号什么事?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是谁?”卡尔突然问,这是一种命令压迫式的审问。 “艾米丽。”我懒得跟他大眼瞪小眼,直接回答,反正这个基本用不上的英语名字我没什么认同感,所以自我介绍得毫不心疼。 “全名。”我不合作的态度显然惹怒了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暴发户二代,卡尔连椅子都不坐了,直接就靠在床头,企图用高大的身影压迫着我。 “艾米丽。”我淡定地继续用同一个答案来忽悠他。 “你的姓。”他咬着烟,却发现香烟已经燃烧殆尽,随手就将烟头往旁边扔开,那动作堪拼街头小混混。帮他打扫房间的女佣会很吃力,他就没别的地方能扔烟头的吗? “没有,孤儿。”这个答案直接噎死他,一个孤儿哪里知道他老爸老妈姓什么。 “孤儿?”他不自然地又露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嘲讽笑容,然后有些勉强地咬下嘴唇,低声问:“你以前靠什么为生?” 以前?多久以前?没穿越前我跳舞的时候,就靠跳舞为生。后来断腿了就靠银行利息为生。飞机失事掉到英国街头基本就靠打短工,打赌卖艺,或者跟一些好心的妇女讨个面包为生。 想一想,我这几个月来的生活真是精彩纷呈。英国底层的人民生活丰富得可以写出一百部巨著。 可能是我想太久,还没有回答卡尔就已经一旁帮我脑补完答案。他立刻说:“以后不准去偷东西,小偷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块表不是我偷的,是自己挂上来的。 “你的身手很灵活,难道是你到贝尔法斯特的造船厂里偷拿材料时偷听到消息。”他奇怪地低声喃语,手习惯地摸着小指上的宝石戒指,然后又自我反驳,“这种关键的信息不可能流出来。” 什么信息? 可能是我的眼神过于明显,卡尔终于注意到我,他脸色凝重起来。“泰坦尼克号会沉没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终于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他非常在意泰坦尼克号会沉没这句话。可是我不明白他在意个什么劲,他不是认为这是艘永不沉没的梦幻之舟? “你觉得泰坦尼克号会沉?”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消息是真实的,他才有可能这么念念叨叨。可是说完再沉思一下,又觉得不可能,如果他认为船会沉,那么还拖家带口来坐泰坦尼克号是打算自杀吗? 我记得电影里这货,可是为了活下去可以将那些求生者踹下救生艇的凶残人士。 “它会沉,呵呵……”他冷笑几声,突然又拉下脸,压抑着声音阴冷地说,“你答对了,泰坦尼克号本来是该沉没的。伊斯梅及白星公司上层曾经开过这样的会议,因为奥林匹克号在试航的时候发生了严重的碰撞,白星公司原本就入不敷出,必须靠新建造而成的邮轮收回资金。可是这次灾难让他们雪上加霜,加上保险公司拒绝理赔,很快的,伊斯梅就很有可能破产变成穷光蛋。” 穷光蛋这个词,他说起来可真是特别的刻薄不屑。 不过为什么我们会谈起生意经,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家伙谈起这些玩意的时候看起来终于没有那么倒霉,他严肃而自信,甚至是带着点不自觉的沾沾自喜,看起来他在商业圈里阴谋诡计混久了,显得特别自在轻松。 “他必须让他的船能很快就盈利,可是单单靠刚起航的泰坦尼克号根本没办法赚够度过危机的金钱,甚至连泰坦尼克号的船票都没有真正卖完,就算它是世界上最豪华的船也一样救不了白星公司。”卡尔边说边站起来,他走到桌子旁边,提起冰桶里面的酒瓶子,给自己倒一杯酒。他动作熟稔地摇晃一下高脚杯,然后低头闻一下,随即将杯子举起来,看着里面的酒继续侃侃而谈。 “所以他打算实施一个很大胆的主意,就是让泰坦尼克号在航行几天后去撞冰山,让这艘梦幻的不沉之船彻底完蛋。” 说到这里,卡尔忽然停顿一下,接着他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我喜欢这个注意,做生意就要有这种胆量。”说完,他像是要庆祝什么地举杯碰了一下空气,再一饮而尽。 “他故意的,要去撞冰山?”我听到了什么?一个疯子反社会的变态事件?就是破产也不用故意拉着两千多人去死吧。 “对,只要将船撞沉了,就能从保险公司那里讹诈出一大笔的资金。而这个天才的主意一开始就是白星航运真正的老板提出来的,只要将撞坏的奥林匹克号换成要进行处女航的泰坦尼克号,那么他们就能用没有经过修理的奥林匹克号行驶到冰山区,让这个计划成功实施。” 我擦,这是什么烂计划。 将泰坦尼克号调包成撞坏的奥林匹克号,然后让买了泰坦尼克号船票的乘客坐到奥林匹克号上,被人载去撞冰山讹保险金? 白星公司全体上下都被冰山撞到脑浆崩裂了吧,智商跑哪里去了? 还有,如果这是奥林匹克号,那么眼前这贪生怕死的货怎么会上船,还在这么淡定。难道我错怪他了,他其实一点都不怕死,还很勇敢。 “为了这次计划,白星公司还出动了加利福尼亚号全程尾随,当船沉的时候,它就会派上用场,过来接所有的乘客。” 卡尔靠在桌子旁边,他正对着躺在船上的我,拿着个空酒杯,黑色的短发贴在额头上,一脸惬意的笑容。似乎有人计划着船去撞冰山,讹保险金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 我突然看到一群恐怖的吃人资本主义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地将人命放在手上揉圆搓扁,毫无怜悯之心,就跟台用别人的血肉做为动力源的印钞机一样丑恶。 而卡尔霍克利,谈起这种计划的时候,还拿着香槟一脸驾轻就熟。 真是个疯狂的世界,比我陷入到舞蹈艺术创造中的时候还要怪诞而不可理喻。 我轻声说:“它没有接到人,它没有接到……任何一个乘客。”慢慢的,我的声音淡下去,这艘船会死很多人,多到你无法相信的地步。 “你说得对。”卡尔愉快地将酒瓶子扔回冰桶,笑容不变地说,“加利福尼亚号不会接到任何乘客,因为这是泰坦尼克号,而不是奥林匹克号。这个大胆的计划最终还是流产了,本来它是必须要实施的,可是我给了白星公司一大笔的资金,足以让他们度过这次危机。” 我已经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比较适合,眼前这家伙根本就是得意到天上去了,他就像是刚刚做成了一大笔生意,急于跟别人分享并且渴望得到膜拜的虚荣鬼。 “我的钱挽救了白星公司,现在我手上握有白星的大量的股票。我看到这家公司的潜力,只要泰坦尼克号航行顺利,那么凭借公司上层的决断力,白星会一直辉煌下去,而我手上的股票也能成为我另外一桩成功的生意。” 卡尔重新走到床前,他有些急促地用手指挨了下嘴唇,笑容隐去,接着双手很不自在地放到口袋里。他似乎对接下去要说的话很没有自信,跟刚才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一个商业黑心精英跟一个面对老师的腼腆小学生的区别。 “所以,船不会沉。这是真正的泰坦尼克号,伊斯梅也在船上,他不会命令船长去撞冰山。我已经给了很多钱,所以他们不会将泰坦尼克号换成奥林匹克号,你可以看看四周,这里很新,这张床只有我们躺过,你不用害怕。” 我很想如他得意,笑着赞同他的话,船没有被调换,所以不会沉,可是…… 卡尔弯身,他浓密的眼睫毛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眼瞳里浅淡的颜色浓郁起来,深邃得如同洒满晨早阳光的深谷。他低声地说:“你没有登记上船,记得以后不要跟任何人说船会沉没这种危险的话题,因为白星那边不会容许这种计划外泄,要是他们得知你已经知道了,会想尽办法封住你的嘴。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孤儿,消失的话谁都不知道。” 我沉默地看着他,绑住的手指尖有些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现在这个卡尔看起来,温柔得可怕。 他缓慢地伸出手,安抚地摸了下我的脸颊,又重复着同一句话,“这是泰坦尼克号,我会让它永不沉没的,所以你不用害怕了,艾米丽。” 我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苦巴巴的表情,可是这艘该死的船,它最后真的沉了。 它撞冰山,沉了啊。 ☆、第33章 吻你 我发现自己陷入到了最绝望的境地中,明明知道几天后这艘该死的破船会自己跑去撞冰山,而我却还在船上。接着跑出一个面目可憎的笨蛋资本家威胁我说,如果我将那些他们本来打算实施,可最后却停摆的计划泄露出去,没等船沉,他们就会想办法让我消失。 也就是说我现在为了自救跑出去掐着安德鲁的脖子,对他说,你的船会沉,那么闻风而来的伊斯梅老板绝对不会将我当成神棍骗子一笑而过,他只会将我当成知道他们秘密的害虫,将我彻底毁尸灭迹。 对了,船票上的名字不是我的,所以我死了都没人会追究。追究什么?我孑然一身落到二十世纪初,难不成我的亲朋好友还能在一百年后去告早就破产的白星公司,说他们谋杀我? 而告诉我这些的笨蛋,一脸“温柔”地威胁我,让我不要“害怕”,这家伙跟白星公司就是一伙的,所以现在已经打算将我绑起来阻止我散播消息。 绑在一等舱跟拷在船员舱对我来说有分别吗?都是淹死的份。 卡尔炫耀完他的英明神武后,一时间找不到话说,他弯身的时候离我太近了,近到到我都能看到他眼角不明显的痕迹,还有眉间那种惯于夹起装威严的纹路。 我双手被绑到有点麻木,忍不住又挣扎了一下。鼻子间都是他身上那种烟酒味,虽然我对这些味道没有过敏反应,但是这种强烈的入侵感让我非常不舒服。我撇开头,皱起眉努力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散播消息变成一种很危险的工作,所以这条路已经行不通。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泰坦尼克撞冰山后,再找个机会自己上救生艇。当你知道将有一千多人去送死,而你却什么都不做只等着救生艇一个位置时,听起来真是有够冷血的。 下了船的还能勉强唏嘘一般,但是当你身临其境在船上时,这种恐惧感与愧疚感就会不断地以n次方的增加速度来压迫着你的神经。 我一点都不想当救世主,因为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有效办法只有挟持伊斯梅。而且得在十四号晚上将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命令船长停船。不然为了得到新闻界的关注,泰坦尼克号只会不断加速下去,企图让下个星期三到达纽约港的船,提前到星期二晚上,好争取到新闻头条的广告效应。 当然,这个法子会让我待一辈子监狱。我的勇气还不足以支持着我去做出这么伟大的决定。 我发呆地侧着脸望着床另一边的墙壁,上面的菱形的格子图案布满了整个房间的墙壁,在灯光下这种图案的颜色被蒙上一层薄纱般的秀丽感。这种图案看久了让我想睡觉,我低垂下眼皮,默默在一大堆计划中打了很多个叉,首先我要解开手上的绳子,走出这个上等舱房间,再考虑其余的事情。 耳边传来了一种非常微弱的颤动声,我一时间找不到这种颤动的声响来自哪里,似乎某个秒数里,你温热的脉搏节奏与谁重合了。这种声音诡异到我警惕地睁开眼,然后转头,不小心就撞进一双热烈的眼眸中,半透明的琥珀色比黑夜来临前的霞光还要令人窒息。他的眼睫毛近到扫过我的眼皮。在我没注意的情况下他似乎已经屏息很久,并且脸无限地接近我。 我的回头好像吓到他,一下子他就憋不住气,粗重的气息吹拂到我脸孔上,带着浓重的酒味与我呼吸交缠。 一个人的眼里情绪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以解析的秘密,我喜欢模仿情绪,也善于发现别人的情绪。而现在我在这双直白得毫无遮掩的眼睛里,看到了烫死人的热情与不稳定的惊疑,他又害怕又渴望。 问题是我看出这种情绪,却难以联想这种感情是怎么来的。也许他打算杀人灭口,所以看起来才这么紧张害怕,可兴奋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是一个变态杀人狂? 因为我们贴得极近,我终于发现那种脉动感从哪里来,是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颤动了胸膛,这种震动传染到我身上。 我的头都快要陷入到柔软的枕头里,他还能贴得这么近,简直恨不得两个人融为一体的姿势。 这种姿势太诡异了,又不是要跳双人舞,脚勾脚手合手,我不太习惯在平时的时间里跟个陌生人贴这么近。动了动嘴唇,我勉强想开口让他滚远点,就算想勒死我,这种姿势也不方面。 他眨了眨眼睛,又猛然闭上眼。 我一愣,不明白他在抽什么风。下一秒,刚刚张开的嘴唇就感受到一种湿软的暖意,酒味如烈火焚烧也跟着闯进来,疯狂得仿佛连灵魂都要被侵占了。 这是一个很重的吻,重到要拖着被吻者一起往下狠狠坠落。 我被吓到,不明所以。 没等我想明白这是什么节奏前,这个吻又匆忙地离开。卡尔霍克利像个被人捅了好几刀的战败者,他双手一撑急忙地站起来,一脸怪异的莫名其妙,似乎这个吻不是出自他的意愿,而是被人操纵那样令他惊慌失措。 刚才那种谈起商业阴谋的自信有度,被现在这种稚嫩的表情粉碎得一干二净。 搞得像是我强|暴了他,而不是他对我性骚扰。 我久久地瞪着他,卡尔用手摸下嘴唇,很快速他又恢复镇定,手要插到裤袋里,连摸了三次口袋才摸准位置,然后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活似他什么都没有干地扬起下巴站在床边,斜眼瞄了我一下,又快速漂移到别的地方看花纹。 我,…… 刚才,好像,我被人吻了? 不太确定地看向门口,看到老贵宾犬用一种深沉到不可思议的眼神,默默地凝视着我们。接着他眼睛一斜开,往门外看,脚往后几步,已经后退进来顺手轻关上门。 卡尔扬起的下巴还没得及恢复正常,那模样就好像上面的大灯很吸引人。他呆愣一下,才发现洛夫乔伊关门,疑惑地看向他。 老贵宾犬沉稳地低声说:“小姐回来了,她要去参加晚宴。” 小姐?卡尔的大脑不知道飘荡到哪个平行宇宙里,他一脸茫然,很快这种傻乎乎的茫然就褪得一干二净。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我,脸上闪过某种挣扎的犹豫,然后眼睛下垂地露出一个并不怎么成功的微笑,他自言自语地说:“刚才是个意外,对,意外,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他边说边往外走,头都不回就对洛夫乔伊吩咐,“我跟她一起去,你在这里看着……看着艾米丽。” 手放到门把手上,刚打开一条缝隙,老贵宾犬终于忍不住地提示他说:“先生,请换上衣服。” 卡尔僵硬一下,脸面对着门,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然后将门用力关上,重新走过来,一身破烂的衣物,头发乱得跟稻草窝一样。他对自己的仆人抽出一个可怕的笑容,亲切而温柔地说:“对,换衣服。” 然后他用力地将自己身上的背心跟掉扣子的衬衫脱下来,洛夫乔伊立刻走过去帮他拿新的燕尾服。 他们俩都不当我是女人,直接在我面前默契十足地一个穿衣服一个拿衣服。我刚好能看到卡尔背对着我时的背部肌肉,没有赘肉的上身线条很优美。他语调有些紧地说:“我不喜欢这个领结。”他穿上白色的衬衫,扣子都还没有扣好就开始挑剔起来。 洛夫乔伊很快就又换了个白色的领结给他,接着低头帮他用袖扣把衬衫袖口弄好。弄完将挂在衣架上的燕尾服黑色外套拿起来,回到卡尔身后,帮他穿上外套。整理头发的时候,卡尔对自己的鸡窝头非常恼火,他恨不得将所有头发都压得跟水泥一样结实地往后梳。 最后他扯一下外套里面的马甲,从乱七八糟的形象一下就回到上等人的光鲜亮丽。他终于转回身体,面对着我。一丝不苟的短发往后梳,露出洁净的额头,还有他那双永远下垂着的眼睛。他摸下自己小指上的戒指,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眼底那些热烈的情绪收拾得一干二净。 “我出去一会,很快就会回来。”他摸摸自己脖子下的领结,顺口对我说。 这语气我怎么听都诡异,跟妻子交代去处的男人差不多。 “对了,让她吃些东西。”卡尔想起一出是一出,他转头对洛夫乔伊说完就打开门走出去,关门的时候快得吓人,外面似乎来了谁,他尴尬的笑声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怎么了?”是一个勉强听清楚的女声。 “没……没有。我们快去吧,要迟到了。”卡尔极力用一种淡定的态度去敷衍人,可就是有种很心虚的不确定感。 “我听说,你的前情人找上船来跟你相会?”那个声音很平稳,甚至连这种询问都比卡尔冷静得多。 “前情人?哈,怎么可能。”卡尔嘲讽地高声笑着说,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他那种死不认罪,却掩饰得特别拙劣的模样。“你不要乱听那些女人的流言,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中午的时候,我看见你抱住一个女人……”女人的声音很低,淡漠得几乎听不出清晰的音质。 “那是意外,我看到有人要跳海,就过去帮一把,保护女人是绅士的本能。”卡尔很不要脸地说。 我……作为一个被保护的女人,感觉压力很大。 “你房间有别人?”门外的她突然很认真地问。 卡尔的声音消失了一下,然后就传来他斩钉截铁的声音,“没有,我房间什么人都没有。” 我跟老贵宾犬沉默了,我们都不是人。 然后门外就是无止境的安静,再安静。似乎外面两个人在对峙什么。 老贵宾犬很快就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他将地上的被子扯起来,手一伸将花瓶弄倒在地上,水浸湿地毯。再直接走到床边,对我冷漠地说:“希望你知道自己的身份。”说完,被子往身上一盖,连头带脸地将我全蒙起来。 难道老贵宾犬打算蒙死我,好为他家倒霉鬼决解隐患。 洛夫乔伊走到门前,打开门就对外面的人说:“小姐,刚才霍克利先生不小心打翻了桌子,房间都是水渍,我在等女仆过来清理。你进来可能会弄湿裙摆,我想晚餐的时间你们已经迟到了。” “对,别让女伯爵久等,我们快走吧。”卡尔急忙地说,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我突然觉得,这对主仆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惹麻烦,一个决解麻烦配合得天衣无缝。 老贵宾犬重新走入房间,将包住我的被子掀开。我无语地看着他,他也很无语地看着我,我们俩看了对方一会,似乎是不知道在这种尴尬的场景里该说些什么台词才合适。 “如果刚才她一定要进来呢?”我大概知道外面是谁,除了露丝女神,我想不到别人。 老贵宾犬僵硬着一张僵尸脸,认真地思考了几秒,才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霍克利先生不介意,我会说你是我的前情人。” 我……对能当我爷爷的男人没有特殊情结。 为了立刻摆脱掉这么尴尬的问题,我又脱口而出地问:“你的雇主很喜欢乱亲女人?” 老贵宾犬似乎是被这个世纪难题给噎到了,他弯身将那个花瓶拿起来,背对着我继续维持他那个冷漠的语调。“他对女人的嘴唇一直不怎么感兴趣……”说完就是一阵奇怪的沉默,在我以为他说完时,他又含糊地说出一句话。 “只有你。” ☆、第34章 醒悟 只有你这种台词太惊悚,我淡定地忽略掉。老贵宾犬非常尽忠职守,他走出去后不久又回来了,没有将我丢到房间里自生自灭跑去跟随他的雇主,而是推着一辆小餐车进来。我都不清楚他们给服务生多少小费,才能将人家厨房里的东西随意乱拿出来用。 他走到床边,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可以放到床上的矮凳小桌子,将它放到我面前。我双手被绑到床头栏杆上,头靠到枕头里,抬眼就能看到桌子的边沿,再努力才能看清楚桌子上面。 老贵宾犬熟稔地将餐车里的东西搬到桌子上,我看着他一样一样地摆好,顺便还给我摆了一副刀叉。然后他就站在床边,一脸面瘫地看着我,跟守着骨头的恶犬差不多。 我很想问他,这是打算让我表演用胸部顶桌,再伸出半米长的脖子去叼上面的食物的杂技吗?这种光给我看却不打算让我吃的样子,怎么都觉得是老贵宾犬在给我下马威。 我默默地数起上面的食物,有一盘子的汤,闻闻味道应该是鱼汤。大厨房里专门制作鱼跟汤的厨师,一定很喜欢这道菜,因为可以让他将自己的专长发挥到极致。还有果冻巧克力等甜点,顺带一块牛排……我觉得老贵宾犬八成是到厨房看到什么拿什么,这种乱糟糟的食物搭配感觉完全不和谐。 闻闻食物香味,我无聊地靠着枕头,发呆地数一数有几块巧克力,有几个盘子,一把西餐刀跟一把叉子跟一把汤勺…… 就这样老贵宾犬站在一边,我躺在床上,大家相顾两无言,只剩下鱼汤散发出袅袅余烟,为这个枯燥单调的场面增加一些动态的点缀。如果有画师在场,估计他能将这个场面一丝不乱地画下来。 明亮的灯光,崭新华丽的房间装饰,一个被绑着的女人跟一个老仆人面瘫地看着你。 多么有冲击性的作品。 同一个姿势躺久了血液不循环,我不自然地动了动手腕,企图让绳子松懈点。老贵宾犬斜眼看着我的动作,要是绳子被我意外挣脱开,他会第一时间上来帮我重新绑好。 真是有够服务周到。 虽然说了等于白说,我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你不帮我解开一下?” 洛夫乔伊没有看我,他转头望了下门外,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人老了,跑不动。” “船开了,我没地方跑。”我平淡地安慰他,船就两三百米长,我一个手上没船票的能往哪里跑,躲在救生艇里还撑不到沉船我就会饿倒。 “你的话没有任何信誉,如果你打算逃跑,只要解开绳子哪怕我拿出手枪你也敢跳窗出去。”老贵宾犬继续用那种聊天的语气,淡淡地说,并且还略带忧伤地摸摸自己的外套,似乎在安抚外套里面的手枪。 原来我在他眼里已经信用破产了,我无所谓地继续跟他聊天,“东西摆成这样,我没法吃,不然你将桌子放到我脚边,我用脚趾夹牛排再弯曲腿试试能不能吃好了。” 老贵宾犬默然无语,他的面瘫裂了一角,嘴角抽动几下。 我秉着尊老爱幼的传统思想,好心地跟他说,“我没用过脚吃饭,所以待会可能会弄脏床单,要不你先将床上用品拿走,等我吃完了再弄回来。” 老贵宾犬摸着西装的手慢慢用力,几乎要将自己的西装外套给抓出一个深刻的褶皱出来,他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很苍凉疲惫。接着他终于慢吞吞地说:“你看起来很健康。” 我立刻不说话,头继续歪到枕头上看着食物发呆。看起来很健康,所以饿你个一两顿也弄不死你,这就是老贵宾犬的下马威啊,故意拿食物来虐待饥饿之人的眼睛。 房间一时间静悄悄,我们俩都是沉默不尴尬的那类人,继续一个人站岗一个人望天地发呆着。我闲着无事努力思考,要怎么走出这个鬼地方。糊弄老贵宾犬难度很大,他时刻都神经紧绷着,根本没有放松的时候。 接着又开始思考,船难是怎么发生的,一开始以为是望远镜的柜子钥匙被上届二副带走,导致六个瞭望员只能靠眼睛看冰山,结果看不清船就撞上去了。问题是我来了才发现,白星公司的嘹望员基本都是靠眼睛去观察路线,有没有望远镜对他们来说似乎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因为一开始训练的时候,就培养他们只用眼睛去观察的习惯。 这也是白星公司对外的广告之一,他们的嘹望员优秀到不依靠望远镜也能看到前方的任何障碍物。这导致了哪怕你给他们望远镜,嘹望员大部分时间都不会依靠它。 所以就算我撬开柜子,将望远镜送上瞭望台,那群不习惯的嘹望员也可能不会用到。 至于船速过快,暂时没有想到决解方法。 思考着思考着,我又回到泰坦尼克号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上。如果没有记错,泰坦尼克号第二天晚上杰克露丝就上演了一幕最经典的相遇,你跳我也跳。 不过杰克应该下船了吧。 都站到接驳船前,他答应我要下船,对一个做出承诺的男人来说,他应该不会毁约……等等,没有杰克,露丝跑去跳船谁拉着? 我没有任何犹豫就转头对旁边的洛夫乔伊说:“你把门锁上,然后去看看你雇主的未婚妻吧,我答应你今天晚上不离开这里。” 洛夫乔伊诡异地转下眼珠子,身体动也不动继续站岗,他类似自言自语地说:“这又是什么诡计,职业骗子的伎俩真是层出不穷。” 我在他眼里彻底信用破产,破得不能再破的那种。忧郁地叹口气,我抬眼瞪着床上面,真是遇事不顺,自从上了船后倒霉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来,那块该死的烂表。 就在我以为要跟老贵宾犬一直沉默地互相膈应到深夜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脚步有些急促,快到门口却很突兀地停下来。脚步声的主人可能有些心慌意乱,所以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节奏乱得很彻底。他在门口站了几秒,又很莫名其妙地往回走,可是下一秒往回走的步伐又转回来。来来回回,至少两三次脚步声停下来,接着是无声的安静。 我疑惑地看向洛夫乔伊,他好像知道外面是谁,所以一脸平静地继续站岗中。 接着门外的人终于走进来,我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是一身燕尾服的卡尔。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脸镇定地走到门边,深色的头发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浅棕色,在白衬衫黑外套的衬托下,他整体看起来矜贵而优雅。 他吃晚饭的速度真是快得令人惊讶,难不成是拿个餐盘在门口蹲着解决?这点时间还不够在D层大餐厅一个来回。 卡尔走到床边,他看到搁在我身上的小桌子,笑着说:“吃了多少。” 这语气活似喂鹅的农场主,多吃点,吃饱了就将你宰了拿去炖汤。 “她拒绝进食。”老贵宾犬一脸无辜的诚恳,他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那双小眼睛就能透露出一种很值得信任的情绪来。 我……恨熊老人。 卡尔的笑容立刻拉下来,换脸堪拼刷屏。“拒绝进食?”他冷笑一声,接着怒气来得极快,两步就来到床头俯身,手一伸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跟他面对面相望。我都能看到他眼底的愤怒狰狞地冲出来,连带脸部肌肉也有些扭曲。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走吗?就算你饿死也别想我会解开绳子。” 为了条绳子我还不至于饿死自己,太划不来了。对于这个家伙一上来就掐我下巴的怒气,我感到奇怪而烦躁,他难道就不能尊重人一点吗? 我用力地撇头,打算撇开下巴那只螃蟹手,同时咬牙切齿地说:“我饿死不是正好帮你解决麻烦,你干脆直接用条床单将我包起来扔海里一了百了,发什么疯。” 这倒霉鬼是不是有狂躁症,每次看到他,他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 “我发疯,呵。”不知道我的话戳到他哪里,他突然狞笑一下,接着笑容隐去,神情带着某种让人看不明白的委屈感。他声音颤抖地继续重复,“我发疯,对,我觉得自己疯了。你知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什么吗?没有任何办法控制,我的大脑就像是被人换了,还没走出门口我就拼命想走回来,因为你会消失,我只要不看着你一定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暴怒地大声控诉着,就仿佛遭受到什么难以忍受的灾难。手更加用力地掐住我要躲避的下巴,他气息凌乱地对我说:“这是不对的,我们才认识一天,不对,已经快要两天了,才两天我就完全疯了。这种感觉让我抓狂,根本无法压抑下去,我连餐厅都没有进就跑回来。” 我疼得喘息一声,这个神经病发毛疯。我被他追到错过下船的机会都没有疯成这样,他自顾自在一旁委屈个什么劲? “为什么会这样,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我不可能,不可能……”他奇怪而恍惚地看着我不停念着同一句话,随即那种茫然感逐渐褪去。勉强恢复正常的卡尔突然一惊,掐住我下巴的手跟被烫到地快速缩开。接着他跳开到一边,后退了好几步,直到退到床尾才靠在床柱上,才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痴痴地看着我。 我差点被这家伙的力道掐到下巴脱臼,这货根本就是个神经病吧,这发病了就不要放出来乱咬人行吗? 我咬了咬嘴唇,试着让下巴那种不舒服感消失一点。然后极度气愤地瞪向卡尔霍克利,他靠在床尾柱,被我的眼神吓一跳,然后是明显的闪避,似乎无法承受我的怒气。当然这种躲避只是昙花一现,他立刻抬头挺胸,双手放在裤袋里,站得笔直地面对着我,就像是突然穿上勇气铠甲的冲锋骑士。 他试着露出一个亲切而自然的微笑,就像是他无数次在社交圈里露出的笑容一样,他看起来会显得精致而善于跟人交往。可惜这个笑容并没有那么成功,他似乎很快就察觉现在的场面不适合这种笑容,所以又拉平嘴角,不自在地伸出手挥一下,用另一种听起来成熟而缓慢的语调说:“你不应该伤害自己,现在是晚餐时间,饿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我不希望看到你奄奄一息,不要拒绝食物,医生说你的身体缺少很多营养。我们将它补回来,好吗?” 最后一句询问是那么彬彬有礼,尾调翘得有些高,听起来平易近人。 “你解开我的绳子,我自己吃。”我都怀疑他跟老贵宾犬是不是故意折腾我,将食物摆在我眼前,然后绑住我的双手,还来怪我不肯吃东西。我是蟒蛇怪不成?还能自己盘绕着桌子啃着吃? “不可能。”他几乎是停一秒都不肯,立刻就将我提议踩到脚底。 来个正常人跟我交流吧,我疲惫地歪头看向老贵宾犬,结果发现那老不死冷冷地抽一下嘴角,幸灾乐祸地笑了。 我终于发现,一个神经病主子是不可能有个正常的仆人,这些年来遇到最讨厌的两个人,没有之一。 卡尔站了一会才终于醒悟过来,他补救一样地快步又回到床头,对我说:“你的姿势不易进食,洛夫乔伊,去多拿个枕头来。” 很快的我的姿势就改变了,从躺在床上变成半躺在床上,手上的绳子绑的位置又高一截。背靠着两个大枕头,我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餐桌,发现低头确实可以用嘴咬到那些巧克力或者布丁的甜点,至于那盘鱼汤就免了,我再没脸没皮也无法做出舔舐的动作。 卡尔看着我愣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本来想吩咐洛夫乔伊什么的,可是很明显又将到嘴边的命令给咽回去。然后就变成跟我大眼瞪小眼,就在我考虑要不要先低头啃颗巧克力来填肚子时,卡尔终于艰难地做出个可怕的决定。 他僵硬着脸,伸手将那盘鱼汤拿起来,手指在盘子边沿摸了摸,他不满地嘀咕:“不够热。” 汤其实还有余温,刚才他那么神经病地折腾没将它掀翻真是幸运。卡尔端着鱼汤,犹豫了几秒,我几乎都要开口让他想喝就拿去喝,不要再垂涎地盯着这盘汤了。 下一秒,他拿起汤勺,然后舀了一勺子汤凑到自己嘴边,试着喝了半口。鱼汤刚入口,他就有些挑剔地扁下嘴巴,“还不如我的厨师,这艘船该换厨师了。” 听说这艘船的总厨优秀到工资仅次于船长,他听到这种评价都快哭了吧。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剩下的半勺汤递过来,硬是凑到我嘴边来。卡尔别扭地说:“快喝,再凉下去就不能喝了。” 我比他还别扭,我对别人的口水没有那么随便。忍不住歪下头,避开他的汤勺,麻烦别把喝剩下的口水硬塞给别人行不行,我宁愿你直接端盘子灌。 “你是想要我硬逼着你吃饭吗?”卡尔耐心告罄,他一汤勺都要往我脸上戳来。 这种坑爹的货,难怪未婚妻会跑,谁受得了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我这才想起露丝跳海谁去拉的问题,被他折腾到差点忘记,我可不想因为将杰克忽悠下船后,引起蝴蝶效应让露宿跳海成功了。现在可不是你跳我也跳,而是你跳就跳了的大事件。 我嫌弃地低眼看着嘴边的半口汤,终于克服心里障碍对卡尔说:“我会吃,你让他喂我就行了,你去看看你未婚妻。”总要有个人在露丝旁边,阻止她绝望的行动。 “未婚妻?”卡尔使劲要往我脸上戳的汤勺顿住了,他似乎才想起自己有个漂亮的未婚妻在餐厅里。他先是有些尴尬地眨下眼睛,但是另外一种他根本无法压抑的欣喜在他嘴角绽放,他语速很快地问:“你很在乎她。” 我没多想就点下头,废话,我当然在乎她会不会出事,她跟杰克可是我曾经的女神男神。 “没关系,来,吃东西。”他乐呵一下,又拼命地压下这种快乐的情绪,看得出来他压抑得很痛苦。一时间我都不知道他脸上那种夹杂着心虚,怒气,又开心得不得了的表情是怎么摆出来的。 我冷声说:“快去,必须有个人呆在她身边。”没有办法直接说她要自杀,但是多个人一直在她身边,那么她就不会付出行动。 卡尔抿了抿嘴,他犹豫一会,似乎很不情愿动弹。很快他就看到老贵宾犬,一下就找到能颐指气使的对象。“你去看看,快去。” 洛夫乔伊没有什么异议,好像习惯了卡尔这种说风是雨的个性。他点下头就往门外走,还没等他走出去,面对着我的卡尔表情变了,一种冷漠到接近冷酷的情绪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他声音平静地说:“今天晚上你看好她就够了,告诉她好好休息,不用过来。” 洛夫乔伊脚步停一下,才真正快步走出去。 卡尔眉间的阴郁松懈开,他如同刚刚解决掉什么困难,轻松地继续将汤勺凑到我嘴边,我困难地看着这半口被别人舔过的汤,很想让他换汤勺。最后无奈地张嘴含住汤勺,将这口二手汤吞下去。 “虽然味道不算最好,但是对你来说应该够了。”卡尔又舀了一勺汤,递给过来,他跟个老妈子似地念叨,“你以前没喝过这东西吧。” 我含到嘴里的鱼汤差点噎死自己,这玩意有段时间我天天喝,在医院那会,别人送的十全大补汤喝到我想吐。我都不清楚,原来这玩意也能用来炫耀的。看着又近到几乎要撬开我的嘴巴的汤勺,我只好嘴一张将汤喝下去。 他对这个游戏上了瘾,我都不知道有人喂个汤也能喂得这么兴趣盎然。八成从小到大都没喂过谁,所以才能对这种枯燥的动作乐此不疲。 卡尔看到我喝下一口鱼汤后,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刚才留在眉眼间的冷漠消失殆尽,暴躁感被耐心所取代。 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面无表情地喝下一口汤,诡异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家伙。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很快就收起自己嘴角的微笑,然后端正表情严肃地说:“你还想吃些什么?” 没等我回答,他已经拿起刀叉开始切割牛排,“吃点这些,汤喝太多没有什么用。” 当他叉着一块肉凑过来时,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奇怪,这态度根本不像是绑架跟绑架犯的友好会晤。怎么更像是……情人之间的气氛? ☆、第35章 包养 这种感觉比只有你这种似是而非的台词惊悚一万倍。 我试着用一种合理的态度来解释卡尔霍克利这家伙的举动,第一次见面我将他撞到差点胃出血,第二次见面就是抓小偷。然后一连串我倒霉他也倒霉的事情发生后,我们俩没有成为仇敌已经算是很神奇的一件事。 而现在,他竟然一脸温柔地喂我吃东西,一直喂到我撑死,他还恨不得将盘子按到我脸上,就怕我吃不饱。难道他已经想到更能折腾人的法子出来,当然我更愿意相信是因为我将他从引擎机器下拉回来,所以他变得这么好心,如果他不绑着我,我几乎都要说服自己。 等到东西收拾下去,他还坐在床头那张椅子上,一副很无聊想跟我聊天的架势。我一点都不想去研究,刚才那个女仆进来收拾东西时是什么表情。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吗?爱尔兰?”他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然后轻抿出一个刚刚好,不显得过分亲切又很得体的笑容来。 好社交场合的面具,我抬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绳子,给绑上一夜真怕废了。 “我记得爱尔兰那个地方比较……嗯,贫瘠。”他一点都不受我懒得理他的态度的影响,继续以一副“博学”的姿态温柔地试着跟我沟通。 “你说是就是。”我不在意地回答,对我来说,来自哪里没有任何意义,人生最重要的是永不回头大步向前走,我只要知道自己将前往何处就足够了。 卡尔被我不合作的态度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消失,当然很快他就收起来那种被人刺到的不悦,继续保持着自己良好的绅士风度,再次露出那个假惺惺的微笑,“那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吗?” “失忆了。”我不在意地回答,反正现在没事干,躺在床上也没有办法想出让这艘船停下来的计划。既然这家伙无聊到想找人聊天,我也不介意多个说话的伴。 “失忆。”他不相信地笑一下,抬起自己的下垂眼,互相交叉的手指碰了碰下巴,再次确认地说:“失忆,嗯,你只是不想告诉我吧。” 就算是打发时间,我还是希望找个更加幽默风趣懂交流的陌生人来乱侃话题。而不是眼前这货,说不到两句,脸都变了三次。 “对,我不想告诉你。”我弯起眼睛,大方地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这样告诉他。 卡尔愣了愣,似乎是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导致他一时间都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接着他突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有些无计可施地说:“那别的呢?你会跳舞,除了那种‘职业’,你还跳舞为生过?” 那种职业?要不是知道他特指的是偷窃,我还以为这是嫖客之间的对话呢。 我动下手指,指尖轻飘飘地划过空气。“是,跳舞为生过。”可能是吃完饭太无聊,所以卡尔霍克利才需要这样拉着个人陪他一直聊天,既然大家都无聊,那么开个蜡烛夜谈会也无所谓。 “谁让你去跳舞的,你怎么会跳舞?”他看起来就像想起了很糟糕的东西,有些难以忍受地用手摸一把脸,接着烦躁地抽出烟点燃,狠狠吸一口。 这家伙烟瘾真是大,就算没有二九年金融危机,估计他也会肺癌完蛋。 跳舞怎么了?跳舞还碍到你的眼了? 我抽抽鼻子,企图忽略频繁的二手烟,然后不咸不淡地说:“没谁,兴趣而已。” “兴趣?”他高声重复,那种烦躁变成怒意,接着卡尔怒极反笑,手指上夹着烟,他无法置信地歪头看着我,“你在别人面前露出大腿,或者可能……你可能穿得很少去跳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说是你的兴趣,你可真是……” “放荡?”我闲得发霉地帮他接话,免得他不好意思说出这么可怕的词汇。 卡尔刚吸一口烟,就被我堵到快要咽气,他被自己的烟呛到咳嗽,勉强止住咳嗽声,才冷下脸,带着命令的强硬对我说:“你以后不会有这种兴趣,我不准你再跳那种乱七八糟的舞蹈去勾搭男人。” 乱七八糟的舞蹈?我无语地看着他,要不是现在绑着,我能直接跳起来一凳子让他脑袋开花。感情在他眼里跳舞的都是“勾搭男人”,我勾搭哪个男人了? “让你学习这玩意的人对你没有任何好心,你也许可以跳一点芭蕾,就一点。”卡尔理所当然地说,他看起来恨不得我最好脚残了,蹦不起来才高兴。 我继续抬头看着床上面的壁板图案,话不投机半句多,下次再也不找这种说不到一块的人来聊天了。 “难道你没有学过芭蕾吗?”他看我兴致不大,又假装露出个友好的笑容,企图让人觉得他其实很亲切可人,可惜一开口那种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优越感就暴露无遗。 我觉得就算不理他,让他自说自话一晚上他也能表演下去,虽然更有可能他会恼羞成怒。想了一会,我才平淡地说:“我三岁开始接触舞蹈,七岁在法国学习古典芭蕾,十一岁接触现代舞,十五岁到纽约跟随现代舞大师学习,十七岁进入国际知名舞团当演员,并且成为独舞演员,而后又成为首席舞者开始世界巡演。二十一岁的时候我脱离舞团,到世界各个地方体验任何不同种类的舞蹈,其中我最喜欢西班牙的弗拉明戈与中国古典舞。”这简介可真是乏善可陈,毫无亮点,要是再说些得了什么国际奖项,赚了多少银子或者看起来会更加高大上些。 卡尔手指夹着烟听完我干巴巴的自我介绍,一时间反应迟钝,他笑脸僵硬地看着我,等到烟头烧到他的手指,他才惊一跳地甩开烟,然后低声问:“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才转眼凝视着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开口,“我说,如果你只是一个门外汉,就收起自己指手画脚的小丑动作,乱七八糟这种评价也别说出来贻笑大方。” 我的一生几乎都在跳舞,它溶入到我骨血里无法分离。 卡尔也不笑了,他似乎想要发火,可是又安静下去,脸上出现一种困惑感,看起来就像是陷入到某个诡异的难题里。接着他说:“你现在几岁?” “十八。”我淡定地说,其实我觉得这个身体应该年纪会更小一点,可惜我无法确定具体年龄,要将新的身体压成上辈子那种基础,真是任重而道远。 “你又在骗我,你看起来十几岁,可是你却说自己二十一岁去环游世界。中国古典舞跟那个什么明戈是什么东西,现代舞?”卡尔不理解地笑一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嘲讽我的谎言再一次被揭穿。 “就当我在骗你吧。”我是闲到蛋疼才跟他说这些,搞不好这货眼里除了钱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装。虽然钱是个好东西,别人也没有像他这么贴满全身来炫耀的。 “难道你要这样过下去?”卡尔挪动一下身体,胳膊横放到扶手上,而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他用一种类似会议桌谈判的神情,抬头俯视着我。“听起来你很喜欢蹦蹦跳跳的,但是这个社会很残酷,艾米丽。你只是没有见过好的东西,嗯,你应该买点好的衣服,有自己的仆人,有空的时候上剧院去看别人跳舞。你根本不需要自己跳,这些都是……都是那些穷鬼才该考虑的。” “我就是穷鬼。”我面无表情地帮他总结。 “只是现在,以后你不用烦恼钱的问题。”卡尔终于谈到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他显得慷慨而友善地说,“我能帮助你解决所有金钱的困难。” 这可真够慷慨的,难道我误会他了?其实这家伙是个有钱无处花,全部拿来救济穷人的圣父?我无法理解地看着他,担心他被人附身。他未婚妻跳海被人救了,他也只给二十块,结果一转眼跑来救济我,这反差实在大到我无法视而不见。 我试着分出心神去观察他,用一种并不明显的视线,沉默地从他的膝盖,到他放在椅子上的手。他抓住椅子的手指很不自然地轻点着扶手的地方,这个小动作非常焦虑,甚至是着急。从他的白色衬衫到领结,我终于不动声色地看到他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他笑得很镇定,可是嘴角会有控制不住的抽动,似乎这个笑容随时会崩塌下去,变成一种冷酷的线条痕迹。 最后我看到他的眼睛,他不太敢看我,眼睛是斜到床的另一边,可是又会很快地回到我身上,看来我一眼,接着继续斜到别处,这个单调的动作他重复了很多次。要不是知道他脸皮很厚,我还以为他是在害羞。 卡尔有点受不了我的沉默,他又换个坐姿,笑脸不变地说:“我在纽约有间空的公寓,我们下船后你可以直接住进去,我记得公寓里有一个很大的空房间,要是你喜欢跳舞,我将它改成跳舞的房间。以后不要出去跳知道吗?”卡尔放在椅子上的手指弯曲起来,看起来很激动,可是他的脸部表情却丝毫不变。他看着我的眼睛又不受控制地闪开一下,嘴里轻声含糊一句,“只跳给我看就好了。” 我才觉得不对劲,中间我是不是漏听了什么?从救济穷鬼到给你公寓帮你建跳舞房再到只为我一个人跳就好。我们不是因为无聊才开始随便聊会天,打发打发时间而已吗? 为什么最后话题会跑到这里来? “听起来好像你要包养我一样,哈哈……”我忍不住开玩笑地说,结果很快就哈不下去了,因为卡尔脸上那种僵硬的笑容隐去,他摸着下巴的手不受控制地挨着自己的嘴巴,我看到他咬一下手指,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期待…… 我顶着他一脸“你快说好”的压力,终于忍不住咬着牙疑惑地问:“你在开玩笑吧。” 卡尔立刻摇下头,等摇完头他才发现这个动作很幼稚,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接着他坐直身体,端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认真地说:“你可以跟我在一起,这对你的前途有很大的好处。” 前途……很大的好处。 “你可能还不了解我,我家是制造钢铁的,很多造船厂都跟我合作。我去过很多国家,做了很多生意,认识很多人,包括英国国王。”他说着说着下巴跟着往上仰,自信变成一种高傲的微笑,在他嘴角绽开。 这是在美国议员选举会上的自我推销吗?要不是我双手没空,真想给他鼓掌,英国国王听起来好伟大啊。 “这些你可能不感兴趣,我知道。”卡尔宽容大度地说,“我不该对一位女士谈起这么枯燥无味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你多了解我。” 我为什么要了解你?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我一时间竟然无语。 “如果你同意,我会让洛夫乔伊先帮你找一个上等舱的房间,三等舱那里别回去,那不是个好地方。”卡尔终于摆脱掉焦躁感,他愉悦地摸着尾戒,非常自得其乐地开始帮我安排。 如果不说话,估计不到五分钟,他就会将我未来的五十年都安排好了,而且问都不问你一声。难怪露丝跑去跳海,摊上这种控制狂坑爹货,是个正常人都会被他折磨到想不开。 接着他离开椅子慢腾腾地挪到我旁边,伸出手试着要摸摸我的脸,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终于,他的手指温柔得像是羽毛地抚摸着我的脸颊,“这是很大的机会,你会摆脱下等阶级,来到我身边。”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们认识几十年,因为他的语气深情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试着压抑下那种想张嘴咬住他的手,咬得他血肉模糊的冲动。深深呼吸一次,这种呼吸频率会让人误会我看起来很紧张。卡尔抚摸我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他鼓励地说:“我知道你的选择,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艾米丽。” 这简直就是恶魔在诱惑天使的台词。 我回想下以往的舞台表演经历,起伏不定的情绪沉淀下去,再慢慢地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这种难过又过度到一种隐忍的情感上去,最后我终于像是经历过激烈的思想挣扎的样子,对他点点头。 卡尔满脸的自信一下都破裂了,他有些不敢肯定地说:“你同意了?” 我睁着两只透露出欣喜的眼睛,继续点头。 卡尔忍不住勾起嘴角,当然他很快又给抿回去,一脸很想笑却端着的表情。 “你可以先解开我的绳子,卡尔。”我轻声地提出要求,适时地皱下眉头,看起来不舒服的样子。 卡尔想都没有想,有求必应地点头,他的手放到我的绳结上,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看他的手指接近绳子,摸到绳结,停住不动……不动。 脸上的欣喜崇拜说消失就消失,我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卡尔霍克利也面无表情地瞪着我,就是不解开绳子。他突兀地问:“你不是骗我解开绳子吧。” 看来他还没有乐傻。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 “你骗我。”他骤然抓住我的手腕,压着绳子扎到我肉里。 我对他的暴怒没什么感觉,只是一脸可惜,他怎么不更傻乎乎一点。 “你又骗我。”他继续生气地控诉,搞得他不是要潜规则我,而是我要潜规则他一样。接着他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不客气地对我说:“反正你已经答应了,下船就跟我走。” 这根本就是将绑架进行到底吧。我挣扎一下手,想甩开他的桎梏,“你难道想用绳子绑我一辈子?” “直到你听话,并且成功地变成一个淑女之前,我不介意继续绑住你。”卡尔被我气到发抖,生吃我的心都有了。 我痛苦地叹一口气,这家伙难道就没有正常点的时候吗?再被关在这里,不等船沉我就被他折磨疯了,我突然感到未来一片黑暗。 卡尔又试着摸摸我的脸,摸得我发毛,我忍不住地撇开脸,他不高兴地用手掰住我的脸,硬要我面对他。我跟他角力,又撇开,他接着又掰回来,我努力撇开他的章鱼手,他努力让我面对他。 我的脸难道是气球吗?这么捏来捏去都快破了。 忍无可忍,我不想忍了。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睛恨瞪了他一眼。卡尔被我瞪到一愣,接着他更生气地瞪回来。 我们变成两只斗鸡,用凌厉的目光在空气厮杀,惨烈得可以听到刀割血肉的声音。 在用眼神杀死他的同一时间,我的脚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在卡尔防备别的地方前,我腰部猛然一用力,一只脚柔软地离开床铺,直接压到枕头上。接着脚骤然搁到他脖子的地方,膝盖用力一弯曲,再狠狠大力一压,触不及防的卡尔就这样被我的脚直接压到床上。 另一只脚也及时缠过来,我双脚瞬间就夹住他的脖子,看我柔道十字绞杀。 卡尔被我抡到床上,有些惊慌地想要起来,结果被我双腿夹住脖子,他有几秒根本挣扎无门,只能狼狈地大声说:“放开我。” “你先放开我,你这个死变态。”才认识两天就能开口谈包养,想女人想疯了吧。 “我说了,不要说脏话,你现在起就该开始注意自己的行为。”卡尔抓住我的脚,头蹭着我的大腿,一头整齐的短发又变成鸡窝头。 “我说放开我,死色狼。”摸什么摸,手都摸到腿上面了,这是故意的吧。 “你已经答应了。” “谁答应做你情妇,我点头就是拒绝。” “下等舱有什么好,那个贫穷的鬼地方能给你什么。”卡尔双手死死抱住我一条腿,他终于挣扎出来了。 “抱歉……”我另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踩到他脸上,顿时将他的脸踩变形了,接着在斩钉截铁地说:“我看不上你。” 你这个听不懂人话,喜欢玩捆绑的控制狂,活该戴绿帽。 ☆、第36章 需要 “我应该将你的脚也绑起来。”卡尔难受地捂着自己的嘴巴,一脸又疼又窘迫的可怜样。他站在床尾的地方,靠着床柱,那些床幔垂落到他身旁,他不耐烦地将那些该死的布料给挤到一边去。 “你还可以拿绷带将我绑成木乃伊,然后扔到棺材里保存。”我没比他形象好多少,长发都咬到嘴里。睡裙被刚才一通乱来,裙摆全部都堆积到大腿的地方。卡尔一头乱发地顺着我的裙子往下看,看到白花花的两条腿。 “再看挖出你的眼睛。”我冷冷地说,本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还想被人绑着在逃跑前努力当个合格的被绑架者,免得人家一时想不开将我往海里扔。可是我发现自己没那么好的涵养,第一次这么想将一个人狠狠按到马桶里冲掉。我立刻伸出一条腿,用脚趾夹住裙摆的一角,再轻轻地往下将裙子拉平。 捂着嘴巴的卡尔,眼角一抽一抽的,视线就跟黏在我的脚趾上,直到我将裙子都拉到脚踝边,他还死不悔改地盯着看。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变态的,简直就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你只是个孤儿,还是个小偷,我能改变你的人生。”卡尔突然不服地对我说,他一脸“爷没错爷是大款你该给我跪下”的嚣张模样,死不承认自己被拒绝了。 操控你的人生才对吧。来个说人话的,我不想跟这种脑袋漏水的混蛋交流。脖子酸痛,可能是刚才太用力了有些扭到,我沉重地将头重新搁到枕头上,一脸疲惫地抬眼往上看。最后有气无力地说:“我的人生自己改变,用不上你这二手货。” “你没有金钱,没有父母,没有前途,你一无所有。”卡尔被我的态度刺激到,他炸毛地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一副不可思议的欠揍样子,冷哼几声继续说:“你凭什么改变,而且你还是一个犯罪者,只要没有我的谅解,一下船等待你的就是监牢。”他边说边往一边走,骄傲而不屑地用一种鄙视的态度冷眼看着我。 我……无言以对。 “而且你只是一个女人。”他振振有词地说,顺手还给自己倒杯酒,动作非常熟稔优雅地喝了一口。 酒鬼,诅咒你肝硬化。 我真想让他到女权运动会上发表这个演说,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卡尔拿着酒杯,站在桌子旁边,酒精为他带来非常大的勇气,这让他能继续用不屑一顾的刺猬壳子包围着自己,好掩饰他那颗被我踩碎的自尊心。他笑呵一声地说:“不过就是一个女人,我知道你们都要什么。漂亮的衣服,豪华的晚宴,可供炫耀的车子房子,对,还有珠宝,越大颗越值钱。”他手撑腰,一脸看透世情,并且历尽千帆的笑容。 “这些我都有,很多。”卡尔嘴角微翘,他想起什么地将酒全喝下去,然后将空的酒杯挨着嘴唇,带点微醺的兴奋地笑着。 我不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抬眼看壁板,泰坦尼克号的一等舱装饰都是直接让造船厂的工人负责。据说是设计师画了大量设计纸,再送到工人手里一块一块地制作完成。连壁炉都是分成几块再搬到船上接合起来,造船厂的工人可以在第一次接合的情况下,就保证船上各个设计部位能丝毫不差地组装起来。难怪安德鲁会那么骄傲,他们的造船厂可都是精英。 我觉得看这里的浮雕设计,比看卡尔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有趣得多。 卡尔见我不理会他,他有些自讨没趣地放下酒杯,然后他转身走出去。我刚想松一口气,庆贺一下讨厌鬼终于走了,没等几分钟他又走进来,手里拿着个深蓝色的细绒盒子,走到床边。 我困倦地轻瞥了他一眼,见他似乎不敢靠得太近,在床边徘徊了几回,才带点视死如归的姿态警惕地坐到我床上,半边臀部挨着床沿,看样子是随时在防备我的脚。 “你一定没有看过,我给你开开眼界。”卡尔将那个盒子放到自己大腿上,他的手指蹭一下盒子扣,如同在拆生日礼物那种手势。他将盒子打开。然后将盒子递到我眼前,真是不看都逼着你看。 我一时不防,一抹光滑优美的深蓝色就溜进我眼底,冰冷的蓝色钻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卡尔修长的手指摸上那颗冰冷的钻石,他提着链子,将钻石拿起来,随手把盒子搁到床头的椅子里,他眨眨眼轻声说:“这是海……” “海洋之星。”我顺口帮他接话。 “嗯,它是……” “皇室用品,属于路易十六那个被砍头的倒霉鬼的,五十六克拉,你这个时候买的话价值在五六十万美金左右。对了,据说谁戴这颗钻石谁倒霉一辈子,能拿开点吗?我不想被诅咒。”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他,顺便将他想炫耀的话都先给说完。 卡尔进来的时候本来还一副高兴的模样,结果嘴巴一扁,什么话都还没有说,就给噎在喉咙里。他手里的钻石真是一时间拿回去不是,塞给我看我又不稀罕。笑容愣是硬生生凝固了几秒,接着他恼羞成怒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些?还有谁会倒霉一辈子,这可是海洋之星,专门为皇室打造的东西。” 法国皇室都完蛋了,还不够倒霉吗? “我是穷鬼,皇室不关我的事。”我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开,拿块钻石在别人眼前乱晃,折射光线是想摧残我的眼睛,让我近视吗? “你可以改变,只要你接受我的计划,你就可以拥有它。”卡尔将钻石抓到手里,也不嫌硌得慌。他上下打量我一下,像是在思考怎么将我切割成一块一块的目光。接着他的手放到我肩胛骨的地方,手指因为暴露在外面带点这个季节的凉意,这种凉意瞬间被我的皮肤给暖烫了。而手掌心里的海洋之心,很快就落到我的皮肤上,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缠绕住钻石链子,再慢慢地顺着肩胛骨,摸到我的后颈部。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目光里那种灼烫的感情又翻涌出来,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进眼瞳里锁起来。 他手指的滑动让我鸡皮疙瘩都跑出来,我听到他的呼吸声在加重,散乱的黑色短发下,额头上竟然出现一层汗痕。他伸出另一只手,将我散在枕头上的长发撩开些,双手摸到我后颈将钻石链子系起来。 系好后,他的双手并没有离开,而是摸着我的脖子,露出一个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的笑容,对我说:“你看,很合适,你适合待在这里,没有人能拒绝这些。” 我感受到胸口处沉甸甸的,但是很快我就忽视这点重量,反而是卡尔近在眼前的脸孔占据了我所有的注意力。他越来越近,嘴唇明显翕动一下,眼里带着迷惘与不知名的热情,握住我脖子的拇指磨蹭着我的下颌处,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挑逗动作。 呼吸无法避免地交缠在一块,热烈的酒气与空气中的味道压抑得我呼吸困难。 “你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卡尔低声说,他声音有些变调的沙哑,表情认真得可怕。 我皱起眉头,终于忍不住露出抗拒的难受,我不喜欢这种被人强势侵占的姿势,他离我太近了,近到无法反抗。 可能是我眼底的抗拒过于明显,卡尔终于回过神来,他有些窘促地双手松开我的脖子,接着坐直身体,嘴上的话却很强硬,“你以后不会有机会看到这种珠宝,它很昂贵,足以让你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我暗中用力的脚又慢慢放回床上,有点可惜他跑得快,如果他再维持刚才那个姿势一秒,我就直接一个侧踢让他趴地上。 对这种石头我没什么收藏癖好,我天生就不喜欢在身上挂太多东西,因为会妨碍我感受身体呼吸的韵律。我歪下头,垂眼看着胸口前的海洋之星,然后对床边那个家伙说:“拿回去,我不需要它。” 卡尔有些听不懂我的话,他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不解地说:“拿回去?” 我点点头,接着对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就像是舞台谢幕时,站在灯光下面对着所有的观众。“就算没有海洋之星,我也能成为最耀眼的存在,所以我不需要它。” 卡尔停住自己所有不自在的小动作,他无法理解地注视着我,一种货真价实的困惑让他看起来颓废而难以置信。他有些束手无策地重复,“不需要?” 我不想跟鹦鹉沟通,真想剪了他的舌头将他塞到笼子里。 “女人都是需要这东西的。”卡尔有些难过地低声念叨,他可能没有注意自己的语气,所以才不小心流露出这种略带孩子气的表情。 你几岁?我不想哄孩子,连想安稳睡个觉都不安生,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个什么劲。 “那你还喜欢什么?”卡尔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声音里的情绪不对头,他连忙收拾一下外露的心情,补救地用一种施舍的态度问我。 “我想睡觉,你能解开我的手吗?”手好麻,而且快把海洋之星也拿走,搁在脖子上我睡觉呼吸困难。 “我给你请个好的法国服装设计师。”卡尔毛病又犯了,开始在一边忽视当事人,努力地做些跟别人毫无关系的计划。 “解开绳子。”我有气无力地叹息。 “公寓可以过到你名下。”卡尔低着头,开始摸小指的戒指,跟在数钞票一样。 “……钻石拿走。”我头痛地试着跟他交流。 “每个星期,我都会去看你。”卡尔看都不看我,继续在一边玩手指。 救……救命啊,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他能自动屏蔽任何不想听的话吗? “你还想要什么?”他终于抬头,一脸渴望地看着我,仿佛世界末日的人在渴望曙光的拯救。就好像我需求能将他从地狱深渊里拉出来,他似乎已经知道我什么都不需要,他也没有东西可以打动我,所以根本不想听到我的拒绝。 我无力地对他笑了笑,示意他过来,卡尔一时没有任何防备地被我的眼神诱惑。他侧身接近我,我笑脸不变,从来没有哪一次对个男人笑得这么甜美动人,他脑袋不太好使地继续凑过来,担心自己错过什么提示。 在他的坐姿刚刚好来到我的膝盖边时,我笑脸一狰狞,脚背到小腿,小腿到膝盖,同时身体自然而然借力往下,用尽所有力量脚弯曲起来,用膝盖往他腰侧重力一顶,一下狠得可以踢碎对方骨头的袭击行云流水地完成。 卡尔根本来不及躲避,整个人瞬间被我用力踢下床,他痛苦地呻|吟着滚到地毯上。 踢完这货我终于觉得心情好点,侧头看到他满脸冷汗地抓住自己被踢到的地方,眼底的茫然还没有褪干净,可是脸上那种本能的冷酷痕迹已经出现,惹火了他这家伙会杀人的。 我宁愿跟老贵宾犬互看到天亮,也不想跟这只无法沟通的野兽秉烛夜谈。 在他咆哮着要掐死我前,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对他说:“你几岁了,别跟我撒娇。”蠢蛋,被人拒绝了还死不承认,钱钱钱,脑袋除了钱都是空气吧你。 他被我吼到一愣,眼神有些畏缩。 “而且我的职业不是偷窃者更不是平民窟交际花,收起你救世主的表情。”敢这么乱七八糟地提要求,还一脸为我好的样子,他到底在大脑里帮我安上什么下九流的鬼职业,反正会露大腿跳舞的都不是良家妇女是不。 “还有,将这块破石头拿走,它重得妨碍我睡觉。”海洋之星这玩意有毛用,吃不能吃,卖又卖不掉,投保人还是他爸。最重要的是,得多缺存在感才整天戴这玩意到处走。 卡尔按住腰,就这样躺在地毯上抬头看着我。 我简直无法形容他看我的眼神,那种害怕接近又想黏上来的感觉怪异得让我无法理解。 终于他又试着开口,“那你……喜欢画吗?艺术品?” 我,…… 谁来帮我弄死他,我给你海洋之星。 ☆、第37章 唯一 卡尔从地毯上爬起来,再弯着身爬到放置台灯的桌子旁,手撑着红色的皮椅坐下。他的动作慢得让我牙酸,我其实觉得他可以去医务室请个医生看看,我刚才的动作可没有留情。 可他就是痛到龇牙咧嘴,也能第一时间抿抿嘴,将嘴角那种疼痛的痕迹给抿平下去。 他手指颤抖打开那瓶酒,连杯子都不用,拧着眉头就喝了两大口。他非常熟悉烟酒,并且从不认为这个习惯有什么不好。 生活习惯烂到爆,一副短命相的鬼样子。 我试着动一下手,老贵宾犬给我打结的时候可真是没有任何客气,他扎得特别结实,可能对老贵宾犬来说,我被绑废了也无所谓。 接着卡尔像是缓回来,他抱着酒瓶子,小心翼翼地瞄我一眼,可是却没有话说。可能是刚才的样子太丢脸,他终于回过神来,知道不好意思了。 我的忍耐力算是强的,骨头摔断过也能不吭声,可还是第一次被绑到手腕血液循环滞涩,被绑住的地方酸麻得如同几万只蚂蚁在上面啃食我的血肉。 这种感觉,可真是让我暴躁。 几乎难以忍受地转下头,又看到卡尔霍克利那个倒霉鬼头歪到桌子旁边,脸上那种酒气的微醺感更加严重,他的表情维持在一种怅然若失的状态上,看着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看着一块不知道要怎么安排的破铜烂铁。 我觉得自己再不试着挣扎,手一定会完蛋。 试着开口跟在场唯一的活人商量,“霍克利……”开口才发现连声音都丧失精神气,脆弱到快要失声的地步。 这种声音一下就惊醒了卡尔,他歪着头一副要喝醉的姿势猛然僵住,接着习惯性地坐直身体,眼底的困倦被一种可怕的清醒覆盖。这个坐姿有那么一秒让他的面部肌肉抽搐,因为牵动到腰部。可是他很快就站起来,顺手将酒瓶子扔回原位,大步走到床边,用一种半疑半信的眼神看着我。 “帮我解开一下绳子,你可以先绑别的地方。”我已经懒得跟他沟通放不放的问题,只是不希望明天醒来手部肌肉坏死,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怎么样,但是声音里的虚弱感却很严重。 “你发生什么事?”他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在寻求帮助。卡尔也顾不上会被我再踢一脚,他直接坐到床上,伸出手用力地摸摸我的脸,“你的皮肤真冷,我该让他们将壁炉也点上,先盖被子。” 他用力擦擦我的脸,企图将上面的冰冷给摩擦掉,然后一把将那条皱巴巴的被子盖到我身上,动作快速而用力。他看起来有些惊惶,根本没有听到我请求。 “绳子……”我动了动手,一时间那种难以忍受的麻涩感又出现。 卡尔这才注意到我的手,他一开始没有看清楚我手腕上的颜色,所以没有放轻力道就握住绑住我的绳子。我被他抓到畏缩地颤抖几下,卡尔才知道出现什么问题。他抬起眉毛,眼睛瞪大,愤怒一下就改变他脸上的颓废感。 “真是该死。”他手上的动作激烈起来,非常着急地想解开那个结实的绳结。用力拽了几下,我觉得等到他拽开绳子,我的手也会被他不知节制的力道给拽断。看到我脸上难熬的忍耐,卡尔手指跟着抖动一下,他喘息几声,连忙停止自己雪上加霜的动作。然后我又听到他非常感同身受地低咒着什么,对我说:“没事的,我帮你解开它。” 说完扶着腰,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红色沙发椅那边,打开一个桌柜,在里面翻来覆去地扒拉十几下。可能是太过着急他没有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完全缺少的耐心的男人暴力地将整个抽屉拖出来倒扣到地毯上。 我看到里面的文件,把玩的小物品,几块怀表都被他踩在脚底。终于卡尔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一把古董小刀,他甩开那个抽屉,快速回到我身边,拿着那把镶着宝石的刀子就凑到我手腕的绳子上。他一只手非常轻柔地压住我手腕下方,然后用刀子试着去切绳子。 不得不说老贵宾犬绑人的技巧是大师级别,别说被绑的人自己,就是别人来解,也得费很多时间。卡尔显然没有那种耐心,所以直接用刀割。他怕割到我的手,眼神专注地盯着我的手腕,穿在我身上的睡衣袖子因为手臂往上而全部垂落到肩膀的地方。他压在我裸|露手臂上的指尖,一直没有停止颤动。 试着割了几下,他轻声问我,“痛吗?”指尖那种颤动几乎牵连到他的声带,让他的询问听起来有种细微的虚弱感。 他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我脸上,而是非常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小刀,因为离得近,所以能看到他嘴角不明显的淤痕。我突然觉得他也没有那么不顺眼,至少现在的他,终于没有习惯性摆出那副高傲的表情,脸色的戾气也柔和下来。 绳子割断开一条,我感到手腕一松,那种麻木的感觉剧烈地翻腾出来。在我以为再割断一条绳子就能彻底解开时,卡尔手上的动作猛然停止了,甚至压在我手腕皮肤上的手指也绷紧起来,几乎变成另外一条绳子,狠狠地抓住我的双手。 我本能地想要挣扎,企图抽出自己的双手,可是当这个动作出现时,面前这个男人突然反应过激起来,他脸上那种专注感被一种多疑的情绪所取代。 “你想跑是不是?”卡尔手持利刃,面无表情地问我。 他的眼神凶恶起来,跟盯着兔子的大型猛兽差不多。 “跑不动。”我实话实说,这身体营养不良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为了摆脱泰坦尼克号被他跟老贵宾犬追到体力透支,暂时还无法恢复过来。就算他现在解开绳子,顺便把门打开,只要他还坐在这个房间里我也跑不过他。 “医生说你最好一直躺着休息,等到下船的时候再找人帮你调理。你的身体很糟糕,所以不要再折腾自己,懂吗?”卡尔冷下声音,露出一个威胁的微笑,命令地对我说。 我瞪着他,他也笑着瞪我,反正死就是不露出刚才趴在地上那种狼狈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终于恢复正常,所以笑容变得特别凶残。 然后我非常镇定地点点头,他不相信地确认,“点头是好的意思吧。” “嗯。”我忍了又忍,才将嘴角的抽搐给忍下去。 卡尔又笑了,眉眼跟着弯起来,看起来能吓住我他觉得很高兴。 笑着笑着他又努力地将这种不符合他身份的傻笑给抿回去,接着低头用刀子一点一点努力而温柔地割断全部的绳子,束缚住我的东西一下就散开了,他厌恶地将那些绳子扔到地上。我在绳子松开的瞬间,身体一下就跟着松懈下来,被绑住的时候全身肌肉根本轻松不起来。我从躺着的姿势变为侧身,蜷缩起来的姿势,手臂麻得几乎没有直觉。 他连忙抓住我的手,看着上面的淤青,老贵宾犬可能是看我不顺眼很久,所以在绑的时候下了狠手。卡尔手指抚摸着这些淤痕,他神态有种忍无可忍的暴躁感,似乎我手上的伤痛到他自己身上。 我脱离绳子,静待了一会才觉得手上有些感觉,虽然这种感觉麻得很难受。想将手抽回来,却被对方抓住不放,没等我让他放开时,卡尔已经皱着眉头用一种忍耐的力道揉搓起我的手来,他一边揉一边面目狰狞地低声自言自语,“怎么这么严重,要让医生来看看。洛夫乔伊那个老家伙,连绑人都绑不好。” 我安静地看着他,而他努力地低头帮我揉散手腕上的瘀伤。 一时间,我们四周的气氛温馨起来。灯光落到他短发上,还有低垂着的琥珀色眼睛里。 他边揉边不满地抱怨,“你太瘦了,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我突然觉得这种气氛很适合睡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立刻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发,“你先睡吧,晚了如果饿的话告诉我,我让人给你准备些面包。” 大厨房的烘培房二十四小时都有面包厨师在值班。 说完,他又认真地帮我揉手腕,他的表情认真到就像是在做一件大生意,如果分心的话几百万就会哗啦啦地溜走。 专心到我都不忍心打扰,只好被他拖着双手,任他揉来搓去的。慢慢的,我闭上眼睛,头陷到枕头里困倦地打起瞌睡。可能过了一会,耳边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接着门就打开了,这种杂乱的声响惊醒一直绷着神经的我。我立刻睁开眼,眼前出现的特写脸孔差点吓到我。是卡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俯身接近过来,看样子是打算给我个晚安吻。 看到我睁开眼,卡尔有些讪然起身,然后一脸若无其事。 进来的是洛夫乔伊,他打开门的时候本来是要直接走进来的,可是看到我们两个人诡异又亲密的姿势,脚步停顿了几秒,那张面瘫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凝固一下。接着他沙哑着声音说:“打扰了,霍克利先生,不过我这里有件急事需要你处理一下。” “什么事?”卡尔语气不好地问,刚才那种揉手的耐心一点不剩。 “是关于……露丝小姐的。”老贵宾犬似乎并不想在我面前提起他未婚妻,所以连话都断得很不连贯。 “露丝?”卡尔的表情就好像才想起自己有个未婚妻,他快速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感。然后他松开我的手,将手塞到被子里,对我说:“我有些事要处理,你睡觉吧。” 我动了动手,那种麻木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没什么表情地对他说一声,“谢谢。” 卡尔似乎是惊讶我软化的态度,他边起身边对我笑,“这不用谢,如果想要什么记得吩咐侍应生,我出去一下。”边笑边往后退着走,也不怕去撞墙。洛夫乔伊适时在他旁边提醒一下,“你的头发。”接着老贵宾犬就很熟稔地从房间的衣架上拿下一件大衣,披到卡尔身上,对他叮嘱:“外面气温很低。” 卡尔习惯地接受他的安排,然后手不自然地按着腰部,对他说:“你留下,我去就可以了。”说的时候,他的眼神在我身上。 洛夫乔伊立刻知道自己的新任务,他往门口一站,点头说:“是,先生。” 卡尔走出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地说:“别绑着她,看着就行。” 老贵宾犬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反驳,“我不喜欢绑人。” 等到卡尔几步一回头地终于走了,老贵宾犬关上门,然后就站在门边看着我。 我将被子掀开,直接盘腿坐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胸前,跟他遥遥相望。我们无语地互相看了对方一大会,我才终于好奇地问:“你家雇主有多少个情妇?” “没有。”老贵宾犬毫不犹豫地回答 鬼才信,那货追起女人来简直就差霸王硬上弓。 老贵宾犬回答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他立刻改口,“有一个。” 一个啊,我没有什么意外地点头,其实也不关我的事。我接着问:“他喜欢给情妇买房子,买珠宝请服装设计师,还有买艺术品?” 老贵宾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得我终于觉得不对劲,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视线寻找,我终于发现他在看我胸前的海洋之星。刚才被那家伙一折腾,我都忘记自己还戴着这玩意,不在意地伸手解开项链,直接扔到椅子上的盒子里。 老贵宾犬仿佛才回过神,他点头说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也许是吧。”说完他又补充地继续说,“他没有养过情妇。” 没有?不是有一个吗? 老贵宾犬继续沉默,沉默到我注意力溜到别的地方,忘记之前的好奇时,他又开口,声音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忧郁,“只有你。” 只有你…… 我有些回不过神地疑惑看向他,洛夫乔伊的脸孔出现了一种疲惫的老态,他阴郁地念叨,“他除了给布特克家族一笔钱外,没有养过谁。看样子,他是打算开始养你了。” 最后老贵宾犬以一种雇主堕落的语气,继续说:“目前只有你。” 我,…… ☆、第38章 混乱 我决定还是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鬼问题撇到一边去,现在人在泰坦尼克号上,十五号船就要沉了,掰手指数不过三天的时间。竟然已经没法下船,那么就只能想法子怎么避免沉船。 我实在没时间再跟卡尔霍克利那家伙纠结养不养,情妇不情妇的小问题。 只有三天,有什么法子搞到泰坦尼克号停下来?听卡尔那家伙的口气,白星公司可是将这次航行视为救命根子,奥林匹克号昂贵的维修费用,入不敷出的资金链条,要是这次航行失败了,伊斯梅第一个发疯。 虽然知道很难,但是必须找个时间去接触一下安德鲁,船长估计没有空理会我这种看起来脑袋不正常的女人,三十多年的航海经验让他轻易不会受到旁人的影响,他有自己一套的航行准则,所以经验最后害死了他。 至少托马斯安德鲁听得进去我的话,哪怕他根本不相信。 我用手揉一下困倦的眼睛,盘腿坐在卡尔房间的红色沙发上,睡衣宽松得空荡荡的,让我非常没有安全感。所以我将床单披到头上,将自己裹成一个大茧,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红茶,虎视眈眈地跟门口的老贵宾犬互相用眼神角力着。 洛夫乔伊的站姿非常标准,一副牢头只差拿出镣铐的模样。他偶尔站无聊了会摸摸自己的西装外套,或者光明正大地观察着我的动作,眼神非常凌厉,看起来生活中就是那种不近人情,苛刻古板,一点都不受欢迎的人。 我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大条的神经,如果不是药物的作用,我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在一条即将要沉没的邮轮上呼呼大睡。失眠是一种很焦虑痛苦的事情,我喝了一口茶,摆出一副比老贵宾犬还死人脸的表情。 如果十四号那天,船速彻底慢下来,那么我们是否能逃过一劫?泰坦尼克号总不可能倒霉到避开十四号的冰山后,还能去撞十六号的冰山吧。问题是想象很美好,但现实就是这艘船承担了太多的利益关系,你没有任何一点方法让它慢下来。对白星公司来说,船每慢一秒都是在亏本。而对船长来说,能在一艘船的处女航中,在桅杆挂上蓝飘带简直是做梦都可以笑得合不拢嘴的荣誉。 老板,船长,包括乘客的期望……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法改变船的航速。别说航速,就是无线电联系附近的船只这种事情,人家好好的船凭什么听你的一直尾随泰坦尼克号。而那艘该死的,载着一大堆毛毯还没回去的加利福尼亚号就算了,它最后根本来不及出现。 我满脸憔悴地单手捂着脸,我就不该上这艘破船,我为什么要上这艘破船……现在下不去了。 老贵宾犬漠然地站在门边,继续看我抽风。 我拿开脸上的手,然后淡定喝茶,至少救了男主角,总算是没有亏到底,也不算白上船。 外面突然传来大力开门的声响,是起居室那边的,这么远还能感受到壁板的震动,也不知道是谁在练习臂力。洛夫乔伊的手反射性地放在卧室门的把手上,他开出一条门缝,小眼睛警惕地窥伺着外面。 接着是卡尔的声音,他愤怒地踩着地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不知道对谁怒气冲冲地说:“你竟然要让那个三等舱的小白脸过来,那个家伙就是一个骗子,是的,他是救了你。可你对那些螺旋桨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别把我当傻子,搞不好是那个下等人将你推下下去,再伸手救你,这样他就能讹诈我一大笔钱。” “只有你将别人想得这么恶劣不堪,而且我才发现你说谎的时候可真是厉害,我明明看到你将那个女孩抱走。他在找她,可是你却说,你根本就没有见过她。”一个压抑的女声出现,声音里哽着一股倔强的颤抖,跟卡尔针锋相对。 “那又怎么样。”卡尔突然冷笑一声,他停止自己粗鲁地虐待地板的动作,反而冷静下来,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我就是没有见过她,没有人见过她,不信你去查,所谓的金发少女只是他杜撰出来的,没有一个乘客叫艾米……” “可是我见过她,她曾经在船尾栏杆下吹奏口琴。”女人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无赖的谎言,“我不可能认错,今天中午你冲过去抱住她,然后她就消失了。” “闭嘴,露丝,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现在该回房间休息。”卡尔彻底爆发了,他声音里的威胁之意都能迸出冰渣来。感觉面对的不是自己的未婚妻,而是敌人。 “你在命令我?呵,心虚吗?卡尔,那个女孩子怎么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露丝反而露出讥讽嘲笑,她似乎觉得自己发疯了才会继续站在原地,“他们是朋友,你明明知道那个女孩的下落,而我让他上来寻找有什么不对。” “朋友,她跟那个小白脸能是什么朋友?”卡尔丝毫不受她的影响,还游刃有余地讥讽别人。 “你跟谎言简直就是最好的朋友。”露丝的声音低下去,冷硬程度却不断增加上去。 “看来读过大学给你增加不少才华,你心情不好就是爱疑神疑鬼。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早上一醒过来,你就会觉得我们根本没有吵架的必要。”卡尔根本不打算将这种话题持续下去,他连听都懒得听别人在说什么。 我跟老贵宾犬,…… 然后我终于勉强听明白,“他们在为我吵架?” 老贵宾犬将窥探的眼神分给我,森冷得让人头皮发麻,“听起来是,不过我希望你别出去,霍克利先生很快就会跟小姐订婚,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所以卡尔那个死变态想要养情妇这种丑闻,老贵宾犬是死都要压下去的。 “你该将我塞到床底藏起来,不然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冷静地捧着茶,无聊地跟老贵宾犬提建议。 “如果有必要,我会的。”洛夫乔伊认真地考虑我的提议,并且看起来已经打算施行。 外面沉默了一会,接着露丝疲惫而厌倦地说:“天啊,我真是受够了。” 卡尔似乎无动于衷,他声调不变地说:“争论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以后少去下等舱甲板,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听起来就跟老板在吩咐员工一样的冷酷无情,一点对未婚妻温软的态度没有。 ……我终于知道露丝为什么要跳海了,这哪里是未婚夫,这是大魔王吧。 就在我以为事情终于要结束,露丝被大魔王强逼着睡觉时,卡尔突然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听起来不像是对未婚妻说的,而是门外又来了什么人。 接着是露丝迫不及待的应答声,“对,是我们让他来的。” 卡尔无声一下,才语带戾气地低声说:“当然,我们邀请下等舱的客人,很快他就会走的,你待会可以来带领他下去。” 侍应生好像礼貌地说了句什么,就关门离开了。然后就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好,杰克道森。” 我捧着茶的动作一顿,接着重新伸手捂脸……憔悴啊。 “杰克道森?”卡尔阴阳怪气地笑一下,连自我介绍都不回应,就直接说:“谢谢你救了露丝,多少?” 多少什么? 我跟杰克同一时间呆滞起来,脑子不太好使地反应不回来。 接着杰克终于想明白他在说什么,立刻反驳,“抱歉,我想这是每个人都会做的,我过来只是想知道,你知道艾米丽在哪里?” “我不认识她,你可以走了,一百够不够,足以让你下船饿不死。”卡尔厌烦地对他说,估计连看都不想看到杰克。 “在昆士敦的时候,你抱着她跟我擦肩而过,我很确定你认识她。”杰克也不客气起来,他可不是看见权贵就腿软的家伙,如果不是露丝在场,估计他能更加尖酸刻薄。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卡尔突然厉声逼问,爆发得很莫名其妙。 “关系?我们是朋友,她是我朋友。”杰克似乎被对方的凶狠吓一跳,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顶回去。 “朋友?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她口袋里还有你的画像,你们是什么朋友?”卡尔根本不相信,他咄咄逼人,恨不得将杰克掐死。 “画像?”杰克奇怪地自言自语一声,接着他光明正大地说:“这跟男女没有任何关系,你知道她在哪里?” “房间里。”露丝突然开口说,顿时外面出现一种紧绷到凝固的窒息安静。露丝不太肯定的声音继续响起,“她在你房间里?” 杰克有些无法理解地说:“什么房间里。” 我已经站起身,茶杯搁在桌子上,里面的红茶冷了下去。老贵宾犬的眼睛从门缝转回我身上,里面都是警告,他一定在认真考虑过要将我敲晕再塞到衣柜里。 卡尔已经回过神,他轻描淡写地说:“很晚了,我们这里不招待下等舱客人过夜。”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赶人。 “艾米丽……”杰克还打算再努力一把,可是话刚出口,旁就传来卡尔的低喝,“闭嘴,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露丝?回来!。” 卡尔的声音还没有落,就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奔跑声,好像外面几个人一窝蜂都往这边的房间冲过来。洛夫乔伊很快就反应回来,他立刻拉开门闪出去,再用力地关门。 我快步走到门边,伸手抓住把手想打开门,结果却发现掰不动,被老贵宾犬顺手锁上了。 老贵宾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站在门外,他说:“我想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上等舱可不是下等舱,我们可不习惯会大呼小叫的客人。小姐,很晚了,你该换一身衣服,你母亲看到你这样会很伤心。” 如此礼貌的恐吓,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事情简直一团糟,我揉揉眼睛,那些茶对我来说一点提神的作用都没有。我将手放到门板上,用力拍起来,同时高声喊了一声:“杰克。”真想出去揍他,我将命搭在肩头跑上船,都将他领到接驳船前面了,他竟然还没有上岸。 “艾……艾米丽?”杰克立刻惊疑不定地回应我。 “你不是说你房间里没人。”露丝的声音听起来可不像是抓奸的愤怒,而是一种看到别人吃瘪的幸灾乐祸。 “对,没有人。”卡尔冷冰冰地睁眼说瞎话。 杰克跟露丝同时,…… 我继续拍门,对门外大喊,“我在这里,开一下门。”老贵宾犬动作可真是利索,如果被他看守下去,我在沉船前估计是别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可以走了,露丝,回房间去。”卡尔就跟聋了,压根对我的声音听而不闻,还很强硬地赶人。 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我拍到手酸,结果就听到外面卡尔似乎要叫侍应生,将杰克撵出去。将头磕到门板上,我烦透了这种牵扯不清的鬼局面,船都快沉了你们还在门外唧唧歪歪什么,狠狠地握拳在门上砸下去。 “我朋友在里面,你囚禁她?”杰克不敢相信地问 “你朋友?我可不跟三等舱的人做朋友。”卡尔冷酷地笑起来。 我离开门边,走到床边,接着单手拖着那把颇具路易风格的精巧座椅,椅子腿在地毯上划过一道明显的痕迹。来到门边,双脚习惯地跳跃一下,然后深呼吸,双手同时用力举起椅子,瞄准目标,用尽所有力气,将手里的椅子狠狠投掷出去。椅子砸到门上,发出一声惨烈的碰撞声。 门外被这声巨响吓到噤声,露丝似乎是第一个回神,她被吓得不清地说:“怎么了?” 我继续寻找东西,随手将一个柜子上的花瓶给拎下来,然后用力往地上一砸,这下外面所有人都无法淡定了。卡尔对洛夫乔伊说:“将他拖出去。”接着门就打开了,卡尔站在门外,我刚好抓着台灯,看到他进来随便将台灯扔回去,毫不犹豫就往门外走。 “艾米丽。”卡尔一伸手,拦住门,他脸上那种非常恶劣的冷漠还没有消失,眼底甚至带着一股执拗的疯狂。我往他身后看去,先是看到一件红色的裙子,再往上是露丝脸上的泪渍,她白皙娇艳的脸孔上带着点惊恐的情绪,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要认出她还是很容易。在她旁边是洛夫乔伊,而在老贵宾犬怀里的是杰克,他被老贵宾犬拖住衣领,抓住腰部,看样子真的要被人拖出去。 “Hi,艾米丽。”杰克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挥手跟我打招呼。我几乎要露出友好的微笑地回应他,将你按到水里让泰坦尼克号碾过去算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上这艘该死的破产的。 “天啊,你对她做什么?”露丝看着我身上歪七扭八的睡衣,还有我手腕上的瘀伤,一脸惊愕地说。 场面真是热闹,我将睡衣扯一下,企图让它看起来更整齐点,然后试着露出一个热情的微笑,对曾经的女神说:“睡衣我会洗干净还你的,我朋友来找我了,那么各位再见。”说完用眼神示意一下杰克,他很快就看到我的小动作,极其有默契的杰克立刻挣脱开洛夫乔伊的钳制,然后双手扯着外套将衣服给扯正回来。他走到门边,轻咳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的金发朋友,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说完杰克眼睛也跟着抽筋一下,那样子就是示意我快点跟他跑。我试着略过卡尔,想挤到门外去,刚走到他身边,手臂突然被人狠抓住,抬头就是一双乌云盖顶的眼眸。 “你们是什么关系?”卡尔也跟着露出一个微笑,笑得很狰狞。 “朋友。”我跟杰克异口同声地大合唱。 “什么朋友?什么朋友让你在误以为船会沉的情况下,冒死上船就是为了让他下船,艾米丽?”卡尔突然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耳语地对我说。 我试着抽回手,结果他死不松开,肉都要被掐出黑痕。看到杰克还在一旁想过来,可惜无论是露丝还是杰克都被洛夫乔伊挡住了。我皱起眉头,对他说:“放开我,你老婆在这里,这成什么样?” “这不重要,你必须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卡尔疯魔了似,死死抓住这个问题就是不放松。 我如他所愿,朝杰克招招手,杰克终于能推开老贵宾犬了,他跑到卡尔身边,我一只手立刻搭上他肩膀,踮起脚尖跟个哥们一样地跟他勾肩搭背,然后一脸认真对卡尔说:“你说得对,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已经打算到纽约订婚,下船就订。” 杰克有点懵,他惊讶地“啊”一声,一脸莫名其妙。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很“温柔”地按了下他的后脑勺,恨不得将这个蠢材的脑浆给按出来。杰克忙收起那副疑惑的蠢样子,也跟着我认真地看着卡尔,可是他愣是说不出要跟我订婚这种谎话。 “所以我有男人了,卡尔霍克利,你还是去找另外一个喜欢房子珠宝艺术品的女人养着吧。”我一脸严肃地对他说,然后用力甩开他的手,拖着蠢材杰克镇定地往外走。跟露丝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非常友善对她笑了笑,期间我一次都没有回头,就怕卡尔那货醒过神又会出什么幺蛾子。虽然不知道露丝跟杰克有没有一见钟情,但是现在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被关在这里我会得焦虑症完蛋的。 “你爱他?” 走到一半,身后突兀地传来他的询问。我说不清楚他声音里的情绪,那种压抑到极致,濒临爆发的感觉让人觉得惊悚。试着回头,我终于看清楚卡尔的表情,很难过,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死抿起嘴唇,眼角下垂,眼里的愤怒被另一种类似悲伤的情绪所取代。 感觉我的回答可以毁灭他,轻而易举。 内心深处某种柔软的感觉被触动,我有一秒无法呼吸,因为他的凝视。几乎都无法点头,但最后我还是点头,顺便手按在杰克的后脑勺,让他跟我一起点头。然后我们这两只啄木鸟就这样点完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悲伤的神情……恐怖地扭曲起来。 接下来的一切快得让人触不及防,卡尔已经冲过来一拳往杰克脸上揍,杰克结结实实地硬挨了一下,他整个身体往后倒,连带着我也跟着跌到地毯上。卡尔一把拎住杰克的衣领,愤怒到疯狂地大喊:“敢跟我抢女人,你凭什么!” 我摸着被磕到的头,刚要阻止他,卡尔已经对我怒吼,“给我闭嘴,这是男人之间的事。” 我,…… 而杰克还一脸懵懂,他招谁惹谁了。 ☆、第39章 离开 “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就能把你扔到海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你是怎么消失的,杰克道森先生?”卡尔揪住杰克的领子,凶残地一字一句对他说,“你只是来自三等舱的老鼠,你没有任何本事站在这里,你能给她什么?什么都不能给,什么都不能。” 怒到极致,反而听出一种受伤过度想要掩饰的痛苦。 杰克本来一时间被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就算他是那种平时脑子转得快的家伙,也架不住节奏乱得让他压不住。等到卡尔抓着他的衣领,杀气腾腾地威胁他时,杰克才勉强想明白这家伙在发什么疯,他不客气地攥住卡尔的手腕,露出一个客气的假笑,“不知道三等舱的老鼠打一等舱的贵宾,会不会被烧死?”说完杰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就狠狠地往卡尔的脸上揍去。 被人打了不打回来,简直就不是男主角的风格。 卡尔闪得非常快,拳头在千钧一发之时擦过他的侧脸。这次袭击让他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断了,卡尔反射性地捂下脸,愤怒地低语,“你敢打我。” “不敢不敢。”杰克可爱地笑着附和他的话,接着脸上的表情一变,用力掰开他的手站起来,“这里还有两位女士,男人的暴力会吓到她们,你冷静点。” 吓没吓到我是一回事,露丝倒是差点被这个恐怖场面给吓到呼吸困难,她从小到大可能没有见过这么令人精神紧张的混乱,棕红色的卷发贴着她苍白的脸孔,深绿色的眼睛里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们这堆神经病。 我还坐在地毯上,没有力气去拉开两个大男人的互殴,只是睡衣宽松地一直往肩膀旁溜下去,我只好手扯着衣领,抬头去看老贵宾犬。他正在掏枪,一点都没有吓到女士的敬畏感,看样子他是打算毙了杰克,然后栽赃他来盗窃之类什么的……太了解这群人的脑回路让我觉得精神压力大。 就在场面一触即发,火药味浓到不需要火苗也要爆炸时,门外突然传来礼貌的敲门声,同时是一声疑惑的询问:“霍克利先生,请问你发生什么事吗?” 是一等舱的侍应生,可能是我们这边的动静太大惊到他。卡尔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一样,他还伸出手指侮辱性地戳了一下杰克的肩膀,阴下声音对他说:“给我滚出这里,我要整死你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杰克互不相让,还站前一步,几乎跟卡尔贴到一块,他也冷着脸说:“我等着。” 侍应生转开把手,打算自己进来看看,站在门边本来一脸呼吸困难的露丝立刻站到门边,她试着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快速试了两次,在侍应生开门时,她终于成功了。 “小姐?”侍应生站在门口,被露丝的身体堵到看不到房间里的场面。 “我们不需要什么服务。”露丝披头散发,脸上的残妆还有泪痕,她拒绝侍应生进来。 “刚才的声音……”侍应生怀疑地想探头,观察一下房间里的情况。 “我们……我们,呃,在玩游戏。”露丝礼貌的笑容塌了一下,当然她很快就端正回来,并且抬起下巴,一副不悦的模样。 “游戏?”侍应生明显不相信。 “对,就是游戏,你不要过来打扰我们了,再见。”露丝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关上门,她呼吸急促,背靠着门双手放在胸口前,几乎要瘫痪在地上。她看向卡尔,一脸震惊,“你干什么?你在自己房间里藏了一个女人,而且将她关起来,这是什么游戏?要是被人发现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卡尔本来还在跟杰克玩斗鸡眼,听到露丝的话,他才收敛起脸上的怒火。一种难堪的困扰爬上他的眉眼间,他习惯地用手指触碰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对露丝说:“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现在好好回去休息,还有你,给我滚出去。” “我们这就滚。”我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杰克的手臂,生拉硬拽就要往门口走。 “你给回来。”卡尔对我暴躁地命令,并且冲过来,将我用力拖回去。 “人家是未婚夫妻。”露丝在旁边几乎都要尖叫,她似乎觉得自己在做恶梦,三观尽碎。 “不再是了,我说了算。”卡尔恶霸风格尽显,他将我拖过来后发现我身上的睡衣又往下掉,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外套用力脱下来,毫无章法地将衣服往我身上包裹起来。 简直就是泰坦尼克号版本的恶龙强抢民女,连一旁的老贵宾犬都忍不住撇开眼,对这个场面不忍直视的感觉。 只有杰克一脸无辜相,他脸带这淤青的战利品跳到露丝前面,对卡尔说:“你平时就是这样对她说话的?你吓到她了。” “真是荒唐。”露丝冷冷地说。 “闭嘴。”卡尔对她低喝。 这哪里像是快要订婚的男女,双方就差拿把菜刀起来血搏了。杰克适时地插嘴一句,“你这个人可真是恶劣。” “洛夫乔伊,将他弄出去,在下船前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家伙。”卡尔不耐烦地挑眉,他抱着我挑衅地对杰克说,“你最好给我彻底消失,识相点就该找个老鼠洞藏起来。” 我拍拍卡尔的手臂,企图将他推开。卡尔将我抱得更紧,就是死不松手。我更加用力,他抓住我的手都在颤抖,似乎在抓什么救命的绳子,一松手就会溺死。可是脸上那种冷硬的高傲却丝毫不褪,凶狠地瞪着杰克,像是护食的狮子。 看过抢劫的,没见过抢得这么光明正大的。 老贵宾犬掂掂自己手里的枪,看看杰克,再看看卡尔,最终他还是默默地将枪塞回去,可能是他是觉得这种情况下干掉谁都不合适。然后他走到杰克身后,抓住他的胳膊,对他说:“好了,女人总会有的,你该回去了。”听他那怜悯的语气,似乎还想帮杰克介绍几个漂亮的妹子,好让他快点忘记被抢走的“未婚妻”。 不知道他的年薪多少,对卡尔忠心得让人想哭。 露丝惊恐地喘息一声,可能是束身衣让她更加难受,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卡尔敏感地看她一眼,死抓着我就是不松手。露丝的声音渐渐大起来,起初类似梦呓的自言自语,“完了……完……”终于她急促的呼吸声慢慢缓回来,眼底那种惊疑也跟着消失,她的眼神渐渐坚毅起来,口齿也跟着清晰不少,“我们完了,卡尔霍克利,我跟你完了。这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你是个坏人。” “对,坏人。”杰克跟着点头,跑到露丝身边站着,还拖着老贵宾犬一起过去。 坏人卡尔看着这群不成熟的呆子,他更加不成熟地对他们说:“那就滚远点,带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画还有衣服,不,衣服留几件下来。” 老贵宾犬跟杰克俩人同时露出一种面瘫的表情,似乎没想到这货能绝到这种地步。老仆人觉得卡尔气疯了,导致理智全失,他快步走到卡尔身边,伸手安抚地拍一下他的背部,低声对他说:“请帖都已经发出去,如果将露丝小姐赶出去,很快就会产生丑闻。这是你的未婚妻,霍克利先生。情妇你可以找到很多个,但是妻子是唯一的。” 卡尔终于听进别人的话,他抓着我的力道松懈一下,刚才他的样子就好像要跟世界为敌,现在他终于回过神。我乘机要挣脱开这种粘腻的束缚,甩开他的手的瞬间,卡尔跟惊醒似地加大力量将我拖回去。跟拔河一样,我要往外走,他却死都要拉着往里去。本来想省点力气,任他发完疯再跟他讲道理,但是我发现这家伙根本就不听道理,因为他的大脑已经漂浮到宇宙外,连智商都消失了。 “放手。”我已经懒得得跟这家伙生气,怕自己跟他较真上去,最后大脑也会漂浮走。 老贵宾犬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漂亮的女人有很多,现在的情况不合适。” 我对这两个家伙的节操不忍直视,这都是什么对话。卡尔犹豫了再犹豫,他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疯狂到足以让他在社交圈完蛋,可是他就是不放手,理智与疯狂在脸上交织成一种痛苦的表情。 痛到我都不忍心刺激他,卡尔终于低声对我说:“回房去,艾米丽,那个家伙什么都不能给你。” 老贵宾犬已经无力了,他似乎看到他家雇主奔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诡异大道,一去不回头。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白晃晃的灯光让我头疼,他勉为其难地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我突然问:“你娶我?” 这句话一出,现场一片静默。 露丝跟杰克跟老贵宾犬,…… 然后他们三个人同一时间,抬眼看向卡尔。 “娶……娶你?”卡尔有些无法理解地低喃,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很多代价,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会让他破产的建议。可能对他来说,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么不识好歹的女人,一无所有,还敢拒绝他。“你……你是孤儿,什么都没有,没有身份也没有财富,而且你可能还做过一些不好的职业……”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对我说话,而是在对自己说话,在拼命说服自己我只是个毫无价值的穷鬼,“你根本不像是……不像是正常的女人,我可以给你很多……” “啪!”突然一巴掌终止了他梦魇般的自言自语,卡尔的脸偏一下,我的手有些麻。 “好了,醒了没。”我平静地对他说,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他的力量已经小了很多,这让我能慢慢后退,离开他身边。 卡尔恍惚回神,终于摆脱掉那种癫狂的状态,可是那种悲伤的感觉却更加浓烈,简直无法相信刚才那个强硬而暴躁的男人是他。他看到我走开,本能地要走过来,可是他很快就停止自己愚蠢的举动,悲伤瞬间被他压抑下去,一种冷酷的感觉的又回到他身上。 我已经走到门边,就听到他笑出声,仿佛才发现这个场面很可笑,卡尔将自己死死握着的手插到裤袋里,他抬眼看我,里面的恶意都要漫出来。“原来你需要这个,你只是个跳舞的,可能还业余兼职偷窃,现在你在钓大鱼吗?偷衣服到上等舱,你不就是想要找个有钱的男人,你身后那个家伙能给你什么?你跟着他只会贫穷下去,穷鬼。”最后的评价直接扔给杰克,估计在他眼里,贫穷就是最需要处以极刑的大罪。 “至少他能娶我。”我一把拉住道具杰克,让他当当挡箭牌。杰克本来还是笑着的,可是一转头就对我歪七扭八地抽起表情来——我不想娶你啊。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鬼才嫁给你。 这个角度卡尔看不见,可是露丝倒是能清清楚楚地观赏到。她本来还气愤难平,结果被我们两个人的抽筋互动搞到差点笑出来。 “呵,对,娶你。”卡尔的笑容恶毒起来,“你们在一起真是愉快,如果你现在跟他走了,那么就不要后悔,你永远都无法得到更多。没有一个男人能付给你更多的东西,谁都不能,包括这位三等舱的杰克道森先生。” 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他松口,我拖着杰克往后退,边开门边说:“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想一等舱不习惯三等舱的客人在这里过夜,我们这就走,晚安。” 卡尔突然提高声音,他威胁般地对我说:“走了就不要后悔,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你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偷。” 我回头看到他直挺挺地站在起居室的椅子旁边,嘴角倔强地抿平,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仿佛这一刻我成了他生命里最大的仇敌。不把我宰掉吃下去,他都觉得自己很委屈。 我继续往外走,身后卡尔又说:“你不要后悔,走了就别回来。”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抛妻弃子的渣男,然后我老婆对我破口大骂,死在外面别回来。他语气里那种愤怒与伤心让我跟着心情沉重,脚步停顿了一下,才终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第40章 回来 一等舱的白色走廊上,我跟杰克的样子实在惨不忍睹,不过因为时间很晚,所以没有吓到别的客人。在被侍应生撵出去前,我们得快点找到回三等舱的路,我发现自己有点撑不住。这两天的瞎折腾加上几乎没有真正睡过觉,让我现在胸闷腿软,甚至虚汗一直往外冒。 杰克看出我的不对劲,他歪下嘴巴,被卡尔打到的地方让他看起来很不好受。他走到我身边,手有些僵硬地虚放在我后背的地方,担心我会倒下去,可能对他来说最近的事情乱七八糟,一脑子的疑问让他的表情还带点茫然感。我们俩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几乎是同时回头。 露丝被我们的同步率吓到后退一步,她露出个僵硬无比的笑容,可惜脸色的狼藉让她看起来更像是要哭泣。她的声音带着余惊的微颤说:“我感到很抱歉,真的,我不知道他那么坏,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太难以想象了。” 我立刻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你该回去,他除了绑着我一直在旁边跳脚也没有干过什么。”比起我差点将他踢残了,卡尔霍克利那家伙还算是客气,一直动口不动手,而且连骂人都没骂出一朵花来。基本上我觉得他遇上我比较惨,如果不是被他逼到滞留在泰坦尼克号上,我也不会对他那么不客气。 “外面冷。”杰克看着露丝身上那条红色的长裙子,有些担心地提醒她。 “我没事。”露丝立刻对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道森先生。” “杰克,我叫杰克。”杰克马上开口纠正,似乎别人叫他道森先生让他浑身不自在。 “杰克。”露丝从善如流地改正,然后对我们说,“你们要订婚了,真是恭喜。” 这句话真是惊悚,我跟杰克立马拼命摇头,“我跟他(她)不是那种关系。”强调的声音又快又响,撇清的速度简直就跟逃命一样。 露丝被我们神同步的诡异反应又吓到后退一步,她有些狼狈地用手擦一下脸,看她的动作也是清楚自己脸上被泪水冲刷而过的残妆很不雅。杰克已经向前一步,对她认真地解释,“艾米丽是我的朋友,我们本来要下船的,可是中午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她被人带走了,我必须留下来看看发生什么事。结果……”结果是杰克说不下去,因为他突然发现结果后面是人家的未婚夫将自个朋友绑了,并且还打算囚禁人家。 杰克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低了下去,他凝视着露丝,带着某种怜惜之意对她说:“他一直都是这么对待你的吗?” “没有,他好像疯了,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不顾一切,感觉就跟他家要破产一样可怕。”露丝没有任何犹豫地说。 “以后不要做傻事,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因为我们总会遇到更美好的事情。”杰克大方地对她说,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露丝似乎被他的话语所触动,眼底那些被惊吓到而残留下来的恐惧慢慢融化。她看着杰克,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着他,“谢谢。”这句道谢诚心诚意。 杰克不在意地抬下肩膀,“不用客气。” 我有气无力地在旁边煞风景,“两位,婚姻大事我们以后再聊,再站在这里我估计侍应生要来赶人了。”我们三个人堵在走廊上,杰克一看就是下等舱的,露丝虽然衣服头发包括脸都长着一等舱的标志,可问题是她脸上妆容跟泪渍很容易让人误会。更不要说我,一头乱发一身宽松的睡衣,就算卡尔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但是动作大的时候手腕上的淤青总能一清二楚地露出来,我们感觉就是从灾难现场逃出来的。 “我们到下面去,虽然三等舱的铺位有点挤,不过我认识几个妇女,她们会愿意收留你几晚。很快就能到达纽约,艾米丽。”杰克转眼对我说,他对一等舱的好奇早就在刚才那场冲突里消耗殆尽,现在他看起来迫切地需要回到自己的地盘上,特别是他还要照顾女性的情况下。 “你们需要帮助吗?”露丝紧张得双手互握,她心存善意地询问我们。 “不,现在不需要。听着,露丝,你该回自己的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还有喝杯热水,同时忘记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睡一觉。”我直接走到她前面,伸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我能感受到她外表的平静只是一种压抑的伪装,她刚才其实被吓坏了。跳海回来,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发神经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好受。“你不用理会你未婚夫,他只是一只纸老虎。三等舱对你来说有点乱,你不该跟我们走。” 露丝脸上强装出来的微笑慢慢消失,她突然用手摸一下额头,散下来的卷发被她往后撩开,她摇摇头说:“你说得对,我知道。”她似乎竭力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往后退几步,勉强笑一下。 杰克愣愣地看着她,久久才同意我的话,“不要被纸老虎吓到,如果他再敢对你无理,你就揍他。” 露丝被他的话激到笑出来,她点下头,有些难过地答应,“我会的。”然后她转身往回走,走几步就回头看看我们,似乎前面是龙潭虎穴,她每一步都走得特别艰难。 杰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眉间却带着明显的担忧。然后他突然对我说:“那个男人不是一个玩意,他都干了些什么?要不是我呆在甲板上打听消息,她现在可能已经掉到海里了。” 我靠着走廊,用手摸摸自己的后颈部,满手的冷汗。深深地呼吸一次,我对杰克说:“我们快下去吧,别节外生枝。”要谈恋爱谈人生谈理想明天再谈,现在已经够混乱,如果露丝再跟我们跑,我实在没有力气去保护他们。 “嗯。”露丝还没有走到转角处,杰克虽然应着可是身体并没有动。 我也跟着目送她的背影,另外一个人突然从转角走出来,腋下夹着图纸,手上还拿着记事本,他跟露丝面对上,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露丝?你怎么了?” 是安德鲁,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继续工作。我一下就站直身体,快步往前走,杰克惊讶地喊了我一声,我听而不闻。直接来到露丝旁边,对他说:“你好,安德鲁先生,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你有空吗?” “艾米丽?”安德鲁看到我本来是露出愉快的微笑的,可是下一秒看清楚我的样子却愣是将笑容抿回去,他有些震惊地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你脸色很糟糕,还有……你的手?”他目光敏锐地看向我并没有完全露出来的手腕,上面大片的淤青很吓人,他立刻反应回来地继续说:“要我帮你找修麦克吗?他是这里的事务长,你能在他那里寻求帮助……不,你的行程不是预定到昆士敦就跟你叔叔下船的吗?” “这些不重要,请给我一些时间,我有事想告诉你。”死马当活马医了,我脑袋跟浆糊一样,本能地想留住安德鲁的脚步。 “看来很重要,跟我走。”安德鲁看了杰克一眼,似乎是觉得他在这里很突兀,但是他礼貌地没有发出质问。他夹紧自己胳膊下的图纸,领着我们往前走,期间我们遇到上等舱的服务人员,安德鲁礼貌地吩咐了他一声。然后设计师将我们直接带到自己的上等舱房间里,他打开门邀请我们进去。 我看到待客的客厅跟卡尔的一等舱房间完全不同,据说上等舱的每个房间的设计风格都不一样,为了要吸引到这个时代最富有的乘客,白星公司在这上面煞费苦心。安德鲁熟悉地将图纸铺到客厅的桌子上,台灯下面,蓝色的图纸精细地绘制出泰坦尼克号部分船体。他将记事本还有笔都放到图纸上,然后拉开椅子,对我说:“艾米丽,过来坐,还有露丝跟……” “杰克道森。”杰克连忙伸出手,跟安德鲁握手。 安德鲁友好地晃了晃手,笑着回应,“你好,道森先生。”然后他松开杰克的手,又拉开一张椅子,这是帮露丝拉的。 我走过去,座椅外层都是唯美杂乱的花纹,椅垫有一层细微的绒毛,在灯光下看起来就跟雪团一样。无精打采地坐下,双手放到桌子上,前面刚好是那张大设计图。 安德鲁等露丝坐下时,才回到我前面的椅子,他习惯地将双手握在一起放到图纸上,然后对我说:“需要我帮你请个医生吗?昨天你看起来很难过,我以为你中午会下船。” 如果可以,我是真的想下船。我想这艘船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渴望下船的。 我试着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将气虚胸闷的感觉压下去,安德鲁看出我的虚弱,他轻声说:“我想你应该有难言之隐,但是不要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你还有家人,艾米丽。” 家人?这个地方,这个世界我现在孑然一身。 “我现在要说的事情会很让人难以置信,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将我当成精神病患者,就算你们不相信,也请先听我说完。”我努力去回想一下卡尔的话,那些上层的阴谋与利益纠葛。然后抬眼与安德鲁相视,“这艘船会沉,安德鲁先生。” 然后我看到他眼瞳一缩,十指相交的力道猛然绷紧。当然这只是被吓到的正常反应,他半秒就脱离出这种惊吓,然后皱眉不悦地说:“艾米丽,这种玩笑不能开,要是别人听见你会有麻烦。” 是个白星公司或者造船厂的工作人员听到这种话,都会恨不得掐死我。 “白星公司陷入到严重的财务危机里,你应该知道,他们曾经开过会,要将撞坏的奥林匹克号伪装成泰坦尼克号,然后撞沉它好讹诈大笔保险金度过破产危机。”我觉得过于激烈的情绪会让我更加呼吸困难,冷汗不止,我能感觉自己后背冰凉一片。 “有这种事情?太不可思议了,这不可能,这艘船上有两千多个乘客。”安德鲁完全无法想象这种残酷的计划会是真实的,他连忙摇头,拒绝我的话题。 “你应该有条件去打听清楚,加利福尼亚号还没有回去,它就是冰山过后的接应船。当利益达到百分之三百商人就敢做出任何事,他们在犯罪,安德鲁先生。”我将手放在图纸上,上面刚好是底舱锅炉房,“会死很多人,首当其冲就是最下面那些工人,他们来不及逃跑隔离舱门就会自动关闭。” “船还没有沉,艾米丽,没有一个人会死去。而且你说的是奥林匹克号,可这是泰坦尼克号,没有人能欺骗我的眼睛。我亲眼看着泰坦尼克号怎么建造起来,就是连船舱里的每颗钉子,我都很熟悉。”安德鲁将手放在船体的中央,像是在角力厮杀般,我们两人的眼神同样坚定而无法被说服。他用手指点一下图纸上某个地方,“这里是休息室,我打算将他改成上等舱房间,这里是斯巴达风格的三等舱交谊厅,我打算多添置一个水龙头。贸易局的人检查了泰坦尼克号两千次,几乎每次我都在场,我不可能将四零零跟四零一这两艘船认错。” 四零零是奥林匹克,四零一是泰坦尼克,这是它们还没有名字前在船厂的编号。 “可是这个阴谋一直存在,没有人能否认,白星公司将我们都当成保险金,打算开着船去撞冰山。就算这不是奥林匹克号,可是你能保证这个阴谋会因此停摆吗?如果他们直接想让泰坦尼克号去撞冰山呢?”我生气地站起身,双手重重地按在图纸上,不管这是什么船,也不管有没有阴谋,几天后它都会沉没在大西洋底下。 我当然不能说我该死的会预言术,或者我是穿越来的。这么说谁都会将我当疯子看,只能将卡尔那家伙说的阴谋拿出来忽悠人。死死咬定这是上层阴谋,引起安德鲁的重视,他能做的事情比我多太多,他是船的总设计师,如果他想要拯救这艘船,那么他能立刻想出一大堆法子来。 “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这是一艘全新的船,我们建造过最优秀的作品,白星公司无论如何都不会牺牲它。”安德鲁也被我气怒了,他顾不上自己不跟女士生气的风度,也站起身,用跟我一样的姿势压着图纸。 我们互不相让地看着对方,都能在对方眼里看到坚持而疯狂的自己。 露丝跟杰克坐在一旁,插不进嘴地看着我们,一脸惊愕。 “但是你无法否认有阴谋,我是这艘船的乘客,我有权利要求你去查证,去解决这种事关生命的隐患。安德鲁先生,白星公司讹诈保险金的计划真实存在过,你无法说服我无视这种计划。”管它是奥林匹克还是泰坦尼克,只要这个阴谋曾经开过会,那么我就要死咬着不放,什么理由都好,让泰坦尼克号的船速慢下来,哪怕是慢一分钟让船有回避冰山的时间我也赢了。 我不能去找船长,因为他没有空理会我。我也不可能去找伊斯梅,他只会杀了我。只有安德鲁,无论面对的是谁,他都会停下自己谦虚的脚步来聆听你的需求。 安德鲁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他可能觉得我的话怪诞而不可理解。这让他焦虑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眉头紧皱,然后他怀疑地问:“你的消息来自哪里?这种事我不会相信你,艾米丽。” 消息来源。我难受地用手摸一下额头,满手的汗水,看着安德鲁的时候眼前阵阵发黑。房间里的水晶吊灯亮得让我感受到那种虚无的重量,我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这种泰山压顶的痛苦简直就是这几个月来的奔波要开始大爆发。一旦倒下,就别想轻易再爬起来的预感。 我疲惫不堪地对他说:“消息是真实的,你只要去查证就能找到痕迹。”连加利福尼亚号都没有回去,就证明卡尔霍克利给白星公司一大笔钱是在短时间内,所以他们才没有将所有犯罪痕迹收拾干净。 “不,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你的话而开始大动干戈。”安德鲁拒绝我的消息,他脸上的惊疑很明显,理智与情感交织成激烈的目光挣扎,最后停驻在我身上,变成一种强硬的求证态度。 我连船票都是揍了人抢来的,去哪里找个确实的来源证明我话里面的真实性。而且就如卡尔那家伙说的,白星公司已经在短时间内渡过资金危机,所以这次奥林匹克替代泰坦尼克的计划也流产了,没有人相信泰坦尼克号会沉没,因为不会有人蓄意去撞冰山。可是它最后还是出意外,而意外是最没有人信的,我只能咬住阴谋。 “就算白星公司真的计划过这么可怕的阴谋,你也不可能知道,你只是个孩子,你叔叔跟白星公司是什么关系?”他直觉地认为这个消息来自我那个虚构出来的叔叔,如果等他回过神来去查乘客名单,那么别说叔叔,连我都不存在了。 我努力地转动滞涩的脑子,发现连站着的力量都要消失得差不多,手撑住桌面还是摇摇欲坠。然后我恍惚听到自己说了句什么,“老……老情人。” 一时含糊,等我再努力清醒一点,才察觉现场静得可怕。杰克用一种诧异但是又了然的表情看着我,而露丝仿佛听到什么大秘密,一脸不可思议。安德鲁停顿了几秒才开口,“你是说,消息来自卡尔霍克利先生?” 卡尔……霍克利? 我困难地回溯刚才出口的话,感觉漏掉了什么,然后我慢慢地想起来。我跟卡尔是老……老情人! 不知不觉又利用上了他一把,白用白不用。我立刻揉了一把脸,毫不犹豫地点头,老情人就老情人,不过看杰克跟露丝的眼神,估计跳到大西洋里都洗不清跟卡尔那货这层子虚乌有的关系了。 “他告诉我的。”我信誓旦旦地说,反正这也不算谎言,确实是他告诉我的。 “伊斯梅跟他都在船上,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是如果这个阴谋是真实的,那么他们不会上船。”安德鲁特别了解那群自私自利的商人的本性,他诚恳地评价,“他们都是商人,不会做出危及自己生命的事情。” 真是不好糊弄,他看得太透彻,如果船要故意去撞冰山,那么就伊斯梅跟卡尔那种怕死的性格,用绳子将他们绑上泰坦尼克号他们也会重新爬下船。我快被睿智的总设计师打败了,难道只能乖乖等到十四号晚上任由船裂,然后一千五百人在我面前死翘翘吗?就我所知,安德鲁所率领的随航保证人团队全军覆没,那可都是造船厂的超级精英。 我再次深呼吸,企图将眩晕感压下去。 真想什么都不管,直接往救生艇里一躺,等到船沉的时候再到远处看着一千多人在你面前惨嚎着去死。伟大的沉船之恋要怎么演就怎么演,九百个工作人该怎么完蛋就完蛋,三等舱的孩子跟女人要牺牲就让她们牺牲。 最好是该怎么冷血怎么来,死不到你头上你蹦达个什么劲…… “艾米丽,泰坦尼克号是我亲自从图纸开始参与的,从龙骨设计到钢板模型到最后它下水,整整三年。这是我们的心血,我爱它。”安德鲁脸上的严肃变成深沉的疲惫,他目光里出现一种温柔与珍惜,然后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轻轻地用手指滑过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我们都爱它,这是一艘好船,我不会相信你的话,这种阴谋也不可能会发生,不要让我对你生气。” 所以最后船沉的时候,你才跟它同归于尽吗? 我看着安德鲁眼角的痕迹,还有眼下不明显的熬夜黑影,估计他从上船开始就走遍这艘船的全部角落,只是为了找出不足的地方,好让泰坦尼克号更加完美。 我再次垂死挣扎,手指几乎都要抠破人家珍贵的图纸,强撑着一口气说:“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它,那么就不要轻视来自乘客的任何信息,这是你的责任,安德鲁先生。” “可是这种不确定真假的消息,会毁灭泰坦尼克号,这是巨大的丑闻,我有责任阻止谣言的产生。”安德鲁再次摇头,他的眼神坚定,毫不退让。 如果让人知道白星公司曾经计划过这种阴谋,那么泰坦尼克号也就彻底完蛋了,就算它不沉也跟沉了差不多。 真是憋屈,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跟着大伙逃难,也不想满脑子未来预知在这里苦苦挣扎。一种火烧的愤怒从心底冲上来,我沉重地低下头,手指的指甲全部用力到泛白,在蓝色的图纸上惨白得惊人。 我缓慢地紧握起手掌,然后用力地捶向图纸的下方,被冰山割裂的五个舱房,接着抬起头来冷声对安德鲁说:“我让一个你会相信的人来告诉你。”说完直接推开椅子,脚步踉跄而快速地往外走,打开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安德鲁吩咐的那个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我视线发黑地差点撞到他。勉强看清楚上面有一杯倒好的酒,跟看到救星一样我立刻拿起矮脚杯,将杯子凑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烈酒的冲劲从舌尖一直麻到我喉咙,最后到达胃部。 烫得让我精神一振,我将杯子放回原位,直接拍一下服务生的肩膀道声谢后就快步走出去。我大步地往刚才来的路走,越来越快,最后拎起睡裙在走廊上奔跑。酒入口我就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虽然酒精能给我带来一时的冲劲,但是劲头过后身体倒得更快。 等到我终于跌跌撞撞地找到B层那间豪华套房时,几乎头都要往白色的门板上磕过去,手指哆嗦着去摸门把,再费力地靠在门上,等到打开门整个人几乎往前跌个狗吃屎,脚下踩到一个椅垫子,刚站稳脚又挨到一个残破的花瓶。 好不容易我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走错房间。桌椅翻倒,装饰的鲜花被踩个稀巴烂,整个房间像是刚经历了九级大地震或者超强飓风,我还看到毕加索的画被人踩成几节……毕加索的画啊。 卡尔坐在长沙发椅上,颓丧地低着头,手上夹着烟,他整个人跟垮掉的木偶一样地吞云吐雾。 他看起来,就如同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看到洛夫乔伊,这里只有我跟他。卡尔连头都没有抬,就生气地说:“通通滚出去。”他暴躁得像是要杀人。 我推开一张倒前面的椅子,一步一步地往他那边走,脚踩在地毯上几近无声。卡尔连看都没看,“我说了,出去……”突然之间他噤声,抬眼看到我。 “Hi,卡尔。”现在这个场面其实有点尴尬,我晃晃头,觉得头顶上的灯变成一种涣散的光亮,仿佛整个天空的星星都砸到我头上来。我用力去回想来这里的目的,卡尔已经不敢相信地问:“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本能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然后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脚往前一步,硌得慌。我头晕目眩地往脚下看,发现是海洋之星。 “哼,后悔了吗?”卡尔回过神,他狠狠地吸一口烟,然后再露出一个并不成功的冷笑。 我没力气跟他吵架或者听他胜利的撒娇,腿软地坐到地上,顺手将海洋之星拿起来,蓝色的钻石坠子在我眼前摇晃得厉害。“帮我一个忙,好吗?” 卡尔习惯性地嘴贱,还没等别人说完,他就先开启嘲讽模式,“你不是不要我的任何东西吗?现在终于知道在别的的地方你没法得到了吧。” 我呼吸有些喘,这让我一时无法说话。卡尔发现我的沉默后,非常快地问:“什么忙?”态度跟刚才的挖苦截然不同,好像是担心我反悔似。当然他问完就知道自己太过着急,连忙坐直身体,没有表情地看着我。 我将海洋之星举高,轻声对他说:“你去揭露奥林匹克号保险金的计划,跟托马斯安德鲁说清楚白星公司的阴谋,让他在十四号那天让船速慢下来。”就算船长不同意,就凭安德鲁的本事,他也能想法子让蒸汽机或者推进器叶片出点小问题。 “什么?”卡尔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完全无法理解我的话。 “如果你答应了,那么我也会答应你的要求。”我恍惚地看着海洋之星,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强撑着的力气正在急速流失。 “你答应?”卡尔仿佛听到什么神奇的话,他忍不住露出笑容,三分扭曲七分抽搐,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给……什么?”他的声音一时变调。 “我跳舞给你看。”大方地撒鱼饵。 “跳舞……”鱼儿呆呆地要过来咬钩, “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大把大把地继续撒。 “我要……”这么快就在想象那个美好的场面,卡尔大鱼觉得自己吃撑了。 “你答不答应?”我忍耐地低声说,手撑着额头,眼皮沉重得都快睁不开,这种感觉很痛苦。 “好……你以为我是任你摆布的男人吗?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卡尔醒悟过来,他冷哼一声,身体往后一躺,直接翘着二郎腿仰着下巴,一副奴隶主的德行。 “哦,那就算了。”我面瘫地看着他,没有什么感情地说。 卡尔嘴角的笑痕一僵,连手指上的烟灰也跟着颓然飘落。 “那我走了。”我费力地起身,想转身出去,走没两步,袖子被人拽住。我没有回头,只是面无表情地说:“放手。” “为什么?将计划说给安德鲁听?你要干什么,艾米丽。”卡尔疑惑地问,抓住我袖子的手更加用力。 拯救泰坦尼克号,让这艘破船不要沉没。我说出来别人当我疯了。“你答不答应?”大脑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个更能说服人的谎言了,我粗暴简单就一句话。 “就说给他一个人听?”卡尔在次确认,非常担心自己做的是亏本生意。 我点头,出气多进气少地回答,“是,就他一个人。”安德鲁一个人就够了,他的本事顶得过这船上两千多人。 “如果我做得到,你就会留下来?”卡尔多疑地再次确认,“你不会又骗我吧。” 我回头,模糊间只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有一种明亮的光芒在流淌,如果不是才认识两天,我都以为这家伙真的爱上我。 然后我终于露出一个安抚人的微笑,“不会……” 拯救泰坦尼克号人人有责,不能让我一个人瞎折腾,能拉一个下水是一个。 “真的?”卡尔敏锐地感受到我的迟疑。 这货怎么那么难忽悠,我笑脸不变地看了他两秒,接着眼前一黑,直接往他怀里栽倒。卡尔抱住我,有些急切地摸着我的脸,他低唤,“看着我,艾米丽,你要什么都行?别到处跑了。”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他的声音。 “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 ☆、第41章 番外(八) 他疯了,卡尔霍克利觉得自己彻底疯了。 他根本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当他看到那个女人往甲板栏杆那里冲过去的时候,几乎是脑子一懵,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从阶梯上跳下去,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她。 她明明穿着廉价布料的下等舱衣服,头上包着条破围巾,可是他还是认出她来,轻而易举。用力往前伸出手,身体里某处尘封多年的地方轰然倒塌,他习以为常的生活,他的游戏规则,他的底线标准,都在抓住那条破旧而且令他嫌恶的围巾的那一瞬间,通通粉碎成尘埃。 只剩下一股狂喜,他抓到她了。 下一秒,力道松懈,围巾从她头上滑开,满头金色的长发在他指尖滑过,他看到她连头都不回地往前跑开。心里那处倒塌的地方,更加的茫然空虚,卡尔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清。 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他竟然会在这里追着一个该死而贫穷的女人,而且是死追着不放手。别人会怎么看他?他会变成笑柄,简直无法忍受,他必须命令自己回归正常的思考方式。 他在毁灭自己的社交形象,为了一个该死的毫无用处的女人,这是他做过最亏本的生意。 他必须止损,不能再亏下去了。卡尔强硬地想停下自己不理智的行为,好不容易有点效果,抬眼一看,让他肝胆欲裂的一幕发生了。大脑刚生长出来的一丁点理智爆炸开来,瞬间将他的脑子变成浆糊。 她整个人往栏杆外趴,半个身体在船体外,像只摇摇欲坠的玻璃杯,随时会摔下去碎裂在海面上。还没等他跑到她身边,她一条腿都伸到栏杆外。恐惧比自己面对死亡的时候还要膨胀疯狂地冲涌出来,卡尔体内爆发出一种可怕的力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么快,简直快过他骑马狩猎的时候。 什么生意亏本还是丢脸都被踩碎在脚底,他眼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她随时会掉下去淹死这个念头。他在最后一刻终于终于抱住她的腰,往下的坠落感让他差点就脱手,手指紧紧绞住她身上的衣服,将她用力地从栏杆上抱下来。 她整个背部紧贴着他的胸膛,卡尔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传达到她身上,他们共同在颤动,气息交缠,宛如一个人。 抱在怀里的女人温暖得像是火焰在焚烧,他觉得自己心里崩塌过后的空虚感被烧得一片狼藉,这种感觉他没有任何经验,一下就被对方给打败了,输得一塌糊涂。 卡尔用力地抱着她,像是在抱住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唯一的礼物。可是这盒礼物挣扎得特别厉害,对他又踢又踹又打又挠……他从来没有被同一个人打过这么多次。 “给我放手。”她一爪子过来,差点让他毁容。 卡尔愤怒了,难道她就不能听话一点,做为一个女人她比男人还粗野。过度惊悸后是恨不得将她掐死的痛苦,就是拿十条八条铁链将她绑起来,这个该死的女人也能逃掉,她就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跟个强盗一样闯入他的生活,再没有任何同情心地毁坏得乱七八糟,现在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对他又踢又咬。这哪里是个女人,这是个魔鬼。 好不容易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终于安静了,当她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卡尔忍不住地摇晃她一下,她的脸藏在浓密的金发里,也跟着无力地垂落在他胳膊上,脸色白得像是要消失在空气中。这种有气无力的感觉让卡尔忍不住担心,他冷着脸看向医生,恨不得用眼刀子将他戳死。然后将她抱起来,不太满意地掂量一下,真轻,肉都跑那里去了? 内心里的空虚终于有种餍足的感觉。卡尔无法控制自己的脸部肌肉,它一直往上抖动,最后抽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接着他看到那些船员,医生,还有围观者好奇的窥探时,才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几乎没有经过大脑,他已经本能地辩解起来,“她刚才情绪激动,要跳海。” 所以他只是救了一个自杀的女人。 船医试着过来,想要伸手从卡尔手里接过病人,卡尔表情瞬间凶狠起来,一记眼刀子又将船医给戳出去。然后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不悦地说:“好了,我认识她,她现在很虚弱,请不要吓到她。”说完,他又看到另一个碍眼的家伙冲冲忙忙从甲板那边跑过来,是那个画像小白脸,他大声叫嚷着:“艾米丽,艾米丽,你怎么了?” 使一个眼色给自己的仆人,洛夫乔伊很快就走过去拦住对方的脚步。卡尔趁机抱着人就往回走,期间可能遇到上等舱的熟人,可是对他来说这些反而变得不重要。他在亏本,卡尔冷漠地告诉自己,停止这种愚蠢的举动,这不是你的未婚妻,她只是一个来路不明没有任何背景可能还是偷窃者的女人。 停止这种不理智,愚蠢至极的举动。将她交给纠察长,让她彻底消失在你生命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卡尔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在自毁。仿佛他大脑里任何有关智慧的细胞都被杀死,只剩下一团汹涌的火焰在焚烧,沿着他的血管到他的心脏,从他的骨头往外到眼珠子,全部都是烧焦后的暴躁感。 一天,一天半,不到四十个小时,他得意安稳的生活翻天覆地。他到船上是来做生意的,下了船后他还有一个订婚宴要处理,他的脑子里有清晰的计划表,每件事都安排得一丝不苟。 他不是年纪小的毛头小子,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手脚大乱,正确地说,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女人手脚大乱过,金钱可以解决一切困难。所以他没有遇到任何值得他大惊小怪的难题,而现在他抱着的就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大的难题。 难到他束手无策。 回到房间里,小心地将大难题放到床上。然后卡尔坐在床边,手撑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她。他们离得很近,卡尔能听到她安稳的呼吸声,试着伸出手碰一碰她脸颊,很软很滑,她眼睫毛下方有浓郁的阴影,嘴唇是种缺血的浅色。手指忍不住往下,来到她洁白的颈部上,脉搏的颤动让他手指也跟着起伏。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被魔鬼上身,或者被诅咒一样,完全无法控制住那种可怕的感觉肆无忌惮地生长出来,这种邪恶的感情凭空地跑出来,扎在他的血肉与心脏上,拼命地吸取他的生命力,让他无法呼吸,只能死死依附在这种快感下,走不开步。 手指一点一点地用力起来,卡尔突然有些恐惧这种没有经历过的感情,商人的本性让他想要避开危机,他该将她杀死。 她没有船票,只要小心点处理,那么谁都不知道她消失在哪个地方。 再用点力,将她消灭掉。卡尔的理智在警告自己,这个女人能操控你,她是巫婆魔鬼。她不该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能毁灭一切。 手指掐了大半天,卡尔憋住呼吸,有种在掐死自己的错觉。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掐下去,手指僵硬得不像话,连一道最浅的痕迹都没有在她脆弱的脖子上留下来。 “这是不对的,呵。”卡尔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挫败地伸手摸着自己的后颈,终于颓废地低头对着床上那个大难题喃喃自语,“这是不对的……” 这种感情是不对的,简直不可能。 他走出房间,吩咐女仆给大难题换衣服,然后走到自己的酒柜前拿出酒,企图用酒精让自己更加正常点。洛夫乔伊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裙子。卡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摇晃着酒杯,任由那些烈酒在玻璃杯里掺杂着白昼的光线,变成一种剔透的冰冷。 “这是小姐失窃的衣物,我从事务长那里拿回来的。”洛夫乔伊脸比自己的雇主还要没有表情,手里的裙子看起来又破又皱。“我想这件衣服已经没有用了。” “这是新衣服,露丝没有穿过一次。”卡尔不在意地说,眼睛却盯着那件裙摆破裂的长裙不放。大脑已经自动回到昨天,她坐在壁炉镜子前,纤细的手指优雅地顺着长发,慢慢地将垂落在裙子背部的长发都盘起来。不需要任何女仆的帮助,她专注而认真。 “很显然,她不会记住自己十几箱子衣物里面有这件衣服。”老贵宾犬将裙子折叠一下,然后就打算走出去处理掉这个垃圾。没等他转身,卡尔已经开口,“将裙子放在这里就好了。” 洛夫乔伊不解地看向他,卡尔眉头一拧,眼不自然地撇到一旁,口气又硬又冷,“你去医务室叫个医生,下去吧。” 老贵宾犬看看自己手上这件破裙子,最后才眼神怪异地将裙子放到椅子上,然后快步往门外走,脑子自动拒绝想象自己的雇主要这件裙子干什么,反正他不可能将裙子还给他未婚妻。 卡尔见没人,才放下酒杯,然后有些犹豫地伸手拿起那件裙子。米白色的长裙沾上一些黑色痕迹,这是在引擎室或者货舱里挨上的。手掌忍不住摸过裙摆,仿佛摸过她的大腿……卡尔一激动,猛然清醒,他烫手地将裙子重新扔到椅子上,然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地背过身去。 一会后,他看到四周无人,转身快速地将裙子拿起来卷几下塞到自己怀里,然后在起居室里来回走动,企图找到一个可以藏裙子的地方。最后他终于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保险箱,走到放置保险箱的小房间里,他熟悉地打开箱子,等到看到里面的美钞文件外加珠宝盒才清醒过来。 他竟然想将这件破裙子塞到自己放置重要东西的箱子里,这只是一件不值钱的破裙子。脸色难看地将保险箱甩上,抱着裙子走开。几秒后他又自动转回来,重新转密码打开箱子,接着将裙子塞进去,将里面的钱压地乱七八糟。 跟做贼心虚一样,卡尔马上严严实实地关上门,然后松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真想将那个大难题也塞进去,这样他就能带着她到处跑了。 医生走后,卡尔咬着烟沉重地往房间里走,他勉强搞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他极力压抑自己想得更深,他不想承认不到两天,就对一个女人动情。 而且这种感情是疯狂,疯狂到连自己都感到害怕的。这种恐惧让他走到门口都想脚步一转,落荒而逃到别的地方去。也许这个想法是对的,他该立刻收拾东西逃跑。他抬起头,就撞进一双浅绿色,明净得像是科罗拉多河的眼睛里,明明像是水一样的眼睛,却给人一种能燃烧起来的生命力。 卡尔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最后的栅栏倒下了,那些邪恶的藤蔓从脚底开始,爬上他的大腿,抓住他的心脏,最后变成一个绿色的牢笼将他束缚在这条如同火焰的河流里。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加速起来。他终于知道,他哪里也去不了,无处可逃。 ☆、第42章 番外(九) 他的大脑精于计算,他能将所有的东西转变成金钱的数字。这只是一种习惯,虽然他从来不在饭桌上或者宴会上谈论这些。 就算订婚,他看到露丝也能算出自己要花多少钱才能买下她。他能轻易而举地假装自己对哪个女人有好感,哪怕他的内心强硬得跟冰一样冷漠。可是现在这些让他能永远冷酷地计算得失的强硬正在消失,或者是从遇见她开始,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试着逃脱,时时刻刻都在试着挣扎,企图从她身边走开。可是大脑又开始艰难地运转,他需要付出多少钱才能让她留下来。 她会喜欢金钱跟珠宝的,他可以给她很多很多。她什么都没有,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可以给她很多很多的衣服,甚至他想起她每天换三四件衣服的那个画面,赏心悦目得让他忍不住欢畅起来。 他会让设计师给她设计很多颜色艳丽的裙子,鲜花缎带的宽沿帽子,配套的手套扇子。这是第一次,卡尔会这么耐心地去想象怎么打扮一个女人,而且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能绑架几个最好的设计师过来,帮她测量身体尺寸。 这跟他面对别的女人不同,他不在乎在露丝身上花费这些,是因为她的美貌值得这些东西衬托,可以带出去炫耀。当然这种心思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他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尽责大方的男人,不带任何目的去对待自己的未婚妻。 可是他今天才发现,心甘情愿甚至恨不得将所有一切能给的东西,都送到一个女人面前任由她挑选的感觉是什么。没有任何目的,就是想要给她,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虚荣感。 只是想让她看到,他能给她任何东西。 光凭这样想象,他就兴奋得头皮发麻。 以前听说过某个愚蠢的富商为了讨好情妇而将自己弄到破产,卡尔认为这种事情就是天方夜谭,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财产,只是为了得到她的青睐。 从保险箱里拿出海洋之星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会胜利的,这很昂贵,是他买过最昂贵的珠宝。艾米丽不答应他,一定是因为还没有认清楚他的富裕,只要她伸手,她什么都能得到。 卡尔对着珠宝盒子得意地笑起来,没有人能拒绝他。裙子太蓬松从开着的保险箱里掉出来,卡尔一手拿着海洋之星,一手立刻用力将裙子再次塞进去。里面的钱币已经被挤到最边上,皱巴巴得惨不忍睹。 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不受控制地在外面徘徊几遍,接着扯扯自己的领结,再掏掏口袋。就跟个想要得到一份低廉工作的工头一样愚蠢,他现在不该跟个女人呆在一起,晚餐过后的时间他会去吸烟室喝酒应酬,谈论政治问题,还有由政治问题牵扯而出的商机。 整天想着女人简直让人看不起,他早过了那个年纪,正确地说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个年纪。手放在腰上,卡尔发现自己竟然在紧张,他揉一下腹部的地方,上面还有昨天留下来的瘀伤,每走一步路的细微刺痛都仿佛在提醒自己艾米丽的存在,可是这种酸痛比起内心的天翻地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磨蹭一下盒子,脑子自动在做计划表格。首先艾米丽看到海洋之星会很喜欢,他当然不能一下子就给她,毕竟这不比那些小型的珠宝首饰,如果太简单就给她的话,她可能就无法体会到其中的珍贵。 等到她接受了,他会解开绳子,然后告诉她,以后的生活他会负责。她可以过得很精致贵气,再也不用回到过去那种可怕的生活里。这是最重要的,他绝对无法忍受她回到那种贫穷的生活里,无论她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都不准再出去摸爬滚打。 还有……爱他。 卡尔走进房间,看到她懒洋洋地半垂着眼皮,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流淌在枕头上,白皙的侧脸轮廓在灯光下有些朦胧。 他突然觉得,她很美,甚至有些理解那个叫毕加索的无名小卒的烂画,美得如同一个怪诞的梦境,感觉只要他走近了,她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当然她比那些画美丽得多。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的来到,她轻柔地侧一下视线,卡尔紧抓住盒子,被困在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里。 破产这个词突然从他大脑里刷过去,他会破产,会因为这个女人而破产。他会一无所有,只是因为她的一个微笑或者眼神,就会自动去掏自己保险箱的财产来给她买一切昂贵的饰品。 这种想法不能表现出来,简直太可怕了。卡尔坐到床边,忍住用手去触碰她的冲动,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有一瞬间他以为在打开自己的心。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加速,从遇见她那一秒开始,他的心脏病就开始发作。大脑的计划被心跳声踩个稀巴烂,他试着想将自己的大脑收拾一下,他必须维持自己优雅的行为举止,很多女人都喜欢他熟稔的社交面具。 “这是海……” “海洋之星。”她突然语气平淡地说。 卡尔一愣,以为他们心灵相通,所以她轻而易举地猜中答案,她知道这个多贵,它的来历跟重量。然后他听到她清楚地说:“拿回去,我不需要它。” 为什么不需要?他似乎听到耳边有什么碎裂一下,海洋之星也跟着颤抖。 “就算没有海洋之星……”她的眼瞳里没有一丝对于钻石的贪婪,没有一丝对他世界的好奇羡慕。弯起的眼睛里,任何人的身影都挤不进去,只有一种干净的光亮,比钻石还要出彩。“我也能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卡尔突然发现他算不出花多少钱才能如愿以偿,因为她不要钱,也不要海洋之星,这让他开始心慌,他觉得自己应该拿出更多她才会动容,他在脑里面拼命计算起来自己还剩下多少财富。撇开还没有继承的,手头上还有大量的股票没有出售,他还拥有自己的钢铁制造厂,几家工矿业工厂,一家铁路公司。还有很多的房产跟一座庄园,银行里躺着许多的钞票跟黄金,并且他已经开始在投资金融业跟电气行业。 如果给他更充足的时间,他可以赚到更多的钱。他没有养过女人,因为他觉得那是很亏本的生意,男欢女爱捧场做戏根本不需要长久维持下去。所以他不知道养一个艾米丽需要他付出多少。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纠缠着,这让他对于那些意外的事情更加暴躁不耐烦。洛夫乔伊提醒他,他的未婚妻又出事了,她什么时候不出事?她就会天天没事找事出。 她就不能乖乖当好一个摆设吗? 卡尔将双手用力放到裤子口袋里,气愤地走到甲板上,腰部的疼痛跟冰冷的海风将他吹得更加没耐心。他的事情够多的,不想再来处理这些该死的鸡毛蒜皮小事。刚才那个船员说什么来着?露丝被人袭击了? 这可真是丢脸,要是让别人知道他未婚妻出这种事情,他的订婚礼就成为一个笑话。他在船头甲板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裹着毛毯,披头散发地坐在椅子上发抖,脸上还带着惊吓过后的泪水。他在心里默念几声,不要对她生气,不能让人看笑话。结果当他看到被纠察长铐住的那个小白脸时,怒火轰然爆发了,艾米丽的拒绝让他不敢往别的地方猜测,只要他拿出够多的东西,她总有一天会被打动的。 可是如果她已经有喜欢的人……她在口袋里随身携带着这个穷鬼的画像,她是孤儿不可能有家人,所以这个混蛋是她什么人。 “你说,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二话不说就冲到这个穷鬼小白脸前,伸手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卡尔一腔怒火都发泄到这次质问上,“你们什么关系,她为了你上船,你能给她什么?”她以为这是奥林匹克号,所以她不可能会上船,可是她却为了这个难看的小白脸上来了,她还拒绝他。 一定有关系,艾米丽跟这个蠢货一定有什么关系。 “什……什么?”小白脸蓝色的眼睛里都是茫然,他不正经地动下肩膀,企图脱离开这种莫名其妙的困境,“你在问谁,等等,中午的时候你是不是带走我朋友?” “朋友?我对老鼠的朋友没有任何兴趣,你这个下流的东西,你还袭击我未婚妻?”这种事情他要立刻回去告诉艾米丽,让她看看这个毛头小子卑劣得一毛不值。 杰克本能地想要辩解,可是话到嘴边却忍不住去看露丝,她还没有缓回来,如果说出事实,他担心会波及到她。 卡尔见他不敢解释,更加生气,当然生气之余是某种看这家伙倒霉的兴奋,“你这个下等舱的罪犯,你注定什么都得不到,我要让你坐牢,一辈子地坐牢。” 露丝终于看到场面失控得惨不忍睹,她连忙走过来阻止自己发疯的未婚夫,“卡尔……这是个意外。” “意外?没有意外。”卡尔斩钉截铁地阻拦她的话,先将这个混蛋弄死才是正事。 “这是意外。”露丝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担心他一不小心就将杰克给掐死了。 “什么意外,你过来干什么,快点回去。”被人阻碍好事让卡尔火气更大,艾米丽跟这个家伙什么关系?他脑子里已经没有空去想他未婚妻在干什么。 “我只是想看,想看……” “想看什么就去看。”卡尔真是恨不得将老是碍事的未婚妻塞回他未来丈母娘的怀抱里,然后他更加用力地摇晃着杰克,“你就是个犯罪的卑鄙小人。” 杰克也开始生气了,他还没开口,就被人往头上按下无数个罪名,这家伙是吃了炸药包吧。露丝终于口齿清楚地说:“我趴在栏杆上跌倒了,他救了我,这是一个误会,卡尔。” “救了你?”这可不是卡尔愿意听到的,他现在最想的是将这个可能跟艾米丽有特殊关系的小子扔进海里。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露丝连忙说清楚,她看得出卡尔眼里的狠戾。 “救命恩人?”卡尔忍不住不雅地翻个白眼,冷笑一声,当他是傻子,这么晚跑来吹海风还跌倒,现在更是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辩解。他终于勉强压抑下自己那些来势汹汹的怒气,看清楚四周,才发现几个船员站在一边看热闹。 他又不是演员,凭什么让他们看笑话。 自如地转换面具,他立刻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看来是个误会,他救了你?” 露丝连忙点头,她有点害怕眼前这个明显情绪不定的未婚夫。杰克终于洗清冤屈从手铐里解脱出来,纠察长还安慰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卡尔斜眼看着他,眼睛里还夹杂着冷漠的杀气。 杰克看了露丝一眼,才对卡尔说:“我想你认识艾米丽,中午我们本来要下船,可是你带走她,我很确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没有见过什么艾米丽?”卡尔快速地反驳他的话,他根本不想让别人发现艾米丽的存在,他会将她藏好然后下船立刻将她带走。 “艾米丽?”露丝不明所以地在旁边问。 杰克立刻解释:“她这么高,头发很长是金色的,眼睛浅绿色,笑起来嘴角还有一个不明显的小酒窝,你见过她吗?” “她是不是在船尾吹口琴,曲子是……” “我心永恒。”杰克接下露丝的话,还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那个旧口琴,对露丝说:“这是她没有带走的口琴,我现在在找她,如果你们知道她出什么事请告诉我。” “我见过她……”露丝不太确定地说,她努力回想中午在上层甲板看到的画面。 “好了,要唠家常下次再说,我很忙。”卡尔忍不住看着杰克手上的口琴,他慢慢地向前两步,骤然伸手将杰克手上的口琴给夺过来,然后嫌弃地看着这个破旧的玩意,“不值钱的东西,二十块可以买好几个。”边说边若无其事地快速将口琴往自己口袋里塞进去,然后对目瞪口呆的杰克说:“现在我没带钱,下次你过来拿,二十……不,三十。” 杰克,…… 怎么有人厚脸皮到这种程度,这就是明抢啊。 然后杰克转头去问比较好沟通的露丝,“你见过她?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吗?”本来杰克还想拿出自己为艾米丽画的图,给露丝辨认一下。可是看到旁边一脸冰冷的卡尔,有点担心他会过来抢他的画册,到嘴边的话就忍不住咽下去了。 “一等舱,你可以跟我们上去,她在上面出现过。”露丝抢在卡尔面前,对杰克说实话,说完她未婚夫的眼刀子已经飞过来。 “好。”杰克干净利落地答应,根本不给卡尔拒绝的时间。 卡尔将那些恶毒的诅咒给咽回去,他转身就走,不想去看身后那对让人火大的男女的聊天场景。身后露丝还没聊完,“我会让侍应生带你上去的,你等一下。” “好的,拜。”杰克笑着答应,然后看着卡尔的背影,忍不住皱起眉头。 卡尔将口琴拿出来,他想起昨天傍晚的时候,她坐在船尾卖艺,以前她也是这样养活自己的吗?一想到她吹这玩意到处给人听,他就恨不得将它掰断,掰了两次发现掰不断,他又给塞回口袋里。露丝从身后跟上来,他听到她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就想起自己发出去的那五百张请帖,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卡尔,我看到你抱着她……” “这件事到此为止。”卡尔头都没有回就打断她的话,他当然知道自己中午抱着艾米丽的时候有多少人看见,但是他不会承认。只要打发掉那个叫花子的小白脸,那么就不会有人来追究一个没有船票的女人消失到哪里去。 “可是……”露丝觉得这种事情实在太荒谬了,超出她正常的认知。 卡尔直接走到自己的套房,用力打开门,不客气地对身后的女人说:“你竟然要让那个三等舱的小白脸过来……”让他上来干什么?找到艾米丽然后他们就能双宿双飞吗?做梦。 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艾米丽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是那个杰克的错,他无能又愚蠢,全身上下一无是处。 在卡尔的人生里,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绞尽脑汁地咒骂一个男人。 他摸着腰部隐隐作痛的地方,来回走动,必须想个方法让那个小白脸闭嘴,不知道要多少钱他才肯滚开。 鬼相信他们是朋友,什么朋友能让人不顾生死上船只是为了救一个男人?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他不承认这是嫉妒。那就是个穷鬼,什么都没有,他不可能会输给这种失败者。 艾米丽说爱他……他们是未婚夫妻? 卡尔懵了,他企图让自己停止运转的大脑重新恢复正常。可是没有用,他眼里只有她牵着那个蠢材小白脸的手的画面,那个画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扩大,最后挤爆他的视线,让他眼眶也跟着剧痛起来。他突然很讨厌这种感觉,无法控制,就好像他投资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生意,然后被骗得惨不忍睹他还不知道怎么输的。 一蹶不振,连灵魂都一片空白。这不该是他,不过就是一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卡尔眼睁睁地看着艾米丽毫不犹豫地走出去,他有种这个女人在走出他的生命的预感。 回头! 只要你回一下头就原谅你。 卡尔放在口袋里的手死死抓着那个口琴,抓得几乎破皮出血。只要回头看他一眼,他就会大方地告诉她,公寓可以改成庄园,法国设计师不够他也可以请英国美国的,不要海洋之星也可以,他还有别的星星可以买。 为什么不回头。卡尔眼睛都不敢眨,可是她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就这样消失在门外。 卡尔,…… 洛夫乔伊走过来,安慰性地拍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将他拉到沙发前让他坐下,最后还塞给他一杯酒。卡尔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能像是木偶一样地任由老仆人安排。他看着酒,看了几分钟才终于从那种麻木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然后他抬头问了一句很愚蠢的话,“如果我娶她,她就会爱我?” 老贵宾犬沉默两秒,才非常深沉地回答:“不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而孤注一掷,不值得。” 当然不值得,他明知道自己在倾家荡产,还义无反顾地想走下去。 老贵宾犬又轻描淡写地说:“你们才认识两天,至少三个月后你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爱情。” “你是说才两天就确定自己爱上一个女人,这种结论是非常愚蠢而且不准确的。”卡尔开始耳鸣,他其实不太理解自己在说什么,试着将酒喝下去,可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好像失恋了? 老贵宾犬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站在旁边看向门口。一主一仆,就这样专注地凝视着那扇半开着的木制门。看了好一会,也没有看见谁回来。卡尔疲惫地用手抓抓头发,然后茫然地对着空气说:“我累了,想睡一会,别让人来打扰我。” 老贵宾犬有些欣慰地点头,他觉得自己的雇主能很快就从这种高烧状态中脱离出来。 卡尔颓着肩膀往自己房间走去,走到一半,老贵宾犬眼睁睁地看着他转到放置保险箱的小房间里。再看到自己的雇主跟梦游一样,将保险箱打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口琴塞进去,并且他还看到半条破裙子溜出来又被卡尔弄回去。 那是保险箱不是垃圾桶。 卡尔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房间,看到那张熟悉的床,一时间他觉得少了什么。上面不是应该躺着一个女人,金色的长发绿色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一个几乎看不到的酒窝。他站在床边几分钟,跟个呆子一样,然后他用手摸摸被子,从上面找到一根金色的长发。 发丝在手指间有种没有良心的光泽,卡尔烫手地甩出去,往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是海洋之星,这块破石头在他脚下散发出一种令人讨厌的光芒,又丑又贵又没用。 卡尔将海洋之星踢到一边,然后整个人躺到床上,床单上有种熟悉的气息,他无动于衷地任由这种气息包围着他。大脑里的计划表格又开始工作,他要卖掉一些股票,然后买进另外一些有升值空间的股票,他要让人将庄园大扫除建个可以跳舞的房间……这关他什么事。卡尔又回到正轨的思考上,他的工厂应该积压不少事务,下船就解决掉……她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白脸? 那种酸涩的痛感变成巨大的洪流,涌上来不断地涌上来,终于压碎他理智的冰层。卡尔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他双目通红地四处张望,下床后弯身将海洋之星拿起来,紧攥在手心里,钻石的硬度跟刀子一样割裂开他的心脏。 这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变成一种仇恨,他也不知道自己恨什么,反正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他走出房间,满脑子都是血腥味的疯狂,将那个小白脸先吊起来千刀万剐,再……再…… 卡尔突然发现再不下去,他一脚踢倒张桌子,那个女人耍了他很多次,她更该被吊起……无法想像那种画面,卡尔又泄愤地用力拍倒一个花瓶,随手拿到一张画,膝盖一顶画毁了。整个房间跟台风过境一样,最后没有什么东西能毁掉,他将海洋之星扔到地上狠狠踩几下。 老贵宾犬,…… 这不是发烧这是发疯吧。 然后他看到卡尔疯完坐在唯一一张没有倒的沙发椅上,低垂着头,目光阴狠地看着地上的海洋之星,仿佛这颗可怜的石头跟他有深仇大恨。 静默了一会后,他的雇主轻声说:“你去看看,她到哪里去了?” 洛夫乔伊犹豫了两秒,才认命地往外走,也不知道这屋子东西,白星公司会开出什么账单来要求赔偿。没走出门,卡尔的声音又传来,“如果……如果我说三个月后才跟她求婚,她就会答应了?” 这已经不是发疯,这是自杀。 老贵宾犬忧郁地耷拉着脸,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走出去,他决定下船后就退休,年轻人的世界他老得理解不动。 卡尔坐在他破坏的垃圾堆里,沉默不语。他发现自己根本搞不清楚这种感情是怎么回事,就好像他莫名其妙就遇到自己缺失的肋骨,但是这根肋骨却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他有一个订婚宴,每个人都知道,如果他直接解除婚约,他知道自己会彻底完蛋。这种丑闻足以将他赶出美国跟英国的上层社会,只是因为他爱上一个底层女人。 这种牺牲太大了,才两天,他甚至不确定这是爱情。 放弃这种感觉,她走了就走了,别再回来扰乱他的生活。卡尔冷漠地看着海洋之星,不过就是一块难看的破石头,回头将它卖掉。手指颤抖地拿出烟,卡尔将烟叼到嘴里,烟雾开始弥漫开。 一种巨大的孤寂缓慢地侵蚀过来,连灯光都是黑暗的,卡尔没有表情地咬着烟努力忽视这种幻觉。他曾经出现过这种感觉,偶尔在深夜喝完酒回来,一个人坐在车里的时候,空虚的感觉如烟花一样倏然出现又消失。但是没有今天这么明显,这么持久。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种寂静的黑暗中坐一个世纪,直到变成灭顶之灾,将他淹死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将他彻底拉回来。“Hi,卡尔。”她叫他的名字时,尾音总是有种往上的飘忽感,温柔得接近深情。 卡尔呆呆抬头,黑暗从他眼瞳里褪去,他看到她鲜明地走过来,孤寂往后退开,整个空间明亮起来。 她说了什么?卡尔发现自己听不清楚,这都不重要,她回来就好。 卡尔直到半夜才空下时间,他换了身衣服回到床边。医生要她休息,并且好好调理,长期营养不良的后遗症会越来越明显。俯身在她沉睡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接着他转身出去,大脑无比清醒。 告诉安德鲁白星公司的阴谋,还有让船减速。看来艾米丽还以为自己在奥林匹克号上,她不相信他,以为那个阴谋会变成事实,所以她才会做出泄密这种危险的事情。告诉安德鲁是不可能的,造船厂跟白星公司的利益纠葛不是外人能理解的,如果让安德鲁这种人知道阴谋,他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在最后做出揭发他们所有人的举动。 就算会毁掉自己的前途,安德鲁这个家伙也会这么做,因为他就是一个固执迂腐的家伙。 他会让医生去告诉这艘船的设计师,艾米丽精神不稳定,所以才会有那种激烈的胡思乱想。卡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努力抹平艾米丽闯下的祸。如果船减速能让她安心,那么他有别的方法。 他直接将伊斯梅从睡梦里揪出来,这个给泰坦尼克号取名的家伙睡眼惺忪地问:“什么?你说放弃一半的股票?” 卡尔直截了当地说:“别的时间我不管,十四号那天让船减速。” “这不可能,卡尔,你知道泰坦尼克号不能减速。”伊斯梅被惊醒了,他穿着睡衣在自己的客厅里徘徊,一脸严肃。 “全部。”卡尔没有空跟他讨价还价,他还是第一次做生意做得这么干净利落。 “这对你没有好处,你钱太多可以撒到大西洋里。”伊斯梅自认为幽默地调侃他一句。 第一次发现这个唧唧歪歪的老白痴这么烦人,卡尔本来就睡眠不足,更加没有耐性听他唠叨到明天早上。“白星公司全部的股票,成交,或者不。” “你太奇怪了,那好,成交。”伊斯梅一点犹豫都没有,能将卡尔手里的股票全部拿回来,他赚大发了。“要不是知道你不喜欢男人,我都以为你爱上我,股票就这样给我?” 卡尔被他恶心到,连忙往外走,“我会关注公告栏,看航行时速,到时候我会拍电报回去让他们准备好股票转让书。” “当然。”伊斯梅一脸怪异的笑容,他奇怪地自言自语,“卡尔霍克利疯了,吝啬鬼也有送钱的一天,真是奇闻。” 不过让泰坦尼克号减速?这可是他的心血,船不会减速,反正在公告栏上少写几海里也不是件困难的事情。 卡尔回去的时候天刚刚亮,他踩着晨曦的阳光走到房间里,靠在床边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床上的女人,像是在看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礼物。 他耐心地等了很久,终于看到她安静的睫毛颤动一下,接着她睁开眼睛,模糊的绿色眼瞳中央,倒影着他的脸孔。 “早,艾米丽。” 卡尔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仿佛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第43章 练舞 今天是四月十二号,泰坦尼克号航行的第三天,我顶着一头乱发黑着眼圈穿着不合身的裙子,坐在卡尔霍克利那间豪华套房的私人甲板上,吃早餐。 用勺子舀一下盘子里那些黏答答的玩意,听说这是什么什么麦粥,以前有个英国国王也吃这些,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营养真好。还没下床女仆就虎视眈眈地站在旁边,要不是我动作快睡衣都被她扒了。衣服明显又是从露丝的箱子里挖出来的,我自己穿的时候不得不花费一些时间,让这件薰衣草色的高腰裙服帖舒适一点。 桌子上的银质餐具在阳光下流转着一种美丽的光泽感,甲板窗户外是大西洋,泰坦尼克号还在拼命地往前航行。卡尔穿着吊带裤跟白色衬衫,一副居家的模样,很轻松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我怀疑露丝跑到哪里去了,这个场面让我想起泰坦尼克号这货掀桌子的剧情。看电影的时候因为站在男女主角的立场上,所以当他威胁女主角时,我真是恨不得爬进电影,将这个可恶凶狠的男配掐死。 现在我真的爬进电影里了,问题是我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方法来掐死他。 “今天开始,我会注意你的饮食习惯,以前你那些邋遢不规则的习惯都要改变。每天你至少要进餐四次,早中晚还有下午茶,我会让人给你准备好,并且督促你吃下去。你可以适量运动,但是我不想你劳累过度,在没有将身体养好前不要进行激烈的活动,例如跑来跑去,或者跳来跳去。”卡尔端起骨瓷茶杯,他看起来刚刮好脸,干净的脸孔在阳光下看起来年轻很多。 我对他口气中那种习惯性的高高在上,并且总是带着理所当然强迫性的命令不置可否。继续用勺子搅动那团黏糊糊,据说是国王早餐的玩意。 “船会减速?”我再次确认,这很重要,重要到我食不下咽睡不安稳。 “当然,十四号那天它会慢得跟乌龟一样。”卡尔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可是很快这个笑容就被另一种懊恼所取代,他低声自语,“这是泰坦尼克号,根本没有阴谋存在,真是亏本买卖。” “你很厉害。”我终于将那团粑粑颜色的黏糊送到嘴里,最怕吃这种跟泥一样的东西,不想浪费食物地将东西咽下去。我们在一边瞎折腾到死都不可能让上层决定减速,虽然不知道卡尔用了什么法子,但是他让船减速就表示他在这方面很有权利。 又努力地舀起一勺子黏糊,我宁愿啃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面包,也不想被人逼着吃这种营养早餐。当将东西再次送进嘴里时,突然发现卡尔竟然噤声了,不再唠叨着要让我干嘛干嘛。从坐到椅子上那一分钟开始,他已经在我对面自动制定了七八十条规矩,没有一刻他的嘴巴是停止的,都是用来说话,反而东西没有吃多少。 疑惑地抬头,发现卡尔端着茶杯看我,目光有些呆滞,我默默地将汤勺从嘴里拿出来,接着舀勺糊糊又塞到嘴里。他发呆了一会,猛然惊醒似,眼睛不自在地转到旁边,接着喝一口茶有些怪异地笑起来,“当然,这只是小事,我还做过更多厉害的事情,例如年底我会开始评估一些公司的价值再将它们买进来。对了,我手头上已经有一家铁路公司,我打算再买一家,我其实还在投资邮轮公司。我是白星公司的股东,他们当然会听我的话。” 哦,我不咸不淡地当他更年期到了,非常喜欢唠叨。不过要是泰坦尼克不沉,他手头上的股票确实能为他赚钱。 唠叨完卡尔终于清醒过来,这些话题不适合对着女人说,他略带尴尬地低头喝他的咖啡。“这几天你在我房间里就可以,等到下船后我会给你安排,你什么都不用烦恼。” 下船后我才需要烦恼,要是能在泰坦尼克号上打个短工,积攒些生活费我可能会好过许多。 至于卡尔那些百来条可怕的规矩,就留给下一个情妇吧,我实在是没法说服自己真的当这家伙的情妇,他就是一个控制狂,我最怕这种人。 虽然忽悠了这家伙一把,但是就凭他是白星公司的股东,就比我更有责任去付出,至少他的股票不用大出血,避免他陷入困境里。要知道灾难过后,跟白星公司扯上关系的家伙肯定是人人喊打。 我又塞一口黏糊到嘴里,十四号如果船速减慢,那么以船长的能力这艘船几乎不可能沉没。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去找一下安德鲁,希望能听到他的想法。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卡尔的特写画面差点吓到我一脚踹过去,他有将脸往别人身上凑的猥琐习惯吗?然后这位大爷就用一种非常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轻柔地对我说:“船会减速,我已经完成了你的要求。” 我才睡一个晚上他就已经找过安德鲁,并且跟伊斯梅沟通过可以减速了? 真厉害,这是我真心诚意的感觉。第一次认识到这个时代,这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吸血鬼商人手里拥有多少的决策力。 不过船不沉真是无事一身轻,接下来开始锻炼身体,系统恢复肢体的掌控力。我可不想落后太远,这个时代的现代舞蹈天才层出不穷。创始人伊莎多拉,大师级的魏格曼,现代舞继承者尼金斯基,还有我喜爱的舞蹈大师玛莎葛兰姆。一想到以后能跟他们站在同一个时代里,为现代舞奠基做出自己的努力,就由衷地感动起来。 终于将那盘可怕的国王早餐吃完,我发现卡尔几乎什么都没有吃,他好像是特意坐在这里盯着我吃饭,跟个反恐监视器差不多。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是觉得我吃得不够多,让我怀疑他这么迫不及待地将我喂胖有什么目的。 吃完饭我还是没有看到露丝,难道不成昨晚他们起冲突后卡尔将她扔海里了?我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扔到一边去,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看卡尔办公。他并不像是那些老牌绅士那样将三件套穿得规规矩矩,而是外套披到椅子背上,衬衫的扣子解开几颗,露出里面花俏的内领巾。袖子往上挽起拿着笔,开始翻阅摊开在圆桌上的纸张。台灯开着,虽然白昼的光线并不需要这点晕黄的光线。 我发呆地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也不是长得那么面目可憎,毕竟他让船减速了。 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他专注的表情有点扭曲,虽然他非常想继续集中精神,但是从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可以观察得出结论,他精神涣散,并且开始无法将目光专注在工作上。 看来工作比吃喝玩乐枯燥乏味得多,还不到一个钟头他就看不下去。没吃过苦的富二代,他爸爸一定比他努力得多。 卡尔试了几次,最后泄愤地将笔砸到桌子上,当然他很快就发现这个举动很粗鲁,这让他快速地看了我一眼,担心我看他的笑话。 我面无表情,表示他更凶残的样子都看过,这点小暴躁完全不是问题。 “坐在这里是有点无聊,你想要做点什么吗?”他重新将笔捡起来,夹在手指间,一个烟民的本能拿笔方式。 我沉默了几秒,才试着点头,这么发呆看着他,真的很无聊。 “你喜欢什么,我让人拿来给你玩。”卡尔换个坐姿,身体往后靠轻松地双腿交叠,笑容亲切地对我说。 “我想练舞。”睡好觉吃完饭,我感觉身体现在体力还不错,不想浪费时间坐着让身体荒废。 “练舞?不,我让人给你拿些书,你认识字吗?”卡尔直接否认我的话,仿佛他的问话只是客气,然后直接就要帮我决定娱乐方式。 “我说不认识你就让我练舞?”我怀疑地看着他。如果他说是,我会立刻将法语英语外加中文忘光,马上变成文盲。 “我可以教你识字,不然我教你看画,还有音乐鉴赏。”卡尔自信满满地用笔戳着自己的工作文件,也不怕将百八十万戳没了。 将毕加索踩在脚下踩成几段的家伙,我可不敢让他教我看画,还有音乐鉴赏?这玩意真不需要他来教。 所以我又试着跟他沟通,“我不会打扰你,我会到甲板那里练习,你可以专心工作。” “先学习一些基本的词语好吧,这对你有好处。”卡尔听而不闻,可怕的自言自语帮人决定未来的毛病又发作了,“下船我会为你请老师,你需要这些。” 我耐着性子跟他沟通,“我想不需要这些,我不会打扰到你。” “或者我先让人给你送些食物,你喜欢茶吗?”他问是这么问,下一秒就自己决定,“你会喜欢。” 多么恐怖的自动屏蔽本领,我试着说:“我自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你不用为我决定。” “要不我教你下棋。” 要是有盘棋去真想糊他一脸,这货根本听不懂人话,任何跟他计划不符合的东西他通通都不听。我认命了,懒得跟他交流,哪个女人受得了这种男人。头痛地用手抚摸额头,我还是继续发呆吧。 可能是我的样子颓废得太明显,卡尔有些讪讪地停止自己的念叨,他试着让笔不要老是戳那些文件,改为慢吞吞地画线。画几条线就不明显地看我一眼,我被他看到背后起一层寒毛。这跟我上台表演时观众的眼光不一样,很黏糊,感觉跟痴男怨女的那种抑郁症的感觉一样。 他就不能正常点吗? 被他看到受不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身后那货立刻站起身,还提高声音质问:“你要去哪里?” 简直就是牢头,基本我走哪他都要跟着,这个年代的男人养情妇需要这么拼命吗?我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回头对他说:“我要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吗?” 卡尔被我的话噎到,他动作僵硬地坐回椅子上。我继续往前走,可还是能敏感地感受到身后那种有如实质化的视线,黏糊糊的,跟蜘蛛丝一样的颤栗感,很可怕。 好想弄个刷子什么的,将身体刷一遍,看能不能将这个家伙的视线给刷掉。 走到起居室的时候,早上的阳光从私人甲板那边一路铺进来,变成金色的毡毯。我看一眼身后,卡尔并没有跟上来。也是,他要是连女人上厕所都要跟,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心理变态。 自如地将鞋子脱掉,直接赤脚踩着满地阳光走到甲板上。然后开始一些简单的暖身运动,动作很慢,把握自己的呼吸。我听到自己的呼吸与甲板窗外海洋的气息融为一体,压肩,甩手,下腰。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基础训练课,一丝不苟,你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与骨头细微的响动。 我面对着窗户外的海洋,阳光照在脸孔上,温暖了我的眼睛与嘴唇。汗水从额头上滑落到下颌处,我无动于衷地将重心移到右脚,背脊伸展,自然地呼吸,左脚向上抬起,薰衣草色的裙摆顺着我的小腿往下滑,跟坠落的紫色花瓣一样。 在左脚过头的时候,右脚脚尖也跟着踮起,手臂肌肉放松地向上与抬起左脚形成呼应。这是一个美丽的舞蹈姿势,宽大的裙子也顺着这个动作而变成一个华丽的形状,如同怒放的花朵。 我不喜欢软绵只追求美感的动作,柔软的外壳下,坚韧的力量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 仰头看着上面自然垂落的手指,我慢慢地收回动作,左脚重新回到地面上。然后放缓呼吸,打算休息一会再继续。结果视线余光瞄到旁边有人,眨掉眼睫毛上的汗水,我转头看到卡尔靠在甲板门边,他咬着下唇,用一种令人窒息的眼神凝视着我。 说实话,被一个只认识两三天的男人用这种目光看着,我只感觉到惊悚。 他的眼神带着某种病态的执着,而我根本不知道这种诡异的执着来自哪里,这种牢笼一样的目光真想让人戳瞎他。 用手拍一下裙子上的褶皱,估计露丝不会想要我穿过的裙子,我并不打算在卡尔那种阴森森的视线下继续练习,鬼知道他看到我露大腿又在意淫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现代舞?”卡尔并没有走过来,而是靠在门边,歪着头疑惑地问我。 “踮脚尖这个动作是芭蕾舞。”现代舞一开始就是从芭蕾舞中挣脱出来的,伊莎多拉脱掉芭蕾舞鞋的束缚,从此舞蹈界的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这不是芭蕾舞,你没有穿舞鞋,而且你看起来很轻松。”卡尔已经不接受我明显的忽悠,他走到甲板上,然后坐到藤椅上,用手扯一下旁边的绿色棕榈树。 真不知道这棵树哪里得罪你了。我觉得跟他解释舞蹈这玩意,他应该不会有兴趣,那些关于自由,梦想,信仰之类的玩意又不像钞票跟黄金那么惹人喜爱。最后我还是保守地告诉他,“现代舞跟芭蕾舞有些不同,它更多的不是追求美感,而是追求自身。比起整齐划一,它最需要的是你自己内心的感受。” “内心感受?”卡尔果然一脸这是什么玩意的表情,当然他很快就收拾起那种明显的鄙视。“什么感受都可以?” 我不在乎业余时间帮人科普舞蹈常识,“愤怒,绝望,哀伤,喜悦,恨或者爱。所有的一切,只要是你有的,都能变成舞蹈。” “听起来……”卡尔一脸听巫术普及的怪异感,有些不以为然地说,“听起来很神奇,呵。” 这嘲讽的口气,这别扭的笑脸,就直说你看不起“杂耍”演员会死吗? “那么你能表现出爱情吗?”卡尔突然忍不住问,他呼吸有些紧张,接着重复自己的问题,“你如果爱上一个男人的话,你会怎么表现?” 怎么表现?我忍不住思索起来,这种感情我更多的是通过别的途经来收集演化的,因为我从来没有为哪个男人动过心。我试着改变情绪,眼睛看着卡尔……看了大半天发现对着这家伙的脸没法入戏,只好将目光虚放在他身后,然后慢慢地寻找那种感情。 动作配合呼吸变成我的本能,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改变自己的身体韵律与形状,最终与背后的光线融为一体。如果我要表现自己爱上一个男人,那么我的眼神会跟着变得深情,我的手指会比水还要柔软,我的脚步将坚定不移地朝他走过去。 卡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似乎要迎接我,他眼光里的迫切让我觉得这段路途是那么漫长,导致他等了千万年都凝固成化石。 他将手伸过来,摸着我的脸颊,眼底的痴迷明显可见,甚至我有种错觉,跳舞的其实是他而不是我。然后他的脸慢慢接近,呼吸声加重,半垂下眼皮,地上我们的影子紧贴在一起。 一个吻……一个还没得及碰触到我的嘴唇的吻,就这样被我用手大力压开了,卡尔猛然惊醒过来,他的脸被我的手隔开,有些变形加委屈地说:“你答应我的。” 一个大男人,拜托不要用这种撒娇的口气跟我讨要东西吗?我很不习惯。 “抱歉,我没准备好。”我可不打算跟一个认识不满三天的男人接吻,这太不卫生了。 “你不会骗我吧。”卡尔那种警惕的多疑又冒出头来。 “不会……”才怪。我在他眼里看到那种阴险的算计又浮现出来,如果让他知道我下船就要撒开脚丫子跑路,他估计真能打断我的腿。 “你最好不要耍我。”卡尔阴下声音,一副索吻不成恼羞成怒的模样。 “当然。”我若无其事地敷衍他,看他一脸不打算罢休的样子,真想揉太阳穴,一个大男人唧唧歪歪的这么多疑,他没生错性别吧。我骤然伸手用力地抓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插到他衣领处的内领巾里,狠狠将他的头给拖下来,然后抓住他的下巴一转,一个重重的吻就这样落到他的侧脸上。吻完一把将这个讨债鬼推开,忍住擦嘴巴的冲动,皱眉说:“好了,你别闹了。” 卡尔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似乎还无法反应回来发生什么事,这种呆样子让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我在非礼他。 转身就往里面走,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那是一种跟早上类似,但是却又温柔得多的声音,“如果你想练舞……那练给我看。”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早上不是还想将那些半瓶水的绘画音乐鉴赏知识往我这里塞吗?这么快就改变注意了? 停止脚步,我侧脸看向他,阳光将我们同时笼罩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一种比阳光还要清澈的感情。 心跳莫名其妙漏跳了一拍,然后我听到自己回答:“好。” 阳光静默,在我们脚下延伸成河流。 ☆、第44章 爱情 卡尔又跑回房间里办公,我依旧要坐在他旁边的沙发椅子上发呆。正确地说是他陪我练完舞后,又将我拖回他房间里,在知道我会法语后又塞给我本法语小说,让我在他面前自己打发时间。 与其一直坐在这家伙旁边,我宁愿走出他这间B层套房,到三等舱散步甲板上晒太阳。我懒洋洋地翻过一页纸,卡尔在旁边咒骂给他处理财务的可怜下属。时不时会听到他忍不住低声一句“我要解雇那个白痴一样的英格兰律师”或者是“那个家伙会不会办事的,轻浮得只会喝酒的蠢材”。 在他手头上讨生活的工作人员真是辛苦,到底是怎么忍受这种任性癌晚期的挑剔雇主的? 卡尔很多时候会乘我不注意偷瞄我一眼,这种眼光我尽量忽视,因为他的视线让我想起看着自己财产的葛朗台。当然他看多了自然而然就麻木了,那种触手系的目光被我淡定地撇开。我保持着神游的外表,然后在心里默默考虑在这家伙没空盯着我的时候,可以去拜访安德鲁。虽然船速会减慢,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希望他能出面打一封无线电报,联系附近同航线的船只,不一定要他们紧跟着泰坦尼克号,但是至少距离能保证在一个钟头内赶到。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卡尔将处理好的文件一部分塞进保险箱里,还有一部分递给老贵宾犬,好像是吩咐他去发无线电报。男仆托着银质餐盘,开始布置午餐。 拿着半米长的餐巾,餐桌上的桌布有刺绣的蕾丝,我努力想一下这个年代的有钱人过的是什么生活。这是一个每个富人出门都要带仆人,每个仆人递给主人东西都需要银质托盘,报纸要熨烫,鞋带衣物要一尘不染,晚餐上二十道菜的年代。 午餐没有那么夸张,就七八道菜。据说女人吃完午饭等下午茶的时候,还要换茶会的衣服,然后吃完下午茶又要开始考虑七点吹号角八点开桌的晚宴要穿什么衣服。 听起来,这堆有钱人真是无聊到没事干,天天就琢磨吃跟穿了。 我戳着盘子里的鲱鱼肉,觉得下午还要再吃一顿丰盛的下午茶就开始有饱足感。就算我希望自己能将身体里的营养不良调养回来,也不希望是这么狂补一通。这对我的身形塑造可没有任何好处,我随时都在注意自己的身体变化,太多肥油只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赘肉。 卡尔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标准的餐桌礼仪,无论是坐不靠椅,吃不俯首的姿势,还是刀叉餐巾的用法都没有挑剔的余地。 “这是谁教你的?”卡尔为自己倒一杯酒,比起别人为自己倒的,他似乎更喜欢自己掌控酒液倒入杯子里的份量。 “一个英国朋友。”我回想一下,才轻描淡写地回答。是我一个舞迷,我到英国的时候他曾经接待过我,因为祖上是英国贵族,所以那位舞迷对于这些上流社会的礼仪都有研究。 “什么朋友?”卡尔从略显轻松一下就紧绷起来,表情甚至还带着点难看的凶恶。 朋友就朋友,还能什么朋友? “男的女的?”卡尔没等我回答,又自动咄咄逼人地问下去。 刨地三尺的福尔摩斯吗?这是爱情片还是侦探片。 “以后跟那些所谓的‘朋友’断绝关系,你不再为了生活而需要他……他们?”他有些迟疑地由单数改为复数,而且改得特别困难,好像这会要他的命那么难过。 这货的脑回路我一直猜不准,难道是我们中间隔着百年的代沟?这个“老头子”该不会自动又在心里给我抹上什么黑料悲催史吧。 我忍耐地叹气,反正下了船从此不见,不过几天的时间我还等得起。 “还有,去解除婚约。”卡尔突然冲口而出,他说出口的瞬间猛然才发现自己太急切,嘴唇不自然地抿了下,眼神有些闪烁。当然这些心虚的反应只是一秒内的事情,很快他就恢复成自己资本家那种冷酷谈判的模样,下巴微微抬起,一脸倨傲地看着我。 解除婚约?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婚约? 可能是误会我的停顿,本来还比较隐忍的卡尔终于露出急躁的性子,他眼角下垂,眼光冷漠无比,手指放在餐桌上,对我说:“艾米丽,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不礼貌的一面,但是这不代表我很温和,你还爱着那个小白脸吗?” ……小白脸?我脑海里终于将这几个字跟杰克挂上钩。 我现在比较爱德普船长,对杰克更多是少女时代的一种怀念情怀,爱实在是谈不上。看着卡尔那么认真地看着我,大脑才自动将他所有话连接起来,我是好像拉着杰克当挡箭牌,说过我跟他要结婚的笑话。 本来想要摇头,可是摇得太快又担心卡尔不相信,毕竟昨天才宣布我们要结婚,今天就立刻说没好感了听起来没有一点可信度。 卡尔的手指由放变成抓,那些可怜的刺绣蕾丝被他蹂|躏得不像样,我已经集中精神,准备在他掀桌子前将自己的瓷器盘端起。他终于压抑下自己脸上那种显而易见的燥怒,手指也勉强放平,就是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 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应该是思考一段时间,并且思考完毕的样子,然后才认真地看着卡尔的脸,缓缓摇头,对他说:“不,我没有爱上他。” 因为视线停驻在他脸上,加上以前做过这方面的表情训练课,所以我能很清晰地看到他脸部肌肉从皱紧到放松的过程,他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眼角抬起,一种由心而来的喜悦取代所有阴郁的怒意。 我不自觉地握紧手里的叉子,跟随着他的情绪而变换力道。我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对他的影响会那么大,简直就是可以将这个男人从坠落的高空中解脱下来。 当然这种喜悦他并没有真正表现出来,而且另一种多疑的情绪随之而来,他不相信地说:“你们不是下了船就打算结婚?” “你跟露丝不也下船就要结婚。”我反唇相讥,垂眼处理起鱼肉,懒得再去研究任性晚期癌患者的精神状态。 “只是订婚。”卡尔急忙解释,语速快得让人担心他会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爱她吗?”我自然而然地掌握着话题,至少将这顿午餐糊弄过去,我不希望他又抛来什么蠢问题让我消化不良。 “爱她?”卡尔奇怪地重复这个问题,然后他开始沉默,表情有点呆滞的迷惘,这种迷惘很快又淡去。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在没有遇上真正的爱情之前,她还算可爱。可是爱一个人就像是在做爱,你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好像被溅上沸腾的油花,你的血管开始疼痛,这种痛最终会回到胸口。”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平淡了,连眼神也毫无感情,整个人被覆盖上一层深厚的铠甲,仿佛他只是一个在念书的蹩脚学生,毫无情绪起伏。 我的注意力被他拉过去,这种表述方式我曾经看过别的顶尖舞者表演过,平淡如水的述说中,底下却是压抑着的感情。因为所有力量都拿去压制激烈的底层情感,所以外在就没有力气伪装得完美无缺,只能面无表情一直说个不停。 “然后骨头痛,眼睛痛,头发都痛……”他说着说着自己都感觉有些滑稽,很快就结束这种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并且抬起平静的眼睛,最终目光停留在我脸孔上,“只有看着她,才能真正缓解这种感觉。” 我突然无法承受这个男人的目光,特别是他刚才还念一大段毫无意义的无病呻|吟时,手上的餐具放到盘子上,表示可以收桌,接着我站起身离开座位。卡尔一直盯着我坐的地方,就算我离开他也不肯移开视线,好像在盯着一个不存在却很美丽的虚影。 我走过他的身边,走了一段路后才回头,看到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背影挺直,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我突然有种想转身回去,将他从座位上拉起来的冲动。当然他并没有一直不动弹,一会后他拿起手边的酒杯,动作熟稔地喝了一口,这种酒鬼的动作将刚才的忧郁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我抽下嘴角,对烟酒依赖症的家伙没有好感,无法理解怎么有人喜欢这么摧残自己的身体健康,要是卡尔霍克利真是我的老情人,看他一次抽烟就抽他一次,看他喝酒过量就按水里让他改正,哪能容忍自己人这么毁身体。 卡尔喝完酒,背对着我说:“我要亲眼看到你解除婚约,艾米丽。” 我停顿一下,才无所谓地说:“随你。” ☆、第45章 画画 然后场面就变成这种诡异又说不明白的气氛,你一定无法想象我跟杰克,露丝,加上卡尔那货三个人坐在上等舱豪华套房起居室里,面面相觑并且无话可说的场景。 我终于知道露丝跑到哪里去,她跟杰克到甲板上聊人生聊理想聊艺术加旅游频道解析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卡尔跟露丝几乎撕破脸。我回忆一下电影情节,他们撕破脸不是差不多沉船前才发生的吗,现在船才起航两天就要动刀子了? 卡尔坐在我身边,他换了身浅色的三件套西装,手搭在椅子扶把上,尾戒在明亮的光线下闪着亮眼的润泽感。他神情有些不以为然的懒散,特别是在看到杰克身上穿着如同底舱工人的垃圾货时,更是不动神色地斜一下嘴,那种似嘲讽又懒得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人毫无好感。 杰克清澈的蓝色眼珠子慢悠悠地转动一下,视线从卡尔身上再放到我身上,那表情似乎在询问,你们又怎么了? 露丝则是大胆有底气得多,她看向卡尔的眼神带着一种荒谬与刺探,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也是,看到自己未婚夫养个情妇在房间里,而且现在还带在身边,做为一对下船就要订婚,请帖都发了五百份的新人来说就是分分钟要动刀子的节奏。 就算无关爱情,没面子也是能让人发怒的。 我有一瞬间很想伸手扶额,这种荒唐剧什么时候能打上END。 “所以……解除婚约?”杰克终于忍不住如履薄冰地打破这种危险的平静,他膝盖上还放着来不及收起的素描本,手指上炭痕的颜色很明显,问话的时候指腹还磨蹭一下本子,这是一个表示妥协的小动作。 可能杰克的内心也跟我一样在扶额,这事还有完没完。 露丝坐在杰克旁边的椅子上,她端庄而严肃,仿佛我们几个人正在谈论地球未来二十年的走向。 我速战速决地冷着脸说:“对,解除婚约。”还是将这出闹剧快点盖章落幕,反正船不沉我有的是时间跟方法下船后就消失,至于还在船上当然是卡尔要干嘛就耐着性子陪他干嘛,毕竟我不想再到处躲着这个马拉松加短跑冠军选手,他追起人来可真是锲而不舍,死不认输。 “哈……”杰克忍不住要破功,他演戏时候的过渡可不如专业演员,都快要笑场了。当然他很快就憋住,腮帮子有一秒鼓起,活似一只想笑却不能笑的青蛙。 “嗯,我知道自己无法给你幸福,如果你想要解除我们俩的……婚约。”杰克忍不住去看露丝一眼,似乎担心她会误会,嘴里含糊地将婚约说出来,然后再次清晰地说:“我同意,我们立刻解除,从此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气氛很尴尬,过程忒随便。我觉得如果这是舞台剧,我们都是新出炉没有任何演绎经验的菜鸟,出来胡闹而已。 卡尔警惕地看着我跟杰克的互动,他没有一刻放松下来,似乎担心我们会随时死灰复燃。 我点头,然后就不开口说话。杰克也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份额,更是不想绞尽脑汁地想台词,场面再次陷入到一种可怕的冷场中。 卡尔等了一会,才不满意地问:“就这样?” 不然你还想怎样? 要不起来跟杰克一起跳段诀别的古典舞给你看,你是不是才满意。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卡尔法官突然觉得我们看起来太随便,反而没有真实感,他开始多疑而坑爹地审问起来。 “呃……”杰克有些不自然地瞄了我一眼,似乎是想跟我串通答案。 都当面了还用得着串通吗?我一脸淡定地说:“指腹为婚,我跟他是青梅竹马,我们一起出生在威斯康纳辛州。他父亲跟我父亲是工友,在我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妈就说过如果不是同性就订婚。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耍,那里的冬天很美丽,很漫长,宛如冰雪的天堂,到了冬天除了可以到森林里猎鹿外还能凿冰……”我停顿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在回忆童年。 杰克听到熟悉的事情,非常自然地接下我的话,“钓鱼,开一个冰洞,准备好柴火晚上还可以烤鱼。” 我一脸怀念地点头,然后我们俩又一致同步地开始谈起威斯康纳辛州的一些东西,显得熟稔而特别有说服力。 卡尔本来是忍耐听着我们的对话,可是我们越说越起劲,从威苏塔湖到密西西比河,再顺着河流谈起新鲜白鱼,还没谈到怎么将白鱼煮来吃他就受不了。眼一横,凶狠地瞪了杰克一眼,把杰克瞪到无奈摊下手,表示自己不想再跟他打架为止。然后卡尔没脸没皮地伸手,直接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手指微凉,透过衣物可以隐约感受那种温度。 露丝总算是肯正眼瞧过来,经历过昨晚的混乱,卡尔霍克利在她心里可能跟荒唐的花心公子,或者凶恶的暴力狂直接挂上钩。她见卡尔直接揽住我,眼神有些奇怪而不可思议,仿佛觉得这种动作太大胆了。 杰克眼神也不对劲地看着他的动作,毕竟在自己未婚妻面前,大大方方地抱另外一个女人,这种不要脸的勇气实在是少见。 “道森先生,听说你是位艺术家?”卡尔露出一个非常应付了事的社交笑脸,手用点力压住我的肩膀,拼命要将我往他怀里带。 “艺术家?不,我只是喜欢画画。”杰克被人称赞到非常不好意思,他无辜地抱着素描本看着卡尔,眼睛里有压抑不住的笑意。我敢肯定他一定在笑卡尔,因为无论卡尔怎么使力气我都不肯倒到他怀抱里,坐得笔直双脚粘着地板就是我现在的姿势。 这导致从远点看,卡尔跟挂在我身上似。 “你到美国有着落吗?有没有房子,或者存款?”卡尔最终不得不放弃将我按到怀里的计划,本来他可能只是想学习那些个什么霸气侧脸的老大,抱着别人的女人再高高在上地可怜别人,可惜别人的女人不配合。 杰克乐天派地笑起来,“没有。” “那你画画多少收入?”卡尔跟个要嫁女儿的丈母娘一样刻薄,开口闭口都是钱钱钱。 “曾经在码头给人画过肖像画,一张一毛。”也难为男主角胸襟不错,一点都不计较卡尔的审人态度。 反而是露丝有点憋不住,她冷冷地开口,“杰克很有绘画天分,这不是金钱能取代的。” 我无奈地想扶额,这到底是怎么样无节操没下限的情景。卡尔揽住我,露丝维护这杰克,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跟卡尔才是一对的,而杰克跟露丝则是上门来拜访的新婚夫妇。 卡尔不以为然地冷笑一下,直接讽刺地说:“听起来你没什么前途,我很感谢你照顾过艾米丽,如果你需要让自己的画卖出去,我可以赞助你一些金钱,或者你可以将自己的艺术杰作买给我。美国可不是贫穷的移民者所想的,遍地都是黄金,身上多存点钱至少不用担心死在纽约贫民区。” “我想不用,霍克利先生,我不会将自己的画卖给不懂欣赏的人。”杰克终于被他惹怒了,他直接站起来,右手拿着自己的本子,左手顺便将自己搭在一边的廉价外套往后一甩,然后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卡尔。 卡尔不起身,眼神冷漠高傲地往上看,与杰克火药味浓重地对峙起来。 露丝施施然站起来,无形中加重现场紧绷的气氛。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样,我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一场残酷的战争中,随时会发生血肉模糊的肉搏战。 杰克突然转眼对我露出一个非常可爱的笑容,散落的金发在他额前摇动一下,他轻声说:“艾米丽,虽然我们解除婚约,但是这不代表我不爱你,我随时等待你回来。还记得那个美好的夜晚吗?我们彼此为对方画画,你说爱我,我觉得那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夜晚。” 卡尔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热起来,我几乎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他的手指力度已经告诉我,这个家伙又不开心了,而且是非常不开心。 赤|裸裸的恶作剧,杰克想要整人是连我都一起拉进去了。鬼才跟你夜晚一起画画,或者美好告白。 杰克抛下炸弹就立刻往外走,经过露丝的时候,他还暗示她跟着走。整完我还不忘记钓妹子,主角霸气可见一斑。 然后露丝对卡尔抛下一个鄙视的眼神,就这样跟着杰克走了……女神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容易被带走。 我跟卡尔,继续静坐着,我在考虑要不要进入瑜伽状态,身后的森冷与肩膀上手指的热度给我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痛苦。好不容易将这个家伙哄骗得正常点,结果现在他又不正常了。 “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卡尔的声音加重那种阴凉感,他没有高声咆哮也没有扭曲声线,非常平淡地陈诉一个事实。 我是该点头好,还是不该点头好。 “一起钓鱼滑雪?”卡尔继续平淡地说。 我回想一下自己说过的话,谎言聊天聊得太顺利,结果还真瞎编出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细节来。也许我跟杰克除了画画跟跳舞外,还能去写小说,搞不好我们都有这种幻想天分。 “你们还一起为对方画画,互相表白。” 语气越来越不对了,而且抓着我的肩膀的力气大到让我皱眉。 “你将他的画像带在身上,时时刻刻看着。” 是时时刻刻恨不得掏出来射飞镖,我有时候真是无法忍受一个大男人唧唧歪歪个不停,做为男人心胸难道不该豪爽点。 “你还……” 你还要继续啰嗦下去!我终于没有耐心忍受他了,直截了当地说:“是又怎么样?” 卡尔,…… 我甩开他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抚平裙子上的褶皱,薰衣草色的裙摆顺着我的动作而滑到脚踝下。然后平静地侧眼看着卡尔,他的手还维持着那个被甩开的姿势,愣住地看着我,外套下的深色领巾有些凌乱。 “我就算跟他一起长大,钓鱼滑雪加画画表白,那又怎么样?”被他念叨到烦了,我也不打算再惯着这个啰嗦的家伙了。 卡尔动动嘴唇,眼角似乎抖动一下,然后他有些迟疑地说:“以后不准再这样做。” “哦。”我不咸不淡地回答。 “不准见他。”卡尔终于缓过神,他语气严厉地命令。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壁炉,上面的镜子里出现一副美好的画作。复古的镶板房间摆放着华丽精致的家具,一个穿着浅色三件套西装,系着深红色领巾的男人坐着,他的短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干净油光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年轻严厉的脸孔。 比起啰嗦,他那种包工头虐待工地员工的语气更不受人待见,可能是打小被娇惯坏了,这家伙脑子里就没有对人的最基本尊重。大概在他眼里,比他没钱都活该被看不起,典型的纨绔子弟,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他还觉得这种命令很理所当然。 我懒得再应付,沉默地离开他,从镜子里消失。走到私人甲板上,随意靠在一棵观赏绿色植物旁边,双手环胸地看着甲板窗户外的大西洋。下午的阳光带着点暖意地晒到我脸上,裙摆在这种光线下有种昂贵的光泽感。 心里的烦躁被这种舒适的阳光给晒干,我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不久后,一个脚步声犹犹豫豫地接近过来,他在甲板那边徘徊了几圈,才手夹着香烟慢慢地走过来。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卡尔挡住我的阳光,来到我面前,有些疲惫地对我说。 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打算侧个位置继续晒太阳。卡尔连忙挪动脚步,将我挡住,他看起来有些无措,虽然表情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我不会再说那些话,什么钓鱼告白的,我都会忘记。”卡尔勉强地承诺,艰难得像是要陪我去攀登珠穆朗玛峰。 其实他忘不掉也没关系,我只是一时有些累,不想再应付这个被宠坏的大家公子而已。 “你能……帮我画张画吗?”他最终,还是低声地询问,眼神里带着某种过度渴求的光芒。 画画?我刚想拒绝,却见他忍不住地吸一口烟,似乎在缓解内心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阳光终于倾斜着从他背后重新回到我的裙子上,他的发色也由深色变成带着金光的棕色。 “就一张。”他见我不开口,忍痛地说,活似被割下一大片肉。 服了这货了,我无奈叹气说:“一张一毛。” “这么廉价?”卡尔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要收费,而是嫌弃开价太低。 就你这样画了拿出去,一美分都不值。 “那好吧,如果你画得好,我可以给你很多小费。”卡尔收起自己嫌弃的嘴脸,侧头对旁边示意一下。老贵宾犬神出鬼没地出现,手里拿着一个工具包,走过来将一连串削好的炭笔平铺在甲板桌子上,接着竖起一个支撑架,上面放着画板跟素描纸。他动作干净利索地完成自己的任务,接着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脚步稳健地走出甲板,不知道又要藏在哪个旮旯里默默地观察我们。 卡尔自发往后退开,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还自认为优雅地试着夹着烟,将手搁放在椅子背上,也不担心掉下来的烟灰会不会烧掉他的头发。我突然觉得他这种认真的样子很让人忍俊不禁,将这种笑意忍下去,我严肃地走到画板前,随手抽起一根笔,再细致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 他意识到我专注的目光,姿势猛然僵硬起来。海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将他的头发垂落下来,光线带着某种细致的色彩给他蒙上一层温暖的外衣。 我终于落笔,第一笔,直线歪歪曲曲地破坏白纸的纯洁。第二笔,弧线断裂开,本来想再接一笔将线画囫囵了,却发现手不听使唤抖个不停。 惨,自打从幼儿园出来后就没有提起画笔。眼睛一大一小,没事继续涂黑涂大点,变成黑洞的眼睛似乎有点失真。 画画也是一种想象力,我淡定地继续下笔。手臂跟枯枝长长短短地在画纸上出现,一坨衣服线条终于勉强出来。 卡尔还维持着那个优雅的姿势,烟灰掉落到他的肩头上,他抽下嘴角,接着继续认真地目视前方。 我手再次一抖,衣服好像画得太夸张,跟长出胸部似。再抬眼看到卡尔那么标准的模特姿势,笑意忍不住从嘴角扭曲出来,我终于憋不住,闷笑声变成压抑的低声笑,最后手抓着画板,笑得低头地颤抖。 而卡尔还一脸怪异的茫然,他被阳光晒得有些懵,依旧维持着那个优雅的姿势。 ☆、第46章 丑闻 我不知道那张儿童初学画作最后的下场,反正画完就扔一边。我直接从甲板那里走开,任由卡尔一个人欣赏,我想那张画会被卡尔撕成碎片往海里撒,毕竟画得惨不忍睹。 我随意坐在起居室的一张单人椅子上,浅绿色的椅皮很舒适。脚搁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我伸手轻揉着太阳穴,有些困倦地看着四周。卡尔从甲板那边走过来,他手里拿着那张“杰作”,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合适。 “你不会画画?”卡尔这次的语气没有带上那股高高在上,而是很疑惑,他的手指不自在地捏着纸张。 “没画过。”我老实地回答,我会欣赏绘画作品,却没有绘画的天赋。 卡尔怀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画作,研究了好一会,才真的相信我的话。然后他松一口气地笑起来,看起来很高兴,那种轻松的愉悦感从他的脸部肌肉痕迹可以清楚地看出来。 我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无奈地继续揉太阳穴,不打算再去研究脑子不正常的家伙的心思。 “所以我是你的第一次。”卡尔不正经地捏着纸,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接近我,他将画放到桌子上,接着脚步一转俯身双手抓住我坐着的椅子的扶手处。 这是一个带着侵略意味,并且很亲密的接近方式。 “我很满意,你打算要什么小费,艾米丽小姐。”卡尔言语暧昧,手指慢悠悠地抚摸着扶手处的浅绿色花纹,仿佛在抚摸我修长的手臂。 一看就是调情老手,他之前没少勾搭良家妇女吧。 他身上的烟味很重,甚至盖住了那种香水味,我忍不住用手磨蹭一下鼻子,闷声闷气地说:“你先把烟戒了。” 卡尔以为我会要求更高大上的小费,结果一开口就要烟民戒烟,他有点维持不住自己轻浮精致的面具,有些犹豫地说:“我试试。” 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拒绝,毕竟让人戒烟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抬眼就看到他的下巴,我试着去解释他现在所做的举动,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入爱河的傻子在拼命折腾。 将这种可能性勉强撇开,才认识几天难不成他还对我一见钟情? 他的手非常轻,缓慢地从扶手上移动到我的手臂上,我能感受到他手指停留的小心翼翼,好像只要我表现出一丝不合作他就会立刻将手拿开。 有点痒,毛毛虫的触感。我试着挪动手臂,并且伸出手想将他推开站起身。结果手刚放到卡尔的胸前,衣服都贴到手掌心时,壁炉旁边通往外面白色走廊的门被大力打开了,接着一个尖下巴薄嘴唇满脸冰霜的妇女走进来。她穿着高领长裙,带着长手套,头顶上的帽子花团锦绣。 我跟卡尔的姿势太不合时宜,他抓着我的手臂,我摸着他的胸膛,怎么看都像是要抱在一块。 “不敢相信,太荒唐了。”她看到我们的姿势,快速地关上门,然后站在门边,愤怒得脸上的皱纹都要挤到一块变成条状物体。“你们这样干,这样干还有没有廉耻心?” 这位大婶看起来跟卫道士楷模一样,气冲冲地一连串指责就冲口而出,“卡尔,你跟露丝就要订婚了,你知道丑闻扩散得多快吗?我在餐厅里就能听到她们在议论纷纷,我没想到你这么……败坏道德。” 卡尔松开我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烦躁感又爬上他的眉眼间。 这种表现无疑让她更加愤怒,她气得嘴唇直发抖,声音压抑在嘴里非常刺耳,“你置露丝于何处,你让露丝跟我成为笑话,而你也将身陷巨大的丑闻,被上流社交圈抛弃。如果被你父亲知道你将自己的老情人带到船上,并且……”她气到都说不好话,站得非常挺直,眼神凌厉得跟冷刀子地看向坐着的我,终于冰冷地继续说:“并且将她藏在你房间里,你以为你父亲会放过你?你会让你的家族抬不起头。” 卡尔的耐性看起来不好,可是他对这个女人还是有几丝忍耐的尊重,当然这几丝忍耐很快就在消失,变成一种显而易见的厌恶。他是那种哪怕做错事,也无法容忍别人来对他指指点点的任性鬼。 而那位看起来有点年纪的妇女根本没有注意到卡尔脸上压抑着的烦躁,而是继续站在道德制高点,滔滔不绝地指责他,跟长辈在教训孙子一样。“立刻将她送走,我可以当作没有这件事,我们可以很快就将谣言压制下去。船就要靠岸,到时候你跟露丝的订婚礼才能如期举行。卡尔,你必须这么做。” “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教导我。”卡尔被她念烦了,毫无悔过之意,并且对她嘴里那些什么丑闻缠身被父亲教训之类的代价听而不闻。站直身体,手习惯地去掏西装内袋的烟盒,脸色难看地拿出烟叼到嘴里。手要去摸火柴盒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什么,快速地看了我一眼,才将嘴里的烟没有点燃重新夹到手指间。 “这不是教导,而是方法,这种事情已经太过份了,如果露丝知道你让她怎么办。”她气势汹汹地向前几步,眼神极其反感地看着我,我在她眼里已经变成狐狸精一样的存在。 我很想告诉她露丝已经知道了,现在应该跟杰克到甲板上聊怎么骑马吐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剧情大概是进行到这里。也就是说今天,伊斯梅那个家伙会怂恿船长全速前进,将最后四个锅炉也点燃拿来博新闻头条。 不过卡尔说过船会减速,我抬头刚好看到他挡在我面前的背影,想起曾经看过他一次裸背。说真的,他的背部肌肉线条很漂亮,就算包裹在衣服里,我也能勾勒出那种线条痕迹。 也许我能相信那段点燃四个锅炉全速前进的剧情已经蝴蝶了,相信卡尔霍克利的能力。 “婚礼的事可以延期。”卡尔没什么好脸色,一开口就是惊人的话。 “延期?天啊,请帖全部送出去了,礼服已经准备好,所有人都知道你们要订婚,只差几天的时间。你疯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妇人被他大胆的话吓到差点晕厥,手直压着胸口,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需要我帮你请个医生吗?”卡尔看到她夸张地深呼吸,一点都没有对女士该有的尊重感,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说。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她一脸震惊,眼里的狠厉慢慢转变成一种被侮辱的恨意,几乎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就直接冲过来,抓起放在桌上的茶杯,里面有女仆倒好还有余温的茶水,动作带着股可怕的力道就往我脸上泼来。 我没意料到还有针对自己的动作戏,根本来不及闪开,一个身影已经骤然挡在我前面,茶水全部泼向他脸上跟衣领里。 卡尔满脸红茶,一片调味的柠檬还从他衣领上掉下来。他有些迟钝,伸手慢吞吞地擦一下脸,接着一种凶狠而扭曲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这种神情吓住了别人,他向前几步,将那个敢泼他茶的妇女吓到后退一步。 “要我提醒你吗?你能站这里是托了谁的福,你们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这里我说了算。”卡尔脸上深色的茶水给他倨傲的神情添上一种可怕的煞气,他夹着沾了茶水渍的烟不客气地指着她,轻声而缓慢地说,“没有人能命令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你给我出去。” 惊恐爬上对方绿色的眼珠子里,她又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卡尔,接着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扔到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声。“你们会下地狱的,太恶心了。”她说完就挺直背部,维持着高贵的姿势转身打开门走出去。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那种紧绷的味道。卡尔看着门,沉默了一会才回头看我,他脸上那种凶恶类似护食的野兽,琥珀色的眼睛里冰冷得可怕。脸上跟胸口都是大片的茶水污渍。 然后他一步一步地重新走过来,双手继续放在扶手上,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如同一个人体囚笼。 “好吧,我们继续。”卡尔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容,脸上的污渍让这种笑容显得有些狰狞。 我一时间被他压制住了,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男人曾经在商海打滚过,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主。该狠的时候,他会非常狠,所以在船沉的时候还敢拿着枪满船追杀杰克跟露丝,为了让救生艇不翻,甚至会伸脚将求生者重新踹到冰冷的海水里。 如果让他发现我只是在利用他的权利,并不打算留下来,到时候被人拿着枪满船追杀的就是我了。 他摸摸我的手臂,然后笑着说:“那都不是大问题,你只要忧心下船后要买什么就好了,一切有我在,我不会再让别人这样给你脸色看。” 他太认真了,认真到我一句谎言都说不出口。 卡尔转头看一下壁炉那边时钟,不满意地说:“都快四点了,准备下午茶。” 我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分散,眼睛也放到时钟那边,张口刚想拒绝一顿让我长肥肉的大餐,脸突然一暖,是卡尔的手。他扳住我的脸,在没有防备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力道而仰起脖子。 微凉的嘴唇被重压住,一个力气很大的吻就这样含住我的唇瓣。 不到半秒,卡尔立刻离开我的嘴唇,松开我的手臂,站直身体若无其事地往浴室的方向走,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始呼来喝去,“我要洗澡换衣服,快点将茶点准备好,风不大就摆在甲板上。” 我有些怪异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脚不自觉地轻叩着地毯,然后疑惑地抬眼看向甲板门那里,橘黄色的光线投射进来,在那里形成整齐的方块。 然后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我才伸手摸一下耳朵后面,火辣辣的烫度,跟嘴唇的温度一样。 ☆、第47章 飞翔 下午茶过后的时间很温和,六点多的大西洋天空沉浸在一种疲软的晕黄色中,海水被这种最后的光线渐染上。温度保持在十一二摄氏度,船还没有进入到寒流中,所以不会发生气温骤降的事情。 我又再次亲眼看着卡尔怎么换上晚宴的衣服,他习以为常地让贴身仆人给他换上燕尾服。洛夫乔伊会亲自给他穿上黑色的外套,长长的燕尾分叉在身后直坠膝处,他站在镜子前,面无表情地任由仆人安排。 而且我发现他对袖扣很挑剔,给他挑选扣子的男仆得一次一次地询问他可满意。老贵宾犬给他穿好外套时,会顺手拿起表看一下时间。卡尔自己用手压一下白色的领结,黑色的短发油光干净地往后梳起来,不放过任何一根发丝毛躁地掉下来。 然后他转身面对我,白领结,白马甲,白色衬衫黑色裤子跟外套,一个爱德华末期时代的上层绅士形象完美地呈现在我面前。 我将解油腻已经喝到见底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想起刚才吃的那个什么鸽子肉,久不接触油水的胃还在抗议消化不良的严重后果。我以为下午茶不会出现晚餐才会出现的食物,结果卡尔擅自帮我更改食谱。 “我会让人给你安排晚餐,待会喝一些餐前酒,我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卡尔手习惯地摸着自己的尾戒,那枚戒指宽大而色泽金亮,黑色的不透明镶嵌宝石中和了戒指光亮的俗气。 还要吃?我压住想打嗝的冲动,一天四餐,餐餐都是大鱼大肉,我其实不习惯这么饱满而没有层次感的饮食习惯。 卡尔摸戒指,试着走两步,接着回头又跟我说:“以后你能跟我去参加晚宴,认识一些人。” 他是巴不得谁都知道他养了个情妇在房间里吧,现在就在盘算以后要带我出去炫耀了? 我摇头,结果发现自己太过诚实,立刻坐直身体,礼貌微笑地打算目送他快点出去。 “那我走了。”卡尔那股黏糊劲又发作了,走两步回一次头,那表情似乎很希望我哭着喊着让他别走。 虽然我能假装出一副对他依依不舍的面具,可是看着他那张面瘫却带着诡异的渴望的脸孔,一时间无法入戏。因为我发现自己似乎玩脱了,脑子里开始斤斤计较起自己的谎言,那些谎言堆积起来就变成一把银色的手枪,朝我疯狂扫射而来。 现在说谎说得太过头,等到卡尔霍克利看穿我的把戏,他绝对会干掉我。我还想留条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不希望被人拿着枪满世界追着跑。 等了一会,见我还跟个死木头似的一点都没有念念不舍,他不满意地咬下嘴唇,才继续往外走,结果走没两步又快速转回来。我对他的举动很警惕,这个偷吻狂魔。 卡尔来到我面前,他没有犹豫地摘下自己的尾戒,然后弯身抓住我的左手。他的手比我大得多,没有任何劳作过后的茧子,干净光滑,颜色比我深一些。然后他将那枚一看就是男人的戒指,直接套到我的无名指上,刚刚好甚至还有点紧。 硬是套上去后,卡尔翻来覆去地抓着我的手看,他的挑剔毛病继续发作,“这是古董,一百多年的玩意,我现在身边没有带多少珠宝,下船后我让人给你送来。我记得还买过一顶花叶形状的钻石冠冕,有四十多克拉,给你戴很合适。” 无名指的戒指……给已婚妇人佩戴的冠冕…… 要不是露丝还在杰克那里谈人生,我会以为自己穿越成露丝。 “我不会委屈你的,很快你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卡尔低声承诺,他的声线因为压得过低而带点浑浊感,有种另类的性感味道。 我的手被他紧紧抓着,无名指的戒指跟白皙的手指有些格格不入,显现出冲撞过后的奇异美感。卡尔低头垂眼,给我一个吻手礼,他的动作标准而无可挑剔。接着起身松开我的手,摸一下自己的领结,确定自己完美无缺才离开我身边,往外走出去。 洛夫乔伊斜眼看了下我无名指上的戒指,沉默不语地跟随着他走出去。很快就有女仆过来收拾一切,衣物,被挑剔过后的扣子领结,还有拿着银质茶壶帮我添新的茶水,再捧上新鲜的点心蛋糕。 我维持着一个坐姿不变,直到觉得手有点麻木,才灵巧地动一下五指。戒指的重量意外地给我种束缚感,这点重量跟那个落到手背上的吻一样,都让我想起动物的印记。 伸出右手慢慢地摸一下上面的宝石,我目视前方,微微用力就将戒指从无名指上褪下来。褪到指节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又动作迟钝地将戒指再推回去。等到下船的时候再还给他,现在拿下来估计那个男人又会罗里吧嗦个没完没了。 吃过晚饭,天已经全黑了。公告栏上,昨天的航速是835公里,依旧无功无过的航行速度。以这种速度船会如期进入到浮冰区,如果在十四号那天船会减速,那么导致泰坦尼克号毁灭的一连串巧合应该都会改变。 我靠在甲板窗户上,看着船外面的海洋,星空洁净无比。海风很大,我没有将长发盘起来,头发随着风而曲卷着往后飘动。身后有人走过来,我以为是这里的女仆,直到一个平静的女声响起,“你好,艾米丽。” 我回头,看到露丝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高腰裙,发上别着宝石夹子,面露善意地看着我。 “你好。”我笑着回应。 露丝有些紧张,直到我露出笑容才放松下来。 “我不会打扰到你吧。”露丝没有上前,而是站在甲板那边,双手规矩地互相握着。 我连忙摇头,考虑要不要跟她要个签名,再跟杰克要个签名,老了给孙子讲床头故事能拿出来炫耀。 “虽然这么问很失礼,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你跟卡尔……” “什么关系都没有?”我都不用听她接下来的话,她一定会问,你跟卡尔那货是老情人,连问号都不用加上去。在船上那么一闹,谁都知道我们俩就是曾经闹翻脸的情人。 “怎么可能。”露丝笑脸有些尴尬地僵硬住,她不相信地说。 自作孽不可活,我在考虑要不要开始解释,从那块烂表开始,到踢到他差点半身不遂,到现在这个跳跃的进展。鬼知道我们只认识不到三天,结果流言已经飞满整个大西洋上空。 “他爱你,我知道。”露丝信誓旦旦地说,一点都不顾及听众的承受能力。 我以为自己听错,有些诧异地问:“什么?” 露丝再次肯定地重复,“他爱你,我不知道他都爱上你了,为什么还要选择我。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你才是卡尔爱的人。虽然他追求过我,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从来没有真正爱上我。我以为他那种人,那种人简直就是势利眼,爱钱,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上帝,还有对自己不认识的东西毫无尊重之意,我觉得他最爱的其实是钱,还喜欢到处炫耀,自大到令人讨厌……” 一发不可收拾,露丝一评论起自己的未婚夫简直有一箩筐的不满意,她直接了当地下结论,“我以为他不会懂得什么叫爱情,他只会爱他自己跟财富,真是令人绝望……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男人。” 这句话令人难过,露丝眼里湿润起来,她胸口起伏几下才说:“可是原来他也会爱人,而且很疯狂。我想不会再有订婚礼,我了解他,他很无情,很快他就会意识到跟我结婚是错误的事情,他会想尽方法来解决这种错误。” 我,…… 等等,我们真的认识不足三天,并且有一天是在互相仇杀,剩下的两天其实都是在发神经。就算卡尔那货喜欢上我还算不错的外表,也不代表他就真的爱我爱到可以去冒险。一个濒临破产就敢吞枪自杀的男人,一看就是那种无法失去财富与上层社会光环的家伙,为了个流浪汉一脚踹掉自己的贵族未婚妻,怎么听都不可能是他会做的牺牲。 拿露丝的评价来说,这种自私自利爱钱爱自己毫不尊重别人还心如冷石无情无义到令人绝望的男人,根本不可能轻易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如果是杰克还有可能,他有一颗艺术家的心,善于发现任何美丽的东西,所以他会对露丝一见钟情。再接触的时候,发现露丝的心灵与外表一致就能直接沉沦下去。这是因为他是杰克道森,他善良热情的品德跟卡尔霍克利完全是相反的两个人。 而我跟卡尔第一次见面就恨不得掐死对方,哪来一见钟情的土壤。他其实只是想包养个情妇而已,我一直这么说服自己。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很奇怪,但是我祝福你们。”露丝看起来不是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觉得自己接下来面临的环境要恶劣得多,如果卡尔要悔婚,她的处境同样不好过。 看样子是解释到死,她都不会相信我跟卡尔不是情人这种事实。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最后,露丝会跟杰克一起飞翔着去骑马,开飞机,冰上钓鱼加开画展,接着生一堆孩子,开开心心地过一生,最后老死在温暖的床上……这是我看电影时假设杰克没有死,他们最终的结局。 所以卡尔霍克利有没有情妇,或者要不要悔婚其实跟他们都没有任何关系,一开始故事就这样讲的。 露丝有些落寞地转身准备离开,她可能还在考虑失去婚约她母亲会发疯的可能性,本来一个性格热情,本来就该大大咧咧过青春的少女都被她妈给念叨成小老太婆。 我沉思一下,按照剧情应该是杰克穿着别人的燕尾服去参加上等舱的晚宴,然后拐走露丝去跳舞。可是因为杰克跟卡尔现在几乎看谁谁刺眼,根本不可能受到邀请,所以连露丝都没有去参加晚宴了。 我希望看到的露丝道森应该是开开心心地笑着,而不是这样抑郁症,要知道她的海报还珍藏在我的收藏匣子里。 没有犹豫,我快步追上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露丝被我的动作吓一跳。我对她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美女,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玩意,约吗?跟我去参加一个能让人开心起来的特殊派对吧。” 露丝一愣,可是她反应过来只是好笑地摇下头,“很奇怪,你跟杰克真的是在船上才认识的吗?他都告诉我,你们只认识不到三天,可是你跟他给我的感觉都好像,你们同样的有趣,见识多广,而且与众不同。” “很高的评价,幸好我在你眼里不是冷心冷肺,只爱钱不爱美人。”我跳开几步,对她行一个礼,“请接受我的邀请。” 露丝认真地看着我,接着伸出手,我牵住她往里面走。身后传来她低低的话语声,“真想也变成你们这样的人。” 我没有回头地告诉她,“会的,这个世界大得很,你该去走走看。” 走几步手反而被拉住,露丝已经拖着我往她的房间走,她阴霾之色一扫而光,眼神坚定而自信,“参加派对至少要换一身衣服,你这样可不行。” 我真想告诉她,对于这种一天换三四套衣服跟个洋娃娃似的习俗,我真是欣赏无能。 露丝进门翻箱倒柜地翻起自己那成堆的衣物,她的女仆茱蒂还匆忙地开始帮忙,我插不上手靠在镜子边。见她提出一条大红色的长裙,纱质覆盖的短袖,艳丽的金色花朵盛开在整条裙子上,金色与红色结合成一种过度的色彩渲染,很美丽,却也很难以驾驭。 说实话,要是露丝穿这种衣服有点过于……呃,俗艳。 “这条裙子是一个法国设计师设计的,我喜欢他的设计,可惜他的风格我不适合。这件裙子买了很久,一开始不敢穿,现在是穿不下。”露丝对于这类东西张口就来,看得出来她对这方面有研究过。她眼中带着赞叹地抚摸一下红色裙子上那些美得不真实的花朵,像是在抚摸自己一个少女梦。然后她将裙子递给我,“你适合,艾米丽。”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可是看到她完全没有收回去的动作,才知道她是真的想让我穿这条又金又红的纱长裙。说实话,如果不是舞台服装,我平时是绝对不会选择这两种颜色,更别说将它们融到一块,美丽是美丽,可是如果你外貌跟气场不够厉害,根本压不住这两种最有攻击力的色彩。 见露丝执意地要塞过来的裙子,我无所谓地考虑一会,反正认识我的没几个,就算穿得很坑爹也丢脸不到哪里去。 将裙子穿好后,我连镜子都不照,直接披散着金发就往外走。露丝刚在女仆的帮助下盘好头发,手里拿着装饰头发的钻石饰品,对我嚷道:“艾米丽,你的头发。” 我伸手将满头大波浪金发抓得更分散,更蓬松,直接原地一个转身,红色的裙子旋开,上面金色的花朵全部飞起来。然后我摊手对她说:“这裙子只适合这样穿,头发不压下来,人衣就分离了。” 露丝也没抗议,抓起自己首饰盒一条发带,还有口红的胭脂罐塞到我手里,非常有经验地说:“你弄上去。” 我看着手里编制着红宝石的发带,再看看大红色的口红……这是要我变成一只圣诞火鸡那么引人注目吗?想拉个女神去参加派对,还得彩衣娱乐大众。露丝兴致勃勃地打理好自己,我看看时间差不多,才动作非常快地将发带往额头一戴,压住大部分刘海,再随意将口红往嘴唇一抹,算是彻底成全露丝的愿望。 露丝用一种奇异而梦幻的眼神凝视着我,她说:“你很漂亮。” 我不客气地点头,拖着她立刻往外走,敷衍地对她说:“我知道很漂亮,再换衣服就白天了。” 三等舱的客人想上一等舱需要别人邀请,一等舱的客人冲到下等舱可不需要任何许可证。我拉着露丝毫无顾忌地跑过长甲板,在上层甲板往下观察的时候,我看到杰克躺在三等舱散步甲板的椅子上吸烟看星星。 拖着他的女神,我来到散步甲板,高跟皮鞋踩过柚木甲板的声音敲醒了沉静的夜色。杰克疑惑地起身往我们这边看来,他叼在嘴里的烟突然掉到裤子上,烫得他跳起来。 我将露丝往前一推,露丝一个措手不及踉跄向前,杰克连忙伸手接住她。 大步向前,我嘴里哼着歌,“约瑟芬,上到我的飞行器,我们一起飞上云霄……九点了,让我们去参加爱尔兰的音乐会吧。” 杰克指着我大笑起来,“真够疯狂。”说完就拖着露丝跟上我的脚步,开始对我指指点点,“这衣服不错,不过你该脸上也扑一斤化妆品,最好全是红色,这样更和谐,我还有些颜料要不要借你?” 我用颜料涂你一脸。 三等舱的交谊厅在船尾,白星八人演奏团队,有一半在三等舱欢快地帮移民者演奏风格明快的爵士乐。我们到的时候乐手满脸笑容地快速击打着皮鼓,爱尔兰风笛节奏鲜明地在喧闹的交谊厅里响起。 交谊厅中央都是踩着节奏在跳舞的移民者,我被这种高昂欢乐的曲子给勾引过去,双手抬过头开始跟着鼓点击掌。舞步一转直接在乐队旁边绕起圈,裙子随着我利落的脚步而飞舞。 我爱这种全部飘荡着节奏感音乐的地方,每个人在欢笑,跳舞,喝酒,高声阔谈。 小提琴手没有上等舱严谨优雅的做派,怎么疯狂怎么跳跃怎么来,音符全部都是崩碎地飞上天空。我的掌声高高落下,又重重响起,与这种快节奏的音乐混为一体。 杰克在嘈杂的人声里大喊:“艾米丽,要不要喝酒。” 我一听立刻扬手对乐队敬个礼,然后飞奔进跳舞的人群里,找到杰克的桌子,他手提着几大杯的黑啤,直接放到桌子上。露丝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可是慢慢的,好奇与兴趣占据了她的眼神,她也开始兴奋起来。 我直接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感觉血液都沸腾起来。一转身直接将啤酒杯重搁在另一张桌子上,豪迈地对这桌正在猜拳的三等舱乘客说:“大叔,我们来拼酒,输了你的帽子给我。” 同样豪迈的猜拳大叔站起身,将头顶上的布制帽子扔到桌子上,一脚踩着木椅大声咆哮:“拼就拼!” “不用那么拼吧。”杰克不忍触目地捂着眼睛,然后将自己手边的啤酒立刻递给我,“跟他拼了,艾米丽。” 露丝看着我们,被逗笑了,她也挤到我旁边,打算看我怎么大杀四方。结果等到我将帽子要到手,大叔已经捂着肚子跑去上厕所了。而杰克拉着露丝跑去跳双人舞,一个小姑娘跑到我旁边,扯着我的裙子。 啤酒的劲头一上来,我有些晕眩地低头看着她,看到她满头曲卷的头发跟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脱口而出叫她,“科罗拉,开心吗?” 曾经有过一面的小女孩对我甜甜地笑起来,我立刻牵着她往舞场上钻,“你知道吗,泰坦尼克号不会沉了。” 科罗拉两颊红扑扑地看着我,仿佛在鄙视地说,这船才不会沉呢。我抬头就看到杰克拉着露丝跑到台上,开始随着节奏跳起爱尔兰踢踏舞,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力道准确地踢打着地面,满脸飞扬的笑容,在向自己心爱的姑娘展示自己。 露丝放得开,直接鞋子都不要就跟着他的脚步。 我站在台下,突然觉得自己在看电影,每次看都哭成狗,现在却只想跟着他们一起笑。我将手指放到嘴里,朝台上吹几声响亮的口哨,“好样的,杰克,来段脱衣舞。” 杰克对我一脸嫌弃,表示才不会卖肉。他冲到台边缘,对我招手高声说:“来段绝技,鼓掌鼓掌。”四周立刻响起无数的掌声包围着我,鼓声风笛小提琴在飞旋。我酒劲一上来,帽子甩手就按到科罗拉小姑娘的头上,一跃到台上,直接挤开杰克,熟稔地面对着热情的观众。手扯着裙子用力一撇开,金色的花在火焰里怒放。 裙摆下的脚重重踩在木质的台板上,手过头跟着脚步而大力拍打起来。手臂,脚,挺直的后背没有一丝女性的柔美,体内的力量全部爆发出来,一股久违的舞蹈热情在我血管里急速地流淌开来。 我爱发酵的黑啤酒,我爱热情的舞蹈人群,我爱风笛的欢快,我爱弗拉明戈的自由随性。 甩开红色的裙子,直接跳起男性的弗拉明戈,吉普赛人的灵魂仿佛这一刻在我体内复苏,自由与桀骜变成约瑟芬的飞行器,载着我们一起飞上云霄。我感受到酒醉的眩晕,身体仿佛在这一刻脱离了青涩的僵硬,将前世的努力全部带过来,我的脚与我的灵魂完美地契合起来。 从男性到女性,手腕与手指比任何花朵都有力量,却比任何花瓣要柔软地展现着西班牙人的特殊性格。 我想不起自己来自哪里,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手抓住裙子,仰头透过模糊的人群,看到一个男人不满地皱着眉头,从交谊厅的楼梯上小心翼翼地走下来。他穿着黑色整洁的燕尾服,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睛似乎在搜寻什么,举止充满了不耐烦的焦躁。 然后他好像被什么所触动,转眼就看到我。 我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舞步,脸上终于带上笑容,没有表情的弗拉明戈也转换为更加舒缓的舞蹈。就像是他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一样,我的舞步也跟欢快的乐队乐曲节奏开始不一致。 那个男人快步地穿过人群,朝我走来,一脸怒气。 “该死。”他终于挤到台下,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推到海里,连头发都乱起来。 我看着他的狼狈样,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嘴里轻轻哼唱着熟悉的歌曲,身体慢慢弯下,左手伸出去,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明亮的光泽。 我轻声唱着,“约瑟芬,上到我的飞行器,我们一起飞上云霄……” 眼前一片模糊,却还清楚地记得在看泰坦尼克的时候,曾经想过要对自己心爱的男人唱这首歌曲。二十年代初最有名的情歌,乘坐着飞机追求心爱的姑娘。 “亲爱的,上到我的飞行器……” 左手猛然被人握住,压着那枚戒指,十指交缠。 我继续蹲着,笑眯眯地唱着这首歌曲。 手指暖得心都烫了。 ☆、第48章 月色 “艾米丽。”他拖住我的手,一脸想要生气却没法爆发的表情。 “嗯,约瑟芬。”我直接赖坐在台上,耳边都是在跳舞的声音,脚死死蹭住木质的台板开始跟他玩拔河的游戏。 “约瑟芬是哪个家伙?”他终于跟被点燃的炮仗,张牙虎爪起来,我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珠剔透得跟玻璃球一样,上面都是愤怒的火焰。 “我们跳舞。”我死死地要赖到台上,拖着他不放手。 “谁给你喝这么多酒?”他像头多疑的狐狸,敏捷而凶狠地要找出罪魁祸首,很快他就看到可以迁怒的替罪羊。“杰克道森,你竟然怂恿她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杰克将露丝往自己的身后一藏,然后满脸无辜地反驳,“这位高贵的一等舱先生,艾米丽的船位还在三等舱,她本来就属于这里。” “谁属于这个鬼地方,我已经给她买好票,她属于一等舱的。天啊……等一下。”他边指着杰克怒气冲冲地说,边脚步踉跄着往台上走,我用力将他拖上来,然后跟只猴子一样攀爬在他身上,鼻间可以闻到他身上白兰地与男性香水的味道。 然后我抓着他的胳膊,对他大声说:“开心点,这个地方都是音乐。”拖着他,我自娱自乐地随着音乐绕圈。 这个男人一脸快被我搞疯了的样子,他拉着我的手不放,可是却对别人的接触很敏感,“离我远点,你的衣服多久没洗了。等一下,艾米丽,我们这就回去,这不是好地方。” “哇噢,你陪她跳舞嘛,你看艾米丽多快乐。”杰克还在一边火上浇油,说完就拉着露丝钻到人群里,还对露丝说,“我们不要理会他,让他吃点苦头。” “我还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露丝忍不住笑起来,跟着杰克跑。 “约瑟芬,我们跳舞。”我用手肘夹他的胳膊,耳朵里挤满了欢快的曲调还有笑声。 “见鬼的约瑟芬,这是哪个白痴的名字。”“约瑟芬”紧张地被我拖着绕圈,他根本不擅长这种舞蹈,手忙脚乱地想要阻止我繁忙的转圈,可是一会后他就开始晕头转向,头发乱得全部覆盖在额头上。 他的领结歪了,扣子掉了,形象全无。 我竟然觉得他很可爱,不禁高声欢呼,“约瑟芬,约瑟芬,我们一起跳舞。” 他被我搞到满脸想生气却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只能无奈地伸手去拉扯自己的衬衫,在我耳边快速地说:“好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我听而不闻,松开他的手,本能地要跑下台挤到乐师那里鼓掌。他冲过来抱住我,呼吸声骤然加重,“你不该喝这么多酒,真是的,简直就是酒鬼。” 我伸手去按他的脖子,企图从他紧|窒的怀抱里挣脱开来,耳边乱糟糟地听到他忍不住大声抱怨,“你就会让我丢脸,我该将你塞到保险箱里关起来,这个破地方,都是下等人……别挣扎,艾米丽。” 我按不开他,手直接拍到他脸上,用力掐一下,一时间他愤怒的脸被我捏皱了。 “我不该觉得你还有意识,你喝醉了。”他努力地开口说话,皱巴巴的脸却增添出声的难度,让他的话语含糊起来。 “我没醉。”我不在意地笑着说,只是觉得很开心。从我穿越的那天开始,就没有一天是顺利的,整日奔波在温饱线下。见过饿死的尸体,经历过被流氓拦截的糟糕经历,被骗过也差点冻死在街头。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大苦头,至少没有饿得那么惨过。可是我还是熬过来了,并且我相信我的人生绝对会好起来,毋庸置疑,我现在就很快乐。 “那认得出我是谁吗?”他的脸扭曲得更可怕,显而易见,他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好感。 “约瑟芬。”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个女人的名字。”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抱住我的手臂一使劲,直接将我抱离地面。我本来就头晕,结果下一秒发现自己整个天地全部倒过来,那些跳舞的人,黑色的啤酒跟交谊厅的椅子都旋转而下。 连头发都跟瀑布一样倒着倾斜,我莫名其妙地想要挣扎,一个男人生气的声音就响起,“你给我安静点。洛夫乔伊,让他们走开,这群蝗虫就不能有一刻不吵闹吗?” 我发现自己倒着在飘移,手在空中乱伸,好像希望能抓到什么。最后往下摸到衣服,衣服上面是温热的肌肉,我不客气地抓住它,结果身体一阵摇晃,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命令我,“不要动手动脚,我不希望你后悔。” 晕眩感一直存在,我好不容易甩下头,嘴里咬到长发,勉强看清楚自己的姿势是……被人扛着? 那种热闹的喧嚣渐渐在弱化,冰冷的温度爬上我的手臂,海风将我吹得直哆嗦,往前飘移的速度似乎被我的颤抖阻滞一下,然后那种移动更加快速。我模糊间看到天上的星星,过一会星星又变成木板,转眼又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接着是门大力打开的声音,然后就是男人直截了当的命令,“温水毛巾,茶,快去准备。” 没等我想明白这里是哪里,姿势一转,我被人直接抛到床上。 “一身酒味,你真是让我生气。”他动作幅度很大地开始扯开领结,脱下燕尾服,嗅一下自己的袖口,一脸厌恶。“都是那种味道,不要到下等舱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传染病,就算检查后才放上来的,里面肯定还混有逃票的罪犯。” 我侧着头,温暖的被褥让我本能地往里面钻,看到他转来转去,我傻乎乎地开始对他笑起来。 “你喝醉了。”他双手放在裤袋里,对我大声说。 我继续傻呵呵地笑,酒精上头会让我很兴奋,无法入眠,并且跟得了多动症的动物一样精力充沛。 可是他好像误会什么,一脸剧烈的挣扎,停顿了几秒才勉强说服自己,“你喝太多酒,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了?手摸到一个枕头,我不满意地扯到怀里,眼睛直挺挺地盯着他看。 他又转到床边,犹豫了犹豫,再次离开我。嘴里一直念叨着,“她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不能更清醒点吗?” 我感到口渴,伸出手想要喝水,面前的男人看到我动作却跟看到曙光的救赎一样冲动,他整个人冲过来,也没有帮我带水,就这样坐到床上,伸手摸着我的脸。 “好吧,你一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们本来就可以进行这一步。”他猴急地摸我的头发,我的脸,手往下,摩擦过我的脖子跟锁骨。他说服了自己,眼里那种贪心的迷恋带着一种可怕的攻击力。“我们会有个美好的夜晚……” 他伸手掰正我的脸,一阵细碎的吻就落到我的额头上,脸颊边,嘴唇上,这种触感跟在下雨一样,带来的感觉却是热烈的。 我不习惯这种接触,伸手毫不客气地拍住他的脸,企图将他的吻给阻挡开,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我跟他对着干地要抽回来。他亲我一下,我就打他一下,这导致他龇牙咧嘴地抓我的手,又不死心地要亲我,然后我习惯性地将被抓住的手挣扎出来,他的力道很大,可是一旦我死命要拽出去时他就会反射性地松开。 一来一往,他终于没辙地捂着脸,“你就没有像女人的时候,还有下次不要穿这种裙子到外面去,免得被人占便宜。” 我用力推开他,直接将他推下床,感到自己全身都是力量,很想伸展四肢。 “我会觉得你能听懂我的话真是傻瓜,你喝醉酒力气怎么那么大。”男人一脸无力,他捂着腰从地毯上站起来,脸带潮红,眼神热情得不正常。见我坐起来,他在原地迟疑了一下,又锲而不舍地走过来,双手捧着我的脸,轻声哄着我说:“这很愉快,我会让你很愉快。”说完,一只魔爪子又往我的领口伸,他咽了下口水,手指一直在颤抖。 我跟拍蚊子一样,立刻双手拍住他的爪子,然后大眼跟他瞪小眼。眼睁睁地看着他脸色的潮红变深,眼里的热度变成一种沸腾的恳求,接着是压抑,挣扎,最终他勉强地呼吸,才将那种热情给藏下去。 他试着将手抽回去,我死抓着不放。他眼睛都不敢看我,只能口头上威胁,“你再这么任性,我会很生气。” 你生气又怎么着。 “你还是睡觉吧,先洗个澡,我让他们准备点蜂蜜水。”被我折磨到彻底没脾气的男人低声地说,他脸上的红色还没有褪去。 我摇头,轻声细语地说:“约瑟芬,我们跳舞。” “约瑟芬”,…… “我们跳舞。”我摇晃着他的手,一脸渴望地看着他。 “休息。”他忍耐,再忍耐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不放弃地说服他,“我要跟你跳舞。” “下次不要在别人面前蹦蹦跳跳,成什么样子。”他开始指责我,扯过被子就要将我往床上压。 “那你跟我一起跳舞。”我没有一点疲惫,摇着他的手反复念个不停。 “给我安静,你就没有温柔的时候。”看起来他没有哄人睡觉的经验,快要崩溃地看着我。 “我很温柔。”我认真地自我评价,跟我相处过的老师朋友同学都说我的性格很好。“所以你要跟我一起跳舞。”因为我很温柔。 他试着抽回手,我跟他拔河,就是不放他走。 “好吧,跳完就去睡觉。”他终于妥协了,没有办法地看着我。 我从床上跳下去,拖着我的“约瑟芬”就往外面跑,他在后面继续抱怨,“以后你不准喝酒,不准晚归,还有不准在外人面前露出小腿以上的部位……” 我试着寻找音乐,可是刚才那些欢快的曲子都已经离开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私人甲板那边有风声。我将他拉到甲板上,月光与船的灯光交织成美丽的颜色,我将鞋子甩开,光着脚踩在上面。然后对他说:“脱鞋子。” “什么?”他诧异地看着我,满脸不情愿。 我双手叉腰,笑呵呵地看着他,不厌其烦地提醒他,“要脱鞋子。” 不情愿的表情变成了憔悴,他无奈而犹豫地去观察四周,似乎是担心有别人看到我们丢脸的样子。然后他弯身,不自在地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嘴里又开始唠叨,“你必须马上休息,这像什么样子?” 我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休息,我从来没有这么有精力过。伸出双手向前,一步一步地接近他,我摸到他身上的白色背心,再上面是失去扣子的领口,轻柔地将脸贴到他的胸膛上,温热的心跳声在加速,在我的耳朵里快如火车轰鸣。 我感受到那种熟悉的眩晕,还有沉重的醉意,他笨拙地将手放到我肩膀上,“要跳就快点跳,酒鬼真不好伺候。” 我踩到他的脚,上面是袜子。他本能地想往后退,我却踩着不让他逃走。轻盈的,我踩在他的双脚上,左脚对右脚,右脚对左脚。瞬间整个身体重量都放在他身上,我抓着他的肩膀,将头搁在他胸前,轻声说:“向前一步……” 他沉默一下,似乎不知道要拿我怎么办,最后还是认命地用手按住我的后背,担心我会摔出去地抱着我,然后用一种非常稳定的力道向前移动一步。 “后退一步。”我闭上眼,含糊地说。 他顿了顿,又不熟练地往后一步。我挂在他身上,突然闷笑起来,笑着笑着困意袭来。他的心跳一直在加速,变成我的摇篮曲,我半眯着眼睛看向地板。 月光如水,将我们的影子一直拉长,直到融为一体。 然后我睡着了,这是我几个月来睡得最深沉的一觉。 ☆、第49章 姓氏 我很想将昨天晚上那个精力充沛的幼稚鬼给彻底按到海里,再踹上几脚让她永沉大西洋。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一喝醉酒精神就会非常高亢,看见谁都觉得非常顺眼,甚至过分的时候会抓住个人对他又亲又抱又摸又撒娇,最可怕的是,隔天醒来我还能记得非常清楚。 是的,我对卡尔霍克利又亲又抱又摸还又撒娇,最后还挂在人家身上睡着了。 头痛地坐在甲板餐桌椅子上,满脸疲惫地看着早餐,身边是仆人来去添置东西。他们用银质的茶壶给我们添茶水,一点都不好奇原来的女主人跑到哪里去。 卡尔穿着细条纹布料的西服跟深色宽脚裤,他用茶勺搅拌一下茶杯,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觉得自己素颜外加黑眼圈的脸有什么好看的,没有力气维持所谓的餐桌礼仪,跟男人一样直接靠着椅背,手撑着下巴两眼无神。 “下次别喝那么多酒。”卡尔温和地笑着嘱咐我,然后喝一口茶,完全没有昨天晚上跑去三等舱交谊厅抓人的愤怒。 “哦。”我没精神地回答。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他将茶杯搁到桌子上,接着手一横放在扶手上,可以看得出他内心没有外表那么轻松,手指都是僵硬的。 我用勺子搅动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杯,精神涣散地低垂着眼看着瓷器杯,早晨的阳光全撒在里面,我忍不住想将它们捞起来吃。宿醉过后我会一直精神萎靡,并且肌肉酸痛。我不在意地等了一会,才发现卡尔还在犹豫,他似乎对想说的话酝酿了很久,结果因为太久了反而都不敢倒出来。 等我终于考虑好不喝茶,准备再起身去闲逛来摆脱这种颓废的精神状态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点无法压抑的颤抖,感觉就跟赌徒在进行最后一把豪赌砸下全部筹码,而且那筹码都是借来的狂热感一样。 “我们在一起。”连尾音都是抖的,他竭力压制激动,可还是让这句话变调了。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继续拿着银勺子发呆。 “我说,你跟我在一起。”卡尔认真而严肃地说,甚至表情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虔诚,让我想起西方婚礼上新郎官在宣誓前的样子。 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这货要我做他的情妇都说了不止八百遍,这是每天都来重复一遍的节奏? “我知道你是孤儿,没有钱也没有家庭,甚至你连姓氏都没有。”卡尔一点都不知道这种说话方式会得罪光所有人,不过他本性就是这个鬼样子,我一点都不计较。我看到他连自己小指上没有戒指这点都忘记了,手还习惯地去摸着那个地方,这让我不自觉地看一眼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面那枚戒指还戴着。 “这很麻烦,艾米丽,你想不起自己父母是谁吗?”他可能是思考过这个问题很多次,所以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带出那种很难解决的困扰,连眉头都皱上去,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下垂。 “每个人总会有几件麻烦事伴随终身,我想这个地方我没有父母。”就算有这具身体的父母,那也不是我的,我父母在一百年后,并且他们活得很好,我非常确定。 “好吧,我知道你不会有,不然你不会连自己的姓氏都想不起来。”卡尔身体前倾,他看着我,似乎想更加接近我一样。 这种说话方式……我真想为他的情商抚额,就算面对的是你看不起的人,你也不能老是往别人的弱处戳。难怪你破产破得那么潇洒,这种性格要不是有个好爹不被人欺负惨才怪。 他又停顿一下,跟平时不同,今天早上他一直吞吞吐吐的,话都说不利索。可是眼睛里血丝很明显,连眼眶都熬红了,比我这个喝醉好不容易才酒醒的人看起来还要疲惫。虽然他的精神很亢奋,我看得出来他很兴奋,好像做出什么影响国际大事的决定,这让他跃跃欲试无法自拔。 “你可以使用我的姓,霍克利。”卡尔一脸郑重,眼里没有任何嬉笑的成分,而是一种严肃的凝重感,让他面无表情得很有威慑力。 我拿着勺子,上面是一勺盛满晨光的茶水,就这样怪异地看着他,无法立刻搞清楚他话里的那种严肃性。 “艾米丽霍克利。”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嘴里念了无数次,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有任何滞涩感。在我还没有出声前,他再次说:“艾米丽霍克利。”这个名字仿佛是一种神恩赐给他的魔力,让他略带忧郁的眼角舒展开来,眼睛里的血丝也不再吓人,而是泛上温柔的愉悦光芒。他的表情竟然比从窗外滑进来的阳光还要温暖,唇角的微笑比任何毛头小子都要显得有活力而欣喜。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我不觉得加上个姓就值得他这么开心。动作缓慢地将勺子放到嘴里,将那口全是阳光的茶饮料吞下去,接着总算是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他状态根本不正常,很不正常。 卡尔嘴角的微笑不变,没有迟疑地说:“我想清楚了,不用三个月,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很疯狂,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疯狂的决定,我想这是这辈子做大的冒险,这次冒险会让我付出很多代价,可是……。”他声音低下去,类似慵懒的低语,连目光都是缱倦起来。“……你值得。” 手里的银勺子骤然摔落到茶杯里,我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又不敢相信,他所谓的决定是我所想的那个。不死心地重复问他,“你的意思是……” “我们会在一起。”他语调轻松起来,带着点不常见的调皮味道,不正面回答我,还记得加上日期,“永远。” 我从来没有觉得永远这个词这么吓人,不理解地看着他,这才过一晚他就彻底大变样了? “我会给你一切,女人所需要的任何东西。”卡尔从椅子上站起来,条纹西服在他身上很服帖,他将手放在桌子上,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无所顾及的感情,露丝的话在我脑海里回放着——他爱你。 这个男人爱着你。 不可思议,这种结论来得太快,快到我无法相信。我看着他拉开椅子往外走,那种单纯的喜悦逐渐变得深沉,眼底的温柔被一层冷硬的阴险所取代,他边拉扯自己的袖口边说:“我去解决一些事情,可能会有些小麻烦。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让人发电报先给你准备好。” 不要用船上珍贵的无线电报来发这种无聊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希望去想象下船后还跟他在一起的画面。可是看到他擅自决定好,并且不容任何人反驳的模样,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确定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见他很快就要消失的背影,我脱口就问:“露丝呢?你们不是要订婚。” 卡尔听到我的声音,他站在门边一会,沉默得让人心惊。然后我看他回头,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个充满自信而希望的微笑,眼里的温情与嘴里的答案呈现出一种截然相反的效果,他冷酷地回答,“不会有订婚礼,就算有,也不会是布克特家。” 我终于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要命的认真。 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就走,消失在门那边,我安静了一段时间,才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喉咙,紧张让我几乎呼吸失常。 深呼吸几下,我端起茶杯,茶杯里的光线一直在摇晃。最后没有办法地重新将茶杯搁到桌上,用手揉一下太阳穴,嘴里忍不住念叨一下,“艾米丽霍克利?” 念完才发现挺顺口的,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嘴角都扭曲得不像样。“不是吧,那傻瓜不会现在就跑去解除婚约,然后真打算娶我吧。”他不是黑心商人吗?根本不像他的风格。 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玩脱了。 ☆、第50章 威胁 十三号的泰坦尼克号忠实地沿着大西洋航线往前行驶,虽然看起来卡尔已经抽风到抽到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境界,但是他说会让船减速下来我还是觉得能信任的。这货再黑心也不需要在这件事上坑我,毕竟我们都还在船上,如果船没有减速那么凭着看每天的公告栏或者准时入港,他的谎言都会被揭穿。 我吃完早饭一脸萎靡地跑到上等舱甲板到处瞎晃悠,一边在心里暗自祈祷卡尔还有点理智。现在就敢解除婚约,到下船等待他的就是满筐烂西红柿跟臭鸡蛋……这只是个比较下等的比喻,正确地说,还没下船他也不需要去参加泰坦尼克号的晚宴。 他刚刚把自己的未婚妻介绍给船上那些达官贵人不久,立刻就勾搭上个没身份的女人,并且直接悔婚。是个“上等人”都会对他绕道走,再多钱都没有用。看看那个船上首富,因为踹掉自己的糟糠之妻,娶了个十几岁的小妹妹当老婆,还不是得灰溜溜地带着小妻子到处环游世界,以逃避社交圈口诛笔伐的谴责。 他脑子除非磕坏了才会做出这么坑自己跟坑自己爹的决定,露丝还没跟杰克跑呢,他更加没有理由做出那么没有脑子的事情。 除非这货想直接将露丝推到海里淹死,然后自己假装伤心欲绝几个月,接着再自暴自弃娶个没身份的女人……他是商人不是杀人犯,我直接摇头将这种弱智剧情撇开,发现是自己太闲了,等下船跑路已经等到头发都快要白了。 甲板上的日头很好,我没有戴帽子,站姿也很不稳重,跟这里那些坐在椅子上的贵妇人完全不一样。连端着银盘,专门给客人倒茶的侍应生也犹豫地略过我,让我满脸生人勿进地来回闲走。 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从我面前走过去,他穿着三件式西装,戴着软呢礼帽,左手拿着笔,右手上还摊开一本记录本子。 我连忙跟上去,迎着明亮的日光,叫了他一声,“安德鲁先生。” 安德鲁立刻止住自己急促的脚步,疑惑地回头,没等我说什么前他眼里就出现一种怪异的情绪,还很慎重地打量我一下,仿佛刚认识我一样。“哦,艾米丽,你还好吗?” “当然。”我又没缺胳膊少腿的,不理解安德鲁那种看三等残疾人士的诡异目光从哪里来。 “那就好,凡事不要想太多,你很优秀,所以要善待自己。”安德鲁将笔夹到本子里,忧郁爬上他的眉头,感觉面对我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惋惜的表情是那么明显。 我一向善待自己。“谢谢。”站在救生艇旁边,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一下船身,认真地询问,“你们已经决定明天让船减速了吗?” “减速?”安德鲁迟疑一下,也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是什么,看起来很急切,恨不得立刻飞速离开这里的样子。然后我看到他眉间的忧郁不变,连话也不如平时那么自信顺畅,“这船不会有事,艾米丽。” 只要它减速行驶,那么它就几乎不会在撞冰山三十七秒前才会发现冰山,不撞冰山泰坦尼克号还能出什么事。 “难道你们不决定减速?”我只能想到这种结果,才能解释安德鲁那种忧郁的心情来自哪里。 “不……嗯,我是说,如果能让你好受点,它也可以减速,如果你觉得它减速就不会沉……唉。”他说着说着无奈地叹息一声,眼里的怜惜感越来越明显,“艾米丽,不要胡思乱想,泰坦尼克号不会有事情。” 没见过安德鲁说话这么吞吐不确定的,我不得不再次确认,“你们会让船减速吧。” 安德鲁抓紧一下记录本子,黑色的皮质手套在上面按出一个印子,他犹豫一下地看着我,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然后终于皱眉说:“会的,它会减速,所以你不要太激动,好好休息。” 我看起来真的很糟糕吗?他怎么一副我病重末期,随时会上天堂的表情。 “你收到冰山预警了吗?”今年暖冬,来自格陵兰冰原西岸的冰山会有很多漂浮在大西洋航线上,我不希望他们忽视这种重要的信息。 “昨天在收到第一封祝贺信时,就收到了航线冰山的警告,所以史密斯船长已经决定将航线调南,我们正在南航道上。”安德鲁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会有人专门盯着航道冰山,你不要担心,没问题的。” 听起来是没问题,我终于轻松下来,笑着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想麻烦你联络一下附近的船只。就算船不会有事,也希望航线上的船能保持在一个互助的距离内,这样有利于彼此的安全。” “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干涉别的船只的航行路线,不过,好吧,我会发电报的。”安德鲁这次倒是没有犹豫,不过他习惯性的微笑也没有露出来,临走前还不忘记对我说:“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什么事情实在想不通,或者需要找个人倾诉可以来找我,不要想那么多。” 我看起来是那种精神脆弱随时会晕倒的女人吗?还是我昨天晚上玩得太疯,所以现在脸色很难看。“会的,安德鲁先生,谢谢你。” 安德鲁点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 我走到栏杆边,极目望去,深绿色的汪洋无边无际。将双手放到栏杆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嘴里嘟囔着,“看到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咯。”栏杆下面是船头的下层甲板,船员与乘客来来往往,海鸟在天上飞翔而过。我身后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小姐,请问你需要茶吗?” 回头看到那个穿着制服的侍应生端着茶盘看着我,我问:“你来自哪里?” “嗯?南安普顿,小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是吗?那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我接住他递过来的茶杯,然后对他礼貌地说,“谢谢。” “不客气。”侍应生脸红地回答。 从救生艇甲板散步回来,我习惯地往一等舱的那间套房走,打开门的时候在起居室里没有看到人。别说卡尔跟老贵宾犬,就连男仆女仆都没有一个候着的。我觉得房间里的氛围有些压抑,将房间门关上,透过壁炉镜子我可以看到自己被太阳晒红的脸。白皙的皮肤上透出一层红晕,看起来很温热。 突然镜子里出现另一个女人,一位很有年纪的妇女,就是那位泼我茶水进来骂卡尔道德败坏的,露丝的母亲鲁芙。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关于泰坦尼克号剧情的记忆基本全分给男女主角,别的小角色我没有办法一一去记起来。 鲁芙穿的衣服很有维多利时期的特色,衣裙将她脖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她戴着一顶黑色的羽毛帽子,白色的长手套与深色的帽子形成一种庄重的呼应。 怎么看都很保守。而这位保守的大婶的眼神非常阴冷,跟条毒蛇一样,光是看着镜子你就能感受到那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这位……艾米丽小姐。”她叫唤我的名字可没有安德鲁的如遇春风,简直就是刚过去的伦敦冬末,冰霜刺骨。 别人不给我好脸色,我脸色自然也好不了,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转身大方地面对她。“有事吗?夫人。” “我能知道你父母是谁吗?我想你应该很有‘地位’,也许你的姓氏我听说过,你是英国人?”鲁芙用一种沉重的步伐慢慢地从沙发旁边走过来,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像一把刚厉的刀,恨不得将我剁成碎片。“哦,不,你的口音一点都不正统,听起来你是美国人。是哪位美国大亨的千金呢?” “大亨称不上,正确地说,他们并不在我身边。”我不在意她的黑脸,要是我看见自己未来女婿身边突然冒出个“小三”来,我脸色只会比她更难看。对我来说只要泰坦尼克号不沉没,那什么都不是大事件,至少你不用亲眼看到一千五百多人死在你面前,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你是孤儿。”她突然尖利地高声确认。 “算是。”我好心地给了她想要的答案,我最好什么“地位”都没有,要我真是什么英国贵族或者美国大亨的女儿,那么她才会伤脑筋。 “那你怎么有资格站在这里,你身上的衣服甚至是露丝的。而且看你的举止,没有一丝大家风范,你只是个下等女人。”鲁芙忍不住地后退几步,要离我远一点,她身处的阶级就注定她看不起任何一个下等人。“你什么都没有,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魔鬼。连衣服都没有,更别说珠宝或者财富。独身一人在外,然后勾搭上层的公子,这事你做起来很熟稔吗?” 她眼神里的厌恶实在太过明显,我忍不住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沾上脏东西,让她掩鼻唾弃的。除了露丝的衣服有些不合身,其他的我都没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顶多就是脖子没戴项链,手上没戴手套,也没弄顶鸟帽子挂在自己头发上。 果然没有一点淑女风范,我不得不感叹露丝妈的眼神就是毒辣。 “你以为自己胜利了吗?你再这样下去将什么都得不到,卡尔如果敢解除婚约,那么他父亲不会放过他。只有结婚,并且跟身世良好的女子结婚,他才能顺利地继承家业。你会毁了他,最后你一毛钱都得不到。”鲁芙恶狠狠地说,就是此刻她也保持住自己那种根深蒂固的礼仪习惯,站姿笔直,声音压低。 “他要悔婚?”那个傻子真的跑去解除婚约了?上帝,难道没人告诉他,婚约不是这么解除了吗?没看到这位大婶都差攥把刀子出来杀人了,他是怎么跟人家开口的,我不要你家女儿了,你快点将那个惹事精拎回去祸害别人。 真有可能这么说,他情商低呵呵。 “卡尔只是一时糊涂,我了解他,他厌恶下等人,你们在他眼里就跟老鼠一样。”鲁芙高傲地对我冷笑,“我知道你这种女人的心理,你只是要钱,我可以给你。” “什么?”这剧情怎么越来越不对劲,火车基本都脱轨着飞到天上去翱翔了吧。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余生无忧,当然是你不挥霍的情况下。只有这一次,以后别想再回来威胁我。”露丝妈用一种洪水猛兽的可怕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那种杀人不眨眼,将勒索当作喝水吃饭那么简单的活计的大坏蛋。“然后你必须离开,离开这里,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他不可能娶你,任何人都不允许他娶你,你应该知道你们是不可能的。” 这还没求婚呢?就扯上娶不娶的问题上。我真想让这位大婶醒一醒,你威胁错人了,拜托你去威胁你那个不见情商的未来女婿行不行,我没有话语权啊。而且这种剧情,简直连电视肥皂剧都不播了,这种拿钱让别的女人滚蛋个狗血剧,真的不适合在这里播出。 “如果你不走……”大婶理解错我满脸风中凌乱的沉默,她眼眶通红,愤恨地说,“我会让你们身败名裂,你跟卡尔,都别想逃脱这种谴责。我会将你们的事情散播出去,并且将你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偷窃过的事迹都让人知道。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她是认真的,并且孤注一掷,不顾及任何人都要报复。霍克利家是她留在上流社会的最后筹码,所以她会想尽一切方法来挽留这道流光,而我显然阻碍了她的路,甚至是将她踹入绝望深渊的罪魁祸首,她有理由弄死我。 我真是个坏蛋。无奈地歪着脖子叹气,然后扭扭脸部肌肉,企图让自己进入状态。没有半秒,我的眼神变了,又狠又媚,就跟个狐狸精似,这大概就是露丝她妈最希望看到的模样吧。 我露出一抹不正经的微笑,嘲讽地看着面前的老女人。一步一步,双手环胸,裙子一扭一扭地随着我水蛇似的步伐摇曳着,这是舞台演流莺的时候的舞蹈动作,我基本没有变就将这种夸张的动作都运用到现实里来。 “你想干什么?”鲁芙被我的改变吓到往后退,似乎担心我会对她做出可怕的伤害。 “我说大婶,你最好不要这么做,我这个人不好惹,你一定不想知道我以前混哪里的。”我随手拿起放在这里桌子上的烟盒,这是卡尔的烟盒,也不知道他不放在口袋里搁在桌子上干嘛。动作流畅地打开烟盒,我拿出一支烟夹在左手手指上,无名指上的戒指亮闪闪的,跟个暴发户一样。 接着我一手夹着烟,另外一只手放在胸部下,两腿分开站着,维持一脸不是良家妇女的笑容,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得人家大婶一脸恐惧,等到气氛酝酿到差不多,我就摇曳生姿地走上去,“我才不在乎名声不名声,就算你将所有事情都散播出去又怎么样,你还是一样得不到任何东西。” “你想要干什么?”鲁芙我被震住了,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女人,一脸大开眼界。 “将卡尔跟我的事情散播出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说得对,他根本不可能娶我,我就是来捞他的钱的坏女人。你不用担心婚约的事情,我下船就会走,如果你现在就跟我们撕破脸,到时候你将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我真是用心良苦,要是现在就让鲁芙将事情闹开,那么对卡尔那个傻子可没有任何好处。上流社会的恶意是一回事,下了船他爹拿着文明棍来打断他的腿,并且他的家庭将被闹个鸡犬不宁就是罪过了。 我可不想坑他坑得那么惨,怎么说他也还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而且……他很温柔。虽然他脑子看起来似乎不太好使。 “你下船就走?”鲁芙被我的话吓一跳,她不敢置信地重复,“你会离开他。” 你会离开他。这句话让我有一刻失神,为了掩饰这种不自然的停顿,我将烟放到嘴里,不耐烦地说:“废话,我们俩又不会有好结果,我下船就走,你不是要用钱打发我吗?多多益善,给多少。” “简直太粗俗了。”鲁芙快被我吓晕,她呼吸困难地捂着胸口。 束身衣穿那么紧也不见你腰身多好,这么点刺激就要晕倒,我真想对这个没有内衣的世界的竖中指。 “你这个人真是太坏了,卡尔一定会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跟你说话是对我侮辱,我厌恶你。”鲁芙大义凛然地仰头,鄙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我闲闲地在她身后问:“大婶,你不会到处散播坏消息吧。” 鲁芙身体一僵,然后她冷漠地说:“卡尔只是受你蒙骗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我知道答案了,也就说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不会泄露出去,就算有流言可是没证据他也不会伤筋动骨。默默地将烟从嘴里拿出来,我忍不住呸一下,真是受不了烟草味。为了让戏更好落幕,我继续摇着臀部跟到门边,对大婶招手,“有空来玩,记得将钱给我。” 为了卡尔那货,我真是呕心沥血,将自己的舞台经验淋漓尽致地表演出来,要是有观众一定会为我鼓掌的。 鲁芙立刻加快脚步,跟落荒而逃一样。 我看见她消失才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总算是将她送走了,希望她别到处说,毕竟她的身份不一样,说的话假的人家都当成真的来听。松了一口气,我站直身体想转回房间,结果眼角余光一闪,才发觉门左侧有人站着。 没有防备地歪头,就看到卡尔站在门边,身体靠着墙体,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 我突然很想问,你听到多少?或者是,这只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 太狗血了,让人不忍触目。 说真的他身上换的衣服跟白色的走廊挺搭配的,浅色系的三件套西装,一块扣眼怀表系在扣子上,真丝领带与皮鞋都价值不菲。反观我,手里夹着烟,刚才入戏的流里流气的气质还没有褪干净,两个人看起来天差地别。 卡尔眼神阴恻恻的,一种不常见的阴鸷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连脸上肌肉的抽搐方向都不同了。他一步一步地逼近我,我被他的神情吓到往后退,手里的烟忍不住往旁边一扔,企图消灭证据。 “我刚才就在外面,本来想进来的。”他自嘲一笑,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地说,“你下船就要走?” 我试着思考,如果我说是,他会怎么样。 “而且你只是看上我的钱。”卡尔自嘲的笑容扭曲不起来了,他咬一下嘴唇,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感情很悲哀。 这是个误会……好吧,就让他误会,最好现在他就看清楚我的“真面目”大家好聚好散。所以我满脸不在乎,“你说是就是。” 卡尔扭曲的表情更加扭曲了,他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愤怒让他急促地呼吸几下,我往后退几步,担心他会扑过来掐死我。接着他真的扑过来了,眼神异常凶狠,让我想起捕食的鹰类。没等我撒腿就跑,他已经掐住我的手臂,将我往房间的方向拖。他力道太大,大到我只能踉跄地跟着他往前跑。 “等等,卡尔。”我想甩开他的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结果他将我拖到保险箱前,连遮挡一下都没有地直接在我面前转密码,打开保险箱,他伸手拿出好几摞美钞,面容狰狞地将钱往我怀里塞。 我被他的动作吓一跳,哗啦啦手里的钱全部摔到地上,摆放整齐的钞票砸到我的脚,全部散落开。卡尔还不满意,继续将一个珠宝盒也塞给我,接着是支票还有剩余的钱币。我突然觉得他真的很有钱,掉落的钞票都能在我脚下铺到脚踝上了。 “我很有钱。”他生气地对我怒吼,抓着一把钞票。 我知道你很有钱,第一次觉得钱长得这么吓人,手里珠宝盒掉地上,海洋之星惨兮兮地从里面滚出来掩埋在钞票里。 “你别想下船就走,因为那样你一毛都不会得到,只要你留下来多少钱都有。”他继续塞给我钱,手还去掏保险箱。 我……你反应能正常点吗? 然后我看到他伸手掏出一件破裙子,米白色的,上面都是干涸的脏污。卡尔愣了下,手忍不住摸摸了裙子,我觉得这裙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摸完裙子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眼里闪过几丝不自然,动作快速地将裙子重新塞回去。 保险箱里塞裙子这种嗜好,有钱人的爱好真难理解。 卡尔脸上的激动总算是冷却下去,可是看起来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感,他沉默地站在保险箱旁边,一只手放在门上,看着他箱子里的钱。我看看自己手里的美钞,考虑要不要塞还给他。 整天带着这么满箱子的钞票到处走,他也真是兴趣独特。 “你是骗她的吧。”卡尔突然了然地嗤笑一声,“她威胁要将我们的事情说出去,所以你就骗她说你要走。你说谎的时候动作跟平时不一样,肢体动作夸张,跟个拙劣的舞台剧演员一样。是吧?”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恨不得我立刻点头。 看着他渴望的目光,再看看满地的钞票,我突然发现自己头竟然摇不下去。 “很好。”卡尔看到我的犹豫,一下就将我扯到怀里,他将头搁在我肩膀上,“我们会在一起,永远。” 我就这样保持着一手抓钞票,一手拿支票的姿势被他死死抱着。一个破口琴从保险箱里掉下来,摔到钱币上,我突然觉得这个口琴也面熟,非常面熟。 ☆、第51章 恋爱 现在事情的发展到了一个很麻烦的阶段,我试着去理顺我跟卡尔的关系。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他的能力让这船减速而已,真没有要跟他认真的意思。毕竟当有钱人家的情妇什么的,从来不在我的人生计划里,我可以在底层摸爬滚打一路吃苦地去实现梦想,也无法容忍自己跑去傍大款。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从当情妇变成“永远在一起”,而且已经发展到要解除婚约,人家未来丈母娘都气势汹汹要跟我们同归于尽的地步。我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甚至不知道要不要乘着年轻的时候谈个恋爱,虽然他看起不像是个很好的恋爱对象。我的梦中情人应该是那种风度翩翩,年纪略大,有阅历有故事,仿佛经历过岁月打磨发出温润光芒的男神。 至于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年纪……还行。风度翩翩……除了在应酬交际硬是摆出来的社交面具外,一点没有。有阅历……他只对钱有阅历。有故事……未来一定会被戴绿帽子算不算有故事。仿佛经历岁月打磨……是的,岁月已经将他打磨成一个性格暴躁,被惹火了分分钟拔枪杀人,而且死不认输,别人比他强他就不爽的纨绔子弟。 ……这跟我想谈恋爱的男神根本就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勉强压抑下刚才被人拿钱砸的澎湃心绪,我面瘫地低头看着地毯,手指忍不住一直轻敲着椅子垫,我觉得到了这个时间,还是好好谈一谈比较好。 可是千头万绪,我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抬眼看一下坐在旁边单人椅子上的卡尔,他目光沉静,刚才那种豪迈过度的激烈抽风状态已经收敛起来。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还很烦躁,他拿着那个放在桌子上的烟盒,也不打开,就纯粹拿着,仿佛这只是一个安慰品。 他可能不希望我开口,因为他看起来很害怕我又会说出什么打击人的话来。 老贵宾犬整理好自己雇主撒得到处的钱后,才走出来,他对我们俩已经绝望了,连眼神都不想给我们两个,就直接吩咐女仆给我们沏茶。接着可能是觉得他的任务完成,洛夫乔伊总算是肯撇卡尔一眼,看他没有别的需求才走出去。 然后我们两个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杯,在袅袅的茶雾中,继续沉默。 终于我想明白了,用手揉一下太阳穴,从上了这艘船开始,我就没有一天不头疼。我试着总结,“我一无所有。” 没有任何隐瞒夸大的成分,我确实一无所有。 卡尔阴沉沉的眼眸总算是多了点光亮,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有钱。”这个年代没有钱就是最大的原罪,我口袋真的空到可以拿出去鞭打。 “我知道,你当然没有。”卡尔理所当然地说,他根本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如果你需要,你可以自己去保险箱里拿。” 我说没有钱不是要跟你要钱。不想在类小问题上跟他辩驳,我继续说:“我是孤儿。” 卡尔这次总算含蓄点,他表情沉重地说:“听起来很遗憾。” 好社交场合的面具,这是去参加别人的葬礼时,他的特定表情吧。 “我没有任何身份,睁开眼就在贫民窟里。”真是贫民窟,到处都是被冻死的尸体。那绝对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因为实在是太难熬了,才导致我那么快就清楚如果不拼命努力就活不下去。 这次卡尔终于不是社交面具了,他脸上虚伪的遗憾转变成一种货真价实的难受,看起来很为我心疼。“如果我早点找到你,你就不用呆在那个鬼地方,以后你都不会回去那种地方,我保证。” 这话听起来很动人,虽然知道要是换个时间相遇我们可能就不是这种缘分,但我还是没有打断他不切实际的承诺。忍不住伸手摸到头发里,压一下耳朵后面,企图让那种泛红的热度凉下去。接着脸色不变继续说:“我想你已经明白了,我什么都没有,无法给你的事业任何帮助,而且如果我们俩谈恋爱会有很大的阻力。如果认真考虑在一起,到时面对的各种困难可能会超出你的想象。例如你的家庭,来自上流社会的流言蜚语,你熟悉的生活可能会发生很大的颠簸。” “谈谈……谈恋爱?”他突然口吃起来,似乎不理解这几个词组成的意思,眼神惊疑不定起来。 “嗯,说谈朋友也可以。”我含蓄点,可是意思基本不变,“就是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当然以后要是觉得不合适,大家也可以开诚布公地商量一下分手的事情。这种问题不能互相欺瞒,要是你哪天觉得爱上别的女人你可以跟我谈分手,但是别骗我。”感情这玩意,真不适合用骗招。 “分手?谁跟你说可以分手的,以后如果你敢告诉我你喜欢上哪个白痴,我就去杀了他。你别想心存侥幸,你只能跟我在一起。”卡尔说变脸就变脸,他的手用力拍在桌子上,横眉竖眼对我冷酷地说。 你是做生意的不是混黑道的,别那么不成熟。我又想揉太阳穴,忧郁地对他说:“这只是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你必须跟我在一起,谁敢过来插一脚我就打断他的腿。”卡尔冷笑一下,冷血商人本色尽显,“谁敢碰我的女人,我让他混得很惨。” 我……要冷静,不要被他的话带过去,尽量将想说完的话说完,他患有抽风症不要跟他计较。“好吧,我们谈恋爱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必须问明白,这可不是下船要跑路所以随便忽悠他一下的那种敷衍态度。都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谈话 的最后能得到彼此都满意的结果,那么……嗯,其实谈谈恋爱最后合适了结婚这也是人生。要是实在磨合不下去,或者等到我确定谈崩溃,好吧,现在跟一开始我以为他没有放真感情的时候不一样,如果是认真的还是早点说明白,反正泰坦尼克号已经决定减速。那么现在速战速决,直接跟他说清楚不合适,到时候他真提着枪来追着我发泄,也好过等到他什么做尽了,发现我跑掉的时候损失惨重。 我骗他,可没打算连这玩意都骗,因为那实在太缺德了。 卡尔一时间没有吭声,他的目光又恢复成一开始那种阴霾沉沉的感觉,指甲圆润干净的手指轻刮一下烟盒,然后他一脸轻松地说:“这是我的问题,你不需要去想。你只需要知道我做好一切准备来保护你,我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你。” 竭尽全力地……保护我。 手指从耳后放到脖子后方,那种晕开的灼烫已经全面扩散开。我有一瞬间感到窒 息,也许是从未有男人敢这么对我承诺过,就算是烟火须臾间的承诺,也心悸到让人动容。 我可以当他已经清楚自己 将要面对什么,并且知道 必须要面对的压力了吗?我看向卡尔的眼睛,他的眼里没有一丝闪烁的怯懦,忍不住坐直身体,双手互握放在腿上,我郑重地开口,清晰而缓慢,“虽然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是当我爱上一个男人,那么我将会跟他面对任何困难与风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无论是否有钱还是穷困得什么都没有,我都会跟他共同承担。” 要共同度过一生的人,我将携手与他共进。 卡尔抓着他的烟盒,目光无法从我脸上移开,他似乎被吸引了,可同时他又是那么不确定。“你爱上的男人?是谁?” ……难不成你想要我现在就说是你吗?这只是个比如,我又不擅长一见钟情。 见我不说话,卡尔有些犹豫地缩回身体,嘴里还在逞强地威胁我,“肯定不是那个杰克道森,他不是一个好人。” 你就是最大的反派还好意思说别人不是好人……不,我还是再考虑一下,现在想跟他谈恋爱这种念头真不是冲动的后果吗?我再去沉思几天,再来找他谈这个问题。 我手放在脖子后面,面瘫地起身,然后转身企图离开这个地方。走两步,袖子被人拉住,非常紧,紧到我一只手往后被拖着,身体却倾斜着往前无法再前进一步。 身后传来他吞吐的声音,“我最近在戒烟。” 沉默了一会,我终于低声回答:“嗯。”我知道。 “你让我戒烟。”几乎听不到的喃喃自语,好像说出来很丢人。 我手慢慢移到脸上,感受到脸颊上一片滚烫,然后继续维持着那个低音量,“嗯。” “跟我谈恋爱……”这次声音更小了,可是抓着袖口的手,已经移到我的手腕上,用力地握住,好像我不答应就不放手一样。 我继续沉默了再沉默,直到这个坑爹的姿势再也无法维持下去,才动动站得麻木的脚,手依旧捂着脸,很久 后才听到自己鼻音浓重的回答。 “嗯。” ☆、第52章 签名 跟我谈恋爱…… 这句话仿佛给我打开了一个新的大门,当我答应时,我根本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场景是这样的。 卡尔虽然很想保持他一贯那种来自上层培训多年笑不露齿的含蓄感,但显然能看得出来他失败了,他忍着那种天上砸下五亿块,并且全砸到他死对头身上将人砸死后的欣喜若狂的笑容,抱着一堆文件放在桌子上。 我很想用手扯开他的嘴巴,想让他要笑就好好笑,笑得这么“咬牙切齿”实在太变态了。 时间刚好是下午茶的时间,洛夫乔伊显然不打算抬出个甜点塔放在我们中间来膈应卡尔,做为一名拥有鹰隼般锐利观察力的前“警员”后“男仆”员工,他似乎已经看出卡尔想要干什么,并且还看得出他要做的事情很惊人。 在我还莫名其妙时,他就自动帮我们将人都拎出去,然后他自己也出去了。 而卡尔根本没有去注意他家老贵宾犬在干什么,他拿出一只有金色花纹的钢笔,低着头开始翻阅文件夹。我以为他要办公,所以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欠,桌子上还有新沏的茶水,壁炉的炭火刚刚烧热,这里的气氛慵懒得让我昏昏欲睡。 我见卡尔一边扭曲着嘴角的微笑,一边用钢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很担心他将自己的工作文件当成绘画板,在上面涂Q般小人。 伸手将还热乎乎的茶杯拿起来,我看着甲板那边的阳光,慢悠悠地喝起茶来。我对这个时代的认知,特别是上流社会的认识还少得可怜,如果要跟卡尔谈恋爱,那么我就要尽量去了解一下他所在的阶层规矩。 至少在谈恋爱的时候,能更了解卡尔霍克利这个男人的生活背景。 “你对经营铁路公司有兴趣吗?”卡尔突然用钢笔点了点其中一个文件夹,自信满满地询问我。 “没有。”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根本不明白他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想干什么,茶杯的温度浸透了指尖,我开始感觉暖乎乎的。 “那石油开采呢?我是说两年前开始我就有进入俄国开采石油的计划,那可以获得不错的收益,很多人都想这么干,但是很难成功,毕竟要得到政府的支持还有跟那些垄断家对峙上。当然我能成功,到今年七月份我的石油加工厂就能建立起来,铁路需要大量的石油燃料,还有水上航运,如果能扩大开采权,那么这将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卡尔又从铁路公司的文件下抽出石油开采的文件,他眼睛里的光很亮,眼角因为愉悦过度而一直处于上扬的状态,亢奋过度就是说他这种状态。 我拿着茶杯发呆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跟我讨论工作的事情,要是跟我讨论艺术或者舞蹈我还能给他指导,但是这类商业的玩意我从来没有任何天分,这也是我穿越后从不做那类白手起家成为商业精英,分分钟上百万的白日梦的原因。说实话,如果跳舞需要天赋才能跳好,做生意也一样,而我就是属于那种商业技能零的人。 “你说好就好。”毕竟是你在做生意,问我我也没有主意。 卡尔没有对我敷衍的态度有异议,他又继续去抽别的文件夹,然后偶尔会问我一下,“你喜欢xx公司的股票吗?”或者是,“这条铁路路线不错。” “还行。”我精神涣散,基本他说啥我应啥,然后继续一小口小口地喝茶,认真思考下船后我要先上学校呢,还是去找现代舞团。 “我银行里还有一些黄金跟美金……” “嗯。”如果能去拜访一下伊莎多拉,那真是了却一桩心愿。 “有些是用来周转的资金。” “哦。”可惜摩斯肯宁汉还没有出生,我对他纯动作舞蹈很有兴趣,一直想在他创作最巅峰的时期跟他合作,可惜没穿越前他已经老了,而穿越后还得等好几年才能看到婴儿时代的他。 “剩下都给你……” “嗯……嗯?”我维持着茶杯挨着嘴唇的动作半秒左右,才迟钝地转眼去看他。 “铁路,石油,我的存款,还有一些能赚大钱的股票,都在这里。”卡尔似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的表情平常到就像是刚花几毛钱给我买束花朵,然后将花直直塞到我鼻子下,就要我收下。当然,他伸手要塞给我的是钢笔,还有满桌子摊开的文件,他竟然还催促我,“你快点签一下,艾米丽。” 我忍不住一脸诧异地往后缩,企图避开他的钢笔,活似那是一把枪,黑黝黝得很可怕。 卡尔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躲开,又伸长手,拿着钢笔硬要塞过来。我灵活侧身,避开他的动作,死死抓住茶杯,希望他别发疯了。 “难道你不会签名?”卡尔一脸了然,仿佛已经忘记我将他那些装饰用的法国书籍跟英国书籍都翻完的事实,他抽过一张纸,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上我的名字,指着上面的字母开始念:“E——M……”一副要教会我名字怎么拼写的架势,比我的幼儿园老师还要认真。 Emily-Hockley。 我可以理解他写我的名字,可是姓氏还是霍克利是怎么回事,还没到结婚那个地步就连姓氏都帮我改好,而且还不问我的意见。 “你要干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干嘛,这种拿着钢笔要我签名的举动让我很警惕。后世的经验告诉我名字是不能乱签的,我曾经不小心签错文件结果自己赚来的一辆跑车就变成别人的,这种让你签个名的游戏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卡尔这才觉得一直拿着钢笔尖对着我的姿势很不雅观,他有些讪然地将笔缩回去,然后扯一下嘴角,对我善意地笑起来。“虽然跟你说这些可能会吓到你,我不想让你去烦恼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的家庭还有那些整天喜欢开享乐晚宴的生意人,他们都喜欢聚集成一个圈子,做生意交友还有互相攀比,嗯,这就是别人眼里所谓的上层社交圈。我不能容忍他们因为你的身份来伤害你,所以我必须给你足够的财富来保护你。” 我不清楚原来在他眼里,他泡惯长大的地方是这个样子,所谓的“上层社交圈”。要是被别人听到,还以为他跟那个社交圈是敌对的。 “巨额的财富能保护你,能为你抹去没有身份的污点。就算一开始你还无法轻易地获得认同,但是等到你携带着足够的财富嫁给我,那么你就能完美地转身,没有人能说什么。”卡尔对那套所谓社交圈规则简直就是驾轻就熟,他昨天晚上还在那个社交圈里跟人和乐融融,今天就已经在打算怎么攻克它,并且对它的虚伪弱点处拆解得一清二楚。 他说起这些时,脸上那种略带冷漠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陌生。我看见他用钢笔戳着那些庞大的财产文件,眼睛里的戾气慢慢就渗漏出来,让我感觉到他平时做生意的时候完全就不是一个三观正常的商人。也对,能跟白星公司密谋让奥林匹克号去撞冰上这种丧尽天良的计划,难怪他私产跟黄金那么多。 不过你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钱都转给一个女人,甚至随随便便就决定换未婚妻,你确定你老爸不打断你的狗腿吗? 还有,你就那么确定我不会卷款就跑? “下船后我会到西雅图一趟,在那里我认识一些人,他们能帮助你制造一个良好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让人知道你已经继承了庞大的遗产,只要你有钱,那么谁都不能看不起你。”卡尔比我还能感同身受未来那些还没有出现的恶意嘲讽,他比我了解自己圈子的德行,所以他也知道怎么制定计划来让我摆脱那种可怕的境地。 我试着让脑子转回他所谓的计划,对类阴谋诡计头痛不已,想了一会我终于抓到重点。“你是说……要给我伪造一个身份?”我们从泰坦尼克号电影变成宅斗系列电续剧吗?听起来为什么那么不靠谱。 “嗯,类似隐居有身份的富豪的唯一继承者,或者是有庞大财富,但是体弱多病从来没有出现在社交圈的某名人的远房亲戚。其实这都是最简单的,最重要的是你要有钱,只要你有真实的而且是巨额的财富,那么你就能让那些八卦长舌妇闭嘴。”卡尔用手夹着钢笔,可以想象他应该是经常跟人吸烟的时候谈论这种问题,所以导致他手指都习惯性地要去夹着烟。 体弱多病…… “那露丝呢?”我试着提醒他,他还有婚约在身。 “露丝?”卡尔好像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未婚妻纳入计划里来,他跟刚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接着眼珠不怀好意地转了几圈才淡定地开口,“这很简单,她家欠了很多钱,而她母亲只是需要能留在上流社会的筹码。大不了我给她们家一笔钱,再给露丝布克特介绍个身份不错的男人,这不是什么大事。” “露丝她妈说要揭发我们……”我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用手撑着额头,企图想明白这货的打算,我最不擅长去考虑这些问题了。 “她不敢。”卡尔不屑地笑一声,“我给了她那么多东西,她还没有那种胆量来坏我的事情,她清楚我有的是方法整死一个人,如果她想继续体面地留下来就得听我的。” ……我终于知道他不傻了,他在阴谋方面简直就是大魔王。 要是以后我们俩不合闹掰掉,我可以肯定这货多的是法子弄死我。 “也许你能再考虑一下。”我几乎能确定这些是他能动用的所有财富,就这样随便签个名字就全部转给我,我觉得根本不现实。 “我考虑好了,财富能保护你,这是最稳妥的方法。”卡尔连一丝迟疑都没有,一点都没有我签名了他立刻就变成穷光蛋的觉悟。他也不考虑要是钱都给了我,然后他老爸生气他的所作所为不让他继承家产,他真的一毛没有了该怎么办。 那支要塞过来的钢笔顿时让我压力巨大。 “我是说,等到我们真的决定彼此合适,并且到了考虑婚姻的那一步才来想这些阴谋……我是说方法。”我真想拖过他的领子狂摇,才认识几天,就是决定恋爱了这立刻就转移财产也不合适吧,至少再相处一段时间才对吧。 “决定彼此……合适?”卡尔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这句话,他念叨几下,嘴角的微笑才收敛起来,“你觉得我们不合适?” 本来确实不合适,光是性格就十万八千里,而且还不是互补形的那种差别。但是喜欢这玩意也不讲究这些,所以动心的那么一刻就能决定要不要试一试。可是到了讨论财产婚姻就该更慎重,我不可能才认识三天就立刻能决定明天结婚。 “不,我是说再相处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再相处一段时间?难道你根本就不想跟我在一起。”卡尔不笑的脸孔,阴森森起来。他动也不动地夹着钢笔,就这样脸色难看地盯着我。 “谈恋爱到结婚有个过程……”我尽量说明白自己的观点,才几天太急切了,要是几个月后热情还在,那么我就能确定爱情的存在。可是几天……我很难确定他是不是热情过度后遗症。 “什么过程?为什么还要过程,你不是答应我了。”卡尔困惑地转了转笔,完全无法理解我要表达什么,“我们当然要快点结婚,对了,还要快点生个继承人。” 我,…… 等一下,从刚才答应谈恋爱,到直接搬出巨额财产,到要快点结婚到要生孩子……我们的时间流逝是不是不同,这才几个钟头的事情,我怎么觉得这过程跳跃得厉害? 我终于想明白,卡尔嘴里的谈恋爱,难道就是结婚的意思。所谓的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在他眼里,前提跟交往都是不存在的,只剩下结婚? “你家里人不反对你这么做吗?”我只好搬出最大的难题,企图提醒他这件事他实在太冲动,而且跑得太快了。 卡尔果然被难住了,他忧郁地皱下眉头,用钢笔敲着桌面,“没事,反正我爸只有一个继承人,只要我收尾收得好他就不会反对。” 意思是只要给你老爸足够的面子,他就不会管你胡天胡地,这种教育难怪会养出你这种德行的继承人。 “我还是觉得,再相处一段时间……”才三四天,你冷静点,下了船大家谈个情说个爱磨合一段时间,再考虑结婚的问题才是正确的谈恋爱过程。我无力地垂着头,不知道要怎么打消他冲动的决定。 “为什么要需要相处一段时间,我不是说过所有难题交给我处理,你只需要去考虑结婚场地跟喜欢的装饰花朵,还有哪个欧洲婚纱设计师合你的口味就好。”卡尔独断专权地大包大揽,我的意见根本就不在他的决定里。 我本来以为决定谈个恋爱,几个月后大家都想明白这是个正确的决定,然后再温温和和相处个一两年后才结婚,结婚后再考虑要生几个孩子。我属意一个,因为跳舞生育比较影响身体。 结果别说一两年,卡尔看起来连一两分钟都等不下去。在我还在考虑该怎么说服他这件事需要时间时,我的手突然被人攥住,接着就被塞进去一根钢笔,抬头看见卡尔已经挤过来,用力地拖着我的手要去签名。 我连忙要拽回来,“我说时间太快,我们该再相处一段时间。” “不需要,现在快点签名,然后下了船我们立刻就可以筹办婚礼。”卡尔死死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想要操控我的手去签名。 “至少相处个两三个月才能确定这不是一时冲动,你不要冲动……”我身体极度往后仰着,拼命要将手夺回来。 “相处两三个月你就有机会去挑选别的男人吗?既然答应我就别想后悔。”卡尔的力气非常大,拖着我的手颤抖着企图要染指那片空白的签名处女地。 “我说了,我们才认识几天,至少谈完恋爱再考虑结婚。”我满脸扭曲地大喊,那张纸仿佛已经变成可怕的卖身契,我试着松开手指,让钢笔没有支撑力,可是卡尔包住我的手掌非常紧,紧到汗水都出来了。 “我不需要再考虑,你只要签名就对了。”他霸道地命令我,一脸咬牙切齿。 “你不需要我需要,给我松手。”我不要刚答应谈恋爱就立刻结婚,这个流程根本不对,你连个烛光晚餐求婚仪式都没有,结哪门子的婚啊。 “考虑什么?所有女人都想嫁给我,为什么你还需要考虑。”卡尔大言不惭地说,可怜的钢笔尖已经在纸上费力地划过一道四不像的笔画。 “我说了,我们需要相处的时间。”那么多女人要抢着要嫁给你,你直接去找那堆女人组后宫好了。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给我快点签。”他开始急了,并且对我的不听话很生气。 “不签。”我后悔了,我不要跟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家伙谈恋爱,这叫谈的哪门子恋爱,这是强迫买卖吧。 “不签也得签,不然按手印。” “你给我放手……”我单手抱着沙发,不让他拽过去。 “盖手印……”他另一只手已经在文件里乱翻,企图翻出可以盖手印的工具。可惜找不到,他懊恼地说:“还是签名好了。” 签毛名,我看着那张白纸上的艾米丽霍克利,真想拎着他的耳朵大吼,直接都签你的姓了,还伪造什么身份。别人一看就知道我跟你有关系,你个蠢材。 ☆、第53章 疯狂 晚餐的时候我跟卡尔两个人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他也不去参加那个所谓的只会攀比八卦充满长舌妇的宴会了,反正就打算从现在开始跟我膈应到底。下午我一脚将这货给踹下沙发,然后掐着他的脖子对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谈恋爱是需要过程的,过程你懂不懂啊。” 才三四天你怎么确定自己爱上一个女人,爱到什么都能抛弃?三个月后还有这种热情我就相信是真实的爱情,三天免谈,鬼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傻子爱上一个女人需要三天,抛弃一个女人是不是只要三个小时。 到时候他觉得爱够了拍拍屁股就要掐着我的脖子把财产还来,我岂不是很倒霉。 做事这么三分钟热度,一点都没个过渡性的计划,活该十几年后你特么被经济大萧条虐到完蛋,做人这么激进,做生意能好到哪里去?看见有利可图就乐颠颠跑过去,也不想想后续发展,我不会做生意都知道他这种性格简直就只等着栽跟头。 更不要说人生伴侣了,你懂不懂沟通,白痴,我又不是超市货架上的菜,你想煮就煮啊。 晚餐不在私人甲板上举行,毕竟外面开始凉飕飕的,气温非常低。老贵宾犬阴森森地飘进来帮忙监视男女仆人的准备情况,那些前菜,搭配的酒水,餐桌上用尺子量得规规矩矩的瓷器盘子,再点燃上两根蜡烛……老贵宾犬的脸在烧着鬼火的蜡烛前,简直跟僵尸一样。 我估计我们坐在餐桌前的脸色不比老贵宾犬好多少,卡尔看起来是真的气疯掉了,他气到阴着一张脸,一副觉得老子没错,都是你这个女人不识好歹快点跪下来给我道歉,不道歉就不跟你说话的拽样子。 我刀叉用力磨蹭一下,面无表情地打算对餐盘上的食物大卸八块,谁要说话谁说话,反正我吃完饭立刻上床睡觉。下了船还有一大堆事情要我烦恼,现在吃饱睡足才能好好应付人生以后的事情。 卡尔那家伙想什么事都自大过头,帮我改身份,塞我一大堆钱,再嫁给他听起来真是顺利到不可思议的计划。他也不想想甩掉露丝他的名声会烂到什么程度,就算我是个没身份的人,可是保不齐在纽约就真的没有人看过我。要是他的死对头觉得弄死我能打击他,难道你还能阻止人家去查我的身份,等到查出来他不被他老爸追着狂K才怪。 不会先谈个恋爱,再慢慢解决这些难题吗?至少也不能夸张到下了船就立刻筹办婚礼,然后所有人都发现新娘换人了吧。他先前带着露丝去环游欧洲的时候,谁不认识露丝。 现在我们已经冷战四个来钟头,他似乎是在为下午我踢他那一脚而耿耿于怀,眉头皱着,嘴角撇着,手里拿着酒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瞪回去的时候,他才会冷着脸将眼睛转开,等我不看了,他继续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真想用叉子射他,再看我也不会认为自己错了。 这顿烛光晚餐吃得跟过鬼节一样的气氛,真是对不起老贵宾犬煞费苦心地测量餐盘的距离。 吃完饭,我抱着衣服去浴室洗澡。露丝已经挑选出一箱子新衣服放在卡尔的房间里,虽然我知道露丝非常讨厌卡尔,并且迫不及待地想摆脱掉这段华而不实的婚约,但是自动将衣服拖到自己未婚夫房间里,只是为了送给我,这种剧情实在是没节操到不忍直视的地步。 我已经决定睡地板,而且地毯看起来够厚实,壁炉的火会烧一整晚,连床垫都可以省了,直接一条被单我就能熬到下船。我洗澡的时候顺便洗头,没条件睡垃圾堆没法子,有条件就尽量将自己弄干净点。 洗完澡我穿着白色的睡衣,满头湿漉漉的长发就这样走出来。餐桌已经收拾起来,一个女仆将壁炉还有桌子上的鲜花换好以后,才对我礼貌地点下头就走出去。走到私人甲板的门边,看到卡尔端着酒杯站在那里,背对着我视线往窗户外看。独自一人的时候竟然没有平时那种自大自傲不可一世的模样,而是带着茫然感,目光几乎没有任何焦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双手环胸,靠着门,就这样看着他。 灯光横亘在我们中间,他的侧脸在甲板的灯光下看起来竟然很立体,其实他长得真不算难看,就是平时横眉竖眼惯了,经常满脸横肉实在看不出他帅气的一面。他的帅跟杰克不一样,如果杰克是阳光灿烂型的,他勉强算得上忧郁阴森型美男子……为什么这个形容结合他平时的所作所为让我那么想笑。 卡尔满脸抑郁地喝了一口酒,手指在酒杯上磨蹭着,他的眨了眨眼睛,恍惚回神好像才发现有人在看着他。动作迟缓地回头,看到我站在门边,眼底的阴郁霎时散去,一种喜悦的温情就这样浮上来,仿佛看到我他就能从阴郁美男子变成阳光老少年,瞬间返老还童。 当然这种愉快的状态很快就被他收敛起来,他立刻挂上黑脸面具,低眼去观察自己的酒杯死不吭声。 我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会跟我冷战,而且还非常认真。 我从来没有遇过这种跟人冷战的情况,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化解他的怒气,我宁愿他在我面前掀桌子也不要这么不死不活地看着我。 没有好办法只好继续站在门边,歪着头注视着他,冷风吹散了我满头的湿发。我用手指蹭一蹭鼻子,担心自己会被风吹感冒。卡尔似乎才发现我穿着单薄,他抿着嘴唇,站在窗边怒瞪着我,瞪得我莫名其妙。 然后我开始回想过往的种种,是不是真的对他太恶劣了,要不放软态度跟他说声对不起,毕竟他也没有恶意。虽然方法不靠谱,而且不跟商量这点让人无言以对外,也没别的大毛病。 说真的,一个男人将全部财富摊到你面前让你签名,说不感动是骗人的。所以我才要更谨慎,因为开始认真,我只能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如果就这样随便将他的钱都收到口袋里,以后这个恋爱基本都不用谈了,怎么谈中间都哽着这么一大笔财产,真怕出了岔子会反目成仇。 他是一个商人,不做亏本的生意。我不希望他将谈恋爱,爱情这种珍贵的东西也当成生意来做。 我摸摸鼻子,一片冰冷。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家伙,让他不要臭着脸冷战了。刚想先转回去起居室取暖,就看到卡尔脸部表情扭曲几下,他见用眼神杀死我技能不起作用,动作幅度非常大地将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再甩手一扔,将酒杯扔到窗外面,丢到海里面去。 真是浪费,喝一杯酒就扔一个杯子的豪气让人想摇头。 卡尔脚步急促地往我这边冲过来,边快步走边脱西装外套,冲到我面前二话不说甩开外套将我包裹起来。接着双手用力磨蹭一下我没有暖意的脸颊,酒气浓厚地对我说:“你快给我进去,出来不会多穿几件吗?现在外面气温很低,而且你的头发还是湿的?你该让女仆帮忙擦干。” 他的手擦我的脸太过用力,我感觉到火辣辣的。接着他抓着我就往室内走,还顺手将甲板门给甩上了。进了门他就大声叫唤别人,让人沏茶,还有将壁炉的火烧得更旺盛点。 然后再将我压在沙发上,从女仆手里接过一条干毛巾,边语气严厉地对她说:“以后记得注意小姐的需求。”边杂乱无章地将毛巾披到我头上,两手力道不节制地将我的头摇来晃去地擦起来。 我被他的力气晃到晕头转向,连忙抓住他的手腕,女仆已经快要被他骂哭了。好不容易才将自己从他魔爪子里逃脱开,我差点窒息地长舒一口气。 卡尔将毛巾扔给女仆,然后一脸冷酷地对她招手,让她快点走开。没等我说什么,他的手背已经压住我的脸,紧皱的眉头勉强才松开,“不要出去吹风,看你冷成什么样。” 我转头去看那个被他骂到落荒而逃的工作人员,发现人家连背影都逃窜到消失了,摊上个这么火冒三丈的老板,工资也实在不好拿。 茶还没上来,我跟卡尔又恢复成大眼瞪小眼的诡异状态。 他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跟我冷战,可是刚才呼来喝去那么久,冷战早就破功了,现在还来装冷脸他又觉得很没面子。 最后没法子,我只好先皱一下脸,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温柔点。然后尽量放柔声音,对他温声细语地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一谈,卡尔。” 卡尔好像对我的温柔适应不良,他一脸见鬼地脱口而出,“你想要干什么?” 还能干嘛?怕我吃了你吗? 努力维持住温和的笑意,我双手握住他的手,企图让他冷静下来。结果发现他两眼里都充满了不信任,这让我温柔的笑意僵硬住,百年难得一次好声好语就这样遭遇冰冻,我也很无奈。 “我知道你很生气,不过我希望你能听听我的意见。”我笑不下去,只好冷言冷语地快点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 卡尔终于放松下来,看来我温柔的微笑给他造成很大的负担,让他无所适从。“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卡尔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他有些自我挖苦地说:“你讨厌我自作主张,我当然清楚。但是很多事情你还不了解,所以你必须听我的,因为我比你清楚这里的规则。我不能让你一无所知地栽进来,我怕……” 他嘴唇翕动几下,带着担忧与惊疑,终于低声说出来,“我怕你会被吓跑。” 难道我看起来很软弱无能? “签名对你有好处,很大的好处,将来你姓霍克利就没有人敢对你说什么。”卡尔又回到下午的状态,他清楚怎么处理那些钱,所以看起来很圆滑熟练。他反握住我的手,非常用力地跟我十指交缠,“不要拒绝它,艾米丽。” 我几乎都要点头了,被他蛊惑催眠,并且被他眼里的光芒吸引过去,心甘情愿被他所说服。 可是卡尔的话还差点,我很快就清醒过来,不过分沉浸在他可爱深情的承诺里。只是很现实地问:“你就不怕自己会后悔?”他孤注一掷地认真起来,我只好冷静点,给他降降温。 我不希望才几天他就决定这么大的事,宛如空中阁楼似的。 “后悔?”卡尔跟不认识这个词一样,他有些可笑地问,“后悔什么,我为什么要后悔?” “钱很重要。”我试着总结一下他们这群人的黄金铁律,这句话得到卡尔的认同,他很快地点下头,回应我说:“很重要。” “我们才认识几天,卡尔,不是几年。”我想让他清楚地知道时间的重要性,不能他疯了我也跟着视而不见这种事实。 “那又怎么样,对,才几天,可是这不重要。”卡尔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他握着我的手,不甘心地反复摸着我的手掌心,似乎上面的掌纹可以开出一朵美钞来。 “所以我们还不太了解对方……” “我了解你。”卡尔直截了当地踩住我的话,没给我说下去的机会。他认真地看着我,“我了解你,艾米丽。” 你了解我……什么? 卡尔接着说:“我才不管你来自哪里,是不是有钱,还是有身份没身份。我知道你很自信,你根本不像是三等舱那些家伙一样,你比任何人看起来都要耀眼,你就跟火焰一样,可以烧光任何空气让人窒息。你讨厌束缚,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想跟没有思想没有脑子的白痴说话,就算他很有钱也一样。” 没有思想没有脑子还很有钱的白痴……这货是谁啊?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是最与众不同,并且独一无二的。如果几天前有人告诉我,我会遇到一个满嘴谎言并且穷得连双鞋子都没有的女人,并且……并且……”他深呼吸,抓住我的手指有些紧绷的颤抖,眼睛却动也不动地盯着我,终于嘴唇动了动,清晰地将话继续接下去,“并且爱上她。我会将那个疯子扔到海里,一定会。” 我发现自己手指上的抖动,其实来自本身的紧张。 独一无二,这种评价已经高到我无法反驳他。因为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甜言蜜语,而只是在笨拙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现在我知道自己疯了,如果你只是想欺骗我,将我的钱骗得一干二净然后就逃跑,你可以成功。因为我现在什么都能给你,真是疯了。”卡尔说着说着笑起来,这种笑容有一种不可理喻的偏执与疯狂。 一点都不开心,让人毛骨悚然。 我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他被刺激到地清醒过来,连忙收起自己那种可怕的笑容,手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手。仿佛一放手他就会破产,这让他看起来很压抑难受。 我不敢再用力,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为他的话变成一种让我心脏紧缩的压力,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压抑的告白。 不是甜言蜜语,胜似甜言蜜语。 “你不怕我……我会骗光你。”我勉强拉回主线,这才是关键,他就不怕我只是在骗他?要知道今天早上我还想下船就跑,我又不知道他认真成这个鬼德行。 “你不会。”卡尔急切地保证。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都骗你那么多次了,你怎么知道不会。 “要是我根本就没打算跟你认真呢?你知道我满口谎言。”他太乱来了,幸好我没想玩弄他的感情,可今天要是他真的遇到一个骗子,他人财两失怎么办。这家伙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戒心,搞不好我现在要他去将他爸爸的财产都弄过来给我,他真会那么做。 这么“单蠢”的,一遇到感情就发傻的男人,真是让人担心。 “你没打算跟我认真?”他笑了笑,加重认真的音调。 “只是假如。”我晃晃他的手,希望他有点理智,不要用小脑谈恋爱,真心实意地担心他这么孤注一掷会很吃亏。 “假如?”他继续一脸笑意,然后认真地想了想,看起来理智这玩意终于从他的小脑滚回大脑里。“假如你没打算跟我认真,我是说假如。”他强调了几遍,表情也很温和,然后我听到他笑着说:“杀了你。” 什么?我根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是不明所以地歪下头,想听清楚他的话。 他笑着,一字一句,跟宣誓般慎重。“我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我,…… “要是你现在敢跟我说,你只是跟我玩玩,并且下船就要走。我会先将你关起来,到时候我可能无法控制住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要是最后我发现你根本不爱我,并且已经绝望到得不到你任何一丝爱意,我就干脆将你杀了。很简单,我有枪,很多把。我知道怎么打猎,也知道怎么杀人。” 你一定无法想象,当卡尔霍克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是面带笑容。 女仆刚沏好茶,端着整套茶具走进来,她听到卡尔的话立刻抱着她整套茶具就再次落荒而逃了。我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跟着她跑。 我终于知道,当骗子遇见纯洁的富家公子,倒霉的不是被骗感情的二货,而是骗子。 这家伙会杀人,我当然知道他敢杀人,电影里他面目狰狞地持枪追着男女主角跑的画面栩栩如生地跑出来。现在的画面变成,他拿着枪栩栩如生地追上来干掉我。 “我没有骗你。”我勉强抽着嘴角说出这话来,第一次觉得这种恋爱谈得很心惊胆战。 “我知道。”卡尔阴森森地摸着我的手,看起来是打算将它红烧来吃,他满意地点头,“快点将那些文件签了,我会想办法让你的身份合法化。” “我想下了船再来谈这种问题。”我还是想让他冷静点,也许下了船他就会更理智地去思考自己付出得值不值得,毕竟这种代价很大。 “下船?”卡尔用某种凉飕飕的眼神审视着我,最后才勉强地点头,“那我们下船再谈论这个问题,我不想给你太大的压力。” 你现在这种样子,让我压力很大。 “头发干了。”卡尔用手指卷了卷我的长发,弯了下眼角,终于不再阴郁。“要休息吗?你看起来很累。”他又变得体贴多情,好像刚才那个说自己会打猎的刽子手已经彻底消失。 我在考虑,要不要跟他商量他睡床我睡地板的计划。 考虑了很久,才点头,“好吧,我休息。”我决定还是不要刺激这个家伙,他看起来情绪非常不稳定。 “那我们一起休息。”卡尔突然有些拘谨地说。 你所谓的一起“休息”是什么意思? 他暗示地摸了摸我的手指,动作非常轻佻。 我明白了,非常用力,并且执着地将手指抽回来,在卡尔渴望的眼神下,我一手拍住他猥琐的脸,无情地说:“你给我睡地板。” ☆、第54章 揭穿 我做了一个梦,跟我上船的那一天几乎相同的噩梦。 深海的幽静被白昼明亮的阳光划开,形成美丽竞放的波纹,泰坦尼克号割开平静的海面行驶而来。一切都像是无声的电影画面,它开往前方的目的地是巨大的冰山,船体没有减速一丝一毫地与冰山相互挨蹭而过,水淹没而过,我看到自己走入都是海水的舱门,冰冷的沉默变成它唯一的色调。 很快的这个梦又再次从遥远的时空隧道变得鲜亮无比,我推开甲板大楼梯的门,璀璨的灯光在我头顶散落而下。 四周都是人,可是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孔。直到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拿着小提琴过来询问我,“艾米丽小姐,是否要演奏我心永恒。” 我终于发现他是乐队指挥,他笑着等待我回应。 猛然抬眼,泰坦尼克号死去的人全部都在这里,他们就这样看着我,仿佛已经等我很久。 从梦里面惊醒,我莫名其妙地死盯着床的上面,那些精细的花纹与没有开的顶灯。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干燥而光滑。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穿着睡衣下了床走出房间。卡尔直接躺在长沙发上睡觉,我可以听到他疲惫的呼吸声响起。 走到他身边低头观察他,发现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开始浮现出来,嘴唇有些脱皮,似乎好几晚都没有睡好觉。我用手指拨一下垂落到他额头上的黑发,不希望发尖戳到他的眼皮,然后才往外走。 卡尔带来的仆人已经开始在收拾客厅,并且准备早餐。我昨天晚上遇见回来的露丝,她看起来气色比先前好,看来在卡尔的重压下,她母亲并没有给她太大的压力。 我甚至觉得卡尔已经跟她商量过,关于那个解除婚约的计划,所以她看起来才会那么有恃无恐。 到了私人甲板,我站在窗边几分钟,专注地凝视着船外面的海洋。今天是十四号,我希望船在今天会减速,公告栏那里今天会贴出昨天的航行速度,如果我要看到十四号的航行速度,就得等到明天。可是我担心永远都等不到十五号中午的时速公告单,这不是不信任卡尔,而是担心历史的惯性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船沉了……我摇头将这种不吉利的想法压抑下去,船上的救生艇无法拯救所有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到时候三等舱的乘客会很倒霉。我可不希望杰克,还有跟我一起在交谊厅跳舞的人都冻死在冰山区域内,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噩梦,不是你在电影院看场电影嘘唏一般的重量。 可惜我看不出船在行驶的过程中是否减速,海洋太大,它的速度如果不是停下来你几乎难以察觉。看了外面很久,也无法确定,我才离开窗边,打算待会换衣服去找安德鲁,让他陪我去船长室参观一下,然后直接询问船长。 转身看到卡尔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站在门边,头发凌乱地看着我。他轻而易举地看出我在想什么,无聊地咧嘴笑了笑,对我说:“别担心,这船沉不了。” 沉不了最好,我昨天晚上就感受到那种低温,白天十几摄氏度到晚上狂降到一两摄氏度,这种不自然的温度转换让我无法真正放松。这表示船已经跨越寒暖流的交汇处,从墨西哥湾流温暖的海水进入到携带着冰山的拉布拉多洋流。如果船今天没有减速,那么今天晚上就真的有可能重演历史。 “好了,我说它不会沉它就没有事,别站在那里吹冷风。”卡尔走到我身边,将外套披到我身上,然后将我往房间里牵,他不满地握着我的手嘀咕,“你不要忘记穿衣服,现在气温很低,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说真的卡尔越来越像老妈子了,或者正确地说他其实很有唠叨的天分。 我低头看着他握着我的手掌,那种暖意让我意外地安心,然后我低声问他,“船在今天会减速?”这只是个负责任的重复确认,没有怀疑他人的试探。 我以为卡尔会非常自信地立刻回应我,可是在某一瞬间,我发现他有些愣住了,就跟我观察他人的表情与情绪占为己用来演化成自己的舞蹈时,所察觉到那种细微的感情。 他不太确定,甚至是对这件事情很不重视。当然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他马上就回答我,“会的,它会减速,你不要担心,它不是奥林匹克号。” 我当然知道它不是奥林匹克号,不太确定卡尔刚才那种停顿,我只好归于自己的多疑与紧绷。 吃完饭,我又溜达到甲板上晒太阳,如愿地看到安德鲁先生带着两位女士一位男士从甲板经过。我穿着长裙戴着同色的宽沿帽,还带着白色的长手套,看起来像是一位家世良好的小姐,脸带微笑地跟随他们的脚步。几位上等舱的客人对于我加入他们表示了善意,安德鲁因为走在最前面,并没有立刻发现我,他自然而然地开始介绍这艘船的一切功能。 无论是栏杆,还是救生艇,或者是备用锚,他在介绍船的历史时会顺便说一句船上的设备。而且语言幽默可爱,不让人觉得乏味。 当然很快他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我站在最后面充当他的观众,我乘人不注意歪嘴做了个鬼脸,将他打算开口的招呼给噎回去,他笑着摇头,直接当没看到我继续领着他的客人往舰桥上走。整艘船的驾驶中心就在最上面的一层甲板上,今天是星期日,我知道今天本来会有救生艇的演习训练,不过被船长或者白星上层换成更符合实际,也更讨好乘客的礼拜日活动节目。 对我来说什么基督礼拜日节目都比不过救生艇演习,这些救生艇架子是新发明的,很多船员都不熟悉,演习会让船难发生时更快速地知道怎么放下救生艇,而不会浪费时间。可惜这些小细节对白星公司来说都比不过讨好乘客来得重要,我只能祈祷今天的船速够慢,能轻而易举发现冰山。 船长站在车钟前,跟船员在说什么,他看到安德鲁很欣慰地动了动自己的白胡子,然后笑着欢迎我们的到来。 一个侍应生刚好急匆匆走过来,止住了船长走向我们的步伐,船长停下来低声询问他发生什么事情。我隐约听到对方在说冰山警讯,几乎在瞬间就发现这是个开口询问的好机会,调整自己脸上那种面瘫的表情,语气带上些好奇的天真,就算问错了什么,也只会得到无伤大雅的评价那种善意的原谅,因为我毫无恶意,“遇到冰山,我们会减速吗?史密斯船长。” 安德鲁一开始并没有反应回来是我的声音,因为我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很稚气。 我希望用这种没有防备的语气,能更好地让船长没有防备地说出真实的答案。而船长不负众望,还没回头就反射性地回应我的问题,“当然不会,别担心,这个季节的冰山很常见,船已经开始加速,很安全的。” “加速……”我站在最外面,不敢相信地重复他的话。 安德鲁终于意识到船长的回答出问题,他昨天还告诉我船会减速,可是现在船长的回答显然戳破他的谎言。 “你们不减速吗?”我奇怪而惊疑地再次问道。 “减速?为什么要减速?”船长走过来,他似乎是觉得我过于紧张,还温和地笑着说,“不要紧,虽然有冰山,可这是很常见的,不用担心。船上最后四个锅炉已经启动,你该对我们的技术有信心。” 卡尔说这船会减速,安德鲁也说会减速,可是船长说船正在加速……我认真地凝视着船长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不断确认,“船会加速,看来我们能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船长很自信地回答,“如果顺利的话,十六号晚上就能到达。” 有什么比船长能更了解这艘船的行驶速度吗?他说十六号就是十六号,我的笑容慢慢塌下去,对不明所以的船长说:“恭喜,你的船一定能上头条,我保证。”说完,我转身就走,走出驾驶室过于明亮的阳光刺痛我的眼睛,我忍不住眨下眼,把生理盐水给眨出来了。 我深呼吸,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慌乱,现在还没有到达最后的时刻。船没有减速还有机会停下来,不要着急,我还有时间。 脚步终于忍无可忍地加快,不断加快,那种咬牙切齿的愤怒从胸口处压都压不下地冒出来。 卡尔霍克利,你给我等着。 我大力打开房间门,看到卡尔穿着浅色的三件套西装,正在对一个男仆说:“将那几幅难看的画弄下来,塞回箱子里,就告诉露丝她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我全部送给她了……艾米丽。” 卡尔见我进来,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我也露出一个微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然后伸手揪住他衣服里的领带,一点一点地拽出来,揪紧,紧到勒死他的地步。 卡尔难受而疑惑地“嗯”一声。 “你说……”我微笑,慢吞吞地问,“船会减速?” 卡尔没有迟疑,连忙点头。 我微笑不变,沉默了几秒,终于压抑不住胸口那种沸腾感。松开他的领带,卡尔立刻呛咳了几声,不解地说:“谁惹你生气了?” 本来想要先走开冷静下再回来,可是他这句话让我彻底停住脚步,我忍了又忍,忍……再忍下去我干脆去跳海算了,转身,回头,笑脸不变。走到卡尔面前,伸出手测量一下距离,接着脸色一狰狞,手抓住他的手臂,以右脚为轴迅速背身,恶狠狠一用力,没有任何防备的男人就这样被我一个过肩摔直接砸到地毯上。 卡尔晕头转向地趴在地上,我直接伸脚踩住他的背部,冷声说:“你给我记住,我最恨别人骗!我!” 而且还是在我谈恋爱的时候,骗我。 ☆、第55章 欺骗 “什……什么?”卡尔奇怪地眨眨眼,他似乎无法反应回来我到底在说什么。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轻信这货简直就是脑子被门磕坏了,他说减速我竟然会毫不怀疑,现在是四月十四号,我竟然会将筹码都放在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身上,将一千多条人命都放在他的承诺上,果然谈恋爱智商就会狂降真是该死的至理名言。 那种聚集在胸口的沸腾感终于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如果连这个最初始的承诺都是假的,我已经不敢确定这家伙说过的话掺杂了多少水分。 我深呼吸,迫使自己停止这种歇斯底里的举动,如果卡尔没有让船减速,那么安德鲁的眼神就符合他的答案,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根本是在编织谎言。 很有可能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精神病人,所以他对待我的时候才会那么小心翼翼。 这种可能性让我气得直发抖,要是连安德鲁都不相信我,那么我就真的没有任何方法来阻止船继续加速下去。他是最有可能让这艘船停下的人,也是我能接触到的唯一救星。 卡尔从地毯上爬起来,一个女人的过肩摔并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过于骇人,这让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艾米丽。”卡尔试着想接近我,他前进一步我就后退两步,怕他太接近我大脑就会被怒火给煮沸了,无法正常地思考。 “我刚才在船长室……”我始终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咬着牙气息不稳地开始凝视着他的脸部表情,我想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船长室?你去哪里干什么?”卡尔已经发现我愤怒的对象就是他自己,所以他的表情也慢慢地拧成一种难看的不明所以。 “去听船长的演讲,他告诉我,这艘船十六号晚上就能到达纽约,这种速度能造成头条轰动,能给白星公司带来无法估计的广告效益。” 卡尔怪异地抬下眉头,他语调拔高地重复我的话,“广告效益?”说完他立刻想清楚我在说什么,一丝惊愕从他眼里闪过,他似乎觉得我不该发现泰坦尼克号没有减速这种事,然后他有些紧张地抬下手,似乎想要安抚我,“听着,艾米丽,船还没有减速可能是因为时间的问题。现在才是早上十点多……”他瞄下壁炉上的罗马数字小钟,才接着说:“可能中午会减速,你总得给他们一个时间。” “已经十点四十六分。”我头疼地伸手揉下太阳穴,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它根本就不打算减速呢?”如果船要减速,那么船长不可能不清楚,他才是驾驶船的那个人,可是船长看起来根本没有打算减速。 “你只是太紧张了。”卡尔终于看准机会,快步走到我面前,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身体却很紧绷,眼神有一种游移不定的不安。“而且这是泰坦尼克号,就算不减速它也不会沉没,没有阴谋,你相信我。” 我跟随着他漂移的眼光,想看清楚他眼里那些混乱不堪的情绪,可是除了看得出来他非常紧迫外,竟然无法观察出他是不是在说谎。 “你跟安德鲁说什么?”我希望他能揭发白星公司的阴谋,只要安德鲁相信泰坦尼克号存在高层阴谋,那么他会比任何人都着急,甚至不惜让船速慢下来也不能让阴谋得逞。这就是我要卡尔作证的最重要原因,哪怕这个阴谋是针对奥林匹克号,可是因为跟泰坦尼克挂钩,那么安德鲁为了以防万一,他也会让船慢到无法撞上冰山。 可是安德鲁看起来根本不相信这个阴谋的存在,不然船不会加快到这种地步。所以说,卡尔根本没有作证过。 卡尔咬着下唇,他摇摇头,尽量平和地说:“安德鲁不重要,阴谋已经不存在了,船长跟伊斯梅决定加速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能带来很好的处女航宣传收益。我们是商人,必须这么做生意。” 好吧,也就说他根本没有作证过,因此对安德鲁来说,我就是个胡言乱语的神经病。 “所以你们决定不减速,打算打开所有锅炉全速航行到纽约港,因为这能让你们获得巨大的好处。”我为什么会那么相信卡尔的话,他说船减速我根本不怀疑,这种信任被打碎简直在嘲讽我堪忧的智商。 卡尔被我的话堵到喉咙,他咽下口水,看得出来他想说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最后他终于犹豫地说:“我有打算让它减速,就算明知道会损失很多钱,并且这还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我也打算让它减速。” “它不是毫无意义,它会撞上冰山,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光是船员就死了近八成,三等舱几乎全军覆没,有接近三分之二的人会在零度以下的海水里被活生生被冻死,这艘船会彻底完蛋,它会变成这百年来最严重的海难,没有人会获益。到时候南安普顿与纽约都将是哀嚎遍野,失去亲人的悲痛会活生生咬死你们这群只知道做生意的王八蛋。” 我已经能肯定卡尔在说谎,船根本没有减速,他也没有为我作证,并且他还打算一直骗我骗下去。 这种事实像是冰冷的尖刺,几乎将我胸口里那些温暖的感情都活生生地刮出来,痛得我根本没法控制自己想反击的举动。那种一直停留在一艘沉船上的焦虑与慌乱终于集体爆发,我根本不是超人,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而无动于衷。明知道所有人都会跑去送死,而你就在这股死亡的洪水中被裹挟着不断前进,没有任何方法阻止他们停下脚步的感觉,窒息到就跟提早被人按到冰冷的海水里淹死一样。 就在我绝望前卡尔却告诉我,他能阻止死亡。这种承诺就是一种拯救,将我从那种窒息的恐惧里拖出来,然后在我相信他的时候,又被推到海里淹死。 “没有冰山,这不是奥林匹克号。艾米丽,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它不可能沉没,就算没有减速也不可能沉没,也不会死人,一个人都不会死。”卡尔激动地抓紧我的手臂,他完全无法理解我的话,因为他不相信船会出事。 “所以船不会减速?”我基本可以肯定,今天的泰坦尼克号会非常欢乐地不断加速,然后今天晚上再欢快地去撞冰山,因为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 而且看卡尔的眼神,他八成以为我有妄想症,对他来说我要求的减速只是无理取闹。 “不……”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几乎不敢直视我,可是抓着我的力量也不容许我逃脱,他似乎很担心自己一放手我就会跑得不见踪影。“我有试着贿赂伊斯梅,提出让他减速的要求,他本来答应了。可是昨天晚上,也就是你睡着的时候,我去找过他,他跟我说实话,船无法减速。” 说到无法减速的时候,卡尔的眼神是漂移到旁边的花瓶上的,好像这种话让他觉得很丢脸。 然后他眼神变得冷漠无比,用讥讽的口气说:“那个老白痴,打算用假的时速来讹诈我的财富,可是他发现就算在公告栏上写假的时速,等到船到了纽约也无法糊弄我。所以在想不到方法欺骗我时才跟我说实话,因为他还打算跟我家做生意,不想就这么得罪死我。” 我试着挣扎开卡尔在我手臂上的禁锢力量,可是发现他抓得更紧,并且他的身体处于一种警戒的状态,也就是说他在防备我的任何动作,刚才那个过肩摔让他醒悟过来不警惕可能随时会被我撂倒。 “我知道你很生气,可这是生意,泰坦尼克号必须打败别的邮轮公司的船,这样白星公司才能抢占市场。减速就好像在告诉别人泰坦尼克号有缺陷,这对宣传是致命的打击,也会给对手可乘之机。”卡尔着急地解释起来,担心自己说得太慢会错失解释的机会,他有些无奈地扁下嘴,“我说了船没有事,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想等到纽约再告诉你,因为那时候你就会相信阴谋并不会发生在泰坦尼克号上。” 也就是说这家伙昨天晚上就跟伊斯梅达成协议,船不会减速,等到纽约才会告诉我事实。 ☆、第56章 爆发 如果不是我今天参观一趟驾驶室,那么今天晚上我连自救都会显得很匆忙,因为我会跟所有在船上的人都一样地认为泰坦尼克号不会沉没。 卡尔不自然地笑了笑,打算就这样平息我的怒火,他磨蹭一下我的手臂低声说:“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很快就能到达纽约,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我真的宁愿相信他的话,这艘破船一点事情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这个神经病臆想出来的灾难。也许我现在最该做的不是跑来质问卡尔,而是应该去找杰克,然后将他按到海里清醒清醒。为什么你不下船啊,你知道三等舱死多少人吗?你死得连尸体都没有了,我上这艘破船这么劳心劳力到底图个什么劲。 疲惫地松口气,算了,我沉默地看着卡尔,试着将自己的双手挣脱出来。他抓我抓得太用力,我挣扎的时候很难受。 “你不生气了吗?”卡尔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我这么好说话,他是被摔傻了吧,恨不得我砸桌子扔椅子加上狂揍他一顿他才有被原谅的真实感? “嗯。”反正对你生气一点用处都没有,现在对你大吼大叫简直傻得可爱,又不能将船给骂到引擎故障。 “那就好。”卡尔释然地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他抓着我的力量终于慢慢松懈起来,然后他转头开始找话题,希望将这种不开心的场面轻飘飘给揭过去,尽显一个商人在社交场上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我现在正在整理一些艺术品,你喜欢吗?我留下一些,那个叫莫奈的还有那个叫毕加索的,如果你喜欢可以将它们挂在家里。下了船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到时候我会带你回去看一下,如果你不喜欢家里的装饰风格,你可以尽量修改。” 我敷衍地点头,然后轻易地从他怀抱里退出来。那些什么家里的装饰风格还是毕加索莫奈的都在我脑子里走个过场后彻底消失,我现在真的没有空去理会这些玩意,距离沉船不到一天,我又得重新开始想法子。伊斯梅住哪里,我弄把水果刀捅死他算了。 然后我开始往门那边后退,卡尔还没有注意我的动作,我现在已经不奢望这个资本家能让船速减慢下来,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沉船预言会真的抛弃生意上巨大利润的商人,早就破产破得不知道在哪里乞讨。 我打算再次去寻找安德鲁,如果我无法说服他,最后……我是说到了根本没有回转的地步,我会孤注一掷,开始散播高层阴谋流言。比起预言,那些人精一样的船上上流社会的乘客,一定会为阴谋论而动摇,只要有人半信半疑,那么那群怕死的有钱人就会会压迫船长,让他减速。 这是最后的手段,因为波及的人会很多,并且我可能无法全身而退,最重要的是卡尔是白星公司的股东之一,所以我一直没打算制造这种代价过大的谣言。加上相信卡尔,我以为我不需要做到那个地步。 手摸到门把,我面无表情地打开门,身后卡尔终于看到我的动作,他疑惑地说:“你要去哪里?” 我动作停顿一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变化,眼睛看着外面,然后我听到自己不紧不慢的谎言,“到外面晒太阳,很快就会回来。” 卡尔听到我的回答,显然是放松下来,他语带笑意地说:“快到午餐的时间,不要太晚回来。对了,别到三等舱甲板那里去,他们都是一群爬满虱子的脏鬼。” “好。”我继续答应,没打算告诉他我最后的挣扎。因为不想节外生枝,他不相信沉船,加上手头上握有大量白星公司的股票,所以听了我的计划要是将我当成妄想症发作再次关起来就完蛋了。卡尔狠起来的时候,真的能一直将我绑到床上直到下船。 走出门,我一直背着身体,不想让他看出我压抑的脸部表情与声音完全不符合,紧绷的肩膀在将门轻轻地合起来那一瞬间,终于轻松起来。手从门把上松开,走廊上白色的壁板装饰,在我眼里成为一种白骨堆垒而成的惨烈图案。 我迈开步子,才走出半步,身后的门猛然被拉开。 “艾米丽。”卡尔匆忙而愤怒地大声叫唤我。 我奇怪地回头,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卡尔脸上的表情很凶狠,夹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他像是个刚输了最后一把筹码的赌徒,明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可还是不肯相信。 我根本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神情,就算他下一句是他刚破产我也不奇怪。 然后他试着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伸出手指压一下自己的鼻侧,呼吸急促地露出一个不成功的微笑,“我想现在外面的日头太大了,待会我再陪你出去,你回来。”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寻思方法,打算将他忽悠过去。等到他到处陪着我,我估计那些散播谣言的阴损计划都无法成型。 “回来。”卡尔勉强地笑一声,手死死抓着门。 我终于看出他不对劲的地方,他非常生气,比我刚才知道船没有减速还要愤怒。我出来的时候是踩到他哪个底线?这货现在根本不正常,他抓着门板的手都青筋暴突了。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我警惕地注意他的动作,开始加快往后退的速度,手指揪住裙子,打算随时加快步伐离开这里。 “很快就回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真是满脸笑意,可惜眼神愣是不对劲,连开口的语气都自带嘲讽,好像我说的话非常可笑,并且让他难堪。“你根本不打算回来了吧。” 他突然阴沉着声音说,琥珀色的眼瞳里只有怒火在燃烧。 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疯,我现在真的没有空来猜测他海底针的心里在纠结什么。等我下了船再去想留不留的问题,现在他不帮忙我自己折腾就不要来拖后腿了。 “我很快就回来。”我无奈地再三保证,接着转身就走。谈个恋爱谈得这么乱七八糟的,我真是后悔上辈子没有抓紧时间多谈几个恋爱,不然也不用搞出今天这种没有经验,连沟通都不知道要怎么下手的问题。 等到这艘破船停下来,我再回来考虑要不要继续谈恋爱,现在这种时期根本不适合卿卿我我你听我不听地冒粉红色泡泡,我没有那么粗的神经。 “回来。”他低喝一声,就跟老板在喝斥工头一样。 我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满脑子都是安德鲁现在大概会在哪里。没等我的脚步真正快起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力急促的脚步声,能将铺着地毯的走廊踩得这么重也不容易,没回头我还以为身后跟上来一头大象。事情发生得非常急迫,我几乎是反射性地拔腿就往前跑,一开始被追得神经衰弱的情况,让我的身体本能地听到追逐声音就想往前奔跑。 “医生让你不要跑来跑去。”卡尔更加生气地在我身后咆哮,他长腿长脚加上攻其不备比我先跑,很快就追上我。双手拦住我的腰部,巨大的力气将我往后一带,裙子在空中打个旋,我就被他抓到怀抱里。 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我觉得他肺部都要爆炸了。他手臂的肌肉紧绷到变成一个铁筑的牢笼,我怀疑如果用牙齿去咬的话,会被他紧绷过度的肌肉给迸出两颗门牙。就这样我被他连拖带抱着地揪进门里,走廊上的一个侍应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卡尔还有余力黑着脸对他进行威胁,“滚远点,不然我开除你。” 这船又不是你家的,你要开除谁就开除谁吗? 他拖着我进了门,脚用力将门踢上,然后将我按到沙发上,手就掐在我脖子的地方,他只是为了制住我,不想让我乱动。我连忙去拨开他的手,因为他卡住我的脖子我根本没法出声,好不容易问了一句,“你发什么疯。”他就真的疯了,卡尔情绪激动到极致,他暴怒地对我大声说:“你只是在利用我是不是?你会回来只是为了让船减速,只要我不能让船停下来你就会觉得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刚才一直在等你回头……” 他抽气一下,高声谴责我让他很难受,他终于缓下声音,可是眼底的红血丝却一点都没有少。我怀疑他打算将我掐死,并且他说的我也无法反驳,因为一开始我确实就是为了利用他才回来的。 “我在等你回头,只要你回头说不出去,我就相信你真的爱上我。可是我明显失败了,你一听到船无法减速就往外走。我看得出你在说谎,你根本不是出去晒太阳。只要让你走出这个门,等我意识到不对劲,你早就逃之夭夭,根本不可能还停留在上层甲板上散步。” 卡尔一点都不给我辩解的机会,可能他是怕我说出什么恶毒的话语,所以就干脆阻止我出声。他自己越说越情绪低落,身体压着我,整洁的头发全部散开,一点都没有他们这个阶层所谓的绅士形象。“我真是傻子,明知道你没有身份,你说谎成性,还想相信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的谎话。你只是想利用我手头上的权利,希望能达到你的目的。所以就算我说几百遍这艘船是泰坦尼克号不会沉没,你也根本不会相信我,因为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怎么可能不信任我。” 他冷声嗤笑一下,卡在我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整个人癫狂到不可思议。“我被你骗了,你就是个大骗子,就算我将全部财产给你,你最后也不会留下来。因为你清楚只要接受那些合约,只要你还想要钱,你就只能留下来。公司矿业铁路都是我的人,你不了解这些,哪怕我将全部钱都给你,可是只要你敢离开我也没有方法真正拿出来。” 我……我还真不了解,那些合同纸上他到底写的什么玩意。我第一次那么庆幸自己没有签,感觉要是签了到时候别说一大笔财富,以这货的下作阴狠手段,搞不好就变成我还没拿到钱就先倒欠他一大笔财富。 我现在一点都不敢低估这群做生意的家伙是傻的,他们捞起钱来简直心黑手狠。 我伸出手指用力要掰开他掐着我的手,不想被他这么冤枉地掐死。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说,不给我一句辩解的机会,我死都死得不瞑目。 这就是谈恋爱太着急的后遗症,不多了解个一两年,一出事就没有任何信任感。就算我现在告诉他没打算利用他,他也会曲解成我在狡辩。 “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卡尔用力地捏住我要挣扎的手,边脸色怪异地咬着牙说,“你打算骗我几天,等到下了船就离开。对了,还有那个杰克道森,你喜欢他?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可是他现在却跟露丝搞在一起,他们在一起了,你高兴吗?” 真是可喜可贺,男女主角终于在一块了,如果船能减速我真是喜极而泣。 可惜被人掐脖子的时候无法用脸表达出欣喜的表情,反而是卡尔脸上那种嫉妒的神情很明显,他估计是自己痛了也要我跟着痛苦。 我第一次发现,被人冤枉,你还有嘴无法申冤的时候有多憋屈。他就打算这样卡着我的脖子,自己在一旁将整个子虚乌有的阴谋诡计给脑补完成? “那个下流的小瘪三根本就不喜欢你,所以你放弃吧,别想回到他身边。”他阴森森地笑起来,似乎我被人抛弃他非常高兴,而且连愉悦都是种变态的黑暗既视感。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当初我就不该拉着杰克当挡箭牌,这时杰克已经变成可怕的幽魂生长在卡尔的心里,时不时就要拿出撕扯一遍。 我拍拍他掐着我的手,这几天他最了解的不是我的心思,而是我的动作反应。他已经知道要怎么压制我,不会被我踢到咬到打到,这导致我完全无法从他的束缚里逃脱开。 “不要离开我。”卡尔突然这样说,他的目光阴沉,笑容扭曲。 我有种,他下一秒就要干掉我的预感。这不是要谈恋爱,这是要谋杀的节奏。 我现在说喜欢你,还来得及吗? ☆、第57章 冰火 他的手指烫得跟把镰刀一样,我才发现他的力道越来越不对劲,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在生气,再狠也不过跟我咆哮几句,可是当我无法呼吸的时候,才在他眼里看到浓厚的杀机。 他的眼睛红得恐怖,并且有一种因为愤怒而到达顶点反而冰冻下来的疯狂。 “你知道吗?我没有被人耍得这么狠过,你简直是拿我的心在地上踩。”卡尔一直笑着,他笑起来的时候完全违背了笑容所应该表达快乐愉悦等意思,这种嘴角往两边扯开的笑容,就跟变态分尸狂一样恐怖。 “如果你只是要骗我的钱,我可以给你,哪怕你只是在骗我。”他连气息都在颤抖,跟黑夜森林里被狂风撕扯的枝桠一样充满了阴森的颤栗,他笑得跟要哭似,“可是你不能说要跟我谈恋爱,等到我认真的时候,再一脚将我踹开。你不是很能装吗?为什么不一直完美地伪装下去。你的手段太厉害了,你成功地混到上等舱,然后你看,就有一个傻子被你成功地钓上来。看到那个有钱的傻子被你迷倒,你一定很有成就感吧,啊?” 我无法呼吸地看着他,窒息的痛苦让我开始用尽力气挣扎,大脑一片空白。眼里只有卡尔的脸,他跟我一样痛苦,仿佛被掐死的是他自己。 我很想开口安抚他一下,让他冷静下来,可是很快呼吸受阻的痛楚促使我自救。我的指甲在他手腕上留下破皮的血痕,企图让他松懈开手上的力道。在泰坦尼克号上我最后竟然不是淹死,而是被人掐死的。 死前连句解释都说不出来,被他掐死前我一定是气死的。 而且,他力气为什么那么大。 “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你看我就是个该死的冤大头。我想娶你,你知道吗?我要付出一切娶你,就算是倾家荡产,就算是被人嘲笑,我真像个白痴,我竟然会落到你的圈套里。你只是个骗子,小偷,你根本就是玩玩我而已。” 帽子越扣越多了,我的手指渐渐无力,挣扎更像是一种窒息过度的抽搐。眼神慢慢失去焦距感,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摇晃,只有卡尔的呼吸吹拂在我脸上,跟死神的吻一样炽热。 空气变成一种黏稠的物质,重得可以将我的五脏六腑给压碎。 他再不松手,我估计就真的要去见上帝。掐死一个人只需要几分钟,肺活量好点的不到十分钟也能完蛋。这货打算将我掐死后抛尸海里吗? “可就是这样,我还是没有办法放手……”他的声音带上神经质的抖动,“我不会放手的。” 你快……放手! 模糊变成黑暗,我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难以忍受的痛苦,还有他回音一样若有若无的话语。 谈个恋爱也能要命,这个混蛋疯了。 “我不放……”他的自言自语变得非常遥远,“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艾米丽。”他用一种迟疑的语气说,“永远在一起……对。”他突然又很有自信,强硬地命令我,“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选择了,反正女人总是要结婚的,你当然要选择我。” 我连痛苦都感受不到,只有寒冷,比我第一天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还要寒冷。他的声音在消失,我连黑暗都看不到,只有白茫茫一片。仿佛置身雪地,时光的隧道在身边延伸而过,而我没有任何力气站起来往前走。 过往的碎片聚拢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我看到自己站在泰坦尼克号的博物馆里,巨大的残骸模型在我面前展开。白星公司标志的各种物品摆放在玻璃柜子里,一把椅子放在模拟出来的上等舱房间里。在椅子旁边,是一排死亡名单。 我走过去,玻璃仿佛消失了。我看到船长的名字,伸出指尖滑过去,是安德鲁,然后是六副,机轮长……杰克。我觉得奇怪,杰克不该出现在死亡名单里,因为他没有船票,就算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手指往下滑,是科罗拉,还有她父母。指尖的下滑速度滞涩起来——艾米丽。 停顿了一秒,手指终于滑到最下面,僵硬地停止动作——卡尔霍克利。 奇怪,我以为这家伙不会死,他逃命的时候那么凶狠,根本死不了。就算整艘泰坦尼克号都沉没了,他也死不了。我觉得无法呼吸,勉强地张嘴攫取一些氧气,可是呼吸到肺部里的全是二氧化碳,不断地喘息,眼睛死死盯着卡尔的名字,那种窒息感变成汹涌的海潮彻底将我拍死在海底。 四周的寂静在旋搅,很快就开始破碎变成一种负担很重的耳鸣。每一次呼吸都是种自我折磨的抽搐,我终于勉强听到声音,有人一直在喊:“艾米丽,艾米丽……” 我沉重地想要寻找声音来源,可是却没有任何力气。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占据了我整个空间,连我的血管都塞满了这个呼唤声。然后我感受到摇晃,有人在边摇着我边大声呼唤我。 我无法呼吸,他压着我,很快这种重负又消失了,耳边闹哄哄地听到有人在大吼,“叫医生过来,让他快点过来。”然后有只滚烫的手摸着我的脸孔,他绝望地说:“你不会有事的,你不可能有事……”他害怕得连牙关都在打颤,字句完全不连贯。 从寂静中回来,剧痛跟缺氧的窒息也跟随而来。我想要呼吸,可是肺部似乎停止工作,空气变成实体,我捕捉不到一丝可以让我活命的气体。 卡尔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他还在不断地叫唤我,手磨蹭着我没有反应的脸,恐惧让他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好。接着他猛然一顿,似乎想到什么,手突然用力掐着我的嘴,一种湿润温暖的感觉占据了我的口腔。 呼吸,口对口的呼吸。 这股气息瞬间撞击开空气的凝固感,我一下就复苏过来,仿佛被人从水里用力拉到岸上,濒临死亡的内脏终于获得生机。 我倒喘一下,那股气息骤然变成锋利的刀子,割过我的喉咙扎入气管里再到达肺部,这种难受的复活如同死亡的亲吻。我的手指终于有力气,紧紧抓住卡尔的衣服,眼睛艰涩地睁开,一片扭曲的画面,都不知道自己来到的是地狱还是天堂。 卡尔还在不断地舔着我的嘴唇,拼命地要对我做人工呼吸。 我呼吸一下,他就深吻我一下,完全不合格的急救方式,满嘴的口水。因为过度窒息,我不仅感受到喉咙痛,连胸腹都一片闷痛,手脚冰凉。我的眼睛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是卡尔的脸,害怕在他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他连眼珠子都在颤抖。 见我缓回来,他激动地捧着我的脸,慌乱得语不成句,“感谢上帝,你没事。”他不相信地胡乱亲吻着我,似乎担心我已经变成尸体,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确定我的体温有没有冰冷下去。 我勉强恢复呼吸,胸口终于有正常的起伏,可是每一次呼吸喉咙都很难受,连说话都成为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然后我开始咳嗽,小声而困难地咳嗽起来,卡尔连忙伸手将我抱着坐起来,他脸色发白,冷汗从他额头上滑落到嘴角,眉头死死皱着,眼睛更加下垂地看着我。 惊悸过度,他怕得没有一丝血色。就好像我才是杀人凶手,而他是被害者。 我摇摇头,伸手推开他,死亡的阴影让我现在无法正常地面对他,他太狠了,如果是普通人早就被他掐死。 卡尔用力地抓住我的手,他似乎还想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不安地喃语,“艾米丽……” 我手软地摸摸自己的喉咙,刺痛火辣感让我无法出声,每一次吞咽口水都是硬刀子在割肉。这让我更不想看见这个罪魁祸首,谈个恋爱能谈到被谋杀也算是大开眼界,无力地想扯回自己的手臂,打算让他滚开。 卡尔不肯放手,他的表情变得愧疚,一种后悔的情绪让他无法坦然地面对我,“以后不会了……”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你家暴的老公跟你保证,下次再也不打你了。我根本不敢相信他的话,我不知道他已经疯狂到这种地步,这种随时会面临死亡威胁的恋爱让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放……”我困难地出声,语句破碎得连自己都听不懂。可是手却很坚定地要抽回来,这是个拒绝的动作。 卡尔愣愣地看着我,他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是勉强地抿抿嘴说:“医生要来了,你好好休息。” 休息……我一根一根手指地从他的禁锢里抽出来,卡尔紧紧揪住我最后一根手指,刚好是戴着戒指的无名指,最靠近心脏的手指。 他不放手,愣是跟我僵持着,就是不放手,眼巴巴地看着我。 这简直就是一个神经质的无赖,暴力的流氓。 我更加用力了,痛也在所不惜。眼神狠厉地瞪着他,给我放手。卡尔似乎是无法承受我的目光,他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头发乱得要命地覆盖住他的眼睛。 一点一点,跟拔河一样,将自己从这个男人固执的力量里挣脱开。卡尔突然低声说:“对不起。” 我停住自己的动作,看着他低头的发旋,手背上有些湿润。他笨拙地继续说:“你骗我也没有关系,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 手背上的那种湿润感滚烫得可怕,这种温度瞬间从我的皮肤烫到我的心里,直接冲上眼眶,让我立刻红了眼睛。 他没有看到我的表情,还在继续低头轻声解释,“我这个人脾气可能不太好,刚才只是意外,对,意外。我只是想吓唬你一下,吓唬……”他似乎是想到刚才差点将我掐死的场景,声音都断层了。 我困难地深呼吸,手背上那种湿润感更加明显。无法控制地伸出另一只手,试着去碰触他的脸,卡尔立刻狼狈地躲开,死都不让我看到他的脸孔。在我不挣扎时,还马上将我要挣开的手给握住,十指缠得紧紧的。 我突然难受地开口,“我……没事。” 他的手一用力,被我的话惊到。然后他不确定地抬起头,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眼泪从他眼眶里掉出来。 他很害怕,怕我死掉。哪怕我醒过来,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很难看,立刻低下头,努力地压抑住那种激烈的痛苦。我再次出声,“我没有事。”喉咙依旧痛得跟刀割一样。 手背上的湿润让我也很想哭,我只能不断地告诉他,我没事。 卡尔突然伸手,将我抱住,将头深埋在我的颈部,他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我的颈边一片冰冷的湿漉,这种温度比我脖子上的伤痕的炙热还要让我难以忍受。然后我终于犹豫地伸手反抱住他,靠着他的头颅,闭上眼睛。 我们死死地抱在一起,温暖与冰冷并存。 第58章 保护 颈部瘀伤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遗症,医生给我冷敷的时候脸色比我还难看,他怀疑地看了一眼卡尔,再诡异地看了看我,似乎很想看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卡尔坐在床边,满身颓废,他刚才喝了些烈酒。是洛夫乔伊硬逼他喝下去的,老贵宾犬回来时正好看到我们俩抱一块的场景,他看到自己雇主哭的时候,那表情……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儿子头上长角或者长出尾巴那种不敢相信,却逼着自己相信,最后还硬是将这种难以消化的场面活生生咽下去的感觉。 医生被洛夫乔伊带出去,我没有什么大碍,只要不说话,注意保养不要让伤处发炎,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我躺在床上,女仆拿着冷毛巾帮我敷瘀伤。这段时间很漫长,很难熬。卡尔的感情,泰坦尼克号的加速这两件事变成巨大的重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度日如年简直就是我的最佳写照。 卡尔抓着我的手,没有一刻放松过。我试着想说话,他立刻注意到我的动作,焦虑与阴暗交织成一种急切的表情,“不要出声,我知道你要什么。”然后他伸手拿过女仆手里的冷毛巾,示意女仆离开,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后,他才不利索地继续冷敷的动作。 “就算你要泰坦尼克号减速,也不能去找别人。特别是安德鲁,你没法说服他的,艾米丽。”卡尔将手搁放到枕头边,低头跟我面对面,我沉默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怀疑你只是想让白星公司破产,因为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公司上层的阴谋会议,除了商业间谍。”卡尔无聊地扯扯嘴角,他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脸上带着喝完酒所激起来的红晕,眼里还余留有一些惊吓过度的局促不安。他把我的手当成安抚自己的工具,不断地拿到嘴边亲吻一下,才有力气接着说:“你要船减速根本不是因为它会沉没,而是因为你是白星的死对头派来的敌人。如果不能将我忽悠到帮助你减速,让我猜测一下,你下一步就应该是去散播不利于我们的谣言。” 我……对他的推理能力目瞪口呆。怎么能在错到这么离谱的情况下,正确地预测到我下一步的动作。 “这很危险,你知道吗?你拿自己在开玩笑,你知道这么干你会彻底完蛋吗?”卡尔一脸后怕,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就算你要败掉泰坦尼克号的生意,也不能将自己栽进去。只要有人知道你清楚那些阴谋,并且要利用这些事情来打击他们的生意,你还没有因为制造流言的罪责被投进女子监狱,就会被人弄死。这个年头死一个两个没有身份的人,有几万种方法。” 最后卡尔对我的举动重重地给出有力而准确的评价,“真是愚蠢。”他低声而急促地说,“所以说女人就该呆在家里看看画,弹弹琴,听听音乐会,你根本就不懂商业的残酷性就敢乱来。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被人利用来送死还那么尽责尽业,还是说你有什么把柄落到别人手里,所以那些人逼你来的?” 我无语了几秒,终于对他摇摇头。很想对他说,你破产了可以去写小说,真的,脑补能力牛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多见。 “所以就算你知道这是泰坦尼克号,可是你还是要利用奥林匹克号的事情来打击白星公司的生意。要不是我,你跟安德鲁揭发的事情早就爆发了,伊斯梅那个老混蛋……”他说着说着突然骂了白星公司的主席一句,似乎那个老混蛋做了什么事让他很愤怒。 当然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多久,只是低头又在我的爪子上啃一口,才接着说:“答应我,艾米丽,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甚至你不会跟我说实话,你被什么人逼着来阻止这艘船减速。可是你必须听我的,因为你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你知道撞冰山的事情,特别是安德鲁,他就是个正派的老顽固,要是他真的相信你的话,到时候白星公司跟哈兰沃夫造船厂的冲突会将你压得粉碎。安德鲁是造船厂内定的下任继承者,要是他发现白星公司的计划,就算那个计划没有成型,以他的个性,他也会运用自己手头上的权利来逼迫白星公司,将这种违背他良知的事情公布于众。” 托马斯安德鲁,我回想一下这艘船的总设计师,感觉卡尔说得还是很靠谱。以安德鲁那种正派的绅士作风,他九成九会揭发这件事,他的身份跟我可不一样,由他来揭露这种阴谋的力道可能会压垮白星公司。而在白星公司完蛋前,一定会将我这个罪魁祸首踩个稀巴烂。 “你真是的,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冒冒失失就闯进来。”卡尔对我的不争气再次失望而后怕地摇头,他担心地摸摸我的手,然后再亲一下。“要是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呵,连张船票都没有,让你来的人肯定是要你去死,所以才不给你身份证明。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我去弄死他。” 我的身份从骗子小偷已经升级到愚蠢的商业间谍,我去哪里找个怂恿我来送死的冤大头。伸手压一下脖子上的冷毛巾,疼痛让我皱起眉头,我动动嘴唇想说话,打算告诉卡尔真实情况。这艘破船会撞冰山,然后直接告诉他,我从一百年后穿越来的……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妄想过度患者的疯话。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很想让船减速,我不问你为什么了。”卡尔将我为难的表情看在眼里,他自嘲地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又怪异地欣喜着。他将我的手搁在自己的嘴唇前,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我。“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伊斯梅来找我,安德鲁去找过他,并且发电报给附近的船希望他们能改变航道。安德鲁以为你只是臆想过度,所以没有当回事,他不小心说漏嘴,将你说出去了。伊斯梅告诉我,你只是商业间谍,并且利用完我就一定会逃跑。” “没有。”我干净利落地反驳他,声音嘶哑含糊。 卡尔竟然听明白我的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似乎要相信,可是最后他性格本身的那种多疑做出了正确而理智的选择。他又难过又庆幸地说:“你知道我多害怕吗?我只是没有被人那么骗过,你的骗局简直可以毁灭我的人生。我本来可以活得舒心无比,有个还算能看的未婚妻,家里已经准备好让我当接班人,谁见到我都觉得我很完美。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我觉得自己以后也能这样。可是你毁掉我的一切,什么未婚妻,继承人,别人羡慕的眼光,还是顺风顺水的光明大道,都没有了。” 他跟在说笑话一样,企图用一种很轻松的语调来倾诉自己的内心,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凄惨。“可是就算我付出那么多,你还是不在乎。你跟个恶魔一样,随随便便就将我的人生毁得狼藉无比,却很轻松地要逃跑。我……我很生气,气到要杀了你。” 听起来,我简直罪大恶极到被人干掉都是理所当然的。我什么时候随随便便毁掉他的人生了?我怎么不知道。 卡尔看着我的手指上的戒指,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才渐渐坚定起来。“利用也行,可是你不能将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你不懂游戏规则,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要插手。” 你们的商业规则听起来就跟黑社会砍人一样恐怖,你们做的是生意还是在组织犯罪? 卡尔没等我说什么,就伸手将我抱起来,他面无表情看着房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目光冷峻,整个人都压抑无比。接着往房间外走去,我们来到起居室,他走到私人甲板上,将我放到甲板的椅子上,然后将我按到躺椅里,手摸一下我脖子上的毛巾,觉得温度上升了就拿开。我看他走出去,等到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毛毯,直接将毛毯披到我身上,再将新的冷毛巾按都我脖子上。 “你在这里等一下。”他将毛毯给我掖好,然后捧着我的脸,亲昵地吻一下我的嘴唇。这种温柔的亲吻更像是讨赏,不带任何强迫感。 我看到他露出笑痕,笑意从他带血丝,冷得跟冰块一样的眼睛里溢出来,他说,认真无比:“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刚才那种感觉太让人绝望,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不在乎。好吧,艾米丽。想看到一个为你着迷的有钱凯子为你不顾一切的场面吗?你是希望我为你一掷千金,倾家荡产。还是为你去跟人决斗,丢掉生命。” “你要干……什么?”我难熬地哑着嗓子询问,他笑得这么灿烂真是让人觉得惊悚。 “干什么?”卡尔明知故问地偏着头,起居室里似乎来了什么人,他站起来透过窗户往里面看。接着我听到他说:“我终于知道那些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小毛头,还有为了情妇破产的傻子富商的感受了。我现在就是这种傻子,明知道是亏本生意还义无反顾地跑去做。身为白星公司的股东,我就要去做商业间谍才会做的蠢事。” 他伸手将自己凌乱的短发往后梳了梳,看得出来他对自己乱七八糟的样子很不满。卡尔揪正一下自己的领带,低声对我说:“嗯,我去帮你打发掉伊斯梅那头老秃鹫,顺便……让船减速。” 说完他就往房间走,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回头为难地迟疑一会,手还揪住领带不放,也不怕勒死自己。然后我听到他磕磕巴巴地说:“我可能还没有正式表白过,我觉得……不是觉得,是一定。我……我爱你。” 说完他就立刻转身,也不听我的回答就拉上甲板门,用力地关上。 起居室那里的声音清晰地从窗户传到甲板上,伊斯梅的声音响起,“叫我来是为了昨天的事情吗?那个女人应该是商业间谍,我们不可以松懈……等一下,卡尔,你疯了。” 我听到房间里传来重物撞击壁板的声响,然后是伊斯梅难受的低咒。 “我说了,商业间谍这件事已经落幕,白星公司的股票还不够堵上你的嘴吗?”卡尔生气地对他说。 “为了个女人至于这样吗?这可是很大的一笔钱,在电报来之前我可不相信你这么慷慨,你该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虽然这么说很难听,但是你可不算是慷慨的正人君子。”伊斯梅声音变调地说,似乎被人勒住脖子。 “昨天晚上我们就已经商量好了,艾米丽的事情你给我闭嘴,股票都送给你。你不是想要在公司里拥有更大的决策力吗?我给你的东西刚刚好。” “当然,不过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我总是要警惕点。而且你得确定她不会再去找安德鲁,这很重要。” “我保证不会再出现那种事,我们已经达成协议,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反正没有酿成严重的后果。现在,我们来谈论另一桩生意。”卡尔语气轻松地说,仿佛刚才那个将人往墙上撞的疯子消失了。 “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而且做的都是亏本生意,你确定自己没有问题。”伊斯梅担心地说。 “没问题,那我们商量一下让船减速需要多少钱摆平吧。”卡尔很无所谓地开始要做生意。 接着是一阵可怕的沉默,然后伊斯梅终于出声,“如果你父亲知道你这么败家,他可能会对自己选择继承人的眼光产生疑问。卡尔,到此为止,你真的为了一个女人疯了。” 我在躺椅上,甲板的阳光很晴朗,光线压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卡尔的声音从窗户那边直截了当地传过来,“我爱她,好了,别废话。就当做是结婚的礼物。” 伊斯梅不可思议地大喊:“我可送不起这么大的礼物。” 我爱你。 手缓慢地放在胸口的地方,很久我才听到自己的回答。 我也是。   ☆、第59章 谈判 “卡尔,你知道我们为这艘船放下多少心血,这可是泰坦尼克号的首航,它可不能减速。我需要它变成世界上最大,最豪华,并且速度排行前列的邮轮,以此来抵消奥林匹克号受损的影响。”伊斯梅似乎是开始抽起烟,他嘶嘶两下才继续说,“我真的无法理解,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买的又不是冠达航运的股票,泰坦尼克号是白星航运的。” 然后是酒柜打开的声音,与此同时卡尔开口,他说:“你说的对,但是电报还没有来之前,我也有权利跟你提出要求,就像是你在棕榈树餐厅要求船长那样,让船加速。” “船加速对我们有好处,这又不是奥林匹克号,会直接去撞冰上。”伊斯梅生气地低声怒斥,他急躁地来回踱步。“你发哪门子疯,要知道你下船后会有一个订婚礼,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未婚妻是露丝布特克。而现在呢,你的老情人……她真的是你的老情人?好吧,我就不学那些女人的舌头。就算你们以前可能在一起度过了很美好的时光,我了解那些事情,我也年轻过。” 我伸手压压自己的脖子,上面的瘀伤的灼烫总算降下去。酸涩地歪头,眼睛看向关上的甲板门,一株绿色观赏植物挡住我的目光。伊斯梅气势汹汹的回忆录从开着的窗户里传来,“那时候当然会为了一个美丽的女人辗转反侧,你爱她,这听起来当然非常美好。可是你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毛头,你不能为了她抛弃自己的一切。我跟你父亲是好朋友,作为你的长辈,看到你这么不理智我简直……唉,失望。” “失望?”卡尔漫不经心地重复他的话,他应该已经从酒柜里拿出自己想要的酒,接下来就是熟稔地打开酒瓶子寻找酒杯。 “太失望了,这让我以后都不敢找你做生意。虽然这么说很冒失,但是以你的身份,什么女人找不到,你何必将自己弄成这种样子。”伊斯梅脚步缓下来,他诚心诚意地希望卡尔能浪子回头,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野女人快点踹开。 “这是我的事,不要老是将话题牵扯到这上面。”卡尔不悦地将伊斯梅的好意拂开,他走到甲板窗边,挡住了伊斯梅的身影。阳光从我的椅子流淌而上,涌进窗户里,照亮卡尔身上挂着的表链,他低头刚好能看着我。我躺着仰头,他靠在窗边低头,温柔的笑意从他嘴角蔓延开,比表链上的光亮还要惹人注目。 “反正我不可能让泰坦尼克号减速,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资源。”伊斯梅还在转圈,他好像也走到桌子边为自己倒了杯酒,我听到了酒瓶磕碰的声响。 “资源就是金钱。”卡尔嘴角的笑意隐去,他转头对伊斯梅说,“我可不相信你是为了国家荣誉或者是考虑工人的虚荣心,而让船一直加速下去。是的,泰坦尼克号是目前为止建造过最大的邮轮。可是这个记录很快就会被打破,冠达公司跟德国的汉堡公司都已经下了订单,几艘五万吨级别的邮轮将会迎战白星公司。” “所以我才要跟他们对抗下去,自从白星航运被并入imm后,政府那边就全力支持冠达航运了,他们公司每年都能得到一大笔政府补助。现在国际市场就是美英德在互相竞技,都企图把对方压下去。我们已经站在最好的时间里,我凭什么退让,一旦退让白星公司在大西洋的航线上就可能会被吞噬殆尽。这可不是我加入国际航运公司的初衷,我要的是屹立不倒的市场资源。” 伊斯梅提高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斗志与愤怒。 这种不满的情绪感染到了卡尔,他的脸慢慢地阴森起来,在浅绿色的窗帘边,深沉冷漠。 然后我看到他动作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脸上带的红色让他看起来勉强有点温度。他又恢复到那种语带自动嘲讽的口气,“你有足够的钱来跟他们对抗吗?就算你加入imm,也无法解决白星公司现在财政窘困的局面。哪怕泰坦尼克号最后能十六号到达纽约,也不能一下子就变成灵丹妙药,让你的公司振作起来。”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如果泰坦尼克号不准时起航我就会破产,如果它在航行中出现问题,而保险公司又拒不认账,那么就是破产中的破产。”伊斯梅重重地将酒杯碰到桌子上,他完全没有刚开始对卡尔善意劝导的那个和善的长辈样子,对他来说,卡尔的话跟鱼刺一样扎到他内心深处,痛得跳脚。 “听起来你处境真不妙。”卡尔幸灾乐祸地说,当然他竭力压抑住自己那种富家公子所带来的恶劣优越性,想让语气里的嘲讽转换为同情。 “因为反垄断法,还有英美政府的协议,导致我们的处境很艰难。本来imm在美国集团的投资下,可以垄断整条大西洋航线的,可是现在英国政府全力支持冠达,白星也是英国的,听起来真是厚此薄彼。” “冠达可没有并入imm,泰坦尼克号只能算是美国邮轮,英国政府有毛病才补助你。”卡尔摇晃着酒杯,终于转过身,压着窗帘面对着房间里的客人。 “不管怎么说,减速都是个愚蠢的建议。而且这个提议还是来自我们的死对头,如果不是你承诺的股票所带来的利益大到足以让我犯罪,你以为你的老情人能没事吗?别忘了,她可不算泰坦尼克号的乘客。”伊斯梅声音阴沉,几乎能看到这个生意人满脸横肉的凶狠。“一个商业间谍,一个能知道我们最高层会议内容的女人,她的上头是谁?你竟然还敢为了她这样做,并且在你也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你就打算当她的帮凶。” “我有为她买船票。”卡尔完全不管伊斯梅说什么,他生气的是我没有船票这件事。“还是上等舱的。”听他的声音,这句话才是重点。 “船票上的名字是艾米丽霍克利,除非你能现在就在船上举行婚礼,不然就根本没有这个人。”伊斯梅可不承认“艾米丽”这个名字,所以那张船票得结婚后才有用。 “我才不想在这艘破船上举行婚礼,要什么没什么。”卡尔嫌弃地说,话题跟一开始偏到十万八千里远。 “什么?泰坦尼克号可是最豪华的,你还想找到别的船跟它媲美,并且举行婚礼吗?” 你们……的话题偏了。 我放在脖子上的手已经放到眼睛上,实在是不敢冲进去将减速的话题掰回来。 “就算我现在就要马上结婚,你能立刻给我做出婚纱来吗?”卡尔非常不满意地要求。 “要什么婚纱,只要有牧师就够了。”伊斯梅直截了当地反击回去。 我真想让他们俩结婚算了。 “反正你的情况够糟糕,泰坦尼克号就算十八号才到达纽约也没什么差别。”卡尔忍无可忍地人身攻击起来。 “必须十六号晚上到达,不然报纸要拿什么交差。”伊斯梅就差咆哮,仿佛他对卡尔的无理取闹忍受够了。 “我知道你等着这艘船给你回笼资金,抢占市场。可是巨人号已经在建造,奥林匹克号还在等待修理,短时间内光是靠泰坦尼克号,根本就没有办法让你的三艘邮轮都出来占据资源。”卡尔离开窗边,他诱惑般地说伊斯梅说,“你要清楚,你可没有每年十五万英镑的政府支援。如果不是我适时注资白星航运,现在泰坦尼克号还躺在造船厂,不,我想造船厂的工人一定不愿看到他们辛辛苦苦打造的邮轮变成阴谋的牺牲品。” “所以你一定要船减速,这对你没有好处,我说了,没有好处的事情你根本不该做。”伊斯梅被卡尔的态度气到发抖,他再次为自己倒酒,想用酒精来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力气过大直接撞倒酒杯,我听到一阵哐当响动。 “我已经成年了,先生,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管它有没有好处。”卡尔没好气地说,他再次回到窗边,靠着窗帘,低垂着眼睛看着我。 我用手指碰一下嘴唇,示意他不要过度惹怒伊斯梅。可是不知道卡尔想到什么,他脸色更红了,很快就转脸不看我。 “太幼稚了,你拿白星航运在开玩笑。如果你有重要的理由让船减速,哪怕看在你适时拉白星公司一把的份上,我还会考虑。可是你根本没有重要的理由,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为了讨一个女人的欢心,你就不管她理由有多荒唐。我父亲留给我的产业可不是你拿来追女人的东西,你太荒唐了。” 伊斯梅终于是忍不下这口气,声调拔高起来,他急促喘息一下,接着才勉强止住气喘声。 “我说了,不要将话题转到这上面,不管什么理由,我都有能力跟你谈一谈关于船速的问题。”卡尔的语气也开始不耐烦起来,他似乎对伊斯梅迟迟不进入正题,并且还老拉上我当垫背的话题很生气。 “我不会让船减速,我可不想毁了白星线。”伊斯梅根本毫不退让,就差一脚将卡尔踹下邮轮。 “我可不认为你在毁掉自己的航运路线,反正如果巨人号无法如期制造完成,泰坦尼克号很快就会被英德公司碾压过去。”卡尔在一旁冷嘲热讽继续说风凉话,完全不像是要跟人谈生意的态度。 “你很快就不是白星公司的股东,这种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伊斯梅好像是想到刚到手的股票,声音勉强是平静下去。 “我银行里还躺了三百万美金。”卡尔突然压低声音说,低得我刚好能听到。 伊斯梅听了后无语了几秒,他大概在想自己是不是多听出了个万。然后他才接着说,“听起来不错,假以时日你都能跟洛克菲勒同场竞技。” “他是我的目标,不过他的生活态度我可不敢苟同,我赚钱也花钱,而且我不会将捐款事业当成大事来做,我不做没有好处的事。”卡尔很现实地说,“当然他有句话说得很好,我们不必靠天赐的运气活着,要靠策划运气发达。” “你这次策划简直昏了头。”伊斯梅不客气地冷哼。“而且完全听不出来减速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给你一笔投资,只要船在今天减速,一天就够了。” 伊斯梅默然不语,他似乎在考虑减速跟投资哪个划算。然后他说:“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用投资这种大事来讨女人欢心可不是一个好的商人该做的。” “这笔钱足够让巨人号还有奥林匹克号快速地出现在大西洋航线上,你要清楚,这可不是泰坦尼克号加速能轻易赚到的钱。”卡尔背过身去,他自信地笑着说。金钱是魔鬼,而他是掌握魔鬼的推手。 “真是疯狂,你刚将白星股票送给我。”伊斯梅跟听到梦话般不可思议地念叨起来,“而现在你却要跟我说,你要再次投资白星公司,等于要将送出去的股票再花大价钱买回来。” “不是现在。”卡尔可没有任劳任怨被人宰的习惯,他习惯讨价还价,“这些得下了船才能继续讨论下去,不过我们可以先定个口头协议,只要你减速,明天我们就可以开始在餐厅里讨论投资细节,等到下了船后就可以订合同。” “听起来真是疯狂。”伊斯梅停顿了一会,接着是吞咽什么的声音,似乎他将一杯酒全部喝下去,完事后他立刻大声赞同,“我们成交。” 只要对他有好处,船加速还是减速都不是问题。我再次对这些商人的贪婪程度大开眼界。 “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十四号,难道这个日子很有纪念意义吗?那你要船减速多少,减速可以,但是我不可能让它停船。”伊斯梅吧唧下嘴巴,酒水的味道让他很回味,接着他已经开始快步往外走,“我先回去想一想,你待会来我房间,我们再讨论这些问题。还有,我真觉得你还是节制点,不然别说三百万,就是三千万也会被你的老情人败光。好吧,我不学那些女人的舌头。” 门被大力关上,房间里开始沉默起来。 我低垂着眼皮,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后知后觉才发现,减速的协议真的达成了。这种扑腾了很久,久到都以为不可能成功的计划,就这样成功地在眼前交易完成。 松了一口气的后果是喉咙更痛,这艘破船它总算是有被挽回的机会。 我抬起头,看向房间的窗户,可是卡尔并没有出现在窗边,只有孤零零的窗帘还维持着被压的线条贴在窗上。我手按着脖子上的毛巾,发现自己脸上都是虚汗,动作迟缓地坐起来,满甲板的阳光晃得我眼花。 甲板门很快就打开,卡尔脚步稳定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但是他脸上的潮红并没有褪色,这让他看起来很像个无家可归的酒鬼。他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表情僵硬,语气却很轻松,“我让船减速了,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当然如果你手头上没有足够的资金就不要这么学,不然又是一堆烂摊子。” 听起来他好像要教我做生意,可惜表情不及格言语也不够幽默。 我觉得就算我有足够的资金,以我毫无商业才能的头脑,也能将任何好生意都做成烂摊子。 喉咙的瘀伤时间越久越无法出声,我只好伸出手,轻握住他的掌心,然后在他手上慢慢地拼字,“泰坦尼克号会沉,在十五号凌晨两点。” 卡尔蹲下来,认真地看着我的手指滑过他的掌纹,他怪异地无声念了一句话,轻易地将我写的字拼出来。然后他奇怪地说:“会沉没?” 我点点头,他没有吭声,一会后他才摇摇头,“我不信。” 也对,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种胡言乱语。然后我又一笔一笔地在他的掌心上拼写,“谢谢你。”能以为我是商业间谍还肯为我发疯的男人,我想前一百年后一百年都不可能找得到,就算是我自己,也不可能爱一个人爱得这么疯狂了。 卡尔看清楚我的拼写,毫不客气地将我的手指按在自己的手掌里。“你以为一句谢谢就要打发我,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说完就看着我,眼里有一种急切的渴望,好像巴不得我快点做出什么。我沉思了很久,终于点点头,慢腾腾地再次摊开他的手掌,然后在伸出手指,阳光印出手指的影子,指尖在掌心里很缓慢,很仔细专注地拼写着,“如果你以后破产了,我养你。”这句誓言没有任何痕迹地停留在他手上,却跟刻在我心里那样隽永深刻。 就算你没有破产,我也想要养你。 没有任何文采跟华丽的辞藻,这是我从小就为自己以后结婚,给爱人准备的诺言。 卡尔看清楚我写的诺言,表情跟踩到狗屎一样尴尬。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不好听的话,可是最后一脸被我打败地叹气。等我想要接着在他手上写什么时,他已经凑过来,在我嘴唇上留下一个温暖的吻。 “以后就这样打发我。”他恨铁不成钢地说,脸上的红晕清晰可见。   ☆、第60章 恒星 因为脖子上的伤口,午餐的时候我没有咽下多少,都是在喝水。卡尔盯着我吃完饭,再盯着我回到房间休息才真正出门去找伊斯梅。我拿着本从泰坦尼克号阅读室借来的小说,坐在他的卧室的沙发上看书,小说躺在大腿上,我疲惫地看着天花板顶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如果船减速,那么我们下船的时间就会推迟不少,十六号晚上是不可能到达的,十七号晚上也许有可能。当然无论什么时候到达,也好过永远无法到达好。 洛夫乔伊站在房间门口,也不进来,就是阴森森地看着我。我知道是卡尔让他来看着我,毕竟我还有个愚蠢的商业间谍身份没有揭过去。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头疼,只能等喉咙好的时候再跟他解释沟通。 “你的雇主是谁?”洛夫乔伊突然从门口走进来,也没有太过接近我,就是站在床边,一脸审视。 我想他大概是警察当久了,导致现在换了工作还改不回来自己那种猎犬般警惕锐利的目光。 我要是有个雇主还能混到现在这种地步? “你接近霍克利先生有什么目的?”老贵宾犬的站姿有点斜,他的声音带着老年人那种特有的沙哑,冷漠地看着我。 我终于将书随手塞一边,然后坐姿端正起来,皱着眉摸摸喉咙,试着开口,“你别……担心,我不会卖了他。”进入喉咙的空气跟刀子似,让我吞咽口水都觉得痛。 洛夫乔伊听清楚我含糊不清的话,他点点头,没有一丝和蔼的笑意,他接着说:“你大概以为自己能通过他进入上流社会,可是霍克利家族难以容忍不明身份的女人。小姐,你可能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有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就算霍克利先生现在爱你爱得……就跟烈火在燃烧一样。”他最后的形容句子跟在念诗句一样浪漫,可惜表情还是同样面瘫。 我的表情可能也跟他差不多,因为我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才适合这种场面。我总觉得很熟悉,多回忆一下才发现电视剧经常会出现这种好心好意的劝告剧情。 洛夫乔伊低沉地继续跟我聊天,他说:“你可以没有钱,但是你不能没有身份,就算霍克利先生可以让你拥有该有的一切,可是他必须动用很多金钱与人脉,只要这些活动起来就瞒不过人,至少瞒不过他父亲。”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觉得卡尔的计划太过想当然,他的人生可能顺利习惯了,都不带考虑旁枝末节。 “我……不需要。”我用手掌轻柔地捂着喉咙,发现自己要说句话都很困难,老贵宾犬似乎听清楚我的话,可是他一脸无法理解,因为我没有用话表达完自己的意思。 没有办法,只好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抽起卡尔的钢笔还有白纸,我在上面快速写下,“我不需要成为一个有钱人,也不用卡尔为我弄一个虚假而富贵的背景,我会说服他停止自己的计划,并且我不会在他任何有关财产转让的合同上签名。”那次签名简直就是心有余悸,比签卖身契还可怕。 老贵宾犬依旧是是一脸的瘫痪,他耷拉着嘴角,来到桌子边看我写的话。然后他说:“你字迹不错。” “过奖。”我淡定地回复。 “所以你打算当先生的情妇。”他比我还淡定地总结。 我,…… 然后我再次去查看自己写的东西,我刚才有写到情妇这玩意吗? “你一没有钱二没有家庭三没有身份背景,那么你想凭借什么嫁给先生。”老贵宾犬非常现实,他的语气也没有鄙薄,更没有阴阳怪气,但就是这么直白的话就给人一种尖刻到肉里的痛感。 我用笔尖叩叩纸张,就跟我兴奋时用脚敲地面的小习惯一样。墨水不小心落到白纸上,变成一个晕渍开的污点。就老贵宾犬的话延伸开来解释,我就是这滴墨水,而卡尔是家事清白,白得不能再白跟这张纸一样白的富豪公子。而现在我侵犯了卡尔的清白,最好要怎么远就滚多远。 笔尖开始沿着污渍蔓延成字母线条,我在纸上说:“我一不跟他的钱谈恋爱,二不跟他的家庭结婚,三也不跟他的身份背景终老。我要的只有卡尔霍克利这个人,对我来说,他才是最重要的……” 老贵宾犬并不理解我的话,他终于忍不住刻薄起来,“因为你都没有,所以你当然可以说你不在乎,难道你能让霍克利先生丧失一切来验证你的爱情吗?” 该怎么说呢?我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地落笔继续写,“我会在美国落脚,然后开始自己的舞蹈事业。”上辈子最熟悉的领域,这是我的生命支柱,并且也将是我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事业。这个世界的一切我都不熟悉,我唯一熟知的是这个时代的舞蹈历史。 “舞蹈事业?”老贵宾犬一脸茫然,他对这些玩意一看就完全不感兴趣。 我不在乎他的眼光,在纸上继续写下去,“我会自己拼搏出一个身份,我会自己养活自己,无论多困难我都会坚持下去。就算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是我相信,我有能力站在这个时代里。” “你有能力站在这个时代里?小姐,不得不说你太自大了,以你的年纪还是快点物色个男人嫁出去。我认识几个律师或者医生,以你的手段应该能嫁给他们,但是这也是你能到达的顶点。”老贵宾犬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导我,希望我快点回头是岸,嫁给个有工作的男人才是正事。 其实他的想法很善良,这个年代的女人必须要找个不错的男人嫁掉才是终身事业。 我笑了笑,不在乎他的话。可是老贵宾犬见我不识好歹,只能将说服工作做到底,他用手指敲一下纸张上的字,对我说:“你高攀太过了,就算你真的有能力自己拼搏,但是这需要很多时间。霍克利先生已经打算下船后就跟你求婚,难道你想要顶着霍克利夫人的身份出去跳舞?” “求婚?”我声音嘶哑地问,然后不用老贵宾犬回答也立刻知道答案。听起来确实是卡尔这家伙会干的事情,跟他呆几天都知道他性格急躁。 因为纸张已经写满了,我只能边捂着脖子边抽出新的纸张,然后在新纸上提笔写,“不,我会拒绝他的求婚。并且下船后我会离开……”还没写完,纸就被抽走,我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到洛夫乔伊拿着我手上的纸,一脸欣慰地指着上面的话说:“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还没写完。不要这么断章取义。 只好又抽出另外一张纸,快速在上面写出自己的想法,“我是说,我跟卡尔现在认识的时间太短,就算我们确定彼此相爱,可是爱情的火焰燃烧过旺理智就会让步。既然决定走下去,那么就要有时间来沉淀这段感情。所以我会拒绝他现在的求婚,当然,这不代表我会拒绝他未来的求婚。下船会离开不是要离开他,而是我要去看一下美国舞团的状况,这个时间不短。不想耽误他做生意,所以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前往就可以。” 笔在最后总结,“我想再也找不到一个男人愿意爱我爱得丧失理智,以此为回报,我被他的爱情感染,也愿意用平等的感情去回报他。这无关身份财富家世,我们既然相爱,那么任何困难都要共同面对,就算哪一天这种感情熄灭了,也不用后悔。” 而如果这种感情不是烟花,而是恒星,那么等到不久后的某一天,我会跟卡尔求婚。   ☆、第61章 突变 我跟老贵宾犬是典型的道不同不相为谋,鸡同鸭讲了几张纸后,他又恢复到站在门口发呆,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画面。 闲来无事我开始在回忆电影的情节已经进行到哪里,因为今天有礼拜日的活动,我想卡尔不会那么早回来,如果他去找伊斯梅,那么他们聊完减速后会去找船长,然后事情解决会顺便去参加活动。而在原来的电影里,露丝跟卡尔会去参加活动,接着杰克来寻找露丝被老贵宾犬用小费拖出去……我歪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老贵宾犬,老贵宾犬也阴郁地看着我,俩面瘫互瞪了一会,才无聊地互相撇开眼。 所以这方面的情节被蝴蝶了,其实现在是整个电影都蝴蝶得不像样,至少没有卡尔的阻碍,露丝跟杰克会在船上像两只自由自在的海鸟开开心心地飞翔。到了美国,下船的时候再看情况挽留杰克一段时间,至少能看到他跟露丝的婚礼。如果能得到他们结婚时的照片,然后在背后有他们的共同签名,那一定是我在这个时代得到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我又伸手摸了摸,将那本小说摸出来继续看,看着看着书往脸上一盖,假寐起来。 似睡非睡间我似乎能在这种极致的寂静中得到最安稳的休息,只要度过今天晚上,明天泰坦尼克还在大西洋上航行,那么我就能得到最大的放松。我已经在十四号这个劫难上折腾太久,尽了最大的努力。至于十五六号以后的泰坦尼克号会发生什么事就不在我的考虑里,因为明天开始我就变成一个普通的乘客,跟这个船上的任何人都没有分别。 闭眼闭着闭着差点就真的睡着了,我惊醒一下,发现时间似乎很晚,早已经过了下午茶的时间,这个时间不对,卡尔就算要船减速顺带去参加礼拜活动也不该这么晚。 老贵宾犬刚好在掏出表链,他似乎也觉得时间过于漫长。就他的话来说,我跟卡尔现在两个人正处于烈火燃烧的恋爱状态,他的雇主不可能明知道我在等待结果还故意不回来。 “快六点了。”老贵宾犬紧锁上眉头,他将表重新装回口袋里,不一会表情又松懈下来。“可能先生会去参加晚宴,所以现在还在小餐厅里。” 这是上等舱客人的正常作息,先到小餐厅里喝些餐前酒,跟一些有身份的人应酬一般,再等时间到的时候进入大餐厅吃晚饭。 也许他无法脱身,毕竟这是他的正常生活程序。我点下头,重新躺到沙发上,闭上眼睛休息。我感受到自己的嗓子好了点,至少现在说几句话不会痛得难以忍受,当然为了更容易痊愈我最好是能沉默就沉默。 我听到门外女仆来去的声音,她们或者是在换花束或者为壁炉添置炭火。外面非常冷,泰坦尼克号可能已经在浮冰区里移动,以卡尔出去的时间推算,这艘船现在应该处于减速的状态。 也许我该等到他晚宴回来后再询问他,伊斯梅那头老秃鹫让他破费了多少。 细碎的响动中,我突然听到一个很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惊恐的喘息声,随即是洛夫乔伊惊讶的话语,“小姐?” 我连忙睁开眼,躺在沙发上侧过脸,长发随着我的动作而洒落在我脸孔上,遮挡住我的视线。在长发的缝隙中,我看到露丝手攥着披肩一角,用力得手背筋骨可见。因为束身衣的原因,过度奔跑让她急速呼吸,几乎处于缺氧的状态。 她看到洛夫乔伊跟我在一起,快要脱口而出的话硬是咽回去,绿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惊悸过度的情绪存在。 我坐起身,疑惑地看着她,“露丝?” “艾米丽,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可以吗?”露丝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抓着白色披肩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一种被她感染到的不安从我心底涌上来,我转头看向洛夫乔伊,这位尽忠职守的保镖警惕地看看露丝,再将目光飘到我脸上,企图看出我们俩的企图。当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好沉默地从房间门口走开。 露丝看到他走开,立刻走进来关上房间门。没等我从沙发上起来,她已经冲到我面前,伸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眼底的惊悸终于变成恐惧蔓延到她的脸部表情上。“你听我说,我妈妈……我妈妈……”她语无伦次地重复了几次,按在我的身上的手冰冷得可怕。 “你妈妈怎么了?”我握住她的手,嗓子沙哑地低声询问。 “艾米丽,你要冷静。”露丝压抑住自己脸上的惊恐,反而安慰我。 我觉得露丝的话不对劲,因为她的话显然是一种铺垫,也就是说她觉得接下来的话会对我造成巨大的打击。可是我不认为我跟她母亲有什么牵扯,就算她妈出事难过的也只会是露丝。 “我妈妈她……袭击了卡尔。”露丝困难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她一脸不可思议,仿佛这种事情就跟天方夜谭一样。 袭击了卡尔? 我有点懵,一时无法理解她的话。 什么叫袭击了卡尔,袭击? “她去找卡尔,我跟卡尔先前已经跟她说清楚了,我们要解除婚约。我以为她同意了,因为我们不必为了还债而拍卖家产,而我喜欢杰克,我喜欢他,艾米丽。”露丝似乎被吓到有些手足无措,可是说起杰克的时候眼神坚定得可怕。 露丝喜欢杰克,当然,天经地义的一对。 可是我现在想要听的不是这些,我狠狠抓着露丝的手臂,对她高声质问:“你母亲对卡尔做了什么?”牵扯到伤口,这句话听起来真是撕心裂肺。 “她用花瓶敲了卡尔的头……天啊,她到底在做什么?这是谋杀。”露丝嘴唇也跟着抖动,“你要冷静。” 我要冷静…… 等一等,这是怎么回事?露丝她妈用花瓶敲了卡尔的头……伤得怎么样?现在是冷静的时候吗?现在是找医生的时候! “带我去,还有……叫医生。”我深呼吸,站起身拖着露丝打开房门就往外狂奔。露丝在我身后急切地说:“这件事不能闹大,艾米丽,我求求你。” “闭嘴。”我忍无可忍,终于出声喝住她。 露丝顿时噤声,她也是被这种可怕的场面吓得手脚大乱,绿色的眸子动也不动地看着我。我忍着嗓子的痛楚再次言简意赅地说:“带我去,在哪里?” 露丝终于定下神来,牵住我的手就往前快速走动,她镇静下来地说:“在隔壁,我妈妈的房间。” 洛夫乔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走出来,他似乎想要询问什么,可是我们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没有空理会他。出了门,白色的走廊晃得我眼花,露丝拖着我就往前走了几步,随手就打开一个上等舱的门,由白色转换为上等舱房间那种木制油红色的壁板,入门的壁炉跟隔壁并不相同,黑色的锻铁花艺围绕在壁炉外面。 门关上,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杰克一副跟上等舱装饰格格不入的样子将露丝揽过去。露丝焦急地说:“杰克。” “嘶。”杰克倒抽一口冷气,露丝才反应回来,伸手一看都是血迹。 我看到杰克手臂上有一道血迹斑斑的刀伤,可是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起居室前面的场景牢牢擒住。破碎的花瓶碎片四处散开,红白两色的玫瑰花浸在湿润的地毯上。但我看到的不是这些,而是玫瑰花旁边,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撇在地毯上,而在凌乱的发丝下面,是一张惨无血色的脸孔。 似乎有什么人一直在说话,可是我已经听不见,我的大脑一片空寂,只有他躺在地毯上如同死亡的影像。 我慢慢走过去,一种类似恐惧,却比恐惧还要深沉的感觉让我的手脚发抖,我轻声呼唤他,“卡尔?” “不要过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我终于看清楚卡尔旁边,露丝的母亲跪坐在地上,双手抓着一把厨房用来切鱼片的厨师用刀。刀上面粘着血迹,她眼神可怕地看着我,整个人处于一种非常危险,而且歇斯底里的状态。 我看着她刀上面的血,空气瞬间都变成拥有实质感的海水,一股冰冷从我的脚底直冲脑门,这种无法呼吸的紧张让我产生溺死的窒息感。我突然不敢细看那个躺在地毯上的男人,我怕看到满地的鲜血还有尸体。 “放下。”我轻声的,如同喃语,缓慢地移动步伐,伸出手对那个危险的妇女说。 那种冰冷如影随形,变成巨大的影子压在我眼瞳里,导致我看什么都是黑暗一片。我听到自己催眠般地对那把刀说:“放下。” 放下,不要伤害他。 “我不接受。”那个神经质的女人这样说,她激动得无法自持,盘着的头发簌簌地随着她的动作而掉落下来。 “妈妈,放下刀。”露丝在我身后恳求地说,“我跟卡尔已经不可能,这是最理智的结果。” “闭嘴,你懂什么?这是对我们家族的侮辱,他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跟个叫花子一样地打发我们,这是侮辱,巨大的侮辱。”鲁芙手里的刀大幅度地抖动着,她愤怒地说,“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这让我以后怎么在社交圈里立足。” 社交圈算什么玩意?我的接近是那么小心翼翼,脸上挂着一种平和的微笑,像是不忍心刺激到她地说:“都是我的错,我很快就会离开他,婚约照旧。”喉咙的痛楚已经延伸到心脏,我连足尖都在发麻。 “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鲁芙焦虑而恐惧地对我举着刀子大声说,“不要过来。” “好,我不过来。”我的脚步很慢,慢到情绪激动的病人无法察觉,可是它还是在移动。我轻声细语地对她安抚道:“没有人会伤害你,真的。” 影子变成刀锋,我跟踩在刀锋上跳舞的舞者一样,每一步移动都是赌命。 她手里的刀尖下面就是卡尔躺着的身体,我不敢冒险,只能一点一点,用慢到不可思议的步伐来接近她。我看到那把刀子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枯,却鲜艳得跟浸泡在水里的玫瑰花一样惊悚。 我连深呼吸都忘记了,我每次紧张过度的时候都会这样安抚自己。可是我知道多少次深呼吸都没有用,我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那种冰冷逐渐变成鲁芙手里的刀尖,在我的血管里划过。 我再次对她说:“放下。” 她眼瞳里退缩地闪烁一下,身体向后移开,半秒内的空隙,我绷紧到极致的脚尖爆发出一股极大的力量,如同舞蹈大跳的预备动作,被我在极短的时间内紧促到一块。肌肉的控制好像来自灵魂而不是这具青涩的身体,我骤然来到她面前,伸手夺下她手里的刀子,刀上的血迹比火炉燃烧的炭还要烫人,这种温度瞬间从我掌心席卷而上,与那种恐惧的冰冷交织成某种无法控制的爆发。 鲁芙被我的动作吓到愣住,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前,露丝的尖叫已经响起,“不要,艾米丽。” 我将这个女人按到地毯上,手里的刀子举起凶狠地往下戳,杰克大步赶上来,可是已经赶不及我的动作。我清楚地看到身下的女人眼里惊吓到极致而扩散开的瞳孔,刀子在最后一刻插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刀子与鲁芙的脸只有几公分远,我跟她面对面静望几秒,等到这个老女人被我吓到畏缩惊慌,我才抓着她的衣领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如果他有事,我要你偿命。” 杰克跪坐下来,拉开我的手将那把危险的刀子抓到自己手里,他大喘气地说:“刀子不是这么玩的。” 我回身,卡尔不省人事地躺在我旁边。我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嘶哑浑浊,“卡尔。”手指不受控制地拨开他脸上的头发,凑到他的鼻子下,感受到那种熟悉的呼吸节奏,我才散了架地颓坐着,手捂着脖子困难地呼吸。“快叫医生。”我听到自己艰难地恳求。 房门被打开,洛夫乔伊突然出现,他照例问一句,“发什么事情?” “快叫医生。”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老贵宾犬总算是看清楚这个混乱的场面,他冲过来,手放到卡尔的颈边,一时间他也不敢对卡尔有大动作。然后他快速地扔下一句“我去叫医生”就往外狂奔而去。 我继续艰涩地叫唤他,“卡尔……” 卡尔忽然痛苦地呻|吟出声,似乎在回应我。随即他伸手捂着头,非常有活力地骂出声,“该死的,头好痛。” 我傻愣地看着他,他用手肘撑着地面,睁开眼看到我,疑惑地说:“艾米丽?” 眼泪瞬间从我脸上滑过。   ☆、第62章 指证 泪水掉落到地毯上与那些水渍融为一体,我用手背擦过眼睑,这种湿润过度的刺痛终于惊醒我的内心深处那种后知后觉的恐惧。卡尔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的表情颤动几下,而后这种表情又诡异地顿住,浅色的眼瞳里倒影着斑驳的光线,让他的脸色更加晦涩不明。 “怎……怎么了?”卡尔沉下声音问,似乎被我的眼泪吓到,他的思维看起来一团混乱,跟他被水浸泡过的头发一样乱七八糟。 我将那种哽咽的难受硬生生吞下去,对他摇摇头,轻声说:“你没事吧。” “我?”卡尔才反应回来自己被人敲了头,难忍地用手摸向自己隐藏在头发里的伤口。可能是因为太痛,他眉头紧锁,呼吸困难,手指触电一样地从伤口的地方缩回来。然后他终于爆发地大声喝斥,“布克特。” 连名字都没有,直截了当地骂姓。 露丝已经冲过来,将她惊吓过度而导致歇斯底里的母亲死死抱在怀里。杰克站在壁炉旁边,他手臂上的鲜血还在流淌,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滑落。刀子因为放在哪里都不保险,所以杰克只好满手血淋淋地紧攥着它。 这里就像是个凶杀案现场,气氛压抑得可怕。 鲁芙被卡尔的声音吓到,她脸色惨白,脸上的皱纹痕迹紧促出一种心如死灰的表情。她将自己的脸靠在露丝的胳膊上,小声抽泣起来。露丝慌乱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个场面持续恶化下去。 洛夫乔伊带着医生已经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卡尔一脸无法集中精神的恍惚,他摇摇头,这个动作只能让他更加痛苦。我连忙握住他的手,他的皮肤异常湿冷,可是看样子不像是恶心想吐,脑震荡的初现症状。 卡尔无力支撑自己晕眩的头颅,顺着我的手臂倒到我身上,他呼吸浅弱,皮肤的颜色有一种不自然的苍白感。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半闭着的眼睛,内心里那种冰冷的躁动安静下去,我对他说:“你不会有事。” 医生跑过来,卡尔是头颅外伤,看起来不严重。也没有任何呕吐丧失记忆的症状出现,花瓶圆润的外表可能是蹭砸过他的后脑勺,鲁芙的力量太小,不足以用一个花瓶砸死人。反而是杰克的伤口看起来吓人得多,他手上都是血,连脸颊旁边都蹭上几丝血迹,这让他看起来异常悚人。 卡尔拒绝上医务室,他恶狠狠地看着鲁芙,然后在医生的帮助下回到自己的卧室,卧床休息。期间他一直死抓着我的手腕,警醒冷漠的表情有一种类似野兽被惹怒的扭曲感。 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因为不方面他终于松开我的手。我听到医生多次询问卡尔的感觉,毕竟头颅外伤可能会引发颅内出血,而且这些症状初期并不明显。 我站在床边许久,直到洛夫乔伊再次回来才终于发现事情没有完结,因为他带来的是纠察长还有两个船员。上等舱贵客被人袭击受伤,对泰坦尼克号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先生,听说你遭遇袭击了?”胖纠察长戴着白星公司标志的黑色海员帽,一脸沉重地来到医生旁边询问。 “我遭遇袭击?”卡尔按着额头,一脸愤懑,他鼻子激动地抽气,看样子这种意外让他觉得很伤自尊,被一个女人砸头可不是什么好听的遭遇。“当然。”他高声对纠察长说,“这都是什么事,那个凶手在哪里?” “我们已经把那个暴徒控制住,你指认一下。我们会把他关起来,等到下船就立刻交给警察,你的损失白星公司会负责。”纠察长遗憾地看着卡尔,“无论如何,你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 “交给警察?”卡尔似乎是觉得将鲁芙当暴徒交给警察这件事做得有点过分,他眼珠子不安分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从我的表情里找出点别的情绪,企图知道我对这件事的看法。然后他敷衍地对纠察长说:“再说吧,不过下次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我现在对这趟航行的体验很糟糕。” “我们很抱歉,以后一定会加强一等舱跟三等舱的隔离,免得让犯罪分子有可乘之机。”纠察长点头,一脸诚恳。 卡尔并没有反应回来他话里的不合理之处,因为头痛让他晕乎乎的,他能打起精神来应付纠察长已经是勉力支撑的结果。而站在一旁的我听得一清二楚,鲁芙不是一等舱的客人吗?跟三等舱有什么关系? 没等我问明白,露丝急切地出现房间门口,卡尔撇眼看到她,一脸不耐烦地再次转过脸去。看样子他这次迁怒的范围非常广,见谁谁不顺眼。 我走到房门口,露丝一把攥住我的手臂,低声对我说:“他们抓了杰克。”她极力地向压抑住自己声音里的那种不受控制的害怕,可还是失败了,我从她眼里看到了痛苦焦虑的颤抖。 杰克? 我立刻反应回来,他们抓错人了,因为现场只有杰克是三等舱的乘客。而卡尔根本没有时间指认别人,导致抓人的船员第一反应就是控制住来自三等舱的杰克。 卡尔还在不满地对医生念念叨叨,他看起来精神已经恢复得不错,挑剔的恶劣性格再次发作。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半眯着眼睛,对医生说:“小心点,这不会有后遗症吧。” 医生淡定地回答,“还得再观察几天。” 看来他一点事情都没有,我跟着露丝走出去,没等走几步,身后卡尔急切的声音响起,“艾米丽?” “我一会回来。”我知道他现在没什么安全感,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卡尔木愣了下,才点头同意我的话,“离那个女人远一点。”他不希望我搀和进来,毕竟鲁芙袭击他,那么就有可能会伤害我。 我立刻跟随着露丝,往外快步走,身后似乎听到卡尔在问洛夫乔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老贵宾犬奉命看守着我,然后卡尔照例询问我干了些什么,这种毛病只能找个时间跟他沟通,我可不希望连什么时候吃饭洗澡都会有人跟卡尔报告。 再次来到隔壁的房间,这个房间的色调让我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刚才卡尔躺在地毯上不省人事的画面让我产生了阴影。进门就看到一个船员抓着杰克的双手,用手铐反铐住他。他手臂上的血迹颜色已经变深,有些在慢慢变干。 杰克看到我们进来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那个船员就将他压到地上,不客气地说:“老实点,你已经被逮捕了。” 而鲁芙一脸惨白地坐在沙发上,有一个船员守在她身边,还给她倒了杯热茶劝说她离开这里。 那把血迹斑斑的刀子被人装到袋子里,估计是想将它当成证据将来交给警察。 其实不怪船员抓错人,在没有得到卡尔的指认前,就连洛夫乔伊也没有看到凶手行凶的场面。一般人怎么可能将鲁芙当成杀人未遂的凶手逮捕起来,她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还是一等舱的女性客人,进来抓人的纠察长当然第一时间就会做出最好的判断。 就像是三等舱的乘客必须通过船医检查才能上船一样,一等舱在别人眼里都是些贵妇绅士,自带免责光环。而没有钱的杰克,性别男,手里拿着凶器,如果不是我跟他认识,并且知道事实真相,连我也觉得他嫌疑最大。 当然露丝可以作为证人,指证鲁芙……那是她妈妈,她可能被这个场面搞崩溃了。要抓杰克还是抓鲁芙,这种选择题简直在挖露丝的心。 至于杰克不吭声很好理解,他的眼神一直放在露丝身上,痴情得让我想让他收敛点。 “女士,这里不安全,你们还是快点离开。”船员担心我被这个场面吓到晕倒,非常善意地提醒我不要过来。 “他不是凶手。”露丝担忧地摇摇头,她盘起来的头发有几丝落到丰腴的脸颊边,红润健康的脸色早已经被这种两难的境地压抑得出现颓废之感。 “不,凶手就是他。”鲁芙突然抬头,她严肃刻薄,薄薄的唇角抿成一道利刃似的痕迹,眼里有种孤掷一注的阴冷。她端着茶水,坐得极为端正,仿佛这种无情的礼仪是她最后的尊严,而这种腐烂的支撑足以让她挺直腰板。她看着杰克,认真地说:“我看到他袭击了卡尔,我的女婿。” 疯了。 杰克几乎是反射性地抬头,金色的乱发全部翘着,他不敢相信地看着鲁芙,脱口而出地说:“我没有。” 露丝激动地伸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她张张嘴,最后终于悲伤地喊出声,“妈妈?这不可以……”她对她母亲将这种可怕的袭击事件栽赃到杰克身上,表现出一种慌乱的痛苦。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凶手能在证人都在场的情况下,这么明目张胆地冤枉别人的。没有立刻就跑上去让船员放人,我在等卡尔的指认,只有他出面才能让纠察长知道凶手是谁。但是鲁芙的死不悔改还是让我非常愤怒,这种愤怒从看到卡尔倒在地上开始延伸到现在。 露丝已经走到杰克前面,她推开想要阻止她的船员,蹲下来跟杰克平视,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杰克对她拼命摇头,让她不要这么激动。 我转身看向鲁芙,她的害怕几乎已经渗透到全身上下的所有器官,包括皮肤,我能清楚地看到她拿着的茶杯在颤动。她的心虚隐藏在强装镇定的壳子下,这让她坐姿僵硬得可怕。 我走过去,慢慢接近她。鲁芙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接近,连呼吸都顿住。我来到她身边,面无表情地低头在她耳边说:“你的错误自己承担,不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你这个魔鬼。”鲁芙突然低声唾骂我,眼泪凝聚在她眼里,让她看起来很悲惨。“你不会有好结果的,就算你夺走了露丝的一切,可是没有人会接受你,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三等舱下贱女人。” “我夺走的是你的一切吧。”我无动于衷地对她说,就好像我是一个冷酷的刽子手,能随时将刀放在她的头颅上。“锦衣华服,奢华的舞会,上等人所谓的攀比炫耀。这些都不是露丝所渴望的,而是你想要的。” 鲁芙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落到茶杯里。她其实知道自己完了,卡尔不会原谅她。可是为了能垂死挣扎,她不惜都要将杰克拖下水。 我直起身体,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出现。侧脸看过去,是纠察长。让我诧异的是卡尔在洛夫乔伊的搀扶下也跟着跑来了,我说不明白卡尔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面无表情,阴暗得让人感受到一种寒冷的颤栗。 而这种冰冷直接指向我,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眼睛里那种森冷来自哪里。他眼睛死死盯着我,变成一个没有温度的牢笼笼罩在我身上。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到这么平铺直述,却激昂得几乎沸腾起来的指证。 “是他,那只该死的三等舱老鼠,他袭击了我。” 杰克一时还没有回神,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卡尔的手指,指着就是他。 而卡尔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我身上,仿佛除了我,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人。   ☆、第63章 反应 卡尔的指控比任何人都要有力量,这种力量哪怕是错误的也能造成洪流一般的效果,将杰克席卷而下直到没顶。露丝第一个反应过激,她挡在杰克面前,一脸不可置信,“不,卡尔,你明知道他不是。” “露丝,你太让我失望了。”鲁芙突然厉声一喝,她重重地将茶杯搁在桌子上,手紧张地抓着自己大腿上的裙子,她凄厉地看着露丝。“不要包庇他,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荡子,三等舱的罪犯。” 一团糟。我只有这种感觉,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 船员在纠察长的示意下走过来拖着杰克就要往外走,杰克皱着眉头,他似乎是觉得这种栽赃很荒谬,立刻出声反驳,“等等,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被砸倒,刀子可不是我的。” 如果就这样任由杰克被拖下去,一个意图谋财夺命的帽子就可以毁了他。 船员可不管他说什么,使劲要将他拖出去。杰克开始挣扎,他可不是那种被人诬陷还不还手的懦夫,力量过大差点挣脱开来。我连忙快步向前,想要阻止这种乱糟糟的闹剧。伸手拦住其中一个黑色制服的船员,然后对纠察长说:“我要作证,他并不是袭击者。” “他是,艾米丽。”卡尔冷漠地出声,他嗤笑一下,那种失去血色的虚弱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凌厉阴狠。 “他是无辜的,杰克不可能会袭击你。”我难受地咽下口水,低声辩驳。就算我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倒在地毯上的过程,也绝对不会脑补出杰克拿着花瓶对卡尔出手的画面。就杰克的个性,他真要找卡尔的茬,直接甩开拳头就往死里揍了,还用得着用花瓶偷袭他? “我才是受害者,我亲眼看见他偷袭我。”卡尔恨得咬牙切齿地冷声说,这种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可怕憎恨之意,跟只巨大的深渊怪兽一样蹲踞在他眼里,从他的眼神里嘶嘶地冒出让人退避三尺的冷气。而且这根本不像是杰克袭击了他的恨意,而是另一种更加深沉疯狂,几乎想要同归于尽的爆发。 作为受害者,这么颠倒是非好吗?我进门看到的就是鲁芙拿着刀子要戳他。现在这货在发什么蠢硬要跟杰克死磕?不是要跟露丝解除婚约了?难道后知后觉发现露丝才是他的真爱玫瑰花,所以打算后悔要将给他戴绿帽的小白脸弄死? “我来的时候你已经晕倒,根本不可能看到我。”杰克没等我帮忙就先自救,他被卡尔乱来的指证气得不清。“而且要不是我,你是身上早就多出一个窟窿,尊贵的上等舱大爷。” 杰克极度讥讽的口气终于激到卡尔分个不屑的眼神给他,这个眼神里隐含的恶意跟刻薄简直堪拼被出轨的怨妇。他伸手撑着后腰,可笑地咧一下嘴巴,然后根本不搭理杰克地对纠察长说:“你们还不将他关起来,就是有这种害虫才让这个社会这么不稳定,该死的强盗。” “卡尔,发什么事?”我突然觉得他的情绪跟火药桶被点燃后一样丰盛,这种怒火来得太乱来了。 “什么事?”卡尔似乎是觉得我问这种话非常滑稽,他的表情冷酷而且充满不可理喻的抓狂感。“我真像是傻子不是吗?我就是一个傻子。”他激动地大吼起来,然后双目赤红,指着杰克恶狠狠地说,“下船就要走,你做梦。” “袭击你的是鲁芙,不是杰克。”要不是嗓子的问题,我真想喊出来。鲁芙的身份太关键了,这导致了这一连串撕扯都没有人敢将她的名字挂在嘴上。难道露丝还能指着自己的母亲大声说她是杀人凶手吗?而杰克顾及露丝,加上鲁芙很可能是他未来的丈母娘,这让他更加缩手缩脚。所以喊冤喊了老半天,竟然没有人敢喊出凶手的名字。 鲁芙被我的直截了当吓到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她落下眼泪,手按住胸口的地方,激动地说:“我没有。”说完,没等别人怎么样,她已经背过气,眼白翻一下整个人就往沙发倒,直接晕倒过去。 我,…… 这种拙劣的晕倒把戏,逃避得刚刚好。已经有女仆大惊失色地冲过来,对着她家夫人着急地顺气呼唤。 纠察长已经被我们搞成蚊香眼,他当然不可能相信我的话。除了杰克外,这里就没有合适的袭击凶手扮演者,所以他用他那颗带着白星公司标志帽子的脑袋思考了几秒,就做出决定,“我们会在上岸后将袭击者交给警察,到时候让警察来处理。很感谢你的配合,霍克利先生。” “当然,快点将他绳之于法,不要让他跑了。”卡尔脸色难看地说,他完全不想改口,无论是什么原因,他这种诬陷已经超出底线。 我一直清楚他的性格有阴暗的卑劣面,甚至带着冷酷的不折手段,可是我不清楚他能冷酷到这种地步,简直……超出我的想象。 船员将活泼乱跳的杰克使劲往外拖走,杰克不服气地在怒喊:“你这是在诬陷,卑鄙小人,我说了那不是我做的。” 露丝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压垮了,她看看自己刚醒过来的母亲,再看向卡尔。目光从悲伤的不敢相信,渐渐过渡到光亮的坚韧,她冷声说:“这种混淆黑白的指证你们就不心虚吗?卡尔,我已经答应解除婚约,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妈妈……”露丝看向自己一脸惨白母亲,眼里含着泪水,声音却不带一丝怜悯,“你太让我失望了。” 鲁芙被自己女儿冰冷的目光刺激到,她露出了后悔的表情,可是却完全没有力气再次开口。 “我会作证,杰克不是袭击者。”就是庭审我也要爬到那里去给他平反,这都是在发什么疯?鲁芙死咬着杰克是罪犯是因为害怕暴露自身,可是卡尔为什么改口改得那么快?这根本不合常理。 一种疲惫到说不明白的情绪从内心涌上来,我都不清楚原来自己对这种事情是失望。这种失望来自了解得不够清醒,其实我知道他个性里的恶劣,可是这种恶劣的做法已经超出一个正常人的良知底线。我第一次怀疑,这种太过急切的情感的正确性。 卡尔看清楚我的表情,他一直冷酷的外壳瞬间被击碎,“你还要保护那个小白脸?” 杰克的外号都快成小白脸了,他就不能叫别人的名字吗? “他不是袭击者。”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脑袋被袭击过,所以导致记忆错乱。 纠察长跟两个船员已经将杰克拖得远得不能再远,我几乎听不到杰克那活力十足的喊冤声。卡尔露出一种似嘲讽却比嘲讽还要冷漠的笑容,他挥手推开老贵宾犬的搀扶,头发因为处理伤口的原因而散落下来,他眨眨眼,就好像有什么不堪重负的东西要从他眼里冲出来,导致他很难受。 “当然,当然……他不是袭击者。”卡尔点点头,慢慢走到我面前,他伸出手放在我肩膀上,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变。讥讽,冷嘲,阴寒……全部都是负面情绪的表达。他歪下头,轻松地说:“你才是袭击者,艾米丽。” 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我脖子上的伤口,跟他的笑容一样的温度。他继续歪着嘴笑着说:“我真的宁愿你用刀子捅我的身体几刀,而不是在这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痛得让我受不了,你一直在欺骗我,我明明知道你骗过我很多次,可是还想相信你。呵呵……”他不咸不淡地笑两声,表达一下自己声音里无法控制的恶意,然后就听他风轻云淡地自我评价起来,“我真是愚蠢,谎言总是这么美好,实在是太美好了。” 我难道已经在他脑海里定型了?说谎成性的大骗子? 看他这种抽风的鬼样子好像是听到什么空穴来风的玩意,然后就断定我欺骗了他什么,虽然我完全听不出来他又是为哪一出发疯。难道这是因为先前一直用谎言坑他,结果现在遭报应了,这货完全就没有想过有问题要先跟我沟通一下才发火吗? “什么谎言?”我尽量字句简单地想跟上他的说话节奏,喉咙实在没有力气说一大堆话。 卡尔阴阳怪气地重复我的话,“什么谎言?”重复完他好像觉得自己很幼稚可笑,又抬头望着上面,企图让自己激烈得快要爆发的情绪冰封下去,他忍得很辛苦,然后我看到他努力地抿平嘴巴,竭力地呼吸。他放在我的肩膀上的手却没有太过用力,尽管他看起来恨不得掐死我。 “你说,你要下船就离开,离开我。”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眼里的愤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浓郁的缘故,反而给人一种阴暗晦涩的难过。 “没有。”我认真地说,还摇摇头增加说服力。 “还要拒绝我的求婚。”卡尔根本不管我的话,自顾自地冷笑继续说下去。 下船就离开,拒绝求婚……我移一下视线,看到老贵宾犬面瘫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们,那双锐利的小眼睛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他若无其事地侧脸,躲避开我的视线探查。 这个老混蛋,我终于想起那张写一半的白纸。这么老套的招用在一百年前真是杀伤力惊人,我大概知道老贵宾犬在卡尔耳边嘀咕过什么,而且还信誓旦旦地拿出那张纸,一脸专业跟卡尔分析我一二三四的说谎经历。 所以说下船订婚个鬼,没谈个两三年恋爱,再火热的爱情都架不住信任破碎这种千斤大鼎。 “卡尔,冷静一下,我们谈一谈。”每次误会都是这种开头,我讨厌这么唧唧歪歪的误解,没有意义的麻烦。 “谈什么?你还要怎么骗我,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没有脑子的待宰肥羊,一个只有钱能让你利用的冤大头?”卡尔伸出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眉间,好像这个动作能让他更加冷酷地挺直身体来跟我对峙。然后他终于勉强平静下来,手臂的肌肉依旧紧绷得无法放松。接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顺着我的胳膊往下,用力抓着我的手臂就往外走,他松一口气地说:“我不该跟你计较这些,反正你已经将自己卖给我,走不走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卖给你……听起来就像是南方奴隶主的台词。 “先将杰克放出来,他并不是袭击者。”我沙哑着声音说,我可不想杰克没有因为海洋之心被铐起来,却因为袭击上等舱客人而被关住。无论是哪个理由,他都冤枉得可以。 “放出来让你们双宿双飞,就跟两只飞跃大西洋的爱情鸟一样,到了美国就自由快乐地将我甩了跑得无影无踪。你以为我是傻子?你能一直这么耍我,那是因为我一直对你纵容得折断了自己的膝盖骨,所以你的谎言才能成功。”卡尔用力将我往外拖,他语调保持在一种略带欢快,听起来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的状态内。“我觉得对你太纵容了,所以你胆子才敢这么大,女人可不能这么吝啬,你得付出什么男人才愿意心甘情愿地受你的骗下去。” 越说越不明所以,我开始怀疑卡尔被人砸了脑袋后神志不清,所以导致现在话都说得毫无逻辑感。我并没有挣扎,任由卡尔的力量拖着我走入他的上等舱套房,再往他的睡房走去。我想回房间看看,将那几张跟老贵宾犬聊天的纸找出来,希望老贵宾犬老年痴呆,忘记拿走那几张我随意夹在书籍里的聊天纸。 如果真找不到,我只好用笔再次跟卡尔解释清楚这种让人烦躁的误会。等到误会解释清楚,就把杰克领回来。 可是在我很理智地在考虑用什么法子能更好地互相沟通时,事情突然朝着某种完全不理智的脱轨状态失控起来。卡尔一进入到房间门,我刚要甩开他的手,他手上的力量突然加大,直接将我推搡到床上。他脚一踢将门关上,身体的速度敏捷得惊人地扑过来,将我挣扎着要起身的动作给压制下去。他伸手先将我的双手抓起来,在压住我的双脚,跟我紧紧贴在一起,让我任何扭动都无法挣脱开他的束缚。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瞳里面,我比他还难看的脸色。 “你知道吗?艾米丽。”他突然有些炫耀地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输过任何一场比赛,无论是成绩,赌博,女人,还是打牌,我都没有输过。” 所以才养成你今天这么欠揍的鬼样子吗?我继续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企图从他的呼吸里判断出他现在的沸腾状态,他皮肤传达出来的热度不正常得让我头发丝都要竖起来。 卡尔完全不需要我的附和,他一个人自娱自乐地说:“因为我会想尽所有方法去赢,只有赢家才能永远走下去,任何方法……” 所以你诬陷别人的手段才这么熟稔吗?我尽量轻声,不给嗓子造成额外负担地说:“卡尔,我不喜欢你牵扯无辜的人下水,而且我并没有下船就要离开的意思。我跟杰克是在船上认识的,我们没有任何超出友谊以外的感情,他喜欢的是露丝。” 这么明显的事实为什么还要解释?杰克那个家伙都快变成露丝的跟屁虫了。 “不,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卡尔低垂着眼皮,连嘴角也下撇着,“我想赢得你的心,艾米丽。”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平淡,可是他身体的热度灼烫起来,跟他的表情形成两个极端。 这听起来很像情话,如果他的表情不是这么不合理的话,我会以为他又在跟我告白。 然后我终于听到跟他的表情一样惊悚的话,“可是我高估自己,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可能无法赢得你的心。所以我决定,要赢得你的身体。” 我……是不是中间听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他的话跳跃到异次元空间。 我抽抽嘴角,随即开始缓慢而用尽全部的力量要将手腕从他的禁锢里挣脱出来。他有防备的情况下力量实在是太大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痛到表情都变了,也无法让他松手。 卡尔的呼吸节奏变了,因为我的挣扎揪断了他最后的理智之线。 “我喜欢你。”被他的身体反应吓到,我从脚趾到头发都僵硬成一块石头,不敢再撩拨他。 这句告白成功让他也跟着静止起来,我连忙见缝插针地强调,“你赢得我的心。” 卡尔呼吸顿住,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我。 我露出一个勉强到脸部肌肉都不听使唤的友好笑容,“所以,你能移开一下吗?” 你某个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危险部位……它有反应了。   ☆、第64章 相爱 人的情|欲是一种很极端的东西,两情相悦下,你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仪式,如同身处在旷野的花田上,鲜花盛赞。可是要变成只有单方面的想法,并且这个想法还打算实施,那么简直就是飓风过野,整一个强|奸犯。 而现在我发现卡尔已经变成飓风,很快就要过渡到强x犯了。 如果你身处我现在的位置,你会亲眼看到一个心黑,但是算得上有点绅士风度的正常男人怎么扭曲自己的底线,转变自己的想法,从一个基本不可能性犯罪的男人,变成想要实施犯罪的罪犯的全过程。 我眼睁睁地看着卡尔脸上的表情从抑郁的迟疑,到深沉的阴冷,再到自我怀疑的停顿,转到残忍的义无反顾的所有变化。他的呼吸很轻,皮肤上冒出虚冷的汗水,脸色一点都没有先前较深的那种健康的样子。 而且他很重,压得我呼吸困难。 近在咫尺的脸颊相挨,彼此的呼吸就像是声音的回响,交缠成融为一体的气息。 “不要再说这些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诱惑我,你知道吗?从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一个灾难。”他似乎习惯了用笑脸来摆脱内心那种彷徨无依的尴尬感,他抱紧我,笑容僵化刻板,像是一个宴会上刚新到的暴发户,连衣服都穿错材质。然后他就用这种笑脸,轻声轻得接近柔情蜜语地对我说:“我在想怎么有人能这么讨人厌,你撞到我,结果就偷走我的表……” “没偷,我乞讨过但是没有偷过东西。”我纠正他的话,那块破表自己挂上来的,难不成我还能在码头找失主?就是能找到也不敢上去还,以这家伙的个性,看到我二话不说将我扔给警察还差不多。 “乞讨?”卡尔鼻子翕动一下,愤怒让他的眼神更有杀伤力。当然他很快就回过神,拒绝被我的话题拖着跑。他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好吧,你的职业一个比一个让我难以忍受。可是在你撞到我的那一瞬间,我觉得你很漂亮,漂亮极了。” 漂亮……我疑惑地回想自己在码头的鬼德行,脸上的污垢都能厚过泰坦尼克号的钢铁板了,连这身体的亲生妈估计都认不出我,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出“漂亮”这种完全不对称的评价? “当然我不会承认,你脏得要死,一看就是下等人。”卡尔自嘲地笑了声,“然后我在船上看到你,像个毛头小子立刻心跳失控,那种跳动的速度在提醒我,你很可怕,必须快点远离你,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他脸上的笑容在慢慢转变,刚才是干涸的土地,每条笑痕都僵硬得不像话。现在却因为柔软的回忆而缓回来,那种柔软是如此安详。“可是船太小了,我们注定会一次又一次地相遇。我第一次发现时间流逝这玩意再也没有在我身上起作用,旅途七天对我而言不过是眨一眨眼的时间,上船,下船,轻而易举这种时间就过去了,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卡尔有些矛盾地摇摇头,他的表情已经变成两种不同情绪的厮杀战场,因为回忆而脉脉温情,可是半秒内又恨得要将我撕碎。“旅程才过一半,可是我以为自己在这艘破船上待了一个世纪,漫长得疯了。” 就相对论来说,你越觉得难熬的时间就越漫长……这样说起来,这货该不会觉得跟我在一起痛苦得死去活来,所以他的时间才这么长的吧。 我只觉得自己下不了船就是一次生死大关,没有确定减速前的每一秒都是在踩钢丝线,随时会摔得粉身碎骨。几天下来几乎耗尽我的所有精力,就是现在,我也累得只想扯被子蒙头直接睡个三天三夜恢复精神。我甚至怀疑如果在平地上我跟卡尔相遇,我们是不是还能碰出火花。船上的三四天所浓聚起来的跌宕起伏几乎是和平日子里的上百倍。 而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挣扎里,一个愿意给你依靠的肩膀简直变成浮冰里唯一的火光,温暖得刺伤人。 “卡尔,不管怎么样,杰克都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就算你不打算追究鲁芙,也不能将他牵扯进来。”我的声音真是彻底沙哑了,想好好沉默几天休养生息都没有办法。尽量简洁地跟他说明白,“我跟你谈恋爱是真的,我们彼此……嗯,相爱。”我终于找到一个比较符合的词语,这让我忍不住再次重复,“相爱。” 我想爱情也能分很多种,卡尔的一见钟情,时间这么短我只能相信这家伙对我真的一见钟情了。也有脆弱的时候,忍不住相依偎的时候的霎那心动。他缺点太明显,明显到如果换个地方相遇,我们绝对会擦肩而过。而泰坦尼克号太小了,我们连擦肩而过都能擦出火花来。没有人知道感情这玩意是怎么燃烧起来,哪怕明知道这货不是你的菜,你也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跟着。 可是爱情并不能让两个性格迥异,底线不同的人永远走下去。我能敏感地捕捉到自己心跳加速的那一瞬间的花开,轻易地承认对这个家伙的爱意。但同时,我也知道我们的问题多得可以填满整个大西洋。 “不要用卑鄙的手段去陷害无辜的人,卡尔。”他做生意的时候那副草菅人命的鬼样子迟早会出事,而杰克的事情让我发现他的冷酷已经超出普通人太多。 这种冷酷太可怕,我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手段娴熟的罪犯,栽赃陷害无所不能。这已经不是缺点,而是一种耕种在他灵魂深处的冰冷性格。 “我真想相信你。”卡尔将话含在嘴里,几乎舍不得反驳我,“你真是一个完美的骗子。” 果然是报应,所以说以后骗人要注意别太绝,搞得卡尔杯弓蛇影,什么误会都能变成炸药桶,他快炸了……我能感受到他的蠢蠢欲动,他呼吸的热度,他皮肤还带着的汗渍,他眼里比愤怒还浓烈的冲动。 反观我,僵硬得跟块木头似。 我的长发杂乱铺在床上,挣扎的动作被压制得死死的。我们呼吸交缠,眼神凌厉地压迫着对方,企图让彼此妥协。 “相信我,你能得到我的心。”我终于放下心里那种突出的棱角,叹一口气后轻声说,“所以放开我,时间还很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对方。” 相爱的时间太短,短到任何摩擦误会都能造成大火灾。我只能期望下船后的漫长时光能让我们都为彼此改变,我想除了他外,再也没有男人能让我这么有耐心地哄着他,“我们中间没有隔着任何人,无论是杰克,还是露丝,或者是过往,都没有。”我诚恳而专注地看着他,因为嗓子的原因,无法控制地压低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情人的安慰,柔情似水。“我们在相爱,卡尔,一直都只有我们。” 从来没有人进驻过我的心灵深处,如果我要表现自己爱上一个男人,那么我的眼神会跟着变得深情,我的手指会比水还要柔软,我的脚步将坚定不移地朝他走过去。 就像是我的舞蹈一样,勇敢得一往无前。 “请你信任我,你没有输。”他的手劲在松懈,我不挣扎反而伸出手指,扣住他的指缝,十指相交。 他的心跳在加速,几乎跟我同步。 “你赢得我的心。”我是如此认真,一点一点地想要撬开他冷硬的心墙。这个男人善妒而多疑,就算他的爱情很义无反顾,但是这种感情也无法让他付出一切,无法让他冷硬的心肠柔软下来。 卡尔那种残忍的冷漠在粉碎,一种类似的迷恋出现在他的眼瞳里,他爱我的情话。 “我们会在一起。”也许无法保证永远,但是至少此时此刻没有一丝欺骗。 他终于忍不住被打动,压抑固执地往下撇的嘴角弯起来,这一闪而过的笑意被我捕捉到。我在这一刹那抬起头,吻上他的嘴角,将这个被我所打动的笑容含到嘴里。 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终于无法控制我地松懈起来,禁锢的姿势改为拥抱,我们紧紧相贴,温暖丰盛得如同旷野上盛开的花田。   ☆、第65章 求婚 我跟卡尔互相拥抱着躺在床上很久,他沉默地将头靠在我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慢慢地安静下来。我想压抑欲望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不是那么好受,他忍耐了很久才咬牙压抑下去,没有撕裂我的衣服真的霸王硬上弓。 亲吻与拥抱成为我们之间最好的沟通桥梁,他眉眼间上戾气与多疑消融了很多,手指眷念地抚摸过我的手臂与腰部,半眯着的眼睛有一层无光的暗灰色,然后我听到他说:“下船后我们就订婚。”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这种承诺更像是一种束缚与禁锢。 他的嘴唇搁在我的肩膀上,手最终又放回我的手指上,我们亲密相依。 “我会安排好一切,露丝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我们。鲁芙现在只能听我的,她会很乐意解除婚约。”卡尔的声音带着点黏腻的质感,这让他的的话语听起来不像是十几岁的青春少年的妄想症。而是实实在在,一个已经而立之年的不要脸商人为了要留住爱情而发疯的成熟计划。“艾米丽,你的话永远漏洞百出,至少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个小白脸才上船冒险。可是你却不告诉我,你对他的感情。我知道你在骗我,在很多事情上,但我一直没有揭穿。你的身份,你以前干过什么,你为什么要让船减速,你的舞蹈,你的言谈与礼仪。” 他说起这些时候,眼底一片抑郁的冷淡。“我没有参与过你的过去,也没有查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的谜让我难以忍受。” 所以会因为一点小误会立刻成为炸药桶就是因为我的行为漏洞百出,明显到想要别人催眠自己看不见都没有办法。我的思绪有些飘散,卡尔的话变成一种似是而非的索取,他希望我能真实,竭尽所能地对他诚实。 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感情太摇摇欲坠。我沉默地回想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经过,飞机失事,英国贫民窟,还有雪地里救命的那条毛毯。这种穿越还有恩情几乎难以说明白,甚至是你说实话都像是谎话。 我感受他依偎着我的温度,慢慢想起那个救我的女人的脸孔,濒临死亡的颜色比雪花还要冰冷。 “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流落在英国街头,这里冬季的天气很寒冷,我差点冻死。” 卡尔的拥抱骤然用力,恨不得将我按进他骨头里的力量。显然我差点冻死这种事很惊悚,吓到他。 我反手拍拍他的胳膊,然后继续说:“有一个女人救了我,她临死前希望杰克能好好活下去。所以我上了泰坦尼克号,因为我知道这艘船会沉没。而在来到南安普顿港前,我不曾见过杰克道森这个人。我不爱他,我们相识更多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友谊。” 我想彻底驱散卡尔心里的幽灵,让他荒芜的信任感重新生长出来。一直在误会里暴怒如雷,迟早有一天感情会支离破碎。 “那个救你的女人告诉你这艘船的阴谋,并且要你来阻止?”卡尔的联想力一流,他看起来毫不感激那个给我毛毯的救命恩人,反而一下就在猜测这是不是利用我的计划。 所以说奸商做生意的脑袋其实都是墨汁吗?见谁都是黑的。 我很难解释为什么我会那么清楚泰坦尼克会沉没这种消息,因为对卡尔来说,我知道的不是预言的沉没,而是白星公司所废弃的可怕计划。难道我还能告诉他,我其实是做梦梦到的? 以我前科累累的罪行,他这种疑心重到让人疲惫的家伙怎么可能会相信。 “她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泰坦尼克号的信息,我想她可能也不知道泰坦尼克号的起航消息,她只是一个……爱上杰克的女人。”我其实一直想问杰克,你是否认识那个带着你画像的女人。可是每次看到他湛蓝清澈的眼睛,就会立刻想起我来的那一天,白雪漫天,冷得让人疼痛的回忆里那个女人没有呼吸的脸孔。这让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将那个女人的感情连同死亡的消息绑在一块递给杰克。 我想等到下船后,确定大家都平安无事,我才能坦坦荡荡地提起玛丽罗伯特。因为我已经完成她的嘱咐,我将她希望活得好好的那个年轻人从死神的镰刀下夺回来。 然后我会告诉杰克,那条毛毯的主人的存在。 “我知道泰坦尼克号会沉没,不是奥林匹克号,这跟任何阴谋都无关。”我知道自己难以说服卡尔,因为他脑袋坑太多,而且人很现实。灵魂穿越,百年历史这种奇幻的玩意说起来就跟在糊弄人一样可笑。“我不是商业间谍,卡尔。” 卡尔没有说话,他只是伸手摸着我的头发,表情有一种滞涩的沉重。 “我想现在开始,我会尽量对你说实话。”我不希望再因为信任破碎而产生误会,这是最愚蠢的感情破裂方式。 “那就答应我的求婚。”卡尔更加靠近我,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缝隙存在,他的鼻尖蹭着我的脸颊,说话的呼吸在我耳边回荡。 “我们认识才几天。”太急切地要绑在一起,没有足够的火候很难不发生摩擦。 “我们在相爱。”卡尔说起相爱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可能是忍了很久,那种欣喜让他目光里那种阴暗明亮起来。“而且对我来说这几天漫长得像是一辈子,我很难相信除了你外,谁还能操控我的时间。” 他说完这话后,从床上坐起来,接着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直接下了床后走到桌子旁边,从桌子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支红色的玫瑰花。这个套房里的鲜花每日都在换,新鲜的花朵比爱情还要艳丽。 卡尔将花拿到手里,他不自在地揪揪自己的领带,眼珠子狡猾地转一圈,嘴角勾起,露出一个不算熟稔的温柔微笑。 我坐起来,不太明白他想干什么。 卡尔理完自己凌乱的衣服,除了头发散开没办法梳回去,他还扯扯袖口,将上面的褶皱给扯平了。他挺直背脊,身体线条流畅笔直,深情郑重得像是要去参加国王的上位仪式。 然后他就这样认真而煞有其事地慢慢走过来,连脚步都非常稳定优美。他的礼仪老师一定很专业,至少在站姿走路上,他无可挑剔。 他就这样走到床边,对我说:“我一直忘记跟你正式求婚,本来想下船后才完成这个仪式的,因为在船上我毫无准备。可是你说下了船你就会拒绝我,这真是个难过的消息。”他的表情还是带着点怪异的油腔滑调,可能他从来没有真正跟哪个女人求婚过,所以拿着玫瑰花这种动作还有说话语调就显得有些青涩。 卡尔抚一下西装下摆,接着表情认真地右脚单膝下跪,将手里的玫瑰花递过来,“请你接受我的求婚,艾米丽。” 我差点被他的做派给吓到往后仰倒,这完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我不会再让你回到贫民窟,不会让你再经历寒冷,饥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有信心可以承受任何困难,只要你在我身边。” 他是如此平静,却又感情激烈地凝视着我。仿佛对他来说,这种浓烈的爱意没有熄灭的一天,这种自信让他强大得不可思议。 “就算你是商业间谍,你惹了很大的麻烦,你想要昂贵的一切物品,我都可以给你摆平。” 卡尔一本正经地说,似乎这并不是甜言蜜语,而是一种无法更改的事实。 好豪气的求婚方式。虽然他手里只有一支不用钱的玫瑰花。 “把你交给我,艾米丽。” 卡尔嘴角的微笑隐去,他抬头仰望我,琥珀色的眼瞳清澈无比。 心跳开始在加速,这种心动如同汲满水的植物,枝叶顶端的花朵怒放而出,颜色瞬间渗透我的心灵。我想要摇头,却又无法动弹。想告诉他我们还有一大堆问题没有解决,可是又突然间发现,其实这所有一切的忧虑都不用担心。 我突然想相信他,相信这段热烈炽热的感情能一直持续下去。 慢慢的,我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花朵。骤然地卡尔连花带手,将我紧紧握住,然后他低头在我手背上留下一个温暖的吻。 这个吻很深,很久。就好像在告诉我,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第66章 冰山 我能开始感受到夜晚骤降的温度,大理石壁炉的烈火燃烧着。卡尔急匆匆地从房间里出来,他换了身衣服,寻常的三件套浅色西装,手里拿着长外套随手一扬地边走边穿。他语速很快地对我说:“现在很晚了,我让女仆帮你换睡衣,你早点睡觉不要等我回来。” 我坐在壁炉旁边的榉木皮椅上,随便披了件女性的狐狸毛领外套,手里拿着那支卡尔求婚的玫瑰花,看着壁炉的火焰沉默着。 卡尔顺口吩咐一旁的女仆,“给小姐沏些热茶,如果需要食物,找服务生去厨房里吩咐夜间值班厨师。”他说完,手才理顺身上的大衣。 我抬头看过去,看见他眉眼间都是柔和的笑意,那些暴躁的凶狠似乎都已经消融得无影无踪。他转头看到我,那种柔和变得更加难以抑制。 “不要担心,我会将杰克道森弄出来,虽然我很讨厌他。”卡尔抿嘴笑了一下,说起杰克就跟说起一个塑料花瓶一样无所谓。“我会洗清他的冤屈,还有给他赔偿,这其实就是一件意外。在下船前所有的事情都会平息下来,我不会让别人梗在我们中间,谁都不行。” 他斩钉截铁,非常自信地笑着说。可以想象他又恢复成为那个要什么有什么,精神旺盛得不得了,特别能折腾的富二代。 我只能无奈地看着他,只要想到不小心答应他的求婚,下了船后乱糟糟的一切事情,就觉得疲惫。可是看到卡尔那家伙笑得跟个傻子似,我又忍不住想跟着他犯傻起来。甚至觉得手里的玫瑰是我生命中,收过最美好的东西。 卡尔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快步走到我身边,弯身吻了我的脸颊一下,动作自然流畅。他轻声说:“晚安。” 他眼里的热情比壁炉里的火焰还要明亮,我低头,将玫瑰花举高,在花瓣上落下一个吻。“晚安,卡尔。”我回应他。 一种温馨而平和的情感交流瞬间完成,我跟他互视几秒,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眼里的感情。 我想就算将来的日子注定艰辛而混乱,这种感情与付出也能支撑着我走下去。 卡尔双手抚摸着我身上的外套领子,一用力将敞开的领口更加聚拢在一起,怕我冷到地大声说:“注意壁炉的炭火,不要熄灭。” 说完就直立起身,步伐稳定地往外走,一直站在旁边的洛夫乔伊面无表情地跟上去。只要他不想着法子来干掉我,我得承认他对卡尔的忠心真是值得敬佩。 我看着门关上,才仰脸往后靠着椅背,看着头上的灯光。卡尔打算直接去找纠察长,洗脱杰克的罪名。将玫瑰花放在桌子上,我闭上眼蜷缩在椅子里,将头埋在毛毛领子中打算假寐一会等卡尔回来。 订婚的事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对卡尔来说,他似乎已经不在乎自己会负担上什么严重的后果。他极度没有安全感地想要跟我定下来,那种痛苦的焦虑让我想视而不见都没有办法。 我有些恍惚地靠着椅背慢慢陷入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在安静中才清晰地感受到十四号快要结束的松懈。只要船减速,这艘船大概就不会倒霉到连转向都办不到。除非嘹望员跟值班的船员都集体逃工,不然船不会蠢到自己去撞冰山。想起下午卡尔去找伊斯梅,结果等来的消息是卡尔差点被人砸到脑震荡。 这个消息还有接下来的诬陷,都让我没有时间去询问卡尔船减速的谈判结果怎么样了。刚才竟然忘记问他,因为他还要赶着去将无辜的杰克捞回来。如果卡尔根本来不及去找伊斯梅,就被鲁芙截走了,那么船还会减速吗?毕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所以就算有口头协议也会延迟到明天再减速。 这个想法让我一惊,又怕是自己疑神疑鬼紧张过度的妄想。 “小姐。”有人礼貌地唤了我一声。 我睁开眼,是露丝的私人女仆,她端着银制的盘子,上面是瓷器的茶具。我伸手揉一下两眼间的鼻梁,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说实话,都这么久了这里的人我没认识几个,至于电影,看得再熟悉也没法每个角色都记得住名字。 “茱蒂。”茱蒂帮我倒了茶,低声询问,“你还需要些别的吗?” “不用。”我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上面浮着一片新鲜的柠檬,继续问她,“露丝呢?” “露丝小姐出去了,她没有说去哪里。”茱蒂很尽责地回答我,双手摸一下自己身上的白色围裙,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露出什么别的情绪。 我对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大概猜得到露丝去哪里,她应该是跑去找纠察长,希望说服他们放了杰克。而鲁芙基本心如死灰,至少在卡尔没有真正松口说放过她之前,她会谨慎得什么事情都不敢做。 我托着茶碟,漫不经心地扫了一下壁炉上方的罗马数字时钟。时钟的针慢腾腾地往前走着,十一点四十分……再过二十分钟,漫长的十四号就过去。 十一点四十分……这个数字闪过我的大脑,我愣愣地看着时钟,看着它顺着注定的轨迹,一点一点地走过去。表针的力量在开始颤动,这种从寂静深处延伸出来的颤动突如其来,没有预兆。空气与灯光似乎也感受到这种力量,整个空间抖动起来,从下面,到椅子腿,爬上我的身体,一股颤栗的抖动连累到我手里的茶杯。 杯碟上的茶杯里,深色的茶水与浅色的柠檬片一同摇动。柚木镶板,那些精细的金色浮金在这股不大不小的连续抖动中旋转开来。 我才突然发现是因为我几乎没有眨眼,凝视着房间里的颜色过度疲惫而造成的幻觉。慢慢的,那种颤动在消逝,罗马数字上的表钟还在走动,这种走动的时间力量并没有随着安静下来的房间而消失,而是带来另外一种可怕的紧迫感。 我无法深呼吸,连呼吸都没有。 手上的茶杯已经没有任何颤动的痕迹,只有我的手指僵硬得不可思议。 茱蒂疑惑地扶着桌子,抱怨说:“船故障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摇晃。” 这句抱怨终于让我醒悟过来,骤然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扔,跳起来就往私人甲板上跑。我冲到窗户那边去,手大力快速地拉开窗,外面的海风还有空气中夹杂着光须的薄雾一同袭来。 我往船后面极目望去,船还在行驶,海水形成一道翻滚的白色大道,而在白色的海浪尽头,一座冰山在渐渐消失。 冰冷从我扒着窗户的指尖瞬间往皮肤上扩延,这股到达零下的温度瞬间到达心脏,冷得我哆嗦。 我终于困难地呼吸起来,白色的二氧化碳消失在空气中。 抓着窗户的手用力握成拳头,我狠狠砸了一下窗沿。我想,这艘破船它要沉了。   ☆、第67章 希望 从撞到冰山到沉没的时间是多少,我已经不打算去寻思为什么船会遵循着残酷的命运轨迹,在同一个时间里撞上死神。也没有空去计较我扑腾到精疲力尽后,最终得到的还是船没有减速这种失败的结果。 如果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那么还有两个多钟头。我回头,看到茱蒂匆匆忙忙提着长裙跑过来,她似乎是被我的动作吓到,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企图知道我需要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保持得这么平静,可能是事实已经造成,反而是求生的勇气让我清楚愤怒无济于事。 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按住茱蒂的肩膀,这个动作是那么突兀而用力。 茱蒂显然被我的眼神吓住,她还在战战兢兢地询问:“您需要一些酒吗?小姐。” “听着,立刻回房,穿上你最温暖的衣服,然后马上到上层的救生艇甲板等着。”只要是女人,到了救生艇甲板就有很大的生存机会。无论她是女仆还是一等舱贵妇。 “你说什么?”茱蒂顾不得她雇主的吩咐,一脸“你疯了”的震惊。 “这是命令,你必须去通知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包括你认识的人,通通都到上层甲板,只要我不让你们回来,你们一个都不准回来。”我忍不住对她低喝,要不是嗓子的原因,我说话的声调可能会更加粗暴。 “这是不合理的。”茱蒂被我冷酷的样子吓到脸色发白,可是她还是坚持不听从我的话。 因为我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不是露丝,她有权利不听我的话。 现在甲板上的海风冷得可怕,让人去那里呆着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不耐烦跟她讲道理,而且这种事也没有道理可讲。我抓紧她的肩膀,脸上肌肉纹路一改,直接模仿起卡尔那个家伙暴怒时候的表情,他生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比怪兽惊悚得多。 “通通给我滚到上面的甲板,所有人,惹怒我对你们没有好处。”我模仿过度,差点脸抽筋,很难想象卡尔是怎么动不动就保持那种表情的。 茱蒂显然没有想到我这么粗鲁,她后退几步,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才快速转身往房间跑。 我跟随她的脚步,进入到起居室,时间已经过去几分钟,巨大的油轮停止了惯性的向前行驶,它安静下来。头顶上的灯具没有一丝颤动,桌子上的花瓶也没有任何移动位置的企图。 这种感觉太安静了,静谧得让人能感受到墓地气氛。 茱蒂被我驱赶得满脸惊促,她完全不知道我在发什么疯。我看着她跑出房间,她的船票是三等舱,尽管为她们服务的是二等舱的服务生。 我竭尽全力地让自己僵硬的思维活动起来,在极度低温的大西洋中,需要什么东西能让人撑久一点。真是后悔上辈子没有多看点极限求生节目,唯一清楚的是如果掉到现在的大西洋冰水中,普通人,特别是女人连五分钟都撑不下去。 再大的求生毅力也扛不过血管被低温冻裂的后果,我不希望重复自己来到这里第一天的痛苦。跑进露丝的房间,我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一些能御寒,并且能活动自如的衣服。我可不想穿着高腰长裙,每次狂奔都要撩裙子。 她的衣服十几箱,我最后狠狠地踹一下衣柜,全是裙子裙子裙子。这个年代的女人没有裙子会死吗? 我有些焦虑地伸手抓一下长发,搞不好露丝根本忘记将自己的骑马装带回美国。我巡视这个房间,看到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张莫奈的睡莲。她买的很多画都被卡尔暴怒下给折腾坏了,这可能是幸存的几张。 而这些作品会彻底跟随着船而埋葬在大西洋两英里下,我对这种结果感到惋惜。 从露丝的房间里跑出来,我直截了当地回卡尔的房间。没有便捷的女装,我只好穿男装。非常容易地翻到自己需要的衣物,他有很多套西装外套,大衣,条纹与纯白的衬衫,还有崭新的燕尾服。我开始扒开自己身上的淑女裙子,单脚蹦跳地穿上裤子。 其实我觉得自己就算老实待在一等舱,等着侍应生来也能逃过一切。可是我非常清楚,现在杰克还在纠察长手里,而露丝也没有按照剧情回来一等舱,甚至连卡尔都不清楚船已经开始进水。 我怕自己静止不动,就死蹲在房间里只为了求生,那么他们都很有可能没有办法上救生艇。 卡尔的衣服很大,我的身材比较单薄,更显得他的衬衫在身上空荡荡的。穿上马甲,还有西装外套,我最后选择一件最厚实的大衣,往身上一披。 最后拿起卡尔的软呢礼帽,长发一卷藏在帽子里。镜子里的自己多了几分滑稽与浪荡感,裤子卷了两次才没有踩到。 然后我来到保险箱的地方,这里放着救生衣。不管有用没用,我先套上一件,再将长到膝盖下的大衣往身上一穿,扣子一扣,那种滑稽感更加强烈了。 从房间里跑出来,我打开卡尔的酒柜,看到里面一大堆烈酒,我再次诅咒这个没有良好生活习惯的家伙。可惜酒这玩意对寒冷的人没有什么好处,除了能让神经兴奋加速体温流失外,它一无是处。 而现在我需要它,因为我发现自己四肢僵硬,连指尖有种麻木的冰冻感。我平静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颤栗,这是人类面临危机时,求生本能所带来的紧张。 这种紧张,就算你告诉自己一万次能获救都无法缓解。 我的时间很紧迫,找到卡尔他们,我跟露丝还好点,可是杰克跟卡尔想要顺利上船就不可能那么简单。而获救上岸后,会得到什么谴责,那也是活命后才会去考虑的事情。 非常有节制地喝了一口白兰地,借助烈酒来平息自己紧绷的情绪,然后将酒瓶重新塞回酒柜,转身就往外大步走。打开房门,走廊热闹起来,这个时间本来是上床休息的时候,可是船的震动跟停滞都让一些敏感的乘客感受到不对劲。 事务长非常尽责地在安慰一个乘客,“没事,我保证没有问题,夫人。” 我从他身边匆匆忙忙走过去,转个弯竟然看到夹着图纸,满脸忧郁的安德鲁从我面前走过来。他似乎是刚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比起乘客,他对这艘船的任何不对劲之处更加注重百倍。 “安德鲁先生。”我皱眉,直接叫住他。 “哦……艾米丽?”他因为走得太快,差点跟我擦肩而过,当然出于礼貌他还是勉强停住自己的脚步。“你的打扮……” 安德鲁眼尖地看到我大衣下的白色救生衣,他显然是被我这种不吉利的打扮给惊到。 “船怎么样了?”我当然知道自己穿着卡尔的衣服有多不伦不类,可惜我没有时间来跟设计师大人讨论衣服的潮流时尚。 “我得下去看看,现在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可能我们还不到穿救生衣的地步。”安德鲁好像只是察觉到船的震动,还没有真正去视察,但是他看起来并不像自己话里那么乐观。 “你能告诉我犯事的人都会被关到哪里吗?”如果卡尔要去捞人,那么他就会去那个我上船时被抓进去的舱房。可是当初为了逃离那个地方,我跑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记住具体位置。 “抱歉,我现在没有时间,下去的路线可能有些复杂,我不知道你自己能不能找到。”安德鲁伸出手,耐性地对我说,“这样吧,你先去升降梯那里,让他将电梯开到最底下,然后你应该能看到值班的侍应生,你让他带你去船员通道,其实那里是乘客不会涉足的地方。你可以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 我认真地听着他的话,接着说:“谢谢你,安德鲁先生。” “不用谢,那我先走了。”安德鲁说完急忙地往前走,可是走没两步,他又停住了,犹豫了一下他才眼神悲伤地转头看我。“这种震动只可能是撞到东西才会产生的,这不会是阴谋对吧?” 这种眼神是那么诚恳而固执,安德鲁热爱他设计的邮轮,这种感情让他无法接受任何人为的谋杀计划。 我沉默地看着他,几乎能感受到他那种不安的悲悯。 “不,没有任何阴谋,安德鲁先生,这只是一次意外。”我当然知道船沉没后,只要有人上岸揭发我曾经想要船减速,而提前说出的事实,我的前途会更加困难。就算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也不排除会有泄露出去的可能性。 甚至连卡尔都会被我的预言吓到,因为我在他面前说过最多事实。 我再次强调,“我只是一个脆弱的神经质患者,这都是谎言。” 安德鲁放松了下去,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你是一个好女孩,艾米丽。” 可惜再好也没法让这艘破船停下沉船的脚步,我后退两步,对安德鲁实在是笑不出来,没有吭声就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跑。 要是卡尔跟杰克他们都被困在下面,那就完蛋了。我希望…… 直接冲到电梯前,拦住一个乘客进电梯的步伐,进入到最后一台还没有下去的电梯。我对电梯侍应生说:“请带我下去,最底层。” 侍应生立刻关上门,升降梯开始下降。 我抬头看着电梯的上方,黑色锃亮的栅栏外面是明亮的灯光,柚木的纹路就跟这艘船一样年轻优美。泰坦尼克号最华美的一部分正在离我远去,明暗交替的光线在我脸孔上掠过。 我希望……不,不是希望。而是一定,我们都会活下去。   ☆、第68章 寻找 电梯实在是太慢了,比我走楼梯的时候还要缓慢。我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因为出来得太着急,连手套都忘记戴。 手指紧紧地握着,还有时间,我告诉自己。 等到电梯终于停下来,外面负责开门的侍应生刚伸手要打开栅门,我已经跟他同一时间扒住电梯门,比他还用力地推开门。然后我迈步出去,抬头询问:“你知道纠察长的办公室位置吗?” 穿着制服的侍应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想他是在思考我到底是男是女。而且显然这个问题很困扰他,小伙子诧异地观察我穿的裤子,才面色有些怪异地说:“你可以通过船员道通找到它,女士。不过我还要工作,无法带你去。你可以先进入通道,那里应该有人,你可以询问他们……你需要换身衣服吗?” 他完全无法理解我穿的裤子,马甲,衬衫,还有男性大衣。 “我想不需要。”我抬头看到电梯旁边标注的英文,这里是e层甲板。 十分钟内g甲板就会淹没,紧接着是f层,直到e层水就会越过水密隔舱的顶点,而淹没下一个隔水舱。其实泰坦尼克号能撑两个多钟头而没有在中途侧翻,真是一个奇迹。 我向左边望去,看到前面的通道上面的英语,那就是安德鲁说的船员通道。现在还没有真正乱起来,水也没有灌到e层,所以还有船员跟一些船上的工作人员来往。 我估计现在船上的皇家邮递员正在下面拼命抢救邮件包,在船还没有宣布死期前,这群邮递员将会是最忙的人。 我快步进入船员通道,白色的走廊上方的电灯开着,我没有让别人带我去,而是跟随着第一天晚上来过这里做客的记忆往前走,中途询问过几个人,这个方法能让我最快速到达目的地。因为不是每个带路的侍应生都愿意跟着你跑步,特别是带领的还是一个穿着怪异的女人的情况下。 我顺着别人指路的方向终于走到一条长走廊上,走廊上有一个门开着,我看到有船员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脚步很匆忙,甚至没有注意我就跑过去了。 我走过去,看到开着的门,那两个熟悉的背影。是无辜地缩着肩膀,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的杰克,跟站姿笔直,长裙飘逸的露丝。 纠察长站在办公桌前,他的大衣披在椅子上,我看到他正认真地对杰克说:“虽然这只是一次意外,但是我严禁你再次进入一等舱。还有小姐,你不能再带他上去,如果再出现问题我们只好将他铐起来。” “当然,你可以把我关在三等舱,然后等到下船再放出来,就跟关住三等舱的小狗一样。”杰克显然对自己无故受灾很恼火,他不客气地对纠察长冷嘲热讽。 “杰克。”露丝烦恼地叹息。 杰克立刻闭嘴,他撇头不想看到纠察长,而头刚好撇到我这边,他有一瞬间认不出我,可是下一瞬间他就反应回来我又换装扮。“艾米丽。” 我走进去,这个舱房藏不了多少人,我疑惑地问:“卡尔呢?”他不是该在这里,跟纠察长解释清楚他头上的伤口的来源吗? “他走了。”露丝转身跟我解释,然后她看到我穿着男装,眼里迸发出一种赞叹的光芒。“你穿男装,非常厉害。” 我忘记了,这是一个连女士骑马装都是裙子,上马只能侧坐的鬼年代。 “去哪里?”我没有时间跟露丝讨论男装女装问题,只能逮着重点快点问。 “他在这里的时间很短,来没有几分钟就急忙离开这里,我想他是回自己的房间了,艾米丽。”露丝口齿清楚地跟我说,她拉着杰克的手,一副两个人已经公开,并且要狂秀恩爱的样子。 我没有看到他,可能是我上电梯,所以两个人错过身。 只要上去就行,我走过去,拉住露丝对纠察长说:“那我可以将他们领走吗?”卡尔如果已经解决,那么杰克应该已经清白了。 至少杰克不用像电影那样,孤零零地被关在这里,只能等着露丝来拯救他。 “可以……”纠察长憋了一会,还是满脸纠结地不知道要称呼我小姐或是先生好。 我立刻拖着人就往外快速走,立刻离开这里,到上层甲板再想办法将人塞到救生艇里等待救援。危急存亡关头,能救一个是一个,我只能祈祷安德鲁当初的无线电报有作用。只要哪怕有一艘船,在泰坦尼克沉没前赶到,所有人就都有救了。 “记得不要再让这位杰克道森先生到一等舱去。”纠察长在我们往外跑时,还反反复复地在后面提醒我们。 “我在他眼里就犯罪传染病毒,他一定担心再让我上去就会发生凶杀案。”杰克满脸无语,当然乐观的天性让他很快就摆脱掉被人鄙视的糟糕情绪,他被露丝牵着,露丝被我牵着,我们一串粽子狂奔在长长的走廊上。 露丝急促地喘气说:“等等,艾米丽,我们为什么要跑?” “船要沉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有多明了就多明了。 “这不可能,没有人通知乘客?”杰克惊讶地回应,他回头看一眼,看到几个船员走过去的步伐并不像是在逃亡。 “你们刚才没有震动的感觉吗?”我已经放弃上电梯,怕故障困在里面就真是叫天天不应。跑过那三台豪华的电梯,我直往e层大楼梯上冲。 “很强烈,而且我好像还听到什么东西撕裂的微弱响声,有个笨蛋说是推进器叶片掉了,可能要返航贝尔法斯特。”杰克跑得头发都往后飘,他忙用手去理顺头发,对我喊道,“难道是船撞上冰山了?这是阴谋……”他最后一句话猛然压低声音,这让他的出口的话控制不住地颤动几下。 “没有阴谋,这是一个倒霉的意外。”阴谋论已经渗透到所有人心里了吗?我宁愿它真是阴谋,这样至少那艘载满毯子的加利福尼亚号就不会漫不经心地离开泰坦尼克号,将所有乘客抛弃在大西洋上等死。“我们必须赶到救生艇甲板。然后搭上救生艇。” 这是唯一的生存机会,要是等到只能靠门板等待救援船,没几个能在这种低温下存活下去。 “真是不可思议。”露丝看到经过我们旁边的侍应生,船员都开始繁忙起来。他们要去通知乘客穿上救生衣,还有开始将一等舱的乘客带往上层甲板。 安德鲁应该已经确定船无法漂浮,而为了保持船上的秩序,乘客并没有得到沉船的通知。所以卡尔应该也不清楚,船的震动不会给他带来什么沉船的征兆,他是属于那种如果没有事实摆在眼前,就不会轻易相信的人。 我只能祈祷上去后,能在房间里找到他。可是如果他出门只是为了说服纠察长还杰克清白,以他的能力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但是他却让我先休息,并且一副要出去很长时间的模样。我担心他还会去别的地方,这样找到他的可能性就会变得微乎其微。 跑到b层的时候,我松开露丝的手,我必须先去寻找卡尔。可是怕露丝他们晕头转向,我只能尽量节省时间地对他们说:“听着,你们上了甲板后就在那里待着,现在船员应该已经开始在下放救生艇。露丝,你是一等舱的客人,你拥有上船优先权利。” “那你呢?还有杰克。”她死死地抓着杰克的手,焦急地看着我。 “我要去找卡尔,没有人通知他要沉船,而且如果他不在房间里,侍应生甚至无法让他到救生艇甲板上。”这是我目前最迫切的一件事情,在原著中卡尔是因为跟着露丝,才知道船会沉没这种消息,可是现在全部蝴蝶乱了。我担心他到最后都不清楚船已经撞上冰山,会耽误上救生艇的时间。 “我没事。”杰克乘机安慰露丝,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留在沉船上。 怎么让杰克上船真是一件难事,船员可不会让三等舱的乘客插队。我没有犹豫地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还有将帽子也拿下来一同塞给杰克。“这是卡尔的衣服,足够你装成一等舱的客人。你们上救生艇就立刻到右舷等待,等到女人小孩上船完毕后,那个负责安置乘客的船员会开始让男性乘客上船,到时候杰克你一定要上去。记住,一定要到右舷上等着。左舷不允许成年男性上去,真是要命的规定。” 这不是看电影得来的印象,毕竟当初看电影注意力更多的是在剧情上,根本不会去记住发生船难后那边人上得多。这是我后来关注泰坦尼克号资料,才发现的史实。二副严格地执行妇孺优先的政策,所以导致很多救生艇没有满员就放下去了。 那可真是男性乘客的噩梦,反而大副好说话得多。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杰克惊讶地看着我,他到没有卡尔那些多疑的花花心肠,纯粹就是好奇。 “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带着你的约瑟芬上救生艇。”我直接用命令的口气,实在是没有时间跟他闲唠嗑。 “你要跟我们走,艾米丽。”露丝可没有杰克那些好奇宝宝的小心思,她立刻抓住我的手,要将我拖着往上面走。 我手臂一甩,乘机就往后跳跃开几步,“记住我的话,你们一定要上救生艇。” “等等,艾米丽,你必须跟我们一起上去,如果船真的要沉了,你待在这里很危险。”杰克忙对我大喊,“至于卡尔霍克利那个混蛋我去找就好,我跑得比你快。”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他的眼睛蓝得一如我在港口看到的纯净。就好像我能在他身上再次看到上辈子的回忆,每次他缓缓地沉没到冰洋中的那一刻,我就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拉他一把。 然后告诉他,你让我相信了爱情。 我轻轻弯下眼睛,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你还记得玛丽罗伯特吗?杰克。” 杰克疑惑地想了一会,才摇摇头说:“我不认识她,艾米丽。” 我笑容不变,伸出手指挨着嘴唇,对他说:“你要活下去,不然对不起她。”说完笑容收起,转身就跑。 “回来,艾米丽。”杰克跟露丝几乎同时对我大喊。 “我要去寻找我的约瑟芬了,再见。”我挥手,仿佛在对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道别。   ☆、第69章 等待 一等舱彻底慌忙起来,我来到走廊的时候,好几拨侍应生来回地敲开这里的房门,几乎不等客人同意就自行进入。就算我穿异性的衣服看起来很显眼,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有空来对我指指点点。 我推开卡尔的套房门,壁炉的火焰还没有熄灭的势头,无论是镜子前的花朵,桌子上的台灯,还是搁在私人甲板那边的酒瓶都跟我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分别。 只有茱蒂背对着我在收拾茶杯,她依旧是那身白围裙,手脚熟稔地将茶具放到银质的盘子上。看来我的话对她没有任何用处,比起到甲板上傻呆着被风吹,她宁愿回来收拾屋子。 茱蒂端着盘子回身,看到我靠在门边吓一跳。 “艾米丽小姐,你回来了。”她看到我的打扮,比看到深海怪爬上船还要惊悚。看起来对于她这样的私人女仆来说,摊上我这种不知检点,非常乱来的小姐让她感到心力交瘁。 我也很心力交瘁,上船开始,我就没有哪一刻是感到悠闲的。跟故障的邮轮引擎一样,整天轰隆隆地到处跑。 “卡尔回来了吗?”我伸手摸着喉咙,感到干涩,只能低声询问。 茱蒂将盘子重新放回桌子上,她摇摇头,“没有。” 他会跑到哪里去? 一想到他可能根本不清楚船出了什么事情,我就紧张得头皮发麻。这可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越是早得到消息的人生存的机会越大。 我的手指摸着颈部上的瘀伤,刺痛让我的精神绷得更紧。 “刚才侍应生来过,他说船长吩咐,所有人都要到救生艇甲板上等着。”茱蒂双手擦在围裙上,她看起来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是眼睛里有一些惶恐的情绪,可能她已经感受到这艘船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灾难。“我在这里等待通知你们,还有露丝小姐。” “露丝已经上去了,你也快点上去吧。”我感觉到船已经开始倾斜,当然现在还没有那么明显,那种细微的船体位置改变,只有敏感到神经质或者已经知情的人才会发现。 我怕茱蒂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还特意加了几句解释清楚,“船要沉没了,救生艇可能不够,你快点先上去排队上救生艇,还有到房间里拿件大衣披上,我想露丝不会介意的。” 基本船一沉,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报销。据说这艘船上的客人加起来的身价高达两亿五千万美元,他们的行李想来也值钱得可以。 茱蒂被我的话吓到脸色发白,可是她并没有质疑什么,而是快速进入露丝的房间拿出一件厚实的皮毛大衣,她搭在手臂上对我说:“那我去寻找露丝小姐,她出门的时候没有穿上这个,外面现在很冷。” 我走进来,然后坐在椅子上,决定在这里等待卡尔回来。 茱蒂走出去的时候,低声对我说:“卡尔先生很快就会回来,你跟我一起上去吧,小姐。你应该可以最先上救生艇,卡尔先生已经帮你买好一等舱的票。” “我会很快就上去,谢谢你。”我露出一个微笑,轻声说。双手互相紧握着,慢慢弯起手肘放到大腿上,我看着壁炉上的时钟,时间的镰刀在前进。 直到茱蒂离开,我才发现这个有两个卧室一个私人甲板的豪华套房,静谧得接近凝固。 已经没有人在这里,除了我。 时钟在十二点这个范围内奔跑,这个时间里,以安德鲁为首的保证人团队计算出了船沉没的时间,船长跟船员知道了救生艇只能救出一半人,然后是无线电求救,而接收到求救并且离他们最近的船哪怕卯足劲,关了热水跟暖气全力冲到这里,也要四个钟头后。 这其实只是冰冷的资料信息,并不一定真的那么糟糕。其实可能真的很糟糕,因为船没有减速,证明我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都没有作用,所以可能泰坦尼克号就跟历史中的一样,注定在同样的时间里沉没,然后死同样多的人。 我看着时钟上的针不断推进,以一种不容后退的力量,将时间拉伸成绞杀生命的长线,拉着邮轮往下沉没。 我不知道卡尔去纠察长办公室后还会去哪里,与其到处乱跑去找他,不如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会回来的。 我看着时钟上的时间,十二点二十分,水已经升到上面来,可能连海员室都进水了。 可是准备上救生艇的乘客还在吸烟室,或者棕榈树餐厅里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们一定还不知道会完蛋很多人。 我沉默地看着时钟,脚踩着地毯,双手死死地互握着。 卡尔会回来。 十二点三十分,第一艘救生艇应该还没有放下。无论是船员还是负责润滑的工人,都不熟悉吊艇柱的操控方式,因为下午的救生艇演习改为别的上等舱节目,这导致他们只能在沉船的时候开始大规模手忙脚乱地“演习”。 我浑身僵硬,耳鸣声越来越严重,我仿佛听到海潮的声音在漩涡里挣扎,宛如白昼的灯光变成死神来临前的雾气,将我包围起来。 我知道自己在等死,现在不该坐在这里,最正确的做法是要到上层甲板等待登救生艇,如果无法上救生艇基本就被判死刑。 掉到在水里最后获救的人是十三人,一千五百多人,我这么倒霉的人落水后完全不可能是那幸运的十三个之一。 可是卡尔大概会回来,我必须告诉他船要沉没了,我担心他折返回来看不到人会着急,他可能不会去上层甲板。要是在这里错过了,我害怕……我们会永远就错过了。 时钟上的流逝就跟生命一样,我又闻到那种熟悉的味道,垂死前冰冷的味道。 手指冷得没有任何知觉,血液已经到达不了四肢,我眼睁睁地看着求生的时间在面前流走,本能在催促我快点逃离这里,到上面去,那是我唯一的求生方式。 十二点四十分……十二点四十五分……第一艘救生艇放下…… 卡尔,快点回来。 再等下去侍应生会开始跑来锁门以防被盗窃,我都不知道要到哪里找他。我们只认识五天,我甚至连他家在美国的哪个鬼地方都不清楚。 所有东西都在慢慢往前倾斜,连壁炉里的火焰看起来都像是要扑出来。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担忧到接近空白的眼神,在光影的映照下有一种孤寂涣散的感觉。 最后我终于记起要深呼吸,我将头深埋在双臂间,睁着眼睛,倾听这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漫长得像是刀割,又短暂得像是死亡。 快点回来。我默默地祈祷,希望他能听到。 我在这里等你,卡尔。 我们还要在一起,永远。 我觉得自己连保持呼吸的力量都快要失去了,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死守在这里等死,可是卡尔随时会回来这种念头却让我无法动弹。 再等一分钟,搞不好那个家伙已经被人通知到上层甲板了,到上面去我应该能找到他。现在不会有人再回到这里,侍应生会通知所有乘客到上面去。如果在过一分钟他还没有回来,我就立刻上去寻找他。 我眼神坚定地看向时钟,沉默地数着秒数。接近一点,十五号的凌晨冷得让人发抖。 然后我站起来,再次进入到卡尔的房间拿一件大衣出来,我走到门边,发现自己竟然迈不出步伐说走就走。要是卡尔没有在上层甲板,而回来后找不到通知他的人,他会不会丧失求生的机会? 我看着时钟,另一个一分钟又过去了,时间快得跟在四维空间一样。 这种两难的抉择足以让我抓狂,没等我真正开门冲出去,外面已经有人快速地打开门着急地大喊:“这里还有没有人。” 我手里拿着大衣,脸还转在壁炉上的时钟那边,一时间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艾米丽?”来的人是安德鲁,他看到是我生气地过来拖着我就往外走,“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该上救生艇,你知道船发生发什么事怎么还敢待在这里,快点到上面去。” “所有人都上去了吗?你有没有看到卡尔?”我被他拖着走,脚步踉跄。 “霍克利先生?当然,他已经在上层甲板了,我看到他在餐厅里。你必须也快点上去,不然仅仅凭着救生衣根本救不了你。”安德鲁压低声音,走廊上到处都是服务人员跟少数刚要撤离的乘客,还没有人知道船的受损程度有多严重。船长跟设计师都不想引起大暴|乱,因为那样更多人会得不到拯救。 “他在上面?”这个消息一下就驱散我心里窒息到接近溺死的焦急,我松一口气。 “当然,所有人都在上面,你不能留在这里。”安德鲁放开我的手,他快速地对路过他旁边的一个侍应生说,“你要穿上救生衣……你快点走吧,艾米丽,我还有工作。” “你不上救生艇吗?”虽然知道答案,可还是忍不住伸手想拉着安德鲁一起走。 “我有工作,艾米丽。”安德鲁拍拍我的手臂,然后毫不留恋地挣脱开我的手,他继续走到下一个房间,用力打开门重复问道:“还有没有人留在这里?” 我愣了一会,看着他不回头的背影,才收回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指,紧紧握成拳头转身就往上层甲板走去。 卡尔,我轻声喃语。等我,我们会在一起,永远。   ☆、第70章 失散 我走到上层甲板的时候,震耳欲聋的蒸汽排出声音就如同这艘船的挽歌一样。我来到餐厅里,手抚摸过熟悉的浅色橡木大楼梯,一些客人穿着白色的救生衣,他们很多一脸不以为然。可能是不沉之船这种广告概念根深蒂固,所以没有任何人清楚接下来会发生。 我四处张望,看到侍应生端着酒还在为客人服务,这些上等舱的侍应生大多是法国人,或者还有一些意大利人。 我仔细地去观察人群,已经有很多客人都被领去外面,开始排队上救生艇。 外面传来清晰的一声“咻”,求救火箭的光芒在黑色的夜空中爆发成无数的繁星。我来到玻璃窗前,彩色的光点落到寂静的海面上,须臾间消失。 我回头,无论是卡尔,还是露丝或者杰克,一切我熟悉认识的人都不存在。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们,这艘船不小,我都不清楚他们现在是否已经有人成功登上救生艇。 没有在餐厅里看到熟悉的人,我又走到救生艇甲板上,从拥有壁炉暖气的室内来到外面,冰冷的空气让我本能地哆嗦一下。我看到自己的呼吸变成白色的雾气,空气中一些冰须在闪烁,冷热空气层会产生大量的折射光学现象。 船上的灯光好像并没有任何影响,倾斜的船头上,到处都是奔跑的船员。 “绞盘,注意绞盘。”有人在弯身在关注绞盘的齿轮。 “掀开救生艇布罩,快点。”几个船员快速地掀开帆布,将吊艇柱上的救生艇放下来。 “注意,女士请到这边来,女士孩子优先。”放下救生艇的船员大声叫喊,企图让人安静下来排队。 我听到离别的哭声,还有男人的安慰声,泰坦尼克号彻底静谧在黑暗的海中央,只有船上的喧闹让这艘船拥有点生气。 甲板入口前,船上的乐队,上等舱加上三等舱交谊厅的八位音乐家正在认真地演奏。我看到乐队指挥哈莱特对我微笑地点下头,然后他继续拉小提琴。 我对他行个礼,火箭在我们头顶上迸裂开,如同星空上的烟火。然后我快步跑到右舷上,一号救生艇已经放下来,负责下放救生艇的指挥者大声喊:“妇女跟小孩先上船,请上前来。” 我被人拥挤着上前,帽子给了杰克,就算我穿着男性的服装也没有人会误会我是男人。我几乎无法想象要在这么混乱的人群里怎么找到卡尔,这可不是电视剧,他只要出现了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他。 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我已经被人拥挤到救生艇前头。一个戴着白星标志海员帽的船员,还有几个站在救生艇里的船员正在帮忙女人稳定地坐下来。这可是个技术活,有些女人根本不愿意上去,生怕这艘摇摇欲坠的小船会碎裂在海里。 有个女人还生气地抱怨,“我这辈子还没有坐过这么小的船。” 我微微喘气,白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里。有人突然拉住我的手,他惊讶地说:“艾米丽,你来了,快点上船。”说完就使劲地将我往救生艇上拖,我本能地挣扎起来,转头才看到是满脸汗水的杰克,这种天气他还能将自己搞成这样也不容易。 “你还没有上船。”我连忙阻止他粗鲁的动作,差点就被他推到救生艇上。 “我刚才去通知布里奇奥,担心他们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我没有找到他。”杰克一看就是在船上绕跑一圈,整个人疲态尽显。“要不是我穿着一等舱客人的衣服,我可能就被关在三等舱了。” “这位女士,快点上去。”站在救生艇旁边的指挥者伸手对我招呼,他四处张望,似乎已经没有找到除了我外的任何女人或者小孩,而救生艇显然还有空位。 “露丝呢?”我没有看到露丝,担心地问。 “她被我弄上船了。”杰克得意地笑起来,还忍不住地揉揉手,“她力气可真大,怎么都不肯上去,不过我还是硬将她抱上去,我答应她,一定会坐上救生艇去找她。” 命运仿佛在这一刻转变,露丝先坐救生艇下去,而杰克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要将她抱上救生艇可不容易。”我喃喃自语,脚步被人推着忍不住上前,就差两步就能迈进救生艇,救生艇一个负责划船的船员伸出手想拉住我,担心我会掉下去。 可是我很快就反应回来,回头往后望,右舷上的人挤成一团,船头的水还没有浸上来,所以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混乱末期。我低声呼唤,“卡尔?” 可是这里没有人回应,另外一支火箭再次升空,在巨幅的星空下,绚烂无比。 “你看到卡尔了吗?”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一般来说最先上救生艇的客人都是一等舱,也就是说我没有在餐厅里看到他,在甲板上转悠的时候应该能找到他才对。可是别说卡尔,我连老贵宾犬都没有看到。 “霍克利那个混蛋?”杰克轻喘一口气,伸手擦擦自己脸上的汗渍,他有些心虚地转一下眼珠子,“嗯……我看到他上救生艇,你看到了没有,就是那艘船,几号来着,它已经快速在海里遨游了。”杰克伸手在海里指指点点,海里漂浮着几艘刚下去的救生艇,上面都是人头,远离灯光我根本没法看清楚里面有谁。 我看了一眼后重新看向杰克,杰克被我盯得不由自主地塌着嘴巴,他不自在的双手放到大衣口袋里,“所以你快点上去,你们很快就能重逢了,虽然他不是个好人,不过他还是很保护你。” “他在哪里?”杰克眼里的闪躲实在太明显,明显到我想忽视都没有办法。 “救生艇上。”杰克死不改口。 “他没有上救生艇,他甚至没有到救生艇甲板?他不知道要沉船了?”我忍不住提高声音,如果卡尔根本不清楚船的情况,他可能会没命,泰坦尼克号沉没时死的最多的就是男人。 “不不不不,艾米丽,你听我说,卡尔霍克利他有来过救生艇甲板,我跟露丝都告诉他船的状况,可是……”杰克接近我,双手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地将我往救生艇上推,“可是他去找你了,他非常愤怒,因为我们没有把你带上来。而现在你先上船,我去找他,我一定帮你将那个混蛋带回来。先上去,拜托。”杰克尾音颤抖,焦虑爬上他满是汗水的脸孔,他低声恳求,“这船要沉没了,会死很多人,至少你跟露丝都要活下来。” “露丝在等你。”我被他推着,一点一点地往小船那边后退,船上已经有个妇女让开个位置,救生艇上还有空位,而我是右舷上唯一的女性。 “你帮我告诉露丝,我爱她。”杰克坚定地看着我,他没有一丝害怕,“我从不后悔上泰坦尼克号,我是个幸运儿,我相信我能活下去。而现在是男人展现绅士风度的时候,女士优先,你要活下去,你还有梦想等着去实现。” “快点上去,救生艇要开始下放。”船员大声催促,他也忍不住伸手要来拉住我。 火箭继续冲上天空,好像是这艘华丽的巨轮生命最后的谢幕仪式。在船桥上,摩斯密码信号灯不断地摇晃闪烁着。 我透过光线,看到船上玻璃窗后的餐厅,里面还有一些客人在取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或者睡衣,侍应生还在努力地劝告他们穿上白色救生衣。 “他去找我了?”这真是个糟糕的消息,我们几乎是擦肩而过。又退一步,我一只脚已经踏到小船里,另一只脚还在大船上。生存与死亡一线之隔,我凝视这杰克蓝色的眼眸,在他眼里看到明亮的光泽,就像是生命最后的燃烧。 “再见,艾米丽。”杰克以为终于将我推到救生艇里,他松开手,而我在这一瞬间伸手拖着他的衣服,将他用力带到救生艇上。 救生艇因为这个意外而摇晃一下,几个女人尖叫起来,而我不为所动,还踏在大船上的脚一用力,借着杰克跌过来的力量重新回到泰坦尼克号上。杰克一脸惊愕地歪倒在救生艇里,他慌忙地想要站起来,可是一时间小船的限制让缚手缚脚。 “我爱你这种告别还是你自己说吧。”我站在救生艇前,对杰克说。然后挥动双手,嘶哑着声音高喊,“放下去,将船放下去。”在争分夺秒的时刻,我的高喊让蓄势待发的船员快速地下放救生艇。 吊绳开始下降,齿轮的摩擦声咯吱咯吱响起。 杰克双手想扒住大船边沿,他震惊地大叫,“等一下,艾米丽。” 可是救生艇已经在下降,小船上的船员可不容许他这种危险的动作出现,有个船员将他拉住,生气地警告他,“先生,坐下。” “去帮忙划船吧,杰克。”我站在大船上低头看着他,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再也不可能回到泰坦尼克号上为止。 杰克仰头,灯光开始掩去,他渐渐接近黑暗的大海,很快的我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救生艇还有,对于女人来说这时候上船轻而易举,我看到一对恋人互相拥抱。水已经来到船体铭刻名字的地方,船头往海水里倾斜,你几乎能听到大海深处,船底铁板在咯吱断裂的垂死声响。 我已经不去想电影,历史,还有所有人的命运。 卡尔折返回去寻找我,如果我上了救生艇,几乎无法想象他能撑到什么时候。因为没有人告诉他,我已经不在泰坦尼克号里。 我推开拥挤的人潮,冰冷的光须在空气里飘荡。白星乐队的小提琴欢快地响起,仿佛对这群乐者来说,死亡与逃难并不存在,他们乐于在这最后的一刻里相聚交流。 而另一群人,安德鲁与他的绘图主任,电气技师,管道工正在用他们精准的大脑,拼命来维持邮轮的平衡与电灯不熄灭。 我在人群里叫喊,“卡尔霍克利,我在这里……” 从右舷跑到左舷,不顾声带受损,我一路往前地奔跑,“我在这里,卡尔。”他找不到我可能会重新回到救生艇甲板上,而我在确定了他不在后,才冲下舷梯,打算再次回到b层去找他。 刚好经过白星乐队,哈莱特小提琴还搁在肩膀上,他下巴抵着琴身,看到我急忙喊我,“艾米丽,到救生艇上。” 我时间不多地回应他,“你们也快点上去。” “我还有工作。”哈莱特闭眼继续拉琴。 我沿着熟悉的走廊,重新回到套房里,可是房间进不去,因为门已经锁上。我用力敲了敲门板,哑着嗓子大喊:“有人在吗?” “你要干什么?”一个白色制服的侍应生跑过来阻止我,“先生……不,我说小姐,你应该到甲板上,你是回来寻找你的狗的吗?” “我来找我的男人。”我忍无可忍地锤打着房门,如果卡尔回来找我,谁知道会不会被锁在里面。 “客人都到上面去了,这里没有人。”侍应生要抓狂了,他估计是被很多客人烦得受不了,而我变成最后一棵稻草。 也是,卡尔估计不会蠢到被人锁在房间里。可是我还心存侥幸地再拍打一下房门,一个惊悚的念头出现在我大脑里,如果他头伤复发突然晕倒,然后没有人知道他倒在房间里将他关起来……这个想法可真是恐怖。 我拍门的力气变大,侍应生竭力说服我,“没有人,里面真的没有人,你该到上面去寻找……好吧,我给你开门。”他被我磨到没脾气,只能掏出一串钥匙,手指哆嗦地打开房门。 我立刻推门走进去,侍应生紧跟在我身后,担心我是来偷窃的。我快步熟悉地从他的房间转回到露丝的房间,再溜达一遍私人甲板。卡尔回来过,保险箱半开着,里面重要的一些财务跟文件都被拿走。 在这个没有手机的年代,我要用什么方法去寻找一个不断擦身而过的人?这个时候的泰坦尼克大得宛如一个城市,我从来没有想过在一艘船上我们也能失散。 我出房间,侍应生立刻敬业地锁门,我跟他倒了一声谢谢,然后捂着喉咙往回走。 走到一半,走廊上的白色电灯跟短路一样,骤然暗了一下,接着又快速恢复光明。我被这个意外晃到眼睛,终于停顿一下匆忙的脚步,低头喘气。 休息三秒,我伸手撑着墙壁往前走。船的倾斜已经很明显,走廊跟漫长的时光隧道一样,好像永无尽头。   ☆、第71章 傻瓜 走出白色的走廊后,我突然停下逃命的步伐,往回看走廊那边空荡荡,这里的客人几乎都逃难去。 我首先得确定卡尔那个家伙会到哪里去,他在上层甲板看不到我又回到这里,可是我们都没有在半途遇到对方,现在最糟糕的情况是我跟他都还在船上。时间过得越久获救的机会就越渺茫。 回到大楼梯,我试图获得具体的时间数字,几声来自上面的枪声让我猛然抬头。看来场面已经开始混乱,船员只能靠枪械威胁才能维持救援秩序。 在大楼梯间,我站在临近b层头等舱走廊的柱子旁边,头顶上铁柱支撑的巨型玻璃拱顶,它看起来很坚固,那些冰冷通透的大吊灯依旧璀璨光亮。 我从大楼梯往下俯视,水已经漫过e层,干净的海水里漂浮着一些椅子跟桌布。有人还在下面的楼梯跑上来,淌水的声音哗啦啦地响起,似乎是从二等舱或者三等舱跑上来的客人。他们在别的通道无法上到救生艇甲板,所以可能是通过别的地方来到这里。 我准备到上面的门口守着,如果卡尔没有在甲板上看到我,那么那里是最有可能遇到他的地方。毕竟要在上千个绝望奔逃的人中寻找到他,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我刚想离开大楼梯的栏杆往上走,收回来的视线却突然顿住,接着我重新低头往下看,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小女孩,棕色的卷发,有一双圆溜溜得特别有灵气的眼睛,她抱着洋娃娃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 该死!我生气地伸手抓抓头发,她父母怎么让她落单了。 小科罗拉抬头往上看,似乎是这里的灯光太过明亮,晃得她一直眨眼睛。我没有任何犹豫地从上面的楼梯快速往下跑,水很快就要淹没下层甲板,如果将她放到这里,不用等沉船这个几岁的小女孩就会淹死。 “艾米丽。”科罗拉像是终于看到熟人,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门牙缺了两颗。先前跑三等舱交谊厅的时候,她就跟我混熟了。 “你爸爸妈妈呢?”我三步并一步地终于赶到她身边,蹲下伸手抱住她。 “我不知道。”科罗拉小大人模样地皱眉,然后她抓着我的衣服,“艾米丽,你能教我跳舞吗?” “跳舞?”我分神地往下一层看,企图看到她父母在哪里。 “你跳舞的时候很漂亮,我喜欢。”科罗拉稚气地说。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是现在我们到上面去,我带你上救生艇,等到上岸我就教你。”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科罗拉的父母,只能先将她带上去。 牵着她的手,我站起身,船摇晃了一下,电灯再次黯淡下来,光线欲断不断地奄奄一息,我清晰地听到什么声音艰难而毛骨悚然地挨蹭着墙体往我们这边来。危险来临的时候,恐惧让我后颈骤然发麻,手一用力,反射性地将科罗拉往前推开,我甚至看不到是什么危机就跟着往前奔跑。 电灯经过激烈的挣扎后,又快速恢复光明,而我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灯光刺激到眼睛,而就是这一个眨眼停顿的空隙,身后那个巨大的黑影就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往我身上砸过来。我被这股力量撞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面上,一时间眼前的一切都全黑了。没等我缓过气来,那种麻痹过后的剧痛毫无预兆,疯狂地碾压过你感受痛苦的神经,直冲脑门。 我痛得浑身发麻,耳鸣声里似乎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细碎声响。 倒抽一口气,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像是在呼吸刀片,我几乎怀疑五脏六腑都移位了。抬头往前看,灯光在我眼瞳都涣散成某种紊乱的光点,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科罗拉站在楼梯旁边,她似乎打算要重新跑过来。我立刻咬牙对她生气地喊:“到上面去,快点。” 科罗拉紧紧地抱着洋娃娃,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我没有耐心地重复,“给我上去,科罗拉。” 小女孩往后退开两步,才快速转身往楼梯上跑。 她一离开我的视线,我立刻失去力气地整个人趴着瘫倒在地上,困难地呼吸。勉强侧脸往后看,才发现是放置在尾墙的一个大餐具柜倒塌下来,正好砸到我的身上,因为我躲避一下,结果柜子的棱角直接砸到我右腿上。大量的瓷器,茶杯等小器皿从柜子里跟着掉落出来,砸到我的背上,手臂,还有四周。 我趴在地上,痛得冷汗直冒,无法出声。勉强想要动一下,却被柜子的力量挤压住腿骨上的伤口,我被这种扑面而来的剧痛压迫得有点懵,整个人眩晕起来,头顶上的电灯都拥挤成一个密密麻麻的漩涡,让我直犯恶心。 有一段时间我完全静止了,动都不敢动地趴着,因为疼痛过度而冒出来的汗水浸湿了刘海。我知道伤的最严重的是哪里……是右脚,最乐观的估计是脚骨折,可以通过手术复健恢复。可是我最恐惧的是脚其实已经断了,就跟我出车祸一样以后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这种痛苦与来自身体深处的疲惫共同涌上来,让我更加没有力气。 我趴着,大脑空白。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种奇异而冰冷的声响开始接近我,类似水流潺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光是用听就有种被淹死的难受感。 我停顿了一会,终于反应回来,警惕快速地抬起沉重的头,透明的海水从下层开始蔓延而上。我看到大面积的流水从下面已经溢满的楼梯往我这边扑来,没有几秒,我身下就有一层浅水,冷得让我猛然惊醒。 我不能在这里等死,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用双手支撑起身体,我嘶地喘气一声,还被压在柜子下面的右腿立刻鲜血直流,很快我旁边的海水就出现一层浅淡的红色。 衣服全部湿透,一些瓷器碎片割裂开我的手掌,水越来越多,我动一下被压住的右腿,那种痛让我无法动弹,只要稍微动一下小腿上的伤口就加重。我忍了忍,终于鼓起勇气,闭上眼睛一鼓作气地拼尽力气将小腿从柜子下面拖出来。 我想只要是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我被这种本能驱使着,远离往上涌过来的海水。一点一点地挨蹭着接近上层的大楼梯,我满手血地抓着楼梯扶手,坚定而缓慢地往上攀爬了几级阶梯,第一次发现这些昂贵的橡木硬得跟刀山一样,蹭得我胃疼。 我往上看,水已经来到我的脚边,可是我竟然没有感受到寒冷,可能是我的脚麻痹了,或者是我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去鉴别什么是疼痛或是寒冷。 头顶上的磨砂玻璃穹顶依旧那么明亮华丽,我死死盯着那种光芒往上爬。头发全部被浸湿,变成条状地粘在我的脸孔上,潮湿变成一种重量,压着我几乎要放弃地趴在楼梯上等死。 其实我大衣里穿着救生衣,掉到水里也淹不死,可是会冻死。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虚弱,小腿上的伤口流太多血,那些被水带走的红色就跟生命力一样珍贵。 我开始无法让自己意志清醒,连视线都在发黑,光线都变成奇怪的形状,混沌不堪。水慢慢淹到我的脚,到小腿,到大腿上,我一只手还抓着上一层阶梯的黑色栏杆直颤抖。 我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大脑乱七八糟地要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掉到绝望失败的深渊里。我想起以前跳舞的生活,想起婚姻失败的父母,想起自己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然后又想起英国街头的大雪,泰坦尼克号,想起卡尔。 这种回忆混乱而破碎,就跟人临死前的回忆录一样。 我突然不期待能找到卡尔,更希望他能直接上救生艇。生命总是比爱情值钱,他是一个心肠冷硬的商人,知道该怎么做出取舍。 在这个时代,我们来自不同的阶级,拥有截然不同的性格,而且爱的时间太短暂。他不应该冒着生命危险再次回来找我,因为这绝对是桩划不来的生意。 我一动不动地趴在半途的楼梯上,一只手死死抓着上面的栏杆,手掌里的血滑过手腕,染红了大衣下的白色衬衫袖子。我呼吸困难,濒临绝境。 我想只要放弃哪怕4020电子书一秒,我也能立刻晕过去。 水在往上,一把椅子从我旁边漂浮过去,我也感觉自己在漂浮,只要放开手就变成一具死尸。慢慢地再次抬头,顺着手腕上的血液,我发愣地看着那只死都不放弃求生的手,手指上卡尔戴上的戒指还存在。 就如同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我开始苏醒过来,水已经蔓延到我胸口。我死不放弃地抓着栏杆,另外一种力量艰难地打赢身体极度的衰竭,让我拥有不断向上的毅力。就算榨干身体最后一丝潜力,我依旧要站立着,无论多痛苦,骨头碎裂,身体崩塌,我也不能倒下去。 我伸出另一只手,下半身已经彻底没有感觉,只能靠手的力量往上爬。我看着头顶的灯光,看着那些混乱的光线下,浅色的浮雕,彩色的挂画。仿佛这些东西能给我一个目标,让我坚持着脱离冷水不断往上。 我知道船很快就会沉没,卡尔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清楚这种时刻必须上救生艇,他不是杰克,他多的是方法上去。科罗拉是孩子,她只要往上跑就一定能遇到具有绅士风度的男人,总会有人将她送到救生艇上。也就是说我希望上救生艇的人都应该能活下去,杰克跟露丝能重逢,卡尔可以继续回去过富二代的生活。 真是完美……妈的,唯独我依然倒霉到穿越都拯救不了自己。 我到底穿到这个鬼地方干什么?过把沉船的干瘾吗?一边诅咒上帝跟佛祖,我终于勉强爬到上层还没有淹水的楼梯间,身体垮塌地靠着青铜栏杆,我想这就是极限了,最后一丝潜力都被我用出来。水很快就涌上来,到时候我避无可避。 我血淋淋地抚摸着手指上的戒指,恍惚地看着上面,我已经看不清楚什么东西,视线所及都被披上一层粗糙的灰蒙蒙,仿佛提早被人关进棺材。 潮湿的头发压着我的眼睑,顺着我的脸颊中间往下流淌着水,就跟我在哭一样。 其实死亡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我曾经有过三次死亡的体验。出车祸残疾一次,机难穿越一次,英国冬季街头一次。 除了机难,其余两次幸运地活下来,而现在是第四次,失血过多被水淹死一次。 其实不希望再穿越,要是每次都这么短命,活得这么累人,我还是长眠地下算了。 我撑不住地闭上眼睛,四周缓慢地寂静下去,只有我胸腔处的心跳声在回响。我不敢伸手去触碰自己的脚,生怕摸到一截残肢。 如果我已经站不起来,那么就算了,孤独与空寂同时出现,我安静地等待着船下沉的死亡鸣钟。 水流上来,四面八方地带着死神的镰刀流过来。我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美好得像是海市蜃楼,摸着手指的戒指,如同在跟自己的爱情道别。 “艾米丽。”卡尔焦急的声音随着流水涌过来。 我以为是错觉,终于抬起眼,上面的光芒晃得我眼疼。然后我看到一个身影逆光而来,他满脸慌乱,脸色苍白,他发了疯地从上面的楼梯狂奔下来,比第一次追着我跑的时候还要快速。 这个家伙追女人的时候,可真是疯狂。 我扯扯僵硬的嘴角,企图露出一个微笑欢迎他,可是笑容还没有露出来,眼眶却先潮湿了。 “傻瓜。” 还亏你是生意人,你简直傻到活该破产啊。   ☆、第72章 番外(十) 这对狗男女难道就不知道收敛点吗?卡尔厌烦地看着露丝紧紧牵着杰克的手,他刚刚过来还没有解释清楚下午的袭击事件时,这两个烦人的家伙腻歪得跟要生离死别一样。 “杰克,你清白了。”露丝高兴地笑着说,仿佛站在一边的卡尔已经变成一个透明人。 卡尔敏锐地注意到那个该死的胖纠察长还有几个船员看八卦的目光,他习惯地伸手去掏衣袋里的香烟盒子,当然手伸到一半他又收回来,他答应艾米丽要戒烟。可是每次看到烦躁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会出现这个动作。 “当然,那不是我做的。”杰克松一口气,他反握住露丝的手。 看起来真是一对契合的小夫妻……卡尔忍耐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必须压抑住干掉杰克道森的欲望,要知道他已经无数次恨不得将这个认识艾米丽的小白脸扔到大洋里。 就算他已经打算跟露丝解除婚约,但是这两个完全没有智商的白痴就不能顾及点吗?在别人眼里,露丝布克特还是他的未婚妻,现在丢的是他的脸。 “好了,那我还有事,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商量着办就好。”卡尔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然后对纠察长说,他实在懒得去理会这两个蠢蛋,反正很快这两个家伙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现在最迫切的任务是上岸后,怎么解决掉那些注定会叽叽歪歪个不停障碍物。他会像是干掉商业敌人一样,用最狠辣的手段去碾平掉所有挡在他面前的困难。 底层的身份完全不是问题,他多的是方法去解决。艾米丽根本不清楚,只要足够有钱,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卡尔面无表情地走出舱室,洛夫乔伊尽责地跟随在他身后。 “伊斯梅应该还在等我,因为那些股票的价值会让他患得患失。不要让艾米丽知道船没有减速,船长已经下班,我们现在就去找伊斯梅,得让他去找船长才有用。”卡尔的后脑勺还隐隐作痛,伤口并不大,连纱布都不用,只要没有出现别的后遗症,这种伤口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下午出门的时候本来要去找伊斯梅讨论减速的问题,如果没有意外,船应该能在四点前就开始减速。可是一出门就被鲁芙截住,他以为事情很容易解决,毕竟鲁芙这种女人他看得透,拥有所有贵族的臭脾气却看不到任何优点。她只是需要更多东西来维持自己的生活,随便听她几句牢骚,然后再多给她点钱就能解决。 没想到那个疯女人竟然敢动手,卡尔眼神阴狠,找个机会弄死她。没有人敢这么阴他,差点就被人谋杀的经历让卡尔有些神经质。 当然他还不会在船上将事情闹大,因为对他没有好处,等到上岸再说。 “白星公司的股票都已经全数转让出去了,我收到无线电报,就放在你的房间的桌子上。”洛夫乔伊低声说,他们已经往上走,路线是事务长办公室。 “便宜那个傻b英国佬。”卡尔想到贪得无厌的伊斯梅,心情更加不好。他得快点找到伊斯梅,让他现在就让船减速,哪怕是十二点前,也算是一个交代。 他答应艾米丽今天会让船减速,已经骗她一次,如果再失约一次……卡尔会觉得非常丢脸,他可不是杰克道森那种没有用的穷光蛋,给了女人承诺却可能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现在太晚,他可能会狮子大开口。”洛夫乔伊表情跟卡尔一样面瘫,他睁着一双警惕的小眼睛,冷漠地看着那些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 “反正今天晚上我不可能跟他签合同,只要他让船减速,明天谈股票合约的时候我多的是时间跟他周旋。缺钱的是他又不是我。”卡尔随手拿出口袋里的挂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距离十二点也不远了。 他快步地走到事务长办公室,修麦克艾洛迎上来,这么晚了,事务长办公室还很忙碌,仓库管理员在办公桌上记账。督促事务长拿出电报表,让洛夫乔伊填写。他打算再去伊斯梅房间前,顺路发封电报。 卡尔不打算转去查询室,因为他时间紧迫,就在这里直接付钱让艾洛去转交这份私人无线电报。 “这封电报发给我家人,就说我要取消订婚礼,我父亲看到会知道如何处理。剩下的等到我回去后,再跟他解释。”卡尔清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封电报注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是对他来说,这些风波虽然麻烦也不至于无法解决。从小到大他要什么都能得到,没有人能阻挡他,这次也不例外。 填完私人电报表,他跟洛夫乔伊直接到伊斯梅的房间。时间已经晚到吸烟室的客人都回房间休息,卡尔如愿地在头等舱的房间里看到这位白星公司的主席。 伊斯梅穿着睡衣看起来正准备上床睡觉,他看到卡尔有些无可奈何地摇头,“我还以为协议作废,你恢复神志了。” 卡尔语焉不详地说:“出了点意外,现在我们先去找船长,在十二点前让船减速,然后明天一整天都要减速。”要是只减速几十分钟那么他岂不是很亏本。 “现在?不,太晚了。”伊斯梅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且他真的准备要睡觉,一整天下来的应酬对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有些吃力。 “必须十四号减速,如果十五号才减速,我一毛钱都不会付给你。”卡尔干净利落地威胁他,对他来说,减速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可怕的心魔。就算他清楚减速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丁点好处,但是他不想再因为这件事而失去艾米丽的信任。 他刚刚求婚成功,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你得给我时间,就算这艘船是我的,可这是在海上,船长才是这艘船的主宰。没有意外或者足够的理由,要说服他减速很困难。”伊斯梅看了一眼时间,觉得要在十二点前减速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务,他有些迁怒地说,“真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你一样,绞尽脑汁地让自己的船减速,对头公司一定会笑死我。” “你能让他加速,当然也能让他减速,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是让泰坦尼克号立刻沉了也无所谓。我们是生意人,伊斯梅,怎么赚取到足够的金钱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没有什么不可能,我付给你的钱足够让任何人去犯罪。”卡尔随意走到皮革沙发前坐下来,他顺手就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白兰地酒瓶,倒在杯子里。这个时间他需要些酒来提精神,烟盒已经被他抛弃,只能喝些酒来让自己振奋一点。 他感到疲惫又兴奋,就算做的是亏本生意也无损他内心深处那种雀跃的情绪。卡尔满脑子严谨的计划表已经被彻底打乱,新的计划表正从一团乱的思绪中开始形成。订婚礼当然还会有,可是绝对跟露丝没有关系。 露丝跟那个小白脸跑了正好,他可不会好心给她辟谣,她先出轨这种八卦最好席卷整个社交圈。然后她跟她那个虚荣的母亲,就能永远滚出他的世界。 冷酷几乎就是卡尔的本性,他在对待毫无价值的玩意时基本不会留情。 掂量一下酒杯,卡尔愣愣地看着杯子里的酒水,他手里似乎还隐藏着抚摸艾米丽肌肤的触感,这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感到口干舌燥。 “十二点前,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时间太急了。”伊斯梅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卡尔,他烦躁地伸手扯一下睡袍,“我先去找船长,你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卡尔有些茫然地回神,他对伊斯梅点了点头,一瞬间就恢复精明地说:“你可以告诉船长,船在浮冰区加速让某些女性客人很惊慌,请他发挥一下绅士风度让那些神经脆弱的女人睡个好觉。” “这可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你的‘未婚妻’精神脆弱?”伊斯梅自以为幽默地笑着说,“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让船减速,看来加速的泰坦尼克号吓破了她的胆子。”这话带着某种不自觉的恶意,老实说,伊斯梅对那个来历不明可能是商业间谍的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不幸的是有一位有钱的客人被她迷得毫无主见,虽然这让他可以赚到钱,也不妨碍他无法理解这种荒诞的事情。 卡尔看起来有些迟钝,他可能是刚喝了点酒,所以一时没有敏锐的反应。就在伊斯梅要出门时,卡尔却突然抬头,冷漠的目光停留在伊斯梅的身上,他的表情是那么恶毒可怕,仿佛某个时刻他从地狱之河淌水回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善意。 这种刻薄到极点的注视让人不寒而栗,伊斯梅被卡尔看到发毛,勉强维持镇静的表情地加快语速说:“我收回刚才的话,祝你幸福……是你们幸福。”说完,伊斯梅立刻走人,恨不得再多生出两条腿。 “老混蛋。”卡尔恼怒地低声诅咒,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的酒,酒水的刺激让他无比清醒。 洛夫乔伊慢慢走到他旁边,无动于衷地站立着。 “我知道你们以为我疯了。”卡尔将酒杯随意扔到桌子上,他伸手揉一下额头,企图想说明白那种感觉。可是一时间,他生涩得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形容,才能解释清楚他内心里翻滚的感情。他转头看到壁炉里的火焰,这种温度的燃烧在不断地扩散,最后变成整个世界的大火灾。“逃无可逃。” 卡尔低声说,眼底的冷漠被大火融化,“我们注定会相遇。” 老贵宾犬淡定地想起几天前,他的雇主还恨不得弄死那个小偷,而没过两天,他的雇主已经变成情圣。 “你不可能理解这种感觉。”卡尔词穷地停顿下来,一种类似最原始的本能的幸福让他感到无措,他维持平静的社交面具出现裂缝,“艾米丽答应我的求婚……” 他跟个实现梦想的孩子,啰嗦地开始重复,“我们在相爱。” 老贵宾犬,…… 这位霍克利家族的资深男仆开始忧虑,在下船后要怎么跟别人解释,他的雇主的智商已经被爱情吃了。 “呵哈……”卡尔笑一声,认真地看着壁炉,里面燃烧的炭火。 老贵宾犬默默地往后退开几步,离他傻乐的雇主远一点。他决定,下船就退休。   ☆、第73章 番外(十一) 卡尔看了一眼时间,然后闭眼养神,他将手搁在下巴处,昏昏欲睡地等待伊斯梅。这个时间艾米丽应该已经上床休息,他开始考虑下了船后,要去哪里找个比较有名的医生来给艾米丽调理身体。他可不想让艾米丽落下个动不动就晕厥的毛病,该死的从贫民窟带来的营养不良,就算她看起来非常有精力,也不代表她身体不虚弱。 卡尔闭着眼睛,上等舱的房间很安静,他还保持这一份该有的警惕性。一阵明显的摇晃开始从地毯下面传来,接着是椅子,吊灯,卡尔睁开眼,抬头往上看。 “船在摇晃?”洛夫乔伊也跟着抬头,他疑惑地说。 卡尔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可是这种预感很快就消失,他甚至不清楚那种毫无预兆的感觉来自哪里。吊灯的摇晃慢慢停止,卡尔看着灯,不在意地说:“可能是减速太急切,引擎出问题。”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几分钟后船的引擎停止工作,大船的前进彻底停下来。 卡尔站起来,他走到舷窗旁边,目光冷漠地往外看。黑暗的大海没有一丝风波,冰冷的繁星在夜空中闪烁着。“看来伊斯梅很希望得到股票的钱,连船都停了,这样也好,艾米丽能放心了。” 卡尔轻松地笑一下,然后重新坐到椅子上,他转头看向房门,继续等待伊斯梅。因为事情已经了结,卡尔无所顾忌地往后仰躺,他喝多了酒,感到有点困倦。“如果伊斯梅回来,叫我一声。” 他打算休息一下,免得没有力气谈判。不然谁知道那个老吸血鬼待会回来会提出什么额外的条件,他卖力到连船都停下来。 洛夫乔伊点头,然后看着房门,打算一听到伊斯梅的脚步声就叫醒他。 等待不算难熬,卡尔不小心睡了一觉,睡得并不深沉,并且很快就惊醒,因为这不是他的床,他潜意识还保持着一份紧张感。他疲惫地伸手揉一下眼睛,习惯地拿出挂表,看了一眼时间,接近一点。“他还没有回来。”卡尔终于觉得时间拖得太久,而且船还没有再次启动起航。就算是要减速,也不代表要彻底停下来。 “有些不对劲。”洛夫乔伊站在卡尔身边,并没有离开,他一直盯着房门,“外面很热闹。” “热闹?”卡尔奇怪地重复,这个时间外面很热闹?这可不是一个正常的消息。转头看着房门,卡尔跟洛夫乔伊同时沉默几秒,接着卡尔快速站起来,大步往外走。“伊斯梅不可能让船停这么久,这可不是减速,船停会让他损失更大。” 伸手打开房门,外面一个侍应生手里拿着白色救生衣,急匆匆地跑过去。卡尔大喝:“回来,发生什么事情?” 侍应生这才看清楚还有上等舱的客人,因为伊斯梅已经在上面的甲板跟船长在一起,所以没有人想到他的房间会有客人。侍应生因为自己的失责而急得脸色通红,他手里拿着救生衣就往卡尔手里塞,并且对他说:“先生,请快点到救生艇甲板,这是船长的命令。” “船长的命令?”卡尔感到有些可笑,这都是什么事?“这是什么命令?” “所有人都已经在上面了,不要担心,没有什么大的事情。”侍应生尽责地说着官方语言,然后带领着卡尔一直往上走。 卡尔顺手将救生衣扔给洛夫乔伊,他推开侍应生,快步往楼梯上走。在走入餐厅前,安德鲁手里拿着记事本,左手拿笔地边走边划着什么地跟他擦肩而过。安德鲁脸上那种温和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卡尔奇怪地看着他急忙地往楼梯下面走。 没有空去搭理那个老古板设计师,他现在必须去找伊斯梅,一次减速怎么搞成这么大的动静。等走到上面的餐厅时,才发现一大堆熟面孔都穿着救生衣,在餐厅里喝酒的喝酒,交谈的交谈。 卡尔看向餐厅的玻璃窗,外面的船员正在下放救生艇,他终于发现这种场面根本不是减速能弄出来的。 “搞什么鬼?”卡尔惊讶地看着这种场面,他脑子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可是下一秒他突然脸色变得难看,这场面看起来根本就像是在逃命。他第一反应就是艾米丽呢?有没有人通知她到救生艇甲板上。 就在他要随手拖个侍应生询问时,洛夫乔伊突然开口说:“露丝小姐。” 卡尔顺着他的目光又往外看,看到救生艇已经开始上人,而其中一个女人就是露丝,还有那个小白脸着急地抓着她的手臂在说什么,而露丝一直摇头,想要拉着小白脸一起上去。 可是他没有看到艾米丽在他们身边,人群非常混乱,很快卡尔就被一大堆人挤住视线。他不确定艾米丽是不是就在他们不远处,毕竟侍应生说上等舱的客人都已经在这里,没有理由露丝在,而艾米丽不在。 “到外面去。”卡尔避开一个端着酒的侍应生,直接推开餐厅门,寒冷的空气立刻灌入他的领口,让他难受地眯上眼睛。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那些一直往前挤着的客人,好不容易才挤到救生艇前面,女人都已经坐在上面,船员还在竭尽全力地大声招呼,企图让一个女人离开她的丈夫,回到救生艇上。 而露丝站在救生艇边,着急地低声说:“杰克,我们一起走。” “女士优先,我坐下一艘救生艇。”杰克笑着安慰她,企图将她送上去。 “我看过救生艇的数目,只有一半,杰克。”露丝眼眶含泪,她根本不敢放手,就怕上了救生艇就永远看不到他。 “我答应你,绝对会活下去,你要相信我,露丝。”杰克保持着自己一向的乐观轻松的心态,笑容不变地说,“你知道我有办法,等到所有女人小孩都上船,就轮到我了。所以你先上去,不然他们才不会放我上去。”杰克脸抽了抽地斜眼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船员。 卡尔转头四处张望,没有……为什么艾米丽没有在这里。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待在露丝跟杰克身边,因为船上她只认识他们。 “艾米丽呢?”卡尔直接来到杰克身边,用力地将他们扯开,露丝差点被他不加节制的力量推到海里。 杰克一惊,伸手拖住露丝。 “我说,艾米丽呢?”卡尔根本不在乎别人,他现在满心满眼就想找到艾米丽。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艾米丽在等你。”杰克大声说,他将露丝护在身后,担心卡尔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等我?”卡尔无法理解这句话,他往后看,一大堆人中还是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不是所有人都在散步甲板吗?还有,现在是什么情况?”心里几乎肯定那个答案,但是卡尔还是希望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船撞上冰山要沉了。”露丝在杰克身后,表情严肃地对卡尔说。 “沉了?”卡尔似乎是不相信地冷笑起来,然后他面容开始变得扭曲,带着一丝狰狞,“你们说艾米丽在等我,难道她还在下面?” “我们本来想拉着她一起上来的,可是她回到你房间等你,担心你不知道情况会没有机会上救生艇。”杰克紧紧护着露丝,他能看出卡尔有些失控,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很容易落海,他可不想还没有上救生艇就先摔死。 “你们本来跟她在一起,可是却让她自己待在下面,在明知道船要沉的情况下。”卡尔愤怒地说,他简直恨不得将这对狗男女掐死。 “她以为能等到你回去,我们来不及将她带上来。”露丝愧疚地看着他,看起来艾米丽没有上来这件事让她很难过。 “所以你们就自己先上来了,放她一个人在下面?很好……”卡尔忍耐住内心里那种暴躁到恐惧的情绪,现在不是在这里生气的时候,他要快点离开这里将艾米丽带回来。他转身快速走两步,又突兀地停顿一下,再次凶狠地转头,伸出手指着杰克跟露丝,血丝蔓延到他的眼球里,这让他看起来非常可怕。“如果艾米丽出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下地狱去吧。” 卡尔威胁完人,就拼命挤开人群,快跑起来地冲入大楼梯,甲板楼梯口的乐队演奏在他耳朵里变成难以忍受的噪音。洛夫乔伊差点跟不上他的速度,卡尔习惯地冲到电梯里,对侍应生命令,“下去,快点。” 侍应生被他吼到没有了主见,手习惯地压下电梯手柄。等到电梯下降,卡尔才回过神,他就应该走楼梯,电梯太慢了。 “怎么会搞到沉船?”卡尔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他拼命回想艾米丽说过的话,船会沉没,十五号凌晨两点。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奥林匹克号,根本就没有沉船的阴谋。如果船真的沉了,那么……是阴谋吗? 他第一时间就怀疑,这可能是冠达公司那边的商业阴谋。可是很快他就否定这个想法,没有人能买通船员去撞冰山,这种事情太可笑了。 泰坦尼克号,加速,减速,十四号,艾米丽知道会沉船……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所以她才会拼命地想让船慢下来。 她是怎么知道的?预言?开什么玩笑。 卡尔完全无法理解,但是这不妨碍他反射性地去思考利害关系。如果船沉没了,那么他要快点找到艾米丽,然后他们要一起上救生艇。救生艇只有一半的人能上去,越晚生存机会越渺茫。现在外面还没有乱起来,是因为沉船的消息没有扩散开,这种情况对他最有利。因为如果没有乘客知道船会沉没,那么救生艇的位置就能保留不少下来。 还有附近的船如果赶不及救援,那么以现在这种天气,死的人会非常多,多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泰坦尼克号上有很多有钱有势的乘客,他们如果死了那么社会影响会非常大。 搞不定,这种大灾难,他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因为艾米丽知道船会沉没,到时候听证会那群家伙不会放过她。不! 电梯终于停下,卡尔跑出去,洛夫乔伊跟着他,他们急忙地走入白色的走廊。卡尔冷酷地自言自语,“艾米丽知道船会沉没这种事,还有谁清楚?我,伊斯梅,露丝,杰克,还有安德鲁……” 安德鲁……这个老古板最难搞定。他一定会将艾米丽交出去。只要让安德鲁闭嘴,那么其余人他都搞得定。 不能让人发现,艾米丽知道会沉船。 “你有枪?”卡尔对洛夫乔伊说,他知道自己的仆人长期佩枪,现在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洛夫乔伊沉默一秒,才对他的雇主点头。 “那好。”卡尔终于走到自己的房门前,面无表情地低声说,“如果乘乱给安德鲁一枪,那么事情就完美了。你现在跟着我,不要离开。” 洛夫乔伊的开枪技术比他准,等到船沉了,在大西洋里,连尸体都打捞不起来。就算打捞起来,谁又能查得出安德鲁那一枪是谁打的。 安德鲁只要平安上岸,他绝对会实话实说,到时候死的人就有可能是艾米丽。 谁威胁到她,他就干掉谁。   ☆、第74章 番外(十二) 房门锁着,卡尔心一沉,他退开让洛夫乔伊开门。洛夫乔伊掏出房门钥匙打开门,壁炉的火还没有熄灭,卡尔走进去,大喊了几声“艾米丽”。可是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一丝人声。 “她在哪里?”卡尔低声喘息,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僵硬,皮肤发麻。这是恐惧过度的反应,艾米丽在哪里?那两个蠢蛋不是说艾米丽还在房间里等他吗?那人呢? 如果他们失散了,那种后果卡尔几乎不敢想象。 “这里没有人。”洛夫乔伊从露丝的卧室里走出来,他速度非常快地确定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们外没有别人。 卡尔焦虑地来回转几个圈,他必须冷静下来,艾米丽不在上面的甲板,也没有在房间里,那么她还会在哪里? 她在哪里? 根本无法冷静,卡尔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甚至都不相信洛夫乔伊的判断,他希望艾米丽还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等待他,那样他们就能重逢。 如果早知道这艘该死的船今天晚上会沉没,他一步都不会踏出房间,这样他们就不会失散。 “她应该上去了,我们到上面找她。”洛夫乔伊看不惯卡尔再耽搁时间,他一把抓着卡尔的胳膊,就要将他往外拖。 卡尔终于挣脱开那种慌乱的状态,他勉强平静下来,眼底的恐惧并没有褪去。他嘴唇张合两次,才深呼吸一样困难地开口说话,“我知道,艾米丽很有可能是等不到我,所以到上面去了。我们去找她,然后立刻上救生艇,没有时间浪费。”说完,他甩开洛夫乔伊的手,走到保险箱那里,熟稔地打柜子,将里面值钱的海洋之心,两张重要的合约,还有一些现钞都塞到大衣口袋里。 艾米丽穿过的裙子溜出来,卡尔愣住地看着它,仿佛能看到她坐在壁炉的镜子前,白皙的侧脸,那种专注而干净的美丽像是画一样。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爱上一个人可能只需要一秒钟,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接触就会彻底沦陷。 卡尔忍耐地将裙子塞回去,然后眨眨眼,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他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虚浮。没有找到她的事实让卡尔感到心悸,这种混乱的时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可能会遇到来自三等舱的犯罪者,可能会被人推到海里,或者迷路,或者失踪…… 然后艾米丽会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这种可怕的想象几乎能逼疯卡尔。 “她会在哪里。”卡尔几乎憎恨起露丝,因为她跟她的小情人安好地待在甲板上,可是他跟艾米丽却失散了。 “我会帮你找到她,但是我们首先要找到救生艇。”洛夫乔伊跟在他身后,时间拖得越久就会越混乱,能找到艾米丽的可能性也就越低。 “对,救生艇。”卡尔当然清楚活命的重要条件,他直接走出房间冲入电梯,这这是他着急后的第一反应,他坐电梯坐习惯了。侍应生本来要停止电梯工作,可是卡尔太凶神恶煞,实在没有胆子反抗他,只好再次将他送上去。 “该死的,艾米丽到底在哪里?”卡尔暴怒地念叨,他伸手掏出表,低头去看时间。而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往上升的电梯栅栏外,一个身影快速跑过去,金色的头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痕迹。 洛夫乔伊看到那个跑过去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沉默地低垂着眼睑。而什么都没有看到的卡尔还在念叨,“艾米丽……” 甲板上比刚才还要混乱,船员跟警卫都跑出来维持秩序,卡尔面对着这些挤成蚂蚁团的乘客,有些绝望地说:“他们怎么不干脆跳海算了。” “前面还有船。”洛夫乔伊指着船头,那是右舷甲板,大副正在让男性乘客上船,因为那边的女性与孩子都已经上去了。 “有船有什么用,我们还没有找到艾米丽。”卡尔走到船边,低头往下看,密密麻麻的人群坐在救生艇里,绞盘的绳索危险地往下放,一些下层甲板的男性乘客拼命地要跳上救生艇,可是被划桨的船员给推回去。 这种场面已经接近暴|乱,没有武力根本无法制止。 救生艇上的船员毫不犹豫地朝天开枪,惊吓住那些企图掀翻救生艇的男人。 “一团糟,时间不多了。”只有末路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场面,卡尔离开栏杆,紧张地在人群里寻找。“艾米丽,艾米丽……”他抓到个金发女人就去看,结果差点被人扇巴掌。 “如果现在不上救生艇,可能就没有机会了。”洛夫乔伊看着那艘载着男人的救生艇快要满员,他伸手抓着卡尔的衣服,就将他往小船边拖。 卡尔怎么可能让洛夫乔伊如愿,他刚想挣扎,老仆人几句话却让他安静下来。 “你认为艾米丽还会在船上等你吗?她是个女人,早就能上救生艇走人。她应该就在海上哪艘小船上,你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她是因为她已经上救生艇了。” 听起来很符合人性的发展,正常人这个时候都不会留在泰坦尼克号上,而且艾米丽比谁都早知道要沉船,所以她直接上救生艇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们也快上救生艇,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洛夫乔伊像是个巫师一样,慢慢地哄着有些慌乱的卡尔,希望能将他推到救生艇上。 卡尔看起来失魂落魄,理智告诉他,艾米丽真的上救生艇走了,因为正常人都会做出这种选择。可是另一方面,他却感到内心空洞,因为如果艾米丽根本就不担心他自己走了,就证明艾米丽不爱他。 她不爱他,就算他爱到发疯,艾米丽还是没有真正爱上他。 这种事实让卡尔失去继续寻找的精力,他有些相信洛夫乔伊的话,艾米丽可能抛下他上救生艇。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入救生艇里,船员大声说:“要下水了,快上去。”看不到女人小孩,那么男人能上去一个也算一个。 “上去吧。”洛夫乔伊驾着他的手臂,一步步把他推上去。 一颗求救火箭冲天而起,在所有人头顶上崩裂开美丽的花光。这种光芒惊醒了卡尔,他往前看,透过无尽的人群,看到濒临末路的大船。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上救生艇,那么他会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起死在海里。 这些三等舱的老鼠,他最讨厌的下等人。 这种后果让他觉得厌恶,本能地后退到救生艇里,想要远离这艘注定要死亡的邮轮。船员举手咆哮,“下水,快点。” 救生艇一阵晃荡,卡尔低头去看救生艇,接着他恍然若失地看着甲板,企图看到艾米丽。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又回头去看海面上浮动的小船。 “疯了。”卡尔努力说服自己,艾米丽就在救生艇上,可是那种伴随而来的恐惧却没有离开。如果……她还在船上呢? 等到回过神来,卡尔发现自己已经从救生艇里跳出来,然后他自动往人群里走,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如果艾米丽出现在人群里,哪怕她就跟第一次见面那样穿着破麻袋,卡尔也相信能立刻认出她。 “霍克利先生?”洛夫乔伊高声喊他,救生艇已经在他身后被放下去。 卡尔没有空理会别人的呼唤,他情绪激动地回头对洛夫乔伊说:“我要找到她,艾米丽在等我。” 一种极端的疯狂出现在他脸上,卡尔看起来就像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理智告诉他艾米丽早就上救生艇。可是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最大的可能性,如果她还留在大船上怎么办?他们会彻底失散,永远都找不到对方。 他们才认识几天,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来得及送给她。 他们在相爱。 “我们在相爱。”卡尔终于大喊出来,他生怕别人不相信地重复,“艾米丽不会离开我。” 洛夫乔伊,…… 然后洛夫乔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精明的雇主跑到人群里,三秒后卡尔又从人群里跑回来。就在洛夫乔伊以为他反悔时,卡尔二话不说冲到他面前,仗着年轻力壮伸手就扯住他的西装外套,没等他阻止,卡尔已经抽出他的手枪。 “我会顺便去干掉安德鲁那个碍事的,你要逃命就去吧。”卡尔两眼通红,一脸凶狠地将枪塞到口袋里对他说。然后转身就跑,看到个金发女人或者金发男人都要扯着人家看,并且这次如愿地收到激动的巴掌一枚。 老贵宾犬告诉自己不要诽谤雇主,毕竟他很专业。可是忍无可忍他还是说出声,“太蠢了。” 谈个恋爱能谈得这么蠢的也不容易。 最后他终于放弃将自己的雇主拉回来,洛夫乔伊大声对远处的卡尔说:“我看到她在下面,她回房间去找你了。” 一个两个都缺智商缺成这样,还能凑成一对真是奇迹。 该上救生艇的不上,该逃命的还要去杀人……老贵宾犬表示年轻人的世界他难以理解。 卡尔听到,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他二话不说地冲到倾斜的大楼梯里。洛夫乔伊站在原地,拥挤的人群将他撞到栏杆边,他看着远处那些越划越远的救生艇,今晚的星空美得不正常。然后洛夫乔伊掏出香烟,沉默地点燃,他弯下笔直的身板,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 卡尔这次终于没有上电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存机会随着时间转动而流失。死亡像是某种蛰伏的野兽,还没到来之前已经让他胆战心惊。水声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不合时宜,他看过图纸当然知道e层甲板一定被水浸过去,那层甲板有一条贯穿全船的通道,水上了e层基本就能通行无阻地蔓延到全船。本来隔水舱的顶层可以更高,可是为了大楼梯的装修,才将隔水舱修改得更低。 现在这些华丽的玩意一点用处都没有,他恨不得将白星公司咬下一块肉来,这破船怎么造得这么烂。 “艾米丽。”卡尔回到空荡荡的走廊上,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生死关头的压力可以让他感到崩溃,卡尔在走廊上寻找,可是他还是没有看到人。 有几秒他软弱得几乎要拔腿就逃,因为水声越来越接近,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他注意过救生艇的数量,那四艘折叠艇应该还没有放到水里。只要现在跑上去,他就有获救的可能性。 冷汗滑过他的脸颊,卡尔伸手擦掉,他往后退几步。懦弱与勇气交织在一起,他呼吸不畅地开始计算还剩下多少时间。 沉船……艾米丽说是凌晨两点,现在是……他手指发抖地打开表盖,一点四十五分。 没有时间了,卡尔伸手放到口袋里,里面是洛夫乔伊的手枪。安德鲁那个家伙真是好运,怎么都碰不到他。转身从走廊里跑出来,大楼梯下面都是水声,很快这艘船就会被这些海水压断。 华丽的吊灯没有熄灭,这种白昼般的光芒给人一种虚幻的希望。卡尔四处张望,这里静谧得可怕,几乎能提早体会到坟墓的气氛。 “艾米丽……”卡尔大喊,他从来没有觉得找一个人这么困难。倾斜的船体让他站不稳,卡尔一个踉跄踩到个洋娃娃,心情一暴躁,他恶狠狠地将洋娃娃踢出去。 洋娃娃头身分离地掉到楼梯下面,卡尔不自觉地看着那玩意掉下去。然后他看到下面似乎有人,是个男人……他穿着深色大衣倒在楼梯一边,可是看不到另一半,别人的死活不关卡尔的事情。 在他的观念里,现在这艘船能死一个陌生人是一个,这样救生艇的位置才能留得越久。卡尔又喊了一声,“艾米丽。” 没有人回答。 “艾米丽。”这声呼唤含在嘴里,卡尔不正常地喘气,鬼使神差他想到下面那个男人,要是去询问,搞不好能得到艾米丽的消息。然后他抓着楼梯扶手,俯身从楼梯边探头出去,打算就这样在楼梯上问他。 他看到下面的水已经冲上来,然后他看到那件深色的大衣慢慢浸在水里,还有几丝金色的头发。 卡尔,…… 他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艾米丽穿着男性大衣,三件套西装,满身血歪着靠在楼梯间这种概率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就跟死去一样安静,脸上带着某种虚弱过度的惨白。卡尔浑身僵硬,眼珠子动都不敢动地看着她,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觉得死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慢慢走了两步台阶,几乎跌倒在楼梯上。骤然醒神,卡尔发疯地顺着楼梯往下跑,他大声叫她的名字。 “艾米丽。” 她似乎听到,然后卡尔看到她睁开眼睛,缓慢地抬头看着他。在湿润的水汽里,她眼底的浅绿色有一种暖烫的温度,深情而专注。 这种眼神是那么真实而美丽,连死亡都不显得可怕。 卡尔突然想哭,只是因为她还活着。踩着冰冷的海水,他终于来到她身边。卡尔伸手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生命。 “傻瓜。”她喃喃自语,笑着说。 卡尔抱着她发抖,水不断涌进来,他发现什么都不重要了。活着不重要,财富不重要,他只要抱着她就足够了。   ☆、第75章 道别 我听到水流冲破下面门板的轰鸣,咆哮着涌上大楼梯,船身倾斜得厉害,卡尔往前奔跑的时候我都觉得随时会打滑摔下去。 头发粘乎乎地贴在脸上,我几乎看不到什么,眼前一片模糊的光芒。小腿完全没有知觉,我发虚得一直冒冷汗。 “我们很快就能上救生艇,我知道还有救生艇没有下水,艾米丽?”卡尔困难地喘气,他急切地呼唤我。 “……好。”我视线不清,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地回应他。我的脸搁在他的肩膀上,他背着我,拼命往前跑。 船体各处都发出岌岌可危的咯吱声,好像一不注意这艘华丽的坟墓就会立刻崩塌,将我们所有人都埋葬在大海里。我感到自己呼吸断续,就跟这艘新船一样,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让我随时会完蛋。 我坚持着不晕过去,可是哪怕是睁着双眼,我也看不到任何实质的物体。卡尔的肌肉绷得很紧,他没有穿救生衣,我的脸贴着他的脖颈,能感受到他体内脉搏有力而快速的跳动。 在浑身湿冷的情况下,他温暖鲜活得像火焰一样。 我们不断往上跑,时间带着死亡气息在身后追赶。卡尔时不时会叫我一声,我尽量会应答他。我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眼前摇晃的道路,可是头上的灯光过于明亮,遮住了所有的东西。 “我们快到了,很快就会到。”卡尔安慰我,他生怕我撑不住。 “好。”我轻声地说,口干舌燥。 卡尔知道怎么回到救生艇甲板,他往前跑的时候没有浪费一点时间闯错地方,我本来想紧紧抱住他,可是双手无力到只能垂放在他胸前。 我们跑到大楼梯最上层,寓意高贵与荣誉的人物浮雕中央,时钟刚刚要走过二点。我感受不到任何暖意,上层楼梯都是水汽,船头已经被拉到海面上,水开始涌到最上面的甲板,很快这艘船就会不堪重负被拉到汪洋深处。 头等舱的客人终于慌乱起来,卡尔背着我的时候,几次都差点被人撞到。我疲惫地半眯着眼睛,看到那些虚晃的人影,嘈杂不堪。 突然卡尔停止脚步,他转头死死地看着前面,我疑惑地在他耳边轻问,“卡尔?” “是安德鲁……”卡尔懊恼地说,他没有犹豫更多时间就继续往外跑,“人太多,只能放过他。” 放过他?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们终于来到救生艇甲板上,寒冷的海风中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我听到有人在大喊:“快,快跑,水漫上来了。”然后是哭泣声,祈祷声,下放救生艇的命令声交织成一块色彩混沌的画布,在我眼里斑驳晦涩地伸展开。 而在鼎沸的人声上,是小提琴缓缓,流淌过时光岁月,带着某种信仰怜悯着世人的旋律。 我试着去寻找演奏者,可是视线所及都是混乱的逃难者,救生艇下放的绳索如同绞刑架,带着令人颤栗的破碎声响。卡尔已经顾不得他的绅士形象,他奋力地跑向人群最拥挤的地方,里面传来救生艇指挥者的威胁,“退后,都给我退后。谁敢硬闯我就开枪。” 这是最后一艘救生艇,已经没有船员愿意让任何一个男人上船。 “卡尔……”我几乎无法出声,嗓子哑涩得厉害,头晕地在他耳边说,“跟我一起上救生艇……” “当然,我们当然会一起上去,我们立刻去找医生。”卡尔大声说,在噪音分贝这么高的地方,他担心我听不到。他愤怒地一脚踢开前面一个男人,对他喝道:“滚开,别阻碍我。”接着他觉得前面人太多了,终于忍无可忍大少爷脾气发作,连呼带喝地用身体去撞开人墙,“我说你们这群家伙让开,我有伤者,我妻子受伤了……” 他的声音太大,引起前面的船员的注意,很快卡尔就达到目的,里面的船员也跟着上来扒拉开一大堆男人,给我们让路。 “快,有伤者,是位女性,救生艇上的人挪一挪,让她上去。”大副手里拿着枪,边指着人群,边对身后救生艇上的乘客说。 卡尔着急地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终于来到几个船员面前,大副看到我的样子也跟着嘶喊,“过来几个人,帮忙将她抬上去。” 卡尔背着我想用力地挤开大副,自己到救生艇上面去,他可没有救生艇只能上女性的好心。 大副看到他的举动毫不犹豫地抬手,狠狠抓住他的肩膀,对卡尔生气地说:“只能让这位夫人上去,先生。” “我妻子受伤了,我要照顾她,我是她唯一的依靠。”要不是背着我,卡尔可能已经伸手勒死这位不识好歹的船员。 “救生艇的位置有限,你不能上去,霍克利先生。”大副在卡尔身边,压低声音焦虑地说,“前面等着上船的男人太多了,要是你现在上去,那么我们很有可能镇压不住暴|乱。退后!统统给我退后,不要逼我开枪。”还没跟卡尔沟通好,大副就骤然转身,表情凶狠,挥舞着枪对着我们身后绝望得想要冲过来的人群大骂。 几个船员冲过来,要将我从卡尔身上拉下来,卡尔立刻跟炸毛一样地说:“轻点,笨蛋。” 我无力的手指开始弯曲起来,勾住卡尔胸前的衣服,一点一点地用力,用尽全部的力量,抓着他。 “松手,艾米丽。”卡尔发现我的动作,他本来打算要将我交给那些船员。 “我们一起……”我不肯放手,大脑沉重得装不进去任何东西,我只知道现在不能放手。 “好,我们在一起,相信我。”卡尔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用力得发白发青的手背,而在下一秒他骤然用力,男人的力量在这一刻占据上风,我的手指被他用力掰开。他连忙将我松开,一个船员接住我,另外一个船员立刻将我连拖带抱塞上救生艇。 我的手在空气中想要抓住什么,弯曲得厉害。 救生艇的位置拥挤,我被人拉到救生艇侧边,一个女人将自己的毛毯披到我身上。我睁着眼看着上面,突然觉得空虚冰冷得可怕,我叫了一声“卡尔”,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名字这么遥远过。 “我的丈夫也留在船上。”那个给我披毛毯的妇女哭起来,她低着头,悲凉地落下眼泪。 另一个女人不断重复着几句话,又像是在吟唱,“愿与我主相亲,与我主相近,虽然境遇困难……” 小提琴的音符依旧在飞翔,与这种哭泣相得益彰。我靠在别人身上,侧头看向救生艇外面,卡尔站在人群那边凝视着我。 船员坚持不让男人上船,海水开始涌过来。有人发疯地大骂,“杂种,我要死了。” 大副果断地命令,“割断救生艇绳索,下水,快点。”船员在他的命令下,一窝蜂地涌过来用刀子开始割开吊绳,他们身后的人群开始混乱起来,企图在船员工作的时候侥幸上救生艇。 “砰!”枪声响起,一个跳过来的男人被枪打中,跌倒在地,鲜血顺着甲板纹路往下流淌。 “这就是硬闯的后果,后退。”大副大喝,声音撕心裂肺。 卡尔被枪威胁着后退几步,他脸上的恐惧与狠厉交杂着出现。手放在口袋里似乎想要拔出什么,可很快我就看到他忍耐下去,并且还很急切地对大副说:“快让救生艇下水,船要沉了。” 我看着他,手放在救生艇的边缘上,两吨重的船身摇摇晃晃起来,这种摇晃让我重新跌回救生艇里。 卡尔没有再试着说服大副,他略带扭曲的脸孔缓和下来,我看到他用手理一下自己凌乱的西装外套与大衣,还有空抓抓自己的头发。 然后就像是个真正的绅士一样,站在人群里,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仿佛混乱惊恐的人群不存在,我们也不在沉船上,他跟我道别只是短暂的离开。 “下水。”大副大喊。 我沉默地看着卡尔,然后我发现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第76章 落水 我听到海水涌上来,救生艇被剧烈的力量推到水里。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呼喊上帝与我同在。泰坦尼克号的船头已经完全被拉到水里,平静的海面翻涌而起,巨大的力量扑面而来。我坐的救生艇被这股冰冷的海水给撞开一下,在海水的力量前,救生艇的重量显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还有绳子没有被割断,有船员在拼命地叫喊:“再给我一把刀子,我需要刀子。” 他们迫切需要将救生艇推下水,救生艇已经不需要用滑轮绞盘,因为海水就在我们脚下。几百上千个人尖叫着往缓慢上翘的船尾奔跑,没有人管自己的选择对不对,绝望过度的一些人纷纷从船舷边跳下去,期望有救生艇看到落水者而能回来拯救他们。 救生艇因为海水的冲刷而无法控制地往一边侧翻过去,我旁边的女人因为这种意外而往旁边扑过去,我无力地往后仰倒,冰冷的海水灌到小艇里,我半身几乎浸泡在水里面。 十几个船员加上一些男人都拥挤过来,纷纷伸手要将救生艇推到海里,担心救生艇还没有脱离大船就彻底翻了。 我耳朵里塞满了惊恐的女人的尖叫,眼睛湿漉地看着救生艇外面,但在人群里,我竟然一时间看不到卡尔的身影。救生艇轰的一声,要翻的一侧突然剧烈抖动,我头昏脑胀地被甩出去。手本能地要抓住倾斜的救生艇一角,可是有的乘客着急要抓着船体,脚用力踩过我的手,将我彻底挤下去。 我眼前一黑,整个人已经跌出救生艇。刺骨的冰冷与窒息的海水将我拖入深渊,我隐隐约约听到上面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无助地伸手扑腾几下,身上的救生衣给我求生的浮力,我从海水里浮出头,难受地呛咳着。 “艾米丽。” 是卡尔的声音,我想回应他,可是一个浪拍过来,我又被压到水里。四周都是疯狂的叫喊,百千人的求救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随着船头完全下沉而沸腾起来。 我被这股沸腾的海水给拥挤到更深的水里,眼睛里都是密集的水泡,落水的乘客。我已经听不到卡尔的呼唤,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上救生艇,在落水前一秒,我似乎看到他手抓着救生艇上的吊绳,长手长脚地踩着要侧翻的救生艇侧边,直接越过没有空维持秩序的船员跳到小艇上。 可我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失血过多的幻觉,或者我看到只是别的乘客。救生衣的浮力让我再次浮上来,我的脸从冰冷的海水里冒出,零度下的水温活生生将我冻醒,我发抖地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水面上只剩下半截的泰坦尼克号灯光通明,这种光亮仿佛给人一种它还活着的虚幻错觉。 但是我知道,它很快就会断裂,彻底沉没。 太多落水者,四面八方都是,每个人都在呐喊求救。没有一个人知道,最终回到现场救人的仅有一艘救生艇。 我思维迟钝地抬头看着星空,今天晚上夜空上的星子繁华得像是上等舱舞会的礼花一样。慢慢的,我听不到别人的求救声,也感受不到寒冷,眼睫毛上的水汽变成白霜,我费力地眨眼,想将这种如同葬礼似的白色给弄掉。 一切场景变成静默的黑白老片,船尾的螺旋桨被下沉的船头拉起来,露出水面。巨大的黄色烟囱承受不住倾斜的力量而倒塌,在海面上砸出一股高涌的水雾,我在海面漂浮得更加遥远。 船身的钢铁开始承受超出极限的压力,在崩塌中,船上的灯火骤然黯淡,一瞬间再次挣扎着明亮起来。在这霎时的光明里,船身终于承受不住下沉的力量而断裂,灯光完全熄灭,所有一切都重归于黑夜中。 我看着自己的呼吸,在空中结成冷雾,海水的波纹重得可怕。 船在下沉,沉没的大船让海水变得更加拥挤。我仰躺在海水里,觉得自己身体上哪里都是冰水,包括耳朵跟头发。如果不是救生衣的浮力,我可能已经完全跟着船体沉下去,不过现在浮着也没有好多少。我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如果说我旁边这些落水者还能折腾个十分钟,那么我的状况大概连三分钟都撑不下去。 我的呼吸渐渐在减弱,手没有一丝力气能抬起来求生,听力似乎经历刚才的过度的寂静而开始耳鸣,然后我听到一些混乱的声音。那些声音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像是在几公里外的地方听到它们。我听到口哨声,扑腾声,呼唤声。 有人大喊,“回来,快回来……” 回来……我该回到哪里去? 我意识模糊,疲惫地要寻找一个支点,让自己不要那么快就死在大西洋里。但是我太疲倦了,连疼痛与冰冷都麻木得感受不出来,我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可最后还是抵不住这种不断下沉的感觉,努力地眨几次眼,我张嘴似乎想要求救,最后却低沉而嘶哑地叫了一声“卡尔”。 “艾米丽。” 他在回应我,带着一股疯狂而偏执的绝望。 我无法回应,海水缓慢地进入到我口鼻中,没有灯光,我甚至无法搞明白这种呼唤来自哪个方向。 “滚开,救生艇会翻的!”他着急地大喊,“艾米丽,你在哪里?” 我困难地侧脸,微弱的雾气在我眼前萦绕,窒息地张张嘴,海水阻碍住我发声的动作。旁边有好几个落水者兴奋地大叫,“有救生艇,救生艇来救我们了。” 接着是卡尔的声音,“我是来找人的,你们不要上来挤翻船。” 他还真的在最后一刻跳上救生艇,而且这家伙竟然将船划回来,简直在找死。 “我……”在这里。 “艾米丽……”他惊恐地呼唤我。 “……”在这里。意识模糊不清,冰冷的空气穿过我的气管,却带不出一丝声音。 “艾米丽。”他锲而不舍地叫着,声音近在咫尺。 木浆似乎拍打一下我的头发,接着卡尔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你在哪里?” 这里。 僵硬的手指微微一动,想去触摸木浆,下一秒木浆远离。卡尔的声音又变得遥远,“艾米丽……” 在…… 我闭上眼睛,水蔓延上来,然后我看到一片寒冷的白色,就像是英国街头的大雪,覆盖住无止尽的道路。   ☆、第77章 番外(十三) “回来。”尖锐的口哨声响彻在黑暗的汪洋上,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吼,“快回来,救生艇回来救人。” “回去救人。”杰克愤怒地抢过船员的木桨,他指着不远处没有满载的七号救生艇,高声说,“快快快,我快点划到他们那里,然后将女人转移,空着救生艇回去救人。” “这很危险……” “闭嘴。”杰克厉声喝止船员懦弱的抗议,接着坐在到船边,满脸着急地大力地划起来,“快点,我们要再快点……” 十四号救生艇的五副也在进行同样的事情,劳伊举着手电筒,一脸严肃地进行指挥,“我们要回去,女人留下,男人拿着木桨划回去。” 远处黑暗中的呼救惨厉得像是地狱,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苍白的求救在慢慢减弱。卡尔觉得时间那么漫长,长到每一秒都在凌迟他。他看不到黑暗中的人,最后一艘折叠救生艇上,只有十几个乘客。 卡尔手里拿着枪,溅上海水的头发结满了白色的霜气,眼里有一股可怕的戾气,毫无血色的脸孔上带着凶狠的野兽神情。 无视那些求救者,他死死地集中注意力,企图要在这些尖叫哭喊中寻找到熟悉的声音。 他不敢去想象艾米丽落水后的遭遇,那艘船下沉的时候带走了不少附近的落水者。卡尔嘶哑着声音,寒风让他的声带颤抖,“艾米丽……” 她身上有伤口,流了很多血,这种情况的伤患落到零度以下的海水里浸泡,很快就会因为低温症而死亡。 又一个落水者挣扎着攀爬住救生艇,求生欲让想上救生艇的人无法控制力气,救生艇差点被拉翻。卡尔一弯身,干净利落地抓住那个想上来的落水者的手,想都没有想就打算将这个该死的男人重新推下水。这种事情他干起来毫无压力,丧失所爱的绝望压力,已经让这个男人完全无法压抑内心深处那种冷酷的疯狂。 他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来假装自己是个得体的绅士。他必须更快地找到艾米丽,哪怕过去一秒,她都有可能死。 “等一下,等等……”落水者冻得嘴唇乌青,他死死抓着卡尔的手,可是四肢的力量早已经冻得虚软,根本无法跟对方的力气相比。 “我要找人。”卡尔暴躁地说,他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你不要妨碍我。”这些求救者一个比一个让他不耐烦,他们蜂拥而至的抢夺只会拖慢寻找艾米丽的进度。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她在那里。”落水者犹如找到救命的木板,拼命地重复,“我看到了,你在甲板上背着她,我看到她在那里飘……飘着……”冻得受不了的求救者断续地说,“让我上船……我带你……带你去找她。” 卡尔狠手反抓住他的手腕,大声质问:“她在哪里?” “让我上去,我就告诉你……”快要冻死的落水男人完全不相信卡尔,他怕自己一说就被这个拿着枪的男人给重新踹回冰水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狠的上等人,简直比三等舱杀人犯还要恐怖。 卡尔手一用力,落水者挣扎着配合他的力气,好不容易才上了救生艇。一上救生艇,落水者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脱衣服,救生艇上还有女性,看到他的动作几乎要晕倒。 “她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卡尔揪住正要脱衣服的男人,使劲摇着他问。 正在自救的落水者立刻指着救生艇刚才滑过的方向,“哨声,在吹着哨子的船员旁边,我看到她快要不行了。” 哨声?卡尔的注意力终于转到哨子上,他回头看向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大海里的求救者还在继续扑腾。尖锐的哨子声响就像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隐约还能听到哨声停歇,然后吹哨子的人在拼命喊叫:“将救生艇划回来,快点……” 愚蠢。那些怕死的废物怎么可能将救生艇划回来送死。卡尔听出是总副的声音,他在泰坦尼克号上跟船长打交道的时候见过他。而现在他这种锲而不舍的吹哨子的举动,给了卡尔明确的指引。 卡尔将枪塞回口袋里,心急如焚地对船上另外一个负责划桨的男人说:“划回去。”他的命令非常有威慑力,这是他刚上救生艇就一枪柄打得别人头破血流的效果。 他们开始拿着木桨,努力地往前划,哨声还在响着,卡尔没有哪一刻这么感谢船上那些工作人员,因为这种指引让他能辨认出艾米丽在哪个方向。 他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力气,像个困苦的工人一样出卖体力。卡尔终于接近那个在吹哨子的人,他松开木桨,趴在船边看向海面,总副看到救生艇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冻得满脸白霜,几乎无法呼吸。 “让别人上船……”总副哆嗦着说,“还有女人带着孩子,让她们上船……” 卡尔根本没有注意他的话,他眼睛通红地凝视着海面,在这里,艾米丽在这里?他担心艾米丽又飘远了,在这个大西洋中心,一个人被海水卷走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艾米丽…… 卡尔用手去抓海水,企图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哪里。冰冷的星空下,宛如碎玻璃的海水泛着鳞光,暗沉的长发轻柔地随着海水飘荡开。卡尔一开始只看到女人的长发,一时间还无法反应回来这是金色。慢慢的,救生艇接近,他终于看到一个仰躺的身体。 她穿着白色的救生衣,长外套沉重地坠在海面下,发丝湿漉地粘结在额头上,浓密的睫毛上压着一层白色的冰渣。他从来没有见过脸色这么苍白的人,白得像凝固的石膏雕塑,根本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 卡尔有一瞬间无法反应回来,他甚至没有惊慌,也没有发疯,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然后才是惊惧,来得非常快,痛苦得接近窒息。 伸手就打算去拉她,那个落水者的男人一下就抓着卡尔的衣服,他急忙说:“你要跳水吗?” 船只要划几秒就能抓到艾米丽,可是这几秒对卡尔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无望。 卡尔弯身,伸出手臂终于握住艾米丽的手,她手指上的温度跟海水一模一样。卡尔一点一点,怕将她抱碎了,温柔地伸出双臂将艾米丽从海水里抱出来。 可是她寒冷得没有任何反应,头无力地垂落在他的肩膀上,卷曲冰凉的头发贴着卡尔的脸。 无法感受到她的呼吸,卡尔懵了地抱着她坐在救生艇上,甚至不敢叫她,怕一出声就发现自己抱着的人早就死亡。   ☆、第78章 番外(十四) 哨子声还没有停歇,可以听得出来总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导致哨声断断续续。这种哨子声音让人听了很痛苦,还有人在呼救,可是这些声音对卡尔来说没有一丝意义。他坐着发呆,眼睛发愣地看着黑暗的汪洋,双手死死抱着怀中的人。 有人在接近救生艇,很快这些希望得救的落水者就会争先恐后地挤翻救生艇。那个刚上来的落水者男人看到这种情况,只能提醒卡尔,“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人太多了,救生艇没有办法救这么多人。” 卡尔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他面无表情低声喃喃自语,轻吻了一下她湿软的头发,落水者隐约听到他好像在说什么婚礼。 落水者突然觉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很悲伤,忍不住去注意他怀里的女人,看几眼后骤然伸手推了卡尔一把,毫不犹豫地将艾米丽抓过来,然后伸手就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刚脱下她的湿漉漉的大衣,正准备解开救生衣时,一击拳头就打得他鼻血横流。 “妈的,你这个恶心的败类,我杀了你。”卡尔面目狰狞地用胳膊夹住这个企图非礼艾米丽的下流痞子,掏出枪戳着对方的下颌,已经打算开枪干掉他。 落水者冤枉地大叫,“她还活着,她还活着,你再不快点救她就真死了,我弟弟就是这么死的。” 卡尔手一抖,连忙将艾米丽重新抱回来,顾不上去杀人,他无助地伸手拍打艾米丽的脸,手指放在她的鼻尖下,可是冻地僵硬的手指完全无法感受到她的呼吸。 落水者边擦鼻血边抓狂地对他大声说:“快脱掉她的衣服,然后用干净的毛毯大衣什么都行,让她暖和起来,你是在谋杀她。” 人都快冻死了,扇耳光有什么用? 脱衣服?卡尔慌乱到根本想不起怎么急救要冻死的人,他快速地解开艾米丽身上全是水的救生衣,然后是西装外套…… 落水者探头探脑地看着卡尔的动作,担心对方太白痴又将急救方式搞错了。 卡尔刚刚解开衬衫,猛一回头用枪指着他,然后愤怒地说:“给我背过身去,还有毛毯,我需要毛毯。” 落水者,…… 过河拆桥得真快,落水者没有法子只好背过身,然后大声说:“脱掉她身上全部的衣服,然后擦干净,毛毯不够,你要有热的东西温暖她。” “温暖的东西……”卡尔扯开她的衬衫,衬衫下的皮肤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他立刻脱下自己的大衣,将她的上身包起来。 “还有你得给她渡气,她快要断气了……”落水者背着身,努力给他传授经验。 卡尔急切地在摸着她的脸,他希望能听到艾米丽呼吸的声音,可是什么都没有,他有些慌乱地抬头地要求,“我需要温暖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在救生艇上什么都没有,卡尔紧紧抱着她,希望她能感受到一点温度,可是她身上的体温根本没有回暖,就跟尸体一样。 卡尔试着给她人工呼吸,在危险的海洋中央,无助地想将自己的生命分给她。 而落水者已经伸手给一个夫人讨到一件毛毯,他没有转身用手往后递过去,顺便提醒说:“这是你妻子?你得娶她对吧,毛毯你自己用……我是说,你不穿衣服抱着她,她可能就不会死。” 就算这种生存的几率是那么渺茫,也不排除有意志坚强的人能挺过去。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卡尔几乎没有闲暇去怀疑别人的话,他立刻照做。空气冷得可以直接凝结出冰块,这种温度下脱衣服几乎是在自杀。但是卡尔并没有寒冷的痛苦感受,他看着自己呼吸出来的白色雾气,眼神坚定而阴暗。他伸手开始快速地脱衣服,这种速度简直在撕扯。 裸|露在外的皮肤无法自控地泛起小疙瘩,卡尔光着上身,伸出手将艾米丽抱在怀里,在扯开她身上唯一的大衣前,他动作迟钝一下才用力地扒开她的衣服,瞬间他们皮肤贴着皮肤。卡尔警惕地看着周围,将毛毯连忙盖到艾米丽的身体上。 散发着体温的身体紧紧包裹着她冰冷的身体,就像是在雪地里抱着冰块。 卡尔嘴唇哆嗦,他的脸贴着艾米丽的头发,脸色发青地看着救生艇上的乘客,气息不稳地说:“救人,我们要救几个人上来,先将总副拉上来。” 这对他有好处,只要获救,那么这些被救者就会说他的好话。 “然后……”卡尔毛毯下的手用力贴着艾米丽光着的后背,恨不得一下子就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温度都给她。“然后我们快点走,求救一定发出去了,最慢天亮前就会有船来救我们。” 卡尔将木桨踢给那个落水者男人,顺口对他说:“你来划这艘船,获救后我会给你酬劳。” 水里已经有冻死的尸体漂浮过去,看起来惊悚又令人恐惧。 卡尔眼里没有一丝软化,他的身体在颤抖,无法抑制地带动四肢还有肌肉力量,更加用力地抱着艾米丽。 她太冷了,冷得让人感到绝望。 这种绝望感让卡尔眼眶发红,他给她做人工呼吸的时候更像是一种温柔的亲吻,他们的气息融为一体,体温如同一个人。 “睁开眼睛,艾米丽。”卡尔祈求地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们得救了。” 可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冰冷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人死前才会有的惨白。 卡尔终于感觉到寒冷,他将大衣还有毛毯更加紧地裹住彼此的身体,衣物下两个人的身体紧密得没有任何缝隙。在黑暗中,这种亲密带着一股濒临死亡的孤独感,又给人希望。卡尔开始觉得自己热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严寒中的错觉,他终于能感受到艾米丽身体的温度在上升。 这种感觉过于真实,真实得像是自己在死而复生。 卡尔低头,接近她白得不正常的脸,专注地倾听起来。微弱的,几乎无法观察到的呼吸,在开始缓慢恢复。 他紧张得浑身僵硬,这种微弱的呼吸拯救了他。不敢动,维持着包裹她的姿势,就这样一动都不敢动地坐着,直到远处有人在尖锐地大喊:“船,船来了!” 救生艇上有乘客哭泣着掏出挂表,“他们能救很多人,很多人。” 求救电报让附近的大船全速赶来,冰冷带走一部分人的生命,而另一部分还在拼命挣扎的乘客,终于在绝境中等待到另一艘邮轮的到来。 而对卡尔来说,周围的一切都是凝固的,他还在倾听,在一种奇异而空白的寂静中倾听来自艾米丽身体深处的声音。那是心跳声,带动着血管里的热量,开始温暖她冰冷的身体。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是那么美妙,卡尔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幸运过。 他将脸贴在自己爱人的头发上,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第79章 同上 我醒过来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茫然地看着上方,身体疲软沉重得像是一截枯木,没有知觉。 有些奇怪地动一下手指,企图用干裂的嘴唇说些什么,可是根本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四周很安静,我试着动一动颈部,麻得让人忍不住皱眉。然后旁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我头疼欲裂地去注意,声音来自门外,我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这个房间陌生得可怕。 门外隐约传来什么人的谈话声响,声音不大,可是很激烈。 “我完了,死了那么多人,我彻底完了。”一个男人语带哭音,他无法控制自己声音里那种恐惧。 接着是卡尔,我清楚地听到他说:“闭嘴,还没有完蛋,不过死几百人。安德鲁提前一天的电报你就说是你示意的,卡帕西亚号立了大功,你该好好感谢你的对头公司。” “不是我示意,我怎么可能跟附近的船求助,这是对泰坦尼克号的形象损害,要是我知道安德鲁竟然会发这种电报我早就阻止他了。当然,我不知道船他妈的会沉没。”那个激动的声音爆粗口,这种语气让我终于勉强回忆起这个男人是谁。 白星公司的现任主席,那位怂恿泰坦尼克号加速的伊斯梅先生。 “安德鲁已经死了,没有谁会怀疑你的话,因为只有你有立场让他发这种电报,还有你曾经向船长建议船应该减速……” “对,可是根本来不及,我那晚到驾驶室,刚刚跟船长提完建议,我们就撞上冰山。”伊斯梅绝望地念叨,“船根本没有减速,我害死了他们。” “也就是说,在船沉没前你已经说完那个建议,就算船长死了,驾驶室里还有别的船员在。我已经找到两个幸存者,他们可以证明你确实说过让船减速的话,这可以挽救你的名誉。”卡尔冷静地说,语调一点都不激动,就跟坐在餐桌前跟别人吃饭聊八卦一样乏味。 “但这是我们的协议,你想要购入白星公司股票,我才答应让船减速的。”伊斯梅有些颠三倒四地说,他的声音透露出一种颓丧到崩溃的情绪。 “没有协议。”卡尔干净利索地否认,我听到他冷漠地哼笑两声,“我现在可不会去买白星公司的股票,而且我也没有让你减速过,这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决定。” “什……什么?”伊斯梅大叫起来,当然他很快就压下声音,急切地说,“你怎么可以否认,这明明是你的计划……” “这对你有好处,如果说是我们的协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没有。”卡尔斩钉截铁地下结论,“只要你坚定自己的立场,是你让安德鲁提前一天发求助电报,是你决定让船减速,那么你才不会被愤怒的群众撕成碎片,不要忘了,死了五百多人也不算少。” “不会被揭穿?”伊斯梅被安抚住,他愣愣地重复,“我不会被揭穿,对吧,船沉了不是我的错。” “谁会揭穿你,只要你不将艾米丽扯进去,哪怕要我帮你作证都可以,不要将她说出去,伊斯梅。”卡尔声音低沉下去,显得阴暗而迫切,甚至带着一股胁迫他人的意味。 “她怎么知道船会沉没?”伊斯梅冷笑起来,好像是终于在这场对话中占据上风,“她知道,卡尔,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巴不得船快点减速,而且还必须在十四号减,这不会是针对我们的阴谋吧。” “见鬼的阴谋,她很快就是我的妻子,你说话最好客气点。”卡尔冰冷地说,能听出他开始烦躁不安起来。 “你还要娶她为妻,一个女巫。”伊斯梅被刺激过度,可能泰坦尼克号沉了对他来说就跟世界末日一样,他已经完全无法保持理智。 “我不要逼我弄死你,你这个老白痴。”卡尔并不比对方理智多少,开口就是恨不得将伊斯梅按到海里淹死的厌烦语气。 “你骂我?反正我早就该死了,我完了,我完了!”伊斯梅哭天喊地,他发疯得彻底。 我,…… 这是什么电续剧?头痛地闭上眼睛,我才想起泰坦尼克号沉没了,然后……我落水。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都打算睁开眼就是天堂或者地狱,结果还是人间。 “只要按照我的计划,你顶多就是被踢出白星公司,然后你就可以安心退休,不用日夜受到别人谴责的目光。”卡尔耐住性子,他烦躁地继续说服工作。“安德鲁发的电报跟你打算让船减速,这两件事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这种功劳足够你全身而退。” “可这不是我的本意。”伊斯梅还没有转过弯,他虽然为人不正派,但是可能还没有不要脸到极点。 “就是你的本意。”卡尔恨铁不成钢,果断地说,“全部是你的本意,不然谁会莫名其妙提前一天发求助电报给附近的船,反正死无对证。而在船长那边你有证人,没死的船员可以为你做证,你去找船长是为了商量减速的事宜,这可以挽救你自己,伊斯梅。” “只要不将那个女人牵扯进来?”伊斯梅反应很快地说,“为了撇清她的嫌疑,你可真是不择手段,我以为她会死在大西洋里。” “她不会死,医生说她很坚强,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卡尔无法忍受别人的恶意,特别是对我的恶意,他似乎被伊斯梅的话重戳一下,急匆匆地说,“她不会有事情。” “是的,她可真是好运。”伊斯梅又无力下去,他虚弱地对卡尔说,“就算是我最终能躲避别人谴责的目光,但是我以后也无法原谅自己,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欺骗他人而活下去的。” 卡尔无动于衷地对他说:“祝你好运,你可以走了。” 他们达成了协议,我让船减速这件事轻而易举地被伊斯梅拿过去,然后艾米丽这个人所做过的一切都将没有留下痕迹。 卡尔走进来的时候,我的脸刚好侧着面对他,然后我看到他满脸胡渣,乱糟糟的头发,疲惫的脸上挂着熊猫眼,整个人除了衣服整洁点外跟三等舱的流浪汉没有任何分别。 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我是睁着眼的,还茫然地跟我对视几秒,似乎我还沉睡着。 我轻声,身体状况逼得我不得不轻声,询问:“这是哪里?” “卡帕西亚号,救援船。”卡尔呆呆地回答我,接着他伸出手,距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就这样伸出手要隔空抚摸我。 当然他只能捞到满手的空气,猛地惊醒,卡尔三步并作一步来到我身边,没等我说什么,他已经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疯狂地吻住我。 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他唇瓣干燥而带着粗糙的感觉,好像几天没有喝水的沙漠迷失者,干枯得濒临死亡。 我睁着眼睛,一时间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这样直直地望进他眼里。这双琥珀色的眼瞳,燃烧着整个沙漠的火焰,带着某种被救赎的激烈感情,将我彻底淹没。 唇齿交缠,头皮发麻。 生命仿佛在这一刻得到圆满,他终于离开我的嘴唇,呼吸的温度烫起来,“我爱你。” 我忍不住眨眼,没等回应,他再次说:“我爱你,艾米丽。” 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这个告白直接坚定得像是真理,谁都无法改变。 心跳加速起来,我慢一拍张嘴想说什么,结果他的嘴唇又重重地压上来,剥夺我顺畅的呼吸,让这个吻继续下去。 这是一个漫长到类似永远的亲吻,我听到他的心跳很快,带动着我僵硬麻木的躯体,让我迟钝的感官再次活过来。 我爱你。 同上。   ☆、第80章 完结   历史的车轮总是在会出现惊人的重合,例如泰坦尼克号无法避免的沉没,以托马斯安德鲁为首的保证人团队全军覆没,救生艇的不足与十几海里外的加州人号无法及时赶来救援。   而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依然是冠达公司的卡帕西亚号,它却比历史来得早得多,早很多。在泰坦尼克号下沉二十分钟内,它就赶到现场,这种速度简直让无数人感谢上帝,感谢亚瑟船长,更感谢安德鲁的电报。   紧随其后的是加拿大公司的邮轮,他们都在泰坦尼克号沉没前一天接到安德鲁的求助无线电报,电报内容是希望附近的大型邮轮能与泰坦尼克号保持一个互助的距离。   卡帕西亚号就是其中之一,它在接到安德鲁的电报后放慢自己前往目的地的脚步,反而开始接近泰坦尼克号,打算护送泰坦尼克号一程后,才继续自己的航程,将自己船上的乘客载往地中海避寒。   而泰坦尼克号沉没前的求救,让这艘慢吞吞的老人船发了疯地赶来。为了怕延误救援时间,船长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关闭船上所有暖气,热水,全部蒸汽能量都用在航行上。终于在沉船后二十分钟内赶到,比历史早到一个多钟头,而这一个钟头,这艘邮轮与随后赶来的另一艘邮轮合作,从海里捞起了九百多人。   其中包括三百多个船上的工作人员,他们中大部分来自南安普顿。   这些事情都是我醒过来后,卡尔告诉我的。   因为还在救援船上,所以具体的死亡人数没有真正统计出来。   安德鲁提前的一封电报,多救了近千人,可是他自己永远埋葬在大西洋中。   而幸存下来的人,可能在余生都无法忘记泰坦尼克号这次巨大的灾难。   我在救援船上断断续续地醒过来,又睡过去,经常会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但是每次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总是卡尔。   伤痛的几天不好熬,等到总算情况稳定后,才被告知我的腿骨裂了。卡帕西亚号的外科医生建议我放弃舞蹈这一行业,因为他认为就算我的脚恢复到能蹦能跳的地步,将来真的开始进行舞蹈训练这种伤也很有可能会复发。   这不是我第一次收到放弃舞蹈这种结论,差别是上辈子真的没救,而现在我的脚其实只要经过漫长的复健就能恢复如初。   对我来说,只要能再次站起来,就算最后要饱受伤病复发的痛苦也值得。无论付出多少时间,要经过多少痛苦的训练,我都不可能放弃舞蹈。   卡尔也听到医生的建议,他看着老贵宾犬领着医生出去的时候,伸手摸摸自己刚刮过不久还滑溜溜的下巴,忧郁地看着我说:“别担心,下了船会有更好的医生,这船连一等舱都没有,很难相信他们的医生能好到哪里去。”   “你该给这艘船的船长颁一个奖杯,他救了我们。”如果不是卡帕西亚号提前一个钟头到达失事现场,我跟卡尔可能根本熬不过那段寒冷的时间。   “奖杯或者勋章是委员会该准备的东西,我们是受害者,这些都是他们该做的事情。”卡尔伸出手指,夹住我枕头上的头发,发丝有些黯淡无光,就跟我的状态一样憔悴。“我该投诉他们,来得太晚。”   卡尔一脸认真,他虽然将自己收拾干净,可是眼底的疲惫依旧存在。这种疲惫夹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灾难过后的颤抖。   我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早了很多。”   救援船真的早了很多,这是跟历史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卡尔突然顿住了,他脸上出现一种很明显的挣扎,这种挣扎由疑惑,辩驳,加上释然组成。   很奇怪的一种表情,他连手背肌肉都紧绷起来。接着我听到他终于出声,嘴角抽一下,有点歪地将话挤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满头雾水,“啊?”一时不清楚他在问什么。   “你知道泰坦尼克号具体的沉没时间,就算是有人故意将它整沉,也不可能具体到那种地步。”卡尔眼角下垂,低头凝视着我。这个角度的俯视其实很有压迫感,当然他很小心地收拾起那种感觉,反而很小心翼翼,表情温柔得毫不在意我的答案。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沉默得可怕。气氛在这种无声的对视中显得过于压抑,卡尔很快就受不了,他连忙摇头说:“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在意……”   我终于绷不住脸,露出一个笑容,“我不是商业间谍。”   这家伙还在怀疑我是不是什么公司出来的特训人员,我觉得这种误会还是快点澄清比较好。   “只是事情很不可思议,我觉得正常人都不会相信我的遭遇。”穿越跟异地重生这种经历,比梦还要怪诞不堪。   卡尔一脸不以为然,他摸摸鼻子说:“我经历过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没什么吓得到我。”   他的手背肌肉根本放松不下来,我没有揭穿他想要得到答案的紧张心理,转头看着二等舱床铺上面开着的灯具,白色的光芒倒影在我的眼瞳里。“我来自百年后……”   这句话类似梦呓,喃喃自语的童话。   我来自百年后,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卡尔的所有小动作停顿下来,他可能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因为这句开头跟在念小说一样奇怪。   然后我沉默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告诉他我的家庭,我的事业,还是一百年后的地球发明了什么玩意?好像都不搭调,沉思了一会,我开口后依然重复同一句话,“我来自百年后……”吞吐几秒,才又说:“来到这里才几个月,以后的人都知道泰坦尼克号会沉没,它很有名,还有人将它拍成电影……”   而你是电影里一个小角色……这种话我倒是憋着不敢说,他在电影里的角色可不是什么正派形象。   “百年后?”这是个什么玩意?卡尔眼里清清楚楚地冒出一万个问号,他有些好笑地说,“那你知道明天发生什么事吗?要是你是个生意人你能立刻发财,因为你知道以后的事情。”   我看着他那张说不上信不信,却非常幸灾乐祸的脸,忍了忍才咬牙切齿地说:“真是抱歉,按照时间来说,明天我还没有出生,如果认真算起来你大我一百岁不止,老爷爷。”   而且要我说出这个年代有什么舞蹈家存活没有问题,要我说出这个时代的股票是什么走势我只能抓瞎。倒是泰坦尼克号里提过二九年股灾,露丝曾经说过他是在那场灾难里自杀的。   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指,我无法想象他死亡的场景,这种感觉是那么令人恐惧。   “我可没有一百岁。”卡尔还在用轻松的语气调侃这个话题,他可能是不肯让气氛凝重严肃起来,因为我说的话完全不在他的预期里。   “那就尽量活到一百岁,跟我一起。”我笑眯眯地对他说,以后我会经常说些后来的事情,例如二九股灾,经济大萧条这种勉强有印象的历史。   就算真的破产又怎么样,我有信心能陪伴他走过任何风雨,不给他任何自暴自弃的机会。   卡尔纠结地思考我的话,要他快速接受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没等他说出什么结论,洛夫乔伊已经敲门进来,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鬼样子。听说他也落水,如果不是救援船来得及时,他可能已经活活冻死在大西洋里。   “船入港,我们到纽约了,先生。”   四月十八号晚八时,卡帕西亚号终于到达纽约。   卡尔只是简单地问我一声,“要不要看看美国,我的地盘。”接着没等我回答,连人带被子将我抱起来就往外走。船舱外,冰冷的大雨飘荡在整个港口上空,甲板上还放置着泰坦尼克号的救生艇,是被卡帕西亚号的救援人员拉上来的。   很多人,几乎都是泰坦尼克号上的乘客都聚集在甲板上,举着黑色的雨伞抬头看着自由女神像。   港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乎能看到泰坦尼克号起航那天的景象。不同的是,起航那天迎接的是光鲜亮丽的活人,而到达目的地迎接的是历经灾难的逃难者。   洛夫乔伊将伞举到我们头顶上,我将头靠在卡尔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看着远方身披长袍,手拿火炬的自由女神像。   自由女神像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无论是现在还是百年后。   “你会消失吗?”卡尔突然低声问,声音小到差点被大雨嘈杂给遮盖过去。   我听着他加快的心跳声,这种心跳如鼓点,温热地开始奔跑。   甲板上有人猛然高喊:“美国!”这种声音穿透了雨水,时空,到达每个移民者的心中。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层甲板高喊起来,“嘿,艾米丽,我们到了。”   我转头往下看,看到没有雨伞的杰克,站在大雨中抬头看着我,一只手指着自由女神像。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淌,流进他笑着的嘴巴里。   “杰克。”露丝头披着围巾,拿着雨伞匆匆来到他身边,还没有站稳,杰克已经将她抱起来转圈。   真是一对活宝。   我望向自由女神像头顶上的灯光,似乎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哪怕可能乌云密布大雨滂沱也一定会带着光明。   “不,我不会消失,卡尔。”我告诉他,也在告诉自己,顺便将杰克没有用上的台词拿出来改编,“将你的表换成泰坦尼克号的船票,是我一生做过最幸运的决定,虽然你长得像个灾难。”   灾难的相遇,灾难一样的相爱,还有一起沉船的倒霉经历,真是不美好的童话故事。   “听起来真不幸,你以后要永远跟一个灾难在一起。”卡尔不满地说,他面无表情,偷瞄我一眼,“我会记得你偷走我的表,还拿去换船票。”   我闭上眼睛,倾听着他不断加速的心跳声,一种灼热的温度缓缓爬上我的后颈。   “下了船后你不能再想东想西,将身体养好再说,别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会尽快解决一些小问题,然后我们先订婚,艾米丽?”卡尔怕我的听不见,叫我一声。   “嗯。”我如他的愿,轻轻哼一句。   “我会挑个好日子,如果顺利年底我们就能结婚……艾米丽。”   我安心地躺在他怀里,快要睡着,久久才继续哼出声,“嗯。”   “如果你不能跳舞,我给你开舞蹈学校,你说他们跳就行,艾米丽?”他的声音低下去,不忍再打扰我。   嗯。我几乎睡着了,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雨还在下,船终于到达目的地,无论明天如何,至少今夜活着的人都怀抱着自由的希望地看着女神像。   “我们可以快点生个孩子……”卡尔小心翼翼地说,企图继续听到嗯这个应答,“艾米丽?”   我沉默了又沉默,睡着了。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