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妖后养成史 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文案】: 韩璎一直以为未婚夫傅榭貌美高冷是男神,成亲后她发现男神原来是忠犬。 对她来说,美满生活中唯一的不足是丈夫野心勃勃一心向上爬,权倾朝野还不够,还要走得更远。 而她只能陪着他步步升级一路荣华,最终成为与大梁开国皇帝携手一生的一代妖后。 温馨提示:双处,一对一,青梅竹马,甜文。 1,臭美多情“娇弱”的姑娘嫁给男神的“励志”传奇。 2,小妖女皇后和野心家皇帝“养成”彼此的双向养成故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第一章 离别 第一章 春寒料峭,海风呼啸而去,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地酝酿着一场桃花雪。 外面风寒似刀,怀恩侯韩忱嫡女韩璎的闺房里因为生了地龙,倒甚是暖和。 洗完澡出来后,韩璎坐在妆台前,任凭贴身丫鬟润秋和漱冬忙活着。 润秋拿着一把大丝巾轻轻揉搓揩拭着韩璎的乌黑长发,柔声道:“明日就要出发去汴京了,不知汴京是什么样子!”她今年十五岁了,心形小脸中等身量,生的虽然不美,可是脸上终日带着笑意,看着很喜相。 韩璎有些发懒,便单手支颐倚向妆台,看着镜中的自己:“汴京可是东方大陆最繁华的城市……” 镜中的她眉眼漆黑嘴唇嫣红肌肤雪白,美归美,却是货真价实延迟发育的十二岁小萝莉。 想到顺路护送自己进京的十五岁的未婚夫傅榭,韩璎觉得自己有无数的本事要在傅榭身上施展一番,免得傅榭不肯老老实实等她长大,可惜真是时不我与——傅榭若是喜欢上现在的她,那才叫可怕呢! 韩璎悻悻地叹了口气,伸手接过漱冬手中盛着玉容膏的白玉盒子:“赶紧妆扮了,得去给母亲请安呢!” 漱冬笑嘻嘻道:“姑娘,夫人说您太矮了,巴不得您多睡一会儿好长个子。”她生得杏眼朱唇俏丽非常,性子活泼,嘴上也来得。 韩璎:“唉……”她为何会比同龄人矮那么多啊?明明爹娘都属于高挑身材的,为何她到了十二岁还不肯抽条长个子呢? 正在为她梳理长发的润秋听她叹气,以为她担心进京之后的日子,忙安慰道:“姑娘您可是咱们侯府正房嫡女,就算回了京中侯府,也没人敢忤逆您。再说了,老太太也一定会疼您的。” 韩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却没说话。老太太疼她,不过更疼二叔三叔家的堂兄堂弟们。爹爹多年来镇守南海海疆,等闲回不了京城,即使是老太太的嫡长子,感情慢慢也淡了,比不得守在老人家身前的二叔三叔。 想到爹娘至今还没能生出儿子来,韩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垂下眼帘想起了心事。怀恩侯府虽然日渐破落,不过她身为怀恩侯嫡女,爹娘宠爱,未婚夫是安国公嫡子,日子还算顺遂,唯有两件事始终挂在她的心上——第一件是爹娘至今还没有儿子,她还没有弟弟;第二件是如今大周国势日衰,南越国虎视眈眈,边关形势紧张,她总觉得爹娘让她这个时候进京备嫁似乎有些不对。 怀恩侯韩忱的夫人林氏在丫鬟妈妈们的簇拥下沿着游廊走了过来,边走边低声问侍候韩璎的奶娘徐妈妈:“阿璎最近晚上睡觉还做噩梦么?” 徐妈妈边走边禀报道:“禀夫人,自从服了傅姑爷送来的药丸子,姑娘睡觉安稳了许多,很少做噩梦了。” 林氏这才放心了一些,道:“阿璎是我的心头肉,但凡我有看不见的地方,就靠你镶补了。” 又道:“阿璎长到十二岁还没离过我呢,这次进京,你得多操点心!” 徐妈妈忙道:“夫人放心吧,奴婢晓得。再说了,到了汴京,不是还有未来的姑爷?” 想起女儿的未婚夫傅榭,林氏不由叹了口气。傅榭是安国公嫡子,当今中宫皇后的弟弟,阿璎嫁过去算是高攀了,不过安国公府里的情形实在是太过复杂,她和韩忱成婚多年,膝下惟有韩璎一女,想到女儿要嫁入那样复杂的环境,她还真是有些担心。 怀恩侯韩忱进了堂屋坐下,接过林氏亲奉的茶盏啜饮了一口,看向她柔声道:“你别伤心了,阿璎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过两三年也该出嫁了……” 他放下茶盏屏退了侍候的人,这才道:“如今不同往日,大周自承胤帝登基以来,瘟疫、水旱、地震、蝗灾接踵而至,承胤帝又格外昏聩,外戚宦官专权,宰相崔成珍乱政,国基着实不稳……北方辽国接连入寇,咱们这边军中已有探报,越国也蠢蠢欲动……我担心……”军人当以马革裹尸,只可惜他和林氏只得韩璎一个女儿,决不能让她有一点差池。正好未来姑爷安国公之子傅榭奉圣命前来南海宣旨,倒是可以让他顺路护送阿璎回京中怀恩侯府,在母亲身边教养备嫁。 他没有往下再说,可夫妻心灵相通,林氏也明白他话中之意,当下便道:“妾身明白了。” 夫妻两人正是相对黯然之际,大丫鬟金珠进来禀报:“禀侯爷夫人,姑娘来了!” 韩忱和林氏不由相视一看,脸上的凝重之色均一扫而空,换为轻松的笑意:“哟,阿璎来了!” 韩璎令丫鬟搬走了楠木榻上的小炕桌,自己脱了绣鞋上了榻,挤在爹娘之间撒娇温存,命令爹娘:“我去汴京之后,你们二老要赶紧努力,早点给我生个弟弟!” 韩忱心里凄凉,却笑着伸手在她的脑袋上弹了一下:“小丫头多管闲事!” 韩璎瞪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咦?我怎么多管闲事了?没有弟弟,这侯府爵位谁来承继?我将来出嫁了谁来给我撑腰?京中二叔三叔家可是好些堂兄堂弟呢!” 听了女儿的话,韩忱不由又笑了:“知道了!”他和林氏青梅竹马相爱甚笃,自是不会纳妾,如果命中无子,那也无可奈何。 林氏也笑:“小丫头管的倒宽!” 一家三口正在笑谑,金珠又来回报:“禀侯爷夫人,傅三公子求见。” 傅忱微微颔首道:“请傅三公子去我书房。” 晚上韩璎正立在书案前练字,漱冬悄悄走了进来,笑嘻嘻道:“姑娘,奴婢去问了在侯爷书房侍候的大贵,大贵说傅三公子长得——” 她欲言又止,想要吊韩璎的胃口。 一旁侍立的润秋不由笑了:“姑娘小时候随夫人进京见过傅三公子。” 漱冬:“……”她是三年前才从庄子上选来的,不像润秋以及洗春浣夏是姑娘身边的老人。 韩璎笑着看了漱冬一眼,却没说话。她好奇心虽强,却也知道漱冬嘴快,若是打听到什么一定会忍不住说出来的。 果然,漱冬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绕着韩璎滴溜溜转了好几圈,终于道:“姑娘啊,傅三公子很是俊美呢!”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她伸手在韩璎前方虚虚往上摞了八个拳头,“他大约比您高这么多呢!”她知道身高是姑娘的死穴,所以故意逗姑娘开心呢! 韩璎死鱼眼看她。 漱冬和润秋见姑娘表情如此可爱,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润秋忍住笑道:“侯爷和夫人可都身材高挑,咱们姑娘只是发育晚,将来一定会长高的!” 韩璎低头继续练字。她小时候进京随母亲探望祖母,在京中怀恩侯府见过傅榭,知道他小时候就是美正太一枚,长大了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第二天,登着脚踏上车的瞬间,韩璎回头看了一眼送行的爹爹,却看到爹爹身旁立着一个细高挑少年。她定睛一看,不由看呆了——原来一个男人可以漂亮到这种地步,不是那种阴柔的漂亮,而是英气逼人的漂亮! 她先是呆呆地看着他,中邪一般,然后仿佛下了决心一般转身扶着润秋上了载她去码头的红锦檀香车。 傅榭看着自己的小未婚妻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车,心中平静之极,一点旖旎之思都没有——韩璎还是一个小丫头呢! 车子辘辘向前,韩璎依偎在送自己登船的母亲怀里,良久地沉默着。 林氏想到要和女儿分别,心中也是凄苦,半日方道:“到了京中府里,要好好将养身体,不可不重养生;不要吝惜金银,该赏就赏;对你祖母和各位婶子要恭敬有加,不可忤逆……” 她把女儿小而柔软的身子揽入怀中,絮絮地嘱咐着,恨不得立时三刻把娇养了十二年的女儿瞬间变成精明能干独当一面的闺秀。 韩璎柔顺地依偎着母亲,乖乖地答应着。她又嘱咐了母亲一次:“娘,等我的船开了,您一定要好好读读我给您留的那封信。”在信中她假托自古籍中得了一举得男的法子,其实就是告诉母亲如何排算排卵期。 林氏不由笑了,摩挲着女儿答应了一声。女儿年纪小小的,偏偏做出正经之态,看着端的是可爱至极。 待韩姑娘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上了船,傅榭拜别了怀恩侯韩忱及侯夫人林氏,这才带着亲兵登船而去。 韩璎趴在舷窗前,看着岸上越来越小的爹娘,鼻子一酸,眼睛不由自主湿润了。 这一去,可是几千里路啊!   ☆、第二章 噩梦 第二章 行驶在海面上的大船就像一个巨大的摇篮颠来簸去,韩璎很快就有些渴睡了,眼睛似睁非睁的,整个人懒懒地倚在奶娘徐妈妈的身上。 徐妈妈把她从小带到大,素来知道韩璎的生活习惯,忙吩咐润秋:“去给姑娘热碗牛乳,里面放半勺细砂糖。”姑娘自幼爱做噩梦,喝完热牛乳的话会好一点。 润秋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出去了。 徐妈妈把韩璎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一边轻轻哼着儿歌。 漱冬见状,忙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徐妈妈,是进里间睡?还是在这里睡?” 徐妈妈打量了四周一下,见这外间诸事齐备,便低声道:“姑娘常做噩梦,还是在这里榻上睡吧,免得进去还得重新暖热被卧。” 漱冬闻言便去里间取姑娘的被子和枕头去了。 姑娘的行李还没有打开,漱冬把行李打开整理好,把韩樱家常用的浅蓝绣被、软枕和锦褥抱了出来,发现润秋已经把热牛乳拿来了,正和徐妈妈服侍着姑娘喝下。 漱冬虽然嘴快,干活却甚是麻利,很快便把铺盖在榻上铺设好了。 韩璎喝完牛乳,在奶娘和丫鬟的侍候下脱了外面的绣花夹袄和素裙,在锦褥上躺了下来,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熏了蜡梅香的绣被轻轻压在了自己的身上,韩璎放任自己进入了梦乡。 润秋和漱冬合力把黄花梨绣四季花卉屏风展开,为韩璎隔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便拿了针线陪着徐妈妈做了起来。姑娘这次进京虽然带了四个绣娘,不过贴身的衣物还得她们这些身边人来做。 漱冬专门负责姑娘的笔墨纸砚书房事宜,因此悄无声息地打开韩璎的那几个书箱,一个个整理摆放了起来。 洗春和浣夏安顿好跟来的绣娘、厨娘和粗使妈妈,过来向姑娘回话。她们一进来就发现奶娘徐妈妈在向她们摆手,再一看锦榻前摆着那张黄花梨四季花卉屏风,便明白姑娘睡下了,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向徐妈妈回话:“妈妈,奴婢让林大娘去打听了,傅三公子常年随着安国公镇守辽州,近身服侍的不过是几个小厮和军中的亲兵。” 徐妈妈停下手中的针线,脸上现出沉思之色,过了一会儿方道:“还有别的消息没有?” “别的也没问出什么,”洗春迟疑道,“傅三公子的规矩好像很大,下面侍候的人嘴都很严。” 徐妈妈低头想了想,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歇着吧!”姑娘年纪小小的,看似爱说爱笑的好说话,其实做事颇有章法赏罚分明。譬如她身边这四个大丫鬟就一向各司其职,洗春负责衣服绣品,浣夏负责小厨房,润秋负责首饰脂粉,漱冬负责笔墨纸砚。 韩璎又梦到了前世她坠楼前的那一刻。 原来从高楼坠下的感觉和她滑水时从高空滑下的感觉很像,身体急速下坠魂灵迅速浮起,晃晃荡荡飘飘悠悠,速度却又那么快…… 韩璎后知后觉地开始尖叫。 韩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徐妈妈把她紧紧揽在怀里,右手轻轻地在她胸前抚摸着:“乖,别怕!是做梦!” 漱冬拿着一方帕子擦拭着韩璎额头上的冷汗。 润秋一根一根掰开韩璎紧握着的拳头,发现韩璎的手心已经被她的指甲给刺破了,便在心里盘算着这次无论如何得说服姑娘把指甲给剪了。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便传来陌生的清朗的男声:“发生什么事了?” 徐妈妈怕对方贸然进来,忙扬声道:“我们姑娘做噩梦了,已经不碍事了!”她忙向漱冬使了个眼色,令漱冬起身拦住来人。 漱冬刚起身,就听见外面那个陌生男声道:“璎妹还做噩梦?” 他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立在榻前注视着韩璎。 房里侍候的丫鬟忙齐齐行礼。 徐妈妈阻拦不及,只得看向这个俊秀之极的少年:“三公子见谅,恕老奴不能起身。” 傅榭见韩璎缩在徐妈妈怀里,素日红扑扑的小圆脸如今变得煞白,灵动的大眼睛也变得暗淡无神,呆呆地注视着前方,刘海也被汗打湿了,显见是犹有余悸。 他略一沉吟便道:“船上有军中的大夫,让他来瞧瞧璎妹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了。 徐妈妈虽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可一来傅三公子和自家姑娘原本就是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妻,二来自家姑娘才十二岁,还没长大成‘人,所以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 傅榭自己年纪不大,跟着他的军中大夫陈平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看着清清秀秀的举止却很老道。 他望闻问切一番之后,沉声道:“姑娘思虑太过,忧虑伤脾,肝木忒旺,因此易做噩梦。” 徐妈妈目瞪口呆:姑娘天天笑嘻嘻的,哪里会“思虑太过”? 少年大夫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傅榭:“三公子,韩姑娘此病应以言语疏导为主,汤药调养为辅。”换成大白话就是“您得多陪韩姑娘聊天疏导她,另外吃点安神的汤药就行了”。 傅榭面无表情看向韩璎。韩璎虽然号称十二岁了,可是圆脸大眼睛,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身子也小小的,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样。 想到这个小孩子是自己的未婚妻,傅榭心中不禁生出荒谬之感。 这时怀恩侯韩忱那类似临终托孤一般的话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他不禁叹了口气。君子一诺千金,这个小小的女孩子以后是他的责任了。 作者漠漠有话说: 来,各位亲,过来看看本文的文案: 傅榭看着韩璎,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无奈。 韩璎大眼睛水汪汪满含恳求望着他,双手合十摇啊摇:“拜托了!哥哥,拜托了!” 傅榭垂下眼帘,不经意间发现因为双手合十,韩璎那里有些明显……他猝不及防,白皙的肌肤顿时红透了,忙错开视线,用手捂着嘴巴,假装咳嗽了一声:“知道了。” 韩璎笑得眼睛眯得看不见了:“谢谢哥哥哟!” 傅榭板着脸道:“以后不要随便对别人这样。” 韩璎眨了眨大眼睛:“对哥哥你也不行吗?” 傅榭移开眼神,一本正经:“只能在我面前。” 韩璎:“知道了知道了!” 傅榭伸手在她发上抚了一下:“乖!” 漠漠的话:您发现了吗?从文案看,本文依旧是一个傻白甜故事哟~   ☆、第三章 驯妻 第三章 韩璎终于回过神来。 心脏几欲跳出的余悸犹在。 被汗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冰冷而黏湿。 因为前世的苦难,所以这一世她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活只有下去才会看到希望。 徐妈妈见韩璎还在发呆,忙低声提醒了一下:“姑娘,傅三公子……” 韩璎抬手把刘海抹在一边,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抬眼看向傅榭,竭力笑了笑,雪白的脸上梨涡微现:“谢谢三公子!” 自从泰山大人把韩璎托付给了自己,傅榭自觉对韩璎就有了责任,此时见她因为惊吓过度肌肤雪白,小小的身子缩在奶妈怀里瑟瑟发抖,还强作笑意应酬自己,他的心脏不由微微有些空,这个感觉有些陌生,他有些糊涂,不想留在这里了。 见陈平已经开好了食疗的方子并向徐妈妈交代过了,傅榭看向韩璎,面沉如水:“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韩璎闻言抬眼看向他。 这时候近距离看傅榭,她发现傅榭修眉凤眼,鼻梁挺直,生得很是俊俏。大概是因为长眉入鬓的缘故,他天生带着股眉目如画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睛,寒星一般,瞧着冷冷的,虽然说着安慰的话,却未见一丝温情。 韩璎觉出了傅榭的敷衍,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傅榭拱了拱手,带着陈平转身而去。 韩璎依偎入徐妈妈怀里,眼睛却看向傅榭的背影。她发现傅榭虽然才十五岁,可是因为是细高挑身量,宝蓝色的锦袍被黑玉腰带极熨帖地勾勒出腰线来,显出了玉树临风的好身材。 喝了一盏热茶之后,韩璎又懒懒地躺了下去。 漱冬极有眼色,忙拿了一本诗集翻到韩璎上次读到的地方念了起来,读了一首诗便停顿片刻,给姑娘留下回味和背诵的时间。 韩璎侧躺在锦榻上,专注地倾听着漱冬读的诗,不过两刻钟她已经背了不少首诗了。 躺着歇了一会儿之后,韩璎起身梳洗一番开始练字。 把上午的作业完成之后,韩璎这才放下了笔。 徐妈妈心疼地帮她按摩着手指,嘴里嘟囔着:“下午还得练琴打棋谱,还得画画,先生又没有跟过来,那么辛苦做什么?有空还不多歇歇!” 韩璎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妈妈,等到了汴京你就知道我为何如此用功了。”京中侯府那几位堂姐堂妹个个争强好胜,事事要都要掐尖比较。韩璎不求样样比人强,只求不太给爹娘丢脸。 徐妈妈笑着道:“她们争强好胜是因为都未曾许得好人家,姑娘你已经许给了傅三公子,安国公可就这么一个嫡子,姑娘将来国公夫人是跑不了了,何必——”她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洋洋得意。 韩璎闻言,忙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了自己奶妈的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又给漱冬使了个眼色。 漱冬忙道:“不碍的,润秋在外面守着呢!” 韩璎看向徐妈妈,温声道:“妈妈,以后切记这样的话不可再提。”傅榭虽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可是母亲早逝,上面还有两个庶出哥哥,安国公府的情况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徐妈妈难得见她严肃,忙道:“妈妈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了!” 韩璎怕徐妈妈不好意思,便不再纠结于这件事,笑着转移话题:“妈妈,躺了半日了,我想去二层甲板转一转,您给我寻件披风去吧!”这个大船下面有四层舱房,水手、士兵都住在下面,厨房仓库也在下面;上面有三层舱房,韩璎带着妈妈丫鬟住在第三层,傅榭带着随从住在第二层。第三层没有甲板,第二层前方有宽阔的甲板。 徐妈妈当即答应了,吩咐漱冬和润秋侍候韩樱之后就进里间找披风去了。姑娘年纪小,正是好动的时候,不能让她一天到晚呆在房里,得出去见见太阳,这样对身体也好。 见徐妈妈进去了,韩璎便下了榻,在丫鬟的侍候下开始重新梳洗换衣。 她自知自己看着太过萝莉,若是打扮得美如天仙傅榭只会觉得怪异,因此只是薄薄敷了一层玉容膏润肤,并不涂脂抹粉,衣服也拣适合小萝莉的衣裙穿。 妆扮完毕,她在徐妈妈的帮助下系上碧色绣花缎披风便向外走去。 刚走到舱房门口,韩璎就看到浣夏用托盘端着一个白瓷银边花卉盖碗沿着木梯慢慢上来了。 浣夏见韩璎一副出门散步的装束,不由笑了:“姑娘还是先把安神汤给喝了再说吧!” 徐妈妈带着润秋和漱冬先去用午饭了,房里便由洗春和浣夏侍候着。 浣夏身材小巧,脸也小小的,细长眼睛樱桃小口,是个俏丽甜净的丫鬟。她一边麻利地侍候着韩璎喝汤,一边道:“傅三公子看着冷冷的,居然很有心,不知何时吩咐厨房按照陈大夫开的方子炖了安神汤,厨房的人一来叫,奴婢就去取了过来,姑娘先趁热喝了再说。” 韩璎接过汤匙,舀了勺安神汤,轻轻吹了吹。 见姑娘开始喝汤,浣夏马上没了声音,麻利地先舀了一碗汤,用汤勺轻轻搅动着散热。 安神汤是用老母鸡汤加了几样药物熬成的,味道居然还不错。韩璎尝了一口,吩咐洗春:“今日我的午饭不用那么复杂了,让小丫头去船上厨房看看,不拘是烧饼或者馒头包子,给我拿几个过来,算是我的午餐好了。” 洗春忙出去吩咐了小丫头。 这顿午饭韩璎不但把这一碗汤给喝完了,还吃了三个芝麻烧饼。她看着娇娇怯怯的,其实身体并不弱,而且大约是因为正在长身体,饭量并不小。 韩璎用罢饭,留下洗春和浣夏带着小丫鬟用饭,自己带着已经用过午饭的润秋和漱冬出了舱门,预备到二层的甲板上散步消食。 正是用午饭的时候,士兵、水手们都在甲板下的舱房内用饭,船外的甲板上空荡荡的,只有海风刮过旗子发出猎猎声响。 韩璎见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她和她背后的润秋漱冬,一时淘气发作,看着下面约莫估了估,觉得自己还能承受,撩起裙子便在润秋和漱冬的惊呼声中从木梯上往二层甲板上跳了下去。 她记得撩起裙子,却忘了自己那两条小短腿和身后的长披风,结果被披风下摆一绊,预想中姿势美妙的凌波微波变成了狼狈的仰面朝天平沙落雁式。 润秋和漱冬手忙脚乱往下奔,刚急急忙忙冲到下面,却发现自己家姑娘已经被傅三公子抱了起来,忙面红耳赤上前道谢——她们都替姑娘害臊啊! 傅榭原本在二楼舱房里同谋士苏湘之坐在舷窗前喝茶读书,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两人齐齐看了出去,却发现傅榭的小未婚妻正在木梯上往下走。 苏湘之看看外面那个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岁的可爱小丫头,再看看面前这个俊美高挑少年,不由笑了:“三公子未过门的妻子甚是活泼可爱啊!” 傅榭静静地看着外面,没有说话。 这时候韩璎已经撩起了裙子,做出了往下跳的样子。 见状傅榭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出了舱房。 韩璎“噗”的一声摔在了甲板上。 看着灰头土脸躺在甲板上的韩璎,傅榭实在是不相信自己的小未婚妻已经十二岁了,他面无表情地蹲了下去:“哪里疼?” 韩璎把已经盈盈欲滴的眼泪给逼了回去:“……尾椎骨……”其实是屁股疼。 傅榭瞅了她一眼,明白这小丫头是摔着屁股了,便一把抱起韩璎站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上,一手揽着韩璎的腿,一手去揉韩璎的屁股——他没觉得韩璎是姑娘或者女人,他只觉得韩璎是个小孩子,还是他负责监护的小孩子! 揉了几下之后,傅榭意识到看着瘦弱的韩璎其实并不瘦,浑身都是软肉,只是骨架小看不出来。 韩璎虽然十二岁了,其实个子只有一米四多一点,被傅榭这么一抱,她还没开始发育的胸口正好紧贴着傅榭胸前。想到自己不但被男神发现了还未开始发育的真相,而且被男神当众当小宝宝一样抚慰,韩璎没有感动激动,只有害臊害羞,小圆脸憋得通红,肥短的小身子摇头摆尾地挣扎着:“嘤嘤嘤放我下来!我自己来……” 傅榭看似抚慰实则惩罚地把韩璎给揉搓了一番,确定韩璎已经得到了教训,这才抱着她上了木梯回到韩璎的舱房,把她交给了飞奔而出的徐妈妈:“妄涉险地,禁足一日。” 徐妈妈:“……”姑爷啊,您这是教女还是驯妻?   ☆、第四章 试探 第四章 不管是韩璎还是徐妈妈,都觉得傅三公子所谓的“妄涉险地,禁足一日”只是随口一说,因此都没有放在心上。 被徐妈妈按摩了半天,韩璎的屁股终于不疼了。她倒是老实了一会儿,乖乖地趴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看了起来。 徐妈妈见她如此乖觉,便不忍心狠说她,不过不疼不痒地埋怨了两句,就继续沐发去了——方才她正在沐发,听到外面的动静胡胡乱盘了一下头就冲出去了。 润秋斜签着身子坐在锦榻边上,剥了橘子一瓣一瓣喂着韩璎吃。 漱冬拣了一盘水果用玉盘盛了,预备出去洗了送进来。过了半日她才回来,急急向韩璎行了个礼禀报道:“姑娘,三公子是真的罚您!” 韩璎抬头看向她,眼睛里满是疑惑。 漱冬手指着舱房门外轻轻道:“三公子派了两个小厮在咱们木梯口守着,奴婢问了,他们说奉三公子之命看着您呢!” 韩璎略一思索,放下书本坐了起来:“小厮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他们公子是怎么交代他们的?”漱冬最善打听各种消息,再说她不过洗个水果而已就洗了那么久,这说明她一定已经打听过了。 漱冬眉开眼笑道:“禀姑娘,奴婢已经问过了,这两个小厮一个叫傅安,一个叫傅宁;今年都是十岁;三公子交代他们,说丫鬟妈妈尽可以进出,但您不能出门。” 韩璎:“……”这个傅榭还真要把她当小孩子看…… 她垂下眼帘,白嫩的手指互相绞了绞,心中便有了一个对付傅榭的主意。 韩璎仿佛忘了这回事一般,笑嘻嘻问漱冬:“漱冬,画格子的粉笔带着没有?” 漱冬连连点头:“禀姑娘,您爱跳格子,奴婢当然带着了!”姑娘很重养生,家常除了散步之外,跳格子踢毽子跳绳什么的,都是她常玩的。 韩璎眯着大眼睛笑:“我要在舱房门口跳格子。漱冬你拿了粉笔去画格子,洗春来帮我换衣服。” 漱冬脆声答了一声“是”便找粉笔去了。 洗春今年已经快满十六岁了,是四个大丫鬟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最稳妥的,四个大丫鬟一向隐隐以她为主。闻言她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刚被三公子禁足姑娘就闹着出去跳格子,而且舱房下面就是傅三公子的住处,这样似乎不太合适。 韩璎狡黠地看了她一眼,对着洗春抿嘴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眼睛黑而大,睫毛浓而长,颊上还有一对梨涡,这样一笑很甜美,喜爱她的人都很难抵挡。 这样的笑她对镜练了好多次,也在爹娘那里试过效果,大概是因为过于甜美了,只要她施展这一招,爹娘和徐妈妈都是落花流水举手投降。 洗春果真被她笑得心软了,没说完的话全咽了下去。 傅榭与谋士苏湘之在下舱察看罢舱房里的士兵和水手,一起回了上舱第二层舱房,在榻上坐了下来。 他的两个亲随傅平和傅靖,一个守在舱门外,一个悄无声息地沏了一壶茶奉了上来。 傅榭刚端起茶盏还没来得及喝,头顶上便传来“嘭嘭嘭嘭”的蹦跳声。 他修眉微皱,放下了茶盏,看向傅靖。 傅靖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苏湘之凝神听了一下上面的动静,脸上现出幸灾乐祸的笑意:“三公子,难道是您的小未婚妻在上面玩跳格子游戏?”明知道下层就是傅三公子的房间,丫鬟们是绝对不敢在上面蹦跶的。 傅榭精致的凤眼看向舱房门口挂着的锦缎帘子,俊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被苏湘之取笑的不是自己一样,其实正在思索着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孩子。作为安国公嫡子和当今傅皇后唯一的同母弟,傅榭身份高贵,长相俊俏,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有着一颗久经锤炼的亡命之徒的心。 因为过大的野心占据了他的全身心,所以傅榭还没来得及分一点心思在女‘色上面,也就是说他还没开那情爱之窍,等闲姑娘再美也从未令他费心去想,只是这是他的未婚妻…… 傅靖没过多久就回来复命了:“禀公子,韩姑娘在上面带着丫鬟跳格子。” 苏湘之笑眉笑眼看向傅榭,看他怎么处理。 傅榭微微颔首,没说什么,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他给韩璎的惩罚是禁足一天,只要韩璎不违反这个前提,他倒是要看韩璎能作到什么地步。 韩璎跳格子跳出了一身汗,被海风一吹有点凉,见傅榭还不来搭理她,就鸣金收兵回舱房里喝水歇息去了。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浣夏和洗春把韩璎的晚饭取回来在八仙桌摆好,润秋和漱冬侍候着韩璎净了手。 见一切齐备,徐妈妈便净了手上前预备侍候韩樱用饭。 韩璎下午活动了半日,早就饥肠辘辘了,她看了一眼晚饭,发现共有八味菜,看上去□□俱全,不由咽了一口口水。 可是她没忘记自己要挑战傅榭忍耐极限的初衷,忍住馋涎仰首道:“没胃口。” 徐妈妈慌忙劝说,可是韩璎铁了心似的,索性背对着船壁,就是不肯吃。 想起韩璎以前的大食量和以前的乖巧省事,徐妈妈心里慌慌的,和四个大丫鬟又是引诱又是劝说,最后还是没能让韩璎吃一口饭菜。 徐妈妈没奈何,只得去求傅三公子。 傅榭正拿了一本书在看,听了傅平的回报,头也不抬:“让她进来。” 徐妈妈一进来就看到傅三公子在灯下看书,柔和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简直如天人一般。不过此时心乱如麻的她并没有心思欣赏天人的美妙姿态,一进门就匆匆忙忙福了福:“禀报三公子,我家姑娘不肯吃饭啊!侯爷和夫人以前从未禁过姑娘出门,姑娘她——” 傅榭抬头看向她,目如寒星脸带严霜。 徐妈妈不禁一凛,还没来得及说出的那些带着埋怨之意的话全被吓得又给咽了进去。 傅榭垂下眼帘继续看书。 徐妈妈眼巴巴看着傅榭,却一句话不敢说了。 傅靖给徐妈妈做了个手势,带着徐妈妈下去了。 为了抵抗肚里的馋虫,韩璎正拿了本诗集在看,见徐妈妈回来,也不说话,继续看自己的书。 徐妈妈急的团团转,唉声叹气个不停——姑娘自幼懂事异常,怎么一见傅三公子就任性起来了?这难道就是人家所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主子还没吃,丫鬟们自然也不好去吃,洗春四人也侍立一旁。 韩璎自己不肯吃,却不肯让妈妈和丫鬟们挨饿,便吩咐道:“把席面撤下你们去吃吧,我想自己回里面歇一会儿。” 把妈妈和丫鬟们都赶出去吃饭之后,她坐在里间床上,乐滋滋等着傅榭来向她屈服。 两刻钟过去了,傅榭她没等到,却等到了新的一席菜肴。 已经吃过晚饭的浣夏四人接了傅三公子的亲随傅平傅靖送来的食盒,一一摆在了小八仙桌上,一边摆一边报菜名:“香螺炸肚!沙鱼脍!清蒸蟹!鲊糕鹌子!鹅肫掌汤齑!琉璃藕!杂丝梅饼!荼蘼粥!牛乳粥……”都是韩璎爱吃的菜肴! 舱房本就狭小,随着报菜名的声音传来,每样菜肴所特有的香味随之飘入,韩璎心性坚定坐在床上没动,可是她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在鸣叫,好像在说“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 因为不忍心让自己的肚子受煎熬,韩璎利利索索滑下了床,理了理衣裙就往外走,边走边给自己搬下台的梯子:“咦?都是我爱吃的菜呢!” 丫鬟已经撩开了里间的绣帘,韩璎还没出里间门便看到了立在前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傅榭。 由于猝不及防,她的脸有点红,却依旧厚着脸皮在八仙桌边坐了下来,麻利地拿起筷子开吃。 看着韩璎吃得鼓起的小胖脸,傅榭突然觉得心里好像不那么空了,便在韩樱对面坐了下来,净了手后拿了工具打算给她剥螃蟹。 韩璎见状,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笑得一脸谄媚,还双手合十摇啊摇:“哥哥,我爱吃蟹黄,给我剥母的!” 傅榭:“……”哥哥?   ☆、第五章 姑爷 第五章 傅榭突然有些害羞,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伸手拿了一个雌蟹掰开了蟹盖。他虽然也有一个名叫傅榆的庶妹,可是庶妹见了他便如同避猫鼠一般战战兢兢,不过是不得已了才会按排行叫他一声“三哥”,哪里会这么娇娇地甜滋滋地叫他“哥哥”? 他夹出蟹黄,沾了些姜汁醋,探手要往韩璎面前的碟子里放,不防韩璎身子前探:“哥哥,喂我吃!” 傅榭蹙眉看着韩璎,很想斥责她没有规矩,可看她张着嘴巴眼巴巴等着自己喂,分明还是馋嘴小孩子模样,那些斥责的话便没有出口,而是干脆利落地把夹的蟹黄喂给了韩璎。 韩璎食髓知味,老实不客气地等着傅榭喂:“哎,哥哥,再来!” 傅榭喂她吃了四个螃蟹之后便不肯喂了,命浣夏把热好的黄酒送上来奉给韩璎。 韩璎尝了一口,发现不够甜,刚要吩咐浣夏帮她加蜂蜜,一抬眼就看到了对面坐着静静看着她的傅榭,只得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今天已经够了,见好就收她还是明白的。 见韩璎喝了一盏黄酒小圆脸便透出红来,眼睛也水淋淋的似睁非睁,傅榭便看向徐妈妈。 徐妈妈一直在一旁严阵以待侍立着,见状便叫了洗春一起搀扶着韩璎往里间去了。 等她安顿了韩璎睡下出来,发现傅榭已经离开了。 浣夏忙回道:“妈妈,您扶着姑娘一进去,傅三公子就带着小厮离开了。” 徐妈妈微微颔首,脸上现出满意之色来。她是侯夫人林氏的陪房,又亲手把韩璎带大,感情自然深厚,见傅榭待韩璎好,她心里自然满意。 临离开,徐妈妈又问今夜轮值的浣夏和洗春:“你们俩今晚谁睡在姑娘房里?” 洗春忙道:“妈妈,是我。” 徐妈妈交代道:“海上风大,不要睡得太沉,夜里记得起来看姑娘把被子蹬开没有。” 洗春忙答应了。 因为喝了热黄酒,韩璎这一夜睡得极安稳。待她早上醒来,发现原来大船在码头停泊了一夜,今日该下船上岸登车而行了。 周朝的沿海总共有四个大的据点,从西到东分别是清汤、河泽、南海和玉溪。韩璎之父怀恩侯韩忱乃镇南将军,节制周朝沿海,大军驻扎地便是最西边的玉溪。傅榭率领的船队由玉溪码头沿着海岸向东而行,到了南海码头弃船登车,然后由南海县经云州宛州等州府往京城汴京而去。 傅榭指挥着众人搬运行李箱笼安排行程。 韩璎安排了洗春等人收拾行李,见事事妥帖,就自己坐在一边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在马车上坐定之后,漱冬看悄悄把车帘拉起了一点,看着两队士兵们一箱箱地往车上搬运着行李,低声问道:“咱们上船时不过带了两车行李啊,如今怎么这么多箱笼?” 韩璎闻言只是笑了笑。 徐妈妈也笑了:“都是侯爷和夫人为姑娘准备的嫁妆,提前运到船上去的,夫人把嫁妆清单都交给姑娘了。“ 漱冬咂舌不已:“我说呢,就咱们这些人,怎么会需要一个船队上千士兵押运,原来是要运姑娘的嫁妆。” 到了天擦黑时候,傅榭一行人才赶到了云州城外的驿站。 派去做先导的小厮傅胜已经提前过来把驿站包了下来,此时便引着傅榭等人进了驿站安顿了下来。 傅胜为主子预备了一个外院套内院的套院,傅榭带着谋士亲随和小厮们住外院,韩璎带着妈妈和丫鬟等女眷住内院。 傅榭命苏湘之指挥着士兵绕着驿站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自己把韩璎送进了内院,见徐妈妈吩咐安排颇有条理,便告辞出去了。 用过晚饭韩璎简单洗了个澡出来,发现丫鬟们已经铺设好了卧室和堂屋,用的都是她家常用的那些绣枕锦褥,就连常用的黄花梨木小炕桌、小金自鸣钟和青玉花瓶都摆好了,青玉花瓶里还插了一枝半开不开的蜡梅,不由笑着点头:“多谢你们费心!” 立春另拿了几方大丝巾,和浣夏一起揩拭着韩璎湿漉漉的长发。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风声很大,吹动着院子里白杨树上一两片残叶,发出清脆的“哗哗”声,令人听了更觉寒冷。 韩璎倾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想着心事。 漱冬觉得有些背寒,便道:“这驿站太简陋了,连地龙都没有,冷呵呵的,怪难受的,姑娘的头发也不易干。” 因长发未干透,韩璎抱了镂空赤金暖手炉挨着徐妈妈坐在堂屋的榻上,靠在徐妈妈身上看徐妈妈给她做衣服,闻言笑了:“咱们整个东方大陆都靠北方,这冬尽春初天气自然是冷了,辽国比咱们大周还要冷一些呢!不过若是乘船在海上一直往南走的话,气候就越来越暖和,有的地方冬天也穿单衣。” 漱冬连连惊叹,还不忘拍韩璎马屁:“姑娘懂的真多!” 韩璎微微笑了。 润秋和漱冬去卧室里收拾去了,洗春和浣夏便拿了针线在房里做着绣活陪着姑娘说话。 听从家里带来的小金自鸣钟报了亥时,韩璎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好渴睡啊!” 她话音刚落,在棉帘外侍立的媳妇就隔着帘子回报:“禀姑娘,三公子看您来了!” 韩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起身下了榻预备迎接。 堂屋门上挂的棉帘掀开,戴着黑玉冠穿着白色暗银云纹锦袍的傅榭走了进来。 韩璎屈膝行礼:“见过哥哥!” 此时她穿着镂金百蝶穿花素白缎小袄,系着一条大红纱裙,微湿的长发披散了下来,长及脚踝,衬得整个人愈发的娇小。 她屈膝行礼的时候,长发随之滑了过来,差点触到地上铺着的大红地毡。 跟在韩璎侧后方的浣夏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把韩璎的发梢全拢在了自己的手里。 傅榭已经伸出的手悄无痕迹地缩了回来,居高临下看着韩璎:“起身吧!” 在锦榻上坐下之后,傅榭接过洗春奉上的茶盏放在炕桌上。他正要开口说话,却看到韩璎从另一个大丫鬟手里接过茶盏作势欲饮,不由秀眉微蹙:“这么晚了,不要喝茶了。” 韩璎:“……” 她眼波流转看了傅榭一眼,声音娇而软:“可我有点渴呀!” 傅榭不吃她这一套,直接命洗春:“给你们姑娘送上温开水。” 洗春有点怕他,连看都不敢看自家姑娘的脸,答了声“是”,低着头退了下去。 韩璎嘟着嘴看着洗春的背影,心中很是担忧,如果是机灵的浣夏去取温开水,她一定会特地找一个小小的茶盏;但是换了洗春去,怕就想不到这一层了。 傅榭面无表情坐在那里,韩璎隔着炕桌坐着,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堂屋里侍立的徐妈妈和浣夏静静立在那里,一声大气不敢出。烛花忽然炸裂,发出连续不断的“噼啪”声,仿佛在她们耳边炸响,气氛压抑极了。 没过多久洗春就回来了。 韩璎看了一眼她手上端着的托盘,见上面果真放着一个白底蓝花阔口杯,便知自己所料不差,不由白了傅榭一眼,以表不忿之意。不防傅榭也正在看她,两人视线交汇,韩璎发现傅榭睫毛长得很,黑压压的,衬得一双凤眼特别的好看。 她的心脏不由剧跳了一下,忙移开了视线。 韩璎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便悄悄摸了上去,果真热热的…… 傅榭也随之移开了视线,心绪平静似水——对他来说,韩璎只是一个需要他管教的小孩子。 接过阔口杯,韩璎喝了两口便打算放下,却听到傅榭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喝完。” 她捧着阔口杯有些委屈地看向傅榭:“水太多了,我喝不完!” 韩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还特地眨了眨眼睛,试图让眼泪滴出来。 可惜傅榭不为所动,静静看着她,等她喝完。 双方僵持片刻,韩璎拗不过傅榭,只好委委屈屈把一杯水全喝完了。 徐妈妈侍立一旁看着傅榭逼着韩璎喝了整整一杯温开水,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姑娘说白开水没味道,从小就讨厌喝白开水,连侯爷和夫人的话都不听,没想到却被姑爷给拘住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见韩璎已经喝完了水,傅榭正要交代她早睡早起,却见韩璎露出杯底让他看,嘴里悻悻道:“若我夜里溺床,都是你的错!” 傅榭:“……” 他有些尴尬,便用手捂住嘴,轻咳了一声,看向徐妈妈吩咐道:“别急着让她睡,让她再玩两刻钟,然后让人热一盏牛乳服侍她喝了再睡。” 徐妈妈喜笑颜开蹲身行礼:“是,姑爷!老奴晓得!” 韩璎差点呛住:这么快“傅三公子”就变成“姑爷”了?!   ☆、第六章 温暖 第六章 韩璎此时与傅榭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傅榭身上带着湿漉漉感觉的清雅气息,猜到他是洗过澡后过来的。 她又瞅了傅榭一眼,见他戴着黑玉冠,穿着白色暗银云纹锦袍,看起来玉树临风颇为齐整,便猜想这么晚了傅榭还穿这么整齐,应该是还要出去巡视。 韩璎抬头看向堂屋门上的棉帘,发现因为夜风太大,沉重的棉帘被风吹得摆来摆去,一溜溜冷风趁机贴着地钻了进来,显见是冷得很。 她看向傅榭,正色问道:“哥哥等会儿还要出去巡视?” 傅榭有些疑惑,却点了点头。 韩璎便吩咐洗春:“去把衣箱里那件宝蓝缎面玄狐斗篷拿过来。” 洗春答应了一声去了里间。 韩璎这才看向傅榭笑盈盈道:“夜里太冷了,我怕哥哥吹了风头疼。我这里有一件崭新的宝蓝缎面玄狐斗篷,正好送给哥哥穿!”自韩璎三岁那年和傅榭订婚开始,韩忱和林氏就开始为她准备嫁妆,林氏甚至命人去辽国购买了不少上好狐皮,因此韩璎的嫁妆甚是齐备。譬如韩璎提到的这件宝蓝缎面玄狐斗篷,就是林氏令人打听了未来女婿的身量,精挑细选了最好的玄狐皮,让将军府的绣娘提前做好让韩璎带上的。林氏怕傅榭嫌弃韩樱年小幼稚,还特地交代韩璎,要她寻个恰当的时机给傅榭。 傅榭凤眼微眯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丫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立春取了斗篷出来,韩璎接过斗篷眨着大眼睛笑,一对小小梨涡在颊上时隐时现,煞是可爱:“哥哥,要不要我帮你披上斗篷?” 傅榭:“……我自己来好了!”他接过斗篷,神情庄严地道了谢,然后展开披在了身上。 韩璎见他披上斗篷,看起来甚是合身,忙双手合十道:“哥哥,求你了,让我给你系带子吧!” 说话时她已经飞快地站在了锦榻上,小肥手还配合着摇啊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脸上满是期待。 傅榭难以拒绝,只得走近,微微仰首等韩璎为他系上斗篷的带子。 韩璎凑近傅榭开始系带子,一边系一边颇为自豪道:“哥哥,我最会系蝴蝶结了!”傅榭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呢,清清淡淡的,像是薄荷,又像是青竹。 傅榭:“……”蝴蝶结?大男人系什么蝴蝶结!他想走开,又怕吓着了韩璎,只得竭力忍耐着。 韩璎用黑丝带绑出了一个完美的蝴蝶结,心中满意之极,又凑近观察了一番,意外地发现傅榭的肌肤很细致,简直看不见毛孔,忍不住便伸手要去捏捏试试看。 傅榭眼中的韩璎就是一个淘气包熊孩子,因此警惕性很高,反应也很快,韩璎刚向他伸出了小爪子他就迅疾向后退了几步,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多谢妹妹!” 说罢转身掀开帘子离开了。 韩璎悻悻地捏了捏两个手指,很遗憾自己没有摸到美少年的脸。 见自家姑娘会关心未来姑爷了,徐妈妈正在一旁得意地微笑,冷不防就发生了这一出。傅榭一离开,她便压低声音劝诫道:“姑娘,你怎么能调戏姑爷呢?姑爷万一烦你了,那可怎么办呐!” 见徐妈妈如此痛心疾首,韩璎狡黠一笑:“妈妈,我饿了,想喝妈妈亲手调的甜甜的热牛乳呢!” 徐妈妈:“……呃,加蜂蜜还是加糖?” 韩璎甜蜜蜜地凑过来抱住她的腰:“加细砂糖好了。” 徐妈妈忙不迭指挥着浣夏去加热牛乳,她要给韩璎调热热的甜牛乳。 润秋和漱冬收拾床铺的时候在被窝里放了两个汤婆子,等韩璎去睡的时候,被窝已经有些暖意了。 韩璎脱得只剩下素白绉丝中衣和亵裤,掀开锦被钻进被窝里,却依旧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徐妈妈心疼她,让漱冬去换汤婆子里的水,又令润秋拿了一个锦被压了上去。忙完这些,徐妈妈又坐在床边陪了韩璎一会儿,为她搓了一阵子的手,见韩璎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才交代丫鬟一番离开了。 今夜轮到润秋值夜。从徐妈妈离开之后,她把自己的铺盖铺到了窗前的榻上,展开铺盖后没有熄灭烛台也睡了下来。 韩璎渐渐暖了过来,在呼啸的风声中睡着了。 外院傅榭房里的灯光亮了很久。 从韩璎房里出来后,他带着傅平傅靖去巡视士兵的驻地。沿途扈卫的士兵出自镇北将军府,都是他麾下的亲兵。 巡逻的士兵见他过来,忙去禀报了领兵的游击蒋云川。 蒋云川身着整齐的甲胄迎了出来:“标下见过将军!”傅榭虽然才十五岁,却早已立下战功,已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了。 傅榭微微颔首,脚步不停继续前行。 蒋云川忙带着两个千夫长跟了上去。 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挂空中,蓝砖灰瓦的驿站沐浴在月光中,黑黢黢的一片,周围光秃秃的树枝在夜风中摇动着,将月光划得破破碎碎。 凛冽的风吹在傅榭脸上,刀割一般。他悄不可见地拢紧了身上的狐皮斗篷,感受着斗篷带来的温暖包围的感觉,心中弥漫着阵阵暖意。 傅榭虽是国公府嫡子,可是母亲早逝,长姐早年进宫,父亲常年镇守辽北军营,继母侯氏也并不亲近,他从小习惯了自己管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关怀。 即使对方只是个小孩子,他却依旧感受到了亲情。 清晨天还没彻底亮,傅榭一行人就出发了。 傅榭见韩璎差不多是闭着眼睛被徐妈妈扶上车的,有些担心她,忍不住打马过去,敲开了车窗看了一眼。 他发现韩璎背对着他侧躺在马车的长座上,枕着软枕盖着锦被睡得正香,而徐妈妈坐在右侧座上守着她,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中午,傅榭一行人停了下来,士兵开始埋锅造饭。 行路途中自不能像在船上一般饮食‘精致,傅榭一向和士兵吃同样的饭菜,却担心韩璎自幼娇养吃不惯这些粗陋饮食,就吩咐军中的厨子单独给韩璎用鸡汤做了什锦砂锅,又贴了几个饼子。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放心,便过去看了看,发现韩璎端端正正坐在车上吃得很香。 今日她穿着大红玫瑰花刺绣饰边对襟小袄和浅粉色马面裙,黑尔软的长发用玫瑰花金环扣了两个丫髻,其余全垂在身后,看起来玉雪可爱乖巧无比。 傅榭很是欣慰,不由自主伸手在韩璎发上摸了摸,老气横秋道:“今日好乖,继续保持。” 韩璎:“……”傅榭你确定我是你未婚妻不是你女儿?   ☆、第七章 有爱小番外 有爱小番外 两年后,十七岁的傅榭,十四岁的韩璎。 某一日春暖花开。 阿璎:“哥哥,花园里的月季花开了呢,花团锦簇又香又美!”(陪我去看花吧陪我去看花吧(*^__^*)) 小傅垂下眼帘:“哦。对了,我布置的那篇策论你完成没有?” 阿璎:“……还没呢。”( ˇˇ) 小傅瞅了她一眼,见她黯然不由心疼,便淡淡道:“走吧!” 阿璎:“咦?” 小傅:“去看花。” 阿璎把自己的胖手放到了傅榭手中:“哥哥真好!”(づ ̄3 ̄)づ╭~ 傅榭面无表情,凤眼中却漾过意思微笑,牵着韩璎的手向花园走去。 有爱小番外 八年后,二十三岁的傅榭,二十岁的韩璎。 夏日雨后初晴。 韩璎系上漂亮的新裙,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得意洋洋让傅榭看:“哥哥,我这条新裙子好看吧?” 傅榭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今日未曾严妆,松松挽了发髻,只在发髻上插戴着一枝金边瑞香花,肌肤雪白柔媚异常,月白绣花对襟夏衫未曾系带,露出了大红遍地金罗抹胸,那极之丰满之处颤颤巍巍呼之欲出…… 他默默地转过身去,低头似乎继续在看兵书,左手却快速地抬起,拿了一方白纱帕子拭了拭鼻端。 韩璎有些没趣,从后面紧紧贴住傅榭,脸隔着轻薄的玉白夏衫贴在了傅榭劲瘦的背上,呼吸着傅榭身上的薄荷味道。 傅榭垂下眼帘,又拿起帕子在鼻端拭了拭,见帕子已经被血浸透了,便团成一团暂时收了起来。 韩璎贴在他背上磨来蹭去哼哼唧唧撒娇:“哥哥,你现在都不看我了!” 傅榭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怀着四个月身孕呢!”成亲五年韩璎方才有孕,傅榭对她的肚子充满敬畏,却依旧一看见韩璎就有反应,闻到她的气味就有反应。他也烦恼:难道在阿璎生下孩子之前不见面吗? 韩璎闻言笑了:“哦……”声音中似带着一股媚意……   ☆、第八章 爹爹 第八章 傅榭一行人披星戴月晓行露宿,终于在二月初六后半晌赶到了云州和鄂州交界的滁县。 云州鄂州交界群山连绵高耸入云,山形险峻地势险要,穷山恶水出刁民,云州鄂州素来民风彪悍,所以穿山而过的那条官道一向颇不安稳,四周颇多聚啸山林的匪盗。 傅榭心中自有打算,便不急着赶路,直接歇在了滁县郊外的驿站里。 用过晚饭洗罢澡出来,韩璎吩咐漱冬:“带两个婆子把我那个标着‘山川地理’四字的书箱找出来,里面有一本《滁县四年志》,翻出来送到我这里。” 漱冬负责笔墨纸砚和书籍等事项,这些书箱都是她看着人装车的,很是熟悉。她想了想,道:“姑娘,这个书箱在甲子号马车的第四层,不太好搬……” 韩璎一向是很随和的,这次态度却很坚决:“你把这件事和傅平说一声,让傅平叫几个士兵帮你搬。”驭下也是一门学问,过严和过纵都是不行的。 陈平是傅榭的小厮,自然能叫动士兵帮忙,漱冬便带着两个婆子去了。 漱冬离开之后,韩璎单手支颐靠着她那个黄花梨小炕桌坐着,默默地想着心事。 立春立在她身后,轻轻梳理着韩璎微微潮湿的长发。 漱冬很快就拿着那本《滁县四年志》回来了。 韩璎接过这本泛黄的旧书,一边翻着书一边吩咐立春:“帮忙搬书的士兵一人给一吊钱买酒喝。” 立春答了声“是”,带着漱冬进里屋取铜钱去了。 韩璎倚着软枕歪在锦榻上,拿着《滁县四年志》一页一页翻看着,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随手从发上拔了一根赤金发夹夹了进去。 徐妈妈亲自用托盘端着一个银边白瓷汤碗进了堂屋:“我的姑娘哟,还是驿站里面方便。我用猪脊骨、党参、红枣、桂圆和枸杞给姑娘煮了补血益气汤,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韩璎闻言笑了,眼睛从书本上移开看了徐妈妈一眼:“妈妈,我的月信还没来呢,补什么血呀!” 徐妈妈把托盘放在小炕桌上,把碗盖揭了放在一边,拿着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动着散热,嘴里絮絮叨叨道:“有的女孩子十岁十一岁月信就来了,姑娘你都十二岁了,月信还没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气血不足,自然得补了……” 韩璎看了一眼这内容丰富气味复杂的补血益气汤,小小的苹果脸上带着适意的微笑,半藏在浅紫扣身袄窄袖里的雪白手指却绞来绞去。 徐妈妈从她出生把她带到十二岁,熟悉她所有的小动作,知道绞手指意味着韩璎在打歪主意,便不动声色观察着韩璎,预备把韩璎接下来的拒绝给堵回去,一定劝她把这碗汤给喝下去。 见徐妈妈胸有成竹地盯着自己,韩璎眼睛微眯笑意加深——她已经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只等鱼儿来上钩了。 傅榭可是每晚巡视前都来她这边对她进行监督视察的! 果然没过多久,在廊下候着的润秋便禀报道:“姑娘,姑爷过来了!” 徐妈妈闻言忙起身侍立在一旁。 韩璎依旧懒懒地倚着靠枕歪在锦榻上,待傅榭一进来便软软道:“哥哥,我今日好累啊!” 傅榭闻言,凤眼如水扫过浑身没骨头似的韩璎,意态洒然隔着小炕桌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他出身世家,虽是武将却也讲究文武兼修,自然通读过班昭的《女戒》,深觉可以用此书提炼出一个“礼”字来禁锢那些需要约束的女子。 如今他有了韩璎,无论“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还是“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韩璎明明哪一点都不合“礼”的,可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挺顺眼挺自在。 傅榭不知道自己这就叫护短,心中疑惑,坐下之后犹自思索着。 韩璎笑嘻嘻看了徐妈妈一眼,端起小炕桌上的汤碗奉给傅榭:“哥哥,这一路你辛苦了,喝碗汤补补吧!” 傅榭漂亮的凤眼波光流转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多谢”,接过汤碗又放了回去,却拿起那本《滁县四年志》看了起来。汤里面有红枣枸杞,这怎么会是给大丈夫喝的?他才不上当! 韩璎见他拿起了书,当即凑了过去,笑逐颜开道:“哥哥,这本书是我爹爹特地送我的,我刚才让人找了出来。” 傅榭翻到韩璎夹着赤金发夹之处,拿起碧玉簪握在手里继续看书,发现这个地方画的正是云鄂两州交界处山岳地形图,不由又惊又喜,凤眼变得幽深看向韩璎。 韩璎一脸的求表扬求称赞神情,眼巴巴地看着他。 傅榭心里一软,看向韩璎,见她一头柔顺的青丝流光溢彩垂在身前,闻之犹有月季花的清香,便伸手在韩樱发上抚了一下:“不错,今日很乖。” 韩璎:“……” 对于韩璎快要具现化的怨念傅榭毫无所觉,他抬眼看向韩璎,凤眼肃然:“岳父大人把书给你的时候说了什么?”镇南将军韩忱十五年前驻守云州时,曾带领云州驻军歼灭聚啸云鄂交界的巨匪黄恩焕。他特意把这本书交给韩璎,让韩璎交给自己,傅榭自是领会岳父的苦心。 韩璎回忆了一下,道:“爹爹说这本书的作者颇重实践,所画的地形图很有价值。”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一敛而逝,鼻子有些酸涩,心脏也微微抽搐:爹娘为她,真是煞费苦心…… 傅榭明白了,他看向韩璎,郑重道谢:“谢谢妹妹。” 韩璎满不在乎道:“这些我都不懂,哥哥,我都听你的。”说着话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傅榭见她一双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便吩咐徐妈妈:“妈妈,带她进房里歇息去吧!” 徐妈妈忙屈膝行礼:“是。”姑娘真狡猾,到底还是逃掉了这碗益气补血汤! 韩璎假装睁不开眼睛,从眼缝里看向傅榭,见他虽然故意老气横秋的,可是容颜清俊身形高挑,正是十五岁美少年的模样,不由想要逗逗傅榭,便趴在绣花靠枕上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了。 随着徐妈妈的一声惊呼,韩璎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嗅着傅榭身上清新好闻的味道,韩璎嘴角弯了起来。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躺在熏好的温暖被窝里的韩璎悄悄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床边背着烛光立着一个人,不由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傅榭弯腰看向她,凤眼清澈声音沉静:“阿璎,明天开始该读书了。” 韩璎:“……”   ☆、第九章 驯妻(2) 第九章 傅榭见她烦恼,心里竟诡异地开心得很,便慢悠悠又补了一刀:“嗯,还有琴棋书画呢,明日一并检查了吧!” 韩璎:“……”有这么对待未婚妻的么? 傅榭心中轻松愉快,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清冷:“检查不过关可是要罚的。” 韩璎彻底闭上了眼睛,不肯再看傅榭了,无论他生的如何好看。 徐妈妈如临大敌,带着立春和润秋紧张地侍立一边,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姑娘这么小,姑爷不可能那么禽.兽吧?她可得看好啊! 傅榭俊秀的脸依旧平静无波,凤眼中却隐隐有了笑意。他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韩璎的卧室。韩璎还真是小女孩子,不过是暂住而已,房间里满目都是浅绿丝绸和繁复刺绣,就连那些家常玩器也都摆了出来,好像要住到天长地久一样。 他负手踱出,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想到了今后他和韩璎的卧室。想到自己以后几十年要天天睡在这繁花似锦的锦绣堆中,傅榭觉得背脊发凉。 不行,为了自己以后几十年的人生幸福,他得做点什么了! 他要好好改造韩璎,把韩璎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想到炮制韩璎的那些法子,傅榭心情越来越好。 巡视士兵营帐的时候,蒋云川和苏湘之都发现傅榭嘴角一直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蒋云川见状含笑不语,苏湘之笑着问了一句:“将军今日心情很好啊!” 傅榭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问道:“朱青明日何时能到?” 蒋云川略一沉吟,上前一步禀报道:“禀将军,朱青最迟午时能够赶到。” 傅榭不再说话,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周朝的大家闺秀未出嫁时的功课大都是琴棋书画。怀恩侯韩忱虽是武将,可侯夫人林氏却出身书香世家,是实打实的名门闺秀,所以韩璎的家庭教育是颇为全面的。 因为心中有事,韩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心事。 韩璎练的琴是月琴,已能弹奏几首曲子了;围棋水平虽不算高,和她爹韩忱对弈却是输少赢多;书法一道上韩璎自成一体,练就了一种介于隶书和簪花小楷之间的字体,韩璎自己看惯了,觉得好像也还不错;至于绘画,她虽然只会画桃花、莲花、菊花和梅花,却也能够冒称善画四季花卉了,爹爹的书房里挂的是她画的凌雪梅花,母亲的起居室里挂的都是她画的山村桃花。 经过这样一番心理建设之后,韩璎就没那么紧张了,很快就睡着了。 巡视罢,傅榭带着蒋云川和苏湘之回了他居住的内院。 在堂屋椅子上坐下之后,傅榭问傅平:“东西准备好没有?” 傅平很快就端着托盘过来复命。 蒋云川和苏湘之见托盘上铺着一层月白软绸,上面放着一节戒尺似的青竹板,不由都诧异地看向傅榭。 傅榭拿起青竹板看了看,在自己手心敲了一下,拭了拭手感,觉得还算满意,只是板面还有一点粗糙,得找时间再磨一磨。 他点了点头,示意傅平收起来。 傅平退下之后,傅榭面容沉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开门见山谈正事:“云鄂山中匪患数目众多,不可一概剿杀,匪首和从逆宜区别对待,以进行分化。”虽然逗韩璎的时候傅榭活泼了一些,其实他处理公事时没那么多废话,也不爱做过多的铺垫, 苏湘之沉吟片刻,道:“将军所言极是,我方可制定凡胁从皆免死的政策,制定政策还可以更加细化。” 傅榭微微颔首:“此事由你来做。” 他又看向蒋云川:“新的武器和铠甲发下去没有?” 蒋云川拱手回道:“禀将军,已全部发放完毕。” 傅榭点了点头。 蒋云川和苏湘之离开之后,傅榭又练了一阵子拳出了一身透汗,这才又去冲了个澡。 长发尚湿,一时还不能睡,傅榭按照惯例拿了一本兵书坐在床上看了起来。他的床铺实在是太简陋,不过是一薄被一薄褥一硬枕,不像韩璎床上堆满了各种的锦绣靠枕、抱枕和软枕,所以即使傅榭想要像韩璎那样倚在靠枕上也不可能。 临睡前,傅榭把兵书放下,有些疲惫的凤眼看向摇曳的烛焰,默默想着心事。 他是当今中宫皇后的弟弟,别人眼中他是国舅爷,是未来皇帝的舅舅,可是长姐傅皇后至今无子无宠,虽身居中宫却地位不稳。 他的父亲是名震天下的镇北将军、安国公,别人眼中他是未来的一方诸侯,可他上面还有两个颇受父亲宠爱的庶兄,他能否成为安国公世子还未可知。 他才十五岁,却已是麾下有六万士兵的实权将军,可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千百个周朝将军中的一个。 是的,他的野心很大,这些都满足不了他。 傅榭单薄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勃勃野心。 他想要站在在东方大陆权力的顶峰,带领这个皇帝昏聩、外戚宦官专权、百姓丧失土地流离失所、强敌环伺举步维艰的祖国,使她强大、兴盛,重现三百年前雄踞整个东方大陆的无限荣光! 用罢早饭,韩璎正在浣夏的侍候下漱口,润秋进来回报,说傅平来了。 傅平是个极清秀的少年,他拘谨地行了个礼,捧着一摞书开始传达傅榭的话:“禀韩姑娘,公子请姑娘先读《史传》,说今日把《六帝本纪》读完就行了,公子晚间抽查。” 韩璎端端正正坐在锦榻上,神情平静,答了句“知道了”,看向傅平问道:“今日何时出发?” 傅平头也不抬,抱拳行礼道:“回韩姑娘,奴才不知。” 傅平离开之后,韩璎吩咐徐妈妈:“妈妈,让人收拾行李吧!” 徐妈妈也不多问,先交代四个大丫鬟照应姑娘,自己出去吩咐媳妇婆子们收拾外面的箱笼。这次姑娘进京,跟着上路的除了丫鬟婆子,还有四个管家媳妇,都是姑娘的陪房,她们的丈夫已经先行出发去京城了,现正在京城代管着姑娘的铺子。 韩璎推开糊着浅绿窗纸的木格窗子,灿烂的阳光一下子便照了进来,令早春寒冷多了点暖洋洋的适意。 见外面阳光甚好,韩璎就让立春和浣夏带着小丫头们收拾屋子里的行李摆设,自己带着润秋漱冬出去散步了。 二月初天气尚寒,院内花木萧条,惟有窗前的一株迎春花开放了,嫩黄的小花在早春风中瑟瑟发抖。 把内院转了好几圈之后,韩璎发现守在门外的是傅榭的小厮傅安和两个健壮婆子。她叫来漱冬,低声交代了一句:“想办法问傅安何时出发。”韩璎知道傅榭所住的外院外男来来往往,所以也没有去游逛一番的打算,她在傅平那里没问出来,便打算在小一点儿的傅安这里试试,好提前有所准备。 漱冬最善打听消息,闻言笑盈盈答了声“是”,却没有立即离开。 等韩璎做出专心欣赏迎春花的架势来,漱冬这才悄悄离开去了门口。 见漱冬过来,傅安含笑道:“姐姐有事?”他今年才十三岁,娃娃脸大眼睛,个子没比韩璎高多少。 漱冬一脸的烦恼:“没什么事,就是姑娘在烦恼何时收拾行李,就怕事到临头来不及。” 傅安想到了韩姑娘那数目众多的丫鬟仆妇、一车一车的行李和锦绣繁华的房间摆设,脸上的表情有些奇妙。公子常年呆在军中,素来简朴,未来的少夫人却养在锦绣丛中,这样的一对未婚夫妻,将来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漱冬说了半天,见傅安油盐不进,便直接问道:“到底什么时候出发呀?”姑爷那么疼爱姑娘,她就是直接打听,又能怎么样? 傅安看了她一眼,道:“等朱游击带兵过来会和就出发。” 傅榭身边的小厮个个都是人精子,傅安年纪虽小却甚是机灵,猜到漱冬应该是韩姑娘派来询问的。韩姑娘又不是外人,说了公子的安排也没关系。 怕漱冬听不明白,他又解释了一句:“朱游击和蒋游击一样,都是公子麾下带兵的军官。” 听了漱冬的回报,韩璎全明白了,不由微微一笑,从腕上褪下一个赤金虾须镯赏了漱冬:“这件事你完成得好。”这样看来,傅榭早已做了完全的准备,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躲在傅榭身后就好了。 想到傅榭稍显稚嫩的少年身量,韩璎的脸不由有些发烧,她悄悄抚了一下,发现热热的。 可是再看自己平板的萝莉身材,韩璎不由叹了口气——她把傅榭当成未婚夫肖想,傅榭把她当成小孩子教养,唉! 傅榭把来见他的滁县官员送到堂屋门口,对滁县官员的多礼巴结,他负手而立微微一笑,做出礼贤下士和蔼可亲的模样来。 目送他们离开了,他这才回到堂屋坐下。 傅安把沏好的茶奉了上来,把上午漱冬来找他打听行程的事干巴巴叙述了一遍。 傅榭闻言,表情未变,凤眼却变得幽深起来——他的小未婚妻敢让人刺探打听他的安排布置,看来得好好教训一下了!   ☆、第十章 驯妻(3) 第十章 浣夏指挥着小丫头们把饭摆好,见润秋那边已经侍候姑娘洗罢手了,便脆生生道:“席面已摆好,姑娘请用吧!” 韩璎在套着绣花椅套铺着丝绵锦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浣夏递过来的筷子向席面看了过去。 浣夏笑着报菜:“荤菜有两个:烤鹿肉和冬笋烩糟鸭子热锅,素材也是两个:玉笋蕨菜和鲜蘑菜心,汤是红枣枸杞排骨汤。” 听到浣夏报红枣枸杞排骨汤,韩璎看向一旁立着的徐妈妈。 徐妈妈微笑:“这是随军的陈大夫为姑娘开的方子,姑娘若不想姑爷生气,还是喝了吧!” 韩璎:“……盛一碗尝尝吧!”她不是怕傅榭,而是嫌麻烦懒得搭理他。 尝了一口汤,韩璎觉得汤味道好像还可以,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腻,就把一碗汤给喝完了。 午后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光,温暖的阳光从大开的窗子里照了进来,照在窗前摆着的贵妃榻上。韩璎倚着软枕盖着绣被歪在榻上,手中拿着《史传》读傅榭布置的《六帝本纪》。 韩璎爱吃热锅,午饭吃得有点饱,午后的阳光太温暖,而《六帝本纪》又过于枯燥了,所以没过多久坐在一边纳鞋底子的徐妈妈便发现自家姑娘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起身帮韩璎把被子盖好,又把书拿过去放在一边,待诸事妥帖这才继续做活。 这觉韩璎睡得舒舒服服甚是甜美,最后是被徐妈妈叫起来的。 徐妈妈见她醒了,忙吩咐浣夏:“快去把糖水端过来让姑娘喝!” 韩璎迷迷糊糊被徐妈妈喂着喝了一碗甜丝丝的汤,这才清醒了过来:“妈妈,这是什么汤?” 徐妈妈笑:“双红汤。” 韩璎眨眨迷茫的大眼睛:“什么汤?” “红皮花生和红枣加薏仁银耳煮成的汤,补血又美颜,”徐妈妈手里拿了件大红段雪貂披风裹到她身上,“傅平过来通知半个时辰后要出发。姑娘去床上换衣服?” 韩璎:“……天天补,再补就要补出问题了!” “姑娘不要胡说!”徐妈妈见洗春已经关上了窗子,便扶着韩璎去屏风后换衣服去了。 韩璎令洗春取了一件绿底梨花刺绣饰边通袖袄和一条月白熟绢裙子,又吩咐润秋取了一对白玉梨花步摇,这才开始洗漱换衣。 妆扮罢,韩璎自觉清新可爱,顾镜自怜了一会儿,一眼瞥见床头小几上放着的那本《史传》,一下子急了:“呀,我的《六帝本纪》还没看完,拿着到车上看吧!” 一刻钟之后,韩璎乘坐的精致马车驶出了内院,微风掀起车帘,韩璎发现今日傅榭部士兵与往日相比似乎有些很大的不同,看起来甲胄更鲜明,武器更锋利,人数也更多,想来那个什么朱游击已带着人过来会合了。 军容齐整的骑兵开始进山,队伍里夹杂着无数一模一样的马车,前面是镇南将军府的女眷,后面是韩璎的行李箱笼。 韩璎坐在马车里,被旺盛的好奇心煎熬了半日,难受极了,见徐妈妈正在闭目养神,便悄悄掀开车窗帘子往前看了一眼,发现前方不远处几位军官骑着马簇拥着一位身着甲胄略显单薄的将军缓轡而行,这位将军的背影瞧着有些熟悉。韩璎定睛看了良久,方才明白这就是傅榭。 傅榭心有所感,向后方看了一眼,正好和韩璎四目相对。 这时候傅榭左右的蒋百川和朱青见他往后看,便也跟着看了过来。看到车中那个虽半遮半掩却难掩艳色的女孩子的脸,他们都有些吃惊:将军的未婚妻这么美? 蒋百川一向谨言慎行,倒还罢了,偏偏朱青只有十七岁,性格活泼快言快语,当即道:“咦?好美的女孩子!将军,这就是您的未婚妻吗?” 傅榭的脸早已沉了下来,盯着韩璎的凤眼流淌着一股冷意。 他的眼睛是所谓的那种吊梢丹凤眼,眼尾上微微上挑,平时黑白分明分外清澈看着很好看,可是如果生气的话,眸色就会加深,看着就令人害怕了。 韩璎被他吓得当即合上了帘子。 在车里坐了良久,她的心脏犹自怦怦直跳——方才傅榭好吓人! 韩璎再也不敢往外看了,让浣夏拿了《史传》出来,翻到傅榭布置的《六帝本纪》耐着性子读了起来。 徐妈妈深自悔恨自己纵容姑娘贪睡午觉,韩璎读书,她就给韩璎捏肩膀;韩璎的手拿书累了,她就要帮韩璎拿着书。 弄得韩璎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安慰徐妈妈:“妈妈,我没事,不用担心!” 其实她虽然在读着书,心里却在祈祷着傅榭忘了要检查她读书的事。 可是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 进山这一路极为肃静,除了马嘶声、马蹄声和马车行驶的的辘辘之声,别无他声。 韩璎不由敬服傅榭治军之严。 她爹爹身为一代军事天才,在实战中积累了不少经验教训,却因为只有韩璎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宝贝女儿,所以只能对着韩璎倾吐一二。 韩璎听爹爹说过军队纪律一定要严明,这样方令旺盛军气聚而不散,没想到傅榭年纪轻轻就把这样的军事思想贯彻得这么彻底了…… 她的心中不由有些迷茫。 韩璎想要的是一个爱她疼她宠她的丈夫,而不是一个志在天下冷冷冰冰不肯略顾儿女私情的大将军…… 晚间歇在一个山中小镇上。 小镇背山面水地势险峻,因不是集日,所以唯一的一条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家铺子酒肆客栈营业。 傅靖早就提前过来包下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客栈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把韩璎安顿入这个院子之后,傅榭便布下重兵把守,而他则与麾下两位游击蒋百川和朱青同住军营。 吃过晚饭韩璎就去洗澡了。 洗澡的时候,想到路上傅榭那一瞥中带着的冷意,韩璎犹有余悸。她泡在自己的桐木浴桶里,默默思索着应对之法。 洗完澡梳罢妆,韩璎已经胸有成竹了——傅榭你够强悍,我就装娇弱! 韩璎今日特地嘱咐为她梳妆的洗春和润秋:“今晚要把我打扮得格外可爱娇弱我见犹怜!” 洗春润秋:“……” 在韩璎的指导下,洗春和润秋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韩璎走到西洋穿衣镜前看了又看,心中满意之极。 镜中的小美女梳着双花苞头,左右两个花苞上各扣着一枚赤金镶就的红宝石玫瑰花,其余乌黑长发柔顺地垂了下来,衬得白嫩的小圆脸愈发可爱,身上穿着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系着一条宝石红缎裙,看起来小仙子一般美丽。 她刚从卧室出来,傅榭就过来了。 他戴着黑纱冠,穿着玄色镶边宝蓝缎面圆领袍子,腰里围着黑玉带,玉面如霜走了进来,看着正在蹲身向他行礼的韩璎,挥了挥手,沉声道:“徐妈妈留下,其余都出去吧!”他要收拾韩璎,不能让丫鬟们看到,免得韩璎没面子。 徐妈妈担忧地看着韩璎:“姑爷……” 傅榭眼波流转看向她,没有说话。 徐妈妈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即使眼色让四个大丫鬟出去了,自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韩璎,准备随时扑上去护着姑娘。 韩璎小苹果脸笑的甜美极了:“哥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要多笑,笑得傅榭心软。 傅榭撩起袍子,在锦榻上坐了下来,看着立在那里不敢动的韩璎,半日不说话。 他要在气势上镇住韩璎。 韩璎脸上可爱的笑渐渐撑不住了,连小梨涡都不见了。 傅榭淡淡道:“背《女论语第一立身》。” 韩璎悄悄掐了掐自己腰上的软肉,慢慢背诵起来:“……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她边想边背,慢慢把《女论语第一立身》背了下来,一字不差。 韩璎虽然在爹娘面前和傅榭面前爱撒娇,其实在外人面前都是很端庄的闺秀模样,为了不显得特行独立,像《女戒》《女论语》这样的书她也都跟着先生认真学过了。 此时韩璎的大眼睛里已经成功氤氲出泪水了,她微微侧脸看着傅榭,等待他良心发现。 傅榭心中一软,却马上抑制住了,冷冷道:“你今日哪里错了?” 韩璎眨了一下眼睛,待一滴泪水流了出来,见傅榭还没恻隐之心,这才道:“‘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我不该在外面掀开车帘看哥哥你。” 这一声“看哥哥你”被她说的委屈无比,傅榭心中的坚持“喀拉”一声碎成了渣渣。 他故意不再看韩璎,淡淡道:“还有呢?” 韩璎想啊想,可是还是想不起来。 傅榭并不看她,慢慢道:“漱冬妄探军情,傅安泄露军机,均打二十大板。” 韩璎一下子明白了,傅榭这是烦她刺探他的事情,要敲山震虎呢!漱冬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如何受得了那二十大板?她敢作敢当,不能让漱冬代她受过! 她略一思索便下了锦榻走到傅榭身旁,在榻边跪了下来:“哥哥,是我错了,是我命漱冬去问的,你别打漱冬……” 韩璎哀求着,眼泪汪汪地看着傅榭,看着可怜兮兮的,令傅榭心脏微微抽疼。他硬着心肠道:“行为不端,打十下。” 韩璎目瞪口呆看着傅榭不知从哪儿拿出的青竹板,连装可怜装娇弱都忘记了:“……你打我?我爹我娘都不打我!” 傅榭凤眼幽深,右手拿着青竹板,在摊开的左手上敲了一下。 韩璎最怕疼了,当即“嗷”了一声就往外跑,却被傅榭闪电般给捉了回去。 傅榭把她屁股向上摁在腿上,连青竹板也忘记用了,扬手对着韩璎的小肥屁股就打了下去。 嗯,韩璎的屁股肉肉的软软的。 韩璎“嗷嗷”叫:“妈妈!妈妈!”叫着叫着就真哭了起来:“妈妈……”其实傅榭打得并不疼,可她就是觉得委屈。 徐妈妈冲了过来,张着手却不敢阻止,眼都红了。 傅榭抬着手,正要落下第二下,却听到徐妈妈压低的叫声:“血!血!姑娘裙子上都是血!” 韩璎伸手在屁股上摸了一下,一下子摸了满手的血,不由也呆住了。 见此情状,傅榭担心极了,心脏怦怦直跳,却依旧镇定:“去把陈平叫来!” 韩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道:“别去。” 徐妈妈当下也明白了过来,不由一喜。 傅榭抱小孩子般把满脸是泪的韩璎抱在怀里,沉声问道:“怎么了?” 韩璎就是不说话,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直接去了卧室。 傅榭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徐妈妈一脸喜色低声道:“姑爷,姑娘大概是癸水来了!”这下子好了,姑娘终于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傅榭:“……” 他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默默地离开了。   ☆、第十一章 驯妻(4) 第十一章 徐妈妈欢天喜地带着四个大丫鬟侍候着韩璎冲了个澡,侍候着韩璎在床上躺了下来。 韩璎躺在那里发呆,徐妈妈则忙个不停,让浣夏去冲红糖水,又要给韩璎揉肚子,弄得韩璎哭笑不得:“妈妈,我肚子不疼,就是觉得有些怪。” 徐妈妈忙凑近问道:“哪里怪了?” 韩璎不好意思说方才傅榭摁着她要揍她的时候,碰着她正在发育的某个部位了,怪难受的,最后只得道:“唉,妈妈你别问了!” 徐妈妈见她不耐烦,便不再多问了。 夜里的时候韩璎疼醒了。 她胸前那里长出了一对小硬核,稍微碰着就疼得很,只能平躺在那里,让绣被虚虚地压在身上。 饶是如此,她依旧难以入眠。 韩璎也知道怀恩侯府早已式微,爹爹如今也处境艰难,而安国公战功赫赫圣眷正隆,她和傅榭原本就门不当户不对,自己之所以能够高攀傅榭,纯粹是因为安国公对同为武将的爹爹惺惺相惜。 想到傅榭把她摁在膝盖上打屁股——虽然只有一下——韩璎就快要气死了! 另外令她生气的是傅榭把她当小孩子一样教训,分明是心眼太多,想提前降服她,让她能够任他揉搓! 这样一想,胸疼更兼生气,韩璎就更睡不着了,忍着胸前的肿疼在床上翻腾来翻腾去。 驿站的拔步床本来就简陋,她稍微一翻腾就“吱呀吱呀”响,一下子就把徐妈妈给惊醒了。 因为韩璎今夜情况特殊,徐妈妈很不放心,便亲自睡在她房里的榻上守夜。被惊醒后她忙披着长袄过去:“姑娘,怎么了?” 房里只有自己和奶妈,韩璎也不藏着掖着了:“妈妈,我胸口肿了,疼得很。” 徐妈妈却笑了,念了声佛:“姑娘,你终于开始发育了,太好了!” 她起身让外面守夜的人去烧了一锅开水,热水端进来后便把丝巾浸透为韩璎热敷。 傅榭一巴掌打出了韩璎的癸水,无话可说灰头土脸离开了韩璎住的院子。 蒋百川和朱青带着几个千夫长正候在外面,见他出来便齐齐拱手行礼:“见过将军!” 傅榭面无表情摆了摆手,径直向前走去,心里默默思索着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把韩璎早就该来却坚持不来的癸水给打出来。 想着想着,傅榭的脸就有些红了。 先国公夫人去世太早,傅榭自小在军营中长大,在男女方面单纯得令人发指,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亲眼见到活生生的真癸水,因此目前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洗手,好好洗一洗手。 蒋百川和朱青也跟着傅榭进了大帐,见将军要水洗手,便都极有眼色地上前侍候。 见将军即将探入水盆的手似乎带着血迹,朱青忍不住道:“将军,您做什么了?手上怎么有血?” 傅榭秀眉微蹙洗着手,没说话。 朱青心里好奇,探头探脑又看了一眼,见红痕已经洗掉了,确实是血迹,便开始脑洞大开:“……将军……您是不是……呀,虽然您的年龄也不大,不过韩姑娘实在是还小——” 傅榭再难忍受,转过身伸手拎起朱青的衣领,把他转了半圈,然后对准朱青的屁股抬脚踹了过去。 朱青个子不高,登时被他踹出了大帐,踉踉跄跄跑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他委屈极了:“将军,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蒋百川想笑又不敢笑,见傅榭已经洗罢手,忙递上揩手的布巾。 韩璎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要和傅榭好好斗一斗,可惜第二天一直到出发,傅榭都没在她院子里出现,令她颇为遗憾。 出发后她坐在马车里,倒是知道傅榭骑着马就在前方,却想起傅榭的那些“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的迂腐规矩,被傅榭拍过的屁股不由隐隐作痛,倒也不敢再掀开车帘去看了。 大概是因为兵多将广的关系,这一日行路极顺,夕阳西下时分就走出了巍峨的群山。 傅榭没有让军队人马停下,而是继续赶路,一直到月上中天,这才吩咐士兵停下来安营扎寨。 这一夜韩璎也睡在了营帐里。 一直到在铺设舒适的锦褥上睡下,韩璎还是没见到傅榭。她一方面有些遗憾,一方面又深觉庆幸——傅榭好像把每日要抽查她功课的事情给忘记了! 韩璎的马车进入鄂州城外的驿站的时候,傅榭远远看了一眼,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左传庄公十年》里有这样一句话——“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距离他打韩璎屁股已经三天了,韩璎的气该消了吧? 想到韩璎的眼泪,他心中微微有些空,他还是更喜欢韩璎眯着大眼睛弯起嘴角甜笑的模样。 傅榭决定今晚去看韩璎,理由就是他要继续检查韩璎的功课。 用过晚饭韩璎冲罢澡,出来后在脸上薄薄敷了一层香脂,披散着微湿的长发坐在堂屋的锦榻上,声称要跟着徐妈妈学做月信带。 虽然跟她进京的有四位绣娘,身边也有侍候的丫鬟,可她就是觉得这样贴身的物件让别人做怪怪的,便让人取了最软最吸水的天水云棉布,一大块铺开摊在锦榻上拿着剪刀试剪。 徐妈妈立在一旁拿了粉笔和木尺帮她画了线:“姑娘,从这里开始剪吧!” 韩璎按照徐妈妈画好的线剪罢,拿着剪好的天水云棉布笑盈盈问道:“妈妈,接下来该怎么缝?” 徐妈妈还没来及说话,外面便传来立春的禀报声:“禀姑娘,姑爷来了!” 韩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逝,徒留袅袅的尾声,脸上现出似嗔非嗔的神情来。 她垂下眼帘,一边酝酿着泪意一边想着今日如何让傅榭屈服。 立春掀开帘子,傅榭意态洒然走了进来。 韩璎都三天没见他了,忍不住便偷瞄了一眼过去,发现不过三日不见,傅榭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按她前世的算法,怕是有一米八多了。大概是这几日一直行军的缘故,他脸上的肌肤也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衬着秀眉凤眼,看着别有一种英气俊秀的感觉。 傅榭临落座也看向韩璎,韩璎正在偷瞄他,两人瞬间四目相对。 韩璎当即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做着针线,脸却微微红了。 傅榭面无表情坐了下来,一本正经道:“妹妹,该检查功课了。” 韩璎:“……”她故意用胳膊碰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小硬核,当下疼得眼泪当即夺眶而出。她忙扭着脸,做出一副倔强流泪的样子来。 傅榭目瞪口呆看着韩璎那召之即来的眼泪,满心的算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向徐妈妈:“徐妈妈您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吧!” 徐妈妈自然希望姑娘和姑爷和好,便给漱冬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赶紧出去,自己留下来默默侍立在侧,生怕自己出声大了坏了姑娘姑爷的和好大计。 傅榭把横在他和韩璎之间的小炕桌往里一推,从一旁的玉盒抽出一张帕子细细拭去了韩璎脸上的泪痕,低声道:“我教训你,是让你以后少走弯路。” 韩璎闭上眼睛不理他,因为她流不出眼泪了。 傅榭端起茶盏喂韩璎喝水。 韩璎非不喝。 徐妈妈在一旁忍不住道:“姑爷,姑娘平日是很有规矩的,以前只在侯爷和夫人面前撒娇,现在……” 她话没说完,可是傅榭听明白了,他一时有些发愣,心中百感交集,着实有些后悔,半晌无语。 第二天一大早傅部拔营继续上路,不过四五天时间就走出了大山,住进了宛州城。 这些天韩璎见傅榭时总是一本正经一板一眼的,变成了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再也不在傅榭面前撒娇卖痴了。 见到这样规矩的韩璎,傅榭心中却隐隐有些失落,好似空了一大块似的,难受得很。 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还不在他的重点考虑范围。 宛州知府晁林宗是傅榭的堂舅。 把韩璎托付给堂舅母晁夫人之后,傅榭带领两万大军进山剿匪去了。 韩璎则被一顶精致小轿抬进了晁府的内宅。   ☆、第十二章 晁府 第十二章 韩璎端端正正坐在轿子内,手里拿着一把银刻鎏金的莲花纹靶镜左照右照上看下看,觉得自己长得真是甜美可人,足以配得上傅榭了。 这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已是月季花盛开的季节,宛州盛产月季,晁府内大概也种了不少月季花,府内到处氤氲着月季花的花香。 韩璎放下靶镜,轻嗅着拂起轿帘的春风带来的浓郁的月季花香,心里默默思索着自己见了晁府的女眷该怎么做。 临进城傅榭命傅平过来传话,说他要外出几日,却没说他要出去做什么,而是交代她先在晁府呆一阵子, 韩璎问过徐妈妈了,得知宛州知府晁林宗是傅榭亡母的堂兄,晁林宗的夫人姚氏出身于汴京皇商姚氏。姚氏膝下共有一子一女,儿子晁明禹已成亲,娶的正是姚氏的侄女,人称小姚氏;女儿不知名字,如今十四岁了,还没有定下人家。 小轿进了晁府内院门,沿着夹道行了一段距离后转而向东,在内院大门前停了下来。 韩璎被立春和漱冬搀扶着下了轿子。 她略略整了整衣裙,微笑着向前看去,只见内院大门前熙熙攘攘立着好几位珠围翠绕的女眷,其中打头的那位青年美妇一见韩璎下轿便迎了上来,眉飞色舞笑声清脆:“母亲正说韩家妹妹呢,韩家妹妹可就到了,快快请进!” 又道:“韩家妹妹真真好容貌!” 韩璎见她梳着妇人头更兼满头珠翠衣服华贵,猜到她是晁明禹的妻子小姚氏,便稍带羞涩之态微笑着做出屈膝行礼之势。 小姚氏上前一步一把扶起了她:“韩妹妹,这我可不敢当!请!” 韩璎见她身侧立着一个细高挑个子神情冷清的俏丽少女,便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着小姚氏进了内院。 小姚氏边走便介绍这个俏丽少女:“韩家妹妹,这是我家二妹明珠,你叫她阿珠就行了!” 韩璎知道晁姑娘比自己大两岁,便笑着叫了声“阿珠姐姐”。 俏丽少女笑了笑,敷衍地叫了声“韩妹妹”,笑意却未达眼底。 韩璎垂下眼帘,弯起嘴角笑了笑。 晁府的内院并不算大,韩璎随着小姚氏绕过雪白影壁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朝南的一明两暗三间正房,房前廊下立着好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 一进堂屋韩璎就看到正前方的榻上坐着一位身着深红缎面圆领对襟褂子和白挑线裙子的中年妇人,便猜到她是傅榭的堂舅母姚氏。 小姚氏在一边笑嘻嘻道:“母亲,我把韩家妹妹给您接过来了!” 韩璎神情端庄上前给姚氏见礼。 姚氏满月般的圆脸上带着适意的微笑:“韩姑娘,忒多礼了!” 她含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韩璎,见韩璎虽然身量尚小,可是白里透红的小圆脸上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一笑两颊就有两个梨涡时隐时现,分明是个甜蜜蜜的小美人……这长相也算配得上傅榭了。只是这位小美人虽是怀恩侯的嫡女,可怀恩侯府这些年早就败落得差不多了,家世上到底配不上…… 彼此见礼罢,推让一番之后韩璎方挨着晁明珠在姚氏右手边的锦椅上坐了下来。 她凭直觉觉得晁家人怕是没那么欢迎她,便少说多笑,乖巧地陪着姚氏说话;如果大家都不说,她便端坐在那里微笑而已,反正长得喜相爱笑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 姚氏看来颇为沉默寡言,一旁的晁明珠脸上神情甚是清冷,更是无话,好几次都有些冷场,幸亏小姚氏侍立一旁插科打诨才令气氛没那么冷。 枯坐了一会儿之后,晁明珠终于看向韩璎,笑着问道:“妹妹今年多大了?” 韩璎其实已经回答过姚氏的这个问题了,见晁明珠又来问,便知定有个坑在后面等着她,因此含笑道:“我刚过了十二岁生日。” 晁明珠笑得意味深长:“妹妹瞧着小小的还未长成,这一路表哥照顾你很辛苦吧!” 韩璎大眼睛亮晶晶看着她,眯着眼睛甜蜜蜜一笑,眼波流转扫了门内侍立的漱冬一眼。 漱冬轻轻笑了一声,道:“禀晁姑娘,这倒是真的呢!可是真没办法,姑爷实在是太疼我们姑娘了,事必躬亲,姑娘都有些烦了!” 说罢,她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哟,奴婢擅自插嘴,该打!” 韩璎声音温柔语气无奈:“你这丫头,唉!”漱冬这一套是她提前训练的,原本是想用来对付京中侯府二叔三叔家的姐姐妹妹们的挑衅,没想到在晁府先试验了一番。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晁明珠妒忌自己抢走了她的“表哥”。不过韩璎才不怕,她是傅榭铁板上钉钉的未婚妻,傅榭已经属于她了,晁明珠再妒忌又能把她怎么样? 韩璎不会主动去欺负人,可如果别人来欺负她,她绝对不会忍着,即使迫于形势不得不忍,她也会记在心里,早晚会想办法还回去。 晁明珠:“……”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真是不害臊的丫头! 姚氏似乎没听到女儿和客人在针锋相对,垂着眼帘看向手里的佛珠。 小姚氏微笑着从丫鬟手中接过青瓷茶壶,一边倒茶一边道:“这是府衙派人在桐柏山里面专门种的毛尖,汤色明亮清澈,滋味浓醇,回甘生津,和信阳的毛尖比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她笑着又道:“谁想尝尝这个茶?” 韩璎见她有心转移话题,便笑盈盈道:“大嫂,既然这么好,也给我一盏吧!” 小姚氏忙答应了一声,把倒好的三盏茶一一奉给了姚氏、韩璎和晁明珠,一时只有茶盏茶托碰在一起发出的清脆声音,众人都静了下来。 见过姚氏之后,小姚氏带着韩璎去看为她准备的院落房子,晁明珠也带着丫鬟跟了出来。 小姚氏边走边说正事:“韩妹妹,傅家表弟命管家傅平过来传话,说妹妹你的行李颇多,侍候你的丫鬟仆妇也有四十六人,这些都需要加意小心安置。我给妹妹准备了一处清净院子,院子虽简陋,不过房舍勉强算是宽绰,我已经让我们府里的内管家秦妈妈带着贵府的徐妈妈过去收拾了……”傅家表弟一向高傲,能让傅家表弟如此上心,看来这位韩姑娘除了美貌之外,怕是确实有几分手段啊! 韩璎刚离开家还有些懵懂,可是这一路行来,她终于察觉到这次她进京备嫁,爹娘怕是倾家陪送了,而且家里的女仆有五分之四都跟着她进京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软软麻麻的,鼻子也有些酸楚。 韩璎忙起身道谢:“有劳嫂嫂了!” 晁明珠见状,不由又想讽刺几句,刚看向韩璎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到韩璎大眼睛晶莹闪烁看着她,一副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战的准备,而韩璎身后那个伶牙俐齿的丫鬟更是眉飞色舞跃跃欲试,便顿了顿,把脱口而出的讥讽强咽了下去。 安顿下来之后,韩璎舒舒服服坐在锦榻上,吩咐立春:“去问一些傅平是不是还在晁府。如果在的话,让他来见我。”不知道傅榭忙什么去了,不过韩璎凭直觉觉得傅榭既然把她留在晁府,就一定会留下人照应她。 果真没过多久立春就带着傅平过来了。 傅平立着明间外面行了个礼,低头问道:“敢问姑娘有何吩咐?” 韩璎温和地问了一句:“你们公子到底做什么去了?现在在哪里?” 傅平:“……” 韩璎见他不答,立即转变画风,神情黯淡声音微沉:“我,很担心他……” 傅平见韩璎这个样子,心里一软,很想说实话:“……禀姑娘……公子他……” 可是他转念就想起了上次傅安因为向姑娘身边的漱冬姑娘透露了公子的行踪,虽然因为韩姑娘的一句求情的话惩罚减半,最后傅安还是被真材实料打了十大板。 傅平想到这里,即将出口的话顿时吞吞吐吐起来:“……奴才不知。” 韩璎明白了。上次傅榭因为她的缘故没打漱冬,可是傅安却没有逃过去,虽然因为她说情有所减免,却还是被打了十大板……看来,对傅榭的调、教还是任重而道远而她还需继续努力啊! “算了,”她摆了摆手道,“立春,给傅平拿一串铜钱买酒喝!”   ☆、第十三章 贪心 第十三章 傅平离开之后,韩璎实在是太累了,便由着立春她们收拾整理,自己脱了外衣在卧室床上躺了下来,枕着自己用惯的填了月季花瓣的枕头,很快就在自己熟悉的清香中进入了梦乡。 回到前面晁府为傅榭准备的院子之后,傅平进了自己住的厢房,在明间的榻上坐了下来。 他从袖袋里掏出韩姑娘赏的荷包发了一阵子呆。 即使不打开荷包,傅平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一个吉祥如意小银锞子——他以前曾经得过,韩姑娘对于他们这些侍候的人并不小气。 公子有四个亲随傅安、傅宁、傅靖和他,临出发时却单单把他留下,还特地交代了一番,直言等韩姑娘嫁过来就让他做韩姑娘的内管家。 想到傅安他们可以跟着公子上战场,傅平心里有点微微的失落,不过他很快便用忙碌驱赶了那点小失落——公子交代韩姑娘那边衣食住行都不和晁府搅在一起,他得去把这些事情安排好。 韩璎刚用过午饭,小姚氏就带着几个丫鬟过来了,客气有礼地陪着韩璎闲聊了一会儿,临行前又极亲热地交代道:“我就住在东跨院,妹妹有什么需要就命人找我,千万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见韩璎含笑答应,她又笑嘻嘻加了一句:“反正用不了多久就是自家亲戚了!” 韩璎做出羞涩之态嗔道:“大嫂!” 小姚氏大笑着离开了。 浣夏把切好的水果端了过来,把银叉子递给韩璎,低声笑道:“姑娘,这晁府的大奶奶对您可真殷勤!” 韩璎拿银叉子叉了片梨,笑道:“她不是对我殷勤,是对……”初次见面晁夫人姚氏对她只是面上情,晁明珠见她阴阳怪气的,怕是因为她家世不显。饶是如此小姚氏依旧对她这么殷勤,可见小姚氏看重的是她那傅榭未婚妻的身份。 想到不知去向何方的傅榭,韩璎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浣夏见她只顾盯着银叉子上的梨片叹气,便笑着问道:“姑娘,这梨不甜吗?” 韩璎掩饰般笑了笑,把梨片吃了:“嗯,确实不太甜。” 浣夏叉了一片苹果递了过来:“宛州梨不甜,咱们大周朝最甜的梨出自鲁州。汴京应该有卖鲁州梨的,到时候奴婢去街上买了给姑娘尝。” 旁边正在整理书的漱冬“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小蹄子以为京城侯府也像咱们将军府一样随你来去?那府里可是二夫人管家,咱们大房的人没那么自在!” 浣夏一听颇为失望,脸上的笑容都没了。 韩璎也笑了,伸手在漱冬的手上敲了一下:“你吓她做什么!” 立春在旁边道:“咱们虽然不能在府里自由进出,不过咱们姑娘该有的份例还是会有的。” 主仆几人说说笑笑,时间也就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韩璎正带着润秋在院子里散步,守门的婆子来报,说傅平送水果来了。 韩璎一愣:午后不过提了几句水果,傅平下午就送水果过来,难道侍候她的这些人里有傅榭安插的眼线? 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微笑道:“请他进来吧!” 傅平带着几个抬竹篓的小厮走了进来,见韩璎俏生生立在院子里的白杨树下,忙走过去行礼,行礼罢起身道:“姑娘,奴才给您送几样水果过来!” 韩璎看了过去。 傅平忙介绍道:“一篓陕州苹果,一篓鲁州梨,一篓蜀州蜜桔,一篓南海香橙,总共四篓。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姑娘瞧着用吧!”公子临行前交代他要时刻注意姑娘的需要,需要什么就送什么,而且得大张旗鼓地送。傅平明白公子这是怕晁府的人生着一双势利眼慢待了韩姑娘,要让晁府的人看到他对韩姑娘的看重。 公子那么忙,平时是不管这些琐事的,只有碰到了韩姑娘的事情才会这么上心。 韩璎略一思索,吩咐润秋:“去立春那里拿个荷包给傅平玩。” 傅平闻言,忙又行了个礼,利利索索道:“姑娘赏赐奴才原不敢辞,只是公子的意思是以后要把奴才给了姑娘……姑娘若是每次都赏赐奴才,奴才可要成富翁了!” 韩璎:“……”傅榭身边的四个亲随她都见过了,性格虽各个不同,却是个顶个的精明利落,显见都是用心调‘教出来的,可傅榭一出手就把傅平给她,对她还真是用心了…… 傅平离开之后韩璎继续在绕着院子散步,谁知道她还没走几圈,守门的婆子就来回报,说晁夫人带着晁大奶奶和晁姑娘求见。 见姚氏已经带着小姚氏和晁明珠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过来了,韩璎心中虽有些狐疑,却依旧笑盈盈上前迎接。 这次姚氏一反初见的漫不经心,银盆般的圆脸上堆满了笑,见韩璎又要见礼,忙快走几步扶住了:“阿璎你太多礼了!” 韩璎起身后眼波流转看向姚氏身后的小姚氏和晁明珠,微微笑道:“今日我要反客为主了,大家请屋子里坐吧!” 待浣夏摆了茶点果盘退下侍立在侧,姚氏这才说明了来意——她是给韩璎送礼的! 宛州城东北有一座独山,出产的独玉天下知名,乃大周朝四大名玉之一,姚氏给韩璎送来的正是一座芙蓉色的独玉弥勒佛。 韩璎知道独山芙蓉玉的价值,当然是不肯收,却扛不住姚氏变脸后的热情似火,只得暂时收了下来,打算待客人离开之后让人去问一下傅平,看傅平怎么说,不能收的话再还回去也不迟。 收下礼物之后韩璎偶然间看向晁明珠,发现晁明珠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眼神凶恶。 韩璎并不怯她,便迎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晁明珠见被她发现了,顿时有些失措地移开了视线。 韩璎脸上依旧笑得甜蜜,心中却提高了警惕。 晚上冲罢澡出来,韩璎拿了傅榭布置的《史传》坐在灯下,先不急着看,而是吩咐徐妈妈:“妈妈,你去把跟着我进京的婆子们分成两班,按单双日进行值夜和夜巡,提前和她们说好,老实肯干的话我有赏,偷奸耍滑的话拔了钗环卖出去。” 徐妈妈连连称是,自去安排了。 韩璎这才叫了四个大丫鬟到跟前,先团团看了一圈,把这四个大丫鬟看得都正色起来,这才缓缓道:“晁府不是将军府,咱们来晁府只是因为他的面子暂住几日,切记不可要东要西的生事,如果真出了事我可不管!” 立春等人立时都听懂了她话中的严重性——姑娘素来护短,平时如果人敢欺负她们,姑娘是一定要帮她们出头的。如今这样说了,看来是真的不想要她们闹出什么乱子来。 立春最是稳重,当即回道:“奴婢们都晓得,姑娘请放心!” 得了这句话,韩璎这才把《史传》翻到上次读的那一页,继续读了起来。 夜间侍候着韩璎躺下之后,漱冬上前禀报道:“姑娘,傅平说晁家大郎如今在公子麾下效力,晁家的礼物尽可以收下。如果还有别家来送礼,收不收就看姑娘喜不喜欢了,凡事有公子呢!” 韩璎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爱占小便宜,因此默默打定了主意,没有傅榭的同意,她绝不随意收礼。 韩璎没意识到的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傅榭的想法放在第一位了。 漱冬又把自己找傅平打探来的别的消息一一告知韩璎。 得知傅榭为了让自己舒适方便,不但自己衣食住行方面由傅平单独安排,而且还把院子另开了一个小门通往大街,由傅平带着傅榭麾下的士兵把守,把自己所住的院子变成了一个独立运作的系统,韩璎不由心中感念,沉默了良久。 爹娘是她的亲生爹娘,所以对她好;傅榭对她好,是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责任。只要韩璎乖乖地做一个守礼规矩的小妻子,不给傅榭惹麻烦,傅榭就会对她好,却未必是爱情…… 韩璎虽然心中无限感激,可是她的心脏微微有些酸楚。 她知道自己太贪心了,她想要的不是傅榭因为责任、因为她乖而对她好,而是想要傅榭和她相濡以沫此生相爱相守…… 已经到了宛州,那么汴京就不远了,所以住进晁府的第二天韩璎就让漱冬把她的那些功课都拿了出来,自己绘制了一个课程表,预备开始用功,免得回了京中侯府在堂姐堂妹那里失了面子。 读了一个时辰傅榭布置的《史传》之后,韩璎见漱冬已经按照课程表把她的绘制工笔画所用的排笔、染笔、蟹爪、须眉、着色、开面和柳条都摆好了,便把书放下,踱到卧室窗前的桐油书案前立着,抬头看向窗外,思索着要画些什么。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微润的春风吹拂着小雨密密地斜织着。小姚氏安排的这个院子大而空旷,不过略种了几株白杨几丛月季。 韩璎窗前的空地上就种着一株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白杨树脚下生长着一丛月季花。 白杨树静静伫立在犹带寒意的风雨中,为脚下那丛正在盛开的粉红色重瓣月季遮风挡雨。 见此情状,韩璎不由想起了傅榭。 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不管她怎样和傅榭怄气闹别扭,韩璎还是能够感受到傅榭对她的照顾。 她觉得傅榭就像这高挑沉默的白杨,而她则像那白杨树下那一丛被白杨树保护的娇艳月季…… 韩璎一向只擅长画桃花、莲花、菊花和梅花,可她想把这一副画面画下来。 徐妈妈拿了绣娘们为姑娘新做好的几套衣裙进来,见韩璎正在认真作画,不由喜出望外,轻手轻脚走到堂屋坐下,拿了针线簸箩出来给姑娘做鞋子。姑娘如今开始发育,不但个子长了,连脚都变大了,得做些新绣鞋备着了。 韩璎画完草稿还没来得及上色,小姚氏就陪着几位宛州官员的家眷冒雨过来求见。   ☆、第十四章 醒悟 第十四章 宾主见礼之后,小姚氏开始介绍这几位官员家眷,韩璎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全是武官的家眷? 她心中虽然疑惑,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陪着客人。 不同于晁夫人和晁明珠初见面时的不冷不热,对于这些地方上的武官家眷来说,韩璎年纪虽然小小的,可她那傅国舅未婚妻子的身份还是颇有震慑力的,她们对韩璎很是敬畏,甚至有些拘谨,有问必有答的,没过多久便被韩璎套出不少话来。 韩璎终于明白傅榭干嘛去了。傅榭带着他麾下的两万辽州铁骑和宛州的驻军进云州和鄂州交界的入云山剿匪去了! 韩璎心里有些乱,却依然做出一副娴静的模样坐在那里陪客。 到了晚上风雨愈发急了,韩璎原本拿了《史传》倚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可是越看心里越乱,她先是想到这一路行来,傅榭其实一直在为剿灭云中山悍匪做准备,自己早该想到了。 想了一会儿傅榭,她又想起爹娘来。 韩璎其实一直在疑惑好好的爹娘为何突然要自己进京。 过完夏天她才满十三岁,距离成亲至少还有两年,爹娘只有她一个独女,为何非要急着让她进京备嫁? 她脑子里轰隆隆响,脸也有些发热,便起身推开了窗子,立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空旷的院子。 风夹着雨扑面而来,打在她的脸上,带着湿漉漉的寒意,令她清醒了一点。 徐妈妈原本在一旁坐着做针线,见韩璎有些不对,便也站了起来,眼巴巴看着她。 韩璎想起了跟着她进京的那些数目众多的嫁妆箱笼,想起了跟着她进京的这四房媳妇,也想起这四房媳妇的丈夫去年冬天也陆陆续续被母亲派往京城…… 她觉得自己快要找到答案了,心脏渐渐有些憋闷起来。 又想了一会儿之后,答案隐隐约约却又呼之欲出,韩璎心里依旧乱糟糟的,便把书放下命洗春找出她爹娘的鞋样,预备给爹爹做两双薄底皂靴,为母亲做两双绣鞋。 又过了十几日,连绵了好几日的春雨终于止住了,久违的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温暖的春日阳光驱走了湿漉漉的气息。 上午的时候,韩璎悄悄叫了徐妈妈进来,低声吩咐道:“妈妈,我心里有点慌,你就说我丝线颜色不够,得到街上买点丝线,然后顺便打听一下近来玉溪南海那边的情况。” 傅平心思缜密,把她住的这个院子围得铁桶一般,她身边亲近的人中只有徐妈妈因为年长,进进出出傅平不会说什么。 徐妈妈心中也有事情,也急着出去探探消息,得了这话便急急出去了。 到了傍晚徐妈妈方才回来。她把买来的各色丝线都给了洗春她们去缠,又把买回来的小点心分给了大丫鬟小丫鬟们,让她们在外面热闹,自己在卧室陪着韩璎。 徐妈妈接过韩璎递过来的茶盏一饮而尽,这才低声道:“姑娘,我先去买了丝线,然后打听到宛州卖海货的行商们都在东关的河街聚集,就雇了辆车去了河街,从行商那里打听到……” 她担忧地看着韩璎,欲言又止。 韩璎抓住她的手,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徐妈妈皱着眉头道:“那些行商们说……说南海那边不太平,越国海盗又开始捣乱,前不久刚偷袭了上汤,烧杀劫掠一番又退回了海上,朝廷还是不管……” 韩璎的心仿佛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冰冷刺骨,针扎一样的疼。大周朝四周强敌环伺,东有东夷,南有越国,西有塔克克部族,北有辽国,皆虎视眈眈,而朝廷对内横征暴敛,对外唯知议和。 她爹怀恩侯驻守在南海小城玉溪,多次击退进犯大周的越国海盗,却被朝廷申饬,说他挑起两国争端,品级一降再降…… 只是越国海盗这两年来一直偃旗息鼓,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新的战乱又开始了。 韩璎发动丫鬟们一起做活,不过一日就把给爹爹的两双薄底皂靴和给母亲的两双绣鞋做好了。 这天韩璎把崭新的皂靴和绣鞋用匣子装好,又给爹娘写了一封家书,命人去请了傅平过来,直接问他:“我给父母亲做了两双鞋,需要和家书一起捎过去,你那边近来有没人要去玉溪?” 傅平闻言脸色微微发白,垂眉敛目道:“禀姑娘……没有。” 韩璎凝视着他:“那你帮我寻一个寄送书信礼物的人吧!”她这次出来,带来的丫鬟婆子虽多,却没有一个男仆,只能在傅平这里试试了。 傅平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垂下了眼帘:“是。” 韩璎勉强笑了笑:“那拜托你了!” 傅平离开之后,韩璎心里乱糟糟的,心跳很快,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了,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呼之欲出。她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着,便把徐妈妈叫了过来,屏退侍候的人,低声问道:“妈妈,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徐妈妈不知道她怎么了,连连点头:“好!” “我爹娘为何急着把我送到京城去?”韩璎看着徐妈妈的眼睛,怕她知道内情却哄骗自己。 徐妈妈愣了一阵子,半晌方吞吞吐吐道:“夫人说……说……” 韩璎心脏巨震,不由自主抓紧了徐妈妈的手腕:“母亲说什么?” 徐妈妈大概突然想到了什么:“夫人说最近南海不稳,越国怕是要……” 她见瞒不住了,便把临行前夫人交代她的话说了一遍,然后焦急地问韩璎:“姑娘,是不是侯爷夫人出什么事了?” 韩璎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才问的。”她希望爹娘没事。 夜里韩璎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良久。 三月春夜其实并不算冷,她的被卧也很柔软,可是她觉得很冷,是一种寒透骨髓的冷。 她一直被爹娘小公主一般娇养着,被严密地保护着。 以前有爹娘,现在爹娘又把她托付给了傅榭。 可是即使有傅榭又能怎样?生逢乱世,人如飘蓬,只能尽力活下去了。 不,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也让自己爱的人都活下去。 韩璎开始考虑收拾行李回玉溪。 她虽然归心似箭,却也知道自己这边全是女眷,只能说服傅平带着人陪她回去。 只是,她得想出一个办法来。 风雨如晦,密林深幽。 戴着青色兜鍪穿着全套甲胄的傅榭俯身催马向南狂奔,他的两万铁骑紧紧跟在他的后面,如青色长龙穿行在密林之中,向玉溪方向奔驰而去。 越*队用海盗的名义进攻玉溪,怀恩侯坚守不降,宰相崔世珍和枢密使陈恩在朝廷明争暗斗,一个要与越国和谈,一个坚持发大军讨伐越国,导致的结果就是怀恩侯据城苦守孤军奋战。 傅榭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代名将殒身于党争,更何况这是他的岳父,所以一得到确切消息他就留下即将完成的剿匪之事让晁明禹收尾,自己带着麾下的两万铁骑连夜往玉溪驰援。 他的骑兵不擅海战,可是解一城之围还是能做到的。   ☆、第十五章 妖姬 第十五章 韩璎想到了最后,还是无计可施。她爹倒是有几个亲兄弟,可是韩璎知道这几个叔叔吃喝嫖赌抽全挂子的本事,正事却全都指望不上。 她思来想去惟有正在入云山剿匪的傅榭可以依靠。 打定要紧抱傅榭粗大腿这个主意之后,韩璎这才镇定了一些。 第二日韩璎起身后命洗春为她梳了简单的双螺,取了一对白银梨花钿分别插戴了,又换了极素净的右衽交领素青杭绢夹衣和月白熟绢裙子。 她揽镜自照,自觉肌肤雪白双目盈盈丰唇嫣红,已经够楚楚可怜了,便闭上眼睛把见傅平后要说的话要做的动作在脑子里过一遍。 预演一遍之后韩璎心中有了谱,正要命润秋去叫傅平来见她,守门的婆子进来通报,说小姚氏和晁明珠来访。 韩璎深吸一口气,预备从小姚氏和晁明珠这里打探一下消息再做计较。 晁明珠一进来就看到了带着丫鬟迎在廊下的韩璎。 不过二十多日不见,韩璎好像长高了许多,也更好看了。 晁明珠撇了撇嘴角,心中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 她面无表情带着丫鬟走上前去,直通通和韩璎相互见了礼。 韩璎心里虽然有事,脸上却故意笑盈盈的,免得被晁明珠看了笑话。 一时宾主坐下。 小姚氏对韩璎的态度和先前比没什么两样,依旧热情得很;晁明珠也没怎么变,依旧是阴阳怪气的,每次看韩璎都是斜着眼睛看,从不肯正眼看她。 韩璎耐着性子攀谈了一会儿,这才含笑看向小姚氏:“大嫂,晁大哥如今还和傅三哥在入云山中剿匪?” 小姚氏笑得更灿烂了,打了个哈哈道:“谁知道呢!或许已随傅家表弟转战别处也未可知!”公公已经接到了相公命亲随传来的密信,国舅爷表弟带着傅家军的铁骑前往玉溪救他岳父去了,相公如今在负责剿匪之役的善后,将来一个军功是跑不了了。看来跟着傅家表弟可是很有前途…… 想到这里,她对韩璎更加热情了,令婆子把自己带来的时新绸缎抬上来:“韩妹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千万不要推辞!” 韩璎丝毫不肯放松,眼睛随意扫过那几摞艳色绸缎,又看向小姚氏追问道:“大嫂,晁大哥随着傅三哥转战哪里了?” “我大哥在滁县好好呆着呢,”晁明珠坐在一边听嫂子和韩璎虚以委蛇了半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蹙眉看着韩璎,“倒是我表哥被你家给拖累了!” “妹妹!”小姚氏低声叫了一声,眼带威胁看向晁明珠——相公在信中可是交代过千万不要让韩姑娘知道玉溪发生的战事。 作为父母最偏疼的小女儿,晁明珠被爹娘哥哥给惯坏了,才不怕小姚氏这个嫂子,小姚氏这一下弄巧成拙倒是把晁明珠给惹恼了。她突然站了起来,抬着尖尖的下巴,轻蔑地瞪了小姚氏一眼,大声道:“表哥已经不在入云山剿匪了,都是她爹爹害的!要不是她爹爹没本事抗敌,表哥怎么会连夜驰援玉溪?怎么会让自己处于险境?这有什么不可说的?‘越国海盗六万余人从海上而来,偷袭我大周玉溪县,镇南将军韩忱据城坚守,明威将军傅榭两万骑千里驰援’,这是不是爹爹接到的邸报上说的?” 韩璎脸色潮红眼睛闪亮盯着晁明珠:“那现在你的表哥怎样了?”她的心怦怦直跳,都快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了。 晁明珠恨恨道:“我表哥那么英勇,自然是战无不胜了,倒是便宜你那爹爹捡了一条命……” 韩璎闻言一颗心顿时落了回去,憋了好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接过徐妈妈递过来的帕子拭去了脸上横流的泪水,却依旧不忘气晁明珠,甜蜜地笑:“哟,真没办法,傅榭哥哥实在是对我太好了!他救了我爹爹,真是辛苦他了!等他回来,我要对他好一点!” 晁明珠气得脸通红,眼睛瞪着韩璎,最后跺了跺脚冲了出去。 韩璎坐在那里继续笑,可是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落,止都止不住。 徐妈妈和四个大丫鬟也都拿着帕子立在一侧拭泪。 从一月中旬她们随着姑娘坐船出发离开玉溪到现在,不过短短两个多月时间,玉溪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好在主子主母都没事,这怎能不让她们思绪万千喜极而泣? 小姚氏机敏之极,也陪着韩璎等人掉了一会儿泪,又安抚了韩璎半日,人情做足这才离开了。 韩璎待小姚氏一离开就吩咐润秋:“快去叫傅平过来!”她有些不踏实,想要从傅平那里再确定一下这些消息。 傅平沉默片刻,抬眼看了一下韩璎,见她神情虽然平静,可是那双蒙了一层泪雾的眼睛却出卖了她,看着楚楚可怜甚是娇弱。傅平心下有些不忍,低头道:“奴才也是刚刚接到消息。公子怕姑娘担忧,所以书信中交代奴才要瞒着姑娘。公子日夜兼程驰援玉溪,已解玉溪之围,怀恩侯及夫人安好,怀恩侯削职为民进京面圣,朝廷另调枢密使陈恩之弟陈义担任镇南将军,镇守南海。” 韩璎心中欢喜之极,悄悄拭去了再次夺眶而出的眼泪,在心里打定主意:这次傅榭救了我爹娘的命,以后我要好好对他,尽力让他欢喜……(韩璎不曾想到的是,此时她发下的这个誓言,在两个月后见到傅榭的第一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韩璎放松了下来,这才发现因为担忧爹娘,她已经有些日子不曾好好吃饭稳稳睡觉了。她心中松快,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便该吃吃该睡睡,安心等待爹娘和傅榭过来接她。 她这些日子长得很快,饭量见长可是夜里还常常饿醒;而且因为长得太快,虽然天天不断牛乳,可是腿还是很容易抽筋,难受得很。 进入四月之后,韩璎长得更快了。 这天夜里,韩璎叫醒了同屋歇着的徐妈妈,声音中满是委屈:“妈妈,我饿了……” 徐妈妈没有丈夫儿女,孤身一人,把韩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向疼她,闻言立即起身:“姑娘想吃什么?妈妈去给你做!” 韩璎想了想:“妈妈,炒个鸡卵给我下碗鸡蛋青菜面就行了。记得面起锅时放入用酱油、香油和盐拌的切碎的姜葱蒜。”夜深了,她也不愿意徐妈妈太劳累,暂时用鸡蛋青菜面填饱肚子算了。 徐妈妈一听这么简单,当下就答应了一声,利利索索起身穿好衣服,叫醒了睡在西屋值夜的洗春和浣夏,让洗春在房里陪着姑娘,自己带着浣夏去院子里的小厨房下面去了。 韩璎吃饱之后,觉得身心安泰,很快便又睡着了。 第二天她是疼醒的——因为睡得太沉,她那正在急急发育的部位被压了不知多久,最后把她给疼醒了。 韩璎最怕疼了,嫌不好意思,就把丫鬟都赶了出去,自己眼泪汪汪平躺在床上,隔着雪白的中衣轻轻揉着被压疼的地方——不敢用一点力气,不然更疼! 徐妈妈心疼极了,把丝帕浸到热水里预备拧了给韩璎热敷那里,眼睛疑惑地打量着韩璎已经变成小包子的部位:“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以前说不长就不长,一旦开始长了就不管不顾地疯长!不过可别长得太大了,到时候穿衣服可不好看!” 韩璎闻言破涕而笑:“妈妈,那你帮我看看,我能不能长这么大?” 她曲着双臂在胸前比出了两个大苹果的形状:“像俩大苹果那么大?有没可能?” 徐妈妈想起了韩璎外祖母年轻时候的形容,不由愁坏了:“唉,怕是不止啊!” 韩璎眼睛亮晶晶,在胸前比出了两个木瓜:“这么大?” 徐妈妈继续摇头,看向韩璎的眼神中带着无限忧愁:“就怕还要更大啊!” 韩璎欢喜之极,眼睛都快要冒出红心了,双手在胸前比出了南海产的小西瓜:“总不会像咱们南海那边的小西瓜那么大吧?这也太大了!”她虽不是大丈夫,可就是萌大奶啊! 徐妈妈神情忧伤:“我觉得怕是要比小西瓜略小一点,比木瓜略大一点。” 韩璎大眼睛眨啊眨:“妈妈你怎么知道?” 徐妈妈把丝帕拧去了多余的水分,敷在了韩璎左边那个小包子上:“姑娘长得不像太太,像外家老太太年轻时候的形容。” 韩璎先是被热丝帕烫得哆嗦了一下,接着觉得舒服熨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徐妈妈把已经敷了一会儿的丝帕拿起来又泡在了热水里,凝神想了半日,又补了一句:“姑娘真是像极了外家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模样。”外家老太太闺名唤作秦娇娇,年轻时候也是白里透红的小圆脸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笑两颊上一对甜蜜蜜的梨涡时隐时现,这么甜的长相偏偏配着大胸脯细腰肢外加两条大长腿,女人看了烦男人看了眼睛都移不开,是辽州有名的美人。大概因为生的太美了,听说她一直不是很安分,嫁入林氏之前就嫁过好几次了。侯夫人五岁那年外家老太太才二十六岁,正是花开最美的时候,出城进香却被辽*队给掳走了,以后再无消息。徐妈妈那年已经十三岁了,虽然侯夫人宁愿没人知道生母的这段历史,她也一向很听夫人的话,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件往事却记得清清楚楚,还经不起韩璎的逼问说了出来。 韩璎一听乐了——她外祖母真是绝代妖姬啊! 她无限神往道:“妈妈,我若是能长成外祖母那样的模样,那就太让我满意了!”她母亲从来不提外祖母,不过韩璎前几年从母亲的箱底翻出了一帧小像,上面画着一个高胸细腰绮年玉貌风华绝代的艳妆美人,她偷偷去问徐妈妈,徐妈妈告诉她是她外祖母的小像,还是当时大周最有名的画家薛步盛年轻时候画的。 从那时候开始韩璎就盼着自己长成外祖母那样的大美人儿。 徐妈妈:“……” 她把另一方丝帕敷在了韩璎右边的小包子上:“老太太什么都好,就是胸太大穿衣服看着鼓鼓囊囊的,不好看,而且费衣料。” 韩璎:“……” 她睨了徐妈妈一眼:“妈妈,你眼光不好欣赏不了啦!” 时光荏苒,两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过了十三岁生日之后,韩璎发现自己胸前已经发育成了一对小型的半拉桃子,心中别提多得意了。 不过想到即将赶到宛州的爹娘和傅榭,她决定还是穿宽松一些的衣服掩盖住好了,免得他们像徐妈妈一样整日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也变成外祖母那样的绝代妖姬。   ☆、第十六章 再见 第十六章 漫长的夏日即将结束,白日虽然炎热依旧,可是深夜已经带了些初秋的寒意。 滁县城外驿站内外戒备森严,巡视的士兵提着书着“傅”字的灯笼一队队走过,灯光偶尔会照到角落里哨兵手中的银枪锋刃,映出一道雪白的银光,倏忽而没。 外院东边的书房窗户洞开,香炉里熏蚊虫的艾草缓缓焚烧着,散发着一种略带清苦的芬芳。 窗内的清油书案上摆放着两盏白纱罩灯,傅榭挺直背脊端坐在书案前,一双精致凤眼微微眯着,盯着面前展开的雪白信纸。 蒋云川和朱青端坐在靠东墙的椅子上,目光灼灼看向傅榭,等待他的指示。 苏湘之立在一旁,略一思索道:“将军,怀恩侯既已不再是镇南将军,那么无论对宰相崔成珍还是对枢密使陈恩,他都已是弃子,没了被陷害的价值,即使回京,怕也不会被人惦记……” 傅榭抬头看向他,凤眼中带着一抹深思之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怀恩侯夫妇还是呆在辽州安全一些。”辽州是他父亲镇北将军的势力范围,怀恩侯夫妇起码的安全是能得到保障的。 他拿起笔蘸了些墨水,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苏湘之在旁边看着,见了傅榭信纸起首的称呼,不由一愣:没想到公子居然会这么菩萨心肠,连未来岳父母今后的人身安全和退路都考虑到了,还为此特地给枢密使陈恩之弟陈曦写信讨人情。他忍不住道:“公子,陈曦看着春风和煦,实际上为人极为刻毒,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就成为陈氏的家主,他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 傅榭头也不抬道:“我不怕。”韩璎是他的妻子,如果一个大男人连自己妻子的爹娘都护不住,那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韩璎?去见天下人? 苏湘之张了张嘴,最后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得悻悻闭上了嘴。 蒋云川和朱青在一旁默默围观良久。 蒋云川虽然没有说话,却在心里赞叹将军年纪虽青,却很有大丈夫的担当,是个真正的男人。 朱青眼睛滴溜溜看着傅榭清瘦的背影,默默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的未婚妻年纪虽小,却真是令人一见难忘的美人啊,怪不得将军会为她做这么多,不但千里奔袭驰援玉溪,还为保岳父母的安全殚精竭虑…… 傅榭没有那么多废话,很快便写完了这封书信。 他垂下眼帘,一丝不苟封好信,拿起他的印章蘸了些红印泥后盖了上去,这才把信交给书案旁侍立的傅靖:“千里加急送往京城。” 傅靖答了声“是”,接过书信退了出去。 苏湘之见改变不了傅榭的决定,便转移话题:“接下来将军准备呆在京城,还是回辽州?” 傅榭精致凤眼平静无波:“留在京城。”他剿灭了入云山悍匪,又解了玉溪城之围,已经有了一点基础,下面该在承胤帝那里露露脸,给姐姐长点面子,同时为自己捞点政治资本了。 半个月后,怀恩侯韩忱接到了兵部令他戴罪立功前往辽州军中效力的军令。 与此同时,傅榭也接到了陈氏家主陈曦的回信,只有清秀隽逸的五个字——“弟幸不辱命”。 看罢信纸上这的五个字,傅榭把信纸放在烛台上点燃,待信纸全成灰烬之后,他低声吩咐傅安:“准备洗漱用具洁净衣物。”他不太在乎外表长相,可丑女婿去见丈母娘和老丈人,自然得略微收拾一番。 驿站内院的堂屋里,怀恩侯韩忱端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刚接到的兵部手令,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究竟是谁帮了我?” 侯夫人林氏却放松地笑了:“不管是谁,他都是做了件大好事!”自从丈夫经历了这一番生死关头,她那求功名盼上进的心早已灰了,丈夫只要能过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丈夫的好友兼亲家傅远程傅帅镇守辽州,她的娘家人也都在辽州,能脱离汴京那个牢笼回天高地远的辽州,实在是令人开心。 她絮絮叨叨道:“我早就怀念辽州了,上边是干干净净的碧空,下面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和白桦林,还有那草原上遍地都是的金莲花……我早就想回去了!” 韩忱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好,我陪你呆在大草原上。”妻子自从十五岁那年嫁给他,十五年来随着他各地驻扎,从此再也没回到辽州故乡,他也愿意陪着她回去,只是阿璎…… 看了丈夫的表情,林氏便知道他心里想的怕是女儿,当下便笑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对傅榭这个女婿你还有不放心的?” 韩忱脸上的表情略带失落,却没有说话。傅榭是个完美的女婿,可是他想起自己可爱的小阿璎,心里总觉得空空的,觉得便宜傅榭了…… 想到独女韩璎,林氏脸上也现出既甜蜜又难舍的神情来。 夫妻俩正在纠结,大丫鬟金珠进来禀报:“侯爷,夫人,傅姑爷求见。”经历了玉溪之围之后,怀恩侯府的人自上而下对傅榭改了称呼,由客气的“傅三公子”变成了亲热的“傅姑爷”。 韩忱还没开口,林氏便喜道:“快快请进来!” 傅榭步履洒然走了进来,向着上头端坐的韩忱和林氏行了全礼:“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林氏看向他,见他头戴银冠,身上穿着一领银丝团领白衫,腰间的黑玉带勾勒出细细的腰身,衬着俊俏的脸,真真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一枚,便欢喜道:“快快起来!金珠,给傅姑爷看座!” 傅榭看向岳父,见岳父微微颔首,这才在丫鬟推出的锦椅上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略一沉吟开门见山道:“岳父岳母,请恕小婿冒失。”他把自己促成韩忱夫妇去辽州的事情说了一遍,表达了擅做主张的惶恐之意,却没提自己是怎么办成这件事的。 韩忱和林氏顿时都百感交集。 林氏的眼睛甚至都有些湿润了,她看向丈夫。 韩忱沉声道:“小榭,为父甚是感谢!”他感情难以自抑,叫出了傅榭的小名。 见岳父岳母对自己真心亲近,傅榭心中也有些感情激荡,原本准备的那些客套话便不欲多说,当下沉声道:“阿璎自有我照顾,岳父岳母但请放心。” 立秋那日宛州艳阳高照甚是炎热,韩璎原本在屋子里为爹娘缝制中衣,热得出了一身透汗,只得放下手里的活计去浴间冲了个澡。 她素来爱美,颇重修饰,因此冲完澡出来后便牢牢坐在妆台前,由洗春和润秋侍候着妆饰自己。 因为这半年来韩璎长得太快,所以胸衣常常刚做好穿两三次就有些紧了。徐妈妈不愿委屈她,便不断为她做新的胸衣。此时徐妈妈正拿着绷子坐在一边为她绣胸衣上的大红牡丹花,见韩璎又让润秋用莲花香汁润泽她乌油油瀑布般的长发,便笑着道:“姑娘,这莲花太香了,熏得慌,还是少用点吧!” 韩璎眯着大眼睛笑:“就是要熏妈妈你!”她对镜照过多次,发现自己的睫毛乌浓纤长,这样眯着眼睛笑清中带媚,颇有楚楚动人的韵致。 润秋细细摆弄着韩璎的长发,洗春则专注地为她修饰嘴唇。 韩璎指挥洗春:“从嘴角往唇中的方向涂抹,这样话显得嘴唇更饱满。”她的唇线明显,只要香膏涂抹得当,就能令嘴唇看着盈润饱满。 洗春答了声“是”,俯身盯着韩璎的唇,手里拿着兔毫小笔蘸了些粉色月季花瓣制成的香膏,按照从嘴角到唇中的顺序均匀地扫在了韩璎的唇上。 姑娘的眉睫乌浓形状美好,根本不用妆饰;嘴唇微丰,涂上唇膏之后充盈饱满,她是女的都想摸一摸了。 韩璎当然不知道洗春心里的想法。 待全部妆饰完毕,她便拿自己那柄心爱的银刻鎏金的莲花纹靶镜凑近了照,直觉自己真是美极了,得意洋洋对着徐妈妈道:“妈妈,我真是一天比一天的漂亮,待爹娘见了我,怕是也要大吃一惊呢!” 徐妈妈笑吟吟看着她:“不只侯爷夫人,就连姑爷见了姑娘,怕也要大吃一惊!” 韩璎闻言有些失落:“傅榭嫌我是小丫头,根本没看清我长什么样子,见了我怎么会吃惊?” 徐妈妈:“……这倒是有可能。”姑娘先前再美也是小姑娘一个,姑爷每次见姑娘都是要用大道理教训姑娘,怕是真的没细看过姑娘。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看着韩璎已经长开的玲珑有致的身材,心中得意,便道:“姑爷一定不曾料到不过五个多月没见,姑娘你就像个大姑娘的模样了!” 韩璎死鱼眼看她:“妈妈,你大概忘了,我虽然才十三岁,可是傅榭也只有十五岁,他会欣赏我的美?哼!” 徐妈妈:“……是哟,这个年龄的少年都喜欢清雅苗条的姑娘……” 她看向韩璎,认真道:“姑娘你减肥吧!”把大胸减掉就好了! 韩璎:“……” 因为天气炎热,韩璎又不出门见人,便把一头浓密乌发全都挽了上去,用一支碧玉簪松松簪住,露出了雪白颀长的颈子,又换了件家常白银条纱衫儿,里面穿着银红绣凤仙花抹胸,寻了条缕金拖泥裙子系上。 韩璎正在和奶娘一句递一句地拌嘴玩闹,漱冬急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禀报道:“姑娘,傅平说……说姑爷已经进了晁府!” 韩璎心中一喜,心脏开始怦怦直跳。她一下子站了起来:“那我爹娘呢?也跟着来了吧?!” 漱冬傻眼,转身就往外跑:“……奴婢现在就去问……” 韩璎心里着急,便一拎裙摆也跟着跑了出去。 出了堂屋门,为了保持风仪,她竭力稳住自己,匆匆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韩璎迎面就看到了穿着一身玄色骑装牵着骏马的傅榭。 傅榭手里拿着马鞭,看着这个突然长成一朵娇花的韩璎,凤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迷茫:这是韩璎?她什么时候长大了?   ☆、第十七章 开窍 第十七章 见到傅榭的瞬间,韩璎觉得眼前一亮——六个多月不见,傅榭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更……更像一个青年了,而且是极俊秀极好看的那种青年。 不过,她此时关注的重点不是傅榭,而是她的爹娘。 傅榭身后跟的人——苏湘之、陈平、傅安、傅宁、傅平和傅靖——韩璎全都认识,她没有在人群里找到自己的爹娘,便抱着万一的希望脑袋身子同步微微向□□,试图越过傅榭去看他身后到底还有人没有。 只是傅榭虽然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显出了宽肩细腰长腿型高挑身材的雏形,可是他那小身板后实在是藏不了人,韩璎只得失望地收回了视线看向傅榭,端端正正屈膝行礼:“见过傅三哥。” 跟着出来的徐妈妈、洗春等人也跟着屈膝行礼:“见过姑爷。” 傅榭:“……”他总觉得此刻的韩璎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他凤眼微眯看着韩璎,略有片刻的失神。 傅榭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亲自养的那盆碧绿的栀子,在一个夏日清晨突然开了一朵,雪白、芬芳、楚楚可怜,尚带着一滴晶莹的露珠,在晨风中微微摇曳。 这盆栀子花只开了这一朵,也只开了这一次。 傅榭垂下眼帘,片刻后抬眼看向韩璎,示意她跟着自己回院子里面去。 傅安和傅宁上前分别接过了马缰绳和马鞭。 韩璎姿态优雅地微微低头侧身候着傅榭过来,待他走近她这才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特意压低声音问道:“哥哥,我爹娘现在在哪里呢?”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爹娘了。 听到她娇滴滴叫自己“哥哥”,傅榭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浸入温润的水中,熨帖舒适得很。 他看着眼前这个长手长脚的丫头,总觉得韩璎还是有些奇怪。 韩璎见傅榭不说话只是看自己,便又走近一点问了一遍:“哥哥,我爹呢?不是说他也要进京吗?” 此时傅榭和韩璎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傅榭能够闻到韩璎身上散发的清香。 他微微诧异地看了韩璎一眼,发现韩璎穿的很是单薄,虽然不至于暴露,却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有些不够庄重。 韩璎见傅榭静静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就稍微侧身看向傅榭,轻轻一摆手:“哥哥,请!” 傅榭迈步欲行,却状似无意地扭头看了一眼大门外,发现陈平和苏湘之的视线都看向韩璎,心里便有些不喜,当下淡淡道:“你们先下去吧!” 陈平垂下眼帘,静默地拱了拱手:“谨遵将军谕令。”他闪在一边候着苏湘之一起离开。 苏湘之却不肯老老实实离开,他笑吟吟地看看韩璎,又看看傅榭,发现不过半年多没见,这位未来主母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仿佛突然开始有了少女的风情…… 他又看了傅榭一眼,发现自己这位主子也是一位俊俏的少年郎,和韩姑娘正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苏湘之老气横秋地想:看公子如今的懵懂模样,大概是因为年纪还小,还不懂得欣赏小美人吧?! 见苏湘之一副居心叵测的模样在他和韩璎之间来回的看,傅榭心里有些不满,当下就眯着凤眼看了过去。 苏湘之见他眼含冷意,顿时背上出了一层冷汗,生怕公子误会他,便拱手道:“属下告退!”和陈平一起退了下去。 跟着傅榭侍候的傅安、傅宁、傅平和傅靖都是经傅榭多年调理出来的,因此一直垂眉敛目侍立一侧,见公子随着韩姑娘进了院子,便老老实实地立在大门外候着。 用香胰子洗手的时候,傅榭略讲了讲韩璎爹娘的去向和自己的安排。 想到傅榭冒着生命危险解了玉溪之围,救了全城军民,救了自己父母,韩璎心中感激万分,眼神炽热地看着傅榭,只觉傅男神高大伟岸有有如神祇。 傅榭洗罢手在锦榻上坐下,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也放松了下来。 韩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起身走到傅榭身前,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后看着傅榭道:“谢谢哥哥对我爹娘的救命之恩。我知道哥哥对我家的恩情我纵是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所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傅榭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的眼波:“……”“我家”吗?难道我是你的外人? 他有些郁闷地看向韩璎,却发现韩樱因为给他行礼,身上家常白银条纱衫的衣襟松开了,露出了里面的银红绣凤仙花抹胸,抹胸紧绷绷的曲线毕露不说,还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一大截雪白的胸脯…… 一想到韩璎这个模样被外面那些人都看到了,傅榭顿时心头火起,便没听到后面韩璎表白的“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韩璎难得如此正经地说了如此感人的话,便得意洋洋看着傅榭,老实不客气地等待着傅榭有所回应,却发现傅榭面有不豫之色,不由一愣。 傅榭面无表情环视一圈:“除了徐妈妈,其他人都退下吧!” 洗春等人大气都不敢出,忙慢慢倒退着出去了。 徐妈妈算是见识过这位年青姑爷的手段了,默不作声立在一侧。 静默片刻暂时压抑住怒火之后,傅榭冷冷看向韩璎:“你可知什么是妇德?” 韩璎一愣,下意识背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傅榭凤眼微眯缓缓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符合妇德了?” 韩璎闻言都快要气死了,大眼睛死死瞪着傅榭,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却一句话不肯说。 傅榭见她大眼睛里瞬间溢满泪水,娇嫩的嘴唇也被咬得噙了血,心里不由空落落的,当即起身:“你——” 徐妈妈伺候过外家老太太,伺候过怀恩侯夫人,经历过不少世事,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悄悄退了下去。 细密的青竹帘落了下来,一下子遮住了外面的光线,堂屋里暗了一瞬。 傅榭静静看着韩璎,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着。 韩璎继续怒视着他。 她是那种水汪汪的含情眼眸,即使这样的怒视,却仿佛带着无限的风情,丰满莹润的下唇又被雪白的牙齿咬出了一粒嫣红的血滴…… 傅榭终于向前迈了一步,左手轻轻扶着韩璎的脸颊,右手食指伸出,抹去了韩璎唇上那滴鲜血,然后挤入了韩璎口中,让她无法继续自虐。 韩璎双唇的柔软丰润和口中的温热湿润令傅榭觉得怪怪的,一股酥麻自被韩璎含住的手指产生,瞬间发散到他的全身…… 还没等傅榭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韩璎已经忙不迭地摆脱了他,一脸嫌弃道:“傅榭你进来时洗手没有?脏不脏啊!” 傅榭的脸*辣的,嗫嚅道:“洗了……”他一进堂屋韩璎就让丫环端了银盆拿了香胰子让他洗手了。 韩璎拿起茶盏连灌了好几口才发现错拿了傅榭的茶盏,想起傅榭方才用这个茶盏喝过茶了,她不由又急又气,放下茶盏看向傅榭正要说话,却发现傅榭满脸通红,凤眼亮晶晶地看着堂屋角落里放置的香炉,仿佛是不敢直视她的样子。 她顿时也愣住了。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静得韩璎都能听到自己怦怦怦怦的心跳声和傅榭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韩璎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眼波流转看了傅榭一眼,声如蚊蚋道:“傅榭,你可别想多啊!” 傅榭依旧不敢看她,声音微哑:“……我……我没多想……” 此时两人距离很近,傅榭坐在锦榻上,韩璎面对面立在他身前。 看着傅榭因为羞涩变得通红却依旧俊俏的脸,韩璎也渐渐也红了脸,半晌方道:“你不许去找别的女人……”她怕傅榭在她这里开了窍,明白了男‘女之事,却因为她年纪小去找别的女人破身…… 傅榭一愣:“……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璎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万分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我年纪还小,自然是不能成亲,不过在成亲之前你不能去找别的女人!”至于成亲之后,她有的是办法…… 傅榭的脸瞬间再次红得快要滴血。他扭开脸不看这不害臊的韩璎,过了片刻方哑声道:“我不会。你放心。”他大概也是有点晚发育,在今日之前还真没想过那种事。 “真的?”韩璎狐疑地打量着他,生怕他食言而肥。 傅榭拿起刚被韩璎喝了两口的茶盏,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说话算话。” 韩璎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那你得发一个毒誓,要是和别的女人好了,就一辈子不能……人道。” 傅榭忍无可忍,看向韩璎:“你还是不是女人?” 韩璎理直气壮看着他:“我今年才十三岁,当然不是女人啊!” 傅榭瞠目结舌无话可说,惟有拔腿离开。 他绕过韩璎,落荒而逃。 第二日一大早傅榭起身冲罢澡出来,一脸肃然吩咐傅靖:“准备一个火盆。” 傅靖以为公子要亲自烧毁重要文件,很快便送来了一个火势熊熊的火盆。 傅榭淡淡地扫了傅靖一眼:“先出去吧!” 过了一会儿傅靖进去收拾,却闻到房间里有焦糊的味道,颇似丝绸被烧发出的气味,却不敢多问,匆匆收了火盆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傅榭伸手捂住了脸,半晌无声。 那个梦实在……实在是太……太…… 看来,他要尽量不和韩璎见面了。   ☆、第十八章 夜遇 第十八章 韩璎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昨天还没和傅榭说几句话傅榭就落荒而逃了,导致她好多和爹娘有关问题还没来得及问,憋在心里一直担忧。 她打算今日找个机会再问一下傅榭。 用罢早饭,韩璎正在漱口,傅平带着傅榭身边年纪最小的傅宁来见她:“公子让奴才带着傅宁来见姑娘,姑娘若有疑问,请尽管问傅宁。” 闻言韩璎口中的漱口水差点喷出来:傅榭这就不敢见她了吗? 不过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失态,便一边漱口一边整理了一下思绪,待心里有了谱这才看向小孩子般的傅宁:“傅宁,我爹娘的身体可还安好?”傅榭昨日只提到她爹娘是安全的,并没有说详细的情况。 傅宁不敢看她,低头回禀:“禀姑娘,侯爷和夫人身体甚是安泰。” 韩璎开始问第二个问题:“他们是怎么去辽州的?谁跟着侍候?护送的人是谁?”傅榭昨日只是说爹爹接到兵部谕令前往辽州军中效命。 傅宁端端正正又行了个礼:“禀姑娘,怀恩侯骑马,侯夫人带着女眷乘车;跟着怀恩侯侍候的是大管家韩富,跟着夫人侍候的是金珠、银珠等四位姐姐;公子命麾下千夫长穆远洋带队护送。” 韩璎闻言半晌无言,右手抚摸着左手尾指上戴的一枚红宝石戒指,默默想着心事: 爹娘身边近身侍候的人诸如韩富金珠等人都还在,这说明家里并没有遭受很大的损失,内囊还在,她暂时不用为爹娘送盘缠过去,可以等回了京城安定下来再派一房家人去辽州侍候。 爹娘由傅榭派了千夫长穆远洋护送去辽州,这说明爹爹手下的军权已彻底被朝廷收回,连一直跟着的卫队都没有了。爹爹为大周驻守海疆十年,击退越国无数次侵略,却因为不肯依附崔党陈党,在党争中落得一败涂地,麾下的军权一点点被人夺走,连最后的那点资本也被夺去…… 想到这里,韩璎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她低下头,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了回去。事已至此,只顾怨天尤人是没用的,还不如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引导。 这样一想,韩璎便开始在心里默默筹划待爹娘安顿下来,她也要去辽州陪着爹娘。 见韩璎半晌没有说话,似有心事,傅平忙道:“姑娘,公子命奴才传话,今日巳时出发回京。” 韩璎一算时间,发现只有一个时辰收拾行李,便不再过多耽搁,含笑吩咐洗春:“取两个荷包给两个小哥拿着玩!” 傅平知道韩姑娘又要赏银锞子,便拱了拱手,笑微微拽着傅宁走了——韩姑娘一天大似一天,早晚要嫁过来,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要什么赏银?哪有问自家少夫人天天要赏银的? 韩璎见状不由笑了,却不肯罢休,笑着催洗春:“追上给他们,让傅平和傅宁拿着买酒喝!” 傅平傅宁离开之后,韩璎便叫了徐妈妈和洗春等四个大丫鬟进来,命徐妈妈带着浣夏、润秋和漱冬张罗着收拾行李,自己把洗春留下商量事情。 不知不觉她在晁府就住了半年多时间,如今要离开了,自然得承对方的情有所表示,所以便叫了她这边管账的洗春过来商议。 主仆俩都是干脆的人,很快便定下了给晁夫人、小姚氏、晁明珠和晁林宗那几房妾室的礼物。 刚把几色礼物备好,漱冬就进来回报,说晁府女眷过来送行。 韩璎闻言,不由和洗春相视一笑,觉得自己真是神机妙算。 晁夫人带着小姚氏、晁明珠和几个年轻姨娘进了院子,见韩璎迎了出来,忙满脸堆笑道:“都是自家亲戚,姑娘何必客气?”傅榭这次一回来就去见韩璎,可见并不会因怀恩侯被贬就冷落了这个未婚妻,所以晁夫人对韩璎又重新热情了起来——说不定下次见面,韩姑娘就变成了国公夫人呢! 韩璎也分外的热情,笑盈盈把晁府诸人迎了进去,安顿在堂屋里坐下。 茶水果品摆上之后,她分别郑重地谢了晁夫人和小姚氏,又向一脸不耐烦的晁明珠道了别,这才命洗春用托盘送上了三个锦盒,一一赠送给了晁夫人、大奶奶小姚氏和晁明珠。 锦盒是打开的,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给晁夫人的谢礼是一对水头极好的南海翡翠镯子,给小姚氏的是一对浓冰绿的玉簪,给晁明珠是翡翠玉佛。 虽然知道晁府是看在傅榭面子上收留她,可韩璎心中依旧感激,尤其是对常常来陪她说笑的小姚氏更是很有好感,所以送给小姚氏的那对玉簪是她亲自挑选的,看着小巧一点,却是最贵重的。 小姚氏自是明白,对韩璎就更亲近了。 韩璎发现今日说话特别痛快适意,除了晁明珠不大说话之外,众人都顺着她的话说。 她略一思索便明白这都因为傅榭回来后对她态度不变,所以晁府女眷对她十分的奉承巴结,自然就痛快适意了。 众人正说得热闹,漱冬进来回话:“姑娘,傅平求见。” 韩璎见堂屋门上挂着帘子,料是不碍的,便含笑道:“让他隔着帘子回话吧!” 傅平在帘外行礼请安罢,这才回禀道:“公子命奴才过来看姑娘的行李都收拾好没有,让奴才跟着姑娘侍候。” 韩璎不由一笑,明白这是傅榭在为她做面子,便道:“徐妈妈正带着人在收拾,你去查看一番,然后让士兵帮忙装车吧!” 傅平应了一声,慢慢退了下去。 待脚步声逐渐远去,小姚氏先看了小姑子一眼,接着掩口而笑:“韩妹妹,傅家表弟对你可真好,真是够细心了!” 韩璎佯装羞涩地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晁明珠脸色铁青,绞着丝帕的手指骨节都发白了。 小姚氏大概是想要自己这个不知进退的小姑子死心,便又话中有话笑道:“韩妹妹,你明年初夏可就满十五岁了,喜事怕是近了吧?”大周女孩子十五岁及笄,只要月信来了就可以出嫁了。 韩璎闻言,脑海中浮现了昨日傅榭通红的俊脸亮晶晶的凤眼……她的脸上不由自主浮上了一层红晕,有点*辣的。 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压住羞意,韩璎笑道:“嫂子进京的话,可要去看看我,千万不要把我给忘了!” 小姚氏还没说话,晁明珠便冷笑了一声道:“我们自会去看你的!”韩璎之所以能说给表哥,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个好爹爹。如今怀恩侯已经失势,晁明珠觉得韩璎不管哪一方面都不如自己,她不信命,一定要放手搏一搏! 韩璎似乎没听到晁明珠的话似的,只顾看着小姚氏,和小姚氏互相开着玩笑戏谑着。 对讨厌的人最大的蔑视就是看不见她,韩璎就是要晁明珠生气! 晁明珠差点被气了个倒仰。 马车夹在骑兵队伍之中辘辘而行,出了宛城之后便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 一直行到尉氏县城西的长亭,这些天傅榭始终没有再和韩璎直接接触过。 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不过是在风吹起马车帘子的瞬间,韩璎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傅榭那劲瘦挺拔的背影。 韩璎早就发现傅榭在躲着她了,先是觉得好笑,并不主动去招惹傅榭,不过随着汴京越来越近,韩璎也有些心急了——她得和傅榭商量她的那些嫁妆放哪里了! 京中怀恩侯府里面她的那些亲人们,油锅里的钱尚且敢伸手捞出来花了,怎么会管这是不是她的嫁妆? 这些事情不能让人传话,得她和傅榭商议。 这天傍晚歇在了尉氏县城西的驿站。 尉氏县驿站很是窄狭,统共只有一个院子一排简陋的房屋,所以傅榭依旧是把韩璎安顿进了院子里,他随着蒋云川和朱青住在军营里。 晚上韩璎见傅榭还是没来看她的打算,不由很是心急,便动起了脑筋。 她已经试过两次了,若是让人去请傅榭,傅榭一定又是让傅平过来传话,她还是见不着傅榭,必须得想出一个能见到傅榭的法子…… 带着苏湘之、蒋云川和朱青巡视过军营之后,傅榭回了自己的大帐,正襟危坐等着见一个熟人。 外面打更的士兵刚报了亥时,傅靖就引着几个穿着藏青斗篷的人走了过来。 到了傅榭的大帐前,傅靖掀开帐帘,请了为首的那人进去:“三公子,请!” 待那人进去,傅靖又密密地掩上了帐帘,静静候在外面。 韩璎洗完澡出来开始妆扮,把满头微湿的青丝梳了上去,松松挽成随云髻,用一根金镶红宝石玫瑰钗固定住,又戴上了一对泪滴形红宝石镶金坠子。 换衣服的时候,韩璎想到傅榭最烦她穿那些暴露一些的衣服,便选了一件最严实不过的玄色缎子白绢里对襟衫子和一条碧色绢画拖裙子。 换好衣服之后,为了显得没那么矮,韩璎又脱了软底绣鞋,换了一双高底绣鞋。 一切妥当之后,韩璎披上一件藏青色斗篷便带着洗春出了门。 傅平带着小厮守在院子外,见洗春引着捂得严严实实的韩璎出来,不由愣住了。 韩璎一脸肃然,声音带着一股悲切之意:“我有急事需亲见你们公子。” 见傅平又要说先去通报,她当即道:“此事甚急,不能耽搁!” 傅平:“……是,姑娘。”不情不愿引着韩璎去了。   ☆、第十九章 初吻 第十九章 已是八月初天气,白日虽然炎热,可是夜间已经凉意侵人了。一阵夜风拂过,韩璎觉得有些冷,便托起兜帽戴在了头上,又拢紧了斗篷,这才紧跟着傅平向大营走去。 洗春披着一袭黑绸斗篷紧跟在她的后面。 到了大营的辕门外,傅平掏出腰牌让哨兵验了,引着韩璎和洗春走了进去。 一座又一座白色的帐篷连在一起,静静伫立在夜风之中,帐篷下面草丛中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偶尔不远处的树杈上传来一两声夜猫的鸣叫,给这静谧的夜增添了一丝凄清。 韩璎胆子很小想象力却丰富,很快便据此脑补出某些惊悚细节,不由自主就紧随着傅平,生怕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傅平察觉到了她的恐惧,便轻声安抚道:“姑娘,军营里全是男子,阳气很重的,您不必惧怕!” 韩璎:“……”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洗春笑了:“姑娘,是啊,在姑爷的军营里你还怕什么呢?” 韩璎:“……你俩什么时候开始合成一伙了?” 洗春不由笑了。 说着话傅榭的大帐就近在眼前了。 大帐前的栅栏外立着两个穿着齐整甲胄举着银枪的卫兵,栅栏内立着傅靖、傅安和两个穿着深色斗篷的人。 傅靖见傅平引了两个也穿着斗篷的人过来,便迎上去低声道:“这么晚了,有事?” 傅平凑过去压低声音道:“韩姑娘有急事需亲见公子。” 傅靖一愣,探头往后傅平身后看了一眼。 韩璎把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兜帽拨了拨,露出了一张娇嫩可爱的脸,还对着傅靖微微一笑。 栅栏内的木柱上挂着灯笼,灯光正好映在了韩樱的脸上,傅靖不过看了一眼,便觉得心跳有些加快,忙移开了视线,拱手行礼罢,道:“公子正在见人,请姑娘暂候片刻。” 韩璎轻轻道了一声“好”,安安静静立在那里等候着。 大帐自里向外透出灯光来,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传出,韩璎正等得有些心急,听到里面传来傅榭的声音:“傅靖,送客。” 她不禁抬头看了过去。 傅靖掀开了帐门,里面走出了一个身材高挑的人。 此人头上戴着兜帽身上披着藏青斗篷,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虽然栅栏上挂着灯笼,韩璎也只看出此人肌肤甚白鼻梁挺直,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看起来年纪很青。 他一出来便看向身材娇小的韩璎。 韩璎此时正好拨开了兜帽看向帐门,雪白灯光下一张娇艳不可方物的小脸正好落入刚从里面出来的那人眼中。 那人似乎愣了愣,定定地又看了韩璎一眼。 候在外面的那两个披着藏青斗篷的人上前行礼:“三公子!” 那人似乎又凝神看了韩璎一眼,然后道:“走罢!”率先迈步向前去了,一边走一边去掉了兜帽,露出了黑色的儒巾。 他的声音清冽之极,带着泠泠余韵,很是好听,韩璎不由对着他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正在这时那人突然回头,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这青年此时没有戴兜帽,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只是有些冷峭,看着不亲切。 韩璎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 那俊美青年却立在那里,静静看着韩璎进了大帐。 傅靖见状,心里一突,忙示意傅平在这里守着,自己快走几步,道:“三公子,请!”引着客人离开了。 傅平掀开帐门请韩璎进去,自己合上了帐门,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洗春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心里自有计较,也不说话,悄悄往阴影里站了站,同傅平一起守着大帐外面。 客人离开之后,傅榭端坐在清油书案后面,眼睛盯着书案上摆着的茶盏,默默思考着接下来的布置。 陈曦已经答应陈家不会在他进入朝廷一事上作梗,而他要做的是说服长姐助陈妃一臂之力对付承胤帝的宠妃梁昭仪。 心中有了计较之后,傅榭正要起身,却发现帐门又被打开了,又有人进来了。 他抬头面无表情看了过去,发现是韩璎,不由愣住了——不过是二十多日不见韩璎,韩璎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那里也更丰满了…… 韩璎去掉兜帽,摆了摆脑袋,笑盈盈屈膝行礼:“哥哥!” 傅榭见她两眼水汪汪的,嘴唇莹润饱满,心脏不由激跳了一下,忙垂下眼帘沉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韩璎见他说话不中听,就故意不搭理他,一双大眼睛眼波流转扫了一圈,发现大帐里铺着米色的厚地毡,傅榭坐在一方玄色锦褥上,面前是一张清油矮几;傅榭的右手边也摆着一方宝蓝锦褥,锦褥前同样是一张清油小几。 她猜到宝蓝锦褥是客人坐过的,便走了过去,预备在这方锦褥上坐下。 傅榭见状,想起宝蓝锦褥是陈曦方才坐过的,当下便道:“你坐这边吧!” 他起身往左边移了移,把自己的锦褥让了出来,自己直接在羊绒地毡上坐了下来。 韩璎笑眯眯跑了过去,在傅榭右手边坐了下来。 在她坐下的同时,傅榭就闻到了韩璎身上清淡的桂花香,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傻事,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属于很清冷俊俏的那种长相,明明是羞愧难当,可是看上去却清冷若仙。韩璎没看出他的情绪,坐下后便看向傅榭,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 她真的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傅榭了,倒是颇有些怀念,所以看了一眼之后,觉得傅榭很好看,便又看了一眼;见傅榭依旧垂着眼帘不说话,乌黑浓密的睫毛铺撒开来,在眼睑上投下了两片阴影,看着俊俏之极,就接着看第三眼。 在她的注视下,傅榭的脸渐渐红了起来,终于开口道:“什么事?说吧!” 声音清朗,语气淡淡的。 韩璎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看美男谈正事。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眼巴巴看着傅榭柔声道:“我这次进京带的行李太多,怀恩侯府又……哥哥,你看——” 这一声软糯的“哥哥”把傅榭的心都叫酥了,他看向韩璎:“我在书店街有一个宅子,稍后我让人过到你名下。你的行李尽可以先送过去,家人也可以安置其中。”京中怀恩侯府的境况他自然清楚,韩璎这些财物只要敢运进侯府,韩家那些人就敢弄出去给花用了。 韩璎闻言大为欢喜,眯着眼睛笑得甜蜜蜜:“哥哥谢谢你!” 傅榭瞅了她一眼,正色道:“你是我的妻子,保护自己的妻子是男人该做的事情,为何谢我?” 韩璎:“……”这样的话好窝心,好甜蜜! 她决心不吐槽十五岁不能说是男人了。 韩璎很快便记起傅榭的十六岁生日快到了,她得为傅榭准备一件礼物了。 她笑盈盈打量着傅榭,打算亲手给傅榭做一件衣衫。 见韩璎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傅榭心中说不出的快活,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右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动伸出去抚摸韩璎的秀发。 韩璎头发很敏感,被他摸得浑身麻酥酥的,身子有些发软,下面似乎有一股细细的春水涌出,一种奇异的清香弥漫开来…… 大帐是密闭的空间,清香弥漫在大帐里,傅榭闻到的同时身体也立即有了反应。 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傅榭的脸都白了,忙悄悄拉过袍襟遮了遮。 他深吸一口气,发现香气来自韩璎身体,理智告诉他得赶紧送韩璎离开,可是却又舍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傅榭找了个话题开口问韩璎:“现在还疼不疼?”眼睛却看向韩璎明显隆起的部位。他在韩璎身边安排的有人,自然知道韩璎这大半年来因为发育太快,胸部天天胀痛。 问出口后傅榭就后悔了,悄悄伸手遮住了又涨得通红的脸。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一见到韩璎,他的理智冷静就不见影踪,变得傻乎乎的…… 问题是韩璎更是傻乎乎的,她居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胸,很认真地向傅榭抱怨:“哥哥,天天都疼,现在还在胀疼着呢……” 傅榭闻言忍不住又看了过去。 韩璎今日穿的衣衫很严实,傅榭只是看到些高耸隆起的轮廓,他的脑海里就立刻脑补出某些画面来…… 傅榭再也不敢陪着韩璎坐下去了,他突然起身道:“我送你回去吧!” 韩璎诉了一句苦之后,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住口不言了。 她觉得今日和傅榭在一起温馨随意又舒服,自己有些忘形了,正在后悔呢,忽然听到傅榭这句话,不由一愣,忙道:“好的。” 韩璎以为傅榭嫌她不知羞,心里怪羞愧的,脸涨得通红,头也不敢抬,小媳妇般跟在傅榭身后往外走,谁知道傅榭突然停了下来,结果韩璎一头撞了上去,鼻子一下子撞在了傅榭的背上,当即又酸又疼又涩,不由叫了一声。 她心里又委屈,眼泪忍不住便落了下来。 傅榭转过身见她落泪,心里不由空落落的,伸手想抱韩璎,可是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韩璎心里难受,眼泪顿时落得更快了,渐渐哭出声来。 傅榭心疼难忍,伸手抬起了韩璎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堵住了韩璎的哭声。 这是他的初吻,虽然激动万分,却只会紧贴着韩璎的唇,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韩璎的唇柔软香甜,令他难以自抑,渐渐有些狂乱起来,开始辗转碾压吮‘吸啃咬。 韩璎被他吻得身体发软,整个人被傅榭紧紧抱住,贴在了他的身上。 “姑娘——”一阵凉风吹入,帐门被掀开了,洗春的声音刚刚发出便咽了回去,她保持着掀开帐帘的姿势凝固在了那里。 跟在洗春后面的傅平机灵地伸手把洗春给拉了出去。 帐门又落了下去。 傅榭和韩璎早已分开,都尴尬地站在那里,脸上皆是通红。 见韩璎嘴唇都被自己咬肿了,傅榭有些心疼,又有些得意,还有些说不出口的害羞,便不言声地帮韩璎戴上兜帽掩好斗篷,然后伸手牵住韩璎的手:“走吧!” 韩璎的手温热柔软,摸着很舒服;又肉肉的小小的,傅榭的手足以把她的手包裹其中。 傅榭牵着韩璎的手向驿站院子走去。 洗春随着傅平等人远远跟在后面,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尽量减少存在感,生怕傅榭发现她的存在来个杀人灭口。 韩璎在帐子里发出的哭声被她听到了,洗春着急万分,这才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却没曾想到会看到姑爷在亲姑娘…… 想到亲眼看到的那个画面,洗春既担忧自己的性命,又觉得姑爷和姑娘都生的好看,即使亲嘴画面也美好得紧……她那小小的心脏七上八下真是难描难画。 见公子已经牵着韩姑娘的手进了院子,傅平这才低声安慰看起来吓得不轻的洗春:“遇到事情的话,只须求你们姑娘。” 洗春想了想,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不由又惊又喜看向傅平。 傅平不由抿嘴笑了笑,却没再继续跟进去。   ☆、第二十章 动情 第二十章 徐妈妈因为心中担心韩璎,披了件夹衣一直候在堂屋内,见傅榭牵着韩璎的手回来,这才放下心来,屈膝行了个礼,让了傅榭和韩璎进去。 韩璎和傅榭进了堂屋,分别在锦榻上小炕桌的两侧坐了下来。 傅榭背脊挺直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看都不看韩璎。 韩璎坐在那里,想起方才在傅榭大帐里的那一幕,一颗心犹自怦怦直跳,傅榭嘴唇那柔软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她不由自主伸手去摸自己的唇。 徐妈妈含笑上前屈膝又行了个礼:“外面炉子上炖的有冰糖梨水,也有开水,姑爷和姑娘是要梨水还是要茶水?” 韩璎睨了傅榭一眼,见他挺直背脊端坐在那里,似乎没有回应的打算,便道:“给我一盏温开水,给他上一盏梨水!” 傅榭闻言凤眼流转看向她。 韩璎待徐妈妈出去了,这才微微一笑:“去去你的火气。”傅榭吻她的时候身体紧贴着她,某个部位已经有了明显的反应…… 傅榭:“……”他听明白了韩璎话中之话,脸又红了。 见傅榭如此不经逗,老是脸红,韩璎不由眯着眼睛对着傅榭笑,还用一根白嫩的手指戳自己的脸颊:“脸又红了哟!” 傅榭凤眼亮晶晶的,正襟危坐不肯看韩璎了。 韩璎正要继续逗他,见徐妈妈进来了,便偃旗息鼓不吭声了。 徐妈妈用托盘端着一盏冰糖梨水和一盏温开水走了进来,分别奉给了韩璎和傅榭。 傅榭用了梨水之后又交代里两句便离开了。 韩璎躺在床上,身体很累,大脑却很兴奋,翻来覆去半天都没睡着,不知翻腾了多久才朦朦胧胧睡着了。 天亮之后她睡得正迷糊,却被徐妈妈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徐妈妈一边帮她穿衣服,一边唠叨着:“姑娘,快醒醒吧!用罢早饭还要继续前行呢!” 韩璎用凉水洗了脸,洗漱罢又细细妆扮一番,这才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浣夏已经带着人摆好早饭了。 这时候漱冬进来通报:“姑娘,姑爷来了!” 韩璎单手支颐看了过去,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 徐妈妈一见急了,就要扶她起来出去迎接:“姑娘,这样怎么行?快起来迎接姑爷!” 韩璎懒洋洋的没骨头一般扭来扭去,就是不肯起来。 傅榭一过来就看到韩璎在徐妈妈怀里腻歪,不由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便停住脚步立在那里,静静看了过去。 屋子里侍候的洗春想要开口提醒,却知这位姑爷规矩最大,最后只得咳嗽了一声权作提醒。 韩璎自己也觉得屋子里有些静,一抬头就看到傅榭一双黑泠泠的凤眼正静静看着自己,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撒娇了,当即规规矩矩起身请安行礼:“给哥哥请安。” 又道:“哥哥用过早饭没有?若没用的话,在这里用一点吧!” 傅榭见她这么听自己的话,心中满意,便在八仙桌的主位坐了下来。 韩璎察言观色,见状笑嘻嘻吩咐洗春:“还不侍候……你们姑……三公子洗手?”她原本也想开玩笑说“你们姑爷”的,可是一想这玩笑把自己也取笑了进去,所以临时变成了“三公子”。 傅榭听她说的不伦不类,带着警告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眼梢微吊,是平常人所说的丹凤眼,瞧着黑泠泠的,分外清澈,所以明明是带着警告的眼神被他做出来就带着些眼波流转的韵味,因此韩璎并没有害怕,而是笑眯眯看着丫鬟侍奉傅榭洗手。 早饭用罢,浣夏和润秋漱冬一起收拾,傅榭见堂屋有些忙乱,便带着韩璎进了里间去了。 徐妈妈和洗春相视一看,极有默契地没有跟进去,而是守在外面整理小件物品,顺便候着里面的吩咐。 里间是韩璎的卧室,行李还没有收拾,依旧是她起床时的模样。 傅榭见床上铺设着浅绿绣花衾枕,便没有过去,而是看向窗前摆着的那个碧色绣缎贵妃榻,示意韩璎坐下。 韩璎乖乖地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觉得自己就像经过傅榭训练的警犬,傅榭不用说话就能体会他的用意并执行。 见她这么乖,傅榭清俊的脸上漾起了一丝微笑:“乖!” 韩璎死鱼眼:“……”你还真把我当成小狗了…… 傅榭见她如此趣怪,不由抿着嘴笑了,移开视线开始说正事:“半个时辰后就要出发,让徐妈妈跟着傅平去安排需要运到书店街宅子的行李,傅平带着人护送车队绕到西城门进城。到时候让侯爷安排的家人和傅平做交接就行了,你不必出面。” 他很少和韩璎说这么多话,韩璎乖乖倾听,觉得他的安排甚是妥当。 傅榭说完话看向韩璎,见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又倚着绣花抱枕歪在贵妃榻上了,便抱怨了一句:“怎么老是没骨头似的?” 韩璎坐起来,用力抱紧抱枕,水汪汪的大眼睛却含义丰富地看着傅榭。 傅榭发现自己被韩璎调戏了,俊俏的脸微微红了,凤眼也亮晶晶的,想要生气,可是却又舍不得说这个淘气丫头,最后只得转移话题:“手里的银子够花吗?” 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韩璎不禁“啊”了一声,讶异地看向傅榭,眨了眨眼睛:“够吧……”傅榭年纪青青的,行事却老气横秋,不像时下很多男人心安理得花用妻子的嫁妆,而是像先前的老式男人,觉得自己该负责妻子的一切开销,所以自从跟着傅榭离开玉溪,韩璎这边所有的开销,甚至连丫鬟婆子们的月例都是傅平从傅榭那边走账,她又不能出门去逛,所以根本没有花银子的机会。 傅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从袖袋里拿出过来时提前准备的一叠银票放在了小炕桌上:“进京后花销大。” 早上他带着苏湘之、蒋云川和朱青巡查罢营地往回走。他和苏湘之走在前面,听到身后蒋云川在和朱青闲聊。朱青说起自己已出嫁的姐姐不懂事,爱买些花巧首饰鲜艳绸缎,闹得夫妻日日吵架,家宅不宁。蒋云川却道:“女人不败家,男人挣银子给谁花?只要男人能挣,何必怕女人爱花?”傅榭听了深以为然,想起即将进京,韩璎的开销怕是要大了,便为韩璎准备了不少银票,却一直不好意思公明正大的送过去…… 韩璎瞧着傅榭,心里又酸又涩又舒服。傅榭总是这样,看着淡淡的,却为她考虑得那么周全…… 她先是眨了眨眼睛,忍住了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接着眯着眼睛笑了,娇滴滴道:“谢谢哥哥……”她其实手里很宽裕,并不需要傅榭接济,可是想到这是傅榭对自己的体贴关爱,她又何必和傅榭讲什么气节脸面?便顺水推舟接了下来。 她拿起银票珍而重之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然后又瞅着傅榭甜蜜蜜一笑:“哥哥你真好!”这会儿如果韩璎屁股后面有一根尾巴的话,一定会摇来摆去配合着以表诚意的。 傅榭见她小孩子般欢欢喜喜收下银子,心里大感满足,很是畅快,便看着她柔声道:“回侯府后有事的话让傅平传话给我。” 韩璎“嗯”了一声,连连点头。 她今日梳着抛家髻,发髻丰厚满头珠翠,随着她点头,发上的珠宝饰物也跟着点来点去,瞧着很是有趣。 见她丰厚的长发全都梳了上去,露出了光洁洁白的后颈,傅榭忍不住伸手在韩樱后颈摸了摸,然后纯属好奇又往上摸了摸她的发髻,发现绷得紧紧的,不由替她害疼:“不疼吗?” 韩璎头发太敏感了,被他摸得麻酥酥的,又有些浑身发软的趋势,经过昨夜她自己也发现了除了头发敏感这一点外,还察觉只要自己动了情,下面好像会分泌一种挺好闻的液体,便有心再试一试,好验证一番。 想到这里,她柔声道:“哥哥,不疼呢!”声音婉转柔腻,带着些缠绵之意。 傅榭就又摸了两下,接着就觉得情形有些不对——他又闻到了昨夜韩璎身上发出的那种清香——他又有反应了! 他心中羞愧匆匆后退,一直退到里间门口,觉得足够安全了,这才不再后退了。 韩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时心里有些乱,不禁有些恍惚,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可是她这番样子瞧在傅榭眼中,却是媚态毕露无处不诱人…… 他移开视线,用手捂住嘴轻咳了一声,待身体平复了下来,这才哑声道:“你歇着吧,我过去了!”说罢拔腿逃也似离开了。 徐妈妈进来了:“姑娘,你怎么不起来送送姑爷?咦?什么味道这么好闻?花香吗?” 还没到中午傅榭一行人便赶到了汴京城西南的朱仙镇。 韩璎上车时迷迷糊糊的,在马车里窝在徐妈妈怀里睡了整整一路,还是被徐妈妈给摇醒的。 徐妈妈让韩璎倚在自己怀里,让润秋打散了她的抛家髻为她重新梳家常随云髻。 润秋拿着桃木梳轻轻梳理着韩璎的长发。韩璎的长发乌黑顺滑一梳到底,黑瀑布般垂了下来,沁着清雅的月季花的芬芳,煞是好闻。 韩璎头发太敏感了,所以很快就清醒了过来,闭着眼睛区分着傅榭摸她的头发与润秋为她梳头的不同——傅榭抚摸的时候她从发梢开始发麻,最后全身都是麻酥酥的,骨头轻飘飘的;可润秋为她梳头的话她只是觉得很舒服,倒是没别的感觉…… 徐妈妈揽着韩璎,嘴里唠叨着:“已经到朱仙镇了,外面隐隐的似乎都能看见汴京城了,一个时辰内应该能赶到西门外的十里长亭,到时候怕是不单安国公府的傅夫人会派人来迎,就连咱们侯府老太太二夫人也会派人来迎呢!姑娘自是得打扮得齐齐整整的,见了人方有面子……” 韩璎不由笑了,闭着眼睛道:“妈妈,朱仙镇离京城还有一段时间呢,傅榭一定会找个地方休整用午饭的。” 徐妈妈想了想,觉得韩璎说的挺有道理。 果真没过多久车队就在朱仙镇镇东的一个大庄园前停了下来,韩璎的马车则直接驶入庄园大门,沿着东边的甬道往前行驶,从东侧的内院门驶进了内院,最后在花圃前停了下来。 傅榭没有出现,却命傅宁立在马车外传了他的话。这个庄园是傅榭已经去世的母亲的产业,他们在这里用了午饭稍事休息再出发。 马车还没进庄园,坐在马车里的韩璎就闻到了沁人心脾的桂花香;等马车门打开,韩璎发现院子中间的大花圃里种着好几株高大的桂花树,上面缀满了米粒大的桂花,甜蜜的香气溢满整个庭院。 傅平带着小厮摆好了脚凳,恭候韩璎下车。 韩璎刚被洗春和润秋扶下了车,便看到一个容颜清丽的年轻姑娘带着两个丫鬟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妹妹可算来了!”   ☆、第二十一章 进京 第二十一章 此时傅平和傅宁立在一旁,似乎都有些诧异,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便一起上前,齐齐行了个礼道:“见过范表姑娘。”自从先国公夫人去世,朱仙镇这个庄园便一直在公子名下。因为没有女眷,公子索性把庄子交给府里的管事傅强管着,丫鬟婆子一概皆无,渐渐就成了男儿国,府里的女眷都不来的,怎么范表姑娘一声不响就过来了? 那位清丽姑娘含笑看向傅平傅宁,眼睛里带着一抹试探:“表弟呢?怎么你们两个都跟着韩妹妹侍候了?” 傅平不卑不亢回道:“公子让奴才两个一路跟着韩姑娘照应。” 这位范表姑娘和傅平说话时,韩璎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观察着。她和傅平也算熟识了,傅平这样客气,说明这个范表姑娘并不是傅榭很亲近的人。 见这位范表姑娘又看向自己,韩璎便微笑着和她见了礼,起身后看向傅平。 傅平当即道:“奴才已提前让人收拾过正房,姑娘请进去歇息片刻吧!”范表姑娘看来是想在韩姑娘面前反客为主,他可得把住了。 韩璎微微颔首,又向范表姑娘点了点头,带着洗春和润秋跟着傅平过去了。徐妈妈和浣夏漱冬跟在后面。 傅宁给范表姑娘行了个礼,退了下去,范表姑娘在这里是突发状况,他得去问问庄园的管事傅强。 范表姑娘嘴角带着一抹笑意,见傅平引了韩璎向正房方向走去,略一沉思便也跟了上去。 韩璎边走边打量着这个庭院,发现庭院甚是阔朗,除了正中花圃里那几株高大的桂花树,东西墙边各有一排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梧桐树的叶子虽已不像夏日那般碧绿油润,却依旧遮天蔽日,令院子两侧很是阴凉。 见韩璎饶有兴致地看院子里的景致,傅平便介绍道:“禀姑娘,这个庄园因为临近运河,夏日甚是凉爽,皇后娘娘未进宫之时常常带公子来此消夏。皇后娘娘进宫之后,公子就再也没有来过。这次也是想要姑娘歇息一下再进城,所以才命奴才让人提前过来略微收拾整理了一下。”范表姑娘是自己过来的,可不能让韩姑娘误会了。 韩璎听明白了傅平话中之意,却不点破,而是笑微微等范表姑娘过来,一起进了正房。 正房依旧大而阔朗,地下铺着绛红色地毡,摆设的也都是简单实用的红木家具,榻上的褥子、靠枕皆是宝石蓝的万字花纹绸缎制成的,简洁中透着奢华。 韩璎和范表姑娘刚刚在锦榻上坐下,婆子就开始上茶。 范表姑娘含笑道:“这是我从辽州带来的四平茶,妹妹尝尝!” 韩璎忙道了谢。 和范表姑娘聊了几句之后,韩璎便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位范表姑娘名唤范菁菁,是傅榭四姑妈的女儿,原随父母住在辽州,如今进京去国公府探亲,路过傅榭的这个庄园就进来瞧瞧。 韩璎端着茶盏,心中却觉得好笑——从辽州到汴京,是要从汴京东城门进城的,而这个庄园在汴京西南,所谓的“路过”也忒可笑了。 她心中有事,所以端着茶杯不过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去饮。 这时候徐妈妈在一旁劝诫道:“姑娘,姑爷在外院等着呢,让傅平招呼着上了饭,您赶紧用了收拾一下就赶路吧!” 韩璎便面带歉意看向范表姑娘。 范表姑娘很干脆地道:“妹妹请自便,下午要进京,我也得回去了!” 送走了范菁菁,韩璎一下子瘫倒在锦榻上,抱怨道:“坐了一路马车,累得腰酸背痛的,还得应酬人,真是的……” 徐妈妈让洗春等人照顾她,自己去外面和傅平商议上饭的事——该让姑娘先吃了午饭,再洗个澡妆饰一番,然后就要上车继续赶路了。 韩璎用饭的时候徐妈妈也要在一旁侍候,韩璎便笑道:“妈妈也赶紧用饭去,不要到时候还得我等你!” 徐妈妈知她体贴自己,开开心心用饭去了。 范菁菁回到自己暂居的客院,跟她侍候的婆子领了饭来,她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吃了一顿冷冷清清的午饭。 因为心事重重,范菁菁没什么食欲,想到表弟傅榭那么关心他那个小未婚妻,就连亲信傅平都派了过去近身侍候,似乎生怕出了什么乱子,她的心中不由微微有些醋意。不过她转念一想,傅榭把小未婚妻的一切都安排好,分明是把对方当成了小孩子,这样看来又没什么意思了…… 她的贴身丫鬟修竹低声笑道:“姑娘,那位韩姑娘真是够美的,就像是裹着糖霜的小奶饽饽,让人老想一口吞下,觉得入口即化,甜蜜蜜的!” “韩姑娘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美,”另一个丫鬟秋兰脆声道,“可惜看上去小小的娇娇的,怕是还未长成呢!” 范菁菁笑了笑,没说话。傅榭的这位未婚妻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天生清媚嫣然,日后必是一位大美人……怪不得傅榭疼她。 冲完澡出来,韩璎坐在妆台前梳妆,想起即将出发入京,就要和傅榭分开,再见面不知是何时,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 等再见面的时候,范菁菁发现韩璎又不一样了。 中午初见,韩璎的衣着妆扮甚是素雅,如今再见,她虽然依旧梳着随云髻,可是身上是一套正红衣裙,衣料是南洋贡上的水天锦;头上戴着一套金镶红宝石头面,宝石粒粒圆润剔透,令她整个人瞧着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别有一番稚嫩而艳丽的风情。 她忍不住握住韩璎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妹妹真真好容颜!” 韩璎也笑了:“姐姐清新秀丽,更是美呢!”她就是觉得自己没有范菁菁清丽,这才换了艳丽一点的风格呢! 傅平已经指挥着人赶了韩璎和范菁菁的马车进来,两人便不再多说,各自上了车。 韩璎刚在车中坐定,便听到外面传来徐妈妈特意压低的声音:“姑娘,姑爷来了!” 她心中不由一阵欢喜,忙拉开了车门向外看了过去。 穿着深蓝骑装的傅榭带着傅靖和傅宁进了院子,见韩璎的马车在后面,便径直走了过去。 范菁菁听跟车的婆子说傅榭来了,忙也推开了车门,笑靥如花看了过去。 远远的傅榭走了过来,神情清冷玉树临风走了过来。 范菁菁探出身子,笑靥如花:“三弟——” 随着傅榭走过她的马车,范菁菁还未出口的“弟”又咽了回去,脸上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徒留袅袅余音。 韩璎欢喜异常,叫了声“哥哥”,眼巴巴地瞅着傅榭。 傅榭立在车门外看着车内的她。 韩璎肌肤白嫩,即使穿着正红这样热闹的颜色也不显俗气,看着人小小的,娇娇的,令他心生怜惜。 他深深地看着韩璎:“回了侯府不要淘气。” 韩璎点了点头。 傅榭伸手拨开了她的刘海,柔声道:“应该会很快见面的。”再过几日就是他的生日了,他自然能想办法见到韩璎。 韩璎眯着眼睛笑:“哥哥,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傅榭垂下眼帘,抬手捂嘴轻咳了一声:“我无所谓。” 韩璎想亲手给他做一套衣服鞋袜的,原本要说出来,可是转念一想,得留一点神秘感,便没有说出来,而是呆呆地看着傅榭。傅榭容颜极为俊俏,却因斜飞入鬓的修眉而显得英气逼人,怎么看怎么好看…… 傅榭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垂下眼帘略一思索,抬头看向韩璎:“《史传》读到哪里了?” 韩璎:“……”她好几天没怎么读了。 看了韩璎的神情,傅榭心中了然,慢悠悠道:“回侯府继续读《史传》,每隔十日写一篇策论,交给傅平,我亲自批改。” 韩璎死鱼眼看他:“……” 傅榭嘴角漾起一丝微笑,伸手在韩璎发上揉了揉,轻笑一声离开了。 等他走到范菁菁的马车前,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对着范菁菁拱了拱手,抬腿走了。 范菁菁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傅榭走远了。在辽州的时候她见过傅榭几次,傅榭就是这个德行,她早已习惯了;若是傅榭待她热情周到,她反倒不习惯呢! 马车辘辘而行,韩璎端坐在车里,听徐妈妈给她科普安国公府的种种情形:“姑爷的母亲去世后,安国公续娶了崔宰相的妹子为继室,现国公夫人崔氏多年无所出。现今安国公府年轻一辈男丁除了姑爷之外,还有庶出的大公子和二公子,这两位都是当年老太太做主让安国公的妾室生的,先国公夫人成亲多年膝下只有当今中宫皇后,老太太就做主为安国公纳了几房姬妾,谁知道添了两个庶子了,先国公夫人却又有了姑爷……” 说到这里,徐妈妈也嘘唏不止,又说起了国公府的姑娘们:“除了大姑娘进宫,现今府里还有几个庶出的姑娘……” 韩璎倚着徐妈妈,专注地听着,心里做着计较。 其实这些事情她母亲都给她讲过了,不过徐妈妈再讲一遍她也愿意听。 不到半个时辰,巍峨高耸的汴京城就隐隐在望了。先是安国公府的管家傅贵骑马带着人迎了上来,接着就是怀恩侯府的管家唐大贵骑着马迎了上来。 傅榭令傅贵护送范表姑娘回国公府,他自己带着人护送韩璎回怀恩侯府去了。   ☆、第二十二章 侯府 第二十二章 唐大贵带着几个小厮骑着马在前导引,傅榭带着一队骑兵护着韩璎的马车从西南城门进了城。 因为知道傅榭就在外面,所以韩璎一直安安生生坐在车中,并没有探头张望或者打开车窗的意思。 一行人直接从怀恩侯府的东角门进去,沿着东侧的林荫道往北走,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片刻后,车门被打开,洗春和润秋上前扶着韩璎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韩璎一下车便看到傅榭和一个眉清目秀的紫衫青年一起走了过来,她依稀认出是二叔家的大堂兄韩立,便行礼道:“见过大哥。” 韩立略一打量,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二妹……这么大了?”居然生得这么美丽娇艳? 韩璎笑了笑,眼睛却看向傅榭,傅榭也正在看她,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傍晚金色的夕阳照在傅榭俊俏的脸上,真是说不出的好看。韩璎不由心里一悸,心跳也快了几分,她不敢再看,悄悄移开了视线。 傅榭凝视着她,淡淡道:“记得时时温书,五日后傅平过来取你写的策论。” 韩璎乖巧地屈膝行了个礼:“是。哥哥。”在人前她是一定要给傅榭面子的。 傅榭这才看向韩立:“韩兄,请!” 韩立至今还没有差使,颇想让傅榭这个国舅爷堂妹夫帮忙牵线搭桥,因有心拉拢傅榭,所以自然是从善如流了,先答了声“好”,这才交代垂花门前立着的几个婆子:“引着二姑娘去庆寿堂房吧!”如今怀恩侯府的正房住着二老爷韩怀和二夫人方氏夫妇,太夫人孟氏则住在正房后面的庆寿堂。 婆子答了声“是”,喜笑颜开引着韩璎等人进了正院的垂花门,沿着庭院东边的抄手游廊向正北走去。 韩璎走得很慢。 她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心中不胜感慨,颇有物是人非之感——五年前她和母亲进京探望祖母,住的就是这个正院,如今她再看这院子,发现正房廊下立着不少华衣丽服的丫鬟,还有几位精干的妇人候在外面,看来这里应该是管家的主子住的地方,那应该是二婶和二叔搬入这侯府正房了。 韩璎心里虽然感慨万千,实际上却没有把原属大房的正房给要回来的打算。在这瞧着依旧富丽堂皇的侯府,她实际上已经是一个过客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去辽州和父母团聚了。 这侯府,就留给这些人好了。 穿过穿堂之后,前方便出现了一个红漆大门的院子,大门洞开,门前立着两三个青衣素裙的丫鬟,一见婆子引着一个艳丽清媚的小美人逶迤而来,皆愣了片刻,接着就都笑着迎了上来,其中打头的那个鹅蛋脸俏丫鬟声音清脆语速很快:“这就是二姑娘么?可算是来了!太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大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在念叨呢!”她是太夫人身边最得意的大丫鬟梅香。 说话间梅香引着韩璎进了红漆大门。 绕过福字大影壁,庭院后面便是正面五间上房了。 正堂前的廊下立着大大小小好几个丫鬟,见到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个打扮格外娇贵的小美人来了,便笑着向正堂里面回话:“太夫人,二姑娘到了!” 负责掀帘的婆子掀起了银色凤尾菊花纹样的靛蓝缎门帘,韩璎方由洗春和润秋扶着进了正堂。 正前方的锦榻上端坐着一位面色红润瞧着五十来岁的华衣妇人,见到韩璎进来,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招手道:“我的阿璎,来让祖母瞧瞧!” 韩璎认出了这位正是她的祖母——她祖母虽然六十岁了,却因为从来不肯让自己受一点委屈,所以瞧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便规规矩矩屈膝行礼:“见过祖母!” 太夫人吩咐丫鬟:“还不把二姑娘扶起来?” 韩璎起身后又向坐在西山墙边的二夫人方氏和三夫人邹氏见礼:“见过二婶三婶。” 方氏和邹氏脸上带着笑意,却都细细打量着韩璎——她们都没想到五年没见,原先的小丫头如今这样的丰满玲珑艳光逼人,明明大伯怀恩侯和大嫂林氏都是细高挑身材清秀的长相的! 韩璎脸上始终带着甜蜜蜜的笑,又去和大堂姐韩珮、三堂妹韩琰和四堂妹韩玲互相见礼。 大姑娘韩珮乃二夫人方氏嫡出,今年刚十五岁,生得大眼高鼻尖下巴,肌肤微黑,身材高挑,脸上妆容精致,一看就是掐尖好胜的人。 她脸上带着刻意的微笑,居高临下看着韩璎,伸出两根精心妆饰的手指捏了捏韩璎的手:“妹妹倒是长开一点了,我还以为妹妹要一辈子当袖珍姑娘呢!” 韩璎微微一笑:“我发育晚,不比大姐高大丰壮!”她记得韩珮因为自小骨架大,最讨厌别人说她“壮”了。 韩珮闻言果真恼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然后又重新堆砌在脸上,却没再说什么。 三姑娘韩琰乃三夫人邹氏嫡出,今年十三岁,金鱼眼倒三角脸,身材小巧,脸上身上皆干干瘦瘦的,涂脂抹粉刻意妆饰后倒也能看,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握着韩璎的手道:“二姐姐如今真是美得惊人呢!” 韩璎故意嗔道:“三妹妹你也取笑我?不带你玩了!” 一时众人都笑了。 四姑娘韩玲今年十二岁了,乃大姑娘韩珮的庶妹,生母是二老爷韩忆房里的马姨娘,生得清清秀秀的,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很有精神。 她瞧着韩璎腼腆地笑了笑,倒是没多说什么。 一时厮见完毕,临坐下韩璎又笑盈盈行了个礼:“跟我的徐妈妈正带着人在整理行李,给诸位的礼物晚点我命人一一送去,万望不要嫌弃。” 韩珮和韩琰都没有说话,韩玲左右看了一眼,轻轻道:“礼物不论轻重,都是二姐姐千里迢迢从玉溪带来的,我们怎么会嫌弃呢!” 韩璎见她懂事,便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哟,好乖的妹妹!” 韩玲的脸顿时红了。 韩珮很是看不惯韩玲巴结韩璎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韩玲最怕这位嫡姐,当即低下头一声不吭了。 韩璎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和隔壁坐着的韩琰低声交谈起来。 用罢饭韩璎由二夫人方氏的陪房唐大贵家的引着去了老太太院子西边的跨院。 徐妈妈已经带着浣夏、漱冬以及那些从玉溪带来的婆子和小丫鬟整理收拾好一切,尽等着韩璎回去了。 韩璎今日在侯府内走路太多,走得脚疼,一进堂屋便在新铺设的锦榻上靠着绣花抱枕坐了下来,撒娇道:“妈妈,我脚疼得慌!” 徐妈妈忙上前斜签着身子在锦榻边缘坐了,脱了韩璎的绣鞋,拿了帕子蒙在白纱袜上开始为她做按摩。 唐大贵家的侍立一旁,悄悄打量了一番,发现原先为迎接二姑娘进行的那些崭新却不值钱的铺排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更奢华更舒适的摆设铺排——榻上铺的是胭脂红绣樱花轻罗厚褥,放的是四对胭脂红绣樱花轻罗抱枕;锦榻中间放着一个精致的黄花梨小炕桌,东边卧室和堂屋的间隔被去掉了,换成了一架黄花梨绣四季花卉屏风;西边书房同堂屋间的博古架上摆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被收了起来,只摆了一件小小的青绿古铜鼎;屏风前摆着四张高椅,都套上了胭脂红绣樱花轻罗椅搭,四张椅子中间用两个黄花梨小几隔开,几上分别放着精致的花瓶和花囊…… 她在心里估量了一番之后,觉得二姑娘这番进京行李虽然只有十来车,可是却件件精致,倒是可以和二夫人谋划谋划,补一补亏空…… 韩璎瞧着懒洋洋地歪在那里,实际上却在观察唐大贵家的。见她眼中满是算计,韩璎不由在心里冷笑,脸上却一派闲适:“唐妈妈既然在这里,正好带我这边的妈妈去分派各房的礼物!” 唐大家的自是满口答应。 韩璎含笑道:“洗春,取个荷包给唐妈妈拿回去给小孩子玩!” 唐大家的接过荷包,悄悄捏了捏里面赏银的大小,欢喜道:“谢二姑娘!” 韩璎低头一笑,不再多说。 离开怀恩侯府之后,傅榭骑着马带着傅靖和傅平去宫门前递牌子候见。 没过多久,承胤帝的亲信太监总管许照水出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抬着肩舆的小太监。 许照水先给傅榭请了安,起身后含笑道:“国舅爷,今日巧了,陛下也在坤宁宫,听皇后娘娘说您从南海班师回朝,陛下就命奴才来召您入宫觐见!” 傅榭瞅了傅靖一眼。 傅靖立即拿出一叠银票塞到了许照水衣袖里。 许照水刚要假意推让一番,傅榭已经淡淡道:“请许公公带路。” 他的声音清澈如冰下泠泠泉水,长相又如冰山雪莲九天仙人,许照水虽然在宫里位高权重跋扈惯了,在他面前却不由自主收敛屏气,当即老老实实收了银票,恭谨地请傅榭上了肩舆,引着傅榭进了宫门。 跪拜行礼罢,傅榭起身向大殿正中的锦榻上看了过去。 明黄的锦榻上并排坐着两个人。左边那位面容英俊身形修长,身穿龙袍头戴龙冠,正是当今承胤帝。右边那位头戴凤冠身穿明黄的锦袍,鹅蛋脸丹凤眼,肌肤白皙,身材苗条,一双泪盈盈的凤眼正专注地瞅着他——是他的长姐傅皇后。 见姐姐眼中含泪望着自己,傅榭心里一阵酸涩——他亲人虽多,可是最亲的惟有长姐了。 他心有所感,可是面上却平静得很:“陛下、娘娘,微臣幸不辱命。” 晚上太夫人命丫鬟来传话,让韩璎不必过去了。 韩樱也实在是太累了,匆匆用了几口饭,洗漱罢就躺下睡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韩璎眼睛还没睁开就连声吩咐洗春:“快快帮我预备白绫和月白杭绸,我要给人做衣服!” 再过五日就是傅榭生日了,她一定要亲手把给傅榭的生日礼物给准备好。 润秋带着两个小丫鬟侍候韩樱梳洗的时候,漱冬故意在旁边自言自语道:“唉,今日姑娘要为姑爷做衣服,可是姑爷布置的那篇策论姑娘什么时候写呢?” 韩璎:“……明日吧!” 徐妈妈笑:“‘白日悠悠转四方,晚上挑灯补裤裆’,姑娘,这说的就是你吧?进京一路走了将近七个月,您倒是把姑爷布置的书给读了啊?倒是给姑爷做件衣服啊?你只顾玩耍了!” 被自己的奶妈这样吐槽,韩璎忍不住辩解道:“……可是我给爹娘做了好几件衣服,缝了好几双鞋呢……”给她爹的靴子给她娘的绣鞋,鞋底都是徐妈妈帮她纳的,所以她说着有些底气不足。 徐妈妈点了点头,笑微微道:“嗯,我帮姑娘纳的鞋底!” 韩璎瞅了妈妈一眼,不肯说话了:“……” 徐妈妈怕她不开心,忙道:“哟,小姑奶奶,你只要从今日开始努力读书绣花做活,妈妈我从此什么都不说了!” 韩璎嘟囔:“知道了!” 徐妈妈和众丫鬟见她依旧不情不愿的,不由都笑了。 韩璎妆扮齐备,留下徐妈妈看家,自己带了洗春和漱冬穿过小花园去庆寿堂给太夫人请安。 走在秋意渐浓的小花园里,她走着路,心里考虑着得见见爹爹留下的那四房家人,安排些人去辽州侍候爹娘。 只是此事重大,她打算这几日见一见傅榭,和傅榭商量一下。 刚进了庆寿堂院子,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梅香就笑着迎了上来,屈膝行礼:“给二姑娘报喜!” 韩璎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便传来韩珮的声音:“不知二妹妹何喜之有啊?”   ☆、第二十三章 口角 第二十三章 韩璎稍一侧身,待韩珮带着韩琰和韩玲赶了上来,这才微微屈膝和她们互相见了礼。 梅香耐着性子向韩珮姐妹请了安,起身后眼睛发亮迫不及待看向韩璎:“禀二姑娘,三老爷刚刚命唐大福传回消息,说陛下洪恩,傅三公子‘以军功授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韩璎思索片刻才消化了梅香话中的信息——殿前司统领京城禁军,殿前司的长官是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虽是副职,却也算位高权重,平素只有刺史以上才能担任的…… 想到傅榭治军打仗的过人本事,他能够步步高升一展抱负,韩璎心中不由为他欢喜,眯着大眼睛,颊上的一对小梨涡时隐时现,整个人满溢出无限的笑意与欢喜来。 韩珮在旁边听了,心里酸溜溜的,又见韩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由妒忌得快要发疯,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攥了又攥,终于忍不住道:“黄口小儿居然能爬上高位,看来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也对,不是谁都能有一个好姐姐帮着升官发财的!”五年前韩璎与傅榭订婚时,她见过傅榭一次,印象中傅榭是个留着齐眉刘海凤眼朱唇小女孩似的好看小男孩;后来韩璎随侯夫人林氏回了玉溪,傅榭也被安国公带往了辽州镇所,她就再也没见过了,在她的记忆中傅榭永远定格为那个漂亮的锦衣小男孩,再不长大。 韩璎深吸一口气,压住胸臆中满溢的怒火,含笑环视了一圈。 漱冬上前一步打算替她反驳,却被韩璎挡了回去——傅榭是对她好的人,是她亲爱的“哥哥”,她不愿意假手于人。 梅香眉毛微蹙,一副“大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的神情。 韩珮抬着下巴,一脸的桀骜不驯,单等着韩璎开口和她吵架,好彻底撕掳一番。 韩琰垂下眼帘在旁围观。 韩玲则有些害怕似的往韩琰身后藏,尽量减少存在感。 韩璎轻笑一声:“呵……”然后上前一步,眼睛紧紧盯着韩珮,一脸懵懂道:“哟,大姐姐您说的话好深奥,妹妹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究竟谁是爬上高位的‘黄口小儿’?究竟谁‘朝中有人好做官’?究竟谁有‘一个好姐姐帮着升官发财’?” 她神情疑惑,声音却清脆之极,重音都放在那一个“谁”字上,一句接一句,句句刺入人心。 韩珮被她步步紧逼,问得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背上不知不觉出了一层冷汗,随着韩璎的逼近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好几步,正要强撑精神辩解几句,却发现韩璎放过了她,莲步轻移往正堂那边去了。 韩璎走路姿态甚美,步履却极快,很快便拉开了距离。 韩珮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到韩璎转身招手叫韩琰韩玲:“三妹妹四妹妹,你们倒是走快一点呀!我好奇心最强了,事情憋在心里怪难受的,你们陪我去问问祖母!” 韩琰韩玲脸上的笑有些勉强,都快要挂不住了——是选择正在府里得势的二房的大姐姐,还是选择虽然败落了却有一个乘龙快婿的大房二姐姐?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她们一向是以韩珮马首是瞻的,在这需要站队之时当然犹豫了。 韩璎才不耐烦等她们,见掀帘的婆子已经掀起了银色凤尾菊花纹样的靛蓝缎门帘,她就直接进了堂屋。 洗春和漱冬当即跟了上去,在堂屋外面廊下候着。 韩璎进了堂屋之后,先立在那里看了一圈,见太夫人端坐在锦榻上饮茶,二夫人方氏和三夫人邹氏在一旁侍候着茶果,便在心里有了计较。 她先叫了声“祖母”,这才屈膝行礼。 太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吟吟看着她招呼她过来:“阿璎,来祖母这边!”她原本是不怎么在意这个难得见一面的孙女的,可如今这位孙女得了一个贵不可言的乘龙快婿,她看韩璎就又不一样了。 韩璎乖巧地走了过去,挨着祖母在锦榻上坐了,见韩珮带着韩琰和韩玲进来了,这才眨着眼睛一脸疑惑看向祖母,声音清脆语气娇憨:“祖母,阿璎有好多事不明白,想请教您呢!” 她的话音未落,韩珮微黑的脸顿时变得苍白起来,如驴屎蛋上落了层白霜,难看得很。她带着哀求看向韩璎。韩珮很清楚侯府看着是她母亲方氏管家做主,其实大权完全在太夫人手里捏着,万万不能惹恼了太夫人。 韩璎黑泠泠的眼睛凝视着韩珮,见她眼带哀求,这才垂下眼帘,香而软的身体倚着太夫人:“祖母,再过四日就是傅家哥哥的生日了。他一路照顾我进京,我很感激他,想送他一件生日礼物。他似乎什么都不缺,您说我送他什么礼物好呢?”这侯府如今是二房做主,她只不过在这里呆一阵子,所以吓吓韩珮就行,犯不着把人给逼急了。 韩珮见韩璎没有把方才她说的那些话问出来,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韩琰和韩玲一直旁观,心里都有了一致的认识——这个韩璎可不像她看上去那么胸大无脑啊! 太夫人眯着眼睛慈祥地笑,心里却心事重重。她的长子韩忱承袭了怀恩侯爵位,官职最高也不过是四品的镇南将军,更何况如今空有爵位,一官半职都没有,还被发往辽州军中效力了;她的次子韩怀平生精研吃喝嫖赌,最大的成就是著成一部《汴京嫖宿指南》,简直要把她这张老脸丢尽了;她的三子韩忆如今是正六品的钦天监夏官正,负责的是天文历法,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权。 韩立和韩宇这两个金孙一天天长大,还都没有谋到前程,韩忱、韩怀和韩忆如今都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虽然只是正四品,可是手握军权地位重要,只有皇帝亲信才能充任,傅榭虽然年青,却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样一比较,为了韩立和韩宇这两个乖孙子,倒是要好好巴结傅榭这个孙女婿了…… 想到这里,她一脸慈爱地抚了抚韩璎白里透红的小圆脸:“阿璎,你想送什么呢?” 韩璎装模作样想了想:“我给傅家哥哥做一套衣服吧!” 太夫人点头赞许:“这个主意不错!” 韩璎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唉,就是时间太紧了,我怕赶不上……” 太夫人还没有说话,三夫人邹氏就在一旁含笑道:“那阿璎你可得好好赶赶这些活计了!” 韩璎得了这个梯子,就笑盈盈看向太夫人:“祖母……” 太夫人顺水推舟道:“你尽管做你的活计,这几日不必过来侍候!” 韩璎得寸进尺:“祖母,我昨晚和今早都没怎么吃饭,到现在还饿着呢!” 太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双利眼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正要起身辩解,韩璎却替她解释道:“祖母,我习惯了玉溪那边的饮食,汴京的膳食虽好,可我的肠胃却不习惯……” 太夫人略一沉吟。 二夫人心中恼恨,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绞着手中帕子的手指已经有些发白了。 韩璎便又道:“祖母,不用您和二婶为难,我身边带着玉溪那边的厨娘呢,只需在西跨院开个小厨房,采买的费用也不需府里出,我身边的妈妈自会料理。” 她这话一出,二夫人一颗心放下了大半——只要不花她的银子,她什么都好说。此时的她忘了是怀恩侯韩忱一直供养着京中侯府,这侯府是怀恩侯韩忱的侯府,不是她二房的侯府。 因为怀恩侯府韩忱和侯夫人林氏多年没有儿子,所以二夫人方氏早就把怀恩侯府的爵位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任何想要她白出银子的人和事,都是她的敌人。 既然韩璎这么识相,太夫人还有什么话说?当即答应了。 韩璎和韩珮、韩琰、韩玲四姐妹离开之后,堂屋里只剩下了太夫人、二夫人方氏和三夫人邹氏三婆媳。 方氏看向太夫人,沉声道:“太夫人,已经是八月份了,大哥那边的年例还没来!”怀恩侯府在上代怀恩侯的时候就被老侯爷败得差不多了,几个庄子全都卖了出去,只剩下侯府这个空壳子。韩忱承爵之后年年八月初都往京中送年例,每年折合下来至少也有七八千两银子,京中侯府因此得以维持了体面继续运转,只是今年的年例还没有送过来,二夫人习惯了这笔银子每年按时到来,因此今年晚一点她就有些不满。 太夫人悠悠道:“你大哥如今坏了事,人又在辽州,年例晚一点也是该有之意。不过我想他总不会只顾自己忘了京中家人,早晚会想办法让人送过来的。” 二夫人这才不说了。 三夫人在一旁听了,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半晌无语。 退朝之后,傅榭刚要离开,却被太监总管许照水给拦住了。 许照水平生有好几张脸,随时都能拿出来调换——见了承胤帝、傅皇后和承胤帝的那几位宠妃,他眉毛眼睛都会笑,明明眉清目秀的脸被他笑得颇有喜相;见了大周朝堂的那些权臣,诸如宰相崔成珍和枢密使陈恩,他又变得进退有据温和可亲;见了宫中那些太监宫女,他换了张飞扬跋扈的脸;见了朝中地位略低的官员们和京中已经没落的贵族,他又趾高气扬气焰颇高。 只是如今面对着这位过几日才满十六岁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傅榭,他却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由自主恭谨肃然起来。 许照水自己也有些疑惑,恭谨地行着礼:“傅大人,陛下娘娘有请!”眼睛却悄悄打量着傅榭。 傅榭容颜俊俏,身材高挑挺拔,举动优雅从容,虽然穿着武将官服,却依旧是翩翩浊世贵公子的形容,只是整个人分明透出一股肃杀之气,令人不由自主在他面前肃然恭谨起来。 导引着傅榭走到了崇政殿前,许照水看着傅榭进了大殿。 望着傅榭挺拔如青松翠竹的背影,许照水忽然想到了一个原因——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杀气? 他想起了有关傅榭的三个传说——杀人如麻的辽州抗敌,割头如割草的入云山剿匪和血流成河的玉溪之围。接着他又想起密探从辽州传来消息,说傅榭在辽州的外号是玉面修罗…… 许照水不由身子一凛,清秀的脸变得苍白起来。 见过承胤帝之后,傅榭离开了崇政殿。 立在宫门前,傅榭接过记录着承胤帝和傅皇后赏赐的单子,再看看太监抬送出来的八抬描金红漆箱笼,有些哭笑不得——自从傅皇后当着承胤帝的面问了他的亲事,而他含蓄地表明自己非韩璎不娶之后,承胤帝就当场赏赐了他不少绸缎脂粉珠宝,谁知道帝后今日又赏这些东西。 他淡淡地吩咐傅平:“拿了我的名刺,连同陛下上次的赏赐都给韩姑娘送去。”他在国公府也只是暂居,这些珠宝绸缎脂粉还是给韩璎送去,既给她增添体面,让人明白自己站在她的身后,等闲不能小觑了她;又能让她手里更加宽裕…… 傅平答了声“是”。 傅榭又道:“把我让你准备的那箱赏封也送过去吧!”韩璎寄人篱下,少不得要赏人,给她多准备点赏封也是应有之义。 傅平:“……是。”公子,您是少夫人的未婚夫,不是爹爹…… 傅榭接过贴身侍候的禁军递过来的缰绳,飞身上马,催马朝殿前司方向飞驰而去。殿前司都指挥使出缺,由他暂代,他还得过去处理公事呢! 傅靖带着几位禁军忙上马追了上去。 韩璎此时正在忙碌着。 今日天气阴沉,屋子里光线有点暗,她就让人在堂屋外的廊下摆了一张竹床,上面铺了平整的锦褥,自己坐在锦褥上做针线活。 她预备用银纹玄缎为傅榭做一件圆领长袍,用白罗为他做一件穿在官服里面的白罗中单,再用白绫缝制裤子,用边角料子缝制一双白绫袜,最后做一双武将穿的黑色皮履。 圆领长袍已经缝制好了,韩璎正在专注地飞针走线缝制着白罗中单。 徐妈妈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用锥子、大针和麻绳纳着鞋底。 针线活韩璎不肯假手于人,洗春便坐在一旁为她缠配衣服色泽的丝线,润秋拿着剪刀立在竹床前裁剪着白绫的边角料,预备替姑娘做白绫袜,浣夏则进进出出递茶递水侍候果品。 众人正在忙碌,西跨院大门内的影壁外传来漱冬的声音:“姑娘,有客人来了!”漱冬搬了椅子带着小丫鬟坐在影壁外负责守门。   ☆、第二十四章 贪念 第二十四章 韩璎把绣花针扎进了白罗中单的玄缎绣花领子里,沉吟了一下。 漱冬紧接着就禀报道:“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韩璎头也不抬:“请进来吧!”她正在忙,并没有起来迎接的打算。 韩琰和韩玲因是背着韩珮来的,因此都只带着一个丫鬟,没敢大张旗鼓。 她们笑容满面进了院子,见韩璎端坐在廊下摆着的竹床上,旁边摆满了各种珍贵料子,便上前寒暄起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韩璎对韩琰和韩玲这两个从属于韩珮的堂妹也很客气,含笑道:“我正忙着,恕我不能起身迎接!” 韩琰和韩玲忙也谦逊了几句,拿起料子赏鉴起来。 这些衣料看着不显眼,可是拿起来就着光一看,衣料中用银线织了细致的纹路,看着隐约闪烁,摸着厚实细密,却是难得的好料子。 徐妈妈命小丫鬟搬了两张绣凳出来,让着韩琰和韩玲坐了。 韩琰笑道:“二姐姐,这衣料也只有未来的二姐夫穿得了!” 韩璎低头继续忙碌,没有接话。 韩琰似乎想到了什么,含羞带怯地用帕子捂住嘴笑了:“听二哥哥说,自从傅三公子回了京城,如今京中贵族圈子里有一种‘京城二美’的叫法,说的就是枢密使陈大人的三弟陈曦和我们的二姐夫。” 韩璎知道她所说的二哥哥就是三房的二堂兄韩宇,便故意笑道:“‘京城二美’?是说他们两人美得很么?”陈曦她没见过,不知道美不美;不过傅榭的长相倒真是俊俏。想到傅榭听到人说他是美人时的神情,韩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韩琰点了点头:“是呀!” 韩玲也在一边笑了,悠然神往道:“唉,不管是陈三公子还是二姐夫,我还都没有见过呢!”大周朝的男女大防并不算严格,贵族之间的交际往来并不很避讳男女,只是她是二房庶女,哪里有机会跟着二夫人方氏和嫡姐出去交际? 韩璎笑着道:“这很容易啊,你乖一点,我起码能让你见到‘京城二美’之一!”想到傅榭被人叫美人时脸上吃瘪的神情,她又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韩玲和韩琰也跟着笑了起来。 浣夏带着小丫鬟送上果盘清茶,韩璎也收起活计伸了个懒腰:“咱们喝了茶吃了点心,一起去逛逛花园去——我记得后花园里有一个菊苑,种了不少名种菊花,八月多了菊花该陆续开了!”她胸部还在发育,坐一会儿就沉甸甸的,有些酸疼,得出去走动走动了。 韩琰欣然道:“二姐姐这个主意好!” 韩玲也觉得好,抿着嘴笑。 众人正喝茶吃点心,漱冬刻意提高的声音传了过来:“见过大姑娘!” 韩璎笑盈盈看了过去。 韩琰和韩玲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迟疑着站了起来。 韩珮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脸上阴晴不定。见到韩玲和韩琰,她不由冷笑一声道:“我怎么说看不见这两位呢,原来另攀高枝了!” 韩琰韩玲尴尬极了,一句话也没有说,生怕她突然发作起来。韩珮身为大姐,娇惯异常性情暴烈,嘴头上又不饶人,她们俩和她对上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韩璎却不怕她,灿然一笑道:“大姐姐来做什么?也来攀我这高枝么?” 韩珮说不过她,无话可说,悻悻地在徐妈妈搬出的绣凳上坐了,见韩璎她们似乎是要起身的样子,便瞪着眼睛道:“你们要去做什么?”我刚来你们就要走,什么意思? 韩璎理了理身上的浅水红窄袖夹衫:“我们要去后花园菊苑看菊花,大姐姐你要跟去么?”她故意说“我们”,又说“大姐姐你”,一下子就把姐妹四个分成了两个阵营,就是故意去气韩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犯人。韩珮想欺负她,她也不是软柿子。 韩珮果真被气得脸色红红的,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恨恨地瞪着韩璎。 韩璎今日梳着朝云近香髻,上面只插戴着一支繁花累累镶红宝石金步摇,身上穿着浅水红窄袖夹衫和月白闪珠缎裙,那么美,那么娇,那么艳,如春风中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红桃花…… 可是纵然她拥有惊人的美貌,却没有一个亲兄弟,这侯府、这爵位迟早要归了二房! 想到这里,韩珮脸上的怒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虚伪的笑意:“我也跟着去吧!” 姐妹四个刚绕过影壁,就看到大哥韩立带着一个清秀小厮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队抬着箱笼的媳妇婆子。 韩璎先屈膝向韩立行礼,起身后看向韩立身旁的傅平。 韩立含笑道:“二妹妹,傅府派了傅平小哥来看你。”只字不提傅平送来的箱笼。 傅平利落地向韩璎行了个礼:“见过姑娘!” 起身后他接着道:“公子回京之后多次奉召入宫觐见,陛下和娘娘每每赏赐。公子命奴才把宫中的赏赐给姑娘送来,共领君恩沐浴清化……”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段,韩璎却也提炼出了中心思想——“公子得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赏赐,不愿独用,要和你分享”。 “我明白了,让她们都抬进院子里去吧!”韩璎看了看一旁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的韩立,意味深长道,“既是御赐之物,抄有单子吧?”有单子的话这侯府的人就没法霸揽去。 傅平答了声“是”,指挥着婆子媳妇在徐妈妈的分派下把箱笼都抬了进去,又掏出礼单奉给了韩璎。 韩璎接过单子瞧了瞧,眼睛却看向韩立:“大哥,你要不要看看?” 韩立忍住要把那些描金箱笼抢过来的冲动,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道:“既是御赐之物,我也想见识见识……”伸手接过了礼单。 傅平见状,心中有些警惕,却慢条斯理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帖子来:“禀姑娘,四日后是公子生辰,国公府分了男女各有宴席,这是府里二姑娘给您的帖子。” 韩璎接过了帖子,当众展开看了起来。傅平所说的府里二姑娘指的就是安国公的庶女傅榭的庶妹傅榆,她今年十三岁了,国公府里除了傅皇后外再无嫡女,一群庶女也只有她出来交际,傅榭倒是可以借她的名义公明正大给自己发邀请,怪不得先前在朱仙镇庄园里他会说“应该会很快见面的”。 想起在朱仙镇运河边的庄园里傅榭伸手拨开她的刘海时的情形,韩璎心脏微颤,心里犹如猫抓一般乱乱的,身子麻麻的,她的脸渐渐飞起了一抹绯红。 旁边韩立看完礼单抬眼看了过来,见韩璎面如桃花眼似春水,胸前鼓鼓的,可是腰、肢偏又细得很,浅水红窄袖夹衫和月白闪珠缎裙完美地勾勒出她高胸细腰长腿的美好身段…… 他几乎看呆了——这个堂妹实在是美得惊人,傅榭虽然位高权重,却毕竟只是国舅,这么美的堂妹白白嫁给傅榭,实在是浪费了……   ☆、第二十五章 作业 第二十五章 傅平又拿了一个帖子出来奉给韩璎:“禀姑娘,这是公子给您出的策论题目,公子说不用太急,生辰那日给他就行。” 韩璎:“……” 她接过帖子,打开后见挺括精致的雪浪纸上只写着铁画银钩的一行字——《三纲五常论》。 傅平见韩璎脸上惯常见到的微笑都没了,便拱手行礼,笑微微又加了一句:“禀姑娘,公子说了,不得少于三百字。” 韩璎死鱼眼:“……”呸!傅榭你是武将啊武将!你一个武将给未婚妻出什么策论呢! 不过她马上陷入深思。如今大周崇尚道家的无为而治,傅榭却让自己去研究儒家思想的精神框架三纲五常,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傅三公子如此关爱未婚妻,还亲自指导未婚妻读书,韩珮、韩琰和韩玲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却各有不同。 韩珮是有点幸灾乐祸——让大房、让你韩璎企图攀高枝?高枝不是好攀的吧?人家看不上你,嫌你是草包,逼着你读书呢! 韩琰是有些羡慕——二姐姐的夫君如今愿意教二姐姐读书,将来定会让二姐姐红袖添香,那是多么风雅的事情啊! 韩玲则是有些落寞——像二姐夫这样容颜俊俏身份高贵又文采卓绝的男人,自己这辈子是没福遇到了,只怪自己没投胎到大夫人、二夫人或者三夫人肚子里去…… 韩璎不知道韩玲的心里话,若是知道必定要摇醒她:文采卓绝?傅榭?呸!武将能有几个文采卓绝的! 见傅榭疑似隔空以傅平为媒介和自己的美人儿堂妹打情骂俏,韩立觉得斯情斯景很是违和,便走到韩璎身侧,探头看了看,道:“哦,原来是清风书院夏试的策论题目,傅兄弟直接拿来用了!”清风书院是大周朝最有名的书院,位于汴京城内书店街。 韩璎状似无意向前走了两步,拉开了与韩立的距离,把帖子递给洗春:“把帖子拿回去,再拿一个赏封给傅平,让他回去买酒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韩璎接下来对傅平也只是淡淡的,命洗春拿了一个赏封赏给了他。 傅平告辞之后,韩璎和韩珮等人就继续往后花园方向走。 韩立见状,有心跟上去,便含笑道:“妹妹们去后花园玩耍?” 韩珮因为那几抬宫中赏赐的箱笼,心事重重,根本没听到他问话。 韩璎笑微微地不说话, 韩琰看了一眼韩玲,见她依旧有些怯生生的,便笑道:“是呢,我们姐妹四个要去后花园菊苑赏菊!” 韩立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有些阴,怕是要下雨,我陪妹妹们过去吧!” 韩璎这才笑盈盈道:“大哥,我们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玩,你去了多不方便啊!” 韩立见她笑靥如花,当下有些发愣,那句“没什么不方便”就没来得及说出来。 韩璎径直往后花园方向走去,洗春和润秋忙跟了上去,韩琰一拉韩珮,与韩玲一起跟了上去,跟她们的丫鬟们也都跟了上去。 韩立站在那里瞧着一大堆女的浩浩荡荡去了,也觉出自己确实不适合混在里面。 他摸了摸鼻子,想起了和那几个狐朋狗友的约会,便转身晃晃荡荡带着几个小厮去了。 侯府虽然败落,可是花架子还在,后花园里桂花飘香菊花盛开,倒自有一番秋意盎然的热闹景象。 韩璎天生一张喜相的脸,笑微微和堂姐妹们沿着菊苑慢慢走着,细细赏鉴着菊苑中的名色菊花,心里却在想着心事。 她有些烦这个韩立,总觉得他看着眉清目秀的,可是眼睛似乎蒙了一层昏雾,瞧着就有些淫邪了…… 韩璎决定以后尽量躲着这个堂兄。 韩珮在前面和韩琰并肩而行。 韩玲见韩璎孤零零地走在后面,脸上虽带着浅淡的笑意,可是看着说不出的寂寞,便退后了几步,变成了韩璎并肩而行的状态,轻声细语向韩璎介绍起这些菊花来:“二姐姐,你看这株紫红色的菊花,花型卷散舒展,这个叫紫凤尾!” 韩璎看了过去,见这株菊花虽然花型好看,可是色泽却有些老气,便笑着道:“颜色有些老了!” 韩玲见她有回应,顿时胆大了一点,抿着嘴笑了,又指着前面那株雪白花瓣嫩黄花蕊的菊花道:“那株叫白龙探爪,色泽晶莹雪白,和白托桂有些像呢!” 韩璎笑着道:“看着像,其实不一样。白托桂花瓣丝丝缕缕向下垂,而白龙探爪的花瓣都向上笼住了花瓣!” 韩玲闻言忙屈膝蹲在花前细细比较,发现果真如此,不由眼带惊喜看向韩璎:“二姐姐,真的是这样呀!” 如此说了几句,韩璎心里的郁结渐渐解开了,也停下了脚步,回忆道:“在玉溪的将军府里,我也养了不少菊花呢,最好看的是白托桂、飞帘托桂、翠盖钿、芙蓉托桂和粉托桂……” 她边想边说,想到自己再也无法回到玉溪的镇南将军府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眼睛也湿润了,声音也越来越低。 韩玲同情地看着她,鼓起勇气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姐姐,会好起来的!” 韩璎被她这么一安慰,不禁有些害羞,低下头逼回了泪意,这才道:“将军府后花园里被我种了满园的花,不知继任者去了之后,那些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韩玲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道:“继任的镇南将军是枢密使陈大人的二弟陈义,听说他是个赳赳武夫,哪里会和后花园里的花过不去?二姐姐放心吧!” 韩璎脑补出一个高大雄伟的猛男和满园的花两两相对的画面,不由也笑了。 回到西跨院之后,韩璎洗了手便又开始飞针走线。一直到晚饭前,她终于把那件白罗中单给缝好了。 徐妈妈过来催促韩璎去用饭,韩璎把缝好的白罗中单展开让她看:“妈妈,你瞧我的针线怎么样?” “好的很呢!”徐妈妈细看了一眼,道,“不过还得浆洗一番,熨好后再给姑爷送去!” 韩璎细心地叠好这件白罗中单:“嗯,我知道。” 在徐妈妈的来回奔波下,西跨院的小厨房很快就投入使用了,从采买、厨娘到帮厨,都是韩璎从玉溪带过来的人,当日的晚饭就出自小厨房之手。 浣夏已经带着人摆好了饭菜。 韩璎净了手后探头去看,见有羹有两盏,分别是螃蟹清羹和蛤蜊生;炒菜有炒白腰子和灸肚胘,甜菜有砌香果子和雕花蜜煎,另外还有两样海鲜——江珧炸肚和姜醋生螺,全都是自己在玉溪那边爱吃的菜肴,不由大喜,也不用徐妈妈催促了,利索地过去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 徐妈妈一边侍候她用饭,一边道:“姑娘这辈子最讲究两样东西,一是吃,另外就是睡了!” 浣夏正在为韩璎夹生螺,闻言笑了:“嗯,妈妈说的是,姑娘只会和睡!” 韩璎刚端起热过的蜂蜜黄酒喝了一口,闻言差点呛住:“只会吃和睡?我是猪么?” 浣夏一本正经道:“姑娘您不是猪,您是天蓬元帅下凡来!”大周各地茶坊都有讲演话本的先生,天蓬元帅是坊间正流行的神话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一位又懒又馋的猪精。 韩璎:“……” 浣夏接着道:“只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天蓬元帅?” 徐妈妈洗春等人不禁都笑了。 晚饭韩璎吃的有点饱,便带着洗春在院子里散步。 她这个院子有些简陋,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只在东西墙角种着两排各色月季,韩璎便沿着东墙走一遍,又沿着西墙走一遍,边走边想着明日得想办法出去一趟,见见那四房家人,安排去辽州侍候爹娘的人…… 韩璎心中刚有了计较,还没来得及考虑成熟,便觉得脸上、颈上有些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她仰首感受了片刻,这才笑着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拉了洗春往廊下跑去。   ☆、第二十六章 陈曦 第二十六章 外面秋雨瑟瑟,平添了几分寒意。 洗过澡出来后,韩璎披散着微湿的长发立在书案前,提笔疾书,很快便把一封短信写好了。 她拿着信纸轻轻吹了吹,待墨迹干了这才叠好交给了徐妈妈:“妈妈,你明日赶早市采买的时候,把这封信交给陪你采买的小厮小鹞子,让他给傅平带去!”她真没想到傅榭居然在怀恩侯府也安排有人,而且那个叫小鹞子的小厮还被二夫人派了过来,名为帮忙实为监视随徐妈妈一起为西跨院的小厨房采买。 徐妈妈接过书信放进了袖袋里:“姑娘放心,妈妈一定把信亲手交给小鹞子!” 见韩璎低头瞅着自己的胸部,徐妈妈忙问道:“姑娘,胸部还疼么?” 韩璎点了点头:“一直胀痛难受。” 徐妈妈蹙眉道:“我听说宫里有女医,能用按摩和艾灸治疗胸部发育时的胀痛……” 韩璎转身面对着床帐,隔着绣花软绸胸衣用双手托起了那沉甸甸的两团柔软丰盈,用手颠了颠,在那两团的颤动中她秀美微蹙,现出烦恼之色。 徐妈妈低声道:“姑娘,要不咱们请姑爷出面,请求皇后娘娘派宫中的女医来为您按摩针灸?” 韩璎“啊”了一声,眼波如水睨了奶娘一眼:“妈妈想要我被他、被皇后娘娘笑话么?” 徐妈妈叹了口气,也觉得有些不妥。 早上雨停了。 去太夫人那边请安的时候,韩璎带着洗春刚走到庆寿堂的台阶前,就听到锦帘内传出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摔碎在地砖上发出的声音,接着就是二夫人的声音:“母亲,怎么可能?陛下那么宠爱昭仪娘娘!” 太夫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唉,怎么不可能?宫里的老人传出的消息还有假的?梁昭仪企图毒害孙妃娘娘肚中的皇嗣,被陈妃娘娘察觉。如今陈妃娘娘因保护皇嗣有功晋为贵妃,梁昭仪被打入冷宫,这辈子怕是再难翻身了……”承胤帝的宠妃梁昭仪是方氏的表姐,一向被方氏当成靠山,如今她的这个靠山可是倒了。 韩璎见掀帘的婆子已经看向自己,忙轻移莲步上了台阶故意,脆声问道:“钱妈妈,太夫人在堂屋内么?” 听到韩璎的声音,堂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韩璎带着洗春进去一看,发现堂屋里只有太夫人、方氏和一旁侍立的梅香。 屈膝行罢礼她笑微微道:“二婶今日来得好早,三婶还没来呢!” 方氏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韩璎转身从洗春手里接过一个玻璃罩锦匣:“祖母,昨日傅家三哥哥派了亲随过来,把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赏赐转赠给了我,我选了一件衣料孝敬您老人家!” 她把玻璃罩锦匣递给了梅香。 梅香接过锦匣,揭开玻璃罩后递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接过锦匣,见里面是一块叠的整齐的深红底五幅捧寿团花贡缎,不由有些不满:婆子回报说傅家三公子派人送来了八担箱笼,韩璎这丫头却只送来了这么点衣料! 她心中不满,脸上却笑道:“多谢你记挂着祖母!” 韩璎便就势提出傅榭给她布置了作业,她想带着人去书店街逛一逛,买一些文具书籍。 见祖母眉头微皱,韩璎装作没看到,自顾自道:“傅家哥哥把傅平给了我管事呢,我坐着轿子,让傅平带着几个禁军跟着,自是安全得很!” 太夫人闻言不由眯眼看向韩璎,试图看出韩璎哪里值得傅三公子如此用心。 她想起了今日听到的宫中惊-变,心想:傅皇后坐山观虎斗,自己不出面却让陈妃、梁昭仪和孙妃斗了起来,真真好手段啊!虽然为防外戚专权历朝历代国舅都不受重用,可是傅三公子本身军功卓著,又有这样一个机心甚重的皇后姐姐,还有一个手握兵权身为藩镇的爹,傅三公子当真不能小觑啊! 只是太夫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个孙女只是一个傻头傻脑自作聪明的小丫头,连给祖母送礼都不知道隆重一点! 看着容颜美丽清雅却又体态婀娜风流的韩璎,太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男人还是只看皮肉表象啊! 傅榭离开了殿前司衙门,冒着雨带着苏湘之和四位都虞候策马出城去了城西金明池禁军驻地,去视察禁军军营。 他如今在汴京城外驻扎着两万骑兵,得想办法先把禁军上下握在自己手里,然后再把他这两万人逐渐渗透进禁军中去。若在以前军纪严明之时,他这样做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惜如今朝中混乱军纪松弛,傅榭倒是有把握做到。 傍晚的时候金明池被万千灯笼笼罩,禁军在雨中开始了水上夜训。 傅榭立在金明池的观景台上,静静看着水上来来往往的战船,突然想到了韩璎。 他瞧着这些布阵行军打仗很有意思,可若是韩璎在他身边,怕是要被活活闷死吧? 想到韩璎翻着死鱼眼的模样,傅榭唇角漾起了一丝微笑。说来也奇怪,若是别人这样子,他会觉得是丑人多作怪,可是韩璎这样子,他就觉得她淘气趣怪又好玩…… 视察罢水上演习已是深夜,城门早已关闭。 傅榭在众将领的簇拥下凭着殿前司的腰牌直入西城门,往马道街春风楼方向飞马而去。 他要在那里见一个人,谋划一件一箭双雕之事。 午夜时分的马道街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丝竹声歌声猜枚声不绝于耳。 到了春风楼,傅榭带着属下的军官进入了三楼雅间。 酒过三巡之后,傅榭留下苏湘之陪着众人,自己借口净手带着傅靖出了雅间,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便直接推开了隔壁雅间的门走了进去。 傅靖略等了片刻,见扈卫公子的暗卫已经到位,这才也隐藏了身形。 雅间临街的窗户大开着,雪白的纱帘随着夜风飘拂着,细密的雨点间或飞了进来。 窗前锦榻的中间摆着一个檀木小几,上面放着一个红泥小炭炉和一套碧瓷茶具。 一个清俊之极的白衣青年端坐在锦榻上,见傅榭进来,抬手说了声“请”。 傅榭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他泡茶。 白衣青年专注地用开水烫了茶具,捏了茶叶放入碧瓷壶中,先往碧瓷壶中注入开水温润茶芽,待茶香飘出,便把茶水倒入碧瓷罐里,再次注入开水,然后用棉垫包住茶壶轻轻旋转,以使嫩芽渐渐舒展。 待毛尖特有的清香缓缓溢出,白衣青年端起碧瓷壶,细细地往碧瓷盖碗中冲,待盖碗里七分满,这才阖上盖碗,奉给了傅榭:“请!” 两人各怀鬼胎相对而坐。 傅榭接过盖碗放下,看向白衣青年,面无表情道:“陈兄,愚弟幸不辱命。” 怀恩侯府的情况他早已摸得清清楚楚,韩璎这一房一直没有男丁,太夫人又偏心二房,方氏一直想要谋夺怀恩侯的爵位,而承胤帝宠妃梁昭仪是怀恩侯府二夫人方氏的表姐,也是方氏的大靠山。如今姐姐和他出手帮陈妃扳倒了梁昭仪,既完成了和陈曦的交易,又帮助韩璎拔除了方氏的靠山,也算一箭双雕了。 白衣青年一双清凌凌的清水眼顿时溢满笑意,棱角分明的唇弯了起来:“愚兄也幸不辱命!”他说话算话,傅榭如今已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了! 两人一起端起盖碗开始品茶。 一掀开碗盖毛尖的飘渺幽香就满溢了出来,可是傅榭依旧只是沾了沾唇,并不敢真的喝下去。他和陈曦三年前就开始联手,已经互相帮忙替对方办了几件大事,合作颇为愉快,可是他从不相信陈曦的人品。 他状若无意地看向对面的陈曦,陈曦正凝视着手中的茶碗,看上去剑眉星目高鼻梁,端的是一副好人的模样,却有一副毒蛇的心肠…… 傅榭突然想起了韩璎,想起进京路上,韩璎傻乎乎的低头看着她自己的大胸乳,很认真地向自己抱怨:“哥哥,天天都疼,现在还在胀疼着呢……” 他的心不由甜蜜极了,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韩璎那样天真可爱,陈曦这样的人可不能让她接触到,要护着她让她一辈子活得快快乐乐轻轻松松…… 陈曦把茶碗放回了小几上。虽然是自己亲手沏的茶,他却不敢真的去喝——傅榭安排的人防不胜防,他不敢轻涉险地。 他放下茶盏看向傅榭。傅榭瞧着容颜俊雅气质清冷仙人一般,却心肠恶毒野心勃勃,陈曦和傅榭打交道从来都是小心翼翼。 见傅榭凤眼中现出一抹温柔之色来,似是怀、春少年的模样,陈曦不由有些纳罕,手指轻轻在檀木小几上敲了敲之后,他心中有了计较——该去让人查查傅榭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陈曦微微眯眼看向傅榭,心想:是那夜遇到的那位惊鸿一瞥的少女么…… 想到那个灯下回顾自己的美丽少女,陈曦心里有点热……   ☆、第二十七章 狐疑 第二十七章 凌晨的马道街终于恢复了寂静,鼎沸的人声和拥挤的人流消失无踪,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街道,惟有得得的马蹄声响在这空旷的街市。 傅榭戴着玄色兜帽披着玄色缎面斗篷,骑着马在众将领的簇拥下出了马道街,在灰蓝色的夜色中往国公府方向而去。 从东角门进了国公府之后,傅榭骑着马带着傅靖沿着青枫林荫道往北走,一直走到了国公府正院前的广场前这才转而向东——他住在正院东边的院子。 傅安和傅宁迎了出来,无声地行了个礼,搀扶着满身酒气的傅榭进了院子,把他安顿在正屋的榻上。 傅宁忙着准备茶水等物,傅靖低声问了一句:“公子,要不要沐浴了?”公子一向爱洁,所以他有此一问。 傅榭闭着眼睛靠在锦榻上,“嗯”了一声。 等傅榭洗过澡出来,距离早朝只剩一个时辰了。 卧室的窗子大开着,清晨湿漉漉的寒气弥漫在室内。 傅榭立在卧室的窗前,接过傅靖奉上的清茶饮了一口,眼睛却看向窗外的景致。 天刚破晓,天地之间雾蒙蒙的,弥漫着深蓝泛青的雾气,院子里的花树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并不清晰。 傅靖忙碌着准备傅榭上朝要穿的具服,傅平却拿了个簿子在一边回事。 当听到韩璎要去书店街宅子见怀恩侯安排的四房家人时,傅榭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深思,待傅平说完,他才道:“韩姑娘怕是需要你去一趟一辽州,你拿了我的腰牌去城外大营点四百人,亲自出这趟差。你的差使让傅宁暂时顶上。” 傅平躬身答了声“是”。 傅靖开始侍候傅榭穿上朝的具服。 傅平一手拿笔一手捧着簿子,继续确定公子的行程:“公子,下朝后继续去殿前司办公么?” 傅榭略一思索,道:“今日朝会怕是散得早,我先去书店街宅子一趟,下午再去殿前司。”承胤帝虽然荒淫无道宫妃三千,可是他心爱的人却只有一个。如今孙妃腹中胎象不稳,承胤帝怎么会有心思上朝? 傅平答了声“是”,拿笔在簿子上画了一下。 天刚破晓,空气弥漫着深蓝色的湿漉漉的雾气,宫门还没有开,一些早到的大臣在雾气中静静候着,等待着宫门大开好去上早朝。 一阵急急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几个玄衣家奴簇拥着一个披着藏青色披风穿着武将朝服的青年骑马飞驰而来,很快便越过众人,在马的嘶叫声中在宫门下勒住了马。 人们早认出了这个容颜俊美身材颀长的青年正是当朝枢密使陈恩的三弟陈曦,当下便有一群人围了上去拱手寒暄,有称呼“三公子”的,又称“小陈大人”的,有称“陈少监”的——陈曦如今担任负责大周军队武器装备采买的军器监长官,自然是“陈少监”了——有称“贤弟”的,端的是热闹非凡。 陈曦在欢声笑语的人群中面如春风一一回礼,一瞥眼见傅榭骑着马缓轡而来,下马后和一干老将寒暄起来,他的嘴角不由噙了一丝微笑。 傅氏和陈氏同属武将世家,却归属不同的集团。 以安国公傅远程为首的傅氏属于老牌的辽梁军事集团,当初匡扶太=祖皇帝起事,立下不世功勋,如今虽日渐受到承胤帝的猜忌,却依旧把持着各地的镇守要职。 以枢密使陈恩为首的陈氏属于汴京新贵,以战功封侯,是承胤帝为对抗辽梁贵族集团而扶植起来的,如今把持着大周中央军权。 相对于陈曦的满面春风,傅榭则清冷得多,即使面对着这些世交大老,也不过拱手行礼,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宫门开启之后,傅榭正要随着几位世伯进去,转眼看到了身旁的陈曦,便微微颔首,凤眼沉静:“陈兄!” 陈曦拱了拱手:“傅贤弟,请!”笑眯眯先进去了。 果真不出傅榭所料,今日承胤帝虽然勉强支撑着端坐在御座之上,英俊的脸却有些苍白,肌肤也有些松弛,眼中满是倦意——孙妃胎象不稳,银华宫一夜未曾消停,他虽然碍于傅皇后和陈贵妃没有守在孙妃的银华宫,却也一夜没有合眼。 能够跻身着大周朝堂,每个人都不是傻子,见承胤帝一脸倦意,谁也不会去触他的霉头,所以当总管太监许照水宣布了“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并没有人真的出列“有本启奏”,朝会很快便散了。 散朝后陈曦陪着大哥陈恩去了枢密院。 等他出来,小厮大仁上前禀报道:“三公子,傅三公子散朝后直接去了书店街一个宅子。” 陈曦剑眉挑起看着他。 大仁忙又补充了一句:“奴才已经查过来了,这个宅子先前在傅三公子名下,最近才过户到怀恩侯韩忱独女韩二姑娘名下。” 他似乎怕陈曦弄不明白,又巴巴地添了一句:“韩二姑娘就是傅三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陈曦嫌他话多,冷冷地看了大仁一眼。 他一向是春风满面的,这一眼却令大仁打了个寒噤,当即不敢出声了。 陈曦当然知道怀恩侯韩忱的独女是傅榭的未婚妻,此时他心中想的是当初在尉氏驿站他所遇到的那个少女究竟是不是韩二姑娘。 他要亲自去验证一番。 离开太夫人的庆寿堂之后,韩璎慢悠悠走在湿漉漉的青石道路上,脚上的木屐发出“咯咯”的清脆响声。 雨下了半夜,到了早上才停,虽然一直细雨绵绵,道路却湿漉漉的,韩璎怕摔跤,走得甚是小心缓慢。 进了自己住的西跨院,她才开口问迎接她的润秋:“给众人的礼物都送去没有?” 润秋答了声“是”,一边伴着韩璎往堂屋走,一边掰着指头数人:“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送到了。” 韩璎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觉得没有遗漏这才放心。傅榭送她这么多御赐物件,她也用不完,既然她要在这侯府呆一阵子,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不费什么。 漱冬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姑娘,太夫人同意您去书店街了么?” 韩璎睨了她一眼,见她满脸雀跃,便故意道:“就是太夫人同意了,我也不带你去,你话太多了!” 漱冬俏丽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姑娘,我要哭了……” 韩璎不由莞尔:“徐妈妈带着润秋和浣夏留下看家,洗春和漱冬陪我一起去。” 漱冬这才破涕为笑:“谢谢姑娘!” 韩璎故意凉凉道:“反正是轮流陪我出去,这次你是和洗春,下次就该润秋和浣夏了。” “那我也开心,”漱冬笑靥如花,“先出去一趟透透气再说!” 傅平派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停在西跨院门外了,韩璎临出门又拐了回去,对着镜子细细照了一番,最后坚持重新在唇上涂了月季香膏,又在脉搏处和耳后抹了些月季香汁子,觉得自己够美够香了,这才让洗春帮她系上玫瑰红洒金缎面披风的带子。 漱冬拿了一个薄纱帷帽帮她戴上,笑道:“姑娘,反正不管在府内还是外面,能见到您的脸的人也就我们几个老熟人,您再好看我们也看惯了,您还打扮个什么呢!” “打扮得漂漂亮亮我自己心里舒服,”韩璎边走边说道,“又不是为你们几个才打扮的……”她觉得自己今日有可能见到傅榭,要见亲爱的傅榭哥哥,不打扮漂亮怎么行呢? 洗春笃定地微笑:姑娘实在是太爱美了!姑娘的爱美之心是天生的,打小就这样,如果不够漂亮连房门都不肯出。不过这样也好,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天天看着这样美的姑娘,心情也天天好的很。 傅平亲自赶着马车候在怀恩侯府西跨院大门外面,见拎着一个包袱的漱冬和洗春陪了戴着帷帽的韩璎出来,忙跳下车拉开了车门,跟车的小厮伶俐地下车把脚凳摆好。 韩璎走到马车前,隔着帷帽的纱帘道谢道:“傅平,今日麻烦你了!”她这次出去,不想让方氏的人发现她要去见的人,只得麻烦傅平了。 傅平恭谨地行了个礼:“奴才是姑娘的人,姑娘不须客气。” 韩璎:“……”“奴才是姑娘的人”?这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待洗春和漱冬侍候着韩璎上了马车坐稳,傅平这才拉上车门扣好。 随着一声清脆的马鞭声,小巧精致的青绸沉香车缓缓驶出,直接向西驶进了夹道,从怀恩侯府的后门驶了出去。 见到傅平驾着马车出来,候在怀恩侯府后门的李真挥了挥手,带着二十个身着傅家军甲胄的骑兵打马跟了上去。李真是傅榭麾下的扈卫队队长,一向负责傅榭的近身安全。 正房院内的堂屋内,二夫人方氏端坐在锦榻上,看向立在前方回话的后门管事唐大荣:“来接她的人是国公府的马车?你看清楚了?” 唐大荣行了个礼,道:“是,夫人。驾车的是傅三公子的亲随傅平,跟车的是傅三公子麾下的骑兵,穿着傅家军那种青色甲胄,足有二十几个人呢。” 方氏还有些不放心:“安排的人确定跟了上去?” 唐大荣忙道:“夫人放心,奴才让小鸽子跟了上去,他面生,跟二姑娘的人不认识他。只是二姑娘那边有骑兵扈卫,小鸽子不敢靠得太近。” 方氏这才点了点头。中秋节眼看就要到了,外面采购的那些帐都该结了,大房的年例却一直不来。侯爷一向孝顺太夫人,又顾家顾兄弟,不会不管家里人,她得弄清楚这笔银子是不是被韩璎这个丫头给贪了。若是被这丫头给劫了,她一定得想办法给弄回来。 小小的青绸沉香车出了怀恩侯府的后门之后,直接横穿菜市街进了拐子胡同,行到拐子胡同的尽头,进了书店街。 青绸沉香车在墨香阁前停了下来。 傅平下了车,安排人在外面布控,自己带着李真和两个骑兵走了进去,不到一刻钟就清了场,这才出来请韩璎进去。 韩璎方才端坐在车上透过窗纱往外看,终于发现自己出来一趟有多麻烦了,不禁叹了口气,扶着先下去的洗春的手下了车。漱冬拎着包袱跟在后面。 墨香阁专营笔墨纸砚,里面空间甚大,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种货品按照种类摆的整整齐齐,几个青衣伙计大气也不敢喘,躬身候着殿前司副都指挥傅大人的家眷进来。 韩璎刚在店里转了一圈,胖墩墩的老板就掀开内门的门帘跑了进来,小声招呼傅平:“平小哥,请去后面!” 傅平大模大样点了点头,看向韩璎却很恭谨:“姑娘,请!” 韩璎带着洗春和漱冬跟着胖老板和傅平进了后院,又从后院出去,穿过一个僻静的小巷,直接进了斜对面的一个院落的后门,进入了一个高木森森的院子。 傅平这才放慢了脚步,脸上带着些笑意:“姑娘,这就是您的宅子。” 韩璎撩起帷帽的纱帘,好奇地打量着。 傅平又道:“姑娘,那四房家人已经在前面门房候着了,您是——” 韩璎想了想道:“我先见他们,把正事处理完再说!” 傅平打了声“是”,穿门越户引着韩璎进了正房,请她在铺着深紫锦褥的榻上坐了下来,自己带着漱冬退了下去——漱冬手里拿着四个账本,正是邱礼、邱义、邱仁和邱廉在京中各自负责的铺子的账本,她需要再去对一遍帐。 洗春侍候着韩璎取下了帷帽,脱下了披风,又帮她略微整理了一番。 待一切妥当,韩璎这才吩咐洗春:“去把傅平叫进来!” 傅平刚行完礼还没起身,就听到韩璎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傅平,带我去见你们家公子吧!” 傅平一愣:“……姑娘,您怎么知道公子在这里?” 韩璎狡黠一笑:“我猜的!”这里距离御街很近,知道她要来这里,傅榭下了朝一定会顺路过来看她的。 傅平有些尴尬:“公子还没有醒……”傅榭想着韩璎过来后得先处理家务,所以命人等她到了一个时辰再叫醒他。 韩璎笑得更甜:“咦?那他在哪里睡?”她想去给傅榭来个突然袭击。 傅平的脸上显得更加尴尬了:“这个……” 见他神情有异,韩璎不禁也狐疑起来:“傅平,你现在就带我过去吧!”   ☆、第二十八章 陷入 第二十八章 见韩璎如此坚持,傅平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引着韩璎出了正房。 漱冬去前院和邱仁等人对账去了,韩璎身边只剩下洗春,她要去看姑爷,洗春自然也跟了上去。 大概是为了照顾韩璎和洗春这两个女孩子,傅平走得并不快,而且是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的模样。 韩璎慢悠悠跟在傅平的后面,边走边赏鉴着宅子内的景致。 她刚才呆的地方是内院的正房,出了朝南的正房,傅平引着她沿着抄手游廊往东走。 游廊的栏杆和柱子都漆着红漆,栏杆和柱子上攀爬着苍翠的藤蔓,间或点缀着串串宝石似的红珠子,瞧着累垂可爱。 栏外种着大株的芭蕉和高高的梧桐,时近中秋,芭蕉和梧桐都已没有了夏季时的油绿盎然,却别有一番苍翠泛黄的秋的余韵。 时近中午,太阳不知何时从云里钻了出来,秋日金色的阳光热烈地从梧桐繁茂的枝叶间透了过来,在芭蕉叶和红漆栏杆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令人觉得温暖。 韩璎从正房出来的时候没有披披风,里面穿着月白交领中衣和浅粉软缎百褶罗裙,外面只穿着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在这刚下过雨的八月天气其实是有些单薄的,却因为这灿烂的阳光,她不但没有觉得凉,反倒温暖适意。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前面朝东方向的女贞丛中出现了一个红漆木门。 傅平错后一步,低声介绍道:“禀姑娘,前面是东偏院,公子就在里面休息。”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个地方以前就是公子下朝后休息的地方。” 韩璎还是觉得傅平方才神情有异,心中狐疑,所以此时就格外的敏感,闻言悄悄观察傅平的神情,缓缓道:“傅家哥哥让我读《史传》,我读书时有些疑问一直不得解,想找他问问呢!” 傅平答了声“是”,鼓足勇气道:“韩姑娘,公子昨晚一夜没睡,又有酒,所以睡得怕是有些沉……” 韩璎眯着眼睛笑得甜蜜蜜:“没事,我不惊醒他!” 大概是觉得自相矛盾,忙又道:“我等他自己醒来!” 傅平垂下眼帘,鼓起勇气道:“公子自幼随着国公爷习武……辽国人民风彪悍尚武好斗……” 韩璎瞅着他,等他往下说。 傅平闭嘴不言了。他想说公子睡觉时您别靠得太近,可是又怕韩姑娘误会,也怕公子将来知道了收拾他…… 洗春觉得自家姑娘好奇心强,可是如此追问也实在是太促狭了,把傅平逼得无路可退,瞧着怪可怜的,就悄悄伸手拉了拉韩璎的裙裾,使了个眼色。 韩璎朝她眨了眨眼睛,表明自家心里有数,不会虐待傅平的。 洗春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刚刚走近红漆院门,傅宁就从院门外的树丛里闪了出来,躬身给韩璎请安:“见过韩姑娘!” 他起身后,一双清澈的单大眼看向傅平。 傅平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推开大门,请韩璎进去。 到了明间门外,傅宁迅速跨出一步正要进去禀报,韩璎含笑制止了他:“我就进去看看,不碍事的!”不管是傅平还是傅宁,都是一副不敢让她进去的模样,傅榭到底在搞什么?难道他有什么隐疾?或者他在偷人? 韩璎的心里有些乱了。 傅宁讶异地张了张嘴,最后做出一副壮士断腕的神情来,沉痛道:“韩姑娘,您可不要靠公子太近啊!” 韩璎的好奇心好胜心一下子被激了起来,抬着下巴睨了傅平傅宁一眼,推开门进了明间。 傅平和傅宁都是被傅榭调理得规规矩矩的人,自然不敢跟上去;洗春有些好奇,却一向沉得住气,三人便一起候在外面。 三人都有些尴尬,一时明间门外静了下来。 青衣小帽打扮的小鸽子一路溜着街边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安国公府来接姑娘的那辆青绸沉香车。 见车子在墨香阁门前停了下来,傅家军的士兵们清了场并且把守在墨香阁外面,这才请了带着帷帽的二姑娘进去,小鸽子不禁暗暗咂舌不已。 他买了根糖葫芦,装模作样站在墨香阁斜对面边吃边玩,一双机灵的小眼睛却隔三差五往墨香阁方向瞄来瞄去。 好在没让他等太久,戴着帷帽的二姑娘很快就在两个蒙着脸纱的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上了那辆青绸沉香车继续向前。 小鸽子忙拔腿继续追了上去。 青绸沉香车又在揽月楼前停了下来。 见二姑娘带着那两个丫鬟又进了揽月楼,小鸽子便继续在楼前优哉游哉地等着。 他正要把糖葫芦的签子扔掉,背后却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回头一看,却发现是自家大公子。 韩立皱着眉头:“小鸽子你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小鸽子满脸堆着笑:“奴才……” 韩立没时间和他耗,急急忙忙低声道:“我如今正陪着崔宰相家 的五公子在揽月楼应酬,你赶紧回去找夫人,给我送点银票过来!速速!” 小鸽子:“……奴才这就去!” 这个明间地上铺着深蓝色地毡,一进门迎面就是一个铺着深蓝锦褥的木榻,靠西墙一溜四张搭着深蓝椅搭的椅子——空间不算大,却因为没有乱七八糟的家具显得空旷疏朗。 韩璎匆匆看了一眼,直接进了东暗间。 临窗放着一张锦榻,阳光透过窗子上糊的碧蝉纱照了进来,为锦榻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碧影,也令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 靠里的拔步床上雪白的帐子用金钩挂了起来,韩璎一眼就看到了平躺在床上正在沉睡的傅榭。 傅榭乌黑的长发解开了,柔顺地铺满了宝蓝色的锦缎枕头,因为沉睡,他的五官没有了醒着时的英气,显得静美而柔和,身上整整齐齐盖着宝蓝色锦缎被子,露出了雪白的薄绸中衣。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属于傅榭的气息,似乎是青竹清新的味道,中间又夹杂着淡淡的酒气。 韩璎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傅榭静谧的睡颜,有些想笑,又有些害羞,还有些奇怪——傅榭睡觉明明很正常的,为何傅平傅宁都是那样一副神情? 看着傅榭浓长得不似真人的睫毛,韩璎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 她还没摸过去,天旋地转之间已经被人禁锢住了——脖子里凉冰冰的,是匕首的雪刃;腰、肢被勒得快要喘不过起来,是傅榭铁一般的胳膊。 韩璎吓出了一身冷汗,都快要吓哭了,她终于明白傅平和傅宁的眼神中包含的复杂内容了。 傅榭一时没有说话,大概是还没有彻底清醒身体就做出了反应。 韩璎咽了口口水,鼓足勇气道:“傅榭,是我!” 傅榭其实已经发现被自己控制住的人是韩璎了。 韩璎身上的味道和柔软的身体都刻在他的记忆中,他怎么会分不清? 只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我习惯了独宿,不习惯了别人在我睡着时接近?难道说因为我在辽州被人多次刺杀,已经养成了时刻警惕的习惯? 这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说什么似乎都是错!难道成亲后不住在一起? 他只能沉默。 韩璎察觉到傅榭稍稍松开了对她的禁锢,似乎有些迟疑,便缓缓舒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虽然放松了一点,却依旧不敢动,因为确定不了傅榭到底清醒没有——那柄锋利的匕首虽然离开了一点,却依旧距离她的喉咙很近,近到锋刃上散发的寒气似乎凝聚成实体侵袭着她喉咙的肌肤。 此时韩璎的背部紧贴着傅榭,她能够感受到傅榭薄薄的白绸下的身体坚硬而温暖,却极有弹性,似乎蕴涵着一种爆发力。 傅榭清澈的凤眼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了下来,有几缕垂到了前方,拂到了韩璎的脸侧。 韩璎有些痒,便扭了扭身子:“傅榭,痒……”到了此时,她心中已经笃定傅榭不会把她怎么样,所以才会这么大胆, 虽然傅榭极力控制着自己,可是韩璎这样磨来蹭去还是让他有了反应。 匕首被他突然扔了出去,扎入了窗前的榻上,尾部犹在微微颤抖。 接着傅榭勒住韩璎腰肢的手臂就松开了。 韩璎感受到了身后傅榭的变化,尴尬得要死,见傅榭松来了自己,便试图挣扎着逃开,却被傅榭的手臂一下子圈回去,整个人再次紧贴到了他的身上。 这次傅榭的手臂所触的部位有些靠上。 当他感受到韩璎丰满的温暖柔软,全身肌肉猛然绷紧,深吸了一口气。 韩璎极为敏感的部位被他碰触了一下,浑身顿时软了下去。 那股奇异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 韩璎独有的芬芳气息缠绕住傅榭,让他避无可避。 傅榭滚烫的脸贴在了韩璎的脸侧,凤眼紧闭,浓长的睫毛颤抖着,雪白的牙齿咬住了嫣红的下唇,发出低低的一声叹息。 他以为什么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却不料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算计不了、避无可避的。 一股悲凉在傅榭的心头弥漫开来,他知道自己已经陷了进去。 韩璎觉得傅榭的脸发烫,隔着几层丝绸的身子也发烫,他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了下来,触在她的脸上、颈上,似乎也有些发烫。 她伸手拿开了傅榭松松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转身看着傅榭。 傅榭睁开眼睛看着韩璎,凤眼幽深,然后再次把她拉近,吻住了她。   ☆、第二十九章 温柔 第二十九章 傅榭起初非常的温柔,轻轻地亲着她的唇角,含住她的唇啃咬着,渐渐就激动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只会用力吸咬。 韩璎的嘴唇被他堵得有些呼吸不畅身体发软,迷乱间她还怕傅榭碰着了她因为正在发育胀痛的部位,便用手用力抵在傅榭的胸前。 隔着一层白色薄绸的胸膛坚硬而富有弹性,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再往下的部分按照手的触觉也都是一块一块的肌肉。 韩璎没想到傅榭看着一副世家子弟清雅高华的模样,身材居然这么有料,顿时有些走神。 在她走神的瞬间,她丰润的唇微微开启,傅榭似乎终于找到了窍门,探入了韩璎口中,与韩璎交缠亲密。 韩璎觉得每次傅榭不小心碰触到她那里都疼得钻心,可是此时的气氛如此的亲密、自然而诱人,令她沉溺其中,她不想破坏这样美好的氛围,只得竭力忍耐。 傅榭吻得愈来愈深。韩璎的唇柔软温暖香甜,令他深深沉溺;她的气息萦绕在他鼻端周身,令他忍不住想更深入更紧密;她的身体娇弱柔软,那个部位却又丰满圆润,令他想要韩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韩璎被吸得嘴唇又热又麻,被动地承受着,酥软的身体感受到了傅榭的变化,心中有些恐惧。 傅榭紧紧抱住了韩璎,手臂勒紧韩璎的细腰,令她贴到了自己身上,动作愈发的激烈,在咬了韩璎一下之后,一切静止了。 韩璎愣了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又是害羞又是好笑,把脸埋在傅榭胸前,闷声笑了起来。 这低低的笑令傅榭又羞又恼,他的脸红得发烫,手臂不由自主收紧。 他把韩璎勒得太紧,坚硬的胸膛碰着了韩璎高高鼓起的某个部位,韩璎顿时疼得低叫了一声,背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疼!” 傅榭意识到碰到韩璎正在发育的部位了,当即松开了她,侧过脸不敢看韩璎,悄悄平复着自己。 韩璎一直退到了床尾,这才扭头去看傅榭。她发现傅榭侧身低着头,不知何时把锦被拉了上去遮在了身上,乌黑柔顺的长发垂了下来,掩映着浮着一层红晕的俊俏的脸,而他的凤眼亮晶晶的,一直躲避着她的视线。 韩璎摸了摸嘴唇,她觉得自己的嘴唇*辣的,怕是已经被傅榭吻肿了。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之后,韩璎有了一个主意。 她故意“咝”了一声作出害疼的模样来,用衣袖遮住了脸。 傅榭见她依旧害疼,忍住羞涩看了过去:“还是那里疼?” 韩璎点了点头,见他若有所思看着自己那里,忙道:“不用你帮我揉!” 傅榭的脸蓦地红透了:“……”方才他脑海里确实有这个想法…… 韩璎见傅榭脸又红了,这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脸也有些*辣的,便假装若无其事地下去了,背对着傅榭立在床前,理了理衣物发髻。 片刻后,她开口道:“马车还在墨香阁前面停着呢,我不能一直耗在墨香阁,得赶紧走了!” 傅榭沉吟片刻道:“我叫傅平来问一下。”他觉得按照傅平的谨慎程度,一定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不过还是问一下更保险。 他伸手拉了一下床头的金铃。 傅平的声音很快从窗外传来:“公子,奴才在。” 傅榭沉声道:“墨香阁那边安排好了吗?” “禀公子,奴才已让许丽娘扮作姑娘的模样去了揽月楼。” 傅榭看向韩璎。 韩璎的心刚放下了一半,却突然又提了起来,她睨了傅榭一眼:“许丽娘是谁?” 傅榭看着韩璎娇娇的模样,愣了片刻才明白韩璎是在吃醋,不由失笑:“许丽娘是傅平手下的人,等你……让她去拜见你。” 他说得很含糊,可是韩璎还是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她有些不好意思,便佯装专注地又理了理刘海,道:“我先去内院安排事情。” 说罢,她也不等傅榭,自顾自先走了。傅榭等一会儿怕是要洗澡换衣,韩璎觉得自己还是先离开的好。 见韩璎齐齐整整完好无缺地出来了,候在外面的洗春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家姑娘最是爱美,怕她经受不住姑爷美、色的诱惑,发生了不该提前发生的事。洗春现在打量了姑娘一番,见她发髻俨然衣裙整齐,依旧是进去时的模样,只是嘴唇有些肿,而且唇上抹的粉色月季香膏全都不见了,不过不细瞧也瞧不出来,便放下心来,随着姑娘往内院方向而去。 这里自有傅宁带着小厮侍候,傅平也跟了上去。 韩璎进了内院的正房坐了下来,抚了抚脸,发现脸上的热度已经退了下去,这才吩咐洗春:“去看看漱冬对完帐没有。对完帐的话让她先过来。” 漱冬出去之后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独自平复着内心的悸动。 洗春出去没多久就和漱冬一起回来了,手上各自捧着四个账本。 漱冬屈膝行了个礼,斜签着身子坐在锦榻边,把四个账本一本本翻开,向韩璎一一回禀。 她虽然快言快语爱开玩笑,可是做事却甚是滴水不漏,凡是该提的都提到了。 韩璎很是满意,命漱冬收好账本,预备等一会儿把该给邱仁他们的那四本交还回去。 她接过洗春重新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问道漱冬:“选派人去辽州的事情,你和邱仁他们提没有?” 漱冬忙道:“禀姑娘,奴婢已经提过了。邱仁他们四人商量了一番,最后说定了邱仁和邱义带家小过去。” 韩璎点了点头,道:“去叫他们过来回话。” 漱冬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漱冬还没带着人过来,傅榭却来了。 韩璎在人后各种耍赖,在人前却是很讲规矩的,见他过来,便温柔地起身迎接,顺便笑盈盈上上下下打量了傅榭一番。 此时傅榭的长发已经梳了起来,头上戴着黑色的软脚幞头,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圆领长袍,腰围黑玉带,化身书生打扮的清俊少年。 因为方才的事情,他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结果又看到韩璎如此含义丰富的笑,就又闹了个大红脸,便也不说话,径直在锦榻左侧坐了下来。 他经过韩璎身侧的时候,韩璎闻到了一股湿漉漉的薄荷气息,知道傅榭已经洗过澡了,不由一哂,回到锦榻右侧坐了下来。 傅榭凤眼眼波流转,状似无意地看了韩璎一眼,接过洗春奉上的茶盏啜饮了一口。韩璎要布置家务,他担心她年纪太小不孚众,特地过来给她做靠山。 漱冬很快就带着邱仁、邱礼、邱义、邱仁和邱廉四人过来了。 邱仁邱礼四人进来之后,见姑娘坐在锦榻的右边,一个书生打扮气质清雅高华的少年坐在锦榻的左边,两人虽不说话,看着却颇为默契,心里也都猜到了少年的身份,便齐齐躬身行礼:“见过姑娘、姑爷!” 韩璎放下手中的账本,抬眼看向邱仁、邱礼、邱义、和邱廉这四个家人,尤其是看他们的眼睛。 邱仁二十六七岁年纪,眼睛不算大,可是黑幽幽的,很清澈。 邱礼二十四五年纪,胖墩墩的,眼睛小小的,笑眯眯的。 邱义虽然比邱仁年长一点,却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高壮,五官端正,眼睛细长,透着一股平和稳重。 邱廉十*岁的模样,浓眉大眼,一双眼睛黑泠泠的,看着跟个小孩子似的。 把他们四人都看了一遍之后,韩璎这才缓缓道:“你们四人这一年来在京城都辛苦了,这是给你们的赏银。” 她示意洗春奉上四份赏银。 待四人谢恩罢,韩璎这才道:“如今需要两房家人去辽州侍候侯爷和夫人,你们商量好没有?” 邱仁四人已经商量过了,见姑娘询问,邱仁和邱义当即出列拱手道:“禀姑娘,奴才愿意带妻小前往辽州侍奉侯爷和夫人。” 韩璎点了点头:“你们一切都听傅平傅管事的吩咐吧!” 安顿好这边,韩璎又叫了傅平进来,当面把给爹娘的书信和包裹交给了他,安排好送往辽州的几车箱笼,又交代了一番。 她明明把话都说完了,却还有意犹未尽之感,总觉得还有话要说,一时便沉吟起来。 其实她想提的还是爹娘未曾生育男丁之事,可是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傅榭见状,以为她担忧路上的安全,便抬手在韩璎手上轻拍了一下,然后看向傅平沉声道:“你下午去和傅靖做个交接,然后拿着我的腰牌去城外军营点齐四百骑兵,明日出发。” 傅平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韩璎了,傅榭看向韩璎,见她大眼睛里溢满笑意,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嘴角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看着分外的可爱可疼。他的心中不由暖暖的,伸手握住了韩璎温暖柔软的小胖手,半日没有放开。 韩璎瞧着傅榭,想起了贴在他怀中时温暖安心的感觉,很想再依偎到傅榭的怀中,可是此时她和傅榭之间摆着一张小炕桌,她实在做不出把炕桌移走的事情,最后颇为不乐意地瞥了炕桌好几眼,却也没说什么。 傅榭见韩璎往这边看了好几眼,还以为她依旧有些尴尬,便松开韩璎的手轻咳了一声:“阿璎,大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你的策论写得怎么样了?” 韩璎:“……”她一忙又把策论的事给忘了…… 她似嗔非嗔地瞅了傅榭一眼,开始用撒娇来转移话题:“哥哥,我好饿呀!让他们摆午饭吧!” 傅榭:“……”这丫头,准是只顾着玩,把读书的事情给忘记了。 “大后日我要见到你的作业,”他侧脸凝视着韩璎,凤眼亮晶晶的,带着一抹促狭,“我让人预备的那个青竹板还在呢!” 韩璎:“……” 她想起了上次傅榭摁着她打屁股的情景,顿时有些坐卧不宁起来。 傅榭见韩璎这个样子,因在卧室内被韩璎取笑而产生的沮丧感一扫而空,大丈夫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含笑看着韩璎,颇想伸手在韩璎脑袋上揉搓一番。   ☆、第三十章 心声 第三十章 傅榭心里想着,微挑的凤眼凝视着韩璎,手不由自主伸了过去,在韩璎脑袋上揉了揉。 韩璎直觉头皮发麻浑身触电一般,当□体就有些酥软,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 正在尴尬间,洗春的声音传了进来:“姑爷、姑娘,现在摆饭么?” 傅榭若无其事地把手给收了回去。 韩璎见状却松了一口气。 经过几次实践,她发现只要傅榭摸她的两个部位——她的长发和她的胸前——她的身体就敏感得吓人,就会动,情,分泌那种带着芬芳清香的液体…… 那样就太尴尬了…… 用过午饭之后,韩璎不打算再留,便起身告辞。 她性格中有一种一旦做出决定就毫不犹豫执行的果断,即使她对傅榭也颇为依恋。 傅榭一向果决,此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见韩璎要离开,心里颇为恋恋不舍,有一股缠绵之意。 沉吟片刻他凝视着韩璎:“阿璎,我正要去殿前司办公,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韩璎闻言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哥哥,不顺路哦!” 傅榭:“……”他的俊脸再次不争气地红了。 傅榭害羞的样子太诱、人了,看得韩璎心跳加速。 见堂屋内无人,韩璎便决定满足自己这半日来的一个肖想。 她莲步轻移走到傅榭身前,伸出双臂环住了傅榭劲瘦的腰,然后把脸贴在了傅榭的胸膛上。 傅榭伸手想要抱她,可是微微触到韩璎饱满的胸部,想起韩璎怕疼,最后还是没敢抱——他怕再把韩璎给勒疼了。 松开傅榭之后,韩璎先是仰首对着傅榭眯着眼睛笑了笑,就在傅榭心神迷乱之时,她闪电般伸手在傅榭腹部摸了一把,然后飞快地蹿了。 傅榭:“……” 他的脸又红了。 韩璎乐滋滋地由洗春侍候着戴上了帷帽,笑得脸颊都有些酸了——她方才摸到了傅榭那几块分明的腹肌! 傅平因为是下午才要出城,所以此时还候在外面。他引着戴着帷帽的韩璎主仆三人又从后院回到了墨香阁,拿上他命人准备的各色礼物和胖老板早就预备好的笔墨纸砚之后就出了墨香阁。 接送韩璎的那辆青绸沉香车已经被车夫赶到了墨香阁的外面,跟着韩璎扈卫的傅军骑兵也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回到怀恩侯府之后,韩璎先回了西跨院,自己懒洋洋歪在锦榻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看着润秋和浣夏把傅平准备的礼物拆开,见里面有几盒子揽月楼的精巧细点,便先请徐妈妈去挑几样。 见徐妈妈先挑了几样爱吃的,韩璎便不管了,絮絮地和徐妈妈说话,让洗春按照自己在车上的嘱咐分派给韩珮、韩琰和韩玲的礼物,浣夏分派给太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的揽月楼精巧细点。 洗春记得韩璎的吩咐,特地把一盒极贵的宫里娘娘们用的紫茉莉胭脂放进了一个普通的胭脂盒子里,然后拿过来让韩璎看。 韩璎看了一番,很是满意,便带着洗春、漱冬和两个小丫头拎着分好的礼物去了庆寿堂。 此时恰是老太太睡罢午觉起来的时辰,庆寿堂里满满当当全是人,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太夫人靠着迎枕歪在锦榻上,听倚在她身旁的韩珮说笑,大丫鬟梅香拿了美人锤给她捶着腿。 二夫人方氏和三夫人邹氏含笑端坐在西边靠墙的锦椅上,奉承着太夫人。 韩琰和韩玲坐在靠东墙摆放的绣凳上,也都说话凑趣。 韩璎进去的时候,正堂里顿时静了一瞬,众人的视线皆看向韩璎。 韩璎出去私会了傅榭,其实是有些心虚的。不过她有一个经验,越是心虚,脸上就要越显得淡定,仿佛她是天下最有理的人一般,这样方不被人怀疑。 这样一想,韩璎就稳了下来,笑盈盈上前先给太夫人请安,又给二夫人和三夫人见礼。 因众人正在聊天,韩璎就在韩琰让出的绣凳上坐了下来,一边与韩琰韩玲说着话,一边竖起耳朵听韩珮和太夫人厮磨着。 没过多久她就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因怀恩侯府后花园菊苑的墨菊开了,韩珮就想明日在后花园办赏花会,遍邀世交之家的闺秀前来赏花。 太夫人则坚持说时间太赶了,来不及准备,一直没答应。 韩珮一头滚进了太夫人怀里缠着太夫人撒娇:“祖母,祖母呀!等家里做好了准备,墨菊就只剩下光秃秃的菊梗了,还赏什么呢!” 韩璎闻言心里一动,捏着帕子的手指悄悄收紧。 太夫人最疼韩珮了,当下就连声道:“好好好!你去和你娘商量,只要你娘同意从揽月楼订下席面让人送过来就好了!” 韩珮便又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自是不忍心违逆爱女了,当下便同意了。 韩璎趁机含笑起身道:“说到揽月楼,我今日给太夫人、二婶和三婶带回了几样揽月楼的点心呢!”又命洗春和漱冬把给诸人的礼物拿了过来,自己一一奉上。 她给太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准备的礼物是揽月楼的特色糕点。 给太夫人的是一盒揽月楼出产的玫瑰莲蓉糕,给二夫人方氏准备的是一盒奶油松瓤卷酥,给三夫人邹氏准备的是一盒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太夫人因为小傅大人对韩璎出奇的重视,对韩璎也有些另眼相看,虽然做不到像对韩珮那样的真心疼爱,对韩璎却也是一脸慈祥,命梅香把礼盒拆开让大家品尝。 二夫人接了礼物,淡淡一笑:“二姑娘你太客气了!” 倒是三夫人邹氏颇为客气,起身笑着接了礼物:“阿璎你有心了,多谢!” 邹氏客气,韩璎也很客气,笑谑了两句便命洗春漱冬取出了给韩珮、韩琰和韩玲准备的礼物。 给韩珮的是用极普通的纸盒盛着的紫茉莉胭脂,给韩琰的是一个紫檀描金首饰盒,给韩玲的是用锦盒盛放的沉水香。 韩珮见韩琰和韩玲的礼物包装皆比自己的珍贵华丽得多,尤其是韩琰的礼物,不由又气又恨,竭力忍了半天,最后见韩璎和韩琰韩玲言笑晏晏,瞧着亲近得很,便有些耐不住了,酸溜溜道:“二妹妹对三妹和四妹好大方!” 韩璎闻言,当下起身一脸委屈:“大姐姐原来是嫌弃我的礼物了?”她先把一顶大帽子扣在了韩珮头上。 韩珮:“……”这人说话也太直了吧?! 韩璎酷爱演戏,难得有机会当演员,自是非常的敬业。她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先向太夫人那边看了一眼,接着上前一把拿起了被韩珮放在一边小几上的紫茉莉胭脂盒子,打开后转了一圈让大家看:“这是京城品香斋出产的上品胭脂,连宫里的娘娘们公主们一向也是用这个,听说汉寿公主刚命人送了两盒进去呢!我巴巴地买来送给大姐姐的,既然大姐姐不稀罕,我也不勉强大姐姐,漱冬拿回去吧!”她一脸黯然,随手把胭脂盒子递给了漱冬。 漱冬和韩璎配合最为默契了,当下接过了紫茉莉胭脂盒子,一脸惋惜连连叹气:“唉,这么贵重的胭脂,奴婢摆在哪里好呢?正好过府里明日要请女客赏花,摆在堂屋的博古架上看着也好看!” 韩珮脸涨得通红,恨恨瞪了韩璎一眼,气鼓鼓地没有说话。 二夫人见女儿如此不争气,被韩璎一激就上当了,当下便含笑道:“阿璎,你大姐姐性子耿直,二婶替她向你道歉了!” 韩璎似笑非笑道:“二婶您说的是!” 扭头说漱冬:“你这丫头真淘气!” 漱冬屈膝答了声“是”,笑嘻嘻的便要和洗春一起退下去。 韩珮见母亲一直盯着自己,只得起身匆匆向韩璎屈膝福了福:“都是姐姐莽撞了,二妹妹别和姐姐一般计较!” 见一向气焰嚣张的韩珮服软了,韩璎便见好就收,吩咐漱冬:“这紫茉莉胭脂听说还不错,放到我妆奁里吧!”她熟知韩珮的性格,最是欺软怕硬,她若一味软弱,定会被韩珮骑到头上去,还不如适时还击,让韩珮有所忌惮。 韩璎离开之后,傅榭回东偏院换了公服,带着傅靖和傅宁直接骑马去了殿前司衙门。 到了殿前司衙门,傅榭没有直接升堂,而是带着傅靖傅宁巡视去了。 他刚巡视到签押房,就被几个捧着卷宗的小吏遇到了。 小吏认出了自己的少年长官,皆是一惊,刚要出声行礼却被傅榭止住了,他摆了摆手,继续负手而行。 他不想看属下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最好的一面,想私下里看看这殿前司衙门的真实的人事。 走到值事房的时候,傅榭听到里面有人在聊天,似乎提到了“辽北”“打草谷”这些字眼,顿时全身一凛,便立在外面听了几句。 傅榭有一个本事人所不知——他拥有非凡的记忆力,如果见过一个人并和对方交谈过,以后不但能记住这个人的名字,还能认出此人的脸,能听出此人的声音。 里面聊天的几位的声音他都有印象,正是他麾下的四位都虞侯。 其中一位叹了口气道:“‘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如今咱们大周四面强敌环伺,可是朝廷从上到下,皆只知以岁币换得一时之苟安,忘了边境被辽兵和塔克克部族以打草谷为名烧杀劫掠的百姓!不顾以区区两万兵力殚精竭虑镇守南海十五年的怀恩侯!” 此人又长叹一声,道:“可叹咱们的天子,只知沉溺酒色炫耀威风,辽国占领了咱俩的梁燕十六州,不知备战收回,却口口声声要攒银子去赎回梁燕十六州,年年增加赋税,弄得民不聊生官逼民反!” 另三个人纷纷劝阻:“武兄,不要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傅榭听得心潮起伏,直觉此人句句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他认出说话的人正是他麾下的都虞侯武尹泽。 傅榭深吸了一口气,记住了武尹泽的名字,悄悄走开了。 一个人若想要成就大事,单凭个人的力量乃至家族的力量是绝对不行的,须选天下之贤才,做天下之事,责任明确,各尽所能。这才是成大事的根本。 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些人都纳入自己麾下。   ☆、第三十一章 风雨 第三十一章 晚上洗完澡出来,韩璎坐在妆台前郑重交代徐妈妈以及洗春等四个大丫鬟:“爹爹多年镇守南海,十五年没回汴京,这侯府如今不是咱们长房的侯府了。你们五个是我最亲近的人,若有什么事我定会护着你们;不过在这府里还是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被二婶抓住什么把柄!”她从来都不是软柿子,若是有人敢动她的人,她一定维护到底;不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徐妈妈等人忙答了声“是”。 润秋抚了抚韩璎的长发,发现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可以睡觉了,便拿了盛玫瑰香汁子的水晶瓶过来:“姑娘,该拍脸了!” 韩璎接了点玫瑰香汁子两手拍开,敷在了脸上,然后吩咐漱冬:“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写文章!” 众人皆惊:“姑娘,已经很晚了!”姑娘除了偶尔看看书,已经很久没有提笔写字了,今夜怎么突然要用功了? 韩璎一脸落寞:“傅家哥哥让我大后日交作业呢……” 闻言徐妈妈立即打了鸡血般行动起来,摩拳擦掌指挥着众人做侍候姑娘攻书的种种准备,免得姑娘再找借口逃避学习。 她先吩咐漱冬:“备下上好的笔墨纸砚,让姑娘认真写作业;枝型烛台上的蜡烛都点着,免得姑娘费眼睛!” 又吩咐浣夏:“准备宵夜,预备姑娘写了作业夜里饥饿!”。 见漱冬和浣夏忙去了,她又叮嘱洗春:“预备又厚又软的绣花锦褥垫在椅子上,免得硌了姑娘屁股!” 最后又瞧见润秋呆呆地拿着盛玫瑰香汁子的水晶瓶立在一侧,她忙一拍手:“润秋,给姑娘脸上再拍一遍玫瑰香汁子,免得姑娘离烛台近脸上干得慌!” 众人经过一番忙碌,终于营造出了一个舒适的学习环境。 韩璎端端正正坐在黄花梨书案前,提笔预备在雪浪纸上写下题目,却突然忘记了傅榭布置的策论的题目,忙问漱冬:“漱冬,是《三纲八目论》,还是《三纲五常论》?”她是真的弄混了。 漱冬立刻找出了傅平送来的帖子,回禀道:“姑娘,题目是《三纲五常论》!” 韩璎略一思索,提笔写下了题目,咬着笔杆想了足足一刻钟,这才开始写第一句——“《史传?礼纬?含文嘉》云:三纲,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矣。” 接下来她便开始悬笔蹙眉思索。 一直到韩璎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睡下,她的作业也只写了题目和第一句。 早上起来,韩璎一边对镜细细妆饰一边长吁短叹:“哎呦,后天就要见到你们的傅姑爷了,可是我的作业还没写完,这可怎么办呐!”傅榭是真的会打她的屁股的! 徐妈妈是亲眼目睹过姑爷拍姑娘的屁股的,也很着急,生怕姑娘再次被姑爷打屁股,便道:“姑娘,要不奴婢去问问大姑娘?” “韩珮?”韩璎嗤之以鼻,“她还不如我呢!我起码知道‘三纲八目’的‘三纲’是‘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她却说成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漱冬在一边听到了,凉凉道:“姑娘啊,您尽跟大姑娘比,大姑娘那水平您怎么好意思跟她比?您有本事和怡表姑娘去比啊!”怡表姑娘大名叫宋怡,是韩璎大姑母的长女,是汴京有名的才女。韩璎的功课在自家堂姐妹算是最好的,和宋怡却不能比。 韩璎死鱼眼:“……臭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洗春在一边想了个主意:“要不,让徐妈妈去求求大公子吧!”韩家的三位哥儿中,还真数韩立的学问好些。 韩璎想到了韩立那怪怪的眼神,当即道:“我恶心他!” 洗春也无计可施了。 作为天生的乐观派,韩璎极为豁达,眼睛瞅着润秋摆出来的一排各色香膏,认真地思索:“今日是涂月季香膏呢?还是涂玫瑰香膏?昨日傅平送来的桂花香膏好像也不错……” 她很快就忘记了傅榭那个专门教育她的青竹板,也把傅榭打她屁股的那一巴掌抛在了脑后,涂了桂花香膏后,一边对镜自照一边自我安慰:“我就算写不出来,傅榭哥哥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大后天国公府宴客,我自和女客们呆在一起,男女授受不亲,他又见不着我!”到时候她躲着傅榭好了。傅榭那么要脸,又不能真的到女客里面把她给揪出来! 见姑娘如此盲目乐观,徐妈妈和洗春都快要愁死了——姑娘这天天开心的劲头到底像谁呢?侯爷和夫人都不这样啊! 韩璎选了支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簪上,以配自己清雅的妆容,又在月白交领夹衣和碧色烟纱散花裙外套上了一件浅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长衣,把自己妆扮得娇花一般,这才带着洗春和漱冬去给太夫人请安。 她刚在庆寿堂坐下,便听到了一个新消息——大堂兄韩立昨晚求了太夫人,今日的赏花会宴开两场,在后花园里用锦幔隔开,一边宴请男客,一边宴请女客。 韩璎闻言不禁秀眉猥獕,心里觉得大大的不妥。 不过她虽然觉得不妥,却并未多说,因为她本来就没打算去凑这个热闹,到时候找个借口呆在西跨院里做针线好了。 傍晚的时候,傅榭回到了安国公府自己所住的东偏院。 他刚沐浴罢出来,傅宁就送来了他的长兄傅松从西部边陲的凉州传递过来的密信——傅松如今在镇西将军徐平春麾下做部将。 傅榭拆开密信迅速浏览了一遍:“三弟:塔克克部族悍然侵入凉州,长驱直入大周腹地,肃州已失守。”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捏紧了信纸。 夜深了,傅榭的卧室依旧没有点灯。 傅榭静静立在卧室窗内,望着窗外沉浸在夜色中的黑魆魆的花木,默默想着心事。 傅宁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公子,陈三公子命人送了拜帖过来求见。” 片刻后傅榭方道:“请他去书店街宅子。”安国公府控制在他的继母崔氏的手中,崔氏正是当朝主张议和的宰相崔成珍的嫡亲妹子;而陈曦所代表的陈氏家族是崔氏的政敌,他不能让崔氏知道自己同陈氏私下里的关系…… 傅宁离开之后,傅榭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揉开紧皱的眉头——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尔虞我诈步步算计,惟有和韩璎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清静放松。 他又想韩璎了。 想到韩璎柔软温暖丰若无骨的身子,傅榭的心跳顿时有些快了起来,忙转身进屋子换衣服去了。 夜色深沉之时,陈曦带着两个从人随着傅宁进了傅榭在书店街的宅子。 傅宁打着一个灯笼在前边引路:“三公子,请往这边走!” 怕对方嫌路远生疑,他又解释了一句:“我家公子在后面的东偏院候着三公子!” 陈曦略一思索,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东偏院?是内院的东偏院么?”傅榭为何不住在内院?如果尉氏驿站遇到的那位美丽少女是他未婚妻的话,那他们成亲后是不是也要分居各自不同的院子?大周风气开放,京中贵妇与情人来往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那他……陈曦很快便明白自己想得太多了,不由自失一笑——傅榭瞧着是温润如玉的翩翩贵公子,实际上陈曦很清楚傅榭武艺高强弓马娴熟,曾经在辽州百步穿杨一箭射死了辽国的大将云芝,更兼性情暴烈手段残忍,是一个天生的亡命之徒。 他轻易还是不要惹傅榭的好。 傅宁装作没听见陈曦的话,闭口不言。其实公子如今住的院子不是内院,却在内院的东边并和内院相连,即所谓的东偏院。不过这些傅宁是不会和外人提的。 在书房坐下之后,陈曦开门见山道:“听说费数度今日觐见陛下,要求重开大运河沟通南北,以便陛下南巡。”费叔度是大周的河道总督,当年在潜邸时就跟着承胤帝,深受承胤帝宠信。 傅榭其实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看了陈曦一眼,没有说话。 陈曦察言观色,见从傅榭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便缓缓道:“大周如今的运河只能联通汴京和洛阳,规模确实不够,如果能够像费数度所提,修建八条运河把大周南北贯通起来,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大好事。只是如今大周风雨飘摇,而陛下与费数度皆好大喜功性情急躁,如果真如这君臣二人的规划去修建大运河,大周非要……” 他没有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傅榭眼中闪过的一丝愤怒——是的,陈曦知道,傅榭和他一样,他们眼中看的不是眼前这些功名利禄,而是家国天下,而是这天下黎民! 傅榭压抑住内心的忧愤,淡淡道:“你想要什么?” 陈曦不和他绕弯子,直接道:“费数度乃当代治水名家,深得陛下信任,一定会被任命为运河河道总管,如果他能在受命之后暴病而亡……其余之事还需劳烦贤弟劝说晁尚书。陈某若能临危受命,一定徐徐图之。”工部尚书晁林玉正是傅榭的嫡亲舅舅。 傅榭垂下眼帘道:“塔克克部族侵入凉州直入肃州,令兄陈大人想必已经得到了消息。我想去试一试身手。”大周最高军事长官乃枢密使,而如今的枢密使正是陈曦嫡亲的大哥陈恩。陈曦一向有本事控制他的大哥陈恩和二哥陈义。 陈曦闻言春风满面扬起手来:“成交!” 傅榭淡淡一笑。“啪”的一声,两人击掌为盟。 临离开,陈曦又抛下了一个消息:“陈某刚刚得到信报,明日怀恩侯府举办赏花宴,宴分男女,崔五公子可是主客!” 说罢,他面带笑容洒然而去。 崔宰相得了四个女儿之后才生下了独子崔五公子,一向溺爱。 崔五公子可是汴京有名的赏花之人,傅榭的小娇妻如今身在怀恩侯府,这下不愁傅榭不忧心了! 傅榭面无表情看向傅宁。 傅宁知他正在竭力压抑怒火,当即道:“奴才这就去查!”话未说完,人已匆匆蹿了。 小剧场——造物主漠漠造出的梦的世界 造物主漠漠:阿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韩璎边想边说:嗯,五官要好看,气质要好,个子要高高的,人品也要好…… 造物主漠漠:小傅,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傅榭想都不想:阿璎就行。 造物主:阿璎是什么样子? 傅榭想着想着脸就红了:大眼睛一笑就眯着,人娇娇的,胸大大的,腰细细的,双腿修长,全身软软的香香的……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一般情况下,韩璎到庆寿堂请过安之后稍坐一坐就会离开的,今日请过安之后她却没有走,而是陪着太夫人坐了一会儿。 待三夫人邹氏带着三姑娘韩琰过来了,韩璎含笑给三夫人行了礼,又和韩琰互相见了礼,然后问邹氏:“三婶,我三叔上朝去了么?” 邹氏温和道:“你三叔那衙门……你是知道的,并不是日日都去上朝的,现在正在外面书房看书呢!” 韩璎闻言大喜:“三婶,我想求您一件事呢!” 邹氏微微笑了:“何事?” 韩璎知道她素来谨慎,从不轻易许诺,便开门见山道:“我今日要写一篇策论,可是又不知道策论的具体格式,想找三叔寻一本《真治政要》,看一看那里面策论的格式。”这侯府之内认真读书的只有三老爷韩忆了,这本书韩忆那里应该有。 邹氏点了点头,道,“我等一会儿让人去外面书房找你三叔问问,如果有的话,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韩璎笑盈盈屈膝行了个礼:“谢谢三婶!” 邹氏笑着在她手上拍了拍:“自家人,不须客气。”这二姑娘生的真好看,站在那里就像月色下的一粒明珠,散发着莹莹珠光,别人根本掩盖不住,更重要的是她长得也喜相,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她转眼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韩琰,眼中现出一抹深思,笑容也淡了很多——以前韩璎不在汴京也不显,如今她回来了,家里的女孩子出去来往交际,有这样耀眼夺目的韩璎在,韩琰一定会黯淡许多…… 韩琰也到了该说亲的年龄了,该好好相看相看了…… 好在韩璎已经有了贵婿,而且贵婿正是当朝国舅爷,少年得意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这样一来韩琰或许也能跟着沾点光…… 韩璎得了邹氏的这句话,见二夫人方氏还没来,就不再等候,声称要回去做针线,带着洗春和漱冬回去了。 回到西跨院,韩璎刚拿起《史传》读了一会儿,徐妈妈就捧着一叠衣物进来了:“姑娘,你给姑爷做的衣服已经洗好熨好了!” 韩璎接过衣服,一件件展开细细检查了一番,以免有什么不妥。 她给傅榭做了三件衣服——一件银纹玄缎圆领长袍、一件白罗中单和一条白绫裤子,这三件衣物是她亲手做的,另外还有一双白绫袜和一双武将穿的黑色皮履,是徐妈妈她们帮她做的。 崭新的衣物摸着特别的舒服,上面带着一股清淡的皂角味和温暖的阳光的味道,很是好闻。 徐妈妈拿了两个崭新的玻璃罩锦盒过来,放下后随口问了一句:“姑娘,衣物要不要熏香?” 韩璎想了想,道:“不用了。”她好几次都紧贴着傅榭,除了刚洗过澡会带着薄荷或者青竹的味道外,他身上没有别的味道,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想到傅榭腹部那一块块坚实有力的腹肌,韩璎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有种颇为期待的感觉。 徐妈妈立在一旁,见自家姑娘低着头叠衣服,可是叠着叠着脸就红了,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姑娘,你的脸怎么红了?” 韩璎垂下眼帘,尴尬地抚了抚*辣的脸,语气平静:“嗯,屋子里有些热。”她才不说她刚才想到了傅榭腹部的那几块肌肉呢…… 徐妈妈:“……咦?热吗?我怎么不觉得啊!” 待把给傅榭的生辰礼物分别装在了两个玻璃罩锦匣里,韩璎便吩咐浣夏和漱冬:“把这两个匣子先放到里间的柜子里,等后日咱们去国公府的时候再拿出来带上。” 漱冬捧起一个匣子笑道:“姑娘你忒小心了,放在这堂屋又怎么了?” 韩璎瞅了她一眼,道:“明日侯府内宴客,会有人过来咱们这边的,让人看了不好。”再说了,锦匣又没有锁,万一被有心人动了手脚,傅榭又那么假正经讲规矩,那就有些麻烦了。 想起傅榭那个人前假正经的模样,韩璎不禁失笑。笑意未收,她却又想起了傅榭那些热情到了极点的吻,想起了他薄绸中衣下富有弹性的坚实身体…… 韩璎的呼吸不由有些急促,身子也有些酥酥的,忙低头不说话,拿起《史传》假装看了起来。 她还没看几页,负责在西跨院门口看守门户的婆子就过来回报,说三夫人派了人来送书了。 韩璎接过书,见真的是《真治政要》,便欢喜地看向来送书的妈妈:“有劳连妈妈了,正是这本书呢!” 又吩咐洗春:“把妆台上我的那支赤金凤仙花形簪拿过来!” 洗春答应了一声进了卧室。 韩璎接过簪子拿在手里,看向连妈妈:“这簪子是我昨日在外面逛的时候买的,送给连妈妈戴吧!”她在这侯府里一个耳目都没有,行事甚是不便,得笼络几个人了;而连妈妈是三夫人邹氏的陪房,甚受邹氏宠信,是三房的红人,韩璎觉得有必要联络一下。 这个簪子瞧着金晃晃的,顶端是一朵用赤金和碎粒的红宝石镶成的凤仙花,瞧着虽然不贵重,却颇为精巧可爱。 连妈妈一脸惶恐:“呀,这怎么敢……”眼睛却直直看着韩璎手里的那个簪子。 韩璎笑盈盈把簪子递给了徐妈妈,使了个眼色。 徐妈妈上前直接扶着连妈妈的肩膀,把这支赤金凤仙花形簪簪进了连妈妈的发髻里,又笑着打量了一番:“连姐姐,这个簪子很衬你呢!” 连妈妈欢喜地道了谢,这才由徐妈妈陪着离开了。 徐妈妈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回禀道:“姑娘,我已经交代过了,她不会主动去和三夫人说您赏金簪这件事的。” 韩璎正在看书,闻言便道:“这就好。” 她想了想,放下书道:“妈妈,把院子里咱们的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讲。” 明日就是赏花宴了,别的地方她管不着,可是西跨院里她得提前做好安排,跟她的人,守在门口的人,在院内小厨房当差的人,在廊下侍候茶水、候命的人,在她的卧室和书房当值的人,都要提前分配好,明确各自的职责,这样明日方不会出岔子。 韩璎给这些丫鬟婆子们布置活计的时候,也让洗春等四个大丫鬟立在一旁,既要让她们四个每人专门负责一项,兼做总管,又打算让她们在一旁学着,以后慢慢学着管家,她就能轻松一点了。 待韩璎分配好各人的职责并定好奖惩措施,众人这才恭谨散去,惟有能在上房侍候的徐妈妈和洗春等四个大丫鬟留了下来。 徐妈妈见韩璎不用人教就会管理家务,心中颇为自豪得意,絮絮叨叨道:“我可听说二夫人主侯府中馈,天天带着大姑娘跟着学呢!可是让我说,我觉得大姑娘准不如姑娘您……” 韩璎听着听着就笑了,奶娘也忒偏心了——她做无论了什么,都是聪明伶俐;韩珮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志大才疏! 她侧身枕着绣枕歪在锦榻上,懒懒道:“妈妈,你怎么不提大姐姐比我勤快呢?” 徐妈妈镇定自若:“可是姑娘你比大姑娘聪明啊,不是说什么‘劳心者’‘劳力者’么,你是会调‘教管理下面的人,自己不亲自动手,不是懒惰!” 韩璎笑道:“妈妈,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徐妈妈笑嘻嘻:“妈妈没文化嘛!” 因徐妈妈的话,韩璎细细打量起身边的这四个大丫鬟来。 侯夫人林氏精挑细选了这四个大丫鬟,连同卖身契一起给了韩璎,其实是颇有深意的。 譬如洗春,心思细密为人稳重,这是给韩璎预备的内管家。 再比如浣夏,出身庖厨世家,特地买来给韩璎做小厨房的厨娘,让她不至于饮食上不可口。 至于润秋和漱冬,一个秀丽,一个俏丽,一个温柔,一个活泼,一个丰满,一个苗条,简直是一对姐妹花,自是想将来若是需要给姑爷备下通房,可以就地取材;若是不需要,尽可以嫁给府里的管事做陪房。 这四位大丫鬟,其实都是林夫人为了女儿,特地为未来女婿准备的妾侍通房,而且是能被韩璎捏在手中帮她争宠和她贴心的妾身通房。 韩璎感谢母亲的关心,却并不赞同。 她的心太窄,既盛下了傅榭,便盛不下这么多人。 她没有和别的女人分宠的打算。 既然盛不下,那就得明说,免得这些丫头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想到这里,韩璎从黄花梨小炕桌上拿了一个桔子,慢慢剥着,心里计较着该怎么做怎么说。 其实以前她话里话外就带出过这种意思了,只是不知道这四个大丫头心里是何想法。 也罢,明日府里要办赏花宴宴客,现在说了怕人心浮动;待明日府里宴过客,她再理论此事吧! 下午午睡起来之后,韩璎这才拿起那本《真治政要》,翻了一遍之后终于找到了一篇《论纳谏》,便开始仿写起来。 徐妈妈把她读书之事看的甚是重大,很认真地守在廊下,不肯放人进来打扰她。 傍晚的时候韩珮、韩琰和韩玲过来寻韩璎说话,却被徐妈妈以“姑娘读书学习”为由给拦住了。 韩琰哭笑不得,看向韩珮:“大姐姐,二姐姐这是要发奋读书做女才子呢!” 韩珮“哼”了一声,道:“明日怡表姐就要来了,若论学问,她能跟怡表姐比?” 想起自己在读书方面也比不过表姐宋怡,韩珮心里不禁酸溜溜的,便又道:“咱们这些大家闺秀,将来出嫁之后是要主中馈的,家务还忙不完,还读什么书呀!丈夫看的是妻子能不能主中馈,而不是书读得好不好。” 这时候韩璎听见声音走了出来,笑着对徐妈妈说道:“妈妈,我已经写完作业了,漱冬看着晾干收好就行了!” 安顿住徐妈妈,韩璎含笑把韩珮三人让进了堂屋坐下,命浣夏上茶上点心。 因在房里听到了韩珮的话,韩璎有心解释一下,免得无形中被人扣上“女书呆子”之名,便道:“我并不是要做女才子,只是傅家哥哥给我布置了作业,让我写一篇策论后日交给他,因此才临急抱佛脚。” 韩珮抬起下巴看着韩璎,凉凉道:“二妹妹会做策论?真是可喜可贺!只可惜妻子是要相夫教子主中馈的,读书红袖添香这样风雅的事,可不是咱们这些名门闺秀做的!” 韩璎闻言微笑而已,没有说话。 韩琰也是笑了笑,没吭声。 韩玲低头思索,心中有自己的想法。她是姨娘生的,因此看得更开,觉得妻子如果能读书识字吟诗作画,将来陪丈夫红袖添香,倒是省了丈夫娶妾纳婢了;只是二姐姐还没嫁过去,就如此重视二姐夫,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真不知道未来的二姐夫究竟好到什么地步,能够让这么美丽的二姐姐这样上心…… 她思索片刻,道:“安国公府出了个皇后娘娘,自是福气秀气所钟,只是我没福,还没去过国公府呢!”其实她是对这个二姐夫有些好奇,想围观一番。 韩珮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接到了安国公府二姑娘傅榆命人送来的帖子,不过她才不打算带小妇生的韩玲去。 韩琰看了看韩珮,又看了看韩玲,低头专心地看自己手中的帕子。 韩璎想了想,微笑道:“后日安国府办傅三公子的生辰宴,我已经接到了帖子,到时候把你也带去!” 韩玲闻言大喜,忙屈膝行礼:“谢谢二姐姐!” 韩珮见韩璎收买人心,不禁又哼了一声。 韩璎装作没听见,开口问道:“明日宴客,你们穿什么衣裙?咱们先通通气,免得咱们姐妹自己撞色!” 这话题女孩子都感兴趣,大家便热热闹闹谈论起来。 第二日傅榭下朝后回了国公府自己的东院,傅宁带着几位留守在院内的扈卫迎了上去。 傅榭见傅宁出了那么个纰漏逃之夭夭之后,居然还敢来见他,便微眯凤眼冷冷看了过去。 傅宁被他威势所压,两股战战,忙解释道:“禀公子,是奴才粗心了。怀恩侯府直接把帖子送到了夫人那里,奴才就……” 他的双手哆嗦着捧出了那个帖子。 傅榭早知内情,见傅宁还敢推诿,便冷冷看着他。 怀恩侯府当然给傅榭也送了请帖,只是傅榭昨日回去的太晚,又没去给继母崔夫人请安,所以崔氏才借故拿捏,没把帖子之事告诉东院的人。 至于傅榭安排在怀恩侯府的眼线,他们确实把这条消息传递了过来,只是原先负责消息传递的傅平出发去辽州了,临行前和傅靖傅宁做了交接,由傅宁负责消息接收。 傅宁没把怀恩侯府当回事,向傅榭回事时忽略了这个消息,所以就造成了傅榭居然不知道怀恩侯府宴客之事。 傅靖带着两个扈卫上前行礼后看着傅榭,等他的处置。 傅榭淡淡道:“带出去按家法处理。” 傅宁闻言,眼中泪如雨下,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却情知公子性子,一声也不敢吭。 处理好傅宁之事,傅榭便回房重新换了衣服,在扈卫的簇拥下骑马往怀恩侯府而去。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因为府里今日宴客,韩璎一大早就被徐妈妈给叫醒了,却不急着起来,趴在床上想着心事。 韩璎今日要穿的三套衣裙昨晚上就备下了,洗春和漱冬一起又理了一遍。 漱冬一边忙活一边忿忿道:“明明姑娘你才是侯府长房嫡女,凭什么大姑娘就要穿正红?” 韩璎抱着绣枕脉脉道:“因为我已经有人家了啊!” 漱冬:“啊?” 洗春“扑哧”一声笑了,轻轻推了漱冬道:“二夫人这段时间怕是要为大姑娘相看人家,大姑娘打扮出挑一点也是该当的。” 她笑着瞅了自家姑娘一下,道:“咱家姑娘本来就够美了,难道还要打扮得更加绚丽夺目让别人都看不到大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么?” 韩璎“嗯”了一声,道:“洗春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她已经有了傅榭,低调一点才好,何必要和自家姐妹一争长短生那些闲气? 只是韩珮那嚣张霸道的态度气人了点! 想到傅榭,韩璎就又想起了那个疑问——傅榭的腹肌究竟是何时锻炼出来的? 她好奇心极强,恨不得立时三刻见到傅榭问一问,若是能摸一摸就更好了。 在这种想法的激励之下,韩璎也不等洗春她们再催第二遍了,麻利地爬了起来,在洗春和漱冬的侍候下开始穿衣服。 润秋早就备好了洗漱用的温水、青盐、香胰子和丝巾,见姑娘已经穿好了里面的衣物,便带着两个小丫头上前来侍候韩樱洗漱。 洗漱罢,韩璎开始妆饰梳妆。 她今日务求素雅,因此除了在唇上涂了些桃花香膏之外,别无妆饰。 润秋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韩璎的长发:“姑娘,今日梳什么头?” 韩璎看了看镜中分外淡雅的自己,心中十分的得意,便道:“梳个简单的随云髻吧!” 说罢,她拉开了首饰匣,一抽屉一抽屉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母亲为她准备的那套绿宝石头面。 她今日虽然务求素雅,却不能坠了她怀恩侯嫡女的身份,所以这套绿宝石头面还算应景。 润秋答应了一声,开始忙碌起来,不一会儿就梳好了家常随云髻,又拿起那支金累丝镶绿宝石镂空碧叶桃花分心为她簪上。 韩璎拿起配套的泪滴状绿宝石耳坠自己戴上,对镜一看,觉得还算满意。 润秋又取出镶绿宝金钏套在了韩璎的左腕上。 洗春和漱冬一直在一旁等着为韩璎换衣裙。 见润秋还没完没了了,漱冬便催促道:“徐妈妈和浣夏已经把早饭摆好了,你们也都快一点儿吧!” 韩璎笑了:“漱冬这丫头就是嘴快话多!” 润秋也笑了:“可不就是呢!” 主仆俩故意一唱一和奚落这漱冬,手下却加快了速度。 一时韩璎起身重新净了手,这才去了堂屋。 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饭,徐妈妈正在盛粥,见她出来了,满脸欢喜道:“姑娘,我正要去叫你呢!” 韩璎坐下之后,道:“浣夏留下服侍我,其余人都下去用饭吧!” 徐妈妈等知今日杂事冗繁,也不多言,带着洗春等三个大丫鬟去西厢房用早饭去了。 一时饭毕,韩璎在浣夏的服侍下漱罢口,留下徐妈妈总管西跨院,自己带着洗春和漱冬预备往庆寿堂而去。 临出门,韩璎发现外面凉意颇重,便退了回来想了想,不禁有些促狭地吩咐洗春:“去拿我那件正红刻丝牡丹花开通袖夹衣。”一是为了保暖御寒,二是为了气韩珮——韩珮昨日口口声声说她穿正红,让韩璎她们都别和她撞了色,韩璎嫌她太欺负人了! 这时候时间还早,外面还有些暗,天空缀着稀稀落落几颗星,院落里似乎浮着一层灰蓝色的雾气,惟有东方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 空气也寒浸浸的,寒意直透骨髓,韩璎拢紧了身上临出门才穿上的正红刻丝牡丹花开通袖夹衣,深觉自己有先见之明。 虽是清晨,庆寿堂已经忙碌起来了,虽然不曾大声喧哗,却熙熙攘攘都是人流。 韩璎进了庆寿堂,见太夫人端坐在锦榻上,二夫人依旧西侧陪坐,而韩珮韩玲则坐在东侧吃茶。 她向长辈请过安之后,笑盈盈看向韩珮韩玲:“大姐姐好,三妹妹好!” 韩玲一见她进来,眼中就漾起了笑意,轻轻站了起来。 韩珮盯着韩璎身上色泽艳丽纹绣鲜明的正红刻丝牡丹花开通袖夹衣,大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昨日不是都商量好了她要穿正红衣物,韩璎穿浅色衣裙的么?韩璎这小蹄子怎么过了一夜就变卦了?就这么爱出风头?她再美有什么用,又不能东家食西家宿多许几家! 见自己成功气到了韩珮,韩璎心中愉快之极,笑盈盈展开双臂,示意洗春上前帮她脱去外面的通袖衣。 洗春这才明白自家姑娘促狭,又要戏弄大姑娘了,便低头忍笑上前,屈了屈膝,帮韩璎脱去了外面的正红刻丝牡丹花开通袖衣,露出了里面穿的玉色绿萼梅刺绣长衣和青莲百褶裙。 韩璎清澈的眼中满是笑意,笑眯眯抿着嘴唇看着韩珮,两颊上一对小小梨涡时隐时现,显出了她有多开心。 韩珮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的肌肤微黑,所以今日加倍擦了一层粉,因此虽然红了脸,却并没能让人看出来。 她恨恨地看向笑得格外甜美的韩璎,心想:不就是得了贵婿么,得意个什么?今日就要你身败名裂!想嫁副都指挥使小傅大人?做梦吧你!去给崔五管理那几十个姬妾去吧! 二夫人见到女儿又上了韩璎的当,脸色便微微沉了下来,既忧心自己女儿一向沉不住气,嫁人后势必要吃亏;又气韩璎这小蹄子仗着有几分小聪明,老是戏弄韩珮。 作为母亲,她没想到的是,韩璎从不主动犯人,如果韩珮不先欺负她,韩璎会进行回击? 没过多久三夫人也带着韩琰来了。 因为韩珮的约束,韩琰今日穿了件菊纹浅金色修身长衣和珠色百褶裙。她骨架小,而且从脸到脚全身上下枯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这套衣物更是衬得她那张胭红脂浓的脸小小的,瘦得还没巴掌大了。 韩琰和姐妹们见过礼后,在韩樱和韩玲中间坐了下来。 众女眷奉迎着太夫人说话,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只是仆妇媳妇来往不绝,都是来找二夫人回事的,没过多久太夫人就有些不满了,带着笑道:“韩怀家的,今日宴客,我知道你忙,你不必在这里侍候了,快快离开吧!” 众人配合地笑了起来。 二夫人只得一脸为难地告辞了。 渐渐的红日高升,客人一个个都来了,二老爷韩怀、三老爷韩忆带着韩立兄弟三人在前迎接男客,二夫人方氏和三夫人邹氏在内院门口迎接女客,一时间把客人分了男客女客,分别让进了后花园用锦幔和假山分隔开的东园西园。 男客所在的东园搭了卷棚在上演话本,又有韩怀主张设了射圃,以备众人玩耍,另外又在大花厅里摆上宴席,一时丝竹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到了不堪的地步。 待在西园赏花楼这边的女客则安静得多。太夫人陪几位年高德勋的老太太坐在一楼正堂说话,夫人太太们自有二夫人和三夫人陪了坐在东边花厅聊天,至于那些年轻姑娘们,则由韩珮韩璎姐妹四个在赏花楼上招待。 因为闺秀这边是韩珮发的帖子,所以绝大部分都是和她交好之人,这些闺秀作为韩珮的闺蜜,对韩璎都有点敬而远之的意味。 韩璎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察觉这种隐隐的排斥似的,和韩琰韩玲在一起谈谈笑笑,安心等待表姐宋怡和傅榭的庶妹傅榆过来,打算见一见这两位后就回自己的西跨院。 当婆子报了安国公次女和国子监祭酒宋大人长女到时,韩璎便站了起来,预备带了洗春和漱冬亲自下楼迎接。 韩琰见状,忙笑道:“二姐姐,我也去!” 韩璎便看向韩玲,她怕自己和韩琰都下去了,楼上这些嫡女们不理韩玲。 韩玲微微一笑,鼓足勇气道:“我跟着二姐姐三姐姐!” 姐妹三人带着贴身丫鬟一起下了楼。 她们刚到楼下,就看到两位少女在丫鬟的簇拥下过来了。 韩璎定睛看了过去,见左边那位少女姿容秀丽中等身量身材苗条,正是大姑姑家的表姐宋怡;右边的那位身材高挑五官清秀,比宋怡还高半头,却不超过十四岁,而且说不出哪里和傅榭有点像,便知她是傅榭的庶妹傅榆。 她笑盈盈款步迎了上去,和宋怡见了礼,又携了傅榆的手:“这是国公府的二妹妹吧?个子比我还高呢!” 要见未来的二嫂,傅榆原本是有些紧张的,却发现韩璎态度平和举止大方,一点没有害羞的样子,对她也甚是亲热,这才鼓起勇气叫了声“二姐姐”。 宋怡打量了自己这表妹一番,见五六年不见,韩璎变成了一个甜蜜蜜的美人,便道:“阿璎,你的个子也不矮呀!” 韩璎爱听这话,忙又和宋怡去比个子。她没宋怡高,便踮着脚尖耍赖。 一时间众人都笑了。 傅榆渐渐放松了下来。 韩璎便道:“先去见见长辈,然后咱们去赏菊!” 宋怡含笑接了一句:“最后你带我们去你住的地方玩,好不好?” 韩璎昨日就命人做好了准备,自然满口答应了。 见罢长辈,韩璎她们几个人也不上楼了,径直从赏花楼一楼屏风后的门出去,走了没多远便进了菊苑的小门。 此时正是金秋时节,天气晴朗秋高气爽,菊苑里各色菊花争奇斗艳,一旁的枫树红叶满树,小溪清流潺潺,疏景如画,惟有东边隐隐传来丝竹声喧哗声。 韩璎等五个女孩子一边赏花一边散步,丫鬟们远远跟在后面。 登上假山之后,韩琰指着东边那半拉园子让宋怡她们看:“那边就是宴请男客之所!” 宋怡抬眼一看,见那边热闹得有些不堪,便道:“咱们快下去吧!” 韩璎见傅榆依旧有些怯生生的,便挽住了她的手,触之冰凉,这才发现傅榆穿的有些单薄,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向洗春使了个眼色,比了比自己身上。 洗春当下就领会了,留下漱冬侍候姑娘,自己一溜烟走了。 众女孩子沿着□□穿山度石往山下走。 韩璎笑着提议道:“花已经赏过了,我所住的西跨院里有个临水阁子,叫清流阁,咱们回去歇一会儿,让人送上温酒热菜,在清流阁边吃酒边玩耍,怎么样?” 宋怡韩琰等人自是附和。韩璎容颜极美,生得却又喜相,性格活泼,人又善良实在,因此颇有一些凝聚力,只是韩璎自己没意识到罢了。 众人去了西跨院,在阁子里坐了下来。 洗春见众丫鬟忙着侍候姑娘们落座,便悄悄拿着一件崭新的缕金百蝶穿花桃红通袖衣服侍傅榆穿上,低声道:“二姑娘,这是我们姑娘为您准备的。” 傅榆一时有些怔了。 衣服很温暖,令傅榆有些瑟缩,她的鼻子也酸酸的。 姨娘跟着父亲在辽州治所,留她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从来都不容易…… 浣夏接到通知就带着几个小丫鬟开始上菜。 韩琰心细,见菜肴多海鲜,而且杯盘精致,不是揽月楼常见的席面,便问了一句:“二姐姐,这是你院子里小厨房烧的菜吧?” 韩璎眯着眼笑,得意极了:“这些都是南海玉溪那边的特产,我特地让小厨房备下的。你们尝一尝,若是不合口,咱们再换揽月楼的席面。” 宋怡见八仙桌上除了有各种干鲜果品外,还摆有沙鱼脍、鳝鱼炒鲎、螃蟹酿橙、鲜虾蹄子脍、南炒鳝、洗手蟹和蛤蜊生六味极为珍贵的海鲜,便笑道:“你这丫头把我们当土老帽,我们岂不知你这一桌席面足以买揽月楼十个席面了?揽月楼随时都能吃到,你这席面却不可多得,傻子才会换呢!” 一时众人都笑了。 韩璎命浣夏把温好的黄酒倒上,一一奉了,众人举杯共饮。 这黄酒加热后又加了蜂蜜,醇厚温润,鲜甜适口,傅榆喝下去只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不由感念韩璎的细心,悄悄握了握挨着她坐的韩璎的手,微微笑了笑。 韩璎这才发现原来傅榆笑的时候和傅榭有些像,看傅榆便更加的亲切,就也笑了。 韩琰在对面看到了,故意道:“二姐姐偏心,只疼小姑子,忘了我们这亲妹妹了!” 宋怡等人都笑了起来,傅榆脸微微红了。 “阿琰吃醋了!”韩璎展开双臂,“来,让姐姐抱抱!” 众人又是一场大笑。 正说笑间,院子外面隐隐传来了喧哗声,其中似乎有男子的声音,众人便都看向韩璎。 韩璎在大门外面布置的有人,因此丝毫不乱,开口吩咐洗春:“出去看看!” 洗春片刻后便带回了在外面守着的婆子。 婆子气喘吁吁道:“禀二姑娘,大公子陪着一个男子过来了,说是二姑娘的长辈,见见无妨!” 韩璎微微蹙眉,起身道:“哪里来的长辈?” 婆子往里瞅了一眼,道:“说是二姑爷的舅家表哥……”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韩璎闻言不由气得笑了,吩咐洗春:“你去向大公子传我的话,就说我们这边都是年轻姑娘,和外男见面甚是不妥!” 转瞬之间她心念急转,猜测着来人到底是谁——既然声称是傅榭的舅家表哥,傅榭的嫡亲舅舅是当朝工部尚书晁林玉,晁林玉的几个儿子听说都很上进,又都外放在外做官,怎么会无聊到来一个破落侯府见几个女孩子?这样看来应该是傅榭继母崔氏的娘家侄子了,崔氏只有一个嫡亲侄子,人称崔五,乃宰相崔平珍的独子,是汴京有名的花花公子…… 来人应该是崔五了! 她又吩咐漱冬:“你跟着洗春一起出去,悄悄去太夫人那边请太夫人过来!” 洗春漱冬答应了一声就带着那个婆子出去了。 傅榆怯生生看向韩璎,声如蚊蚋:“璎姐姐,听声音像是崔家五表哥……咱们躲一躲吧……”崔家五表哥好色如命,平日见了出众一点的丫鬟还走不动路的,何况璎姐姐这等美貌,他一定会出言调戏的,到时候被三哥哥知道了……傅榆不禁打了个寒噤。 韩璎正在思索韩立带外男过来见她的目的,闻言便温声抚慰她:“不用怕,有我呢!”她在傅榭面前爱撒娇,可是在比她柔弱的女孩子面前,一向是有些侠气的。 宋怡发愁地看着她:“阿璎,正是因为有你,我们才怕呢!” 韩璎死鱼眼:“……” 众人见状,虽有些愁绪,却也不禁都笑了。 阁子就在临大门的院墙内,外面的声音很容易就传了进来,这时候外面传来了韩珮的声音:“咦?外面这么冷,大家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五表哥,你怎么也过来了?”她的母亲方氏是崔五公子母亲的远房堂妹,是以她也叫崔五公子一声“五表哥”。 只听一个陌生的男声道:“听说二妹妹回京了,我来瞅瞅她。” 这时候洗春平静稳重的声音传了过来:“给五表公子、大公子和大姑娘请安。大公子,我家姑娘说院子里都是年轻姑娘,见面甚是不妥,请大公子带客人去太夫人院中去吧!” 只听韩立故作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妹妹此言不妥,崔表兄又不是外男,自家亲戚见一面有何不妥?” 韩璎一听就知要坏事,当即起身吩咐一直守着她的徐妈妈:“让洗春进来,然后再把院门关上,不见这些闲人!”能守一时是一时,待漱冬叫了太夫人来了再说。 徐妈妈答了声“是”,带着两个婆子便跑了过去。 韩璎看向傅榆:“傅三哥今日过来没有?” 傅榆一脸茫然:“璎姐姐,我也不知……”她是真的不知。虽然是兄妹,但傅榭一直住在外院,而且他的规矩很大,傅榭的行踪连继母傅夫人都不敢明着打听。 韩璎不放心徐妈妈的安全,略一思索,便也起身带着润秋跟了过去。 宋怡等人也跟着起身。 徐妈妈带着婆子过去,见漱冬不在场,刚要开口叫洗春进来,韩珮已经一马当先越过几个丫鬟婆子组成的防线挤了过来。 她是怀恩侯府的大姑娘,丫鬟婆子不敢对抗她,一时就被她径直进了院子。 徐妈妈拼命上去拦住了韩珮。 韩珮一抬眼就看到韩璎急急走了过来,便得意一笑道:“二妹妹,一时不见你们几个,原来你们在这里玩耍,我正找你们呢!” 在她身后,韩立带着一个锦衣公子也走了过来。 韩璎一眼看到这位崔五公子,不由笑了。她一直以为作为名闻汴京的花花公子,崔五应该是满脸横肉身高体壮的,结果一见,原来是一位玉面朱唇桃花眼的小白脸! 崔五之所以纡尊降贵来怀恩侯府参加赏花宴,就是因为韩立告诉他自家堂妹极为美貌,他原本以为韩立吹牛,谁知道一见之下,这位韩二姑娘果真颜如清艳桃花枝头绽放,说不出的甜蜜艳丽;体若春风杨柳窈窕丰润,说不出的勾人心弦,当即半拉身子都酥了,恨不得上前摸一摸亲一亲。 他搜集了那么多款美人儿,如今还没有这种小脸清艳体态丰润型的美人…… 要知道,虽然大周盛行苗条美人,可他崔五平生所好的却恰是韩二姑娘这等大胸妹子。 崔五越看越入迷,一双眼睛不住地觑着韩璎,他觉得自己对韩家这位二姑娘一见钟情了。 韩璎见崔五眼神不对,当下微微蹙眉看向韩立:“大哥,男女授受不亲,请带客人到东边院子去吧!” 韩立挑起唇角笑了笑,瞟了崔五一眼:“五表哥,既然我二妹妹不愿意见你,咱们还是走吧!” 崔五一双桃花眼直愣愣盯着韩璎:“妹妹,你真美!我喜欢你,嫁给我吧!” 韩璎:“……” 她觉得自己和这样的疯子无话可说,刚要转身回院子,却被韩珮挡住了去路。 韩珮满脸堆笑看着她,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二妹妹你急什么?” 韩璎冷笑了一声,盯着韩珮压低声音道:“韩珮,闪开!” 韩珮从来没见过韩璎如此生气,顿时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正在这时,韩璎听到后面传来清冽如水的男声:“五表哥在这里做什么?这是贱内的居处。”声音从容不迫,似带着泠泠回音,不是傅榭又是谁? 韩璎飞快地转身看了过去。 明净澄澈的秋日阳光下,长身玉立的傅榭立在那里,俊脸微寒面容清冷。 见韩璎看向自己,傅榭对着她微微颔首,以示抚慰。 韩璎眼中立刻涌出了泪水,忙悄悄低头拭去。 原来,有个男人像父亲一样无条件护着自己的感觉是这样的…… 崔五方才色迷心窍,不曾想起韩家二姑娘和傅三这个恶煞的关系,此时方记起傅榭的未婚妻乃怀恩侯的嫡女,可不就是这位韩二姑娘? 他顿时明白自己被韩立当枪使了,心中有些恼怒。 不过他一抬头见小美人似在低头拭泪,心里就又酥酥麻麻的,简直是搔痒难耐。 傅榭看向韩璎,沉声道:“还不回院子?” 韩璎答了声“是”,迅速退了回去。 傅榭的气场太强,崔五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他忍住恐惧,勉强笑了笑:“傅三,你也忒小气了,也不让哥哥见见你的小媳妇?” 傅榭笑了笑,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两个青年含笑上前:“崔五哥,走,去外面吃酒去吧!” 崔五被两个青年一左一右貌似亲热实际挟持着,忙“哎呦”一声,嚷嚷道:“我不认识你们!” 两个青年正是傅榭麾下的游击将军蒋云川和朱青,他们常年在军中,绣花枕头一般的崔五如何能抵抗得了?他的双脚虽然不愿意离开,徒劳地挣扎着,人却被蒋云川和朱青给拖走了。 几个人越走越远,青年的回答声隐隐传了过来:“咱们不是在江南春喝花酒认识的么……” 见崔五被拖走了,韩璎这才走了出来,欢喜得小脸绯红,大眼睛亮晶晶的,热切地看向傅榭:“哥哥!” 傅榭见她眼中犹蒙着一层泪雾,心中疼惜,便柔声道:“你先回去吧,下面的事我来处理!” 韩璎听话地“嗯”了一声,低头退了回去。 韩珮没有动。 自从傅榭出现,她就一直在盯着傅榭看,眼睛炽热得都要冒出火来了。 傅榭看都不看韩珮,面无表情看向韩立:“韩兄,请!” 韩立此时面如土色心中大悔,两股战战却不敢不听,呆呆地跟着傅榭走了。 见人都走远了,韩珮犹自呆站在她的院门口,韩璎厌烦地看了韩珮一眼,也不让她,径直带着客人往堂屋走,边走边吩咐徐妈妈:“妈妈,把院门闩上,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院子里进!” 徐妈妈答了声“是”,带着两个婆子走到大门边,眼睛看向韩珮:“大姑娘……” 韩珮悻悻地“哼”了一声,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韩璎宋怡等人在堂屋里坐下,众人都心情沉重,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沉吟片刻后,韩璎吩咐浣夏:“带着人把菜肴重新热热,酒也重新温了!” 她笑着看向宋怡等人:“咱们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让自己不高兴,该开心就开心!” 宋怡叹了口气,道:“我这大半年没来,竟不知外家竟然……” 她看向韩璎,欲言又止。 大舅舅韩忱继承了怀恩侯的爵位,这怀恩侯府明明是大舅舅这长房的,却因为外祖母偏心,让二房窃居了正房,让二舅母主侯府中馈,闹出了多少乱子……怪不得父亲等闲不让自己到外祖母这里做客…… 韩璎瞧着手里端着的一杯酒,缓缓道:“我爹娘已在辽州安家,尚无回到京城的打算,过不了多久,我怕是也要去辽州侍奉父母……”她今年才十四岁,距离成亲还有两年,只是因为爹娘叮嘱要在京城备嫁才不得不暂时留下。现在见了怀恩侯府这等状况,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过段日子就想个法子离开汴京去辽州陪伴爹娘。 闻言众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宋怡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韩璎太美丽了,今日韩立韩珮能生出这龌龊主意,明日就会故伎重演。韩璎回了辽州也好,起码辽州是安国公的势力范围,韩璎在那里出不了什么事情。 韩琰面容平静心中却颇不平静,她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有这等奇遇,她不但见到了传说中的“京城二美”之一——未来的二姐夫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傅榭,还见到了传说中的汴京一霸花花公子崔五——明明是个漂亮的小白脸嘛! 韩玲则有些失落。有韩珮这样的嫡姐在,她其实过得相当压抑,好不容易能压住韩珮的韩璎回来了,刚刚熟悉一点儿韩璎又要走了…… 傅榆眼睛瞬间发亮。她的生母李姨娘随着安国公在辽州,她也想去辽州…… 众人又吃了两杯酒,漱冬才急急地带着三夫人赶了过来。原来太夫人吃了些酒,不胜酒意已经睡下了;二夫人又在忙着陪客,所以漱冬只好悄悄请了三夫人过来。 三夫人见已经没事了,心下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索性留下陪着这几个女孩子:“我也没事了,陪你们在这里吃酒好了!” 她接过韩璎奉上的一杯温酒一饮而尽,在丫鬟搬来的锦椅上坐了下来,陪着这几个年轻女孩子喝酒吃菜。 今日情形虽险,韩琰却只是打了一回酱油而已,倒是无碍。她窝在母亲怀里撒娇道:“母亲,我要吃那边的蛤蜊生!” 韩璎见韩琰窝在三夫人怀中撒娇,心里颇为羡慕,想起了自己远在辽州的爹娘,鼻子不由酸酸的。 傍晚时候下起了雨。雨倒是不大,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落在屋檐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徐妈妈立在廊下,一边为韩璎撑伞,一边道:“姑娘,下雨了,不如不去了!”太夫人那么偏心二房,去找她说了又有什么用? 韩璎专心致志地套着木屐:“我得让祖母知道,这府里不止有二房的人,还有大房和三房的人!今日之事传出去像什么?我是有人家的人,可韩琰韩玲还没有许人家呢!” 此时的怀恩侯府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雨雾之中,如一幅冷色调的画。 洗春走在前面,一手打着伞一手打着灯笼;韩璎走在中间,徐妈妈打着伞陪着她;漱冬和一个婆子打着伞走在后面。 一行人都没有说话,周围静极了,惟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木屐敲击在青砖路上发出的“咯咯”声。 刚到庆寿堂大门外,韩璎就碰到了从里面出来三叔韩忆和三婶邹氏。 他们夫妇见了韩璎,心中大概都明白了韩璎的来意。三夫人忙道:“阿璎,这么晚了……” 韩璎给韩忆和邹氏行了个礼,道:“我去看看祖母。” 韩忆和邹氏均叹了口气。 韩忆摇了摇头,叹着气离开了。 韩璎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抬脚进了庆寿堂院子。 太夫人睡了一下午,走了困,正歪在锦榻上由梅香和两个大丫鬟陪着抹骨牌,见韩璎进来,也只是淡淡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阿立只是稍欠考虑了些,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崔五公子谁呢惹得起?他非要见韩璎,阿立又能怎样?三房的人来告状,怎么韩璎也要过来告状? 不等韩璎回答,她又加了一句:“傅三公子把你大哥带出去喝酒,你大哥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韩璎屈膝行礼罢,抬眼看着这位心偏得没边没沿的祖母:“祖母,大哥会回来的,咱们说说今天大哥做的事情吧!” 她不待祖母说话,直接把今日之事讲了一遍,又道:“今日崔五过去的时候,大姑姑家的怡表姐也在,安国公府的二姑娘也在,另外府里也有不少亲眷,大哥哥大姐姐带了崔五过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咱们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太夫人不爱听这话,极不耐烦斥责道:“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韩璎气急反笑,道:“祖母,大姑父是国子监祭酒,傅二姑娘也自有父兄出头,您得想想明日怎么办了!” 说罢,她屈膝行了个礼,起身离开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雨还在下,雨势似乎变得大了一点,滴在瓦楞上房檐上发出“啪啪啪啪”的脆响。 韩璎面无表情走在雨中,脚上的木屐一下一下敲击在青砖路上,就像敲击在徐妈妈的心上。 她用左手握住伞柄,右手握住了韩璎藏在衣袖下的手,察觉有些凉,不由更是心疼:“阿璎,妈妈陪你回辽州!侯爷和夫人定能护着你。再说了,辽州是安国公和姑爷的地盘,你在那边定能无碍。” 韩璎因为祖母的态度冰凉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过了片刻低声道:“妈妈,再过一段时间辽州该下雪了吧?” “辽州天寒,雪下得早,”徐妈妈点了点头,“到时候咱们就猫在屋里。”她在辽州长大,自然了解辽州的天气。 想到冬天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辽州,韩璎的心却奇异地温暖了起来。 夜深了,韩璎洗完澡有一段时间了,却没有睡觉的打算,而是拿了本书歪在床上看。 润秋有些奇怪,便问道:“姑娘,头发已经干透了,您还不睡?” 韩璎眼睛看着手中的书:“你们都回东厢房睡下吧,留下洗春和徐妈妈陪着我就行!”韩璎觉得夜里傅榭一定会来见她,她相信傅榭有办法。 她想去辽州,打算和傅榭商议一下。 亥时三刻的梆子刚刚敲过,徐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低声道:“姑娘,姑爷过来了!” 韩璎闻言坐了起来,大眼睛里已经溢满泪水。 她其实没那么爱哭的,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见了傅榭就想流泪。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华美的房屋,低垂的帘幕,宜人的酒香,缠绵的琴声,低徊的歌喉,醉人的媚笑,艳丽的女人……眼前的一切令崔五更加迷乱,他只知道自己是被两个青年带过来的,可是究竟是怎么带来的,他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他却想不起来了。 重重帘幕内似有香炉在焚烧着香料,一缕缕芳香缓缓地飘拂着。 在这芳香的缭绕中,崔五喝了一口酒,感觉到了一股飘飘然的快感,一幅幅画面迅速在脑海里掠过,想什么就出现什么,要什么有什么,没有爹爹的斥责,没有母亲的唠叨,没有那些烦人的朝堂争斗,没有傅榭那个心狠手辣的活阎王…… 一具温热窈窕的躯体贴了上来,崔五脑海中浮现了韩家二姑娘那甜美的笑颜,开始为所欲为。 晕晕乎乎的快感中,崔五想:仙境也不过如是吧…… 汴京最大的销金窟江南春的前院歌声缭绕琴声靡靡,欢笑声拼酒声不绝于耳,后院却沉浸在静夜之中,悄无声息。 后院种满银杏树,一株株高大的银杏树隔开了前院的视线。一栋极为普通的小楼在银杏树的掩映下静静伫立着。 一楼武库内灯火通明,傅榭缓缓拉开了手中的飞云弓。 傅靖立在角落里,悄悄为他斟了一盏清茶。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静寂,脸上犹带稚气的傅安快步走了过来,行罢礼后禀报道:“禀公子,崔五已经中招了。” 傅榭淡淡道:“知道了。”再次重复抽箭、搭弓,弯弓如满月。 傅安见状,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公子箭术高超,在辽州战场上曾经创下射六十箭杀六十人的记录,端的是箭无虚发力度惊人。 傅靖见公子连提都懒得提韩立,便看向傅安,替公子问了一句:“韩立呢?” 傅安恭谨禀报:“韩大郎已经交代了,说他瞧少夫人美貌,想着让崔五看到,说不定能……” 随着一声呼啸,傅榭已经一箭射出,前方的箭靶应声倒地。 傅安吓得顿了一下,继续禀报道:“奴才已经让人给他……韩立以后想必不会再有出格之处了。” 他接着又道:“河道总督费叔度今夜宿在南街外室处,奴才已经安排好了。” “不要露出行迹。”傅榭看都没看傅安,从箭筒里又抽出了一支箭。 又练了半个时辰射箭之后,傅榭瞧了一眼角落里放置的西洋金自鸣钟,发现已经快到亥时了,便把弓箭递给傅安,径直去浴间冲澡去了。 一刻钟后,傅宁在书房见到了身穿白袍腰围玉带翩翩佳公子般的傅榭。 傅宁被家法处置过后,一下子老实了很多,原先那股飞扬之气一下子收敛了,恭谨地行了个礼,道:“禀公子,奴才已经和琴韵姑姑见过面了,琴韵姑姑说她已经禀报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把这件事交给了甄公公。” 他想了想,接着禀报道:“禀公子,怀恩侯府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傅宁觑了公子一眼,这才斗胆道“禀公子,永寿长公主让奴才给你递一封信……” 见公子微微蹙眉,脸现不耐,傅宁的声音愈来愈低,渐至不闻。永寿长公主是当即承胤帝一母同胞的幼妹,至今未曾许人,对公子似乎有点痴情太过了,只是公子忒不解风情了点儿…… 傅榭点了点头:“走罢!”他根本不接永寿长公主这封信。 一个披着玄色斗篷带着兜帽的人跟在徐妈妈后面进了卧室,见韩璎看了过来,便掀开了兜帽,露出了一张俊俏而英气勃勃的脸。 卧室门内摆着一架枝形灯,摇曳的烛焰为他那光洁的脸镀上了一层金光,在他微微低头掀起兜帽的瞬间,一双精致凤眼在长睫毛的掩映下波光潋滟,衬着高挺的鼻梁,英俊得令人窒息。 韩璎匆匆拭去眼泪,迎了过去屈膝行礼:“见过哥哥。” 她现如今已经不算矮了,可是此时站在傅榭面前,依旧感觉到了因为身高差而造成的压力,当下破涕为笑往窗边退了几步。 傅榭见她流泪,心里原本揪得慌,此时见她眼中含着泪笑了,心里不由松弛了一点,见旁边靠墙放着一对锦椅,便在锦椅上坐了下来。 韩璎见他坐下,也在窗前榻上坐了下来。 洗春奉上了清茶放在了小几上,悄悄退了下去。 徐妈妈情知自家姑娘心中有谱,不是乱来的人,便也退了下去,让洗春先去睡,自家搬了张凳子坐下,守在堂屋廊下的阴影里。 韩璎一见傅榭心跳就有些快,索性不再看他,低下了头。 傅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向韩璎,觉得韩璎是那样娇嫩,那样笨拙,那样可爱可疼…… 半晌之后,傅榭沉声道:“崔五你暂时不用担心了,韩立也解决了,就连韩大姑娘,我也都安排好了。” 韩璎抬头看向他。 傅榭见她双目盈盈望着自己,不由心脏一颤,便移开视线,继续道:“你都放心吧!” 韩璎看着傅榭,心中说不出的熨帖。傅榭口气淡淡的,可是她能猜到为了这几句平淡的话,傅榭做了多少事情。 她轻轻道:“哥哥,谢谢你!” 傅榭看向她,见烛光下的她娇美不可方物,顿时心跳有些加速,便垂下眼帘低声道:“你我原本就是……夫妻,本是一体……无需客气。”这几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因为按照大周的礼法,他和韩璎这种已经写过婚书的未婚夫妻,虽未成亲,可是按照大周律却已是夫妻。只是这“夫妻”二字说出,却令他不由自主有些羞涩。 韩璎听到傅榭说到“夫妻”二字,脸蓦地*辣的,不禁想起了白日崔五调戏她傅榭过来救她时所说的那句“这是贱内的居处”,不由心脏怦怦直跳,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热。 傅榭看向韩璎,见她连看自己都不敢了,侧身看向床帐的方向,小脸绯红,眼睛水汪汪的,腰、肢纤细,而高高鼓起的胸,脯正在剧烈起伏……他不禁有些呼吸困难,便起身道:“你休息吧,我要离开了!” 他走到卧室门口,抬手撩开了珠帘。 “哥哥!”韩璎闻言当即站了起来,眼带不舍地看向傅榭 傅榭转身看向她。 韩璎走到他身前,仰首看着傅榭,眼中满是缠绵之意,丰润的唇微微颤抖。 傅榭再难忍耐,抱住韩璎吻了下去。 珠帘落了下来,一粒粒玉石珠子撞击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间夹杂着泠泠的余韵。 不知过了多久,在外面的徐妈妈突然咳嗽了一下。 韩璎慌忙推开了傅榭。 傅榭侧身悄悄平复着身体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哑声道:“你早点睡吧!” 韩璎想起了自己的打算,忙急急道:“哥哥,你今年会一直呆在汴京么?” 傅榭想到自己正在谋划着去西疆作战,便道:“不一定。” 心中略一思索,接着道:“我会安排人护着你的。”韩璎明年就及笄了,到那时他班师回朝就可以娶韩璎了。 韩璎听他说不一定留在汴京,顿时下定了决心,便道:“哥哥,既然你不一定要留在汴京,那我先去辽州陪着爹娘吧!等过两年,你再……”她还是说不出“迎娶我”这三个字。她今年才十四岁,虽然说大周十四岁十五岁成亲很普遍,可她觉得自己太小了,想多陪爹娘几年。 傅榭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定睛看向韩璎,心里有些空,也有些烦躁。他蹙眉道:“我即使出去,八个月内也会回来,你留在京城等我!”八个月后韩璎就及笄了,正好可以成亲。 韩璎见他又要为自己做决定,便坚持道:“我想去辽州陪着爹娘。” 傅榭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不欲多留,看了韩璎一眼,沉声道:“听话!” 说罢,抬腿就走了,一边走一边把兜帽戴了回去,遮住了面部。 韩璎眼睁睁看着傅榭扬长而去,当下便追了上去:“哥哥,你先别走!”她要好好和傅榭讲一讲道理,问问他凭什么不让自己去辽州陪伴爹娘。 傅榭不想和她过多纠缠,步伐很快,已经走到院中了。 雨还在下,小小的雨点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过他从来不在乎这些。 韩璎眼睁睁看着傅榭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的影壁后,悻悻道:“哼,腿长了不起啊!还不是说不过我就落荒而逃!” 徐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姑娘,外面有些冷,你也进去吧!” 又嘀咕道:“原本好好的,吵什么架……” 韩璎也不沮丧,她一边想着说服傅榭的办法,一边在徐妈妈的侍候下换了梨花白素锦寝衣,掀开锦被钻了进去,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徐妈妈又理了理她的长发,这才抱了自己的枕衾,在窗前榻上展开,熄了灯之后也睡下了。 第二天是傅榭的生日,韩璎要跟着二夫人方氏和三夫人邹氏去安国公府给傅榭庆寿。早上她妆扮完毕,不肯失了礼数,便依然去庆寿堂给太夫人请安。 今日二夫人和三夫人来的格外的早,韩璎过去的时候,她们正在侍候太夫人用饭。 太夫人昨日恼了韩璎,所以故意不理她。 韩璎才不在意,给太夫人行过礼罢就在韩珮和韩琰之间坐了下来,和韩琰低声聊了几句。 韩琰见韩璎今日打扮得依旧素雅,不由笑道:“二姐姐,你今日要去给二姐夫贺寿,怎么还穿的如此素净?” 韩璎也笑了:“难道我要穿大红大绿大金的衣裙去?又不是去演话本!” 韩珮一听韩璎提到“大红”,觉得韩璎是讥讽她,正预备反驳一二,可是一想到韩璎每每说得自己哑口无言,便闭上了嘴,预备瞅着机会嘲讽韩璎几句。 她还未找到机会,管家便进来回报:“太夫人,宫里甄公公前来宣旨!” 太夫人一惊,忙放下了筷子,眼睛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想起了昨日之事,不禁有些惊慌,忙道“太夫人……” 太夫人看了韩璎一眼,见她神情平静,看不出端倪,便吩咐二夫人:“不要慌,你去命人摆设香桌,等我妆扮了去迎接!” 二夫人见婆婆应承下此事,心里才略微平静了一点。 太夫人按品大妆罢带着有诰命在身的三夫人迎了出去。 没过多久,太夫人和三夫人引导着一位面容肃然宫装打扮的嬷嬷走了进来。 太夫人面如严霜,进来后先瞪了与韩珮、韩琰和韩玲一起迎接的韩璎一眼。 韩璎才不在意,迎着祖母的眼睛看了过去。 太夫人只得移开视线,脸上现出僵硬的笑:“你们姐妹四人快过来见礼,这是皇后娘娘从宫里给你们派的教养嬷嬷王嬷嬷!” 王嬷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向太夫人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这才道:“太夫人您误会了,老身是皇后娘娘派来专门负责大姑娘的教养的,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无关。” 太夫人当着儿媳和孙女们的面被王嬷嬷啪啪打脸,却不敢反驳,只得强笑道:“是我领会错了!嬷嬷请坐下!” 王嬷嬷一双利眼在给她行礼的韩珮等人身上扫过,在看到韩璎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三公子这未婚妻好容貌好气质! 她微笑着看向太夫人,再次啪啪打脸:“太夫人,老身身负皇后娘娘所托,事情紧急,需即使对大姑娘进行礼法教养,免得局面不可挽回!” 太夫人脸色苍白,身子气得微微颤抖。 韩珮一脸屈辱,眼泪都出来了。 二夫人眼带寒意薄唇微抿,在女儿身上悄悄拍了一下,以示抚慰。 韩璎见祖母不好受,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却垂下眼帘不动声色。 太夫人深吸一口气,看向一旁垂眉敛目的三夫人:“邹氏,今日由你陪伴阿璎她们姐妹三个去安国公府吧!” 没过多久,两辆精致的马车驶出了怀恩侯府。 邹氏和韩琰坐在第一辆车上,韩璎和韩玲在第二辆车上。 马车驶出府门好久了,邹氏才低声吩咐女儿:“以后对你二姐姐要更加的恭谨!” 韩琰“嗯”了一声,问道:“母亲,大姐姐不是说大伯失了圣眷,大房又没有男丁,而她们二房宫里有人,而且和崔宰相家联络有亲,这爵位早晚会由大哥哥承继么?” 邹氏笑了笑,眼中有了一丝羡慕道:“你大姐姐可是有个好姑爷啊!”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韩璎和韩玲的马车内起初一直静悄悄的。韩璎在想着怎么才能说服傅榭答应自己去辽州,韩玲在想着在祖母的庆寿堂内发生的那一幕,韩璎带的丫鬟洗春和韩玲的丫鬟碧云见主人不欲说话,也都默然。 马车快到安国公府了,韩玲对着韩璎笑了笑,柔声道:“二姐姐,快到国公府了,我有些怕……” 韩璎正在想心事,闻言习惯性地笑了:“有我陪着你呢!” 她想了想,又道:“我也是第一次去安国公府,到时候你紧跟着我就是了,咱们一起去找傅榆二姑娘和怡表姐。” 韩玲笑着点了点头,总算有了些底气,不那么怕了。 安国公府轩昂的正门敞开着,却没有马车进出,而专门用来进客的东角门前排了长长的一队马车,都是等待进入国公府的女客的马车。 怀恩侯府的马车一到,早就候在那里的傅宁便带了两个管事迎了上去,很快就导引着怀恩侯府的马车来到了西角门前,打开了一直紧闭的西角门,迎了怀恩侯府的马车进去。 今日的马车不是素日傅榭给韩璎备下的那种封得很严实的那种,而是怀恩侯府自己的马车,马车上的车窗挂的不是看不见外面情形的锦帘,而是细密的竹帘。韩璎端坐在车里,听到了外面傅宁的说话声,便悄悄透过竹帘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马车已经越过长长的车流进了侯府。 韩玲也发现了,不由有些艳羡又有些妒忌:“二姐姐,你真有福气!不但有那么好的爹娘,还有这么体贴的未婚夫……” 韩璎心中正在想着如何说服傅榭,闻言不由心想:很多事情不在其中的话,瞧着就挺好的;可是如果身在其中了,才知道究竟好还是不好。 想起傅榭那说一不二老子天下第一的脾气,韩璎便抱怨道:“还体贴呢!他不但让我怕背《女戒》《女则》,还让我读《史传》写策论,真是烦人!”傅榭给她布置作业的事,怀恩侯府怕是阖府都知道,韩璎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韩璎是认真地在抱怨,可是在韩玲听来确实□裸地炫耀,不由心想:你的未婚夫位高权重还这么关心你,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我亲爹都没这么搭理过我呢! 在姐妹两人的喁喁细语中,马车在安国公府的二门外停了下来。 韩璎被洗春搀扶着下了马车之后,见前面靠墙停着一溜儿青绸小轿。 三夫人邹氏已经带着韩琰先下了车,见韩璎也跟着下来了,就含笑道:“二姑娘,来这边吧!” 韩璎看了韩玲一眼,示意她跟着自己。 四人上了青绸小轿,晃晃悠悠进了国公府的二门,沿着东边的长巷往内院而去。 下了小轿之后,内院门口早有穿着统一的青绸禙子的丫鬟等在门前接人,见邹氏等人下了轿子,便含笑迎上去,导引着往前走。 韩琰常常跟着邹氏出去应酬,可是一见这公府气象却依旧有些紧张,紧跟着母亲往前走。 韩玲也有些紧张,手心都出了一层汗,恨不得整个人贴在韩璎身上。 韩璎一脸平和,低声安慰韩玲:“三妹妹,有我呢,大大方方的就行!” 邹氏随着国公府的丫鬟沿着铺着青石的庭院往前走,见眼前房屋轩廊壮丽,知是国公府的内院正房,正是国公夫人的居处,不由想起韩璎很可能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将来有可能住在这里,便看向韩璎。见韩璎神态平静落落大方,再看韩玲畏畏缩缩,而自己的女儿韩琰也有些胆怯似的紧紧巴着自己,邹氏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大嫂会调理人,这二姑娘瞧着多镇定多大方啊! 负责导引她们的丫鬟伶牙俐齿,很快便明白了哪位是未来的三少夫人,对韩璎的态度就又热情了几分,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这是内院的正房,是我们夫人的居处。三公子一向在外面的东院住,等闲不来后面!” 邹氏微笑着搭讪着。 正堂门前的廊下立着很多穿着相同的青绸禙子的丫鬟,离得老远韩璎就瞧见堂屋里铺着厚厚的满地红地毡。 傅榆正在正堂里面伴着安国公夫人,听到人报说怀恩侯府的女眷来了,便有些跃跃欲试,鼓起勇气起身请求道:“母亲,我去外面迎一下……” 国公夫人年约三十余,生得肌肤雪白身材削瘦,是个冰雕雪刻的美人儿,态度却甚是和蔼可亲,笑眯眯道:“去吧!”傅榆这丫头也忒急了点,这么早就要巴结未来的三嫂了? 韩璎见傅榆亲热地迎了出来,便眯着眼睛笑了笑,挽了挽傅榆的手,随着邹氏进去给傅夫人行礼去了。 傅夫人定睛看向下首随着邹氏给自己行礼的韩璎,见她容颜清艳体态窈窕,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瞧着就喜相,心里便想到:怪不得傅榭如此喜欢,原来是一个如此甜蜜的小美人! 又想:傅榭心机那么重,这个女孩子不知又是何样的性子。 她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来:“都起来吧!” 早有丫鬟捧着托盘奉上了三个做见面礼的荷包。 又有人进来见礼,傅榆便引着韩家人去了正堂隔壁的起居室。 起居室里满是女客,不少也是邹氏和韩琰的熟人,她们母女俩瞬间便被人给围住了,见礼声请安声寒暄声不绝于耳。 傅榆趁机带着韩璎和韩玲在靠窗的一边坐了下来,三人低声闲聊起来。 女孩子在一起聊天,说的也不过是衣服首饰脂粉之类话题。傅榆说起了自己淘澄玫瑰胭脂的过程,韩璎大感兴趣,问道:“中间的渣滓怎么去掉呢?” 傅榆对这最有心得,当即滔滔不绝谈论起来,说到开心处,眼睛都发亮了。她自己制作了不少胭脂,因为很喜欢韩璎,有心送韩璎一些,便道:“璎姐姐,我新近制作了一些桂花胭脂、月季花香脂和紫罗兰香粉,你要不要?” 刚刚说完,她就后悔自己孟浪,脸上顿时显出惴惴不安的神情,忙补救道:“姐姐用不惯也是有的……” 韩璎其实是很开心的,笑盈盈道:“好啊!今天寻个空子,我去你那里拿!”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是无法假装的,她能够感觉到傅榆对自己的喜爱,也很喜欢傅榆这种内秀羞涩又可爱的女孩子。 傅榆闻言不禁笑了。 这边正说得热闹,正堂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听到外面廊下的丫鬟传道:“永寿长公主到!” 众人都起身迎了出去。 傅榆探头看了一眼,道:“是永寿长公主!” 韩璎不由一愣:傅榭十六岁生辰怎么连永寿长公主都惊动了? 傅榆见韩璎脸上微现诧异,想了想,附到韩璎耳旁低声道:“璎姐姐,永寿长公主喜欢三哥。等一会儿你要小心她。” 韩璎闻言笑了,在傅榆手上拍了一下,笑眯眯道:“我省得,谢谢你!” 在场的女眷纷纷去向永寿长公主见礼,韩璎悄悄看了一眼,见傅夫人携一位红衣丽人走了进来。 这位红衣丽人瞧着十五六岁的模样,杏眼朱唇,身量苗条,一身华丽的妆扮衬得她气度格外的华贵。 韩璎垂下眼帘,想起了不知在何方的傅榭,心中不由有些微妙的醋意。 正在这时,韩璎觉得自己背后被人碰了一下,一看却是同丫鬟们呆在院内卷棚歇息的洗春,便悄悄跟着洗春走到了人群后面。 洗春凑过来低声道:“禀姑娘,我刚才在卷棚瞧见傅靖了,就按您的吩咐,叫住了傅靖,让他给姑爷捎个信,说您想见姑爷。傅靖答应去传话了。” 韩璎点了点头。她原本怕傅榭查她的功课,还想着躲着傅榭;现如今傅榭不让她去辽州,那她就一定得找到傅榭,然后想办法说服他。 洗春觑了个机会出去了。 这时候宋怡也来了,一见韩璎便笑着走了过来。 韩璎正在和傅榆、韩琰、韩玲和宋怡聊天,一个穿着青绸褙子的丫鬟过来行了个礼,含笑道:“韩二姑娘,永寿长公主想见见您,我们夫人请您过去!”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韩璎此时身边围了不少女孩子,除了韩琰傅榆她们,还有宋怡和宋怡的几位闺蜜。这些女孩子因宋怡的介绍,得知这位甜美少女是京城二美之一傅三公子的未婚妻,不由态度很是热情,一众人围着韩璎在这边谈笑。 听说永寿长公主要见她,韩璎起身含笑道:“请带路。”跟着这个丫鬟便走了过去。 傅榆、韩玲和宋怡有些不放心,远远地也跟了过去。 韩璎瞧着神情自若,其实心里也有些打鼓,故意放慢了步伐拖延时间,心里忖度着永寿长公主叫她过去的目的,以及自己该如何应付。 想到最后,她决定不去想了,不管多大的事,如今已近在眼前,着急也没用,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说一步了。 这样一想之后,韩璎高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见正堂就在眼前,她微微一笑,踏进了正堂的厚地毡。 正堂正中的锦榻上,永寿长公主和傅夫人分宾主坐着。 永寿长公主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瞧着玉容俨然,心里却在想着傅榭。 傅榭上次回京,匆匆觐见罢便去玉溪传旨去了。等她得到消息赶到崇政殿,傅榭早已离去了。 皇后还当着她的面和陛下开玩笑,说傅榭主动领了圣命去玉溪传旨,还走得那样急,除了为君效命为国尽忠之外,怕是急着见他那出身怀恩侯府的小未婚妻。 永寿长公主就是一口气堵在那里,想瞧瞧这位能让一向对她不理不睬的傅榭如此重视的未婚妻到底是什么样子,难道比她还要强上三分? 见丫鬟引着一个穿着绣折枝花卉浅绿色缎子修身长衣和月白百褶裙的女孩子走了过来,永寿长公主的背脊一下子挺得笔直,脸也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微微眯着凤眼打量着这个韩二姑娘。 韩璎走到满地红厚地毡中间,下巴微收,风姿优美屈膝行礼。她的礼仪是怀恩侯夫人专门从京中请了宫中出去的礼仪嬷嬷教的,除了动作到位细节准确之外,还颇具流畅美好的风姿,令人心神愉悦。 这次国公府内院待客,都是把姑娘们请到起居室由国公府二姑娘傅榆陪着,而贵妇们则都安置在正堂由国公夫人崔氏陪着。 此时正堂里除了永寿长公主和韩二姑娘尚未字人,其余都是些已婚妇人,这些贵妇端坐在锦椅上,看看正屈膝行礼的甜美少女韩二姑娘,再看看端坐在锦榻之上面无表情就是不让韩二姑娘起来的永寿长公主,嘴角都露出了一丝笑意,乐滋滋看这一场好戏——京中贵族圈中谁不知道永寿长公主爱慕安国公嫡子,甚至为情所困追到辽州安国公治所的事?这么一场二女争一夫的好戏谁不爱看? 韩璎觉得腿有些酸,不过暂时还能忍受,便默默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并且开始在心里读秒,预备等她数到十永寿长公主还不让她起来,她就自己起来好了。 永寿长公主依旧不说话,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子。 韩璎今日将一头乌发绾成一个朝云近香髻,只插戴着一支金丝点翠蝴蝶钗,小小的苹果脸上眉睫乌浓,眼横秋水,嘴角漾着一丝笑意,端的是甜美之极。 永寿长公主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若是傅榭的未婚妻不如她,她还能取得一点心理上的优势;可如今对方明明是一个甜蜜蜜的难得一见的美人,她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一股不忿之气壅在胸中罢了! 今日是傅榭十六岁的生辰,他一大早就进宫觐见承胤帝去了。 承胤帝虽然风流荒淫好大喜功,对傅榭还是很喜爱的,只是说出的话有些不着调:“小榭,你已经十六岁了,在大周这就是成年了,你可想要什么礼物?” 傅榭微微沉吟,正要开口主动请命去西疆迎敌,却听承胤帝笑了两声,接着道:“崔成珍送了朕十六个东夷美人,朕已经品尝过了几个,的确与我大周女子不同,别有一番异国风情,你去挑选两个怎么样?” 傅榭面无表情竭力忍耐。 承胤帝又笑嘻嘻道:“小榭,你还没开荤吧?哈哈!瞧着就是处、男子哟!哈哈” 傅榭忍无可忍,再次试图把话题转移到正常轨道上:“陛下,塔克克部族铁骑已攻占凉州肃州——” “唉,我最烦听这个,不要说了!”承胤帝捂住了耳朵。 傅榭知承胤帝耳根软,便上前一步循循善诱道:“陛下不需烦扰,臣自去替陛下解决,陛下只需高卧……” 见承胤帝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傅榭便诚恳地忽悠起来。 一刻钟之后,傅榭握着承胤帝亲笔书写的旨意和调兵的虎符去了掌管军事的枢密院。 在枢密院,他遇到了陈曦。 陈曦打量了傅榭一番,含笑道:“傅兄,请!”把傅榭请进了枢密使陈恩日常见人的白虎堂。他和傅榭的交易算是达成,只是傅榭得到了想要的禁军兵权,给他的却不是他想要的河道总督,而是区区辽河总管,而且是专门负责帮傅榭从辽州往西疆战场运送军粮的辽河总管! 进了白虎堂,傅榭见陈恩没在,坐下后淡淡道:“费叔度确实中风了,只是陛下坚持要换用裴敬修建运河,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不过好在如今你我这次可以通力合作,共御外敌。” 他在承胤帝那里费了半日口舌,如今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说了这些之后便紧紧闭上了嘴。 陈曦微微一笑,俊美的脸令人如沐春风:“一言为定!”心中却在想:听说你在陛下那里可是舌灿莲花,怎么到了白虎堂就噤口不言了? 傅榭怕承胤帝事后后悔,当下就去见枢密使陈恩和兵部尚书江漱玉,把点齐六万禁军奔赴西疆抗敌之事敲定,这才在麾下将领的簇拥下飞马回了国公府,预备敬一杯酒就继续出城去军营忙碌。 在前面东院门外下马之后,傅榭先问出来迎他的傅靖:“傅姑娘呢?”他总觉得韩璎小小的,又淘气,总怕有人欺负她。 傅靖忙道:“禀公子,永寿长公主来了!” 傅榭眉头微蹙,薄唇微不可见地抿了抿,抬腿往内院方向走去。 傅靖一边急急追了上去,一边低声禀报:“公子,洗春上午托我传话,说韩姑娘想见您一面……”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韩璎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心中在默默地读秒:“……七,六,五,四,三,二,一!” 她抬头看向端坐在锦榻上的永寿长公主,微微一笑,正要起身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听着像是皂靴走在青石路上发出的声音,中间夹杂着衣服和剑鞘相触发出的摩擦声。 脚步声似乎在韩璎的身后停了下来。韩璎心里一动,起身向后看了过去。 头戴金冠身穿白袍的傅榭立在那里,沉静如渊不动如山,一双精致凤眼幽深难测,紧紧盯着韩璎。 韩璎情不自禁叫了声“哥哥”,眼睛瞬间有些湿润了,却依旧保持着微笑的模样,瞧着特别的可怜可疼。 傅榭一赶过来,就看到韩璎背对着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在给永寿长公主行礼,他的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怒火立刻填满胸臆。 他的未婚妻子,在屈辱地给端坐在上面的女人行礼! 傅榭缓缓走近韩璎,一双凤眼却如淬着剧毒的箭看向端坐在锦榻上的永寿长公主,接着就是傅夫人。 傅夫人最了解傅榭的性格,知道他瞧着光风霁月,实际上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当即身子轻颤,惊慌地看向永寿长公主:“长公主……” 永寿长公主一双杏眼里早已溢满了眼泪,死死盯着傅榭:你凭什么对我冷若冰霜,却对这个女人如此看重?凭什么! 正堂内外全是人,可是没人敢说话,都被傅榭身上冰冷刺骨的气场所摄,连大气都不敢出。 傅榭先向永寿长公主和傅夫人的方向行了个礼,然后便面向韩璎,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温柔的微笑:“阿璎,我布置的策论写完没有?” 韩璎“啊”了一声,很快反应了过来,娇憨地低下头:“……还没呢……” 傅榭向她伸出右手:“走罢!” 韩璎“嗯”了一声,把自己白白嫩嫩的小肥手放进了傅榭的修长的手中,任他牵着走了出去。 永寿长公主盯着携手而出的傅榭和韩璎的背影,一粒粒泪珠如断线的珠子般沿着鼻翼滚了下来。 正堂里静极了,众人眼睁睁看着外面愈走愈远的两人的背影,一个高挑颀长,一个娇弱窈窕,直觉一对璧人,该当如此,竟然不觉丝毫的违和。 待人都走远了,傅夫人这才发话道:“长公主,臣妾陪您去更衣吧!” 待傅夫人和长公主离开了,正堂里的众人这才乍然开始说起话来。 宋怡等人在屏风后面看了半晌,直觉荡气回肠:若是我也有这样一个丈夫,那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可是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因为太难实现。 人群已经远去,傅榭牵着韩璎的手进入了一个两边都是高墙的夹道。 夹道里有些阴凉,穿堂风缓缓流过,令韩璎觉出了点寒意。 她瞧了瞧左侧牵着她的手的傅榭,见他的侧脸线条流畅俊俏,却依旧带着冷峭之意,便有心撒撒娇缓和气氛。 韩璎往后看了看,发现傅靖带着几个人远远跟在后面,眨了眨眼睛,顿时便有了一个主意。 她悄悄放慢了脚步,拖住了傅榭。 傅榭当即停下脚步看她:“阿璎,怎么了?” 韩璎脸上现出为难之色:“哥哥,我腿有些酸……” 傅榭凝视着她,心里无限难过。他三日后祭天完毕就要奔赴战场了,可是他的未婚妻子却要留在危机四伏的京城…… 他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傅榭顿了下来,低声道:“我背你!” 韩璎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一股甜蜜的暖流流淌在胸臆之中,令她全身心都温暖了起来。 她轻轻伏在了傅榭的背上,伸出双臂虚虚地揽在他的身前。 傅榭轻松地背起韩璎,在这幽深阴凉的夹道走着。韩璎丰满柔软的身子贴在他劲瘦的背上,他却没有一丝绮念,只想要永远背着她永远走下去,不让她触到这世间的黑暗与肮脏。 韩璎轻轻动了动,把自己的脸贴在傅予琛修长的颈子上,感受着肌肤相触的舒服感觉,心中静谧而甜蜜,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让大脑放空,安然地呆在傅榭瞧着削瘦实际坚实的背上。 从后面的暗门进了自己住的东院,傅榭径直背着韩璎进了书房,这才把韩璎放了下来。 韩璎见他侧对着自己整理衣服,以为傅榭背自己背得太累了,不由有些心虚:“哥哥,累不累?” 又巴结了一句:“要不,我帮你按一按?” 傅榭转身看向韩璎,凤眼眼波流转,似是把韩璎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韩璎以为傅榭要答应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瞅着傅榭。 傅榭见一副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暗笑,却故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沉声道:“阿璎,你的策论呢?” 韩璎:“……都在洗春那里……”想起她写的那篇策论,韩璎莫名的心虚。 傅榭见她一下子蔫了下去,却不打算放过她,径直走到窗边隔着窗子吩咐傅靖:“去洗春那里把韩姑娘的策论拿过来!” 傅靖答了声“是”,当下便离开了。 傅榭看了韩璎一眼,淡淡道:“坐吧!” 韩璎乖乖地在书案前的楠木高椅上坐了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傅榭,说不出的乖巧。 傅榭也在一张楠木高椅上坐了下来,做出促膝谈心的姿势来。 他刚要开口,可是看到韩璎像乖巧的小狗一样看着自己,不由有些脸热,便用手遮嘴轻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沉声道:“我记得你明年初夏就满十五岁了?” 韩璎连连点头。 见她依旧不开窍,傅榭瞟了她一眼,继续道:“现在距离你生日不过八个月时间。” 韩璎继续点头。 傅榭拿出说服承胤帝的劲头循循善诱,凤眼专注地看着韩璎,声音清冽欲言又止:“八个月后我一定也在汴京……” 韩璎娇憨地笑:“嗯,到那时候我正在辽州陪着爹娘呢!” 傅榭:“……”这丫头还没陛下上道呢! 他懒得再麻烦了,便直接开口道:“我要去西疆了。” 韩璎:“……西疆?”她一直停滞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大周位于东方大陆,是东方大陆最大的国家,周边与四个国家接壤,东疆那边与东夷接壤,南海那边与越国隔海相望,北疆那边翻过长青山就是辽国,西疆凉州西边就是塔克克部族的领地。其中塔克克部族最是凶悍,年年秋季均要入侵大周烧杀劫掠,令凉州荒无人烟…… 她的心一颤:“……哥哥……是要去打仗么?” 傅榭“嗯”了一声,正要开口说服韩璎乖乖呆在城外庄园等他回来,却听到韩璎声音微颤:“哥哥,我跟你一起去!”声音中带着难得的坚定。 傅榭:“……”他是绝对不能带韩璎上战场的! 傅榭其实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他是那种一上战场就热血沸腾的战士,在辽州参加的那几次战役里,他每次都是身先士卒深入敌阵,奉行的是“兄弟们跟我上”——这样的他如何能带韩璎过去?让他时时挂心韩璎么? 他当即开口道:“不行。” 又道:“我送你去朱仙镇庄子住下,等我从西疆回来就去接你!” 此时的傅榭凤眼冷厉,再也不复方才的温润如玉,全身笼罩着一种冷肃凛然之气,韩璎被他气势所摄,心中怖惧,裙内的双腿微微打颤,却依旧坚持道:“我陪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傅榭觉得韩璎太无理取闹,便冷冷道:“你去战场拖累我么?” 韩璎浑身发冷,这才意识到自己未来的丈夫同父亲一样,是一员时刻有可能上战场的武将。 她失魂落魄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一般,半日方道:“我去辽州。” 又补了一句:“我陪伴爹娘,等你回来。” 见她这样,傅榭的心脏有些疼痛,他茫然地看着韩璎,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英雄气短”。 原来,只是因为儿女情长,从不曾包含别的。 韩璎的大脑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迅速运转过,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不能让傅榭担忧,令他在战场上也牵挂着自己不得心安,便凝视着傅榭,缓缓道:“哥哥,你也知道我们那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我的容颜实是有些……”她说不出“招人”这两个字。 见傅榭若有所思,韩璎接着道:“京城权贵遍地,这样的我,如果你不在我的身边,我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够在京城保全自身?” 这一句话击中了傅榭。 是啊,他虽然强悍,可如果他不在京城,即使把韩璎藏在城外庄园里,如果别人处心积虑,又如何能够保全韩璎?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力量不够,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他的大脑开始周密的策划。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傅靖的禀报声:“禀公子,韩姑娘的物品拿过来了。” 韩璎送的衣物和靴子被摆在锦榻上,她的作业摆在书案上。 傅榭先去看了韩璎给他做的衣物靴子,心中温馨无限,看了韩璎一眼,伸手要去揉她的头,却发现无处下手,就顺势摸了摸她的脸,直觉柔腻温软,心中不由一荡,忙转移心思,走到书案前去看韩璎写的策论去了。 读着韩璎的策论,傅榭凤眼中的笑意愈来愈深,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韩璎又羞又愧,抢过自己的策论,悻悻道:“我要去后面了!” 她转身就要走,却一下子被傅榭拉住了。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秋日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雕花窗子照了进来,斑斑驳驳的阴影映在傅榭脸上身上,似乎还在微微晃动。 韩璎呆呆看着傅榭,从潋滟的凤眼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紧抿着的嫣红的唇,视线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 傅榭被她看得喉咙有些发干,脸也有些热,不甚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见傅榭脸都红了,韩璎心跳加快,抬手轻抚傅榭的唇。 傅榭被她摸得有些受不了了,深吸一口气拉下了韩璎的手,一双凤眼凝视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千言万语难以言尽,半晌方道:“要乖一点。” 见他如此,韩璎心里也空落落的,半晌方闷闷道:“知道了……”这一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傅榭又道:“我都会安排好的,你放心。” 韩璎“嗯”了一声,双目盈盈,一瞬不瞬盯着傅榭。 傅榭凝视着韩璎的眼睛:“我会给你写信的。要听话。” 韩璎“嗯”了一声,忽然扑进傅榭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滚烫的脸贴在傅榭胸前。 傅榭身上的味道清冽纯净,那么好闻;他的胸膛坚硬平实,令人心生依赖;他的双臂修长有力,令人沉溺在他的怀中…… 可是,他就要奔赴战场了…… 傅榭抱紧韩璎,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 书房窗外的女贞苍翠疏落,等他回来,怕是又换上嫩绿的枝叶了吧?那时候韩璎会怎样呢?会又长高一点吧…… 温暖丰润的韩璎就在他的怀里,紧紧贴着他,就像在梦中一样,可是傅榭的心中却无一丝绮念,反而有些茫然,有些悲凉。 韩璎感受到傅榭的异常,松开了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询问看着他。 傅榭默不作声,拉着韩璎走到书案前,把提前选好的一摞书拿了过来,翻着放在最上面的《献朝通鉴》,示意韩璎看。 韩璎看了一眼,发现书册里面夹着不少张薄薄的金箔,不由大吃一惊,抬头看向傅榭。 傅榭沉默着又翻开了第二本《献纪》。 韩璎发现里面夹了不少张银票,不由鼻子一酸,心脏微微抽搐。 她抬眼看向傅榭:“哥哥,我……我不缺银子……真的……” 韩璎抓住了傅榭的手:“哥哥你要去打仗,这些你拿去做军费吧!” 傅榭把书本合上,用桑皮纸把这摞书裹了起来:“这些是我的私蓄,和公事无关,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波,俊俏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瞧着平静得很,其实心中却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傅榭没自恋到认为自己此去必胜,他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为国效命的打算,只是韩璎年纪小小,还被养得这样娇,他实在是不忍心…… 一刻钟之后,傅榭牵着韩璎的手从后面暗门出来,避开人群送她回内院。 傅靖拎了那包书跟在后面。 还没到内院,就听到里面传来胡琴咿咿呀呀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唱书的女先生的吟唱声。 韩璎定神听了听,低声道:“唱的是《薛平贵征西》。” 傅榭心里一动。 韩璎也想到了这一点,抬头看向傅榭:“薛平贵功成名就,成为一代名将,可惜的是王宝钏……” 傅榭没说话,可是握着韩璎的手却蓦地收紧。 韩璎当即嗔道:“哥哥轻一点,疼!” 傅榭睨了她一眼,心想:这就疼了?这丫头真是娇气! 不过他下意识的就松开了手,望着前方高远碧蓝天际下的一线红墙,低声道:“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韩璎睨了他一眼,巧笑嫣然,“到时候你不要我,我就再找一个更好的!” 傅榭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韩璎额头上敲了一下:“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不要你?” 见韩璎笑容甜美娇艳不可方物,他心里一动,沉声道:“你若是敢……我……”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可是韩璎也从他眼中的寒意和蓦地降低的音调中感受到了傅榭不是在开玩笑。 她心中一阵怖惧,身体微微发抖,却依旧不肯让步,垂下眼帘不看傅榭,闷闷道:“你若是有了别人,我绝不等你。” 傅榭不由笑了,俊俏的脸洋溢着一阵春风,令韩璎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傅榭离开之后,韩璎从从容容带着提着书的洗春进了万花厅,转身低声交代洗春:“这包书千万不要离手!” 洗春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抱着那包书。 女眷们正在听书,见韩璎进来,也不过瞅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并不露痕迹。 夫人太太们观察的要点是韩二姑娘的发髻、嘴唇和衣裙,发现韩璎的发髻整齐纹丝不乱,嘴唇上桃花红的香膏还在,而且衣裙顺顺滑滑,没有一丝褶皱,她们便在心中暗笑:毕竟是小儿女啊,还没有往那方面想呢! 姑娘们观察的重点则是跟在韩璎身后的洗春手里提的那包书,心里想的是:天啊,傅三公子不会真的是让韩璎读书吧? 傅榆见韩璎进来,忙迎了上去,先叫了自己的丫鬟娇云过来:“你带洗春去吃点东西!” 娇云是个小巧玲珑的丫头,答应了一声,带着洗春离开了。 傅榆牵着韩璎的手走到檀木雕花窗下坐了下来——她预先在自己身旁给韩璎留了位置。 旁边的宋怡笑盈盈看着韩璎。 韩璎坐下之后,见右手边是傅榆,左手边是宋怡,不由笑了,低声道:“这位置倒真是好!” 宋怡奇道:“哪里好了?” 韩璎一本正经道:“左拥右抱二美兼具呗!” 傅榆悄悄笑了。 宋怡用手在韩璎腰间轻轻掐了一下,也笑了。 韩璎和傅榆宋怡嬉闹着,眼睛却状似无意地环视了一圈。 万花厅其实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堂,所有的桌椅屏风等家具都是描金雕花的檀木,地下铺着厚厚的深红地毡,陈设富丽而精致。 大堂里的女眷几乎概括了汴京高门,衣裙华丽珠光宝气,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她们彼此相熟的就围坐在檀木八仙桌前,喝茶吃点心聊天。 檀木雕花八仙桌上摆满了白玉盘,盛着荔枝、龙眼、榧子、榛子、松子、银杏等干果和雕花梅球儿、木瓜大段儿、雕花金桔、雕花姜、蜜笋花儿、雕花橙子等雕花蜜煎,另外还有不少时新果子,如金桔、切脆橙、榆柑子、新椰子、藕铤儿、甘蔗柰香、梨五花儿等,瞧着满满堂堂的却井然有序。 一些穿着青绸褙子的丫鬟穿梭其中补充茶点,脚步轻捷姿态轻盈。 韩璎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永寿长公主。 傅夫人此时陪着几位超品贵妇坐着,瞧着和蔼娴雅得很。 韩璎拈起一个奶油松子摁开,却没有吃,而是在心里做着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打定主意今日不管怎样,都是傅榆和宋怡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决不脱离这俩人。 她又看了旁边的韩琰和韩玲,见她们都专注地瞧着高台子上唱书的女先生,这才放下心来。 她们是堂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也得护着自家姐妹。 傅榭把韩璎送到万花厅之后就立即离开了。 他一边大步而行,一边吩咐傅靖:“去马道街春风楼。”陈曦和他要在那里会面。 傅靖答了声是,低声向小厮交代了一声。 小厮领命匆匆跑了。 两刻钟之后,傅榭在春风楼三楼的雅间见到了陈曦。 陈曦今日头戴着黑纱书生帽,身穿月白交领儒生袍子,瞧着分外的俊秀雅致,正端坐在锦榻上煮水烹茶。 傅榭从来不注意陈曦的仪表,今日却立在那里,用挑剔的眼神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把陈曦给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秀致的眉渐渐蹙了起来。 陈曦从小长得俊秀,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打量,却对傅榭的打量很不习惯,当即提起碧瓷茶壶给傅榭倒了一杯茶,含笑道:“傅三弟请恕罪,三弟你虽然生得颜赛潘安貌比宋玉,可愚兄从不好男色,三弟您不用再打量在下了!” 傅榭面无表情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沉声道:“你何时出发去辽州?” 陈曦抬眼一笑:“三弟你军情紧急,愚兄只得早日出发筹措军粮——” “说人话!”傅榭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陈曦:“……后日出发。” 傅榭抬眼看着陈曦,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可是想到韩璎,只得开口道:“有一句话叫‘朋友妻不可欺’,陈兄怎么看?”从汴京到辽州路途千里,如今民不聊生反贼遍地天下渐乱,虽然他会派傅靖护送韩璎回辽州,却依旧很不放心。而陈曦要去辽州押运军粮,一定会带着精兵前去。 陈曦审视着傅榭脸上的表情,见傅榭神情肃穆,他也严肃起来,收敛笑意道:“请相信陈某的操守。” 傅夫人正在陪平宁伯夫人说话,美丽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有几分纡尊降贵的意味。她是崔宰相的嫡妹、安国公的正妻,自来有些居高临下,这些常和她交际的贵妇也都习惯了。 说话间傅夫人往韩璎等人所在的窗边看了一眼,想起自己和永寿长公主定下的计策,心中不由得意。 正在这时,她的贴身大丫鬟茯苓走了进来,悄悄附到她耳边道:“禀夫人,宰相府里来人了。” 见傅夫人若有所思,茯苓便从填漆茶盘里拿起白瓷茶壶,给傅夫人斟了杯茶。 傅夫人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这才曼声和左右打了个招呼,借口更衣带着茯苓离开了。 正堂后的佛堂里,香烟袅袅静穆无声,宰相府崔夫人的陪房崔明家的正立在门内静候着,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忙出去迎接。 请安行礼罢,崔明家的满面愁容道:“四姑奶奶,大夫人一大早就开始忙乱,至今还不得消停,实在是来不了了,因此命奴婢来向您请罪。” 她口中的大夫人便是宰相崔世珍的嫡妻苗氏。苗氏和崔世珍夫妻感情甚笃,因此傅夫人在娘家做姑娘时就对这个苗氏这个大嫂很不满意,闻言便淡淡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搁得住大嫂如此忙乱?”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 崔明家的又屈膝行了个礼,道:“五公子今早一回府就病倒了,一句话也不说,瞧着萎靡得很,请了宫里的太医看了,也只说是郁结于心……” 虽然不满大嫂,可是对崔五这崔氏满门唯一的一根独苗傅夫人还是很疼爱的,闻言正色道:“郁结于心?为了什么郁结于心?” 崔明有些尴尬,嗫嚅道:“姑奶奶,奴婢也不知……” 傅夫人有些坐不住了,春葱般的手指在描金檀木桌上敲了好几下,最后道:“你先回去吧,等宴客结束我也回去看看阿淇。”崔五大名崔淇,亲近的长辈都叫他阿淇。 唱书的女先生唱完了《薛平贵征西》,中间要停顿一阵子,女眷们纷纷起身更衣净手。韩璎因为心有防范,便没怎么喝水,不用去更衣,也坐得有些累了,就和也不去更衣的韩玲立在窗前低声谈论着新近时兴的浮凸绣的阵法,一时说得颇为高兴。 这时候一个穿着青色褙子的圆脸丫鬟端着托盘从旁经过,不知怎么的身子就打了个趔趄,托盘里白瓷茶盏的残茶就对着韩璎泼了过来。 韩玲眼疾手快,当下就拉着韩璎往旁边一闪,残茶全泼在了墙上,只有几滴溅在了韩璎的裙摆上。 圆脸丫鬟怯生生赔礼道歉,又柔声恳求道:“都是奴婢不小心,污了姑娘的裙子,请姑娘去那边整理一下吧!”   ☆、第四十章 韩璎今日系着一条月白百褶裙,颜色娇嫩,而茶液是褐色的,溅上了几滴就很明显。 圆脸丫鬟说话的时候,韩璎也在低头察看自己的裙子,听对方这样说,她抬起头笑眯眯道:“不碍事,不用整理了!” 韩玲看了看韩璎的裙子,又看向韩璎,因为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打算,便立在一旁含笑不语。 圆脸丫鬟赔笑道:“这怎么成……国公府规矩大,若是被嬷嬷知道,奴婢怕……” 见这丫鬟一脸惶急,韩璎不由想笑:此时花厅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可是这丫鬟偏偏要在她呆的偏僻的窗边经过,而且恰巧打了个趔趄,正巧把茶液洒到了她的身上,这得有多凑巧? 她眯着眼笑:“真不用!” 接着韩璎就转移话题。她看向韩玲:“刚才你说绣牡丹时可以用红色和紫色来映衬,只是红色和紫色都是深度和亮度比较高的颜色,红配紫赛……我看还是不要这么配色了!” 她虽然把最后两个字消音了,可是韩玲还是听了出来,掩口而笑:“‘红配紫赛狗屎’对吧?针线嬷嬷都教过的!” 韩璎也笑了。 那圆脸丫鬟有些无趣,便低头行了个礼,端着托盘退了下去。 韩璎瞅了一眼墙上淌下来的褐色茶液,眼睛里闪过一抹深思:傅夫人开始下手了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韩玲抬眼看了一圈,见附近没什么人,便低声道:“二姐姐,那个丫鬟怕是故意的,你得小心一点!” 韩璎“嗯”了一声,道:“我晓得。” 韩玲叹了口气,低低道:“这公府也不是那么好呆的啊!”人还没嫁过来,各种脏水就泼了过来,还不知以后呢! 韩璎眼睛看向窗外:“咱们侯府不一样如此?”一样的藏污纳垢,一样的衣裙女人在这四角天空里勾心斗角…… 韩玲脸上现出黯然之色。 见气氛冷凝,韩璎便有心活跃气氛,她含笑问韩玲:“四妹,要不要戴大一点的绢花?”她用手比了个和人脸差不多大的圆。 “这么大?”韩玲骇笑,“太夸张了吧!” 韩璎洋洋得意道:“你还别说,我那儿真有那么大的宫制绢花,回府之后,我一人送一朵,大家插戴了好玩!” 想到韩璎发髻上插戴了脸大的一个绢花,韩玲不由莞尔。 傅榆、韩琰和宋怡她们正好过来,见这姐妹两个笑得开心,宋怡含笑问道:“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韩玲和韩璎便都笑了起来。 傅夫人正在正房卧室里换衣预备出去送客,得了茯苓的回报,不由一阵恼怒:第一步就不顺利,后面那几步都实行不了了! 不过她今日担心侄子崔淇,不愿再横生枝节了。 傅夫人理了理诰命礼服上的穗子,命侍候她换衣的黄连和丁香退下去,这才淡淡道:“这回就算了,以后再说吧!” 茯苓答了声“是”,上前一步帮傅夫人扶了扶头上的金镶玉鸾凤步摇,道:“夫人,这鸾凤步摇是国公爷送的吧?富丽精致,正衬您的身份!” 傅夫人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杏眼扫过卧室里的檀木拔步床、檀木梳妆台、檀木贵妃榻……自她嫁过来,她所用的家具全是檀木的,就算她故意换了,没多久就又被换成檀木的。 成亲十余载,她和丈夫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到一个月,满眼的姨娘和姨娘生的庶子庶女,可叹她想生都怀不上……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怨毒,“咔”的一声低响,涂着红蔻丹的指甲生生在妆台上摁断了。 茯苓:“夫人——” 傅夫人低头瞧着自己的断甲:“拿甲套来!” “是。” 回到怀恩侯府之后,三夫人邹氏带着韩璎姐妹三个去庆寿堂见太夫人。 庆寿堂里有些静寂,太夫人歪在锦榻上闭目假寐,梅香和荷香跪在一边一个捶腿一个按腰,正在侍候太夫人。 见邹氏等人进来,梅香含笑道:“禀太夫人,三夫人二姑娘她们回来了!” 邹氏等人忙上前行礼。 太夫人这才睁开了眼睛吩咐邹氏:“你留下,让她们姐妹回去吧!”她得和邹氏谈谈韩琰的婚事了。 徐妈妈知道韩璎回府了,早就在西跨院大门内翘首企盼了。见韩璎带着洗春回来,她忙奔上前一把把韩璎揽在怀里:“我的姑娘,你可回来了!” 摩挲一番之后,确定韩璎无恙,她这才放下心来,一边伴着韩璎往院子里走,一边道:“唉,下回让我也跟着去,再多带几个丫鬟……” 韩璎不由笑了,睨了奶娘一眼:“妈妈,这种豪门盛宴,规矩是客人只能带一个丫鬟,而且丫鬟不能进里面侍候的!” 徐妈妈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韩璎见徐妈妈脸上很是失落,便笑盈盈握住徐妈妈的手:“妈妈,我饿了!” 又撒娇道:“我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徐妈妈如接圣旨,当即道:“想吃什么?妈妈去给你张罗!” 话音未落,又吩咐跟她出来迎接姑娘的浣夏:“快去小厨房让她们生火!” 浣夏清脆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韩璎觉得自己此时饿得能活吞了一头牛,忙忙地对徐妈妈说道:“妈妈,你早上不是去运河码头买了蛤蜊么?用红辣椒给我炒几个蛤蜊下砂锅面吧!这样也快一点!” 徐妈妈答应了一声,吩咐润秋她们服侍韩璎,自己急急往西边角落的小厨房去了。 韩璎懒懒地在锦榻上歪了半日,刚进卧室换上家常穿的玫瑰红遍地金的小袄,还没来得及系上裙子,就闻到了从堂屋飘过来的蛤蜊砂锅面带着辣味的香气,忙系上白绫裙走了出去,发现徐妈妈已经用托盘端着砂锅面进了堂屋,正在摆调羹筷子。 徐妈妈见韩璎拿起筷子就要吃,忙道:“姑娘,别急,等我用小碗给你挑出来,这样凉得快一点!” 韩璎尝了一口,面条筋滑汤汁鲜香,正是自己在玉溪时吃惯的味道,便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妈妈,你做的面太好吃了,我将来无论到哪里都要带着你!” 徐妈妈探手帮她把垂下来的碎发掖在了耳后,道:“我将来可不就是要一辈子跟着姑娘了?” 又道:“夫人老说‘食不语’,等姑娘嫁入了国公府,进食时可不敢说话了!” 说完她也觉得这句话不必交代,因为自家姑娘即使在夫人面前用饭时也是很讲规矩寂静无声的,只在自己面前才会这么放松。 想到这里,徐妈妈心中更加的松快慈霭,笑眯眯瞧着韩璎道:“今日宫里来的那位王嬷嬷可把大姑娘给拘住了,强压着学了整整一天的规矩,听说大姑娘最后都要气疯了,却无可奈何!” 韩璎闻言,想想韩珮被那位肃穆俨然的王嬷嬷弹压的模样,不由失笑。 漱罢口,韩璎回了卧室,倚着软枕歪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待思虑成熟,这才吩咐徐妈妈:“你悄悄带着洗春她们整理大件行李,千万别让外人发现,后日大概就要出发回辽州了。” 徐妈妈先惊后喜,道:“姑娘不用担心,自从姑娘筛选过之后,咱们院子里如今都是从玉溪带过来的人,防范很严,等闲不会传出去的!” 韩璎“嗯”了一声,继续想起了心事。 徐妈妈出去和洗春商议了一下,然后进卧室向韩璎回话,却发现韩璎已经蜷缩在那里睡着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先拿了一条锦被抖开,轻轻压在了韩璎身上,又帮她把身下的软枕换成了睡觉时枕的枕头,这才轻手轻脚出去了。 傅榭审视着陈曦,心里一点都不相信陈曦的操守。 他相信的是自己的实力和陈曦的理智。 傅榭抬起自己的手指看了看。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常来拉弓之处是一层薄茧。 陈曦的眼睛也看着傅榭的手指,想起了除夕那日傅榭在南校场弯弓射出的连珠箭,以及轰然倒地的箭靶。 他抬眼看向窗外,慢悠悠道:“傅榭,我不是为我自己活着,我是为了我的家族活着。” 在红泥小炉上煮的开水的咕嘟声中,陈曦的声音清冽悦耳,带着泠泠余韵,悠远而孤独。 傅榭没做声。 他和陈曦不同。陈氏家族已经认定了陈恩,由陈恩来代表整个家族,陈曦要一辈子活在大哥陈恩的背后,而傅氏并没有明确选择出代表家族的人,无论是他,还是大哥傅松,二哥傅栎,抑或家族中其他兄弟,只要能够从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就能接管傅氏家族,进而接管占据大周半壁江山的辽梁集团。 所以对陈曦来说,家族最重要;对他来说,个人的实力最重要。 傅榭抬头看向陈曦,沉声道:“我会派人贴身护送拙荆,外务就暂且托付给陈兄了!” 陈曦当然也不客气,直接道:“腊月初十会有一个辽国商队从辽州进入大周,望傅弟通融一二。”和掌握大量土地的辽梁集团不同,陈氏家族主要银钱来源是对外贸易,自从承胤帝接纳了宰相崔成珍的建议闭关锁国之后,陈氏的生意惨淡了不少。 傅榭摇晃着手中的茶盏:“人口贩卖不行。” 陈曦失笑:“不是。是铁。我们用云州的碧锦换辽国的生铁。” 傅榭闻言,眼睛情不自禁亮了一下,却被低垂下来的长睫毛遮住了眼波,瞧着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样子。铁已经开始普遍应用在武器上了,可是大周缺少铁矿,只能从铁矿蕴藏丰富的辽国进口初步加工的生铁。只是辽国限制生铁出境,而大周这边承胤帝又闭关锁国不准入内,这就导致了大周军队武器装备的严重不足…… 陈曦微微一笑看向傅榭。因为大周东、北和西部边塞全被傅氏家族控制,陈氏要想得到辽国的铁,只能借助傅氏的力量了,即使是分一杯羹给傅氏,也还是有赚的。 傅榭离开之后,雅间里只剩下陈曦,他端起自己早些时候就沏好的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心里思索着能够贴身护送傅榭的未婚妻去辽州的人到底是谁。 在城外军营忙了一晚上之后,傅榭当晚歇在了军营大帐里。 第二天早上傅榭也不去上朝,径直进城回了国公府——真的要离开了,按照礼法他得先去向继母崔氏辞行。 崔氏却没有在府里。 傅靖低声回道:“禀公子,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坐车去崔宰相府了。” 见公子看向自己,傅榭忙道:“据说崔五公子病了。” 傅榭闻言,抬腿就又上了马,调转马头道:“去宫里递牌子求见皇后娘娘。” 傅靖答了声“是”,翻身上马,驱马带着一众小厮和护卫跟了上去。 崔宰相府外院正房后的宝清院内,傅夫人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崔淇,忧心不已:“阿淇啊,你到底怎么了?” 崔夫人苗氏立在一边抹着眼泪:“阿淇前日傍晚与你们府上的傅三去吃酒,昨日早上回来开始就不肯说话水米不进,整整一天一夜了……” 傅夫人闻言精心描画的眉皱了起来,眼睛看向苗氏:“傅榭?” 苗氏:“可不就是傅榭这个混世魔王,从小就欺负我们家阿淇!” 傅夫人看向崔淇,见他漂亮的眼睛似没了焦距,直愣愣地盯着拔步床顶彩绘的藻饰,心中不由又急又气:“阿淇,傅三那小崽子到底怎么你了?” 崔淇索性闭上了眼睛。 苗氏眼泪落得更急了,无声地哽咽着。 傅夫人最讨厌她这样,当下便拉了苗氏到了隔壁堂屋,低声问道:“大嫂,你没问阿淇房里受宠的那几个丫鬟?” 苗氏擦了擦脸,眼皮红肿:“那几个丫鬟我都问了,其中一个叫玉爱的昨夜值夜,说阿淇梦里叫什么‘韩英’……” 傅夫人蹙眉想了想,又联想到傅榭,不由灵机一动:“不会是韩璎吧?傅榭的未婚妻闺名正是韩璎!” 苗氏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啊?”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早上韩璎起身洗漱罢正在梳妆,漱冬隔着雕花窗子回报:“姑娘,四姑娘来了!” 韩璎抬手示意正给她盘头的润秋停一下,转头见正收拾细软的徐妈妈和洗春已经把箱笼整理好放回了原位,这才道:“请四姑娘进来吧!” 韩玲带着丫鬟碧云走了进来,含笑道:“二姐姐,我等你一起去给太夫人请安!”大姐姐被王嬷嬷拘在绣楼里学规矩,连楼门都出不了,二夫人又不在,她一下子变得自由了起来,可以随心所欲来见自己喜欢的二姐姐了。 韩璎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道:“一起作伴也好,先陪我说话!”她觉得自己真是太美了,所以最爱看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 韩玲并不知韩璎的自恋狂属性,她见润秋将韩璎乌黑的长发分成好几股正在拧盘,便道:“姐姐,你今日梳朝云近香髻?” 韩璎“嗯”了一声,道:“昨日梳了随云髻,今日改个样式。”她一向有喜新厌旧的属性,傅榭这个未婚夫不能换,换换衣服首饰发髻倒是可以的。 润秋把早就备好的大红描金匣子拿了出来,摁开消息后露出了一排十二支花簪:“姑娘,您挑选一支吧!” 韩璎看了看,道:“选那支赤金镶珐琅的丁香花。” 韩玲瞧了一眼,见黑丝绒底上整整齐齐嵌着十二支赤金镶宝石或者镶珐琅的花簪,从一月的迎春花到十二月的梅花,一支支璀璨夺目,端的是精妙绝伦,心中不免有些羡慕。不过她年纪虽小,却很自尊,虽然羡慕,却并不肯开口索要,而是笑吟吟地又欣赏起另一套赤金镶翡翠的头面来。 韩璎从镶金西洋镜中瞧见了韩玲的神情,再看看韩玲发髻上只插戴着几朵粉色绢制桃花,她凝神想了想,便打算等一会儿寻机会送韩玲一套十二支花簪——在玉溪的时候,每年换季爹娘都会给她做一批新衣服打一批新首饰,像这样的宫制十二支花簪她其实已经有一套了,后来傅榭让傅安送来的皇后娘娘的赏赐里面也有两套,所以她如今共有三套了。 韩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润秋有一处梳得有些太紧了,心里替韩璎害疼,忙道:“润秋,来让我试试吧!” 润秋看了韩璎一眼,见韩璎没有阻止,便把桃木梳给了韩玲。 韩玲把外面的香妃色长衣脱掉递给碧云,接过桃木梳就忙了起来。 她颇为心灵手巧,很快便把韩璎的头发盘好了,又插戴上那支赤金镶珐琅的丁香花,然后拿了靶镜让韩璎看:“二姐姐,怎么样?” 韩璎见她梳得甚好,一点不比润秋差,却比润秋快,而且比润秋梳得要更舒服一点,忙道了谢。 韩玲若无其事道:“我从小给母亲梳惯了,早就练出来了!” 韩璎闻言,诧异地看向韩玲。她原本想着二婶方氏即使为了面子,也会顾忌一二对庶女表面上好一点的。 看着韩玲脸上的神情,韩璎很快就明白了——是韩玲主动的! 韩玲垂下眼帘,脸微微红了:“不是母亲让我做的,是我主动的。” 她总觉得韩璎特别亲,所以索性和盘托出:“我又不是母亲养的,凭什么和大姐姐一样穿金戴银花母亲经手的银子?总得让母亲花银子花得舒坦一点吧?” 韩璎闻言,专注地打量着韩玲。 韩玲见韩璎专注地看着她,不免更加不好意思,道:“二姐姐,这几年来我渐渐懂事,见咱们这府里人人皆知享乐不知开源节流,只靠大伯父一人勉力支撑,养活着这几百口人,真是岌岌可危……我便生了一个小小的心思,若是有一天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专门给人梳头发,也能养活自己……” 韩璎心有所感,单手支颐想着心事。她想到了爹娘和傅榭给自己准备的极为丰厚的身家,心中很是感慨,一股暖流从心中生出,缓缓流遍全身,全身心都温暖了起来。 在唇上涂好玫瑰香膏之后,韩璎一边在洗春的侍候下穿上了玫瑰红织金缠枝纹修身长衣,一边吩咐润秋:“拿一盒没拆封过的十二支花簪拿出来。” 润秋很快又拿出了一个大红描金匣子出来。 “四妹妹,”韩璎笑盈盈把匣子给了韩玲,“你也插戴上那支赤金镶珐琅的丁香花,咱俩今日扮作姐妹花!” 韩玲接过匣子,又惊又喜,眼睛有些湿润:“这太贵重了……谢谢二姐姐!”二姐姐对人真好,这十二支花簪可是值不少银子呢,放在身边既能插戴,危急之时当了或者绞了还可直接花用…… 姐妹两人一起去了庆寿堂。 二夫人和三夫人已经进来侍候了,不知怎么回事,韩琰今日也没来。 韩璎悄悄打量了一下,见二夫人脸色发暗,眼下有脂粉都遮不住的青晕,便知她的日子很不好过,心里就更愉快了。 饮了一口三夫人敬上的老君眉之后,太夫人开口吩咐二夫人:“方氏,过十五日就是黄道吉日,阿琰要和宋家的老四文定,你提前准备一下吧!” 二夫人猝不及防,当即道:“什么?” 三夫人端起太夫人的茶盏又添上热水,神情平静。 太夫人扫了二夫人一眼,道:“就是阿琰要和你大姐夫的侄子宋文怀文定。”国子监宋家满门清贵,原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这是三子韩忆苦求了她,她强着嫁到宋家的大姑奶奶答应的。宋四公子父母早亡,依附大伯而居,如今虽然年纪不大,却已在理藩院谋了个差使,倒甚是合适。 二夫人气得脸都红了——韩家人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韩珮还没有许人,二姑娘韩璎小小年纪就订下了娃娃亲,如今连三姑娘韩琰也要订婚了! 她胸脯剧烈起伏着,当下便大声道:“太夫人,十五日未免太急了点儿,儿媳怕备不齐……” 三夫人低头笑了笑。 韩玲见此情状有些害怕,眼巴巴瞅着韩璎。 韩璎原本想亲眼看着二夫人方氏吃瘪的,却也担心韩玲受到牵连。她转念一想,明白若是她和韩玲离开了,太夫人说二夫人便更不客气了,心中就更加得意起来。 她索性带了韩玲退了出去。 太夫人看向邹氏:“你也出去吧!” 见孙女们和邹氏都离开了,太夫人便不准备再客气了。她盯着方氏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的嫡妻,冷冷道:“你若是忙不过来,让邹氏帮你预备吧!”她当年也受过无数的苦楚,连长子韩忱都被公婆抢走不得亲自抚养。她是从怀恩侯府的孙媳妇熬成媳妇,最后熬死了公婆才成了这侯府说一不二的太夫人的,儿媳妇这点子伎俩还不够她瞧的。大姑娘做出的事情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惊动了,亲自指派了教养嬷嬷过来,已经牵连到了整个家族,可叹方氏还糊涂呢! 方氏闻言惶恐极了,忙道:“母亲,儿媳可以勉力支持!” 太夫人见她脸都吓白了,想起了自己最喜欢二儿子韩怀,不免有些投鼠忌器,最后叹了口气道:“那我看看这次你能办成什么样子吧!” 又道:“四姑娘的婚事也交给我好了,你不要操心了!”韩璎那夜过来说的话她很不爱听,却也提醒了她,她这才发现由于方氏的私心,怀恩侯府的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 方氏咬了咬嘴唇:“……是。”表姐已经被打入冷宫,宰相府又一时指望不上,只能暂时忍耐了。 午饭后方氏正坐在前面正堂里咬牙切齿,丫鬟进来回报:“夫人,崔宰相府派了一个妈妈下帖子来了!” 方氏先是有些疑惑,接着就惊喜起来:难道崔宰相府是要为崔五公子求娶我的阿珮? 午饭后韩璎见秋日暖洋洋的,便穿了家常衣裙在院子里散步。 洗春陪着她,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姑娘,咱们明早就要走了,今天不用去和太夫人说一声么?” “不用,”韩璎眯着眼睛笑盈盈的,口气笃定,“明日一早傅家哥哥会派人假扮爹爹的属下过来,给太夫人来个突然袭击,等她老人家明白过来,我们已经走到武陟县该渡黄河了!”这个主意还是她出的呢,要的就是迅雷不及掩耳,让太夫人猝不及防。 洗春便也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漠漠:阿璎,你太大手大脚了! 阿璎:嗯,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漠漠:……-_-|||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宰相府的妈妈也自有一份体面在。这位田妈妈头上插戴着金钗,身上穿着小领中衣和万字纹深蓝禙子,瞧着利利索索的,一进来就给方氏行礼:“见过二夫人!” 起身后她那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睛滴溜溜看了看左右,又朝着方氏笑了笑。 方氏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挥手命旁的人退下,只留下内管家唐大贵娘子和贴身大丫鬟青兰。 田妈妈这才奉上了帖子。 方氏展开帖子看的时候,这位妈妈含笑道:“事情有些急,我们夫人请二夫人即刻就去呢!” 方氏心热,当即顾不得多想,含笑道:“请妈妈暂候片刻,容我缓缓衣服!”自从表姐梁昭仪被关进冷宫之后,她的境况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见了宰相府的妈妈,也不敢摆谱了。 又吩咐唐大贵娘子:“先带这位妈妈去用些茶点!” 唐大贵娘子得了方氏的指令,下去后拿了一个上等赏封给了田妈妈,悄悄打听道:“这位姐姐,敢问宰相府……” 田妈妈收起了赏封,眉目含笑:“反正不是坏事,到时候就知道了!” 唐大贵娘子得了田妈妈这句话,便借口出去看茶,悄悄去了正房回禀。 方氏听了,心中更加欢喜,觉得应该是上次韩立引了崔五公子来家里看韩璎,崔五却独具慧眼瞧中了自己的女儿韩珮,因此才有今日之事。 她欢欢喜喜打扮得满头珠翠衣裙华丽,却又开始惴惴不安:听说崔五公子颇多内宠,阿珮嫁过去后如何自处? 怀着这样欢喜却又不安的心情,方氏带着青兰上了马车往宰相府而去。 虽然也算大家夫人,可是破落的怀恩侯府如何能和正当权的宰相府比? 方氏下了软轿之后,也不敢托大,带着青兰紧跟着来下帖子的田妈妈进了内院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到了宝清院门口,田妈妈含笑轻声问门口守着的丫鬟:“夫人和姑奶奶在里面?” 守门的丫鬟指了指花木扶疏的垂花门里面:“都在里面呢!” 田妈妈不笑不说话:“烦请姐姐帮着通报一声,就说韩二夫人到。” 丫鬟瞅了方氏一眼,起身进了院子,立在堂屋外隔着帘子通报道:“禀夫人,韩府二夫人到了!” 锦缎帘子里面传来了崔夫人苗氏有些哑的声音:“先请韩二夫人到宝清院的客室坐一坐!” 不是苗氏托大,而是她还在和小姑子商议此事不得结果。 上午的时候她和傅夫人一起把侍候崔淇的那些丫鬟又都盘问了一遍,终于问清楚崔淇是真的害了相思病,对象就是怀恩侯的嫡女、傅榭的未婚妻韩璎! 苗氏主张要把此事告诉相公崔成珍,和他商量一下;傅夫人的想法是以大哥的性子绝对不会纵容阿淇,到时候倒是误了崔淇的病情。 见大嫂到了此时还在犹豫,傅夫人很不耐烦:“反正韩二夫人已经来了,咱们先去见她,然后再做计较!” 苗氏只得吩咐回事的丫鬟:“请韩二夫人进来吧!” 待方氏在西侧的锦椅上坐了下来,傅夫人瞧着打扮得格外花哨的方氏,很是看不上,开门见山道:“我家阿淇看上了你们府里的二姑娘韩璎!” 方氏猝不及防,瞠目结舌愣了半晌方道:“……可韩璎早就许给贵府的三公子傅榭了……”满腔的热念顿时化为刺骨冰水,骨头都冻成了渣。 傅夫人瞧了瞧绣着密密匝匝花瓣的锦衣袖口处露出的涂了蔻丹的指甲,悠然道:“订婚算什么?又不是真的成亲了!” 方氏结结巴巴道:“韩璎已经和……和傅三公子合过婚书了,和成过亲的夫妻比,也算……也算差不离了!”韩璎定亲了,可她的韩珮还没许人呢! 苗氏虽然心中着急,却知自己这个小姑子极有主意,便佯装饮茶,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压住满心的焦急——崔淇还在绝食,午饭他依旧不肯吃,她这当娘的都要急死了! 傅夫人漂亮的脸上现出一丝浅笑:“听说韩立现在还没差使?” 方氏:“……是。”女儿固然重要,可是儿子更加宝贝。如果说女儿韩珮是她的心肝,那儿子韩立就是她的命了! 她抬眼看向傅夫人,试图从傅夫人眼中瞧出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傅夫人单手支颐一脸的随意:“听说政事堂还缺一个书记。”政事堂正是宰相办公之处,是整个大周的政务中心,即使是小小的书记之职,却因为能够近距离接触陛下和宰相,很受那些为子孙谋差使的贵族官宦青睐。 方氏的心一下子又热了起来,态度也一下子放得很低,脸上带着笑:“不知两位夫人有何指教?” 傅夫人和苗氏相视一看,眨了眨眼睛道:“要请你做的第一件事是……” 晚上的时候外面起了风,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枯枝折断的“咔嚓”声,即使呆在温暖的室内,韩璎也有些胆战心惊。 韩璎先检查了徐妈妈带着人打的行李,见诸事齐备,这才去浴间洗澡。 洗完澡出来已是深夜,韩璎坐在妆台前先用大丝巾绞干长发,又在脸上敷了一层玫瑰汁子,正在用手轻拍脸颊,漱冬进来回报:“姑娘,王嬷嬷带了位年青公公求见。” 韩璎:“……请进……东客室吧!”请进堂屋和卧室都不太合适,还是东客室方便一些。 只是这么晚了,王嬷嬷带一位公公来做什么? 她一边思索,一边接过洗春递过来的石榴红缂丝锦缎扣身袄儿,穿在了领口绣水仙花纹素白寝衣的外面,又在妆台前坐了下来,吩咐润秋:“挽一个家常随云髻吧!” 又自言自语道:“让王嬷嬷久等了不好!” 润秋答应了一声,拿起一把碧玉梳子把韩璎丰厚的青丝分成了上下两部分。 堂屋门上的锦缎帘子还没落下,韩璎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乱了披散下来的长发吹透了衣衫,若不是顾着仪容,她都要抱头鼠窜转身回屋了。 洗春也嘀咕了一句:“怎么才八月就这么冷……” 韩璎一边走一遍道:“汴京靠北,不像玉溪那么温暖;若是到了更北的辽州,才冷呢,辽州都下雪了!” 说着话俩人就到了东客室前。 洗春掀起了锦缎帘子,请韩璎进去。 韩璎抬眼看见王嬷嬷和一个太监打扮的清秀少年端坐在靠东墙的高椅上,便微微一笑,跨进门去。 王嬷嬷和那少年同时起身向韩璎行礼:“见过韩姑娘。” 韩璎忙侧身避开:“这我可不敢当!” 三人分宾主坐了,王嬷嬷这才说明来意:“韩姑娘,这是皇后娘娘派来护送您去辽州的许公公!” 少年太监起身拱了拱手:“许立洋见过韩姑娘!” 他上前一步,把一封书信捧给了韩璎。 韩璎总觉得许立洋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此时却想不出来。 她拆开书信,先上下扫了一眼,见确实是傅榭的字迹,且下面还有傅榭的私印,便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信后韩璎含笑看向王嬷嬷和许立洋:“傅家哥哥让我一切听从许公公的安排。” 许立洋欠身道:“姑娘请暂候片刻。”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少年的清亮,很是好听。 见许立洋进了客室隔壁的卧室,韩璎不由看向王嬷嬷:“嬷嬷,这……” 王嬷嬷笑了:“请姑娘暂候片刻!” 一刻钟之后,卧室内走出了一位风姿袅娜的少女,乌发如云浓眉长睫,肤白如雪樱唇嫣红,不是韩璎是谁? 只是身上还穿着那件太监穿的青色袍子。 韩璎见状先惊后笑,不由鼓掌道:“许公公真是神乎其技!” 立在卧室门前的“韩璎”娇娇地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微哑:“过奖了!”浑身上下都流动着一种风流娇慵,简直是难描难画。 韩璎看着“韩璎”,如照镜子,惊骇之极——她自己其实从没意识到自己平常这么爱娇的——脸顿时红透了,*辣的。 商定好明日的程序之后,王嬷嬷独自离开了。 因许立洋的身份是宫里的太监,不用特别避讳,当夜便歇在了韩璎院中的东客室里。 第二日韩璎去给太夫人请安。 这次韩珮依旧在禁足学礼仪,不过韩琰却来了。 见二夫人和三夫人正陪着太夫人长篇大论谈论京中高门的婚配,韩璎便拉了韩琰和韩玲去了隔壁的起居室,姐妹三个坐在起居室里,一起拿了针线做了起来。 韩璎心中有事却不敢表现出来,所以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开韩琰的玩笑:“我们三姑娘有人家了,恭喜恭喜!” 韩琰瘦削的小脸蓦地红了,有些鼓的眼睛垂了下去,声如蚊蚋:“二姐姐你也取笑我……” 韩璎一边分心听外面太夫人说起了韩琰文定请的中人,一边笑道:“三妹妹,听太夫人说你的小女婿俊得很呢!” 韩琰虽然依旧羞涩,却能够回嘴了:“再俊能有二姐夫俊?我还没见过比二姐夫更俊的男子呢!” 韩璎虽然嘴里道:“你才见过几个男子?”大眼睛里的笑意却溢了出来——傅榭是真的很好看!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就是管家唐大贵的禀报声:“禀太夫人,跟侯爷的唐大福从辽州回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韩璎闻言,脸上虽然还在笑,却收敛了不少,手指拈着绣花针有一针没一针地在绣绷上继续绣花,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唐大福的声音很快便传了过来:“给太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请安。禀太夫人,大夫人如今身怀六甲,却因为思念二姑娘心绪不稳,日日食不下咽。侯爷忧心如焚,因此命奴才日夜兼程进京接二姑娘去辽州陪伴大夫人!” 太夫人闻言大喜,先不说别的,只顾着说:“好!好啊!” 又忙忙地吩咐大丫鬟梅香:“快去里面叫二姑娘出来!” 二夫人脸上忽青忽白阴晴不定,愣了片刻后问唐大福:“你们侯爷可有书信?” 唐大福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和一张礼单奉了上去。 太夫人“哼”了一声,大丫鬟荷香忙笑吟吟接了书信和礼单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看罢书信,又看了礼单,心满意足道:“侯府嫡脉看来有希望了!”她虽然偏心,却也不愿多生事端,若是长子韩忱夫妇能够生下儿子,自然是极好的。当然,如果这样的话,她得想办法再补偿补偿次子一家了。 二夫人心忧如焚,见太夫人已经命人进去叫韩璎了,忙上前道:“母亲,大嫂自从有了大姑娘,就多年未曾有消息了,事情怎么可能这么急……不如再行斟酌……” 太夫人正要说话,韩璎却从里间走了出来,大眼睛因为愤怒亮晶晶的,紧紧盯着方氏,声音也有些拔高:“二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母亲怀了我的弟弟,二婶不开心?不愿我回去解父母之忧?二婶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她一步步走近方氏,一声声质问着。 方氏狼狈地后退了几步,鬓发散乱:“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夫人见状,不愿生事,便道:“阿璎,你带着人去收拾行李吧,收拾好就可以出发了!” 韩璎心中一喜,答了声“是”,转向太夫人行了个礼:“祖母,阿璎忧心如焚,失仪了!” 太夫人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出了庆寿堂之后,韩璎带着洗春拎着裙子疾步回了西跨院。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方氏让唐大贵娘子去崔府传递消息之后,自己在正院堂屋里坐了一会儿,端着一盏热茶慢慢喝着。 喝了几口热茶之后,她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略加思索便吩咐大丫鬟青兰:“把四姑娘叫过来!” 徐妈妈见韩璎回来,忙从堂屋内迎了出来,道:“姑娘,这就要去辽州了?” 韩璎笑得眼睛都弯了:“妈妈,我们要离开京城了!”在京城其实没多长时间,可她仿佛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似的身心俱疲。即使有傅榭在这里,吸引力足够强大,可她依旧恨不得胁下生出双翼飞离这里,回到爹娘的身边去,再陪爹娘两年。 徐妈妈闻言大喜,用力拍了一下手,也顾不得管韩璎,径直出去看“唐大福”带来的车子了。 她发现“唐大福”预备了四辆一模一样的蓝绸清油车,便点了点头,急匆匆回去指挥着西跨院里的婆子装起行李来。 徐妈妈在院子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韩璎单手支颐坐在妆台一侧,笑盈盈瞅着许立洋端坐在镜台前上妆。 许立洋先凝视着韩璎瞧了一会儿,然后便打开自己的包袱忙碌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许立洋就由一个清秀少年变成了韩璎的模样。 韩璎一边笑,一边命洗春拿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崭新衣裙过来,把其中一套拣出来给了许立洋。 润秋按照姑娘的吩咐,笑着又拿了一套自己未曾挨身的新衣也给了许立洋。 许立洋自去西暗间换衣服了。 韩璎很快便换好了新衣裙,对镜理了理妆容便出了卧室,却发现穿着丫鬟服饰的自己从西暗间走了出来。 她愣了愣神,这才想起是许立洋,不由又是莞尔。 许立洋不知在脸上怎么动了动,很快就变得鼻子大大的,瞧着有些陌生了。 他利落地屈膝向韩璎行了个礼,声音清脆:“姑娘,奴婢先上车去了!” 韩璎掩口而笑:“去吧去吧!” 许立洋拎着一个大包袱退了下去。 方氏拉着韩玲跪在庆寿堂正堂的地毡上,手里拿着帕子一边拭泪一边哭诉:“……都怪儿媳管教不严,以致令阿珮犯下大错,如今阿琰有母亲您主持得了个好女婿,可叹我的阿玲,可怜的阿玲,她若嫁不出去那可怎么办啊!” 她用帕子捂住脸放声大哭。 韩玲屈辱地跪在她的一侧,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太夫人情知方氏素来不关心韩玲死活,不明白二儿媳这番做张做智究竟图了什么,有些不耐,吩咐梅香荷香:“还不把二夫人和四姑娘给搀扶起来!” 梅香荷香走上前正要搀扶方氏,方氏这才说明了来意:“母亲,儿媳妇试了好几次了,韩玲的亲事在汴京实在是已经无法成就了!” 她拭了拭眼泪,又道:“大哥大嫂身在辽州,军中自有大好男儿,儿媳腆着脸拜托大哥大嫂为韩玲选一个佳婿!” 说罢这段话,方氏泪如泉涌抱住了身体僵直的韩玲:“我的四姑娘哟!” 太夫人最怕麻烦自己,从不介意麻烦别人,她懒得多想,便挥了挥手道:“这件事我答应了!” 又吩咐方氏:“阿璎就要出发了,让阿玲也赶紧去收拾行李!” 方氏破涕为笑:“母亲,儿媳已让阿玲收拾好了!” 太夫人:“……” 方氏泪水纵横流过的脸上现出一抹深情来:“儿媳也是一番慈母之心,生怕耽误了阿玲一生……” 刚到庆寿堂门口,韩璎就听到里面传来方氏的哭泣声,不由放缓了脚步,只是负责掀帘的婆子已经掀开了帘子,她只得走了进去。 进去后,见到方氏流着泪跪在地毡上,一旁跪的是韩玲,韩璎不禁一愣。 韩玲扭头看向姐姐,给她使了个眼色,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不愿意成为嫡母的工具,去坑害二姐姐。 韩璎发现了韩玲的异常,心里忖度着向祖母屈膝行礼告辞。 太夫人笑微微道:“阿璎,祖母把阿玲托付给你爹娘了,让她跟你一起去辽州吧!”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了,韩璎闻言还是一惊,脸上虽然依旧平静,可是心中很是矛盾。 方氏此时让韩玲跟着去辽州,自然是起了什么坏心思,她一定得防着。 她如果不让韩玲跟着过去的话,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早晚会被方氏毁了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意韩玲跟着去,然后伺机和韩玲交心,弄清楚韩玲的目的和顾忌,令韩玲反为己用。 她抬眼看向太夫人,刚要开口再试探一下,太夫人以为她要拒绝,蹙眉道:“又不是托付给你,是托付给我的长子长媳!” 韩璎早知祖母这个年纪正好是更年期,见她性格如此执拗霸道,便不欲硬碰硬,免得自己也走不了,略想了想,道:“我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了……” 方氏已经起身了,正在丫鬟的侍候下用热水洗脸,闻言便道:“四姑娘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韩璎:“……” 她看向立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韩玲:“妹妹,请随我走吧!” 韩玲抬眼看着她,眼中满是羞愧:“二姐姐……” 韩璎牵了牵唇角:“走吧!” 一刻钟之后,唐大福戴着眼纱骑着马引着四辆青绸清油车出了怀恩侯府,转而往东而去。 进入西四街之后,人流车流熙熙攘攘,不知不觉怀恩侯府车队的旁边就出现了几辆一模一样的蓝绸清油车,只是在经过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怀恩侯府的马车径直拐向北边,而那几辆马车往西而去。 崔府负责监视的小厮方才还觉得眼花缭乱,如今见依旧有四辆蓝绸清油车往北而去,便放下心来,命人去向候在黄河渡口的五公子传信,自己骑着马继续跟踪怀恩侯府那四辆蓝绸清油车。 马车内密封很严,蓝绸窗帘把车内和车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虽然韩玲不一定能发现什么,可是韩璎打定主意不让韩玲发现外面的情形,因此温柔地劝诫韩玲:“四妹妹,先睡一会儿吧!” 韩玲脸上现出挣扎之色,嘴唇颤抖了好几下:“姐姐,母亲她……” 韩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件事等咱们晚上歇下再讲,现在你先躺在倒座上歇一会儿!” 韩玲最后还是听话地在倒座上侧身背对着韩璎躺了下去。 在她闭上眼睛的同时,一滴眼泪顺着她的鼻翼淌了下来。 韩璎接过洗春递过来的薄被,轻轻盖在了韩玲身上。 城西几十里外的朱仙镇运河码头,几十艘大船密密麻麻泊在运河河岸边,写着“辽河河道总督陈”七个大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泊在大船中间的座船舱房内静悄悄的,傅榭与陈曦正立在那里对着船壁上挂的一副东方大陆地图研究着。 傍晚时分的黄河渡口,金色夕阳照在河边的沙地和茂密的白杨林上,如一幅金色的巨型画卷。 一川黄河奔泻而下,发出巨大的轰轰涛声,在经过急弯后速度变缓,而汴京往辽州去必须要经过的渡口就在这里,渡口两端各有四个万斤铜牛蹲守浮桥两边挽着铁索,一架浮桥横跨南北。 在轰轰涛声中,身着深蓝骑装的崔淇带着一群家丁藏在了南岸的白杨林里,等待着怀恩侯府的马车到来。 从江南春回家之后,崔淇就发现自己“病”了——那些通房丫鬟勾引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是他只要想到韩府那位甜蜜蜜的小美人,便会兴勃勃…… “绝食”了两日之后,崔淇终于得到了母亲和姑姑的支持。他要把韩璎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然后养在宰相府的深宅大院里……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马车出城之后,韩玲再也躺不下去了,她掀开薄薄的锦被坐了起来,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对面正在闭目养神的韩璎。 金色的夕阳被蓝绸帘子隔绝在外面,马车里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可是韩璎的脸却依旧白瓷般柔嫩洁白,浓密有致的眉,纤长的睫,挺秀的鼻,嫣红的唇……她的五官单分开来,其实并不是最美的,可是凑在一起却那样的美丽清艳…… 这样美的姐姐,即使是韩玲也不忍心看着她受到玷污…… 韩玲咬了咬嘴唇,道:“姐姐,母亲她……” 韩璎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平静地望着韩玲。 韩玲鼓足勇气道:“二姐姐,母亲说让我紧跟着你,还特地交代,说就算路上出了意外,也要我一直跟着你……” “姐姐你这么美,”她又习惯性地咬了咬下唇,觉得自己妄自揣测母亲,实在是大逆不道,“我觉得母亲怕是知道在路上你会发生什么意外,要不,咱们让家人先停下马车……” 韩璎略加思索就明白了方氏的用意——崔府若是真的半路劫了她去,方氏想要趁机来个抢一送一,把韩玲也给搭进去。韩玲姿容也算不错,最妙的是她的姨娘还在方氏手中捏着,方氏可以借韩玲来获得更多的东西…… 想到这里,韩璎伸手握住了韩玲有些冰凉的手,嫣然一笑,待韩玲放松了一旦,这才柔声道:“四妹妹,我早有准备,你不用担心。”她怕提前和韩玲说了真实情况,韩玲也许会想办法给方氏报信,因此一直等到出了城,算着距离朱仙镇不远了,而韩玲也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了,这才说出真相让韩玲放心。 韩玲瞪圆了眼睛:“……真的?” 韩璎眯着眼甜蜜地笑:“真的!” 她把蓝绸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往外看了看:“前面不远就是朱仙镇的运河码头了!”傅榭和她约好在这里会面。 幸好姐姐早有准备!韩玲提了半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了下去,却发现脸颊凉凉的,原来不知不觉又流泪了。 夕阳越来越黯淡,余晖中绸带似的绵延蜿蜒的官道上,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和三个褐衣家丁骑着马护着四辆蓝绸清油车渐渐而来。 在黄河激流的轰轰涛声中,由远而近的凌乱马蹄声几乎细不可闻。伏在路边草丛里的崔府家丁见一切都和提前描述的情况相同,便以手指撮口发出了一声乌鸦叫。 隐身于树林的崔淇听到这声嘶鸣,心神激荡,当即把自己带来的几百家丁分成两拨:“林鹄带人从南包抄,林鹊带人从北堵截!”林鹄和林鹊是一对双胞胎,最近才在崔府家丁中脱颖而出,深受崔淇信任。 被点名的林鹄和林鹊应了一声,带着各自的人提着朴刀骑着马冲了出去。 褐衣家丁连带四辆蓝绸清油车都被崔府的家丁包围在了官道中央,为首的那位管家一脸惊慌地呵斥着,林鹄和林鹊带着崔府的家丁们有条不紊上前把他们都控制住,然后静等崔淇上前。 崔淇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大步上前。 林鹊和林鹄紧跟着他走到第一辆蓝绸清油车前。 林鹊见公子脚步停下,马上上前拉开了门闩。 马车里堆着几个崭新的箱笼,看大小里面也藏不住几个人。 怀着类似收到礼物拆开包装的心情,崔淇继续走向第二个马车。 里面依旧堆着几个箱笼。 崔淇加快步伐走向第三辆马车,亲自拉开了门闩。 一个美貌的少女缩在另一个穿着紫色绣花禙子的丫鬟的怀里,正在瑟瑟发抖。 少女梳着回心髻,发髻上插戴着一支的金丝点翠蝴蝶钗,身上穿着衣袖窄小的绣兰花的月白长衣和胭脂红的百褶裙,双目盈盈容颜娇艳身段窈窕——不是韩璎又是谁? 崔淇觉得那抱着韩璎的丑丫鬟实在碍眼,便抬起穿着皂靴的左脚蹬到了车上,探身进去把那丫鬟给拽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美貌少女用只有她和崔淇能听到的声音哀求着:“不要!五公子不要!” 崔淇闻到这娇弱清媚入骨之声,全身都要酥了,一把把软在车座上的小美人抱在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心神激荡不已,他顿时有了一个主意,当即吩咐林鹊林鹄:“走!” 一群人骑着马呼啸而去。 留下的青衣管家装模作样带着其余三个家丁追了一段距离,嘴里喊着:“把我们姑娘留下来!” 待崔府的人不见影踪了,青衣管家指挥着车夫和家丁把那个丫鬟安置进马车里,掉转马头往汴京方向而去。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消失在暮霭之中。 “把马车赶到白杨林里,你们在树林边吃酒,半个时辰后再过来!”崔淇抱着怀里犹在挣扎的小美人下了马,进了预先放在树林里的马车。 林鹊和林鹄忍住笑,指挥着家丁往树林边去了 刚在树林边缘的沙地上坐下,众家丁还没来得及摆开酒肉,就发现树林中传来一声尖叫,听着像是公子的声音,便齐齐提着朴刀站起身来,纷纷看向为首的林鹊林鹄。 林鹊林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都不能决断那声尖叫到底是小美人发出的还是公子发出的。 林鹄比较稳妥,迟疑道:“哥,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林鹊还没说话,只见马车中蹿出了一个月白色的影子,在暮色中大声哭泣着向黄河奔去。 林鹄在心里数到二十,确定追不上了个月白色的影子了,这才道:“哥,我去追韩姑娘,你去看公子!” 随着“噗通”一声,月白色的纤细影子落入黄河的滚滚激流之中,沉浮几下之后便不见影踪了。 林鹄带着人看着翻腾着溅起白浊浪花的河流,愣了半晌方道:“去瞧瞧公子去!” 林鹊正在马车里检查,见林鹄进来,便道:“公子晕过去了。下面受伤了。” 林鹄心里一顿,探头瞧了瞧道:“小鸡儿还在么?” “在,”林鹊帮崔淇掩上了白纱裤,“就是被金钗刺了个对穿!” 林鹄:“大哥,我们怎么办?走么?” 林鹊拉下了崔淇的袍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听说晋州玉山有人占山为王,咱们投奔去吧!” 林鹄想了想,道:“好。” 又道:“我去劝说兄弟们!”渡了黄河就进入晋州,如果一夜疾行,明日就能赶到玉山。到时候在玉山入伙,一边刺探匪情,一边静候公子剿匪,倒也便宜。 一刻钟之后,家丁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崔淇通过林鹄林鹊在外面雇的人,一部分是崔府的家生子。 家生子都情愿留下来救助公子,林鹊和林鹄便带着自己的人骑着马渡河而去。 剩下的家生子们凄凄惨惨赶着马车回汴京去了。 舱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陈曦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碧瓷茶壶,拿了两个洁净茶盏斟满,开口问依旧盯着地图的傅榭:“明日凌晨祭天?” 傅榭“嗯”了一声。 陈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凝神思索,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听说贤弟这两日都在招兵买马,不知成果如何?” 傅榭难得的老实:“士兵十万,马匹六万。”陈曦负责他的军备,傅榭不打算瞒着陈曦。 陈曦:“……”傅榭的意思是要他负责筹措四万军马? 傅榭朝着陈曦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心中默默筹划着。 他今日头戴皂纱折上巾,身上穿着韩璎为他做的白罗中单和银纹玄缎圆领长袍,腰围黑玉腰带,整个人高挑秀雅如临风玉树。 在陈曦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之后,傅榭端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铁观音沉香凝韵的后味在蔓延在他的口中,令他的心愈发沉静。 陈曦漂亮的脸肃然起来——傅榭一向狡诈小心,这是他第一次饮用陈曦这边的茶水,这小小的细节却意味着一向内敛的傅榭的示好。 傅榭放下茶盏,清冷的凤眼看向陈曦:“我只要两万辽*马。其余我可以以战养战。” 陈曦:“……” 傅榭凤眼微挑,面容清冷,一瞬不瞬看着陈曦,等着看陈曦合作的诚意。 陈曦垂下眼帘,片刻后抬眼看向傅榭:“好!”为了我的家族,为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大周,我愿意代表整个汴京陈氏,与隐然已成辽梁集团代表的你站在一起,共同谋划这天下。 然后,一决雌雄。 傅榭凤眼冷峻,薄唇微抿。他要的就是一步步把陈氏拉进辽梁集团同崔成珍的争斗,让陈氏越陷越深,无法回头。 缔结下新的盟约之后,傅榭不再搭理满怀心事的陈曦,披上深蓝缎子斗篷戴上兜帽快步出了舱房去迎接韩璎。 看到傅靖带着人迎上了韩璎的马车,立在甲板上的傅榭凤眼不由变得春风般柔软起来,方才的冷峻不见影踪——淘气包阿璎就要来了!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陈曦走到了傅榭身侧,看向码头方向,心中欢喜脸上含笑,轻轻道:“这下子你可是得罪了崔成珍崔宰相。”他已经猜到了傅榭的整个行动。 傅榭淡淡道:“原本就是政敌,何谈得罪?”辽梁集团和崔成珍一直都是政敌,虽然表面联以婚姻和睦得很,可是实际上早就各自磨刀霍霍只等一个契机罢了。他想救他的阿璎,顺便逼爹爹和崔成珍一派撕破脸,和同是崔氏敌人的陈氏家族进行联合。 落日余晖斜照在运河边的码头上,周围负责警戒的傅军士兵和陈军士兵手中长枪的利刃也被余晖镀上了一层金光。 在运河河水的澎湃声中,四辆马车在码头停了下来。 真的到了码头,韩璎倒是不敢再撩开窗帘往外看了——她怕傅榭又逮住她拍她的屁股——老老实实端坐在马车里,等着车门被打开。 韩璎虽然做出端庄的闺秀之态,韩玲却有些紧张,开始问个不停:“二姐姐,咱们坐船去辽州么?” 韩璎略一思索:“中间一定会改换陆路。”大周并未修成贯穿全国各大水系的运河系统,从汴京往辽州只能乘船在运河上向东行驶一段路程,到了冀州码头下船,改换陆路继续往北。比起渡过黄河浮桥的陆路,实际上是绕路了。 韩玲继续问道:“二姐姐,赶到辽州需要多长时间呢?” 韩璎正要在心里计算一番,车门被拉开了,跟着马车的“唐大福”同傅靖一起笑吟吟立在车门外。 傅安扮成的的“唐大福” 一脸恭谨行了个礼:“姑娘,奴才叫小鹞子过来,您向他交代几句话吧!”小鹞子是傅榭安排在怀恩侯府的人,却也是二夫人方氏的亲信,这次又被方氏派了跟车送行。 韩璎一边在心里组织着语言,一边微微颔首。 一身褐衣做小厮打扮的小鹞子牵着马走上前,拿着马缰绳向韩璎行了个礼:“小鹞子见过姑娘!” 韩璎情知他这回去必要承受方氏的愤怒,有心替他缓颊,便慢慢道:“小鹞子,回去的路上你——”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将黑未黑,西方苍黄万物朦胧,应是刚过戌时,便接着道:“你要加快速度,尽量快一点赶到府里向夫人回话。” 小鹞子凝神思索,有些迟疑地看着韩璎。 韩璎接着道:“别的不提,你只须把这些都推到我的身上,就说我刚出侯府就闹着不想走陆路,非要强着大伙儿到城西运河码头坐船,现今已坐了沿途的客船往东去了!别的你就不知道了。” 小鹞子答了声“是”,往后退了几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唐大福”指挥着人搬运行李,傅靖引着韩璎等人登上了为她准备的船。 到了船上,洗春、浣夏她们陪着韩玲去了二楼的舱房,韩璎则带着徐妈妈跟着傅靖进了一楼的舱房。 甲板上稍稍有些晃动,韩璎走得很慢。 想到即将见到傅榭,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脸也热了起来。 傅靖撩开了舱房门上挂的黑色皮制门帘,请韩璎进去。 见韩璎已经进去了,他忙悄悄伸手牵了牵跟着就要进去的徐妈妈的衣袖。 徐妈妈愣了愣,犹豫了片刻,见黑色皮制门帘已经落了下来,便最终没有跟进去。 舱房里黑洞洞的,弥漫着原木特有的气息,中间似乎又似乎萦绕着韩璎熟悉的清冽的青竹淡香。 韩璎挺住了脚步,深深嗅了一下,心中确定傅榭就在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地就要上前一步扑进傅榭的怀抱,可是刚跨出半步,却又有些羞涩,便轻轻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游目四顾,试图适应舱房内的黑暗。 几乎是在瞬间,她察觉到了靴子底摩擦在木板上发出的“橐橐”声。 她刚要后退,纤细柔软的腰肢一下子就被揽了过去,整个人被带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韩璎下意识地用手臂挡在了前方,生怕自己那个一天比一天丰润的部位再次被撞疼。 傅榭呆在这舱房里有一段时间了,能够清楚视物。 他也怕撞着韩璎那个部位,所以特意去揽韩璎的腰肢,谁知道韩璎那么警醒,自己先横了胳膊过来。 傅榭满心的旖旎顿时化为笑意,轻笑一声道:“傻阿璎!” 轻轻把韩璎揽入了怀中。 黑暗中韩璎红着脸,悄悄把自己的手臂自她胸部和傅榭身前的空隙抽出,停了片刻之后,双臂试探着围住了傅榭的腰。 察觉到自己可以很轻松地环抱傅榭的腰还有余裕,韩璎死鱼眼:“傅三公子,您的腰真细!” 正要低头吻韩璎的傅榭:“……” 他索性捧起韩璎的下巴堵住了韩璎那破坏气氛的嘴。 韩璎也深悔自己孟浪,说了一向以大丈夫自诩的傅榭最不爱听的话,当下便有心补救。 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傅榭的唇。 细嫩滑腻温热香软的触感令傅榭愣了片刻,接着就有些激动,抱紧韩璎用力吻了起来。 韩璎此时嘴唇舌头发麻,浑身酥软,前边的丰润被挤得快要疼死了,真是五味陈杂难以言明。 不知过了多久,傅榭点着了舱房内的烛台,和韩璎并排坐在靠舱壁的贵妇榻上,凤眼亮晶晶的,俊俏的脸犹带红晕。 韩璎左臂虚虚护在胸前,大眼睛盈盈欲滴,嘴唇微肿,斜睨了傅榭一眼。 傅榭抬头捂嘴,轻咳了一声:“又碰疼了?”眼波流转看了过去,发现韩璎那里好像又大了不少,不由很是惊喜,一股酥麻自脊柱骨升起,瞬间传遍全身,又因为自己莫名的惊喜心中有些羞涩,端的是千头万绪难描难画。 韩璎见傅榭凝视着自己那里,凤眼幽深,忙警惕地用双臂护住了那里。 傅榭轻咳了一声,勉强移开了视线,道:“船队很快就要出发了,我明日凌晨也要往西疆去了。” 韩璎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分别,胸臆中顿时有些空空的。 傅榭又道:“已接到傅平的飞鸽传书,他带着邱仁邱义在冀州候着你们,然后陪你去辽州。” 韩璎集中注意力听着,“嗯”了一声。 傅榭又道:“岳母有孕的消息是真的。是傅宁接到的辽州那边的消息。” 韩璎闻言欢喜极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看向傅榭:“真的?” 傅榭略微有些腼腆道:“应该不会有误。”这是他亲手建立的信报系统传来的,应是事实。 韩璎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傅榭,把脸贴在傅榭脸上:“哥哥,我真开心!” 她爹需要一个继承人,她娘需要一个儿子,而她需要一个嫡亲的弟弟,却一直没能实现,没想到现在近在眼前! 傅榭见韩璎欢喜,有心说句“也许是女胎”,却又不舍得泼她冷水,最后只得把韩璎娇软温暖的身体抱在了怀里,一句话都没说。 如果说傅榭韩璎这边是旖旎的温柔乡的话,此时崔府已陷入悲惨世界。 小厮们赶着马车回了宝清院,把依旧昏迷的崔淇背回了卧室。 接到消息的傅夫人和崔夫人赶了过来。 傅夫人冷静地立在那里听跟去的小厮讲述着经过,崔夫人则听不下去了,扑到床边一把掀开了被子,又颤抖着掀开了崔淇的袍襟。 在看到沾了血迹的雪白纱裤的同时,她尖叫了一声:“快,快去请太医!快!” 傅夫人瞪眼看向回话的小厮:“五公子到底怎么了?” 小厮两股战战:“……禀姑……姑奶奶……公子……那里被……被金钗刺……刺穿了……” 话音未落,他浑身瘫软跪在了铺着厚地毡的地平上。 傅夫人伸手扇了小厮一个耳光,厉声吩咐下人:“还不去把方氏那贱人叫过来!” 那边田妈妈已经过来道:“夫人,韩二夫人求见!” 崔夫人和傅夫人几乎同时喝道:“带她进来!” 方氏听了小鹞子的回话,心神大乱:韩璎如此任性,这下子崔府的整个计划都要被打乱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打算先好好想一想,便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片刻之后,方氏高声吩咐唐大贵娘子:“快让人备车,我要去崔宰相府!” 刚跟着田妈妈进了宝清院的堂屋,方氏正要行礼,却见崔夫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便道:“妾身——” “啪”的一生脆响,她的脸被扇得歪到了一边,疼得失去了感觉。 方氏捂住脸正要申辩,崔夫人已经连声吩咐婆子们:“把她擒住,给我掌嘴!” 随着清脆的“啪啪”扇脸声,傅夫人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瞪着方氏:“放开她,让她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氏的脸已经被打得又麻又疼又热高高肿起,她膝行至傅夫人脚下,哭诉道:“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即使是妾身错了,也让妾身做个明白鬼啊!” 崔夫人陪着太医进了卧室,傅夫人端坐在锦椅上,听跪在脚下的方氏讲述着,报信的小厮跪在另一侧。 半晌之后,傅夫人明白己方中了圈套,而设置这个圈套的人,则隐藏在幕后,不知是谁。 当然,最有可能的幕后指使者就是她那个无法无天的继子——傅榭! 太医为崔淇涂药的时候,崔夫人走了出来,喝问在一旁侍候的亲信田妈妈:“那个韩立捉住没有?” 田妈妈战战兢兢回道:“禀夫人,韩大公子已被管家带了回来。” 崔夫人冷笑一声,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方氏,拔下发髻上的金钗扔到了地上,随着一声脆响,她慢慢道:“用这支钗子,把韩立的那个地方也给刺穿。”你让我儿子不好受,我也让你儿子不好受! 方氏心胆俱裂:“不——” 太医当夜被留在了崔宰相府。 崔宰相得知消息从政事堂赶了回来。 单独见过太医之后,崔成珍一脸疲态去看儿子。 一见丈夫进来,坐在床边的苗氏便哭了起来:“相公——” 崔成珍柔声安慰妻子:“起码阿淇还活着。” 傅夫人最看不得大嫂腻歪大哥,冷笑一声道:“当务之急是为阿琪报仇吧!” 崔淇早已醒了过来,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眼神死寂。 苗氏转身抚慰他:“阿淇,娘会为你报仇的!” 崔淇声音嘶哑:“我只要韩璎。” 苗氏求救般看向丈夫。 崔成珍禁不起妻子这样的哀求,走近床边,轻声抚慰儿子:“韩忱的嫡女么?放心吧!你先好好养病,养好了身体,只要她回到京城,爹爹定要你如愿!” 崔淇盯着爹爹:“即使她嫁人?” 见了儿子的痴态,崔成珍心如刀绞,机械重复:“即使她嫁了人,爹也给你弄过来!”他和妻子只有这么一根独苗,一向疼爱,他怎么忍心儿子难过? 崔淇这才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开船的时间已经到了。 韩璎立在甲班上,看着傅榭在一群骑兵的簇拥下纵马而去,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她伸手捂住了胸部,试图阻止那种胸腔空荡荡的无所依傍的感觉。 徐妈妈拿了披风走上前,披在了韩璎的身上,又帮她系好了丝带,见韩璎依旧望着傅榭消失的方向,她叹了口气道:“姑娘,船已经开了,外面风大,回舱房去吧!” 韩璎拢紧了披风,低声道:“是该回去了!” 用过简单的晚饭,韩璎便倚着软枕靠在锦榻上默默想着心事,试图把今日这些事情一件件撕掳清楚。 首先她把傅榭的布置和韩玲的话结合起来,得出了一个结论——侯府二房的方氏、韩立和韩珮勾结了崔宰相的独子,想要谋害自己! 弄通之后,韩璎一阵心惊,接着就想到了扮演自己引开崔府伏兵的许立洋,想知道许立洋究竟脱身没有。 想到这里,韩璎立即坐了起来,吩咐漱冬:“漱冬,去请傅安过来!”她爹的管家“唐大福”正是由傅安扮演的。 漱冬正在旁边和浣夏一起缠线,闻言答了声“是”,把线团交给洗春退了下去。 傅安很快就过来了,大概为了避嫌,还带了一个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厮一起过来。 韩璎端正地坐在锦榻上,略一沉吟,道:“傅安,我问你几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傅安答了声“是”。韩姑娘是他未来的主母,他自会忠心服侍。 韩璎给润秋使了个眼色,润秋当即起身去了舱门外,和漱冬一起在外面负责警戒。 舱房里点着几支烛台,没有罩灯罩,烛焰被自舱门吹入的风吹得明明暗暗,在傅安清秀的脸上映下片片阴影,令他细长的眼睛显得有些深暗。 韩璎盯着傅安的眼睛,轻声道:“许立洋如今情况如何?” 傅安行了个礼,道:“禀姑娘,奴才布置的人已经找到了许立洋留下的标识。许立洋没受伤,只是被黄河的冷水激了一下,他会想办法赶上我们的。” 韩璎凝视着他:“确定他毫发无伤?” 傅安言简意赅回了句“是”。心中却在想:韩姑娘比公子要心软得多啊! 韩璎得知许立洋安全,这才放了一半的心,继续询问傅安:“我留在汴京的那几个婆子和小丫头确实安置在朱仙镇庄园内了?”她这次去辽州,因为走得太急,不能带太多的人,所以只带徐妈妈、洗春、浣夏、润秋和漱冬五人。其余那几个婆子和小丫鬟,临行前她以采买为借口分批派了出去,由傅安派人接走了。 傅安又答了声“是”。侍候韩姑娘的人他自然不敢怠慢,全安置在朱仙镇运河庄园里了。 韩璎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身子似有若无地又有倚回软枕的倾向。 徐妈妈立在一边,见状便咳嗽了一声。 韩璎睨了徐妈妈一眼,坐直了身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傅安,欲言又止。她明白傅榭的计划很周密,可是他们面对的是崔宰相府,韩璎总觉得这些布置早晚会被对方发现的——这样一来,傅榭为了她,可是要大大得罪崔宰相府了! 她看了看舱房内。 舱房虽小,人却不少;而且这是辽河河道总督陈曦的船,她还是寻机会再问吧,免得泄露了傅榭的机密。 想到这里,韩璎便看向洗春:“洗春,拿一个上等的赏封。” 傅安见她又要赏赐自己了,脸上不由露出笑意来——韩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忙道:“姑娘既然无事,奴才退下了!” 说罢,他拱了拱手,居然真的一溜烟蹿了。 跟他的那个小厮也是个鬼灵精,紧步傅安的后尘,猴子般跃了出去,也不见了。 韩璎:“……”一向严肃的傅榭,手下居然有这种活猴子……不过还怪可爱的…… 她不禁笑了起来。 见姑娘闲了下来,徐妈妈便捧着姑爷布置韩璎读的《史传》问了一句:“姑娘,接下来——” 韩璎一眼瞥到了奶娘手中那本厚厚的书,当即道:“好饿,妈妈你给我下完鸡丝青菜面吧!”傅榭布置她读的这部《史传》,全部都是拗口难懂的文言文,通篇都是政治斗争尔虞我诈,她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徐妈妈:“……姑娘,姑爷不是让你读书的么?” 韩璎身子发软歪在了软枕上,苦着脸做出西子捧心的姿态来:“船上厨子的手艺哪能和妈妈你比?晚饭我没吃多少,现在肚子已经饿了……哟,好饿!” 徐妈妈:“……姑娘,您捧的是心,不是胃!” 韩璎:“……” 徐妈妈见她吃瘪,不由大为心疼,把逼姑娘适应姑爷要求的心思一下子给抛到了一边:“姑娘,面条是要宽的,还是要细的?”顺手把手中的大部头放在了黄花梨小炕桌上。 韩璎瞄了一眼,连声音都变“柔弱”了:“面要细一点,筋一点,小青菜要条水灵一点的,起锅时再放上一把切碎的小蒜苗!” “好,妈妈用鸡汤给你做!”徐妈妈当即被韩璎拐离了原有轨道,乐颠颠带着浣夏去下面厨房*丝青菜面了。 见妈妈去了,韩璎快乐地抱着软枕在金榻上打了个滚。 洗春正在一侧抿嘴微笑,却听到韩璎“哎呦”了一声,洗春忙过去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了?” 韩璎侧身躺在锦榻上,右手虚虚笼在胸前:“碰着这里了!” 洗春见她脸都白了,显见是疼得厉害,不由都有些忧愁。 她瞅着韩璎那里,满怀愁绪道:“姑娘,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长个没完没了啊!”姑娘那里后来居上,已经比她们这几个大丫头都大了,怎么还在长? 韩璎:“……其实我还算幸运……” 洗春:“姑娘……”咦?姑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韩璎一手伏在胸前,一手摁着锦榻上铺的烟紫火云棉褥子,缓缓道:“好在只长这里,并不是全身上下都长肉啊!” 漱冬正和润秋在里间整理床铺,她耳朵尖听到了,便故意在里间拆韩璎的台:“姑娘,您骗人!您的屁股上也长了不少肉!” 韩璎闻言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小屁屁,自我感觉好像是比以前多一些肉了。 洗春见姑娘如此,不由笑了:“姑娘,您别听漱冬瞎说,您的屁股才不大呢!”姑娘的屁股小而丰满,却并不算大,有点翘翘的,令人不由自主想在上面拍一下——洗春忽然明白姑爷上次为何要揍姑娘的屁股了! 那件事虽然瞒得紧,奈何她是姑娘最亲信的丫鬟,自然早就知道了。 韩璎充耳不闻,心里默默计划着:从明天开始锻炼身体吧!该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了,不如从今晚的节食开始? 她刚刚下定了决心,正歪在锦榻上在心里制定着详细计划,就闻到一股极香浓极美味极复杂融合了鸡汤、蒜苗、姜片、青菜和麦香的味道——徐妈妈用托盘端着一碗面进来了。 韩璎食指大动,当即坐了起来。 减肥?不吃面怎么有力气减肥?先吃了再说! 月上中天。月色中宽阔的运河河面波光粼粼,一排大船顺流而下向东而去。 陈曦的主船上灯火通明警卫森严。 陈曦的舱房里点了无数的枝型灯,更是亮如白昼。 原本铺着锦褥的坐榻上空荡荡的,只有白日陈曦和傅榭一起看过的东方大陆的地图铺在上面。 陈曦手里拿着一支朱砂笔,正和端着茶盏的清客朱欣桐并肩而立,商议着该做标识的地方——如今天下大乱,各地反贼纷纷揭竿而起,他想绘制一副匪情图以备剿匪使用。 朱欣桐瞧了一会儿,道:“三公子,晋州的玉山已经被人占了,还没有添上呢!” 陈曦俯身用朱砂笔在玉山的标志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火焰图案,心中愁绪又重了一些。 朱欣桐又指了指冀州与辽州的边界:“据小傅大人那边的消息,这冀辽交界的山林中也有匪患!” 陈曦无声叹了口气,又在冀州与辽州的边界画了一个小火焰。 守在外面的小厮寒星报了一句:“禀公子,寒天回来了!” 陈曦随口道:“让他进来吧!”寒天是负责观察韩璎所在船只动静的小厮。 寒天进来后利索地行了个礼,禀报道:“禀公子,韩姑娘甚是安静,从不找事,只有一点——”他有些欲言又止。 陈曦的剑眉微微挑了起来。 寒天当即道:“只有一点,韩姑娘胃口甚好,一个时辰内吃了两顿饭,而且吃得分量都不少……”丫鬟送回厨房的碗盘都是空的。 陈曦:“……” 朱欣桐刚饮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闻言那口茶差点喷出来:“寒天,听说怀恩侯的嫡女容貌甚美堪称绝色,怎么被你一说,绝代佳人变成了吃货一枚?” 寒天觑了自家公子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只得有些委屈地辩解:“奴才说的是真的……”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陈曦似乎没有听到朱欣桐和寒天的对话,低头继续看榻上铺的地图,脑海中却浮现了那夜在傅榭大帐前遇到的那个精灵般的女孩子的脸。 他提笔又在鲁州和梁州的交界处画了一个小小的火焰——这里如今也聚集了一伙以打家劫舍为业的匪徒。 虽然节操所剩无几,但是陈曦还是不敢轻易挑战傅榭的底线的,那个惊鸿一瞥的美丽少女,也只能留在记忆中了。 大船行驶在平缓的运河上,如一个巨大的摇篮,而韩璎正如睡在摇篮里的宝宝,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一直睡出了开封府的地界。 这天上午住在二层舱房的韩玲下来找韩璎玩。 她下来了两次韩璎都没醒,第三地韩玲索性不走了,命碧云去上去拿了针线过来,她干脆和洗春一起坐在屏风外面做起了针线——韩璎对她那么好,她无以为报,想给韩璎做一对大红绣玫瑰花的睡鞋。 再多的瞌睡也有睡完的时候,韩璎终于睡醒了。 醒来后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继续躺在床上想心事——她在计划着如何舒舒服服赖在辽州——辽州是傅家的势力范围,崔淇总不能去辽州找她吧? 想到汴京有一个崔淇在对自己虎视眈眈,韩璎就寒毛直竖浑身发冷,这样的喜欢太让人毛骨悚然了,不要也罢! 另外韩璎也在心中检讨自己,看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有失检点,表现出了对崔淇的兴趣,以致崔淇对她如此执着。 可惜把前事前前后后过了一遍之后,韩璎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表现得不恰当过——她明白自己是傅榭的未婚妻子,所以对别的男人从来不肯多顾盼。 徐妈妈中间过来看她醒来没有,结果刚走在床边便看到了韩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由骇笑:“姑娘,你何时醒了?” “我刚醒。”韩璎把烟紫色的锦缎绣被往上拉了一点,舒舒服服躺在那里继续想心事。 徐妈妈熟知韩璎的生活习惯,忙把浣夏提前准备好的淡盐水端了过来,服侍着韩璎喝了。 韩璎喝了水后方彻底清醒了过来。 洗春等人进来侍候韩樱起身,韩玲也跟了过来。她一进来就瞧见韩璎穿着领口绣柳叶纹的素白寝衣坐在床边,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了下来,愈发显得小脸晶莹如玉眉目如画;领口处精致的锁骨露了出来,而胸前则是高高隆起…… 韩玲不由在心里感叹:美人毕竟是美人,就连刚起床穿着宽松的寝衣也这么美! 她笑盈盈上前,摸了摸韩璎的长发,道:“二姐姐,今日想梳什么发髻?”姐姐的头发沉甸甸凉隐隐的,又黑又香又顺滑…… “随意挽一下就好,”韩璎眯着眼想了想,“反正又不怎么见人。” 漱冬闻言笑着拆台道:“四姑娘你可别信我家姑娘的话,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韩玲微微有些惊讶,知这个伶牙俐齿的丫鬟深受韩璎宠爱,便含笑道:“那我且等着看好了!” 没过多久,韩玲就明白漱冬话中之意了。 洗漱罢,韩璎匆匆用了早饭。 用完早饭她又去泡澡了。 泡完澡她又在浴间里忙活了半日,弄得长发顺滑浑身清香才出来了。 韩玲以为这下子韩璎可该梳妆了,结果韩璎又坐在妆台前用一个玉瓶装的玫瑰香汁子细细涂抹手脸。 如今已近中秋气候渐冷,而河上又有风,所以船上比岸上更要冷一点,可是韩璎的屋子里温暖宜人,满是浓郁好闻的玫瑰花香,韩玲呆的都有些流连忘返了,笑吟吟倚在床头,只顾等着看二姐姐的梳妆程序。 待到梳头了,韩玲终于见识了韩璎所谓的简单——只是发髻简单罢了,无论是梳发盘头,还是插戴钗簪佩戴环佩,简直是讲究极了。 等到最后的面部妆饰,韩玲以为自己要等到下午了,却发现韩璎只在唇上涂了点玫瑰香膏,并不涂抹脂粉淡扫蛾眉。 韩玲原本有些吃惊,不过再一看正在丫鬟的侍候下穿上大红茶花穿蝶刻丝修身长衣的韩璎,她算是明白原因了——韩璎肌肤柔嫩润白,眉目如画,确实不需要过多的妆饰! 韩璎见堂妹一脸的若有所思,便笑道:“妹妹,今日姐姐就是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丑女子,只有懒女子!” 她一边打量韩玲,一边问道:“用过早饭没有?”韩玲今日梳着家常随云髻,发梢有些干枯,更是衬得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身上穿着一件松松的洗得泛白的杏色绣花锦衣,款式也是几年前流行的,显见是韩珮的旧衣服…… 韩玲不知姐姐何意,忙道:“用过了。” 韩璎便笑着指挥自己的丫鬟们:“另拿一份桂花香胰子、桂花香汁子和新丝巾,侍候四姑娘重新沐浴一次!” 韩玲心中欢喜,却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这怎么好意思……”她不由自主把“二姐姐”换成了“姐姐”。 “别和姐姐客气,”韩璎嫣然一笑,“我让人预备新的浴桶!” 韩玲去洗澡了,韩璎闲了下来,这才发现屋子里太香了,有些闷,便随手打开了舱房的窗子向外看了过去——她的窗外应该正好是运河西岸,也不怕被人瞧见。 谁知此时正好有一辆大船加快速度越过了她的船,两船正处于错身而过的状态。 韩璎见状一惊,心中觉得不妥,正要关上窗子,却发现错身而过的大船上舱房的窗子也在开着,一个身着宝蓝袍子的青年正倚在窗前,似在想着心事。 那青年肌肤甚白鼻梁挺直,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看起来年纪很青……韩璎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关窗子。 在韩璎关上窗子的瞬间,那位青年也看了过来,眼神冷峻双目如电。 韩璎“啪”的一声关上了窗子,把他瞬间染上惊喜的视线挡在了外面。 待韩玲洗完澡全身擦了香汁子出来,发现韩璎已经为她选了一件真紫色素面妆花修身长衣和一条绣真紫牡丹的马面裙。 两刻钟之后,云鬟雾鬓面若桃花的韩玲出现在韩樱面前。 韩璎惊喜地一拍手:“很美!” 又催促道:“快穿上新衣服吧!” 韩玲换衣服的时候,韩璎怕韩玲误会,便在一边解释道:“这些衣服做好之后我还没来及穿就穿不上了,妹妹你可别嫌弃!” 韩玲心中自能体会姐姐的善意,哪里还会嫌弃?她笑着比了比自己胸那里,促狭道:“姐姐是这里长大了吧?” 韩璎抬手捶了她一下:“咦?怎么你这丫头也变淘气了?” 韩璎穿着有些紧有些小的衣服,韩玲穿着却正好。她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姐姐,真好看!谢谢姐姐!” 韩璎笑眯眯牵着她去照镜子:“你看姐姐没说错吧?女孩子只要愿意妆扮,只要心中有自信,就一定是最美丽的!” 韩玲连连点头。 韩璎牵着她的手往床后的箱笼那边走:“我如今长得太快,常常都是衣服刚做好就穿不上了,妹妹若是不嫌弃的话,姐姐给你挑选几套!”她为人实在,既然决心要帮韩玲,就打算一帮到底,给韩玲挑选一些适合她的衣裙和首饰。 韩玲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握紧了韩璎的手。 她的鼻子里酸酸的,眼睛早就湿润了——父亲没心没肺只顾吃喝嫖赌,嫡母严厉,姨娘早已无宠……从来没人待她像韩璎这么好…… 韩玲依赖地靠近了韩璎。 她不善言辞,没有那么多话,只想着姐姐对自己好,自己也要对姐姐好。 姐妹俩忙了半日选出了整整一箱笼的崭新衣裙,连韩玲冬天的棉衣和大毛衣服都有了。 下午的时候姐妹俩又一起读书写字,一起散步,一起做针线,彼此渐渐贴心起来。 晚上的时候韩璎洗漱后躺在了床上,徐妈妈弯着腰帮她掖好了熏好的锦被,又怕韩璎睡觉压住了长发,就把她的长发整理好铺在了枕头上,嘴里唠叨着:“我的姑娘哟,今日你对四姑娘太大方了,真是傻大方……” 韩璎懒得听,便道:“奶娘,这世上虽然有狼心狗肺的人,可是我觉得只要我真心对人好,那个人一定能够体会到。” 徐妈妈闻言也不说话了,伸手在韩樱额头上抹了一下,轻轻放下了帐子,自去贵妃榻上歇下了——因为乘坐的是不认识的小陈大人的船,她不放心别人,自从上船之后韩樱这边都是她亲自伴宿的。 船队行了十日之后,预备接下来在鲁州码头停了下来补充食水。 傅安接到陈府的小厮寒天的通知之后,便过来禀报了韩璎。 韩璎想了想之后,吩咐傅靖道:“我会约束着四妹妹和我们身边侍候的丫鬟和妈妈,你只管你的!” 傅安得了这句话,便退了下去,自去安排跟着护送韩璎的那些士兵和小厮。 待傅安离开了,韩璎这才笑着交代韩玲:“妹妹,再过大约半个时辰船就要停下来了,你和碧云干脆在我这里用饭,待开船之后再回去,你看可好?” 韩玲如今对韩璎言听计从,当下便含笑道:“但听姐姐吩咐!” 韩璎见妹妹如此听话,便笑眯眯地摸了摸韩玲的脑袋:“真乖!” 韩玲被姐姐摸得舒服极了,把脑袋放到韩璎肩上,一脸甘之如饴“求再摸”的表情,看的碧云她们都笑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韩璎正在捧着《史传》打发时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傅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姑娘,您看谁来了!”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韩玲听到声音,忙起身带着贴身丫鬟碧云避到了屏风后面。 韩璎闻言却心里一动——难道是傅榭? 她很快便觉得自己有些痴心妄想了,傅榭正在奔赴西疆的途中,如何能到北方的鲁州来瞧她? 这样一想,韩璎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放下书抬头看了过去。 在看到来人的同时,韩璎差点站了起来,又惊又喜:“许立洋!” 舱房门外挂的黑色皮帘被掀了起来,傅安陪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这少年眉清目秀,头戴一顶月白攒顶头巾,鬓边簪着一朵雪白香花,穿着银丝团领白衫,系着蜘蛛斑红线压腰,腰间斜插着一柄折扇,脚上是一双青色高帮靴——分明是大周城市街头帮闲的常见打扮,不是许立洋又是谁? 许立洋听见韩璎叫出了自己名字,心中有些难以言传的感觉,忙压了下去,随着傅安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奴才许立洋见过姑娘!” 韩璎把许立洋看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对他更是格外不同,当下吩咐洗春:“快请傅安和立洋坐下!” 傅安和许立洋推辞了一番,最后不得已斜签着身子坐了。 许立洋有些拘谨,头也不抬坐在那里。 傅安细长的眼睛瞟来瞟去,一心寻找润秋的影子——他性子活泛,偏偏喜欢性格温柔稳重的润秋。 韩璎又命浣夏奉上清茶和徐妈妈亲手做的月饼。 最后来的却不是浣夏,而是润秋。 润秋秀丽的脸微微泛着红晕,用托盘端了白瓷茶壶、茶盏和一白瓷盘月饼出来,把托盘放在了傅安和许立洋之间的小几上,又给他俩一人斟了一盏茶,这才低着头退回了韩璎身侧。 傅安瞅了润秋一眼,过了片刻忍不住又瞅了一眼。 润秋垂着眼帘,故意不看他。 韩璎早就发现了傅安和润秋的异常,心中大乐,却装作毫无所觉,逼着傅安和许立洋各吃了一块月饼喝了茶,这才询问许立洋:“你当日是如何避险的?” 许立洋虽是小太监,也生得甚是秀气,却毫无女态,瞧着清清爽爽的。 他恭谨禀报道:“禀姑娘,奴才投入黄河之后,随波逐流行了一段距离,待天彻底黑了,这才上了岸给众兄弟留下了标识。”他自然不会讲投河之前自己是如何摆脱崔淇的。 许立洋顿了顿,接着道:“奴才便扮作帮闲,随着在运河上行商的人一路往北追了过来。幸好早早赶上了姑娘的船。” 他悄悄瞅了韩璎一眼,见韩璎清澈的眼中满是温暖,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忙低下头去,却不肯再说了——他形单影只一路追来,个中的艰辛自不必言,他却不想韩姑娘知道。 想到许立洋小小年纪一路追赶而来,韩璎心中有些不忍,便柔声道:“距离辽州还有一段距离,这段时间你在船上好好休息,不要再辛苦了。” 许立洋拱了拱手:“是,姑娘。” 韩璎看向傅安:“你带着立洋过去,给立洋单独安排一个舱房,房间要有窗子能透气,另外要能充分照到太阳!”许立洋是个小太监,自然不方便同别人住在一起,他的屋子一定得温暖干净又透气。 看着这个少年太监,韩璎心里说不出的怜惜,想了想又吩咐徐妈妈:“妈妈,你来看看立洋的身量,给立洋做几件夹衣!”许立洋是半道上跟过来的,一定没准备衣物,得给他做几套衣服。 许立洋心中感动,当即起身:“姑娘——” 傅安性格活泼,故意在一旁酸溜溜道:“姑娘好偏心!” 韩璎笑着睨了润秋一眼,道:“润秋,那你给傅安做一双靴子吧!”如果傅安和润秋郎有情妾有意的话,她也乐于成人之美。 润秋脸早有些红了,却依然声音小小地应了一声。 韩璎见状,心里有了谱,便笑着问傅安:“你们公子那边有没有消息?” 傅安见韩璎问自家公子,当即正色道:“禀姑娘,公子如今一路急行军,已过兰州,正一路向西疾驰,再过十日左右就要赶到肃州了。” 韩璎闻言,原本轻松适意的心情渐渐沉静了下来,便又抚慰了许立洋几句,赏了许立洋一个上等赏封,这才命傅安引着许立洋休息去了。 傅安和许立洋离开之后,舱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韩玲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问韩璎:“姐姐,从兰州到肃州途中风物如何?” 韩璎正满怀心事,闻言失笑,道:“你以为你姐姐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 她虽然这样说,却依旧缓缓道:“我听人说起过大周西疆的兰州、肃州和凉州,据说那里天高云淡,清澄碧蓝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黄色丘陵……” 韩璎没有说的是,那里一刮风就遍地黄沙,旷野之上光秃秃的,只有西北风呼啸而来卷地而去。 而傅榭,正义无反顾疾驰在这风沙之中,只为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 韩璎的眼睛湿润了,心脏微微有些抽痛。 韩璎没有猜错,此时傅榭确实正在风沙之中急行军。 虽然脸上带着护甲,只是护甲如何能挡住西部强烈的阳光?一路急行军下来,傅榭白皙的脸早已变成了小麦色,比起先前的温润如玉气度高华,如今瞧着多了几分彪悍之气。 他一边首当其冲率众疾行,一边忙里偷闲思索着对塔克克部族作战的战略。 塔克克部族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他们在八月进攻大周,目的就是为了抢夺大周的秋季收获,自然是以机动性强的轻骑兵为主。 轻骑兵的优点是机动性强来去快如闪电,缺点就是不会穿上重甲。 而塔克克骑兵如果穿的是轻甲,甚至不穿甲胄的话,傅榭自信能轻易用箭射穿他们。 傅榭总结过几百年以来大周与塔克克部族之间的无数战役,发现了一个问题——塔克克部族的作战方式以扰乱突袭为主,不太擅长正面强攻,而且单个的战力很强,却不擅彼此配合作战。 而傅榭这支骑兵的训练重点便是强弓利箭和整体配合。 夜间子时,傅榭传令士兵下马休息。 傅榭倚着马腹眯了一会儿之后便坐了起来——他听到了被派去做探子的朱青的脚步声。 朱青一副西疆牧民的打扮,身上破破烂烂的,头戴毡帽身穿粗布衣服,急匆匆随着傅宁走了过来。 见傅榭已经坐了起来,朱青忙压低声音禀报道:“大人,麾下已经探得西北方向一百六十余里处正有一股塔克克匪徒安营扎寨,马匹有两千匹左右,匪徒身着轻甲,武器是大刀。” 傅榭闻言,当即吩咐傅宁道:“快去请苏先生过来!”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船队在鲁州码头补充过食水之后,继续向北行驶,往冀州方向而去。 一般过了中秋节之后,天气就会一天比一天的冷,再加上船队一路往北,也就愈发冷了起来。 韩璎早命洗春等人把她那些薄一些的衣物都收了起来,开始换上了薄袄和夹衣。 到了晚上更是比白日冷得厉害,徐妈妈怕韩璎受冻,便早早地给她又加了一床被子。 这日晚上实在是太冷了,韩璎便提前上了床,靠着软枕坐在被窝里,让漱冬把小炕桌横放在她的被子上。 她窝在被窝里拿了一本《西疆地理志》,一边读一边认真地记着笔记。傅榭在西疆作战,她想多了解一点西疆那边的知识。 徐妈妈带着洗春润秋等人也都坐在卧室里面做针线。她已经带着这几个丫鬟为许立洋赶出了几套薄棉衣,如今正在快马加鞭给许立洋缝制穿在里面的中衣呢! 因为韩璎在读书写字,因此大家都不敢说闲话,生怕引逗得好不容易愿意读书的姑娘又撂开书不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水流的声音,风帆被风刮的“哗啦啦”声和经过村庄时狗的吠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静谧而祥和的夜。 良久之后,韩璎放下笔双手叉腰扭了扭有些酸的背脊,眼睛依旧盯着自己抄下的那一段文字——“西疆奇寒,塔克克部族以兽皮御寒……” 她在心里默默思索着。 西疆寒冷,塔克克部族有兽皮御寒,那么傅榭和他的军队呢? 韩璎把这个问题记在了心里,预备明日有机会问问傅安。 徐妈妈见韩璎一直在扭动背脊,知道她是有些累了,便有些心疼,忍不住道:“姑娘,累了就歇一会儿吧!” 韩璎答非所问:“妈妈,按照行程咱们已经快到鲁州和冀州交界的白云荡了。提起白云荡,你会想到什么?” 徐妈妈拧着眉毛思索起来。 洗春等人也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润秋想了想,眼睛看着韩璎,小声道:“姑娘,奴婢在玉溪的时候,听府里的冀州老兵说过一句话——‘白云荡,百里险’,说是往日乱世常常有人聚在白云荡劫掠过往商船……” 韩璎闻言默然片刻,开口吩咐徐妈妈:“妈妈,你去请傅安过来!”别的丫鬟去叫傅安不太合适,只有妈妈的年龄是无碍的。 徐妈妈见韩璎脸容肃然,不敢耽搁,当即转身就要出去。 韩璎忙提醒道:“妈妈,外面冷,披上袄!” 徐妈妈笑嘻嘻从箱笼上拿了自己的袄披在了外面,急急出去了。 韩璎心中有事,不肯耽搁,便也由丫鬟侍候着起身了。她平时闲了梳妆很是拖拉,可是一旦着急倒也快速麻利,等徐妈妈带着傅安和许立洋过来回话,韩璎已经挽好堕髻,穿了件桃红色刻丝小袄系了条月白如意裙打扮得齐齐整整出来了。 傅安匆匆向韩璎行了个礼,道:“禀姑娘,立洋是公子派来扈卫您的人,请恕奴才自作主张带了立洋过来!” 许立洋静默地跟着他行礼。 韩璎摆了摆手,在锦榻上坐了下来:“你们都先坐下!” 待傅安和许立洋都坐下了,韩璎这才道:“傅安,我问你一件事!” 傅安惶恐地欠了欠身:“姑娘请问!” 韩璎清澈的眼睛盯着傅安:“如果有人恨我的话,这一路行来在哪里下手合适?”这些日子她隐隐从傅安的话中猜到傅榭为了她大大地得罪了权倾朝野的崔宰相,心中一直有些担忧。 傅安一愣,垂下眼帘思索片刻,最后道:“……鲁州和冀州交界的白云荡,冀州和辽州交界的鸣镝山……” 许立洋哑声补了一句:“已经快要进白云荡了。” 傅安背脊立即挺直,沉声安慰韩璎:“姑娘不须担心,小陈大人麾下精兵良将众多,一定能保证船上安全。”他虽然安慰着韩璎,心中却在忖度着应对之策。 韩璎略一思索,问道:“傅安,要不要去提醒小陈大人一下?” “今日太晚,小陈大人怕是歇下了,奴才明日一早过去,”傅安边想边说,“奴才现在先去安排咱们的人做好值守,姑娘先歇下吧!” 他看向许立洋:“立洋,你留下扈卫姑娘!” 许立洋早已站了起来,闻言便看向韩璎,犹带稚气的脸上一片沉静:“立洋定护得姑娘周全。” 韩璎看了看许立洋和自己差不多的个子却比自己还要苗条的小身板,再看看他那张清秀而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扑哧”一声笑了:“我倒是觉得立洋看上去似乎更需要我的保护呢!” 许立洋面无表情。 傅安却笑了:“姑娘不要小看了立洋!”许立洋可是国公爷埋在中宫皇后娘娘身边的棋子,公子手下最厉害的杀手,他若是需要保护,那傅安觉得自己就是扶风的弱柳了照水的娇花了! 韩璎忙又交代了傅安一句:“派几个人去护着我四妹妹!”她原想把韩玲叫过来,却担心自己这里更危险。 见傅安要走,她又加了一句:“你隔着门传句话,让我妹妹小心一点!” 傅安离开之后,韩璎便吩咐许立洋:“立洋,我去里面了,你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等韩璎回了屏风后刚在床边坐下,却发现许立洋也跟了进来,不由好笑道:“咦?你跟来做什么?” 许立洋闩上了舱门卡上了铁条,走到窗边坐了下来,一脸的温驯:“奴才在这里保护你!”这窗子不过是薄薄的一层木料,若对方刻意侦查得姑娘的住处,很轻易就能破窗而入。 韩璎也知他是个小太监,与自己贞操名声无碍的,便不再多说了,自顾自拿起书又看了起来。 许立洋悄悄觑了一眼韩璎,见她正侧对着自己在看书,小小的脸晶莹如玉,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鼻梁挺秀,嫣红的唇微微翕动着,应该是在念书……明明是一个极好看的妹妹,却每每做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样来……真是的…… 陈曦穿了件宝蓝色家常锦缎夹袍,腰间围了金玉腰带,正与他那几位幕僚和偏将议事。 距离鲁州和冀州交界处的天险白云荡越来越近,路途也渐渐变得危险起来,得尽快做好迎战准备。 会议结束之时已近午夜,陈曦言笑晏晏亲自送了几位幕僚和偏将出去,让他们自去安排布置。 一转身他满面的春风就消失无踪,面无表情在锦榻上坐了下来,端起已经凉了的茶饮了一口。 茶泡得太浓了,满口苦涩。 陈曦压住苦涩感,拿起锦榻内侧堆的信报看了起来。 不过看了第一封信报,陈曦就快要把刚才强咽下的浓茶给呕出来了——“宗室外戚佞幸之臣,竞为豪侈……总管太监许照水僮仆三千女奴八百,出则仪卫塞满道路,入则歌吹连日夜……” 陈曦放下第一封信报,接着看第二封——“安信王薨,帝纳其嫡妃胡氏、其女玉华郡主入宫,母女竞宠,秽乱后宫……” 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陈曦起身出了舱房。 小厮寒星忙推了寒天一下,示意寒天先跟着公子,自己转身拿了公子的披风也跟了上去。 船队笼罩在夜色之中缓缓行驶着,汩汩的水流声与船帆哗啦啦的声音搅合在一起,组成了每晚行船都能听到的声音。 陈曦立在甲板上,带着湿意的寒风拂在他的脸上,令他终于清醒了一些。 瞧着一钩弯月下白茫茫的水面,陈曦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张再次惊鸿一瞥的脸——他已经能肯定那个稚嫩清艳的女孩子就是傅榭的未婚妻。 原来,她就在他的船上。 陈曦挑了挑嘴角,笑了笑:大丈夫当志在天下,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可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曾经对自己回眸一望的少女居然真的是傅榭那小子的未婚妻,陈曦的心里就有些堵,似乎胸臆间被塞了什么东西一样,呼吸有些困难。 不对!陈曦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嗅了嗅,发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鱼腥味…… 他蓦地转身,同时拔出了腰间悬着的长刀,长刀的雪刃划破了白茫茫的雾气,劈向了雾气中的一个黑影。 随着一声惨叫,那团黑影直接向下堕了下去,“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寒星以手撮口呼啸了一声,寒天大声叫道:“有贼人上船了!” 顿时船队的各个船上纷纷亮了起来,甲板上很快便集合了埋伏在暗处的甲兵,长刀的呼啸声、喝骂声、刀刃砍到骨头上发出的声音和被砍翻入水的“噗通”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乱成了一团。 早在惨叫声响起之前,许立洋就发现了异常。他依旧静静坐在窗前,却从腰间抽出一对峨眉刺,猛地向外捅了出去。 一声闷哼过后,窗外传来了重物堕水的“噗通”声。 韩璎发现了许立洋的异状,同时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当即警觉地抱着挨着自己的徐妈妈一起伏在了床上,同时低声叮嘱几个贴身丫鬟:“快都蹲到地上!” 洗春等人身子颤抖着都缩成了一团,却都依言坐到了地上。 外面兵器的碰撞声愈来愈激烈,韩璎身子微微颤抖,却依旧紧紧搂着徐妈妈,想要护着她。 徐妈妈挣扎着推开她,然后松松地压在韩璎身上,试图护着韩璎。她无儿无女,韩璎是她一手带大的,是她的心头肉,她绝对不允许韩璎出一点意外。 许立洋一心多用,一边盯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还看了韩璎那边一眼——惟有生死关头才知关系亲疏,韩姑娘最看重的人是奶娘徐妈妈,而徐妈妈最紧要的人也是韩姑娘! 正在这时,一阵破空声穿透窗子呼啸而来,许立洋交叉双刺挡了过去。 随着“叮”的一声脆响,一柄长枪雪亮的枪尖被卡在了窗子上。 午夜时分,这次暗杀行动以失败告终,刺客要么死要么逃,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陈曦带着人一艘船一艘船地检查。 几个偏将手拿火把紧跟着他。 朱欣桐为表勇敢也跟在陈曦的后面,只是他太过于惊慌了,以致忘了束腰带,宽松的袍子松松垮垮挂在瘦骨嶙峋的身上,瞧着格外的狼狈。 陈曦心中有事,没有瞧见他的尊容;那几个偏将原本就嫌他有些酸腐气,和朱欣桐有些不对付,都装作没看见。 检查了韩璎所在船的受损情况之后,陈曦直起身子,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他看向朱欣桐,低声道:“是崔宰相府派来的。” 朱欣桐也想到了这里,拈须而笑:“目的是要致韩姑娘于死地!” 陈曦停住脚步,看向跟着他一同巡视的傅安,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请带陈某去见韩姑娘”。 他越过傅安看向韩璎紧闭的舱门,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开口吩咐寒天:“去扈卫里选几个身手好一点的人安置在这条船上!” 寒天答了声“是”,转身去了。 韩璎差点被韩玲扑倒,她抱着泪流满面的韩玲,柔声抚慰着:“别怕,过去了!不用怕!” 许立洋依旧坐在窗前,微微蹙眉看着抱着韩四姑娘安慰的韩璎,觉得就外表来说,做姐姐的更娇嫩一点;可是就胆量来说,妹妹比姐姐差远了! 韩玲恢复正常之后,韩璎怕她误会,便把自己的推测讲了一遍:“……我担心是崔宰相府的目标是我,因此怕叫你过来反倒连累了你……” 韩玲早就看见了窗子上的激战的痕迹,哪里看不出来?她闷闷道:“姐姐,我都知道。” 又道:“姐姐,我今夜和你一起睡吧,我可以保护你!” 韩璎:“……” 她瞅了许立洋一眼,实在不好意思说:“不行哟,姐姐我这里还有一个小公公呢!” 与此同时,傅榭进入西疆之后的第二次突袭也已经结束了。 营地中生起了无数的篝火,骑兵们穿着甲胄腰里塞着犹自血淋淋的长刀围坐在篝火边,一边用匕首切着烤羊肉一边大口喝着酒——不喝不行,西疆的夜实在是太冷了,那种冷似乎深入骨髓,他们铠甲内的棉衣根本抵受不住。 傅榭带着朱青、蒋云川和武尹泽等将领大步向正在查点缴获的马匹的亲随连鸦那里走去,大声道:“连鸦,缴获多少马匹?” 连鸦是个黑黝黝的高大青年,他喜滋滋迎了出来:“禀公子,一共缴获了两千六百匹西疆马!” 傅榭一听,原本冷峭的凤眼中现出一抹喜意。他如今手中有十万士兵,马匹却大大不足,早就做好了以战养战的准备,今夜之战倒是一个好开端! 见公子只顾着看马,傅宁便用匕首插了块刚烤好滋滋作响的羊肉送了过来:“公子,您也吃点东西吧!” 傅榭凤眼扫了一圈,见朱青他们手中都有些酒肉,这才接过羊肉咬了一大口,接着又喝了一大口酒,走到篝火边坐了下来。 朱青等人最是佩服傅榭这位主帅,当即也都围了过来。 瞧着篝火中跃动的火焰,傅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心中却想起了韩璎。 想起韩璎吵着要跟他过来,傅榭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来:这个傻阿璎,幸亏没让她跟着过来,西疆实在是太苦了,她被娇养惯了,那样娇嫩,会受不了的,到时候准要哭鼻子,还得抱着她安慰…… 想到韩璎的柔软温润,傅榭的心蓦地一荡。 此时的傅榭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未来他要带着韩璎在这荒凉寒冷的西疆生活多年……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傅榭眯着眼看着泛起鱼肚白的东方天际,默默计划着如何在一个月内收复肃州。 短暂的休息过后,傅榭一声令下,大军即刻集结,铺天盖地继续往西疾驰而去。 已经是后半夜了,韩璎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便低声道:“四妹,我这里不方便……” 韩玲顺着韩璎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发现那端榻上靠窗的地方还坐着那个新来的青衣少年,顿时羞得小脸绯红,低着头就要离开,却被韩璎拉住了。 韩璎吩咐润秋:“润秋,你叫了傅安一起送四姑娘上楼!” 润秋答了声“是”,先去叫傅安了。 韩玲带着碧云离开之后,韩璎让洗春拿了一床崭新衾枕送到了许立洋那边,径直道:“天都快亮了,大家先凑合着休息一会儿吧!” 她自顾自拔了头上的钗簪,散了长发,掀起锦被便钻了进去。 徐妈妈忙去看,却发现韩璎已经睡着了,便一边唠叨着一边给她脱了睡鞋盖好了被子,自己也拿了被子在韩璎身侧和衣躺了下来。 洗春和润秋留下与徐妈妈一起伴宿,便在屏风内的榻上展开了衾枕和衣睡下了。 屋子里烛焰明灭,外面已经没了喧哗声、脚步声和甲胄刀鞘的碰撞声,许立洋倚在被子上闭上了眼睛。 韩璎再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秋日金色的阳光从窗子的缝隙内照了进来,给人暖洋洋的感受,很是舒服。 舱房里静悄悄的,窗前的榻上和屏风内的榻上都理得整整齐齐的,许立洋已经不在那里了。 想到昨夜的惊心动魄,韩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发了一阵子呆,这才叫了声“妈妈”。 徐妈妈带浣夏在厨下为她做饭,没有过来;洗春带着润秋和漱冬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侍候韩璎起床洗漱。 傍晚的时候,韩璎听说船队明日就要到冀州码头了,这才带了韩玲出去散步——等到了冀州码头泊船补充食水,人来人往的,她们再出去散步就不太合适了。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候,西方残阳如血,映在宽阔的运河水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颇有几分悲壮之意,韩璎沉浸在这广阔壮美的景致之中,一时没有说话。 许立洋静悄悄立在韩璎身后不远,没什么存在感。 韩玲想到昨夜自己离开时这位青衣少年还没离开韩璎的舱房,便有些注意,悄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个青衣少年一点声音都没有,却影子般跟着韩璎不即不离。 虽然心中疑惑,韩玲却没有立即说出来。她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因为成长环境的关系,心中也颇能存住事了。 韩玲假装看右边的景致,又觑了青衣少年一眼,发现他年纪虽小,却颇为清秀,不由很是担心,担心这样一来会对韩璎闺誉有碍,影响到她嫁入安国公府。 有了这样的担心之后,韩玲小小的心便有些忧愁起来,眉间脸上也带了些沉重之意,常常忧愁万分地瞅着韩璎。 第二天早上韩璎洗漱梳妆罢开始穿衣,韩玲见那青衣少年没有在舱房里,便鼓足勇气过去道:“姐姐,我想单独和你说句话……” 韩璎答应了一声,示意洗春和润秋先去外面。 待舱房里只剩下自己和韩玲了,韩璎这才问她:“四妹,有事?” 韩玲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问道:“姐姐,跟着你的那个少年……” 韩璎挑眉看她。 韩玲心更慌了:“姐姐……国公府人多嘴杂……我怕人……怕人说你的……你的闲话……” 话说出口了,韩玲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姐姐,我听说不光是京城的国公府内宅不消停,辽州的镇北将军府内宅因为女眷颇多,也很复杂呢! 韩璎闻言不由笑了,有些感动,又有些得意——感动是因为韩玲为她考虑,得意是因为按照她的性子,这些内宅的争斗她从来不怯。 她笑眯眯地揉了揉韩玲的刘海:“你放心,我从来不找事,但我也从来不怕事!”韩璎从来都不是包子,如果别人让她不开心,她也会让别人不快乐! 韩玲想到自己那样难熬的怀恩侯府,可是姐姐呆在那里却顺风顺水,到了最后不但大姐姐被她整治得关起来学规矩,就连太夫人和二夫人也让她三分,三夫人和三姐姐也上赶着巴结她…… 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姐姐,这个青衣少年是哪儿的?”是二姐夫那边的,还是大伯那边的? 韩璎想了想,最后含糊地安慰韩玲道:“他是傅家三哥哥派来贴身保护我的,人很好,身手特别厉害,无碍的。”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韩璎发现许立洋的身份虽然是太监,可他总是穿着普通小厮的衣服,言行举止之间也不像一般公公那样言必称“咱家”“咱们”。韩璎以己度人,总觉得许立洋怕是也不太喜欢自己太监的身份被人知道。 因为顾忌到许立洋的自尊心,她没有直接告诉韩玲。 “原来是二姐夫小厮啊!”韩玲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未来的二姐夫派来的,那就更是没事了! 她心情轻松起来,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低声开玩笑道:“这个小厮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瓜子脸细长眼,可不就是分外秀气的模样? 韩璎:“……”她瞅了韩玲一眼,心想:这小丫头可别看上许立洋了。 见姐姐神情奇异,韩玲不由又羞又急:“姐姐,人家只是随口一说!” 韩璎也笑了。 舱房门外,洗春和润秋回避了出来,便立在舱壁外晒起了太阳。 傅安原本正在和许立洋说回到辽州之后如何保护韩姑娘,一眼瞧见了,便踅摸着走了过来,喜笑颜开地和润秋搭讪着。 许立洋也跟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意,静静立在门口。 他功夫甚高,舱房内韩璎和韩玲的对话他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 许立洋秀气的细长眼睛微微眯着,心中不知不觉有些怅然。 在汴京城中他是坤宁宫掌宫太监,也是青衣卫总掌事,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许公公。 可是在韩璎的心中,他“人很好”,身手“特别厉害”,是一个很乖巧的邻家弟弟…… 上午的时候船队终于到了冀州码头。 船泊在冀州码头补充食水,陈曦开始接见外面的官员处理公务。 外面人来人往的,所以用罢午饭韩璎就和韩玲一起坐在舱房里读书刺绣——韩璎读书韩玲刺绣。 韩璎依旧在读她那本《西疆地理志》。 韩玲绣好了一朵桃花,有些累,便把绣绷放下去看韩璎读书。 见韩璎一边读书一边做笔记,韩玲不由大为佩服:“姐姐读书真努力!” 在一旁做针线的洗春漱冬:“……” 洗春性子沉稳,漱冬却是快言快语性格活泼,当下笑嘻嘻道:“四姑娘,我家姑娘读书真的好努力的,您瞧着吧,这本书姑娘一定会在一个月内读完的!” 韩璎睨了她一眼,一脸“懒得搭理你”的神情,继续忙自己的。 韩玲不禁大为感佩——姐姐能得未来姐夫如此欣赏,看来不光是因为姐姐会投胎、生得美,还因为姐姐爱读书啊! 她决定自己以后也要好好读书。 韩璎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培养了一位向学少女,她正一边看书,一边思索着傅榭的骑兵如何抵御西疆的严寒。 她还没想出头绪,润秋便在外面传话:“禀姑娘,傅平来了!” 一身青衣的傅平走了进来,向韩璎行了个礼后便奉上了一封书信:“姑娘,这是公子给您的信。” 见韩姑娘清澈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又补充了一句:“随信报过来的。” 接过洗春递过来的书信,韩璎先瞧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见寥寥几个字铁钩银划颇显功力,认出了是傅榭的字迹,心脏怦怦直跳。 她也不用裁纸刀,直接用手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掏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面只有三句话:“安好。勿念。明年春即归也。” 韩璎:“……” “懒得和我多说么?”她悻悻道,“那我不给他写回信了!傅平你给他传信的时候添一句‘韩姑娘安好’就行了!” 傅平:“……” 他以为韩璎是开玩笑,可是一直等到船队拔锚出发,韩璎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写。 晚上韩璎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她不是真的因为赌气不想给傅榭写信,而是有自己的想法。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用过早饭,韩玲带着针线来韩璎这里了。 她一过来就发现韩璎坐在妆台前由润秋侍候着梳妆,而洗春和漱冬则趴在小炕桌上忙碌着,小炕桌上摆着一方石砚、一盒朱砂、一个算盘和几本账册,小炕桌里侧摆着几个锦匣,里面影影绰绰瞧着像是一叠叠的银票。 韩玲不由暗自咂舌。她猜到韩璎正在理帐,有心避嫌,略坐了坐就寻了个借口回楼上舱房读书去了。 韩璎心里有事,没有多留韩玲。 她拣了一对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递给润秋,示意她帮自己戴到耳朵上,嘴里却问漱冬:“如今总数算出来没有?” 漱冬难得的面容沉静,手指飞快地扒拉着算盘珠子加着总数,最后道:“姑娘,不算零头的话,整数有六万七千八百两。” 韩璎说了声“知道了”,便不再说话。 韩玲如果听到这个数目,一定会觉得韩璎极为有钱,可是对韩璎来说,这个数目还远远不够。 她还得想其它法子。 上午的时候船队靠岸,众人一番忙碌之后弃船登岸,又走了半日之后方在冀州城北的福鼎县驿站歇了下来。 陈曦依旧恪守礼节,把整个驿站包了下来,安顿韩璎带着丫鬟妈妈住在内院,傅平等人住在外院,而他的人则住在环绕着驿站的帐子里。 陈曦需要在福鼎县布置军粮征集之事,因此韩璎一行人也要在驿站里住上几日。 这日上午傅平带了邱仁邱义和他们的娘子过来见韩璎。 韩璎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邱仁:“我恍惚记得我母亲给我的铺子中有一个皮货铺子,你知道么?” 邱仁出列道:“禀姑娘,确实有这个铺子,如今正开在辽州的信义坊,是邱信在那边照管。” 韩璎点了点头,又抚慰了他们两句,命洗春拿了四个赏封送了他们下去。 傅平这才上前回话:“禀姑娘,那些野味……”傅平瞧着稳重平和,其实酷爱打猎,号称“铁弹小神通”——他到哪里,哪里的野生动物就要跟着遭殃。 他得了个空闲便带着几个士兵拿了把弹弓在福鼎县驿站附近转悠,倒是打了不少野味。 韩璎想起他这两日收获的那几大竹笼活蹦乱跳的野鸡、竹鸡、獾子和野兔,不要骇笑,道:“你拣够咱们这些人吃一顿的,其余都送到小陈大人那里去吧!”她还没见过小陈大人,也不方便去见,但是坐了人家的船,又一路受了人家的保护,总得寻机会有所表示吧? 傅平一本正经地答了声“是”,却并不急着退出,而是静静瞅着韩璎,等她接下来的吩咐。 徐妈妈用托盘端着一盏羊乳走了过来:“姑娘,羊乳来了!”姑娘爱喝牛乳羊乳,可叹这些日子都没喝到了,幸亏这次傅平细心,带了一只*羊过来,还连羊吃的干草都备好了。 韩璎拿起汤匙探到盛着雪白羊乳的描金白底盏子里搅了搅,正要说话,傅安便和许立洋一起过来了。 屋子里弥漫着甜腥的羊*气,韩璎柔和甜美的声音从这奇怪的味道中传了出来:“傅平,如今一天天的冷了,傅家哥哥的军队预备以何御寒?”她这几日在看《西疆地方志》,越看越担心傅榭。 傅平想了想,道:“奴才曾见过军需册子,配的是穿在甲胄里面的棉衣。” 韩璎自言自语道:“不知辽国士兵以何御寒……”辽国处于极北之地,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飘着雪花,可是辽国的骑兵战斗力依旧非常惊人,即使再极寒的情况下。 这说明他们一定有独特的御寒手段。 傅平蹙眉思索。 许立洋顿了顿,向前跨出半步拱手行礼:“禀姑娘,辽国骑兵冬季作战不穿棉衣,而是在中衣外面穿着一种羊羔皮做成的袄裤,然后套上甲胄,极为暖和轻便……这种羊羔皮和咱们大周的羊羔皮不同,更细、更软、更薄也更暖和。”他是青衣卫的掌事,弄到这种情报并不算难。 韩璎抓到了许立洋话中的一个点,当即问道:“辽国不产丝绸,他们的中衣用什么料子做?” 许立洋细长的眼睛如纯净的春水,静静看着韩璎,然后垂下眼帘道:“禀姑娘,富贵之人穿咱们大周的丝绸,穷人穿的是大周的麻布。” 韩璎微微一笑:“也就是说,不管穷富,穿的都是来自大周的衣料了?” 许立洋答了声“是”。 韩璎接下来要谈比较沉重的话题了,便环视一圈,吩咐浣夏漱冬:“浣夏漱冬一起去外面守着!” 待浣夏漱冬到外面去了,韩璎这才开口问道:“刺杀我的人是谁派来的?” 傅平和傅安都没有说话, 按照公子的安排,此事由许立洋负责。 许立洋抬眼看着韩璎,他不确定是否该让她了解那些肮脏的内幕——公子的意思是尽量瞒着她。 片刻之后,他沉声道:“禀姑娘,奴才会护着您的!” 韩璎也不说话,笑眯眯打量着许立洋,忽然问了一句:“立洋,你今年几岁?”许立洋虽然声调平和,可是说完话嘴唇就紧紧抿着,显见是下了决心,自己再问怕也问不出什么了。韩璎便有心转移话题。 许立洋微微有些尴尬:“禀姑娘,奴才今年十八了。” 韩璎正端起羊乳在喝,闻言差点被呛住。她故作沉静放下羊乳盏子,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却在许立洋的头顶瞟啊瞟:“……咳……才十八啊,多喝点羊乳牛乳,还是有可能再长……一点的!” 许立洋个子和她差不多,脸长得又稚气,她还以为许立洋比她还小呢! 原来真相居然是他个子矮! 许立洋的脸微微红了。 韩璎忙吩咐徐妈妈:“妈妈,以后每日早上也给立洋送一盏羊乳过去!” 徐妈妈在一旁笑得眼睛都没了:“好好好!让立洋小哥‘二十三,猛一窜’!” 许立洋见这主仆俩一唱一和捉弄自己,索性道了声“谢”,若无其事立在那里,候着韩璎别的吩咐。 傅平和傅安情知许立洋表面上归他们节制,其实一向由安国公直接指挥,地位超然,所以见他在韩姑娘这里吃瘪,也都眼带笑意在一旁围观。 韩璎知道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便道:“好了,你们都忙去吧!” 傅平傅安自去分派野味,许立洋不知去哪里了。 徐妈妈见人都散了,便询问道:“姑娘接下来做什么?” 韩璎端起羊乳喝完,伸了个懒腰道:“今日难得天气这么好……” 徐妈妈的视线转向放在锦榻上的那本大部头《史传》。 韩璎舒展了手脚倚在了徐妈妈身上:“……正是睡觉的好天气……” 她真的去睡了。 徐妈妈:“……” 陈曦正在大帐和几个偏将说话,得知韩璎命人送了许多野味过来,便朗声笑道:“各位今日有口福了!” 他素来平易近人,众偏将自是凑趣,便大声商议着如何炮制野味,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陈曦退下更衣的时候,询问寒星:“大哥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了?” 寒星答了声“是”,道:“主持追杀韩姑娘的人,正是崔宰相的亲信大理寺卿朱正河。” 陈曦没有说话。 寒星便继续道:“三公子,据咱们在崔府的内线回报,崔淇对韩姑娘神魂颠倒,受了重伤还闹着非要追韩姑娘去辽州,崔宰相因此才——信报说崔宰相的原话是‘把这蛊惑人心的小妖女给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只是以前您不曾吩咐,所以这个消息在大公子那边的寒雪那里汇总,并没有传过来。” 陈曦默然。他当然明白大哥一定是盼着崔宰相的杀手一击成功,从而令傅氏一派和崔宰相一派仇恨加深,陈氏坐收渔翁之利。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惊鸿一瞥。 “小妖女”?韩璎可不就是小妖女…… 外院许立洋的房间里。 一个穿着驿站驿丁号衣的人,正在弯着腰给许立洋斟茶。 许立洋压低声音:“把韩姑娘遇袭一事透给崔淇。”崔宰相性格刚毅手段强硬,却有两个软肋,一个是崔夫人,另一个便是独子崔淇。让崔淇知道韩璎被追杀之事,是阻止崔宰相命人继续追杀韩姑娘的最简单最快捷的法子。 驿丁答了声“是”,提着热水壶退了下去。 在福鼎县停了两日之后,韩璎一行人就随着陈曦的人马出发了。 一路晓行夜宿,等到韩璎换上火云棉絮的棉衣披上真紫色素面妆花的银狐轻裘披风,辽州城已经隐隐在望了。 此时的傅榭大军也赶到了肃州城外。 塔克克部族虽然单兵彪悍,可是他们“队不列行,营无定所”,习惯了逐水草而居,即使占领了肃州城,那也是为了更好的洗劫,而不是为了长期占领经营。 正是考虑到塔克克部族这个特点,傅榭不打算采取破坏性强的攻城模式,而是内围轻骑兵外围重骑兵的结构把肃州城围了起来,预备先用轻骑兵骚扰,接着用重骑兵冲击,再留一个薄弱口子把塔克克占领军给逼出来,然后一举歼灭。 攻城之战比傅榭想的更为容易。 作为先锋,朱青出列叫阵。 傅榭穿着普通士兵的甲胄骑在马上混在人群里,待塔克克部族的主帅一出现在城楼垛口,便悄无声息弯弓搭箭,一道箭影闪电般射出,生生穿透了塔克克主帅的身体。 塔克克一向缺少组织,主帅一亡便大乱起来。 持续一夜的激战之后,傅榭轻松地骑着马率领将士进入了肃州城。 尹武泽紧跟在傅榭的后面,偶然间看到了傅榭背上背的巨弓,不禁眼睛发亮——他绝对没有想到京城殿前司衙门里那位气度高华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居然是一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快到辽州城外十里长亭的时候,韩璎在马车里就有些坐不住了,心里慌慌的,心脏跳得胸腔都快要盛不下了。 她想着母亲身子有孕不能来接自己,父亲总会来的吧? 想到快一年没有见面的爹娘,韩璎的眼睛不由有些湿润了,瞧着睫毛湿漉漉的,珠泪盈盈欲滴。 陪着她坐在马车里的徐妈妈见状,忙拿了方洁净丝帕递了过来:“我的姑娘,先擦擦眼睛,别让侯爷和夫人见了担心。”先前在玉溪将军府的时候,但凡姑娘有一点不顺心,侯爷和夫人就当成一件大事挂在心上。 如今若是见姑娘流泪,侯爷心中一定也不好受。 韩璎“嗯”了一声,接过帕子拭了拭眼睛,看着徐妈妈嫣然一笑:“妈妈,这样好看么?” 徐妈妈想起了许久不见的侯夫人,鼻子原本也有些酸酸的,可是见韩璎睫毛挂着水珠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笼罩着一层水雾,明明是刚哭过的模样,可是笑容甜蜜小脸晶莹,娇艳美丽不可方物,不由也笑了起来:“姑娘这大半年来可是长高了不少,也更加娇美了,侯爷和侯夫人一定会赏赐我的!” 韩璎身子倚着徐妈妈,脑袋也放在徐妈妈肩上,半晌没有说话——她是真的思念父母亲了! 马车在长亭前停了好一阵子,韩璎才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认出是爹爹的脚步声,眼泪立时夺眶而出。 马车的车门被拉开了,一股刺骨寒气扑面而来。 身穿深蓝骑装长身玉立的韩忱眼睛微红看着车里的韩璎,原本已经伸臂预备要抱韩璎出来,却在看见韩璎的同时愣住了:“……阿璎,你长成大姑娘了?” 韩璎眼泪汪汪像小时候一样扑到了爹爹怀里。 韩忱没料到韩璎一下子长高了变胖了,没有心理准备,被韩璎撞得趔趄了一下。他忙把韩璎往上抱了抱,含笑道:“阿璎,你变成胖丫头了!” 韩璎:“……”她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了,用“你敢再说一遍?”的眼神斜睨着自己的爹爹。 见女儿不高兴,韩忱有心补救,便抱起韩璎放在了自己的马上,牵着马便要往回走。 徐妈妈见状忙跳下车,急急屈膝请了个安:“侯爷,得给姑娘戴上帷帽!” 见侯爷面带不解,她忙补充了一句:“姑娘大了……侯爷,起码得戴上眼纱啊!” 韩忱迷惑地看了看奶娘,又看了看韩璎,终于明白不到一年时间,自己的小阿璎就长成大姑娘了。 他伸手握住了韩璎的小胖手,眼睛微红,又把韩璎从马上给抱了下来。 因怀恩侯韩忱亲自带人来接韩璎,陈曦虽然方才已经见过怀恩侯了,却依旧极讲礼数,再次过来恭送怀恩侯父女俩。 他一过来便看到身材高大的怀恩侯怀中正抱着一个娇俏玲珑的女孩子下马,瞧着背影有些熟悉,不由一愣,渐渐放缓了步子。 韩璎正和爹爹说话,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便微笑着看了过去,见到陈曦的瞬间她马上想起自己见过这人两面。 韩忱见陈曦过来,忙郑重地又谢了陈曦护送自己女儿来辽州。 陈曦的视线滑过韩璎的脸,带着和煦的笑意看向韩忱,口称“世叔”,极为客气地应酬起来。 韩璎这才确定这位俊美高挑的青年便是辽河河道总督陈曦,便端端正正给陈曦行了个礼道了谢,这才退了下去,又回到了自己的车上,规规矩矩等着坐马车进城。 进入辽州城后,韩璎的马车驶入了一个梧桐夹道的僻静小街,在一个崭新的红漆大门前暂时停了下来。 马车刚驶入院中,韩璎便在车中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阿璎!我的阿璎!” 马车在通往内院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 车门一打开,韩璎就看到了立在垂花门前眼巴巴候着自己的母亲。 林氏瞧着比先前丰腴白皙了一些,满头珠翠,身上穿着大红五彩通袖妆花缎袍和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眼泪汪汪地望着韩璎。 韩璎当即撩起裙子跳下了车。 林氏一见,忙急急道:“阿璎,小心地滑!慢一点!”早上刚下过一场雪,雪已经清扫过了,地下却有些滑。 韩璎却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双臂揽住了她的腰肢:“母亲!” 跟着林氏出来的丫鬟婆子们也都跟着抹眼泪,而徐妈妈带着洗春等人也是不停地拿帕子拭泪。 韩璎知道母亲有孕,因此只是虚虚地揽着母亲的腰,此时便松开母亲,用手隔着衣服去摸林氏的肚子。 林氏被她摸得有些痒,破涕为笑道:“外面冷,先进去再说吧!” 韩玲在一旁看侯夫人林氏,见她容颜清丽身材高挑,瞧着不过三十许人,心想:姐姐和夫人倒不是一个类型的美人! 她见姐姐含笑看向自己,便知机地带着碧云上前给林氏行礼:“见过大夫人!” 林氏知道这位小巧袅娜的姑娘是二房庶出的四姑娘韩玲,便淡淡笑着点了点头,道:“都进去吧!” 一时众人进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北走了一箭之遥,左手边便出现了一个月亮门,上书“桐院”二字。 林氏牵了韩璎的手慢慢进了月亮门,边走边低声对女儿说道:“家里如今住的院子是整个从镇北将军府中隔断出来的。” 又道:“承蒙安国公盛情,你爹爹苦辞不得……”她没有说完,但韩璎依旧听出了母亲话中之意,便微微用力握了握母亲的手:“母亲,这个院子倒是挺吉利的!” 见母亲笑着看她,韩璎便笑眯眯道:“母亲一住进来可不就要给我诞下弟弟了?”她方才看了一眼这个院落,见梧桐苍翠女贞冷绿,花木底下还堆着些薄雪,心中便有些喜欢。 一番话说得林氏也笑了起来。她的娘家就在辽州城,而且她和韩忱在辽州城内本有房子,将军府又女眷难缠事多,她并不愿意住在这里,奈何安国公傅远程盛情难却,只得勉强住了下来。 一行人进了正堂,韩璎搀扶着母亲在榻上坐了下来,自己依偎着母亲半日不说话。 林氏一边搂着女儿,一边忙不迭地吩咐大丫鬟金珠:“还不叫厨房送上给姑娘准备的席面?” 见金珠去了,她又接过小丫鬟送上来的热牛乳,亲自拿着盏子喂韩璎一口口喝了。 韩玲在旁边坐着,端着丫鬟奉上的清茶,眼巴巴看着林氏喂韩璎喝牛乳,心里酸酸的——二姐姐都十四岁半了,可侯夫人还把她当小孩子亲呢! 韩璎喝完牛乳,又被母亲喂着吃了几口点心。 她情知母亲是乍一见自己母爱泛滥,便任由母亲揉搓并不反抗。 林氏揽着韩璎的细腰,叹息道:“我的阿璎怎么能这么瘦呢!” 韩璎依偎着母亲笑:“我爹说我肥了呢!” “哪里肥了?明明是瘦了!”林氏叹息着捏了捏韩璎的脸,觉得手感不对,便又捏了捏韩璎的手,接着又看向韩璎已经初具规模的某个部位,终于不得不客观起来,“……倒是真的比先前高了。”她还是不肯说出那个“胖”字,因为真心觉得自己女儿玲珑有度,浑身都软软的,一点都不胖。 一时丫鬟在西暖阁摆好了席面,过来请众人入席。 三人在西暖阁的锦榻上先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几个丫鬟上前侍候韩樱净手。 这几个丫鬟有负责端盛玫瑰花水的银盆的,有负责撩水帮韩璎洗手的,有负责用丝帕帮韩璎拭去手上水珠子的,还有为韩璎敷上薄薄的一层玫瑰香汁子的……韩玲对“娇气”二字的理解又深刻了一层——感情姐姐在京城怀恩侯府一直受着委屈呢! 她见林氏不过是撩了些水洗了洗手,便也照样做了。 洗罢手林氏携了韩璎入席,韩玲自有金珠招呼着坐了下来。 席面瞧着简单,分量也都不大,可是韩玲一坐下来便知这些菜肴都不是寻常菜色——除了鲜蘑菜心和炒枸杞芽算是素菜,其它都是些颇为珍贵的海鲜,譬如南炒鳝、洗手蟹、煨牡蛎和炒沙鱼等,旁边还有冬笋烩糟鸭子热锅和野菌野鸡热锅,另有薏米红枣羹等几样甜点在一旁的条几上热着。 韩璎见全是自己爱吃的,便开始吃了起来。 林氏见女儿吃的香甜,便自己不吃,一个劲儿地为韩璎布菜。 一时饭毕,金珠带着小丫鬟奉上了香茶。 韩玲见韩璎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漱了漱口,又把茶盏给放了回去,便照样学样做了。 银珠又带了丫鬟一人奉上了一盏普洱——这才是饭后喝的茶。 韩璎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向林氏:“母亲,我们住哪儿?” 林氏揽着女儿,笑眯眯道:“让你四妹妹住在院子后面的柳院,你陪着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韩璎想了想,道:“我和四妹妹一起住柳院好了!” 林氏虽有些舍不得,却也知女儿是怕冷落了韩玲,只得答应了。 自有金珠带着韩玲等人去了柳院安顿住下,韩璎吃饱了便渴睡,便留在母亲卧室里睡午觉。 林氏也有些困倦,便揽着韩璎睡下了。 韩璎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蜷缩成一团,脑袋拱入母亲怀中,很快便睡着了。 林氏闭着眼睛,隔着薄薄的中衣抚摸着女儿,发现韩璎骨架虽小,肉却不少,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惟有腰肢堪堪一握,不由有些发愁——韩璎居然越长越像她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外祖母了…… 韩璎睡得正香,却被母亲给叫醒了。 林氏把韩璎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又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喂韩璎喝了一口浓浓的毛尖——韩璎立刻被苦醒了。 见女儿虽然醒了,眼睛却依旧似睁非睁,林氏便絮絮道:“等一会儿将军府的女眷们该来拜访了,得起来见客了!” 韩璎大脑处于休息状态,随口问道:“将军府都有哪些女眷啊?” 林氏从丫鬟手中接过小袄披在了韩璎身上:“国公夫人住在京城,所以将军府如今由大少夫人蓝氏主中馈;二少夫人连氏刚嫁过来,不大理事;另外安国公颇多内宠,内宅有五六个姨娘,另有三四个庶出的姑娘……” 韩璎闻言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好复杂!” 林氏帮她套上了袄袖:“可不是呢!” 她俯身笑眯眯在韩樱脸上吻了一下:“阿璎,不要怕,有母亲教你呢!” 韩璎“嗯”了一声,依偎着母亲撒娇:“母亲,你再喂我喝口清茶!” “好!”林氏眉开眼笑。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因为要见未来的妯娌,韩璎自然是要刻意妆饰一番的。 冲罢澡出来,韩璎发现母亲已经亲自为她选好了要戴的首饰和要穿的衣裙。 韩璎散开长发晾着,随意拣着看了看。 林氏为她准备的是一套韩璎从来没见过的银镶祖母绿宝石头面,镶的素银瞧着亮晶晶的,显是新打的;一粒粒小指头肚大小的祖母绿宝石颜色碧绿,通透晶莹,显见十分珍贵。 韩璎一边计算着这套头面的价值,一边拿起一枚银镶祖母绿手钏试戴在腕上。 下午的光线本来就不太好,卧室里又糊着浅粉的窗纱,自然有些暗淡,可是即使如此,手钏上的祖母绿宝石依旧散发出既柔和又浓艳的光芒,令人砰然心动。 韩璎把玩着腕上的手钏,随口问林氏:“母亲,这套头面是新打的我以前没见过呢!” 林氏垂下眼帘,略一思索,含笑道:“是前些日子一位多年未曾见面的长辈命人送我的,我转送给你了!” 韩璎闻言大喜,抱着母亲在母亲脸上用力亲了一下,兴高采烈地把手钏放回黑漆镙钿牡丹花头面匣子里,又去看母亲为她准备的衣裙。 林氏为她准备的是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袄和象牙色马面裙。 韩璎拿着衣裙在妆台前比了比。 她的肌肤白嫩,所以没什么忌讳的颜色,石青色和象牙色这样的颜色照样映得她肤如凝脂眼若春水。 这个事实令韩璎愈发得意起来,叫着母亲过来看:“母亲,你瞧我多美丽啊!” 林氏笑得脸颊都有些酸了:“阿璎,你真是母亲的开心果!” 洗春和润秋服侍韩璎梳妆打扮的时候,徐妈妈陪着韩玲过来寻韩璎说话。 林氏见韩玲头上戴的缠丝赤金镶红宝凤簪是韩璎的,耳上那对珍珠耳坠也是韩璎的,不由含笑微微颔首,心中很是赞许——都是自家姐妹,彼此相差太多了不好。 韩玲见了韩璎那一套祖母绿头面,不由心中纳罕:祖母绿如此珍贵,这些宝石成色又这么好,这一套头面该值多少?说是价值连城也不夸张!怪不得母亲每每说大伯藏奸,把好的自己都截流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换成她父亲韩怀的话,韩家其他人怕是都要饿死了,起码侯爷还顾着家人养着家人,毕竟还算不错。 这样一想,韩玲心里那股酸意总算给压了下去。 屋子里生了地龙,散发着柔和的暖气,暖和却不干燥,中间氤氲着淡淡的玫瑰花香,煞是好闻。 韩璎的长发原本还有些潮湿,不过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可以梳发髻了。 润秋摸了摸,觉得可以了,便拿起一把精致的玉梳先去梳通长发。 韩玲见润秋正在帮韩璎梳通长发,便有心表现一番,含笑上前道:“姐姐今日梳什么发髻?让我来吧!” 韩璎对着镜子里的韩玲笑了笑,道:“今日梳朝云近香髻,麻烦妹妹了!”她觉得这是韩玲表达好意的方式,因此坦然接受了。 韩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专注地忙活了起来。 韩璎妆扮停当后,见客人还没来,便带着韩玲坐在西暖阁里玩,她弹月琴给韩玲和在隔壁理事的母亲听。 一曲“鹊桥仙”还未弹完,堂屋就传来银珠的通报声:“禀夫人,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过来了!” 韩璎一笑,放下月琴低声道:“走吧!”带着韩玲跟着母亲迎客去了。 林氏刚带着韩璎和韩玲走到堂屋门口,便看到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两位华衣丽服的少妇沿着院中的鹅卵石小路走了过来。 两位少妇中为首的那位二十一二岁年纪,戴着金晃晃的红宝石花冠,身穿玫瑰紫金刻丝交领长袄和蜜色马面裙,清水眼容长脸,面容端庄身材颀长;另一位稍小个一两岁的模样,小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什么都小小的,看着颇为精明,就连身材也小巧玲珑。 林氏笑盈盈迎了上去,一左一右扶起了两位正要屈膝行礼的少妇,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何须多礼?” 又回首招呼韩璎:“阿璎,来给你的两位嫂嫂见礼! ” 韩璎一听就猜到高个子容长脸的是傅榭庶出大哥傅松的夫人蓝氏,小鼻子小眼那位是傅榭庶出的二哥韩栎的夫人连氏,便也微笑着屈膝行礼。 蓝氏和连氏见林氏身后跟着两个少女,其中瞧着大一点儿的那位清清秀秀的,容颜清丽,身材苗条;小一点儿的那位容颜清艳身段风流,首饰妆扮更是不凡,竟然是一位倾城佳人,心中皆是一愣,一时竟难区分出哪个是未来的妯娌。 此时见出列的是那位倾城佳人,两人心绪不由都有些复杂,颇有些高山仰止难以企及之感,忙和韩璎互相见了礼。 一时众人进了堂屋分宾主坐了下来。 韩璎听徐妈妈说过大少夫人蓝氏出身汴京蓝家,也算高门出身,只不过是庶出罢了;二少夫人连氏的父亲是安国公傅远程麾下的将领,甚得傅远程信重,只是连氏也是庶出。 她不知这两位得性格,便微笑着坐在一边倾听,问到自己便答一两句话,倒也得体合适。 蓝氏和连氏见这位未来的三少夫人容颜清艳之极,连那套极为抢眼的祖母绿头面竟也无法掩盖她的慑人容光,原本是有些敬畏的,如今见她话虽不多,可是言语温柔,谈笑间笑容甜美,不由也亲近起来。 连氏说话很快崩豆似的,快言快语道:“妹妹真是美貌,怪不得三弟从来不在身边放人,原来他竟有这么一个美人未婚妻!” 蓝氏闻言,精心修饰的眉皱了皱眉,嫌连氏说话粗鄙。她轻言细语道:“自从三弟到了西疆,颇立了一些功勋,外子自叹弗如只得退位让贤,现如今刚回到辽州城里。”她的丈夫傅松原在镇西将军徐平春麾下做部将。塔克克骑兵一来傅松便跟着徐平春望风而逃,一路催马狂奔到了兰州。见三弟傅榭一路挺进收复了肃州逼近凉州,他实在是有些没脸见人,便悄悄回辽州了。 韩璎嗅到了蓝氏话中那浓浓的醋味,心中不由又是自豪,又是好笑,又有些鄙视,脸上却甜蜜一笑,貌似天真地问蓝氏:“咦?我怎么听说傅榭还在京中之时,大哥哥就退位让贤到兰州了?” 蓝氏:“……” 她心中恚怒,脸上僵得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了,掩饰地端起茶盏尝了一口。 见蓝氏吃瘪,连氏心中欢喜,脆生生道:“韩家妹妹这就有所不知了,大哥之所以退位让贤,是因为辽州军中更需要大哥呢!”她的丈夫韩栎和老大韩松并非一个姨娘生的,她和蓝氏素来有些不对付。 韩璎笑着“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这声“哦”颇有些余音袅袅的韵致,令蓝氏更加尴尬起来。 蓝氏和连氏告辞的时候,蓝氏皮笑肉不笑,脸上的笑容僵冷得像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冻馒头,又冷又硬。 连氏则眉梢眼角都在笑,亲切地握住韩璎的手,喜滋滋道:“韩妹妹有空多去我那里玩耍,我家常孤单得很呢!” 和她们比虚伪,韩璎更是擅长——她照镜子练习过,只要她眯着眼睛弯着唇,就是一个甜蜜蜜的假笑了——笑容甜美声音温柔地答应了。 送走客人之后,林氏和韩璎相视一笑。 林氏歪在锦榻上,抚摸着韩璎柔软细腻的粉脸,含笑道:“瞧,多虚伪啊,可这镇北将军府就这样!” 见韩璎若有所思,她便又道:“等明日你见了傅家庶出的那几位姑娘,还有那几位姨娘,才叫开眼呢!” 韩璎闻言忙给母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韩玲也是庶出,让母亲别刺激着韩玲了。 林氏笑了笑,不再说了。她是辽州高门林家正宗的嫡女,素来有些看不上那些姨娘小妾。丈夫韩忱疼她爱她,知她性子刚烈,因此即使林氏无子也不纳妾蓄婢,所以林氏的生活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的——玉溪之围时她差点殉夫而死,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波折。 韩玲在旁边听了林氏的话,脸*辣的,却不得不装出毫无所知的模样,也实在是有些辛苦。 她趁林氏不注意淡淡地看了林氏一眼,见她正侧脸揽着韩璎说话,额前一枚龙眼大的明珠摇来晃去,散发着莹莹珠光,不由心中有些愤懑:没错,我们是庶出!我们没福托生在姨娘肚子里,可这是我们的错么?你们除了会投胎还会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再过十年会怎样呢…… 晚饭时怀恩侯韩忱依旧没有回来,林氏知他在前面陪客,便带着韩璎和韩玲用了晚饭。 用罢晚饭怀恩侯韩忱带着许立洋和傅安傅平回了桐院。 韩玲见了许立洋过来,便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接着又偷偷看了一眼。正欲再看,见韩忱一脸的心事,许立洋和傅安傅平也都面容肃然,便知他们有事要商量,就极有眼色地告辞要先回柳院。 韩璎一见爹爹这神情就知道爹爹有事要交代,正要开口支走韩玲,见她自己主动要离开,忙起身送她。 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却是天寒地冻。 锦帘一阖上,那股寒气便透骨而来,韩璎不由打了个寒噤。她帮韩玲戴上了帷帽,然后柔声抚慰道:“我母亲是独生女,一向娇生惯养,说话有些时候不注意,得罪了人她自己却不知道,不过从没坏心思。” 韩玲心里一暖,低头道:“我晓得。” 韩璎又道:“人的出身自己不能决定,可今后走怎样的路做怎样的人却是自己决定的。妹妹性格柔中有刚,有朝一日妹妹也许会过得比别人都好也未可知呢……” 絮絮的一番话下来,韩玲心中的疙瘩解去了十之七八。 韩璎又吩咐金珠和徐妈妈送韩玲回去。 待韩玲离开了,韩璎这才回了正堂。 进了堂屋韩璎才知道傅平傅安和许立洋是来告辞的——傅平傅安要去西疆跟随傅榭,许立洋是奉召回京复命。 她闻言不由有些惶惑,又有些依依不舍,最后道:“你们何时出发?” 许立洋见韩璎眼中满是不舍和委屈,瞧着小孩子似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捏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一向心冷似铁性格刚硬,却就是看不得韩璎不高兴,她一不高兴,许立洋的心就软得提不起来了。 他脸上却是淡淡的:“明日卯时出发。” 韩璎闻言一拍手,喜滋滋道:“那你们一定要等着我送你们!”她等一会儿就去准备礼物! 许立洋心里暖暖的,声音柔和:“只要姑娘进京,早晚还有相见之日,何须牵挂?” 韩璎眯着眼笑:“明日等我有惊喜哟!” 韩忱和林氏见女儿和一个小厮如此亲昵,都有些诧异,却不说破,预备等人离开了再说女儿。 傅安傅平和许立洋一离开,韩璎便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忙碌了起来,没让韩忱和林氏寻到教育她的机会。 她先是指挥韩忱:“爹爹,你那把宝刀还在么?”韩忱有一把产自辽国极寒之地的宝刀,削铁如泥无人能挡,极是霸道,跟着韩忱上了无数次战场。 韩忱不知宝贝女儿是何意思,便道:“在东屋书房挂着呢!” 韩璎笑:“爹爹,你暂时不用,借我用用呗,等傅榭从西疆回来就还你!”韩忱现在虽在军中,职位却是参赞,这把宝刀等闲用不到了。 韩忱顿时明白了女儿之意,悻悻道:“明年七月前一定要还给我!” 韩璎抱着爹爹的胳膊撒娇:“知道了知道了!” 韩璎又去寻林氏:“母亲,做冬季衣物的时候,您不是让人给傅榭也做了么?” 林氏睨了女儿一眼,含笑不语。 韩璎自顾自黏糊母亲:“您既然不反对,那我可让人包起来喽!” 第二天早上寅时三刻,天地间漆黑一片,呼气成霜。许立洋、傅平和傅安来到韩家外院正堂辞行,却见正堂内灯火通明,披着金红羽缎斗篷的韩璎笑盈盈迎了出来:“快看我给您们准备的惊喜!” 许立洋三人看了过去,却见正堂内西侧的锦榻上放着一溜锦缎包袱,数一数正好有七个。 韩璎拿了宝蓝万字纹的包裹给了许立洋:“立洋,这是给你的青色羽纱面豹纹斗篷!” 许立洋细长的眼睛清澈如水凝视着她,心中欢喜无限。 韩璎嫣然一笑:“我在里面绣了你的名字!”许立洋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垂下了眼帘。 韩璎当即补了一刀:“……嘿嘿其实也只有你的名字是我绣的……” 许立洋:“……” 韩璎拿了两个灰蓝色包裹给了傅平和傅安:“给你们两个的都是灰鼠斗篷,一个是天青色的,一个是灰蓝色的!天青色的是洗春做的,灰蓝色的是润秋做的!” 傅平傅安闻言不由惊喜,却没有多说,齐齐行了个礼,接过了包裹。 分派完给许立洋、傅平和傅安的礼物,韩璎这才让他们看余下的四个包裹:“这全是给傅榭哥哥的!” 许立洋:“……”这也偏心太过了吧?! 韩璎笑容甜蜜:“包裹里面都是皮匣子,傅平傅安你们可别打开偷看哦!” 傅平傅安:“……”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韩忱亲自去送傅平、傅安和许立洋出去。 韩璎跟着林氏送他们出了堂屋,特地交代了父亲一句:“爹爹,我寻你有事,你送完傅平他们还回来吧!”她怕父亲会顺路去了镇北将军衙门。 韩忱答应了一声。 许立洋停住了脚步,带着些怅惘看了韩璎一眼,转身离去。 此去山高水远,相见不知又是何时了。 送走傅平他们之后,天还没有大亮,韩忱回了桐院,却发现韩璎没有去补觉,而是双目炯炯陪着林氏在等他呢! 他笑着打趣道:“阿璎,又要问爹爹讨要什么了?” 韩璎瞅了她爹一眼:“不就是借了爹爹一把宝刀么?看爹爹小气的!” 韩忱:“……” 见丈夫在女儿那里吃瘪,林氏在旁不禁莞尔,起身往东边移了移,拍了拍自己和韩璎中间的锦褥:“侯爷坐这里吧!” 韩忱坐下之后,看向女儿:“阿璎,你——” 韩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襟危坐看向父亲:“爹爹,我给你讲讲我进京后经历的事情。” 韩忱和林氏见女儿如此肃穆,便专心地倾听了起来。 韩璎也不添油加醋,平铺直叙地把在汴京的经历和来辽州一路经历的惊险讲了一遍,她的声音平实,语气冷静,没了一向的娇滴滴,却令韩忱和林氏如堕冰泉浑身冰凉。 林氏抱住了女儿。 韩忱伸手握住了宝贝女儿的手,半晌默然。 他一向是个孝子,因此对京中母亲和兄弟的供养甚是用心,除了不曾动用妻子的陪嫁,其余都是尽力而为。 上次玉溪之围他被越国六万海盗围在玉溪城,带领城中军民据城苦守孤立无援,他差点以身殉国,危难关头朝廷无一兵一卒救援,是傅榭率领两万铁骑千里驰援,解了玉溪之围。 他的母亲兄弟无一人探问一句,更不用说伸出援手了。 他因朝廷党争失去镇南将军一职,夫妻二人被押解进京,危难关头是女婿傅榭和亲家傅远程鼎力相助,才终于跳出是非圈来到辽州,过上了这清静的日子。 他的母亲倒是终于来信了,来信丝毫不提前事,只是诉苦,说京中侯府日子不好过,质问他为何不按时往京中侯府送年例。 韩忱碍于面子,不肯告诉母亲,现在这边的花用全是安国公的馈赠林氏的陪嫁,而是竭力筹措送往京中奉养母亲的银子…… 他的独生女进京待嫁,各项陪嫁早已备好,只不过在京中侯府待嫁而已,却依旧被二房当成了眼中钉,甚至想要把阿璎献给崔成珍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是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他的家人? 见父亲眼睛都湿润了,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虎目泛红低,韩璎心中一痛,低声抚慰爹爹:“爹爹,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韩忱没说话,却伸出手臂揽住了妻女。 他是妻子的丈夫,是女儿的爹爹,一定要护得妻女周全。 韩璎想起了辽河河道总督陈曦这一路来的照拂,忙对父亲说了。 韩忱点头道:“此事我自有计较,阿璎你不必挂心。”陈氏、崔氏和辽梁集团之间的弯弯绕绕,阿璎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还是他来处理好了! 一家人正在唏嘘,镇北将军傅远程派人来请韩忱,要和韩忱相约一起去镇北将军衙门,韩忱只得起身去了。 韩璎等爹爹走了,这才带着笑意低声问母亲:“傅榭哥哥的爹爹怎么连去衙门还得约上爹爹?他不认路么?” 林氏心情原本沉重,听她说得趣怪,不禁笑了:“你公公这个人呐……” 她掩口而笑:“你公公是属狗的,特别缠人,你爹爹自从来到辽州,被他缠得都有些烦不胜烦了!”韩忱原本和安国公傅远程就是军中同袍兼好友,有过命的交情,如今他到了辽州,傅远程更是一时都离不得他,不管是去衙门办公还是去治所巡视,都要带上韩忱一起去,弄得一心隐居的韩忱哭笑不得。 韩璎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最后认真道:“傅伯伯确实属狗。” 林氏:“……真的?”她也算了算,发现韩璎说的是真的——傅远程比韩忱整整大三岁,的确是属狗的。 韩璎脑洞大开,把辽梁集团的首领一代枭雄傅远程脑补成了一条黏人的大狗,想着想着自己笑了起来。 上午韩璎便没有出去,陪着母亲睡了半上午来补眠。 等她起身,已经将近中午了,林氏已经在外面处理家务了。 徐妈妈带着润秋她们过来侍候她起身。 韩璎瞅了一眼,见洗春没来,这才放下心来,就着徐妈妈的手喝了一口淡盐水,道:“我的屋子里平时不要离人。” 她说的很含糊,不过徐妈妈她们都听明白了。 漱冬笑嘻嘻道:“洗春也是这样说的,每次我们从柳院过来,她都要安排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韩璎微微颔首,不再理此事。她不是性格多疑,而是一直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该用午饭了,自有金珠去请了韩玲过来。 用罢午饭,韩璎扶着林氏去了锦榻上歪着,母女俩絮絮地谈着心。 韩玲在旁边锦椅上坐着,端着一盏普洱慢慢喝着,见韩璎娇滴滴腻歪着林氏,伸手去摸林氏的肚子,林氏嘴里说着“你这小丫头缠死人了,等明日就请了教养嬷嬷来磋磨你”,脸上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她心中不由有些羡慕。她在嫡母方氏面前自是战战兢兢,在姨娘面前因为主奴有别,又碍于嫡母的眼线,也只得保持距离,如今见韩璎和母亲这样亲密无间,房内一个姬妾皆无,不由心生羡慕。 林氏抚摩着女儿,絮絮说起了过几日带韩璎去林府归省之事。 韩璎瞧着漫不经心的,其实听得很认真——母亲很重视娘家,她自然也会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见外面天气虽冷却阳光灿烂,韩璎便撺掇着林氏出去散步。 林氏的身孕已有五个月了,已经稍稍显怀了,韩璎命金珠为母亲准备了套在绣鞋外的平底木屐,又亲自帮母亲穿上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这才扶着母亲出去散步了。 此时正是九月,汴京尚是秋叶泛黄金风飒飒,而这地处北方的辽州,已经下过两场不大的雪了。 韩璎扶着母亲在抄手游廊里走了一会儿,一起扶着红漆栏杆立在那里看院子里的梧桐树。 院子既然名为“桐院”,自然种了不少梧桐树,此时梧桐树叶尚未全落,仍泛着苍翠之色,可是树脚下却堆着皑皑白雪,衬着一旁女贞冷绿的枝叶,冷清中别有一番意味。 韩璎指了让母亲看。 林氏会意,含笑道:“比起玉溪,比起汴京,辽州这边是荒凉了一点,不过你等着瞧吧,等你住惯了,你自会体会辽州的好处!” 她回头使了个眼色,跟的丫鬟和婆子们都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林氏这才压低声音如同耳语道:“你公公虽然有些嫡庶不分,可是傅家三兄弟中,傅松志大才疏缺乏军事才能,傅栎能征善战却心肠歹毒,姑爷既是嫡出,又高出两位兄长良多,你公公又不是看不出来?再说了,你公公很听你爹爹的话,这辽梁二州早晚会落入傅榭手中,到时候你尽可在辽州居住。你不去京城,崔氏又能怎样?还不是白瞪眼……” 原本很严肃的话题,却听得韩璎直笑,她忍着笑意低声道:“我知道啦!” 韩璎一边扶着母亲继续散步,一边思索着当今形势。大周建朝之初便设立了三个藩镇加强边防——镇守东部梁州和北部辽州的镇北将军府,镇守南部海防的镇南将军府和镇守西部的镇西将军府。 安国公傅远程如今执掌最大的藩镇镇北将军府,而镇西将军徐平春是傅远程的亲信,因此除了镇南将军之职落入陈氏出身的陈义手中,安国公傅远程不声不响已经控制了大周三分之二的边防…… 想到这里,韩璎不禁觉得身子有些发冷,她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不得了的圈子…… 辽州的冷是种深入骨髓的冷,韩璎身上虽然穿着雪貂通袖袄,却依然打了个寒噤。 她帮母亲拢了拢身上的青哆罗呢对襟褂子,心中想起了远在西疆的傅榭,只希望她捎去的礼物对傅榭有用…… 对韩璎来说,什么天下大势,什么荣辱兴亡,什么文韬武略她都不管,她只愿傅榭好好的回来,好好地陪着她…… 此时凉州城外狂风呼啸风沙漫天。 傅榭的大军团团围住了凉州城,却因为漫天风沙枕戈达旦不敢懈怠。 正带着苏湘之、尹武泽、朱青、蒋云川和傅云骑马巡弋的傅榭脸上虽然蒙着面甲戴着眼纱挡住了风沙,却依旧打了个喷嚏。 朱青最是淘气,拍马赶上,调笑道:“大帅,是韩姑娘想您了吧?” 想到韩璎,傅榭心里暖洋洋的,瞪了朱青一眼却没说话。 素日被他的凤眼这样一瞪,朱青就要屁滚尿流的,只是如今他带着一层眼纱,威力顿时大减,朱青嬉笑着催马往旁边一逸,闪躲开了。 蒋云川等人纷纷大笑起来,只是因为脸甲和风沙,笑声听起来闷闷的。 傅榭在笑声中摆了摆手,无声无息取下了背上的长弓,弯弓如满月,俊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盯着对面尘沙中的猎物,微微抿了抿薄唇,连珠利箭离弦呼啸而去。 “噗”“噗”两声闷响紧接着传了过来。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塔克克语隐隐传来。 傅榭迅疾搭箭。 朱青等人已经反应了过来,拔刀的同时催马上前,护住了傅榭。 傅榭没有了后顾之忧,朝着塔克克人马逃窜的方向拉弓射箭,连珠箭流星般激射而出,几声女人的惨叫接连响起。 一阵激战之后,塔克克来偷袭的人马只剩下一个活口,被朱青一脚踩住了。 朱青提着穿着软甲的塔克克士兵走了过来,一把取下了对方的面罩,却一下子愣住了:“……大……大帅,是女……女的!” 傅榭看都没看一眼,拨马回转。 他自然知道是女的。 作为神箭手,傅榭能听出箭尖刺入男体和女、体的些微区别。 塔克克部族首领是女王阿里慕,军中有女子毫不奇怪。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想到朱青年纪小,到底心软了一些,怕是对女俘有些怜香惜玉,傅榭便沉声吩咐:“尹武泽去审!” 尹武泽答了声“是”,自去本部点了几个通晓塔克克语言的士兵参与审讯。 两天之后,傅榭正在大帐里与苏湘之一起商定晚上的偷袭计划,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傅宁过来禀报:“禀大帅,尹将军求见!” 傅榭坐在简陋的杨木书案后,凤眼微眯看向尹武泽:“确定是塔克克的大公主?” 尹武泽语气肯定:“禀大帅,标下令三个凉州士兵听了女俘的供述,都说她自称是阿里慕女王的独生女阿里娜姆。” 傅榭略一沉思:“让人再确定一下这个消息!”他早些时候选了一些有塔克克血统的凉州士兵混入了塔克克军队预备作内应,如今倒是能够用上了。 尹武泽答了声“是”,退下去执行了。 待帐门合上,苏湘之才道:“公子,尹武泽难得在既是一员悍将,却又精细深沉,有勇有谋,您是用什么办法让他为您所用的?”尹武泽属于殿前司系统,并非属于辽梁集团,却能为傅榭效命且忠心耿耿,也算罕见了。 傅榭没有说话,依旧低头专注地在地图上描着布防图。 如何让尹武泽为他所用?不过是“肝胆相照”四个字而已! 外面朔风呜咽,用双层牛皮制成的大帐被风摇撼得呼呼作响,却依旧被铆钉牢牢地钉在那里。 傅榭用朱砂笔在凉州城东打了个鲜红的叉,放下了朱砂笔。 苏湘之素来和他很有默契,一瞧便知傅榭心意,默然片刻,道:“大帅,再等等吧!”或许能得到令军队伤亡减少到最低的好消息。 傅榭凤眼如电看向他,却没说什么。按照《西疆地理志》记载,西疆的漫天风雪会从十一月初持续到明年二月,他必须在十月结束前进入凉州城,不然这塞外的严寒他的士兵根本无法抵御。 苏湘之沉吟片刻道:“向兵部上书,催催御寒的棉衣吧!”又道:“其实等闲棉衣根本抵挡不了西疆的严寒,若是能弄到羊皮袄就好了。” 傅榭负手而立,略加思索方道:“写三份,一份发往兵部,两份送往辽州,分别给陈曦和——” “安国公!”苏湘之微笑接道。 傅榭点了点头。 晚上傅榭巡营归来,别的将领都各归其位了,惟有朱青跟着他进了大帐,一脸神秘:“大帅,你猜那个女俘长什么样子?” 傅榭自顾自取下背上的长弓,递给了傅宁,又扯开了身前绑斗篷的带子,取下了斗篷。 宝蓝缎面的玄狐斗篷挂在他的臂上轻软异常,因为屡经风沙,缎面被磨得起了风毛,原先隐隐散发着光晕的宝蓝色如今已经黯淡了许多。 这是韩璎送他的啊! 傅榭珍而重之地把斗篷叠好给了傅宁。 朱青依旧在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我的哥哥哟,那个女俘眼睛是绿莹莹的,胸脯大大的,腰肢软软的,屁股大大的……可惜尹武泽看得紧,谁都不让接近……” 傅榭脱得只剩下一身雪白的中衣了,见朱青还在啰嗦,便蹙眉看了过去。 朱青傻乎乎看向傅榭,见他乌黑的长发披散了下来,上身只穿着一件白绫交领窄袖中单,下面是白绫长裤,裤腿还在皂靴里掖着,正在解束在细腰间的黑绸腰带,便道:“大帅,难不成你在这里还要洗澡?” 傅榭凤眼里显出一丝不耐,先对着帐门抬了抬尖俏的下巴。 傅宁忙颠颠跑过去撩开了帐门。 傅榭上前一步,抬腿踹向朱青。 朱青这才反应了过来,极快地顺势向外蹿出,一溜烟跑了。 傅榭自去后帐冲澡去了。 傅宁早已在后帐准备了香胰子、丝巾和换洗的白罗窄袖中单和长裤,便候在外帐一边整理书案一边道:“大帅,都快下雪了,您还用冷水,真的没关系?” 回答他的是哗哗的水声。 傅宁情知大帅嫌自己和朱青一样话太多了,便闭口不言了。 因为大帅不爱说话,他们这些人不得不话多一些,却每每被大帅嫌弃——韩姑娘和大帅在一起不也整天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大帅为何不嫌弃?真是偏心! 等了五日之后,傅榭等到了塔克克的国书——塔克克愿意用凉州城换回大公主阿里娜姆。 朱青等人都用热切的眼神看向傅榭,等待着他的一声令下。 用一个放在军中很不方便的女俘——虽然她是大公主——换回一个城池,怎么说都是划算的! 傅榭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遮住了他那诡谲难明的眼波,修长的手指在杨木书案上轻轻敲了一下:“再加四万匹塔克克骏马。”他狮子大开口的目的自然是坐地起价就地还钱,只要塔克克出到两万匹马,他的后续军队足够一人配上一马了。 朱青等人:“……”傅帅您还真敢要! 晚上的时候,尹武泽悄悄来见傅榭:“大帅,李今朝把药丸给制好了,共有五枚。标下已让人在女俘所喝肉汤中融了一枚。”李今朝是傅帅从兰州带回的名医,安置在尹武泽军中做了军医。 他把一个小小的银瓶奉了上去。 傅榭接过银瓶,扒开软木塞子轻轻嗅了嗅,闻到了一股薄荷的香气,中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他把软木塞子又堵了回去,抬眼看向尹武泽:“最早多久会发作?” 尹武泽忙道:“李今朝说,最早半年,最晚十个月,定会发作!” 傅榭唇角微勾,噙着一丝残酷的笑意。摇曳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令他俊俏的脸现出了几分森然冷意。 尹武泽顿时如披冰雪,心中惊骇,不敢再看。 傅榭见状,垂下眼帘沉声道:“国家利益至上,手段不同,但殊途同归。” 尹武泽愣了愣,这才知傅帅是向自己解释,忙道:“傅帅,是标下愚钝了……”傅帅年纪虽青,可是气场强大性格强悍,尹武泽如此勇武,依旧常常被压得俯首听命。 经过一番拉锯式的讨价还价之后,阿里慕女王终于败给了自己的一片爱女之心,用凉州城和三万匹塔克克骏马来交换自己的独生女阿里娜姆。 肆虐了一个月的风沙终于停了下来,露出了高远的蓝天,蓝天下面是灰突突的凉州城。 凉州城外,大周的主帅傅榭和塔克克入侵军队的元帅摩卡多进行城池交接。 傅榭头戴亮银兜鍪身穿亮银铠甲,高高骑在骏马上瞧着蒋云川在和摩卡多交验信物,玄缎披风被风高高扬起猎猎作响。 随着蒋云川交验完成的信号发出,尹武泽带着人押了一身青色棉衣的阿里娜姆过来,把她交给了摩卡多。 阿里娜姆是一个身材高挑健美的少女,她迈出了一步,扑进了摩卡多的怀里,用塔克克语叫了声“舅舅”。 临出发骑在马上的阿里娜姆拽着马缰控着马往后看了一眼,想看清楚大周人所说的那个用毒箭钉死自己的堂姐妹擒住自己的大周主帅。 那些大周人审了她那么久,却没发现她能听懂并会说大周的汉话。 在随风卷起的“傅”字大旗下,一匹极为神骏的黑色骏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着亮银铠甲的少年将军,一双漂亮的凤眼淡漠地看着阿里娜姆,颜色浅淡的唇微微抿着,带着一丝冷酷和高傲。 在这一瞬间,阿里娜姆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被击中了。 因为她只崇拜强者。 “阿里娜姆,快走吧!女王一定等急了!”摩卡多用塔克克语催促阿里娜姆。 阿里娜姆答应了一声,夹了夹马腹赶了上去。 朱青和尹武泽率领军队一明一暗紧跟着塔克克人,一直等到他们渡过了阿萨尔河,这才留下尹武泽继续守着,由朱青回去复命。 亲兵们已在做拔营准备,预备搬入凉州城。 朱青进了大帐,见傅榭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正在看凉州布防图,便笑嘻嘻道:“大帅,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傅榭淡淡道:“还能做什么?建立阿萨尔河东岸防御工事,重修凉州城。”他倒是想是一口吞下塔克克的都城萨玛城,只是如今的他有那么大的野心,却没那么大的胃口,只能徐徐而来了。 朱青:“……好漫长……” 这时候傅宁一脸兴奋进来回报:“公子,傅安傅平过来了!” 傅榭抬头看他,面无表情。 傅宁喘了口气,继续道:“他们带来了韩姑娘给您的礼物!” 如春水被风拂动起了涟漪,如明月从乌云中逸出,傅榭俊俏的脸上也漾起了好看的笑意:“快送进来!” 朱青:“……”傅帅好偏心! 此时韩璎正跟着韩忱去见她那位明明出身书香世家却巨有钱的外公林岚,却没见到林岚,而是在父亲的外书房里见到了一位身材高大形容清俊年约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瞧着这中年男子的那双好看凤眼,韩璎总觉得此人看上去很是熟悉,好像早就见过面似的。 清俊中年人原本坐在韩忱书案后的椅子上,此时洒然起身,瞅着韩忱含笑道:“你老丈人一会儿就过来!” 他一眼瞧见了韩忱身后的韩璎,稍一迟疑,道:“……这就是阿璎?”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韩忱似乎习惯了对方在自己的书房内出现,很随意地介绍道:“阿璎,还不见过你傅世伯!” 韩璎也猜到了这就是傅榭的父亲安国公傅远程, 便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傅远程很是平易近人,随意地一摆手:“不须多礼!”反客为主先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韩忱也在靠墙的锦椅上坐了下来。 韩璎便静悄悄立在父亲身旁,等待这位傅世伯发话。 傅远程含笑看着韩璎,声音和煦:“阿璎,平素做些什么?” 韩璎想了想,回道:“回世伯,侄女素日侍候母亲之余,也在读书女红上用些工夫。” 听到女儿大言不惭说自己“在读书女红上用些工夫”,韩忱不由笑盈盈看了过去,柔声道:“阿璎,先回去陪你母亲,等你外祖父和舅舅过来再让人去叫你!” 韩璎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傅远程。 傅远程见她不回答父亲的话却看向自己,征求自己的意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极有韩忱的神韵,便微微一笑道:“我刚接到战报,傅榭年前就回辽州了!”他没有料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韩璎,没有预备礼物,便说了个好消息。 韩璎强压住因为欢喜剧跳的心:“真的?” 傅远程见她神情有趣可爱可疼,含笑道:“如果不是真的,伯父到时候赔你!” 韩璎甜蜜蜜地笑:“好!伯父说话要算话!” 韩忱见女儿笑容甜美,忍不住伸手在韩璎发上揉了揉:“下去吧!” 韩璎答了声“是”,慢慢退了下去。 书房门的锦帘刚刚落下,韩璎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父亲的声音:“大哥,我这女儿养得好吧?” 韩璎听爹爹在里面“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由抿嘴一笑,带着候在外面的洗春一起离开了。 回到桐院之后,韩璎见母亲又歪在了锦榻上,便过去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又撺掇着母亲出去散步。 林氏懒得动,道:“人家都说有了身孕宜静养,我还是多躺躺吧!” 韩璎才不管她说什么,直接就把她拉了起来:“那母亲陪我去散步好了!”林氏今年三十一岁了,平时又缺少运动,韩璎担心她不少生产,所以每每撺掇她出去散步。 林氏见拗不过女儿,只得道:“好好好!” 这边韩璎已经吩咐侍候林氏的大丫鬟银珠:“今日外面有风,把夫人的那件紫色羽纱面带兜帽的大氅拿过来!” 又吩咐玉珠:“把从林府带回来的那双牛皮套鞋拿出来!”她已经和母亲去过外公府里一趟了,虽然外公和舅舅在外没见着,舅母和各位表姐妹却都见着了,舅母还特地赠送了几双辽国产的牛皮套鞋,冬天时套在绣鞋外面既暖和又保暖,走得也稳当。 银珠和玉珠答应了一声忙去了。 玉珠帮林氏在绣鞋外套上牛皮套鞋的时候,韩璎随意瞅了她一眼,却发现这丫鬟似乎有什么不同,便凝神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玉珠今日着意打扮了,不但脸上浓浓地擦了一层粉,还描了眉画了眼涂了唇,瞧着格外的妍丽,身上的衣裙也比金珠银珠她们新些。 韩璎没有说话,扶着母亲出去散步了。 母女俩刚走了两圈,就遇到了管家唐大福带着两个人进来了。 那两个人都是瘦高挑个子极清秀的长相,从年龄和模样上看,一看就是父子俩。 唐大福还没回话,林氏便叫了声“父亲”,又叫了声“大哥”。 韩璎知这两位是自己的外祖父和舅舅,便跟着母迎了上去。 她的外祖父林岚看上去不超过五十岁,相貌俊雅,瞧着气质有些忧郁;她的舅舅林远山三十二三的样子,相貌英俊风度翩翩。 韩璎忙跟着母亲一起行礼:“见过外祖父,见过舅舅!” 她行罢礼正要起身,却没听到外祖父和舅舅的声音,便悄悄看了过去,却发现外祖父正盯着自己,眼睛微湿,眼神带着一丝悲凉,似乎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 林远山见到韩璎也是一愣,不由看向妹妹。 林氏却是知道自己这女儿和自己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风格很像,便给哥哥使了个眼色。 林远山含笑道:“阿璎,快起来吧!” 林岚自我解嘲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阿璎就长成大姑娘了……” 韩璎笑嘻嘻道:“可外祖父还年轻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起说着话进了堂屋坐下。 林岚坐下之后,先命跟他的人奉上给韩璎的见面礼。 跟他的亲随抬着一个一人高的嵌螺钿雕花描金楠木立柜走了进来,打开了立柜门,又一个个拉开抽屉后方退了下去。 韩璎在旁边围观了抽屉被拉出来的过程,发现有的抽屉里放的全是宝石,有的抽屉里放置着各色玉器,有的抽屉里放的是首饰,有的抽屉放的是银票。那些抽屉又被分了一格一格的,譬如最上面那层抽屉就分成了六格,分别装着指头肚大小的黄宝石、绿宝石、红宝石、蓝宝石、金刚石和金绿猫眼。 整个立柜宝光灿烂,全是些金珠宝石首饰,她不由被震住了。 林氏在一边眯着眼笑,心里得意极了。她只不过略施小计,把母亲送给韩璎祖母绿宝石头面的事情说给了父亲听,父亲就也来了个大手笔。 林岚凝视着韩璎,柔声道:“阿璎,这是外祖父给你添的箱,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尽管和外祖父说,外祖父再给你寻。”他听亲信说外孙女生得像那个人,却没想到居然会像到这种地步。 韩璎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言笑盈盈欢喜无比了。 她笑盈盈道:“谢谢外祖父!” 又狗腿无比道:“外祖父喝什么茶?毛尖还是碧螺春?要不来盏普洱?阿璎去给外祖父和舅舅沏茶!” 林岚见她性格活泼笑颜甜蜜,心中也是欢喜,柔声道:“阿璎,祖父喝毛尖就行了!” 林远山也笑:“阿璎,舅舅也要毛尖!” 韩璎答了声“是”,笑眯眯看向林氏:“母亲自然是水果茶了?” 林氏笑着答应了一声。 韩璎真的带着丫鬟去廊下沏茶去了。 林氏命金珠和银珠把立柜的门锁上:“把钥匙给姑娘,立柜抬到柳院姑娘房里去!” 金珠和银珠答了声“是”,自去办理此事。 林岚和林远山告辞的时候,韩璎挽着外祖父的胳膊,亲热无比地和父亲韩忱一起把外祖父和舅舅送到了内院月亮门外。 父女俩回来的时候,韩忱取笑韩璎:“小哈巴狗阿璎,看你对外祖父狗腿的!” 韩璎得意接了,大眼睛都笑弯了:“爹爹,你若是能给我这么多珠宝,我不止狗腿,我还要跪舔你的皂靴!” 她得意洋洋道:“我就是这么爱财!” 韩忱:“……” 他屈指在韩璎脑袋上敲了一下:“臭阿璎!” 韩璎毫不相让:“臭爹爹!” 韩忱:“臭阿璎!” 韩璎:“臭爹爹!” …… 林氏在堂屋廊外迎他们,见韩忱韩璎父女还像韩璎小时候一样进行这样的无聊对答,不由莞尔:“真是无聊父女!” 韩忱和韩璎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搀着林氏进了堂屋。 晚上一家三口在一起用饭。 韩璎预先命厨房预备了两个相同的席面,一个让送到柳院给韩玲,一个送到桐院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 晚上的有一味剁椒鱼头和腊肉烧鳝片麻辣鲜香,很合韩璎的意,她便命人热了黄酒送上来。 送酒上来的是玉珠。 韩璎瞅了她一眼,见她杏眼若水粉脸含春,给爹爹斟酒的时候距离近的都快贴到爹爹身上去了,心中便有了计较。 一时用罢饭,韩忱见女儿脸上有了酒意,便道:“外面太冷,阿璎你今晚别回去了,还在这里陪着你母亲吧!”自从阿璎回来,林氏就被阿璎霸占,他这当爹的就被赶了出去。 若是往常,不等爹爹发话,韩璎早就自己赖在母亲房里了,如今她心中有了计较,却笑着起身道:“母亲睡觉老是搂着我,快烦死人了,这艳福我无法消受,还是爹爹你去领受吧!” 说着便真的要带着洗春离开。 林氏和韩忱见她说走就走,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把斗篷穿上,仔细外面冷!” 韩璎笑着应了一声,由洗春侍候着披了斗篷带了兜帽出去了。 林氏又吩咐金珠:“金珠,你打着灯笼去送姑娘!” 乍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自然是有些冷的,韩璎呵出薄薄的热气,慢慢向前走着。 出了桐院走上抄手游廊,金珠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洗春搀扶着韩璎走在后面。 韩璎略一思索,含笑问金珠:“金珠,我平常住在母亲房里的时候,爹爹住在哪里?”林氏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金珠、银珠、玉珠和宝珠,金珠和银珠年纪最大,是从玉溪跟着过来的老人,韩璎对她俩很放心;玉珠和宝珠是将军府大少夫人送来的,林氏却不过情面,只得笑纳了。 金珠落后了一步,低声禀报道:“禀姑娘,侯爷素日有了酒,或者姑娘在夫人房里,侯爷都是在外面书房对付一夜的。” 韩璎接着又问了一句:“在外书房侍候的人是谁?” 金珠想了想,道:“一般是大福叔,大福叔若是有事的话,才会让小厮们侍候。” 韩璎不再问了,在心里默默筹划着。她只怕母亲怀有身孕,那些个丫鬟起什么歪心思。 快到柳院了,韩璎开口吩咐金珠:“你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要多多经心,哪里有不妥就过来禀报我。” 金珠忙答了声“是”。 进了柳院,三人继续向前走。 冬夜的寒风呼啸着,院中的柳树在风中摇曳,昏暗的灯光从糊着窗纱的窗内透了出来,组成了一个静谧的冬夜。 韩璎仰首看了看天上那弯月牙,想起了尚在战场的傅榭,心中有了一丝寂寥之感。 韩璎等人的鞋底敲击在青石小径上,打破了这夜的静谧。 韩玲在屋子里听到了,便带着碧云迎了出来:“姐姐回来了!” 韩璎答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傅安傅平一起进了大帐,傅靖提着他们带来的包裹走在后面。 傅榭站在书案后面,瞅了正行礼的傅平傅安一眼,问道:“傅安说经过。” 傅安转了转脑子便明白公子想听的是他护送韩姑娘去辽州的经过,就一边想一边说,把经过择要说了一遍。 他性格活泼,口才便利,把去辽州的经过说得险象环生跌宕起伏。 傅榭听罢,又看向傅平:“有没有补充?” 傅平恭谨行礼:“禀公子,傅安已经说的很全面了,奴才没有补充。” 傅榭看向一边正在书写奏表的苏湘之:“把傅平傅安的名字添在凉州攻城之战的名录上,写在最后。” 苏湘之答应了一声,提笔添了上去。 傅安傅平大喜,当即行礼:“谢谢公子!” 傅榭看了他们一眼:“礼物呢?” 傅平正要上前打开礼物,傅榭淡淡道:“抬到后帐去。” 傅平傅安:“……是!” 四个玄色锦缎包袱被傅平傅安解开放在了内帐的条几上,露出了里面的四个一模一样的长方形牛皮匣子。 傅榭摁开了第一个皮匣子的消息,见里面裹着宝蓝丝绸,掀开丝绸,露出了一把青玉为柄嵌金镂雕的宝刀。 他拿起沉甸甸的宝刀,用力拔了出来。 冷冽的锋刃在烛光下散发着幽幽寒光,上面刻着两个篆体小字——“无际”。 傅榭知道这是岳父韩忱随身的宝刀无际。 想到这把宝刀随着岳父战场杀敌,立下无数功勋,傅榭不由心情激荡,恭敬地把宝刀放了回去。 第二个皮匣子里放着一个白绸包裹,打开后里面是两套白罗中单亵裤和两套白绫中单亵裤,长裤的右裤脚锁边处都绣着两个字“傅榭”。 傅榭看了看针脚,发现都是韩璎亲做的,嘴角不由噙着一丝笑意,接着去看第三个皮匣子。 第三个皮匣子里放着两双牛皮快靴。 傅榭且不去试快靴合不合脚,直接打开了第四个皮匣子。 第四个皮匣子里放的全是各种药囊,上面用隶书写着药的名字。 傅榭盯着那娟秀稚嫩的字迹看了半晌,忽然提高声音问道:“信呢?” 候在外帐的傅平傅安:“……” 傅安推了推傅平。 傅平战战兢兢道:“公子,韩姑娘没有写信……” 傅榭:“……”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傅平比傅安要要更心细一点,见公子在内帐半天没动静,便让傅安候在外面,自己踅摸着走了过去,立在帘外隔着帘子低声道:“公子,请容奴才进去回禀。” 过了片刻,内帐传来傅榭清冽的声音:“进来罢!” 傅平走了进去。 进去后他先不急着说话,先用眼睛扫了一圈,见韩姑娘送来的那四个精致的牛皮匣子都已经合上了盖子,看不出什么里面的内容,便行了个礼,低头禀道:“公子,韩姑娘当时看了您的信,似乎不是很……很满意……” 傅榭秀致的眉挑了起来,波光潋滟的凤眼带着疑问看向他。 傅平见自家公子还不开窍,便硬着头皮道:“公子啊,您给韩姑娘的信也忒短了点儿……” 傅榭总算是明白了。 他蹙眉思索片刻,最后道:“出去吧!”他不是不想写长,只是前些日子他要么在作战,要么在急行军,实在是没时间写长。 不过到了现在,想到韩璎连封信都不肯给他写,傅榭的心里就有些空,跃跃欲试打算见了韩璎之后再好好教训她一顿;可是再看看一向懒惰的韩璎亲手给他做的中单和亵裤,傅榭心中又有些暖暖的,很想揉揉韩璎的头发,抱住她好好亲一亲…… 傅平答了声“是”,往后退了两步,最后实在看不过去了,咳嗽了一声,道:“公子,奴才有个小小的想法……” 傅榭睨了他一眼:“放!” “奴才这就放,”傅平边说边思索,“不知您如今有没有工夫,傅靖如今正要给国公爷发密信,可以给韩姑娘写封信,随着给国公爷的密信发过去。” 傅榭觉得傅平这个主意似乎挺方便,正要答应,心念急转,却道:“你先下去吧!”他算计了一番,觉得自己再过不久怕是就要见到韩璎了,写不写信也无所谓了。 他已经把战报分别发给了枢密院和镇北将军府。 就朝廷来说,承胤帝猜忌心重,不会放心让他领着十万骑兵驻守西疆,而宰相崔成珍和枢密使更不会放心,因此短期内就会宣他进京。 就他父亲一方来说,镇西将军一职一向由徐平春担任,而由他大哥傅松为辅,这镇西将军府将来怕是要交给他大哥的,如今徐平春率部正从兰州赶过来预备接收胜利果实,所以一定会把他调走。 这样来看,他一个月内一定会收到调离凉州的旨意的。 傅平很是不解,却知公子性子,不敢多问,只得退了下去。 这日为了给母亲肚子里的宝宝做胎教,韩璎抱了月琴弹奏《江城子》给林氏听,韩玲也在一边陪着。 韩璎轻轻弹动琴弦,乐声犹如丝丝细雨般缓缓流淌,令林氏不禁潸然泪下。 韩玲没想到韩璎还有这才能,心里不禁有些茫然。原本她还以为韩璎生性娇气,一定是不学无术的,可是一路同行,她逐渐发现韩璎其实会很多东西…… 韩璎正陪着母亲,韩忱从外面回来了。 韩璎奉给韩忱一杯茶,随口问了一句:“爹爹见谁去了?” “辽河河道总督陈曦,”韩忱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道,“他要押运粮草去凉州,需要和镇北将军府进行协调。” 说罢,韩忱放下茶杯,眼中满是忧愁,不由叹了口气。 韩璎忙问道:“爹爹,您怎么了?” 韩忱低声道:“傅榭向陛下和枢密院上表,说明了西北严寒,即将进入风雪之季,他部士兵多来自禁军,长于汴京附近,根本难以适应西疆苦寒,士兵需加厚棉衣过冬。” 他剑眉紧蹙:“可是陛下根本不管这些事,而崔宰相声称国库空虚,最后拨去的根本就是夹衣,连棉衣都没有。” 韩忱声音渐渐愤激起来:“西疆的风雪之季滴水成冰,夹衣能让士兵过冬么?” 韩璎心里一动,想了想,道:“爹爹,陈曦何时出发?” 韩忱见女儿探问,便道:“三日后出发。” 见韩璎若有所思,韩忱便问她:“怎么了?” 韩璎想了想,笑眯眯揽住爹爹的胳膊:“爹爹,您再去见陈曦一趟吧,我有一个小小的主意!” 桐院正堂的锦榻上整整齐齐摆了七八块硝好的羊皮,韩璎正一个个翻着看。 她在辽州信义坊那个皮货铺子的掌柜邱信恭顺地立在一侧,一一解说了一遍。 林氏坐在锦椅上看着女儿忙碌,但笑不语。 韩璎翻了一遍之后,委实有些难决断,便问邱信:“这些种类中,哪一种既暖和柔软,又轻便结实,不易被刀剑穿透?” 邱信凝神思索片刻,上前翻拣了一番,拣出一块递给韩璎道:“姑娘,请看看这一块!” 韩璎摩挲了一下,觉得颇为绵软柔和,便问邱信:“这种羊皮的话,做一件成年男子的短袄大概需要多少银子?能大量购入么?” 邱信想了想,直接道:“如果大量购入的话,一件大约需五两银子。”这种绵羊皮袄,虽然暖和,但一般贵人不穿,都是贩夫走卒穿用,所以价格一般提不上来。 韩璎沉声道:“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邱信思索片刻:“姑娘大概需要多少件?” 韩璎不假思索道:“十万件!” 邱信沉默片刻道:“请给奴才三天时间。” 韩璎看着他的眼睛:“两天。”两天后陈曦就要出发运送军粮去凉州了。 邱信深吸一口气:“奴才尽力而为。” 韩璎沉声道:“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完成!” 邱信默然片刻,道:“是。” 待邱信离开了,韩璎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母亲手边的茶碗看了看,见里面是水果茶,就喝了起来。 林氏忙道:“茶太凉——” 她的话还没说完,韩璎已经把凉水果茶给一饮而尽了,林氏只得埋怨道:“你这丫头,真是的!” 韩璎笑嘻嘻道:“母亲,我还要喝!” 旁边侍候的人正要上前,林氏却拦住了她们:“我来倒。” 她端起用锦缎套着的茶壶,亲自给韩璎倒了一碗温热的水果茶,递给韩璎后缓缓道:“阿璎,银子够用么?不够的话母亲给你补。” 韩璎先道:“母亲,我的私房银子足够用了。” 她又看着母亲,柔声解释道:“母亲,我也只是尽我的心……”士兵为了国家征战边关付出鲜血乃至生命,却要用夹衣忍受西北的严寒,她做不了别的,便想在这方面尽自己的力量做些事情,也帮帮傅榭…… 冬日的傍晚天黑得特别早,待士兵装好运粮的大车,天已经黑透了。 士兵打着灯笼,引着陈曦等官员巡视整装待发的几百辆大车。 朱欣桐见后面的几十辆大车依旧是空的,便低声问陈曦:“小陈大人,十万件御寒羊皮袄,算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位韩姑娘不会是开玩笑吧?”一个养在深闺的闺秀,哪里会做出那样的义举?莫不是在开玩笑? 陈曦含笑道:“我相信她。”其实韩璎身体虽然发育的好,脸却甚是娇嫩,瞧着小小的,可是他也说不清原因,就是莫名的信任韩璎。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车队的隆隆之声,很快陈曦的亲兵就来回报:“禀大人,有两个人求见,自称是唐大福和邱信,说是怀恩侯府命他们押送军服过来的!” 陈曦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暖意,他微微一笑看向朱欣桐,与有荣焉道:“朱先生,我没说错吧?” 朱欣桐拈着胡须道:“这位韩姑娘真是以夫为天啊!” 又接连感叹:“傅三公子真是有福!真是有福啊!” 陈曦:“……”这话他真不爱听。 一个月后,傅榭正带着人检查士兵修筑的阿萨尔河东岸防御工事,傅安飞马前来回报:“公子,许公公奉命传旨来了,正在将军府候着您呢!” 傅榭沉声道:“哪个许公公?”是许照水还是许立洋? 傅安忙笑道:“是小许公公!” 傅榭知道是许立洋,便点了点头。许立洋是自己人,比许照水要方便一些。 他看向傅安,等待傅安说出许立洋的来意。 傅安会意,凑近傅榭低声禀报道:“公子,小许公公说了,陛下命咱们的士兵回驻兰州,您回京复命;命徐平春从兰州调回凉州驻守。” 傅榭正要带朱青等人回去迎接承胤帝的特使,傅平却骑着马带了两个小厮飞驰而来。 傅平一脸喜色勒住马,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单膝跪地行礼道:“禀公子,小陈大人来了!” 他起身后喜滋滋道:“小陈大人不仅从辽州运来了足够的军粮,还带了韩姑娘劳军的十万套羊皮袄!” 傅榭:“……” 回大帐的路上,傅榭满怀心事骑在马上,默默思索着下面几步的行动。 许立洋带来的旨意是他早就猜到的,因此他心里虽然有些烦恼,却颇为胸有成竹。 只是想到韩璎,他的心里就有些乱,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话——“真是傻丫头!” 可是,这个傻丫头是他的妻子,老天总算没有薄待他……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命邱信和唐大福押运货物给陈曦送去之后,韩璎回到柳院自己的房间,痛痛快快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来。她这几天在忙收买羊皮袄这件事,精神高度紧张,一直没休息好。 韩璎正在梳妆,住在东厢房的韩玲过来看她,姐妹俩便随意聊着天。 韩玲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韩璎:“姐姐,打仗可是无底洞,你出那么多银子,将来可怎么办啊?”她悄悄替韩璎算了一笔账,发现韩璎这次绝对是大出血,有点替韩璎担心,怕她把嫁妆全都填进去了。 润秋已经为韩璎梳好了堕髻,插上了一支镶金珍珠钗。 韩璎正拿了同款的一对珍珠耳环戴上,闻言不由笑了。 她一边戴耳环,一边道:“妹妹你且等着看好了,我是绝对不会吃亏滴!” 韩玲讶然看着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韩璎戴好了两个珍珠耳环,甜蜜蜜一笑,凑到镶金西洋镜前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笑颜,心中满意极了,悠然道:“就算我真的赔了,那就赔了吧!反正我平时也花不了太多银子!”韩璎从小就对如何成功地从长辈荷包里哄出银子颇有心得,她这边奉献了十几万白花花的银子,早晚会从长辈身上给找补回来。 韩玲闻言,不禁道:“姐姐好气魄!”她的陪嫁还不知道从哪儿来,打死她也不敢如此挥霍! 不过想到姐姐一掷十几万金填进了凉州战场那个无底洞,眼都不眨一下,大伯和大伯母也不阻止,韩玲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希望——姐姐手缝里随意漏一点,不就够我的嫁妆了? 她决心更加认真体贴地奉承韩璎,争取让韩璎指缝里漏下点银子给自己做嫁妆。 韩璎还不知道韩玲心里的想法,她想起自己也没给傅榭写信,心中便有一种扳回一局的感觉,笑眯眯地拿起兔毫笔,蘸了些玫瑰香膏涂在了唇上,得意洋洋地脑补着见傅榭时要好好气气他…… 她又想起傅榭一见她就问她“银子够用么”,心里甜蜜极了,笑盈盈道:“再说了,还有傅家哥哥呢!” 韩玲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傅榭回到营地,先令苏湘之和蒋云川去陪着陈曦,自己去见前来传旨的许立洋去了。 许立洋被傅靖安置在一个独立的帐子里。 这个帐子被全副甲胄的士兵形成一个大圈团团围住,而傅靖立在帐门外静候着。 传完旨意,许立洋摆了摆手,屏退了从人,自己端端正正向傅榭行了家礼:“奴才见过三公子!” 傅榭看了许立洋一眼,温声道:“立洋,起来说话吧!”许立洋虽然是傅家的人,可是他如今深受承胤帝宠信,在朝廷炙手可热,还掌握着承胤帝的密探组织青衣卫,傅榭待他自然不同。 许立洋没有立即起身,他虽然越爬越高,却不像另一个大太监许照水那样恣意跋扈,对待大臣始终谦和有礼。 对于主子傅榭,他更是主奴分明,不肯有丝毫的逾矩。 许立洋能走到今天,很大原因在于他有敏锐的政治嗅觉。 他认为承胤帝的统治十年内必然崩溃。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之时,得到大周天下的必将是代表着辽梁集团的傅家,而傅家三兄弟中,傅榭英明果断气势强大,具备逐鹿天下的雄才伟略,必将成为未来的天下霸主。 许立洋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声音很低却吐字清晰:“三公子,如今陛下无心社稷,天下逐渐大乱,非有秦皇汉武之才不能定也。奴才愿奉公子为主,追随公子逐鹿天下!” 傅榭心中热血沸腾,却依旧端坐在高椅上,凤眼幽深,静静凝视着许立洋——这是第一个明确投向他的人——半晌后方道:“立洋所言,正合我意!” 许立洋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再次行礼:“立洋从今奉公子为主,听凭公子差遣,万死不辞!” 安顿好许立洋,傅榭又去见陈曦。 陈曦命麾下的偏将去和傅军人马做交接,自己在傅榭的亲随傅宁的侍候下怡然自得地留在营帐内品茶休息。 当外面传来扈卫的通报声,陈曦这才起身,笑盈盈出去迎接。 一见傅榭,陈曦不由大吃一惊——印象中玉面朱唇长身玉立的傅榭,变得肤色浅黑宽肩细腰颇为矫健,虽然依旧俊俏,却由小白脸变身黑里俏! 可如今大周贵妇圈子最流行的是玉面书生型美男啊! 陈曦心中暗自得意,当即笑了起来,春风得意地拱手道:“傅贤弟昔日风采不再啊!” 傅榭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迈开长腿进了营帐。他素来不讲究外貌,也从不觉得自己先前美到哪里去。 两人坐下后不过是两杯茶饮完,便三言两语说完了正事。 陈曦见正事说完,便想撩两句闲,就贱兮兮道:“贤弟啊,令未婚妻堪称美貌与贤良兼具,你我何不做通家之好,我也能——” 傅榭见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便也不和他客气,径直起身,一步便跨了过去,拎着陈曦的衣领便往外赶。 陈曦被他赶到了营帐外面,理了理被弄乱的官服,悻悻然半晌,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营帐被傅榭霸占了,便又掀开帐门走了进去,气势汹汹大喝一声,却不敢往前跨出一步:“傅三,这是老子的营帐!” 傅陈两家多年之前便是世交,傅榭小时候嘴笨,吵架吵不过陈曦,就仗着武力值高,陈曦一嘴贱,他就揍陈曦。陈曦小时候就被傅榭打怕了,情知自己打不过傅榭这个小霸王,因此也不敢深入,只站在帐门内和傅榭讲道理。 傅榭见他不文绉绉地恶心人了,便端起手中的茶盏,把里面的余茶一饮而尽,也不搭理陈曦,施施然迈开长腿离开了。 陈曦:“……”他成功地把傅榭给赶走了,可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体会到一点胜利的幸福感! 傅榭召开全军会议,安排军粮和军衣的发放,以及调防兰州之事。 商议完军粮的发放,该谈军衣发放了,傅榭淡淡地看了苏湘之一眼。 苏湘之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当即起身道:“兄弟们知道这次朝廷发放的军衣是什么么?” 将军们自然七嘴八舌询问着。 苏湘之苦笑了一下,把许立洋押运过来的夹衣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 众将哗然。 苏湘之便又拿出了韩璎托陈曦捎来的羊皮短袄,含笑道:“兄弟们瞧瞧这件皮袄如何!” 众将纷纷点头。 苏湘之微笑:“陈大人运送来了十万件这样的皮袄,大家猜这皮袄从何而来?” 在众将的猜测声中,苏湘之脸上带着笑意,掷地有声:“这是公子的未婚妻韩姑娘为兄弟们筹措的!” 会议结束后,傅榭来到靶场练习弓箭。 在连珠箭射出的“嗤嗤嗤”声中,傅榭在心里打好了写给父亲的信的腹稿。其实对于士兵的越冬问题,他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韩璎主动请缨…… 当辽州的腊月到来的时候,韩璎这才见识到真正的北国风光。 进入腊月以来,辽州全城便被大雪笼罩,成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冰雪世界。 对于寄住在镇北将军府的韩忱一家三口来说,腊月反倒忙碌了起来。 作为安国公傅远程颇为倚重的军事参赞,到了年底,韩忱比往日更忙了三分,有的时候忙起来甚至好几天呆在城外军营回不了家,就算回了侯府,他也是常常宿在书房里,根本没时间回桐院。 林氏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孕了,肚子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不便,而到了年尾,怀恩侯府的那些产业都该盘账对账了,所以韩璎就把这些事情都接了过来,不让母亲过多操劳。 她有心好好教韩玲,这些日子处理家务时便让韩玲坐在一边看。 这天韩璎起身梳洗罢,忙了大半个上午处理家务,都有些腰酸背痛了,见外面阳光灿烂,便邀了韩玲一起在廊下踢毽子。 此时已近午时,阳光灿烂,散发着毫无热力的光,桐院屋檐上树枝上的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幻出千奇百怪的光影。 在桐院的廊下刚踢了一会儿毽子,韩璎就出了一脸的细汗,肌肤更显晶莹。 徐妈妈正拿了丝帕给她抹汗,唐大福带着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含笑给韩璎行了个礼,道:“姑娘,侯爷请您过去呢!” 韩璎狡黠地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子:“要见人么?是傅世伯?”她爹不回来看她,而是要她去前面书房,说明是要她去见外客,而且是通家之好的外客,并不是见她的外祖父和舅舅。 这样算来,这个客人只有一个可能——她爹爹的好基友、她未来的公公傅远程! 唐大福笑了:“姑娘真是灵慧!” “大家都夸我生得美貌,”韩璎眯着眼笑了,“倒是很少有人夸我聪明!” 唐大福:“……” 韩玲:“……” 只有徐妈妈满脸骄傲地理了理韩璎的刘海:“我的姑娘就是兼具聪明与美貌!” 韩璎:“……嘿嘿!”被奶妈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的!哈哈! 洗了脸重新梳妆换衣罢,韩璎带着洗春和徐妈妈随唐大福去前面书房。 她边走边问唐大福:“大福叔,傅世伯见我有什么事啊?” “姑娘,老奴且不说,”唐大福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反正是好事!”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因为温度太低,院子里的冰雪依旧未化,不过穿山游廊、抄手游廊和院中行人来往的青石小径上积雪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用担心路滑。 虽然阳光灿烂,可这北方的辽州依旧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还没走到外书房,韩璎因为运动有些热的脸便冷却了下来。她摩挲了一下脸,随着唐大福沿着穿山游廊到了书房的窗外。 一个青衣小厮和一个青衣中年人正立在书房的锦帘外,见唐大福引了姑娘过来,忙一起行了个礼。 中年人通报了一声,小厮掀开了帘子。 韩璎一进书房,就觉得一股暖融融的茶香扑面而来,很是好闻。 她定睛一看,发现书房堂屋正中间的地平上放着一个楠木底座,上面放着一个鎏金珐琅大火盆,火盆里正燃着上好火炭,上面架着一个铜壶煮着水,水大概是滚了,咕嘟嘟直响,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而傅榭的父亲傅远程正放松地坐在锦榻上,笑微微瞧着韩忱给他倒茶。 韩忱把茶盏奉给傅远程,这才招手叫韩璎过来:“阿璎,来尝一尝爹爹沏的茶!” 韩璎答应了一声,却先给傅远程行了个礼,起身后才走到父亲身边,双手接过爹爹递过来的茶盏,端到唇边尝了尝,放下茶盏笑盈盈道:“爹爹,是上好的毛尖!” 韩忱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衣袖,眉开眼笑道:“我的阿璎真聪慧!” 韩璎不由抿着嘴笑了——爹爹对她的要求实在是太低了,不过是尝出毛尖而已,在爹爹口中居然是“真聪慧”! 傅远程也笑了——韩忱对他这个宝贝女儿实在是太疼爱了。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含笑看向韩璎:“阿璎,伯父还没给你见面礼呢!”他重视韩忱,自然会爱屋及乌重视韩忱最疼爱的女儿。再说了,他的嫡子傅榭还来信郑重地交代一番,让他善待自己的小未婚妻呢! 韩璎正要谦逊一两句,傅远程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然后沉声道:“傅财进来一下!” 立在外面的那个青衣中年人立刻用托盘盛着一个掐丝嵌珐琅盒子走了进来。 傅远程看向韩璎,声音极为和蔼,神态堪称慈祥:“阿璎,这是伯父给你的见面礼!” 韩璎水汪汪的大眼睛眼波如水看向爹爹。 韩忱微微颔首,道:“阿璎,长辈赐,不敢辞,你就收下吧!” 待韩璎收下了那个掐丝嵌珐琅盒子,傅远程方看向韩忱,温声道:“韩弟,我会护着阿璎的,你且放心!” 韩忱看向女儿,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郁色,默然片刻,最后吩咐韩璎道:“阿璎,将来出嫁之后要孝顺舅姑,凡事不要自作主张。” 韩璎敛眉正色答了声“是”。 出了书房之后,韩璎捧着那个精致的掐丝嵌珐琅盒子若有所思,走得很慢——盒子很轻,她方才晃了晃,觉得里面像是装着纸张之类的物件。 韩璎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要不然为何安国公说话怪怪的,而爹爹的反应也那样奇怪? 难道是要她和傅榭…… 想到那个可能,韩璎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辣的。她把盒子递给徐妈妈,自己悄悄衬着丝帕摸了摸脸,发现即使隔着丝帕,脸上的热度也明显地透了过来。 想到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傅榭,韩璎的心脏就怦怦直跳——傅榭生得真好看啊…… 想到傅榭温热的唇和坚实有力的怀抱,韩璎觉得自己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快要化了似的,软成了一团,腿也有些发软…… 到了桐院,林氏正在卧室里休息,见韩璎进来了,便由金珠搀扶着坐了起来,含笑问韩璎:“阿璎,你爹爹叫你过去见谁呢?是你傅伯父么?” 韩璎点了点头,低声交代金珠和洗春:“你们俩去外面守着!” 待卧室里只剩下她和林氏母女俩以及徐妈妈了,韩璎这才打开了那个精致的掐丝嵌珐琅盒子。 果然不出韩璎所料,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银票。 韩璎拿起银票递给了母亲,自己拿起了下面那两张叠好的纸张,打开后看了一会儿,这才递过去让林氏看:“母亲,是汴京马道街春风楼的房契!”还是官府盖过章的赤契! 林氏这时候已经把那叠银票点了一遍,她把银票递给韩璎,含笑道:“银票有十万两。” 母女俩相视一看,不由都笑了。 徐妈妈在一旁咂舌不已:“我的天啊!国公爷真是大手笔!姑娘投了那么多银子进去,总算没有吃亏啊!” 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我生怕姑娘把嫁妆都给填进去,将来出嫁不好看,这些日子都快要担心死了,却又不敢劝姑娘……幸亏安国公出手大方!” 韩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傅伯父吃亏了!汴京房价最贵,前些日子还有一位闲散大臣在文章中写到‘重城之中,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而马道街尤其贵,单这个春风楼,他老人家当初可是花了十万两白银买入的!” 林氏伸手在韩璎手上拍了一下,笑道:“阿璎,你公公不吃亏,这些到时候还不是随着你回到他们傅家去?” 韩璎把赤契和银票都叠好放到了盒子里,又让徐妈妈找了把锁锁上,这才一边帮母亲按摩着腰部,一边絮絮地说起过年的事情来——再过些日子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了,可不就是要过年了? 傅榭把自己的十万骑兵调防到兰州后,留下尹武泽、蒋云川和苏湘之负责,自己带了傅安等亲随和几百名扈卫与许立洋陈曦一起进京面圣。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初八赶到了汴京,却没有见到承胤帝——承胤帝跑到鲁州行宫去了! 前些日子许立洋刚离开京城,承胤帝就因为一句口角随手砍了太傅温志晓,闹得群臣哗然朝廷乱成一片。 为了暂避风头,承胤帝就乘龙舟带着皇后妃嫔和亲信沿着运河巡游北方去了,如今正在鲁州行宫。 傅榭、许立洋和陈曦三人只好乘船日夜兼程往鲁州而去。 腊月二十上午,傅榭三人终于赶到了鲁州行宫。 他们略略收拾了一番,便去行宫觐见承胤帝。 傅榭再次扑了个空——承胤帝带着傅皇后和宠妃陈贵妃苏昭仪进仙空塔闭关去了,谁都不见,免得扰了他的飞升大计。 最后还是许立洋有办法,他不知道怎么混进了仙空塔,讨了一封承胤帝的手书出来,交给了傅榭和陈曦。 手书是一个窄窄的字条,上面是一行潦草的字——“朕元宵即出,卿暂归家”,没有落款,却盖着承胤帝的私印。 许立洋尴尬极了,摸了摸鼻子,连连叹气:“陛下……陛下是有些……有些任性了……”傅帅自西疆大胜归来,自然有无数的军国大事要向承胤帝回报,承胤帝却如此儿戏,换了谁谁都受不了啊! 傅榭面无表情把手书收了起来,对着许立洋和陈曦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他不陪承胤帝玩耍了,他要顺路回辽州去看他的阿璎。 许立洋和陈曦呆在了那里,都没想到这位说走就走。 傅榭刚走到咸宁殿外面,后面远远的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傅榭,等等我!” 傅榭秀致的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停了了脚步,侧身等后面追赶的人赶上来。 永寿长公主拎着裙裾气喘吁吁追了过来,一群太监宫女跟着她在后面跑。 跑到傅榭面前之后,永寿长公主一边喘息,一边抬头看向傅榭,想要说话,可是喘息得太厉害了,她白皙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都是细汗:“你……你怎么走这么快啊!” 缓过来一些之后,她拿了帕子优雅地拭去额角的汗,含情脉脉看向傅榭,娇嗔道:“腿长了不起啊!真是的!” 傅榭见她语气亲昵,不由有些违和,俊脸肃然端正地行了个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永寿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跨前一步,伸手去扶傅榭,口中道:“你我……不必多礼!” 傅榭见状,往后退了半步。许立洋和陈曦已经走过来了,永寿长公主不会当着人的面轻举妄动的。 永寿长公主跟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正要说话,却听到后面跟她的太监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抬头看了过去,一眼便看到总管太监许立洋和陈贵妃的三弟陈曦一起走了过来。 傅榭懒得和她纠缠,便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道:“微臣告退!”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抬腿走了。 永寿长公主眼睛都红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得摆出凛然之态,眼巴巴看着傅榭愈走愈远,却没有再追上去。 陈曦给许立洋使了个眼色,见许立洋悄悄牵了牵嘴角,知他愿意帮忙拖住永寿长公主,便微微一笑,原本冷峻的五官立时变得生动起来。 他和许立洋一起拱手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见许立洋开始请示永寿长公主宫中琐事,陈曦趁机说了声“微臣告退”,拔腿追傅榭去了。他的母亲如今在辽州为外祖母侍疾,他要去接母亲回京过年,正好和傅榭同路。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辽州城外一片雪原,所有的一切皆被大雪笼罩,就连官道两侧松树上的冰雪也未曾融化,在夕阳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晕。 渺无人烟的官道上,一队甲胄鲜明全副武装的骑兵簇拥着两个年轻将领飞驰而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又向北而去。 穿着藏青面雪貂斗篷的正是辽河河道总督陈曦,他随着傅榭从鲁州行宫出来便一路往北日夜兼程,累得都快要支持不住了。 看了看旁边专心策马的傅榭,陈曦低声道:“傅贤弟,该歇歇了!” 傅榭分明是有心事的模样,凤眼微微眯着,浓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没有立即答话。 紧跟在傅榭后面的傅安审时度势代主答话:“禀陈大人,辽州驿站快要到了,我们公子已经安排了人过去,会在那里稍事休息。” 听到可以休息,陈曦这才好受了一点。 到了辽州驿站,傅榭等人刚下马,提前过来探路的傅平已经带着人迎了出来,含笑把众人引了进去——他按照公子的习惯,已备下了舒适的屋子、简单的饭菜、滚烫的洗澡水和洁净的内外衣物。 冲完澡出来,傅榭只穿着白罗中单和长裤,披散着潮湿的长发端着茶盏立在熏笼前想心事。 他之所以这么急赶回辽州,是因为他有急着要做的事。 去西疆前,他和韩璎常常见面,所以也没感觉到依依不舍。 去西疆后,忙起来的时候还好,可是只要稍有空闲,他就会想韩璎。 想起韩璎,他的心就有些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似的,任他用多少军国大事多少阴谋诡计也填不满,逐渐长成的身体也开始觉醒,每每因为想起韩璎有了反应…… 既然如此,那就早点把韩璎娶过来吧! 对此,傅榭早就开始布置了,只待回到辽州城后找一个契机发作…… 陈曦用过饭洗过澡,正歪在床上休息,亲随进来回报:“公子,傅三公子的人已经在准备进城了。” “什么?”陈曦的剑眉皱了起来,“这么急?” 待陈曦穿戴好出去,他发现傅榭已经立在马匹一旁等着他了。 陈曦随意看了一眼,却发现傅榭好像有了什么不同,便又看了几眼,这才发现经过一番大肆荡涤,傅榭金冠束发,华贵的宝蓝狐裘下银纹白袍隐隐闪现,黑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部轮廓……他终于又恢复了贵公子高华气度,不再是西疆那个虽然瞧着黑里俏却不讲究的沙场悍将。 骑到马上之后,陈曦这才明白了过来,拿着马鞭的手指着傅榭:“傅三,你打扮得这么俏,难道是要去看你那个小未婚妻?” 傅榭没搭理他,策马而出。 陈曦:“那我也跟你一起去!”他夹了夹马腹,追了上去。 下午的时候韩玲正在屋内绣花,洗春带着个小丫鬟过来请她过去:“四姑娘,我们姑娘请您过去选首饰!” 韩玲放下针线,含笑道:“我知道了,多谢洗春姐姐了!”却并没有急急火火跟着洗春一起过去。 洗春离开之后,碧云悄悄问韩玲:“姑娘,既然二姑娘派了洗春姐姐来请,为何不跟着过去呢?” 韩玲拿起针线又绣了两针,这才怅然道:“二姐姐对我太好了,就怕她身边那些丫鬟……” 碧云压低声音:“我瞧洗春、浣夏和润秋三位姐姐都好,就是漱冬姐姐嘴头不饶人,也势利些!” “漱冬也有她的好处,”韩玲想了想,笑着道,“还是姐姐会调理人!” 碧云过了会儿低声笑道:“姑娘这样说,难道是嫌我笨了?” 韩玲掌不住也笑了,觉得自己是有些前后矛盾。 她把手里的绣活扫了尾,这才拿了给韩璎做的荷包带着碧云过去了。 韩玲出了东厢房,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了正房的门口,小丫鬟掀开帘子请了她进去。 一进正房,韩玲就看到了守在卧室门前的漱冬。 漱冬笑嘻嘻道:“四姑娘来得不巧,我们姑娘刚从浴间出来,正换衣服呢!” 韩玲开玩笑道:“我又不是男子,于姐姐贞操无碍的,看看也无妨!” 韩璎正在卧室里换胸衣,听到韩玲的声音便道:“妹妹进来吧!” 韩玲掀开卧室门上的绛纱幔走了进去。 室外寒风凛冽,室内却温暖如唇。 韩玲一进韩璎的卧室,一股清雅的暖香便扑面而来。 她看了一圈,见妆台上摆着几个锦匣,旁边的熏笼里散发着暖融融的气息;拔步床上纱帐悬起,大红的绣缎寝具整齐摆放着;窗前铜鼎中贮的芸香缓缓飘散着,宁静而悠闲…… 韩玲看了一圈,却没找到韩璎。 正在这时候,床后传来韩璎的声音:“唉哟,松一点儿!太紧了!” 韩玲忙循声走了过去,这才发现韩璎正立在床后,如云乌发全梳上去用一支红宝桃花簪挽了一个懒髻,耳上一对红宝镶金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滴溜溜晃动,除此之外她的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双绣月白裙子。 洗春和润秋正为她穿一件瞧着有些怪异的真红绣花胸衣。 这件胸衣虽然有些怪异,却好看得紧,衬着韩璎欺霜赛雪的饱满部位,简直是令人目眩神迷。 韩玲瞧着姐姐那里被勒出了一条深沟,不由咋舌:姐姐这里何时长这么大了?我的天啊! 她天天和韩璎在一起,只觉得姐姐这个地方高耸丰满,却没想到居然丰满到这个地步! 韩璎蹙眉道:“洗春,这个太紧了,再换一个吧!” 洗春有些无奈:“姑娘,这件是最新做的了,您这些日子又长了不少……要不,您先将就将就,奴婢现在就开始做?”姑娘这个地方一天比一天大,她的贴身衣物又不能让府里的绣娘们做,以致都有些赶不上用了。 韩璎只得道:“把先前那几件放放,看还能不能用。” 润秋从立柜里拿出几件极为精致的绣花胸衣,在韩璎胸前比了比:“姑娘,大小都不一样,没法放了!” 韩璎低头瞧着自己那里:“……”她在算自己到底是什么罩杯。 韩玲有些羡慕地摸了摸韩璎的细腰:“姐姐,你那里那么大,怎么腰还这么细?” 韩璎的腰肢虽然没有胸那里敏感,却也算是比较敏感了,被韩玲摸得有痒,便笑着扭动腰肢躲开了:“我这里天生就这样!” 这时候洗春拿了件绣桃花的浅粉交领中单服侍韩璎穿上,又拿了件缕金正红扣身小袄过来。 韩玲带着笑接过扣身小袄,与洗春一起服侍着韩璎穿上了扣身小袄,把绣花盘扣扣上了。 忙完之后,韩玲退后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觉姐姐乌发如云容颜娇艳,肌肤晶莹眉目如画,更兼樱唇微肿身材丰润有致,简直是绝代尤物,便情不自禁道:“姐姐真尤物也!”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情了,忙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韩璎这时候已经取下了靠东墙摆着的西洋穿衣镜上的锦套,正立在镜前欣赏自己的侧影,闻言眯着大眼睛甜蜜一笑,脸颊上一对小小的梨涡现了出来:“我很美吧?哈哈!”她觉得自己真是绝代妖姬! 韩玲也笑了。 穿好衣服后韩璎带着韩璎去了堂屋,分别在锦榻上黄花梨小几两侧坐了下来。 徐妈妈用托盘端了两盏砂糖百合梨水进来,一盏奉给了韩璎,另一盏奉给了韩玲。 韩璎慢慢饮下梨水,这才吩咐润秋漱冬:“去把那几个锦匣拿过来,让四姑娘挑选!” 润秋漱冬答应了一声,掀开绛纱幔进了卧室。 韩璎笑盈盈看向韩玲:“四妹妹,该过年了,你也挑选两套头面吧!” 韩玲惊喜莫名,眼睛微湿看向韩璎,咬了咬下唇:“谢谢姐姐……”她今年都快十四岁了,可是每年过年都只是得支银簪子,偶尔得支粗糙的金簪就要偷笑了,能见人的首饰都是韩璎给她的,如今韩璎还要让她挑选头面,这如果还不是恩情的话,什么是恩情? 随着韩璎住了这段时间,她心中那些酸意渐渐消融,如今只余满腔的感激与感念。 韩璎觉得韩玲愈发清丽,见她如今长高了不少,瞧着却瘦伶伶的,不由有些怜惜,便道:“你我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如果姐妹间还不彼此帮衬,那姐妹还不如外人了。” 韩玲“嗯”了一声,低头若有所思。 润秋和漱冬拿了四套头面出来,最后韩玲自己挑选了其中最不显眼的一套珍珠头面,韩璎帮她选了一套赤金镶翡翠头面。 选完头面后,姐妹俩披上各自的羽缎斗篷,带着丫鬟前往桐院陪林氏用晚饭去了。 用罢晚饭,韩璎和韩玲陪着林氏到廊下散步。 天早就黑透了,廊下挂了一排琉璃芙蓉彩绘灯,烛光透了出来,映着藻饰的房檐和外面的皑皑白雪,瞧着如仙境一般。 韩璎正挽了林氏的胳膊立在红漆栏杆前仰首看灯,忽然听到大门处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便吩咐小丫鬟:“还不去看看?” 小丫鬟一溜烟跑了过去,很快就又飞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夫人,姑娘,镇北将军府的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梁姨奶奶、江姨奶奶来了!” 韩璎一愣:这么晚了,这两位不请自来,有什么急事? 林氏也是一愣:“这么晚了,她们来做什么?”她们一家三口虽然住在镇北将军府隔出的院子里,可是因为将军府内宅太乱,她们很少和将军府的女眷交际,对方这样不顾礼节闯进来的情形还不曾有过呢! 韩璎心念急转,当下便吩咐徐妈妈:“妈妈,你先扶我母亲进屋歇下,然后你也不要出来了,就在屋里陪着我母亲!” 大少夫人蓝氏是安国公傅远程庶长子傅松的妻子,韩璎见过两次,深觉蓝氏瞧着端庄,心胸却着实狭隘,眼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二少夫人连氏是傅远程庶次子傅栎的妻子,长得精明外露,性格也甚是张扬,只是明明是口无遮拦生性霸道,却认为自己是将门虎女性格爽朗。 梁姨奶奶是傅松的生母,江姨奶奶是傅栎的生母,这两位因为诞下了庶长子和庶次子,所以一直被傅远程带到任上,虽然不太受宠,却因为生子有功,颇有些脸面,她们不但和将军府内宅那些花朵般的年轻妾侍争斗,还常常挑拨两位少夫人,从来都没消停过。 林氏正是嫌她们太乱斗,所以才不肯让韩璎和她们多来往。 韩璎担心即将生产的母亲受到冲击,因此让徐妈妈进去陪着母亲。 送了林氏进去后,韩璎带着洗春漱冬金珠银珠到了外面。 前方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蓝氏、连氏和两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美妇走了过来。 韩璎深吸一口气,端直地立在堂屋门前,等着迎接她们。 韩玲原本站在韩璎身后,此时便上前一步,握了握韩璎的手,站在韩璎的身侧。 梁姨奶奶和江姨奶奶是平生第一次来怀恩侯韩忱的内宅,还没见过韩璎。她们一过来,便瞧见廊下挂着一排玲珑剔透的琉璃芙蓉彩绘灯,散发着清幽莹润的辉光,灯下几个华衣丽服的丫鬟簇拥着两个女孩子站在那里,其中个子高一些的那个既艳丽又清雅,眼若春水面带微笑,恍如神仙妃子又若天上妖姬,容光逼人,不由都愣了愣。 江姨奶奶悄悄拉了拉连氏的衣袖,低声询问道:“二少奶奶,那位是——”她和管家娘子傅财媳妇是手帕交,傅财媳妇私下里和她说国公爷给了未来的三房少夫人十万两银票和汴京一座价值十多万两白银的房产做见面礼。得知这个消息后,江姨奶奶气得差点厥过去,又不敢找傅远程去闹,便去撺掇老对头梁姨奶奶。 梁姨奶奶一听差点气死,忙忙地去寻大少夫人蓝氏去了。 江姨奶奶也不肯坐以待毙,眼睁睁瞧着三房把国公爷的家产都给弄走,让大房和二房落一场空,便也去寻了二少奶奶连氏,这才有了今晚之事。 连氏素来爱敬丈夫傅栎,对傅栎的生母也分外客气,当下便大声笑着挑衅道:“姨奶奶是问那位小妖精似的姑娘么?那可是三弟的未婚妻子呢!” 韩璎闻言笑了笑,居高临下道:“我是妖精么?多谢二少夫人盛赞,真是不敢当!” 连氏:“……”要脸不要了? 她冷笑一声道:“我正有话要问韩姑娘呢!” 她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大声道:“我说韩姑娘,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从国公爷那里弄到二十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跟着她们的人都笑了起来,因为人人皆知国公爷风流多情从不拘束。 韩璎恨她嘴贱,正要开口斥责她,却听得一个声音从穿山游廊那里穿了过来——“她是我的妻子,国公府未来的冢妇”——声音清冽中带着森森寒意,不是傅榭又是谁? 韩璎当即看了过去,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原本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是在听到傅榭声音的那瞬间,所有的武装全部瓦解,剩下的只有委屈和娇气。 头戴金冠披着宝蓝斗篷的傅榭沿着游廊从东边走了过来,在韩樱身旁停了下来,与韩樱并肩而立,凤眼微眯,俊俏的脸带着一丝傲然看向台阶下这些女人。 见傅榭突然出现,下面的女人们顿时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吭了——谁不不知道小霸王傅榭杀人不眨眼,连国公爷的面子都敢驳? 蓝氏和连氏虽然害怕,却还算能勉强稳住,惟有梁姨奶奶和江姨奶奶是被傅榭修理怕了的人,当下浑身哆嗦起来。 作为庶长子之妻,蓝氏最计较冢妇这件事,虽然害怕傅榭,却依旧大声质问:“傅老三,你凭什么说她是‘冢妇’?” 傅榭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凭我是嫡子。” 蓝氏被他看得哆嗦了一下,却不肯后退,大声道:“可你不是长子!” 傅榭懒得搭理她,便淡淡道:“把这以下犯上的贱婢拖出去!” 一阵整齐的靴子的“橐橐”声传了过来,中间夹杂着甲胄与刀鞘的碰撞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东边穿山游廊跑了过来,唰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梁姨奶奶颇有几分歪才,见儿媳妇要受辱,当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假装被傅榭两口子给气晕了,好为以后找国公爷告状埋下伏笔。 她一“晕”过去,下面的丫鬟婆子想去扶却又不敢动,连氏见傅栎的生母晕了,正要硬着头皮去扶,却听到傅榭不耐烦道:“都拖出去!”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傅榭的这些扈卫都是跟着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真刀真枪杀过人的,自是不将这些女人放在眼里,当下就有两个率先出列预备去拖梁姨奶奶。 梁姨奶奶吓得一激灵,再也不敢装晕了,一下子便睁开眼睛跳了起来,以她的年龄罕见的速度转身蹿了出去,很快便跑远了。 蓝氏见势不妙,撂了句“傅三,你给我等着”,也拎着裙摆飞快地跑了。 连氏和江姨奶奶也带着其余丫鬟媳妇婆子做鸟兽散了。 傅榭挥了挥手,那些扈卫自有头目领着撤了出去,守在了内院出口外面。 韩璎又好气又好笑地看完了这一幕活剧,此时便仰首看向傅榭,眯着大眼睛甜蜜地笑:“哥哥,你回来了!”傅榭原本就好看,现在凤眼狭长肌肤微黑,猿臂轻展高挑挺拔,看上去更男人了,也更好看了! 傅榭低首看着韩璎,见她大眼晶莹闪烁,似揉碎了星光在里面,不由自主便被吸引,柔声道:“阿璎,这些日子你在家里乖不乖?” 琉璃芙蓉彩绘灯的辉光下,傅榭俊俏的脸被灯光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俊美如九天神祇,令韩璎浑身作痒娇气满盈,非要撒一撒娇不可,当下水汪汪的大眼睛缓缓扫过傅榭的脸,娇滴滴道:“我就不乖,哥哥能把我怎么样呢?” 傅榭被她这么一看,觉得自己全身服帖,简直像是五脏六腑被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畅快不清凉。 他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正要伸手去揉韩璎的脑袋,却听到堂屋内传来一声咳嗽,忙整理身心,转身行了个礼道:“小婿见过岳母!” 其实蓝氏等人过来的时候林氏就由徐妈妈扶着过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去支持女儿,女婿就过来了,她只得先立在堂屋内,此时见女儿女婿含情脉脉没完没了了,只得亲自出马棒打鸳鸯。 韩璎此时与傅榭并肩而立,见傅榭比自己高出了不少,颇有一些压迫感,便狡黠地笑了笑,藏在衣袖下的手悄悄伸出,隔着衣袖捏了捏傅榭的胳膊,却发现傅榭的肌肉更结实了,连捏都捏不动。 见韩璎又淘气了,傅榭不动声色,作势招呼韩璎一起进去,手却极为自然地在韩璎腰上抚了一下。 韩璎这里很是敏感,当下身体就有些发软,不由斜了傅榭一眼,随着他走了进去。 傅榭和韩璎的互动韩玲在后面看了个全套,不由又是惊讶,又是羡慕,又为姐姐开心。她悄悄和洗春说了一声,自己先带着碧云回去了,不在这里打搅。 林氏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傅榭在靠东墙的锦椅上坐了下来,凤眼眼波流转,在身旁的锦椅上扫过,韩璎就乖乖地在那张锦椅上坐了下来。 瞧见女儿这么听女婿的话,林氏又是欢喜,又有些好笑,便开始询问傅榭西疆的战事。 傅榭虽然话不多,对岳母却极为恭敬,有问有答简练地回话。 得知岳父还在城外军营没有回来,傅榭便起身行了个礼,沉声禀道:“今日之事岳母不须挂怀,小婿自去向父亲领罪。” 韩璎见他要走,忙也跟着起身:“哥哥,我也陪你去!” 傅榭凤眼眼波流转,看向林氏,征求林氏的意见。 林氏略一思索,点了点头,道:“让阿璎随着你去吧!” 向林氏告辞罢,傅榭看向韩璎,见她已经披上了大红羽纱面的斗篷,便极为自然地牵着韩璎的手出去了。 见傅榭似是很自然地牵起韩璎的手,而韩璎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把手放到了傅榭的手中,林氏不由心里一突,忙交代了一句:“姑爷,早点把阿璎送回来!” 傅榭转身拱手答了声“是”,这才牵了韩璎去了。 洗春自然也跟着去了,见姑爷和自家姑娘亲密,又不好跟得太近,便和傅平远远跟在后面。 夜渐渐深了,四周一片静寂,游廊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挂着一盏灯笼,上书“怀恩侯府”四个字,映着雪发出清冷的光。 冬季夜风夹着寒意浸骨入髓,刮在脸上刀割一般,韩璎却丝毫不觉得难受,热气自内而外透出,温暖了整个身心。 傅榭牵着她的手走在她的身侧,刻意放缓步子以适应韩璎的步伐。 韩璎的手软而暖,信任地任他握在手里,令傅榭分外的怜惜。 出了内院之后,傅榭径直领着韩璎进了韩忱的书房院子,一路畅通无阻穿过书房院子后的穿堂,又进了一个钻山耳房。 各房门口都有侍候的仆人,只是见侯府的韩姑娘是和傅榭在一起,谁也不敢开口阻拦。 钻山耳房内空荡荡的,唯有一侧放置有高椅和小几,小几上放着一盏银烛台,烛焰晃动明明灭灭。 进入钻山耳房之后,傅榭先轻咳了一声,示意傅平先不要进来,然后突然把韩璎紧紧抱在了怀中。 他早就想抱韩璎了,想得心都疼了。 韩璎先是一愣,接着就顺从地贴在了傅榭的身上。 她的身子香软温暖,令傅榭心脏剧跳,他的左臂揽着韩璎的腰肢,右手捧着韩璎的脸,俯身迫不及待地亲了下去。 韩璎的唇很快便被傅榭咬肿了,舌头也被吸得发麻,她不自由主挣扎了起来。 傅榭放松了一些,喘息着低头瞧着韩璎那个丰润的部位,接着就探手拉开了她的斗篷,隔着衣服握了过去。 …… 韩璎浑身发软,那种久违的反应又出现了,身体散发着那种奇异的清香。 她软软地倚在傅榭怀里,低声喘息着,耳语般道:“哥哥……我……我们先出去吧……” 傅榭又吻住了她。 韩璎今日梳着堕髻,发上的红宝石坠子随着傅榭的动作摆动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榭觉得一阵钻心的酥麻沿着脊髓往上传,他怕自己冲动,便竭力忍住,韩璎一挣扎,他就松开了韩璎,俊美的脸一丝表情都没有,嫣红的唇微微开启,轻轻喘息着。 他情知时机不对,咬了咬嫣红的唇,推开了韩璎:“你先等我一下!” 韩璎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门帘那里,确定自己的体香对傅榭影响没那么大了,这才转身背对着傅榭。 因为双腿依旧发软,她便靠着高椅的椅背,用颤抖发软的双手整理着衣裙。 等她把被傅榭弄乱的交领整理妥当,把被他揉得有些发皱的小袄衣襟抹平,回头一看,发现傅榭已经恢复了正常,正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候着她呢! 韩璎不敢靠近,远远地瞟了他一眼,见傅榭虽然一脸肃然,可是凤眼湿润,嘴唇嫣红,瞧着也是挺明显的…… 她轻笑了一声,娇声道:“哥哥,走吧?” 傅榭正是敏感的时候,听见她的声音心里也是一颤,有些恼羞成怒,便径直掀开帘子先走了出去。 韩璎见他不理自己径直出去了,不由一愣,忙追了上去掀开帘子,却发现傅榭正背对着她立在帘外。 见傅榭如此傲娇,韩璎不由又是一笑,上前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傅榭的手中,由他牵着进了一个厢房。 出了厢房之后,两人沿着游廊向前走去。 傅榭低声道:“这就是我父亲的书房院子。” 韩璎:“……” 她在傅榭面前是很放松的,当下就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哥哥,为何你爹爹的书房院子与我爹爹的书房联在一起?”还可以随意出入? 傅榭想了想,道:“怀恩侯府原本就是从我父亲的书房院子分隔出去的。” 韩璎跟着他又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仰首看向傅榭:“哥哥,既然分隔开了,为何还能出入?” 傅榭嫌她想得多了,瞥了她一眼,颇想在她嫣红微肿的唇上吻一下:“因为我父亲和岳父大人是多年的好友。” 韩璎:“……”嗯,傅榭哥哥说的对,看来是我想多了。 绕到到书房正面,气氛一下子变了。 廊下五步一哨立着手拿银枪的卫兵,书房门前地平上并排跪着管家傅财和管家娘子傅财媳妇。 韩璎一见便觉膝盖一凉,替他们两口子冻得慌。 见傅榭牵着韩姑娘的手过来,傅财和傅财媳妇直直地跪在那里,一声都不敢吭。 这时早有外管家傅贵掀开了帘子,请了傅榭韩璎进去。 一代枭雄傅远程的书房也自不同,三间屋子打通没有阻隔,家具也是寥寥,瞧着阔朗得很。 韩璎原本是有些紧张的,可是因为立在她身侧的傅榭,她当下便平静了下来,看向端坐在靠东锦榻上的傅远程,随着傅榭开始行礼。 行罢礼,傅榭看向父亲,沉声道:“父亲,儿子前来请罪。” 傅远程不复以前见韩璎时的温和,眼神淡远,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韩璎一眼,淡淡道:“你何罪之有?” 傅榭拱了拱手,和父亲颇为相似的俊脸平静如水:“儿子不该对两位庶嫂和庶母无礼。” 傅远程有些头疼地看着傅榭,看着这个和自己从长相到性子都极为相似的儿子——傅榭唯一不像他的地方就是那莫名其妙的贞操观。 傅榭自幼丧母,他不免有些娇惯,却不想养成了傅榭横行霸道唯我独尊的骄横脾气。 方才他的妾室梁氏和江氏已经来哭诉过了,说傅榭非嫡长子,却称自己的妻子是“国公府的冢妇”;说傅榭欺负庶母,欺侮嫂子;说傅榭和韩璎品行不端,未曾成婚却早有首尾…… 半晌后,傅远程淡淡道:“听人说你称自己的未婚妻子是‘国公府的冢妇’?” 他的声音语气都和傅榭生气时有些像,令韩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预备随时出来搭救傅榭——作为女孩子,韩璎有很强的第六感,她觉得安国公傅远程很疼爱自己! 傅榭抬眼看着父亲,与父亲极为相似的凤眼里一片淡漠:“是。儿子是这样说的。”他就是要用这句话逼父亲答应让他提前迎娶韩璎。 傅远程嘴角微挑笑了笑,道:“是么?” 他虽然带着笑,可是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凛人之气。 傅榭一动不动看着父亲。 韩璎却上前一步,护在了傅榭前面,屈膝行了个礼,甜甜一笑,道:“伯父,我给您沏茶吧!” 见娇小甜美的韩璎护在了傅榭前面,傅远程当下便笑了起来,柔声道:“阿璎,伯父爱喝清茶。让傅贵带你去吧!” 韩璎原本只是想要岔开话题,没想到傅远程居然真的要自己沏茶,只得看了傅榭一眼,正要开口转圜,却见傅榭对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她听话地退了下去。 待书房里只剩下自己和傅榭,傅远程这才道:“过完年你去京城吧,殿前司都指挥使出了缺!” 此话正合傅榭之意。 他垂下眼帘略一思索,知道爹爹还是想要大哥傅松去西疆,让自己去汴京进入政治中枢,心中虽觉目的达到,却犹显不足——得让爹爹同意他提前迎娶阿璎! 傅榭定下以情感人的基调之后,抬眼看向父亲,力图使自己的眼神显得真挚恳切:“爹爹,那阿璎——” 傅远程见儿子做作,不由心中暗笑——他和韩忱早就商议过了预备让傅榭和韩璎提前成亲,好让傅榭带韩璎去京城赴任——却不准备让儿子立刻得意。 他看向儿子:“怎么了?” 傅榭脸上现出羞涩之意:“父亲,儿子一时冲动,在人前说了阿璎是儿子的妻子……儿子担心阿璎的闺誉因为儿子受损。” 傅远程忍住笑意:“依你之见呢?” 傅榭看着父亲,脸上现出肃然坚定之态:“儿子愿早日迎娶阿璎过门!” 傅远程“哦”了一声,凤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傅榭知道父亲是在逼自己让步,便沉声道:“儿子麾下人马定在一个月内撤出兰州。” 傅远程等的就是傅榭这句话。 把傅榭安排进大周的政治中枢,就意味着他已经做出了抉择——傅榭已被确定为整个辽梁集团的首脑! 可是除了傅榭这个嫡子之外,他还有傅松傅栎这两个庶子。 都是他的儿子,他不想太过于偏心傅榭,力求一碗水端平,所以便想把镇西将军府逐步交到傅松手里,将来再为傅栎谋一去处,他就可以放下心了…… 傅远程的手指在紫檀木小炕桌上敲了敲,带着笑意道:“我已和你岳父看好日子了,元宵节可好?” 傅榭瞬间被巨大的欢喜击中,却依旧咬了咬下唇,试图把胜面再扩大一点:“父亲,陛下命儿臣元宵节觐见。” 傅远程没想到儿子居然是痴情种子,欢喜阿璎到了如此地步,当即故意道:“那就等你觐见过陛下再说好了!” 傅榭:“……父亲!” 傅远程见傅榭俊脸涨得通红,不敢再开玩笑了,便道:“好了好了!初六成亲,如何?” 傅榭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稚气的笑:“好!” 傅远程眼中难得现出一抹慈爱之色:“我明日就去见你岳父。”自从发妻去世,他既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大傅榭,还要时时和傅榭斗智斗勇,真是不容易啊!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傅远程傅榭父子俩此时各得其所,都很满意,彼此得到了暂时的和平,书房里一时静了下来。 搀着龙涎香的木炭在壁炉里融融燃烧着,散发着宜人的暖香;角落里放置着一座镶金西洋自鸣大座钟,钟摆“咔咔咔咔”地走动着;书房窗子上装的是西洋玻璃窗,从傅远程的角度能够看到窗外被雪覆盖的苍松枝条…… 傅远程的视线转向静立在铺着深红地毡的地平上若有所思的傅榭,见他身姿挺拔容颜俊俏,比他那两位庶兄傅松傅栎不知强了多少,内心不由温柔了许多,便含笑道:“小榭,还有事?” 傅榭正在想韩璎。 韩璎如今还没有过来,他知道一定是被傅贵想办法给拖住了,略一思索,便道:“父亲,今日大嫂、二嫂和两位姨娘到怀恩侯府这一闹,怀恩侯知道后,怕是明日就要提出搬走了。” 傅远程闻言,内心那一点平安祥和一下子全不见影踪。 他有些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清俊的脸上难得地现出了懊丧之色。 他知道自己这将军府内宅混乱尊卑不分,只是他自己贪图享受懒得管,又不想让被他留在京城的国公夫人来管,所以就一直装作看不见,只是定下一个笼统的规矩——不要闹到外面去! 没有丢人丢到外面去,还碍不到他。 如今却家丑外扬,还闹到了他的好友韩忱那里去了…… 想到在城外军营兢兢业业替他管理军务的韩忱,傅远程简直是脑袋就要炸了。 他头疼地看向儿子:“依你之见呢?” 傅榭静静看着傅远程,声音清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有规矩,那就要执行。” 傅远程“嗯”了一声,又揉了揉太阳穴。 按照家规,两个妾室梁氏和江氏禁足一年,已经被连夜送到城外别庄去了。 对于两个儿媳蓝氏和连氏,他这当公公的没法直接去说,刚才已经把傅松和傅栎叫过来骂一顿了,让他们去管自己的妻子。 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是——韩忱那边的怒火他怕是承受不了了…… 傅榭见爹爹眼巴巴看向自己,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便垂下眼帘道:“儿子也没有办法。” 傅远程蹙眉看向傅榭:“……你不是从小最有主意么?” 门上的锦帘被掀了起来,韩璎领着端着茶盘的傅贵走了进来。 韩璎先给傅远程行了个礼,然后笑盈盈地端起一个脱胎填白盖碗奉给了傅远程。 傅远程一见韩璎的笑颜,顿时放松了下来,接过盖碗后且不急着品茶,而是和蔼地看向韩璎:“阿璎,夜深了,让傅榭送你回去吧!” 韩璎答了声“是”,大眼睛带着笑意,眼波流转瞟了身侧立着的傅榭一眼。 傅榭也看了她一眼。 见儿子儿媳小两口神情亲密,傅远程颇为欣慰,含笑道:“你们下去吧!”傅榭和韩璎早已交换了婚书,只剩下举办婚礼了,婚礼过后他这当爹的就卸下重担分外轻松了。 向父亲道别罢出了书房,傅榭站在书房廊下,拿着韩璎的大红羽纱面斗篷帮韩璎穿上,又帮她系上了带子。 窗内的傅远程隔着西洋玻璃窗目瞪口呆看着窗外傅榭这一番动作,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温柔的青年就是自己那个冷漠无情不通人性不安慰老父不解老父之忧的儿子! 傅榭牵着韩璎的手,很快便经由穿山耳房回到了韩忱的外书房院子。 傅平和洗春也跟了上来。 走在回桐院的抄手游廊里,眼看桐院的月亮门就要到了,韩璎便停下脚步看向傅榭:“哥哥,我家这几日怕是要搬走了。”被将军府这些女眷这么一闹,父亲母亲个性高傲,一定不会忍辱继续住在这里。 灯笼清冷的光晕下,韩璎的脸瞧着分外的柔美,傅榭凝视着她,柔声道:“搬走也好。”成亲之后他就要带着韩璎进京赴任了,怀恩侯府只有岳父岳母两口子,人口简单家宅和乐,何必蹚将军府这潭浑水?还是搬走的好,搬走的话他就放心了。 韩璎听他这么一说,彻底放心了,嫣然一笑,伸手揽住傅榭的腰,身子软软地靠在了傅榭身上,低声道:“哥哥,这些日子我好想你……”这家伙的腰好细哟! 傅榭闻言心神激荡,用力抱了韩璎一下,低声道:“阿璎,让你读的书都读了么?” 韩璎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满心的旖旎一下子不见影踪,伸手去推傅榭,却根本推不开,只得悻悻道:“读了一点了!” 傅榭见她如此可爱,便低首在她额上颊上吻了好几下,柔声道:“以后我天天看着你读书。” 韩璎的腰肢被他握着,只得仰首得意地笑:“年后你会呆在辽州?你麾下那十万人马呢?我瞧啊,你要么回汴京,要么回西疆,反正不会呆在辽州!你怎么天天看着我读书?” 傅榭凝视着她嫣红丰润的唇,也不言声,直接堵了过去。 韩璎瞪圆眼睛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浓长睫毛,感受着挨着自己脸的高挺鼻梁,闭上了眼睛。 傅榭的唇有些凉,带着淡淡的茶的清香,反复的磨蹭碾压,令韩璎的心剧烈跳动,似乎马上就要挣出胸腔了! 傅榭抱紧芬芳柔软的韩璎,擒住徐灿灿的舌头用力吸了起来。 韩璎被他吻得浑身瘫软,身子软软地往下滑,却被傅榭用手托住屁股贴身抱住。 半晌傅榭才离开了韩璎的唇。 他喘着气抱着韩璎,半日没有说话。 韩璎仰首去看他,见傅榭漂亮的凤眼亮得吓人,嘴唇也被自己咬得湿润微红,不由心中一荡,哑声道:“哥哥……” 林氏还没有睡,正歪在堂屋的锦榻上等着韩璎和傅榭,徐妈妈和金珠陪着她。 银珠在外面通报道:“夫人,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林氏闻言,忙撑着要坐起来。 徐妈妈忙扶她起来,又拿了一个锦缎靠枕垫到了林氏身后。 韩璎和傅榭很快便进来了。 傅榭行礼的时候,林氏打量了女儿女婿一番,见韩璎发髻整齐衣裙俨然,而傅榭也是原先那套衣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傅榭韩璎年纪都小,知道什么呢?她白担心了! 等傅榭离开了,韩璎这才扶了母亲进卧室在床上躺了下来。 她卸妆罢回来,见母亲还没有睡,便换了寝衣挨着母亲躺了下来,开口问道:“母亲,今日之事怎么处理?” 林氏叹了口气,道:“将军府内宅太乱,我早就说要搬走了,只是你公公盛情……如今正好找到理由了!” 韩璎侧身看着母亲,絮絮道:“母亲,我们在信义坊不是有一个四进四出的宅子么?后面还带一个花园,距离外祖父的宅子也近,我这些日子一直让人收拾着,随时都能搬进去,明日等爹爹回来,咱们和他商议一番,趁年前搬过去吧!” 林氏答应了一声。 韩璎这才放心地睡下了。 林氏满怀心事,暂时没睡着。她正想着心事,却发现熟睡的韩璎小狗一般蹭了过来,直往她怀里钻,不由轻笑一声,伸手缓缓地抚摸着韩璎的背,好让她睡得更安稳。 傅榭回到自己的东院之后并没有立即睡下,先命傅平派人去探国公爷的动向,这才进了浴间。 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傅平正在摆宵夜,便蹙眉道:“我夜间从不——”将军府太没规矩,所以傅榭就格外的讲规矩,《礼经》里有“不时不食”这样的规定,他就自小养成习惯,夜间从不吃东西,除非行军在外。 傅平直起身子含笑道:“公子,这是韩姑娘的吩咐,韩姑娘说您瞧着太瘦了。” 傅榭:“……老子哪里瘦了!老子壮得跟牛一般!” 傅平闻言,眨了眨眼睛,细长的眼睛静静瞅着自家公子:“韩姑娘说……”这世上只有韩姑娘碰过您了,她说您瘦,那您一定是真瘦! 听他提到韩璎,傅榭顿时有些心虚,俊脸沉了下来:“……摆好没有?” 傅平忙道:“已经摆好了,公子请用!” 傅榭用饭的时候,傅平出去了一趟。 很快他就进来了,凑近傅榭低声禀报道:“公子,国公爷连夜出城去了。” 闻言傅榭嘴角微挑,却没说话——明天就会有一场好戏看了。 第二天韩璎醒的很晚。 她一睁开眼睛,见母亲不在身侧,便叫了声“母亲”。 林氏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过来:“阿璎,母亲在这里呢!” 韩璎探头一看,见母亲端坐在妆台前,金珠和银珠带着两个小丫鬟在侍候她梳妆。 屋子里虽然升着地龙,也有熏笼,却毕竟还有些冷,她很快又缩回温暖的被窝里,闭着眼睛道:“母亲,你让大福叔去信义坊宅子收拾没有?”怀恩侯府的管家唐大福自幼侍候她爹爹,随着韩忱多次上战场,出生入死跟过来的,所以韩璎一直很尊敬他,叫他一声“大福叔”。 林氏正在用沾了眉黛的兔毫笔扫眉,闻言便笑道:“放心吧,我已经让唐大福去了!” 韩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随口又问了一句:“爹爹回来没有?” 林氏嫣然一笑,道:“回来了,刚进来了一下,见你还在睡,就去前面书房了!” 韩璎“嗯”了一声,很快又睡着了。 林氏见女儿又睡着了,便轻声吩咐银珠:“把帐子拢紧,再把窗子打开换换气,不然阿璎会觉得胸闷的。” 银珠答应了一声,自去忙活去了。 下午的时候,林氏身体疲倦,自去睡午觉了。 待母亲睡下,韩璎便带着徐妈妈和洗春跟着唐大福去信义坊看宅子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天都黑苍苍了,林氏这才起身。 金珠服侍她喝水。 林氏喝了半盏温开水后随口问金珠:“姑娘还没回来?” 金珠含笑道:“夫人,姑娘不是说了晚饭要在外面吃么?” 林氏扶额而笑:“唉,真是一孕傻三年!睡了一觉我就忘了!”韩璎临出门告诉过她,说自己要在信义坊的春风楼分店吃晚饭。 “侯爷呢?”她又问起了韩忱。 金珠把茶盏放回了条几上,含笑道:“侯爷见您睡下了,就去外书房和国公爷喝酒去了!” 林氏一笑,低声问金珠:“玉珠呢?”玉珠是将军府大少夫人蓝氏送来的,她怎么可能信任? 金珠低声禀报道:“奴婢让小丫鬟一直看着她,听说侯爷和国公爷在外面书房喝酒,她就觑了个空去了。” 林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却没有说话。不作死不会死,玉珠这是要自寻死路啊! 她和韩忱少年夫妻,到了中年依旧恩爱逾常,韩忱虽然寡言,却多次在她面前说傅远程让庶子生在了嫡子之前,家宅混乱规矩全无,简直要麻烦死了。 林氏知道自己丈夫素来干脆,最怕麻烦,因此他从不纳妾纳婢,只和自己夫妻相守。 玉珠如此,不知道是受了别人的撺掇还是她自己的意思,可是只要她敢轻举妄动,不用林氏出手,她自然不会有好结果。 韩璎花了两个多时辰在信义坊的宅子里忙活。 她先把四进四出的宅子里里外外全看了一遍,让人去城外暖房买了不少花草树木回来,又指挥着看宅子的人升起了地龙,让人布置家具铺上新地毡,又一个个见了留在这座宅子里的人,待万事妥当,这才发现天都黑了。 她忙活了半日,自然是饿极了,不免想起了前些日子陪表姐妹去春风楼时品尝到的美味,就带了帷帽坐了小轿,浩浩荡荡带着跟她的人往不远处的春风楼而去。 在春风楼前下了小轿,韩璎戴稳帷帽,扶着洗春和徐妈妈进了春风楼。 唐大福带着随从跟在她的后面。 刚进春风楼,韩璎就碰到了一个熟人。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唐大福提前订好的包间是在三楼,所以韩璎必须穿过一楼的大堂上楼,她刚进大堂,就看到正对着楼门的木梯上下来了一群人,当先的那个玉面朱唇衣着华贵,瞧着比女人还漂亮,不是崔淇又是谁? 韩璎心脏剧跳,一下子僵住了,偏偏这时候徐妈妈握着她的手也忽然用力,眼睛带着惊恐隔着帷帽垂下来的轻纱看向韩璎——她也认出了崔淇! 见徐妈妈害怕,韩璎只得竭力按捺住自己,低声吩咐她:“不要出声,不动声色走过去!” 见韩璎如此镇定,徐妈妈也稳了下来,拖着僵硬的腿扶着韩璎与崔淇擦肩而过,上了楼梯。 崔淇在韩璎经过他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韩璎的背影——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子瞧着说不出的熟悉。 跟崔淇在一起的青年身材高大五官立体,身穿华贵的貂皮袍子,见崔淇眼睁睁看着错身而过的姑娘的背影,便笑道:“崔贤弟,已经看不见了,走罢!” 崔淇低头随着他离开了。他得知父亲让人追杀韩璎的消息后,便去求了父亲。崔成珍却以此为要挟,让他答应回归正途,崔淇怕父亲继续命人暗杀韩璎,只得答应。 他今日早上才随着耶律贺到达辽州,今晚就要离开辽州去辽国了,虽然知道韩璎在辽州,可想去见韩璎一面却也不可得。 走进唐大福订的雅间之后,韩璎立即去掉帷帽拎着裙摆跑到窗前,拔了窗闩,把窗子推开一条缝悄悄看了下去。 春风楼前挂着几个透明料丝灯,灯影下崔淇身上多了件玄缎斗篷,在众随从的簇拥下与那个高大青年骑马离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春风楼前的灯影里,韩璎这才松了一口气,在窗下的熏笼上坐了下来。 洗春没认出崔淇,见姑娘忘了关窗子,便过来插上窗闩,然后问韩璎:“姑娘,唐管家问要不要现在上菜,您看呢?” 韩璎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她想了想,道:“我有急事,需要现在就回去。你去叫唐管家进来。” 片刻之后,韩璎戴着帷帽下了楼,在唐大福等人的簇拥下坐上小轿,很快便离开了。 小轿在怀恩侯府内院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韩璎下了轿子,先交代唐大福:“大福叔,你悄悄去将军府寻傅平,让他转告傅三公子,就说我在春风楼遇见了崔淇。” 唐大福答了声“是”,又道:“姑娘请放心,老奴现在就去。”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怀恩侯府各处的通道内已经挂起了灯笼,清冷柔和的光晕令韩璎一直剧跳的心渐渐稳了下来。 进了桐院,在看到正房廊下挂的那一排琉璃芙蓉彩绘灯的瞬间,韩璎的心才彻底归了位,她的脚步停顿了片刻,然后加快了步伐。 桐院的堂屋里点着两座赤金枝形灯,照得整个屋子明如白昼,锦榻上堆满了各种彩绣辉煌的大红锦缎衣物,映出了满室的红光。 林氏正带着金珠等丫鬟在相看,见韩璎进来,她忙招手让韩璎过来:“阿璎,你也来看看!” 韩璎诧异道:“母亲,怎么摆着这么多大红衣裙?”瞧着还都是新娘礼服的款式。 林氏笑盈盈道:“因为我的阿璎要出嫁了呀!” 韩璎:“……” 林氏眼睛有些湿润看着女儿:“你爹爹傍晚的时候回来了一趟,说他已经和你公公商议好婚期了,就在正月初六。” 韩璎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呆呆地看着母亲,半晌方道:“这……这也……也太突然了吧!” 林氏扶着肚子走了过来,轻轻把女儿揽在怀里,半晌方道:“傅榭今日接到了陛下的旨意,荣升殿前司都指挥使。陛下诏令他元宵节去鲁州行宫觐见,并扈卫圣驾回朝。你与他初六完婚,也好随他进京赴任……” 说着说着,林氏的泪水就流了出来。她早知这一天会到来,可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她原本还打算这两日就搬家,搬到信义坊宅子里去住,一家三口就在那里过年,待肚子里的孩子满月,她带着韩璎去探望她的外祖母…… 可如今韩璎的婚期就在眼前了,一切都是枉然…… 韩璎的眼睛也湿润了。 她扶着母亲在锦榻上坐了下来,自己紧紧挨着母亲坐下,半晌无语,小小的胸腔内满是心事。 一方面想到要和傅榭长相厮守,再不分开,她心中自是无限的欢喜。 另一方面,想到刚和爹娘团聚便要分开,韩璎心中颇为恋恋不舍。 另外,她心中也有隐隐的不安——傅榭爬得太快了! 大周朝廷最高军事长官是枢密院的掌事枢密使,如今由陈曦长兄陈恩担任;第二号人物便是殿前司都指挥,也就是俗称的“殿帅”。殿前司都指挥使统帅大周二十万禁军,负责扈卫皇帝、戍守、迁补、罚赏等。 按照傅榭的年纪,这个职位的权力实在是有些大得惊人了,也不知是祸是福…… 林氏用丝帕拭去了眼泪,絮絮道:“傅家那边早已放了定过了礼,婚书也早写了,礼书也送过来了,你的嫁妆是早就备好的,所有各项也都齐备,只等傅家初六来迎亲了……” 丫鬟摆上了晚饭,韩璎陪着母亲用饭。 韩璎随口问了一句:“这么晚了,我爹还在和傅世伯饮酒么?” 林氏以为女儿担心,便絮絮地说起了傅远程与韩忱的友情,好让韩璎放心嫁过去:“……他们少年时便是好友了,话说回来,你爹能承袭怀恩侯的爵位,你公公也算出力不少呢!你爹爹也在战场上救过你公公的命……” 韩璎满腹的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晚饭便没吃几口。 漱罢口,林氏向韩璎展示韩璎的嫁妆清单,韩璎貌似听着,其实混混沌沌地坐在那里,心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林氏中间出去了一次,回来后继续和韩璎说嫁妆之事。 正说着话,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定一定神,吩咐银珠:“银珠过去看看!” 银珠刚掀开锦帘,唐大福就搀扶着醉醺醺的韩忱走了进来。 韩璎忙起身指挥着丫鬟们接过父亲,把父亲安顿在了卧室。 忙乱半晌之后,终于安顿好了烂醉如泥的韩忱,母女俩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林氏这才在锦榻上坐了下来,开口问唐大福:“大福,侯爷既然喝醉了,为何不干脆歇在外书房算了?”她在外院安排的有人,其实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想听听唐大福怎么说。 唐大福脸上现出一抹尴尬,磕磕巴巴道:“禀夫人,是侯爷……侯爷非要回来的!” 韩璎见状,似笑非笑道:“大福叔,说实话吧!”事情确实有些奇怪,她爹今天被安国公缠着喝了大半天的酒,按说有了酒,又这么晚了,一般会在外面书房歇下的,今晚为何非要回来呢? 唐大福不敢隐瞒,当下便道:“侯爷和国公爷在外书房喝酒,有了酒意便都睡下了,侯爷因让国公爷睡在了他的卧室,自己就在书房外间的榻上将就着睡下了,谁知道……” 他看了韩璎一眼,又看向林氏,示意夫人让姑娘回避。 林氏却道:“姑娘不日就要出嫁,该知道世事了,你照实说吧!” 唐大福低头道:“玉珠不知道怎么摸了进去,被国公爷发现了……” 林氏和韩璎皆又好气又好笑,母女俩相视一看,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唐大福硬着头皮道:“如今玉珠已经被国公爷处理了,将军府的大少奶奶也被国公爷命人连夜送回京城娘家了……国公爷命小的赶紧送侯爷回内院歇下,免得被有心之人……”安国公的原话是“免得你们侯爷被人玷污了清白”,可这话怎么能在夫人和姑娘面前说出? 林氏和韩璎全都明白了过来。 韩璎沉吟一下,询问唐大福:“大福叔,这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唐大福忙回道:“禀姑娘,除了奴才,无人知道此事详情!”安国公霹雳手段,处事果断,行事利落,根本不用侯府的人插手,直接就把事情给处理得干干净净。 林氏吩咐金珠:“把条几上拿包银子拿出来。” 金珠答了声“是”,很快便把提前备好的那包银子拿了出来。 林氏含笑看着唐大福,温声道:“大福,这包银子你拿去吧,让在外书房侍候的小幺儿们分了,今日的事就烂到肚子里,不要再提了!” 唐大福答了声“是”,接过银包退了下去。他既是怀恩侯的心腹,又是侯夫人的亲信,自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唐大福离开之后,林氏看了看四周,见屋子里侍候的人只有金珠和洗春,便看向韩璎缓缓道:“阿璎,傅榭年纪青青,官却越做越大,生得又俊,喜欢他的女人一定不会少了,你想过这些没有?” 韩璎点了点头:“我晓得。” 林氏慈爱地看向自己的女儿,柔声道:“你预备给他纳妾么?” 韩璎笑了:“怎么可能?我不会跟别的男人,他也别想找别的女人!” 林氏笑着点了点头,开口吩咐金珠:“去把我给姑娘准备的那个螺钿匣子拿过来!” 金珠答了声“是”,进了西厢房,很快便抱着一个精致的螺钿剔红匣子走了出来。 林氏把匣子给了韩璎,笑眯眯道:“这是我出嫁前几日,你外……有人亲手交给我的,我照样给你备下了,你拿去好好研究,定有进益!” 韩璎接过螺钿剔红匣子,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母亲,是我外祖母给的么?” 林氏先是默然不语,然后转移话题:“阿璎,你饿了吧?”阿璎似有心事,晚饭都没吃几口。 韩璎:“……” 林氏轻笑出声:“我让徐妈妈在柳院小厨房给你做了几样辽州风味,怕是已经齐备了,你赶紧回柳院吧!” 韩璎睨了母亲一眼,悻悻地抱着那个螺钿剔红匣子带着洗春离开了。 她刚在柳院正房坐下,浣夏就进来问:“姑娘,徐妈妈已经把您的宵夜做好了,要不要现在就摆饭?” 韩璎正饥肠辘辘呢,便道:“摆饭吧!” 徐妈妈和浣夏很快便把宵夜摆好了,韩璎见是小鸡炖榛蘑、土豆炖狍肉、炒芽菜尖和小鱼贴饼子,配的是砂锅熬的玉米粥,确实都是辽州风味,当下食欲大振,净了手便吃了起来。 这些菜滋味浓厚,咸鲜可口,韩璎尝了尝,让润秋去桂院看看韩玲睡没有,没有的话也过来吃。因为韩璎要出嫁了,柳院一下子堆进了太多东西,韩玲有些不方便,便由韩璎安排着搬到了后面的桂院。 桂院距离有些远,润秋过了一阵子才回来:“姑娘,四姑娘早就睡下了!” 韩璎点了点头,道:“你们也都下去用宵夜吧,我这里不用你们侍候。” 一时用罢宵夜,韩璎心满意足,让徐妈妈先去睡了,自己又去浴间洗澡。 洗罢澡出来,她这才想起母亲给自己的那个螺钿剔红匣子,便披散着长发只穿着绣浅绿梨花的软罗寝衣坐在卧室的熏笼前,一边晾长发,一边打开了匣子预备开始研究。 匣子里面除了一本封面空白的书,另有一个鲜红色的瓷盒,里面装着六个小小的白玉瓶。 韩璎把书拿了出来,发现书还是崭新的,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应该是新抄写成的。 她随手翻到了扉页,发现上书八个秀丽的楷书——“大周秦夫人见闻录”——是她母亲的笔迹。 韩璎往后翻看了几页,立即面红耳赤脸热心跳,却忍不住匆匆翻看了一遍。 这明明是一本古代的性,学大全好么!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妖女如何成功地俘获男人的全部细节,甚至包括如何表现得每一夜都如处子,如何每一次都如初夜,如何产后紧致,如何让男子享受的同时自己也得到…… 当韩璎看到一些具体的春。宫图时,脸红得滴血一般…… 正在这时,洗春走了进来,低声禀道:“姑娘,傅平让守门婆子传信,说姑爷想要见您。” 韩璎面红耳赤:“不见!” 见洗春诧异,她便把书往枕头下一塞,道:“就说我睡下了。” 她真的拉开被子钻了进去,闭上眼睛睡下了。 洗春:“……”姑娘脸红红的,莫不是病了? 她匆匆向傅平回了句话:“姑娘好像是病了,已经睡下了。” 傅平忙去回傅榭去了。 听了傅平的回报,傅榭默然片刻,最后问傅平:“韩姑娘的院子里有没有别人同住?” 傅平想了想道:“禀公子,原先韩四姑娘住在柳院,洗春说她刚刚搬出去,如今柳院就住着韩姑娘。” 傅榭闻言起身道:“我去看她。”他早接到许立洋的密信,知道崔淇作为宰相崔成珍的信使,要经辽州去辽国,便一直密切关注着,谁知道还是让韩璎遇上了崔淇。 他担心韩璎是被崔淇给吓病了,因此打算去看看韩璎。 傅平看了看墙角的金自鸣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敢说什么。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已近午夜,傅榭的靴子踏在被积雪覆盖的枯草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着他的走过,稀疏柳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跟在他身后的傅平等人的身上。 这个夜如同所有的辽州冬夜,寂静而冷峭。 傅榭的脚步在韩璎的房门外停了下来。 他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卧室纱窗里透出的柔和的灯光,原本冷峭的凤眼瞬间温柔了下来。 傅平摆了摆手,示意暗卫隐藏身形,自己上前轻轻在堂屋门上“笃笃”敲了两下。 房门很快打开了一条缝,洗春探出头来,神情原本还算平静,却在看到傅平身后的傅榭的时候大吃一惊。 傅平也有些无奈,低声道:“公子要来看韩姑娘。” 洗春忙道:“我去禀报姑娘!” “不用了。”傅榭开口的同时,傅平极为默契地拉出了洗春,而傅榭闪身走了进去。 洗春眼睁睁看着在自己眼前关上的房门:“……” 傅平温柔地揽住她的腰:“我在外面陪着你。” 洗春:“可是姑娘——” 傅平:“公子不会做什么的。” 洗春:“我们姑娘——”姑娘危险了啊! 傅平语气肯定:“公子不会。” 洗春:“……”不会侵犯我们姑娘么? 傅平一边强硬地揽着洗春的腰,一边耳语道:“咱们走远一点,免得听见不该听见的声音。” 洗春:“……可是我们姑娘——”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韩璎还没睡。 她实在是好奇心太强,而这本《大周秦夫人见闻录》诱惑力又实在太大,因此韩璎便以睡觉为借口,把丫鬟们都支了出去,自己装作睡觉,躲在床帐里拿出这本书读了起来。 傅榭放轻脚步进来的时候,帘幕低垂,拔步床内挂着一盏透明的料丝灯,韩璎正拿着那本《大周秦夫人见闻录》在观摩学习。 卧室内既有地龙,又有熏笼,大概是有些热,韩璎看着看着便热得难受,索性掀开了锦被继续拿着书看。 这本书简直是专注各种细节描写,譬如种种心理描写、某些部位的具体外貌(外形)描写、环境描写和身体的直接反应,都有极为详尽的描写,另外,这……这明明是秦夫人和若干男子的风流史好么! 当韩璎知道那六个白玉瓶里的液体的用途的时候,简直是要给这位秦夫人跪了…… 真是让人心神荡漾啊心神荡漾! 傅榭在撩开帐子的同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韩璎窝在铺着大红锦褥的床上,海藻般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半遮半掩堆在那雪白柔腻丰润之处;寝衣撩了一半,露出了两条相互交叉的雪白的长腿;而她的脸,眼若春水面如桃花,樱唇半开半启…… 与此同时,傅榭察觉到自己已被那奇异的清香萦绕纠缠…… 韩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仅剩的一丝理智在独立运行——亮晶晶的凤眼,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红得快要滴血的俊脸……这是傅榭么?! 傅榭先反应了过来,他突然放下了帘子,背过身去。 韩璎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因为看书而产生的绮念一扫而空,只余下剧跳的心。 她下意识地先把书塞到锦褥下,拉起绣被盖在身上,两条长腿缓缓地磨蹭着,大眼睛眨啊眨,心念急转,想着如何应对。 就在韩璎直起身子打算撩开帐子色,诱傅榭的时候,傅榭用袍子里面穿的白罗中单的袖子拭去了鼻端已经变凉的液体,抬脚走了。 听到外面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韩璎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好险傅榭没发现她在看那本一女多男的书,否则傅榭要做的第一件事怕是要取消婚礼吧? 想到这种可能,韩璎觉得自己该伤心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无论如何,不能让傅榭看到这本性。学大全啊! 闭上眼睛躺下之后,韩璎又想起了书中提到的那些花样繁多款式多样的房中之技,心想:嗯,还是不要让傅榭看到这本书的好,免得他将来要我一个个给他做,那我就要累死了…… 到了门外,傅榭低声命令那些暗卫:“一直到婚礼结束,严密守着韩姑娘。” 暗卫没有搭话,齐齐行了个礼散去了。 傅榭大踏步离开了。 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傅榭血脉贲张的身体渐渐冷却了下来,大脑也随之复活,反应了过来——他进去的时候,韩璎手里好像捧着一本书…… 傅平来不及和洗春交代一声便也跟了上去。 回到将军府自己的院子,傅榭径直进了卧室,立在窗前半晌没说话。 傅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快要吓死了,战战兢兢了半日,方试探着问了一句:“公子您现在休息么?” 傅榭声音压抑:“去预备水,我要洗澡。” 傅平:“……是。”咦?不是去看韩姑娘前刚洗过么? 傅榭一大早就起来了。 按照惯例,他去外书房给父亲请安,并陪父亲一起用早饭,然后随父亲一起去青虎堂议事。 傅榭来到外书房,发现傅松和傅栎已经到了。 对待这两个庶兄,傅榭一向像他和陈曦没那么熟悉的时候对待陈曦,客气而疏离,该联合则联合,该结盟就结盟,该争权夺利就争权夺利——因为作为辽梁集团的首脑,傅氏家族和其他家族不同,傅氏家族讲究的不是嫡庶,而是弱肉强食。 如果不够强悍,傅榭早已被踢出了镇北将军府的决策层,成为表面尊贵却被所有人忽略的傅三公子。 傅松二十四五年纪,相貌英俊,五官和傅榭有些像,却比傅榭多了些粗犷之气。 傅栎身材中等,五官平淡,惟有那一双细长的眼睛偶尔精光闪耀,显示出他的精明内敛。 见傅榭进来,傅松和傅栎一起起身,含笑道:“三弟来了!” 傅榭随意地一拱手,在父亲的右手边坐了下来。 傅松傅栎在傅远程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用过早饭后,傅远程并不急着去青虎堂,而是和三个儿子议起了如今大周的形势。 傅松性格豪迈,当即道:“儿子愿为大周守护西疆,为陛下尽忠,请父亲放心!” 傅栎默然。 傅远程默然。 傅松有些难堪地环视四周。 片刻后,傅榭清冽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令人尴尬的寂静:“父亲,请给儿子半年时间,儿子一定能够尽掌禁军。”父亲之所以把他安排进京城,所要的不过是让他掌握汴京防务。 傅松有些感激地看向三弟,悄悄松了一口气。 傅远程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看向傅榭:“陈恩之弟陈曦可是新任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他的计划是傅氏暂时蛰伏,放任承胤帝糜乱朝政的同时,树立傅氏威信,渐侵大周所有要害兵权。 三个儿子之中,还是傅榭最得他心。 傅榭垂下眼帘:“父亲请放心。”他有的是本事收拾陈曦,把陈曦收归己用。 正在这时,傅贵在外面回报:“禀国公爷,怀恩侯到了!” 傅远程微微一笑,起身道:“走罢!”他原本就是在等韩忱一起去城外军营。 傅家三兄弟神情平静跟着起身。 到了晚间,韩忱、傅榭兄弟三人及众位傅军将领簇拥着傅远程回到了将军府。 韩忱等人散去,傅榭兄弟三人护送父亲回了外书房。 在外书房坐下之后,傅远程含笑看向三个儿子:“你们都坐下吧!” 傅榭在西侧的高椅上坐了下来,傅松和傅栎在东侧的高椅上坐了下来。 傅远程清俊的脸上带着适意的笑,轻轻地拍了拍手。 傅榭一见爹爹脸上这种笑容,秀致的眉便蹙了起来——他这个爹脸上一有这样的笑,准不干好事! 正因为如此,傅榭才想要韩忱做自己的爹,而不是傅远程。 很快傅财便引着一队美女走了进来。 美女们莺声燕语屈膝行礼,然后静立在书房内的深红地毡上,等待着被选择。 这些美女们环肥燕瘦形态各异,却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傅松傅栎的眼睛不禁都亮了一下。 傅远程含笑道:“傅榭这次平定塔克克侵略居功甚伟,原该奖励的;如今你又要成亲了,一直是处男可是不行的!哈哈!” 他这一笑,傅松傅栎也都会意地笑了起来——三弟傅榭如今还是处男子,这种守身如玉的精神在他们傅氏家族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傅榭俊脸涨得通红,垂下眼帘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凤眼中深沉的愤怒——他就是讨厌家族中这种风气,每个人都像动物一样,四处□□! 傅远程从来不克制自己的*,也不打算干涉儿子们,他勉强忍住笑意,道:“傅榭,你都十七岁了,该学些房中之道了。这是郑淑吉在梁州精挑细选小心训导备下的,每一位听说都是高手,刚从梁州运来,还没经过人,颇为干净,傅榭你就选几个顺眼的吧!” 傅松傅栎都笑眯眯瞅着——傅榭选完,他们俩也可以跟在后面选几个合心意的。 傅榭起身定定看着父亲,沉声道:“儿子怕岳父大人知道了生气,还是请自己爹爹笑纳了吧!”阿璎独占欲那么强,知道了会气死的。 他起身扬长而去。 傅远程:“……” 半晌后,傅远程有些意兴阑珊地起身:“傅松傅栎你们分了吧,不要养在府里,养在各自的别院里就好!” 说完便离开了。 傅松傅栎答了声“是”,起身和谐地挑选了起来——傅松喜欢纤细瘦小的,傅栎喜欢曲线玲珑的,哥俩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不易起争端。 韩璎不知道傅榭成功地捍卫了他的贞操,正在和母亲以及韩玲在库房里看自己的嫁妆。 看罢嫁妆出来,三人去了桐院坐下喝茶吃点心。 韩璎直接开口询问韩玲:“四妹妹,我成亲后便要随着傅家哥哥进京,你有何打算?” 韩玲闻言一惊,以为韩璎是要把她送回京中侯府,当下眼泪就出来了——她背叛了嫡母,若是就这样回去,嫡母非要把她活撕了不可! 韩璎见她吓得脸都白了,忙解释道:“不是要送你回京中花侯府,而是想看看你的想法。你可以跟着我,我去哪里你也去哪里;你也可以留在辽州,陪伴着我母亲。” 她笑盈盈看向林氏:“母亲,若是妹妹留下陪您的话,您可得认认真真给妹妹相一个好女婿!”韩璎承认比起让韩玲一直跟着新婚的自己,她更想让韩玲陪着她母亲呆在辽州,将来寻一个好一点的婚事。 林氏会意,含笑道:“那是自然。” 韩玲对嫡母畏之如虎,当下便笑道:“那我还是在辽州陪着夫人好了!” 韩璎沉吟了一下,道:“你姨娘那边,我会想办法的。”虽然有些麻烦,可是总不能让韩玲在这边悬心吧? 韩玲闻言,心中更加感激,忙郑重地道了谢。 回到柳院之后,韩璎倚在卧室窗前的贵妃榻上想着心事。 想起昨夜傅榭突然出现,她知道现在还是觉得有些心跳加速……也就是说,只要傅榭愿意,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爱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 韩璎觉得自己身边的四个大丫鬟一定有人被傅榭给收买了,那个人是谁呢?洗春么?还是别人? 大年三十晚上,韩璎韩玲正陪着韩忱和林氏守岁,唐大福忽然进来回报。 韩忱林氏相视一看,均点了点头。 韩忱看向韩璎,柔声道:“阿璎,带你妹妹去西边厢房玩一会儿。” 韩璎便知道唐大福这次来一定有机密之事,便听话地带着韩玲去西厢房里绣花去了。 没过多久,金珠便过来请韩璎过去。 见女儿进来,韩忱直接道:“阿璎,你穿上斗篷,现在就随我出城。” 韩璎:“爹爹,这……” 韩忱起身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飞舞的雪花从苍穹中飘落了下来,覆盖整个大地。 城外连绵的群山如白象卧地,山间道路在大雪之中盘旋犹如长蛇,韩忱的亲卫骑着马簇拥着韩璎的清油蓝绸车在山路上盘旋而进。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一身玄色骑装的傅榭骑着马带着几骑远远跟着。 韩璎坐在车中,听到老鸹凄厉的叫声回荡在空山之中,不由一凛。 韩忱见状,忙展开披风把女儿拥入怀中,温声道:“是你的外祖母。得知你要成亲的消息,她想见你一面。” 韩璎闻言看向父亲:“我的外祖母?她——” 韩忱沉声道:“她如今就在辽州行宫。” 韩璎:“……”她开始脑补。 大雪迷漫中,韩璎的马车在行宫外的丹墀外停了下来。 韩府亲卫纷纷下马,围着马车扈卫。 韩忱牵着女儿的手,直接上了丹墀。 立在朱红的宫门前,韩璎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己和爹爹的脚印在飞雪迷漫之中快要消失了。 宫门很快便开启了,两个身着貂衣的青年打着灯笼把韩忱父女迎了进去。 穿过几重浸没在黑暗中的院落之后,韩璎终于看到了一个闪烁着灯光的院落。 韩忱牵着韩璎的手走上台阶。 又有两个人迎了出来。 在灯笼清冷的光晕中,韩璎看到了一脸讶异的崔淇和以前在春风楼见过的那个高大的青年。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崔淇那双桃花眼死死盯着韩璎,一瞬不瞬,把韩璎看得浑身不自在,直往爹爹怀里躲。 韩忱见女儿如此,以为她胆怯,便伸手把女儿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阿璎,不要怕,有爹爹呢!” 崔淇没有听清楚韩忱的话,他的眼睛从韩璎身上移到了韩忱揽着韩璎肩膀的右臂上,死死地盯着韩忱放在韩璎肩上的右手。 韩璎倚在爹爹怀里,一下子有了底气,大着胆子迎着崔淇漂亮的桃花眼看了过去,然后缓缓下移,视线在崔淇某个部位停留了一下,吸了一口冷气后迅速移开了——没办法,想到崔淇那里受过伤,韩璎就替他害疼。 见了韩璎的反应,崔淇的原本就白的脸瞬间白得几乎快要透明了,雪白的牙齿咬着嫣红的唇,唇上很快便沁出了鲜血。 耶律贺一见韩璎的模样,原本也是有些惊讶的,此时也觉出此刻的氛围有些奇怪,当下便看向韩忱,含笑道:“韩大哥,这就是外甥女阿璎么?” 韩忱一拱手:“正是小女!” 又看向韩璎:“阿璎,叫舅舅!” 韩璎虽然心中疑惑,却依然微微一笑屈膝行礼,叫了声“舅舅”。 耶律贺含笑道:“你生得很像我的母后!” 韩璎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心中却在猜测着。 崔淇终于移开了视线,默然闪到一边,目送同耶律贺引了韩忱父女进了大殿。 外面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大殿内却暖融融的,描金熏笼燃着掺有蜡梅香饼的炭,带着蜡梅清香的香风拂面而来,溢满整个大殿。 大殿东西两侧摆着无数描金细画的明角灯,莹润的灯光营造出富丽、温暖而宁静的氛围。 韩璎的脚步声不由自主放轻了,抬眼朝上看了过去。 前方高高垂下精致的明珠帘,在满室流光中,韩璎隐隐见到帘后端坐着一位珠光宝气彩绣辉煌的女子。 一个穿着女官服饰的女子走了过来,轻轻挑起了珠帘。 锦榻上铺着水獭皮做成的毯子,而毯子上端坐着一位绝代佳人。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韩璎的眼睛就再也没移开了——这女子和她长得太像了! 看着她,韩璎仿佛看到了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后的自己,她也说不清,直觉岁月已经在这个女子身上停滞了,或者说岁月已经把她给遗忘了,她永远停留在她盛年的那一刻,永远美貌。 这美丽的贵妇微微一笑看向韩璎,笑容甜美,声音微哑,令人深深沉溺:“你就是阿璎?” 一刻钟之后,韩璎面带微笑捧着外祖母赏赐的锦匣同韩忱一起出了大殿。 韩璎总算是知道什么叫绝代妖姬了,她这位外祖母就是绝代妖姬! 好在这位绝代妖姬虽然风流自赏颇为自我,却有着丰沛的母爱和慈爱,而且表现慈爱的方式就是拿银子砸啊砸——当得知韩璎的外祖父林岚给韩璎添的嫁妆数目之后,她懒洋洋道:“阿贺,不管林家出多少,本宫统统十倍!”她就是要和林岚斗气。 那个叫耶律贺的舅舅含笑答了声“是,母亲”,便退了下去,大概是命人预备礼物去了。 耶律贺片刻后便又出现了,手上捧着韩璎如今抱的这个精致的锦匣。 韩璎看向爹爹,正要说话,却发现两边廊下黑暗处立着无数的甲兵,顿时身子一凛。 韩忱握着她的手正要出去,崔淇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眼睛依旧看着韩璎,口中却道:“随我来!” 韩璎跟着爹爹随崔淇向外走去。 到了行宫宫门口,崔淇停住了脚步,一双桃花眼亮得吓人盯着韩璎。 行宫门口林立着无数的朱红柱子,一个又一个,仿佛没有尽头。 韩璎不甚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打算直面现实,和这个阴魂不散的崔淇说清楚——一想到有人一直在惦记着自己,而这个人的爹又位高权重,韩璎就如芒刺在背。 她看向韩忱,道:“爹爹,我同他说句话。” 韩忱欲言又止,最后道:“我看着你说话。” 韩璎看了崔淇一眼,往前方的红漆圆柱旁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崔淇也跟了过去。 韩璎就着灯笼的光看向崔淇。 崔淇穿着华美的金纹玄色缎袍,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了下来,和以前的浮华相比,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也正是如此,韩璎才敢和他说话。 韩璎的眼睛看向远处被雪笼罩的连绵的山,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早已许配给安国公之子傅榭,是傅榭未过门的妻子。而且——” 她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我很喜欢傅榭,喜欢到想起他,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想要和他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为他生一堆孩子。” 崔淇的脸白得快要透明,桃花眼湿漉漉的:“可是,我喜欢你,喜欢到即使为你受了……伤,想起你我的……心就隐隐作痛……可是,我还是喜欢你!” 韩璎疑惑地看向他:“你喜欢我什么?我们又不熟?” 她看着崔淇:“你喜欢的是你想象的一个人,那人并不是我。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进入我的生活,这会让我很烦。” 崔淇那比女人还漂亮的脸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眼睛含泪莹莹欲滴,看的韩璎有些莫名的心虚,她又想起了崔淇受过的伤…… 韩璎临离开,又嘴贱地加了一句:“崔淇,以后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吧!不要再纠缠我了!”对不起,她又想起崔淇那里受伤的事情了。 刚走到爹爹身边,韩璎便听到爹爹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可以走了么?” 韩璎:“……” 她僵硬地看着爹爹转身,看到了从柱子后面缓缓走出的傅榭。 傅榭精致的凤眼幽深如深潭,定定地看着她,瞧不出喜怒;接着他转向韩忱,优雅地行了个礼:“见过岳父大人!” 又解释了一句:“小婿在附近巡逻,见您和阿璎出来……” 随着他的解释,傅平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兵牵着马从东边树林后走了出来。 韩璎浑身僵硬,大脑也僵硬了。 傅榭究竟是何时来的? 如果他来的早的话,就会正好听到了她向崔淇表达自己对傅榭的爱,韩璎浆糊一般的脑子里还记得自己说的好像是——“我很喜欢傅榭,喜欢到想起他,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想要和他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为他生一堆孩子”——这明明是她在向傅榭表白啊,相爱的双方中,先爱的那一个是注定吃苦的! 如果他来的晚的话,听到的怕是——“崔淇,以后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吧”——怎么听怎么暧昧啊! 韩璎看向傅榭。 傅榭正在与韩忱说话,俊俏的脸平静如水,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骑装,衬出了他那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腰间还背着一个大弓,显见是匆匆忙忙从马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把弓挂到马鞍上…… 傅榭到了此时才看向韩璎,凤眼微眯,淡淡道:“该回去了,傅韩氏!” 韩璎:“……傅韩氏……” 韩忱:“……”他瞧了瞧女儿,再瞧了瞧女婿,决定还是先转移话题好了:“夜深了,咱们都走吧!” 他当先大踏步下了铺满雪花的丹墀。 韩璎看着傅榭朝她伸出的手,预备承认自己是“傅韩氏”,乖乖地把自己的手放进傅榭的手中。 谁知道她的手刚刚放入傅榭手中,身子忽然一轻,天地旋转间已被傅榭抱在了怀中。 傅榭抱着韩璎随着韩忱下了丹墀。 韩忱的亲卫已把韩璎的清油蓝绸车赶了出来。 傅榭把韩璎放到车中之后,见岳父大人从过来了,便深深地看了韩璎一眼,恭谨地请岳父上车。 崔淇立在大雪纷飞的丹墀之上,静静看着韩璎等人进入漫天飞雪之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韩璎什么,韩璎是他的劫数,遇到就再难忘记…… 崔淇想起以前在江南春饮宴时听到歌女唱的小调——“……若是晓得会遇到他,先前我绝不那样过……” 若他知自己会遇到韩璎,先前他绝对不会那样过…… 马车在积雪渐深的道路上辘辘而行。 韩忱把白铜雕花手炉递给女儿,又弯腰抬起韩璎的脚,把她脚上被雪浸湿的绣鞋脱掉,把脚炉垫到了韩璎的脚旁。 在马车上端坐良久,韩璎身上的热气渐渐消散了下来,她才觉出了浸骨的寒冷,便依偎进爹爹怀中,依旧不说话。 韩忱拿出赤金西洋怀表,就着车内挂的绣球琉璃灯看了看,道:“已过子正初刻,现在是新年了!” 他揽着女儿软软的身子,温声道:“这个年过的可真不太平,不过,你有爹爹,以后还有傅榭,我们都会护着你。” 韩璎心中虽然忐忑,却因为爹爹,感觉到了无限的温暖,她“嗯”了一声,在马车的摇晃中靠在爹爹的身上睡熟了。 因为有傅榭跟着,即使是深夜,辽州城北城门也立刻洞开,韩府的马车长驱直入进了城门,往镇北将军府方向而去。 到了怀恩侯府内院的垂花门前,傅榭从手臂给韩璎枕麻的韩忱手中接过熟睡的韩璎,把韩璎抱在怀里,用韩忱递过来的斗篷遮住韩璎的脸,沿着抄手游廊大踏步往柳院走去。 此时已是大年初一凌晨了,自有那熬年的人三三两两开始放起鞭炮来。在鞭炮悠远的“噼里啪啦”声和幽微的火药香中,韩璎在傅榭怀里动了动,把脸往傅榭怀中温暖之处钻了钻,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酣睡。 把韩璎放到床上之后,傅榭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韩璎的睡颜。 负责值夜的润秋踮着脚眼巴巴看着帐内正在熟睡的自家姑娘,很想开口把姑爷给请出去,却没那个胆子,因此心中矛盾得很。 傅榭眼睛看着韩璎,口中淡淡道:“出去!” 润秋:“……”她眼巴巴看着韩璎,慢慢退了出去——没办法,她实在是太怕姑爷了…… 确定卧室里只剩下韩璎和自己了,傅榭便起身打量着韩璎的床。 韩璎的床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堆满了各种的锦绣靠枕、抱枕和软枕,又香又软。 看了一圈之后,傅榭确定了目标——韩璎床头的锦褥。 他探身进去,在韩璎唇上吻了一下,确定她还在熟睡之后,便轻轻掀开了那层锦褥,看到了那本书。 韩璎起来的有些晚。她醒来之后,总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异样,嘴唇有些肿,摸着热热的,前面那里的顶端也有些怪异,又痒又疼…… 她梳洗妆扮的时候,徐妈妈端了一碗饺子过来——按照辽州风俗,大年初一是要吃饺子的——一边趁机喂韩璎吃了几个饺子,一边絮絮道:“姑娘你起得太晚了,姑爷已经过来给侯爷和夫人拜年了,傅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也来了,不过他们给侯爷拜完年就告辞了,姑爷还在桐院呢,妈妈觉得姑爷是在等姑娘你呢!你也得快一点儿……” 韩璎又好气又好笑,把奶娘趁机塞到她嘴里的饺子咽了下去,这才撒娇道:“妈妈,我既要梳妆,又要吃你喂的饺子,你让我怎么快一点?!” 徐妈妈又用汤勺喂韩璎喝了一口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姑娘你这么急,还不是因为你起得太晚?” 韩璎:“……” 妆扮完,她怕吃了饺子嘴里有味道,又用浓茶反复漱口,简直要麻烦死了。 韩璎刚到桐院,便和正从堂屋出来的傅榭走了个碰头。 傅榭一见到她,立时就钉在了那里,俊俏的脸涨得通红,凤眼亮晶晶的,却不敢看韩璎…… 韩璎:“……”咦,傅榭怎么看上去这么怪啊? 她很自然地仰首看向傅榭,甜蜜蜜道:“傅榭哥哥,你要回去了?” 傅榭含糊地答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抬脚离开了。 她一进屋,韩忱就道:“阿璎,你快些用早饭,傅榭等一会儿接你去祭祖。” 韩璎:“……” 她挨着母亲坐了下来,疑惑道:“不是还没成亲么?” 林氏抚摸着女儿,柔声道:“他们家都是大年初一祭祖,这次祭祖过后,你的傅氏冢妇地位就确定了下来。” 韩璎这才明白了过来——傅榭爹爹这是要告祭家庙记入族谱,确定她和傅榭在傅氏一族中的地位。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用早饭的时候,韩璎不算饿,便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吃着,心里计算着昨夜她房里该谁轮值。 算出是润秋之后,韩璎抬头看了一眼,见洗春和润秋正在一旁立着侍候,便借口更衣,放下筷子起身出去了。 洗春和润秋忙跟了过去。 到了西厢房后面的净房,韩璎命洗春在外面守着,叫润秋跟了进来。 韩璎沉吟了一下低声问道:“昨夜是谁送我回房的?”她朦朦胧胧记得是傅榭抱着她回去的。 润秋忙道:“是姑爷送您回来的。” 韩璎闻言,脸不由有些*辣的,垂下眼帘又问了一句:“是……他……把我安顿到床上的?” 润秋很是局促地搓了搓手,低声道:“姑娘,姑爷把您放在床上之后,就让奴婢出去,奴婢……奴婢不敢违抗……” 韩璎这下子全明白了——傅榭把她抱了回去,又帮她脱了衣服,然后…… 她缓缓在西厢房的锦榻上坐了下来,半晌无语。 润秋有些害怕,忙道:“姑娘……” 韩璎摆了摆手,道:“你也出去吧,和洗春一起在门口守着。” 润秋答了声“是”,屈膝行了个礼,悄悄退了下去。 韩璎倚在靠枕上发着呆。 她的脸*辣的,嘴唇似乎还有些热,有些肿,贴身的白绫中衣摩擦着前面那两点,有些痒,有些麻,又有些微微的疼痛…… 韩璎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要浮起来了,浑身麻酥酥的…… 她用双手捂住脸,良久没有出声。 韩璎归座的时候,林氏瞧着她和平时不一样,忙问道:“阿璎,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蒙上了一声水雾,脸也粉里透红…… “西厢房太热了,”韩璎眯着眼笑了笑,道,“早上徐妈妈已经喂我吃了不少饺子,我现在一点都不饿。父亲,母亲,妹妹,你们先用早饭,我回柳院去换件衣服。” 韩忱含笑道:“阿璎你回去吧,待傅榭过来,我让他直接去后面接你。” 韩璎“嗯”了一声,接过洗春递过来的绣玫瑰花缎面雪貂斗篷披在了身上。 出了堂屋走在寒风之中,韩璎*辣的脸这才渐渐凉了下来,剧跳的心脏也缓了一些,总算舒服了一点。 她虽然还保持着优雅的莲步,可是步速明显加快,恨不能一下子飞回卧室,去看看那本书究竟还在不在。 进了柳院的正房,韩璎让洗春她们几个留在堂屋,自己进了卧室。 一进卧室她便拎着裙裾跑到了床边坐了下来,一下子掀开了床头的锦褥——那本《南越胡夫人见闻录》还在! 韩璎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浑身软瘫在了床上——幸好这本书没被傅榭发现! 松懈下来的韩璎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在辽州行宫外,傅榭见她和崔淇说话,当时他的反应那样怪,是不是吃醋了? 想到傅榭当着崔淇的面故意叫她“傅韩氏”,韩璎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往上翘——吃醋的傅榭实在是太可爱了! 过了一会儿,韩璎解开衣襟松开胸衣看了看,果然发现自己雪白粉嫩的那两个部位上多了些隐隐的嫣红痕迹,思索了片刻方才猜到是吻痕。 她索性立在西洋穿衣镜前观察,发现自己顶端那两点不再沉睡凹陷,而是变得嫣红突出…… 韩璎一下子全明白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托住了那两团沉甸甸的雪白丰润,心里悻悻地想:我才不打算去找他解释,让傅榭酸死才好呢,谁让他趁我睡着偷袭我……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洗春刻意加大的声音:“给姑爷请安,我们姑娘在卧室休息呢,姑爷您先暂候片刻,奴婢这就去请姑娘。” 韩璎给吓了一跳,忙忙地扣上抹胸遮上衣襟,又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番,这才去照镜子。 见镜子里的自己眼若春水唇色莹润,小小的圆脸白里透粉,韩璎也有些羞涩,缓步走了出去。 傅榭端坐在靠西墙的高椅上候着韩璎。 他在穿衣打扮上从来不讲究,除了官服和铠甲,别的都是干净舒适即可。 今日虽是大年初一,但傅榭的穿戴依旧非常普通,头上金冠束发,身上穿着宝蓝色锦袍,黑玉腰带勾勒出完美的腰线,衬出了他那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 韩璎出来的时候傅榭正看着门帘的方向发呆,并没有发现韩璎出来,她便立在那里打量着傅榭。 傅榭修眉凤眼,鼻梁挺直,生得原本就很俊俏了,偏偏那入鬓的长眉和寒星般的凤眼又为他添了几分眉目如画的韵味。 他只是简单地坐在那里,四周雅致精巧的摆设便失去了原先的光彩…… 韩璎欣赏够了这才甜蜜一笑:“傅榭哥哥!” 傅榭似被惊醒般看向韩璎,却在与韩璎四目相对的瞬间移开了视线,垂下眼帘淡淡道:“走吧!” 他的脸渐渐红了。 韩璎原本还有些心虚的,结果一看傅榭的脸红了,她的底气就足了,便有心故意调戏傅榭。 她缓步走到傅榭身前,笑盈盈道:“傅榭哥哥,我这样妆扮合适么?” 傅榭的脸有些热,他竭力按捺住剧跳的心脏,打量了韩璎一番。 韩璎今日戴着一套赤金镶红宝头面,穿的是玫瑰红百蝶穿花纹遍地金修身袄和素白百褶裙,衬着娇艳的脸,瞧着比素日的清雅多了几分富丽气息…… 他微微颔首,淡淡道:“还行。” 韩璎还要说话,傅榭已经伸手拉过她的手:“走吧!” 他牵着韩璎的手就要出门。 韩璎见他紧张到连两人的斗篷都忘了,便故意不吭声,一直到了廊下,这才娇滴滴撒娇道:“哥哥,我好冷!” 傅榭:“……”他确实有些太紧张了,要知道,昨夜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露骨的书…… 想到这里,傅榭不由看向韩璎,他想起了那本《南越胡夫人见闻录》中,那位胡夫人是因为前夫接纳了婆婆赏赐的妾室,因此离家出走跟了别的男人。 韩璎正在由润秋服侍着披上大红羽纱面斗篷,小小的脸娇美可爱,而被锦缎包裹的身子…… 傅榭想起了昨夜那香软玲珑十全十美的玉体…… 他不敢再想,便竭力把思绪往进京后如何炮制陈曦上引。 韩璎披好斗篷后走了过来,望着傅榭嫣然一笑:“哥哥,你好了么?” 她笑的时候大眼睛微微眯着,颊上一对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甜蜜娇艳,娇美不可方物,傅榭顿时想起了二哥傅栎少年时抄录的一句艳诗“再顾连城易,一笑千金买”。 他这娇美可爱的小妻子,可不就是“再顾连城易,一笑千金买”? 傅榭牵着韩璎的手走在抄手游廊上,心里默默地想:我可不能像胡夫人那个前夫一样,为了纳一个小小的妾室,把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给生生逼到别的男人怀里…… 到了内院的垂花门外,韩璎上了候在那里的青绸软轿,傅榭骑马前引,在随从的簇拥下,往傅氏家庙而去。 不多时下了轿,韩璎抬头一看,只见前方是一个乌木栅栏,栅栏内是五间大门,正中间的大门上挂着一个匾额,上书“傅氏宗祠”四个字。 外面自有重兵把守。 傅榭也不避讳,直接牵着韩璎的手带着她走了进去。 殿堂巍峨高耸,颇有些年头,韩璎觉得阴森森的,不由渐渐倚在了傅榭身上,傅榭索性揽着她的腰肢往前走。 进入院中之后,道路两侧皆是苍松古柏,枝条上的积雪尚未融化,寒意凛人。 穿行三重院落之后,终于到了大殿外面。 韩璎远远看了过去,发现大殿内锦幕飘拂香烛冉冉,弥漫着肃穆庄严之意。 韩璎一眼看见傅松和傅栎立在槛外,正要停下脚步,却被傅榭牵着进了大殿。 进了大殿之后,韩璎才发现殿内挂着几幅傅氏列祖的遗影,而安国公傅远程穿着国公冠带立在前面。 韩璎也是精研过大周礼法的,按照“左昭右穆,男东女西”,她得立在傅榭的西边,当即规规矩矩立在了傅榭的西边。 时辰到了之后,一侧的乐师开始奏乐,祭祀这才开始。 双双跪拜的时候,韩璎觉得这个太像夫妻拜天地了,不由自主看向傅榭,却发现傅榭也在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却倏地闪开,脸上都有些红…… 祭祀仪式太繁琐了,到了最后,韩璎只是机械地随着赞礼人的指挥动作了。 她瞧着前方动作颇为庄严肃穆的安国公傅远程,心里想起了昨夜爹爹在车中告诉她的话——“不管是整个梁辽一党,还是傅氏一族,抑或傅家,‘规矩’这两个字就等于安国公,无他,凭实力罢了。傅榭虽是嫡子,可是若想子承父业,必须凭自己的实力去得到,不管是世子之位,还是将军府的军政大权。” 想到这里,韩璎眼波流转,带着无限怜惜看向傅榭——大周贵族之家,素来重嫡不重庶;可傅榭贵为安国公嫡子,却只有在祭祀时才显得比两位庶兄高贵一些…… 傅榭没有注意到韩璎的眼神。 他正在凝视着前方居中的第一代安国公遗影。 正是因为这位先祖浴血奋战,助大周太‘祖皇帝夺得天下,傅氏才得封安国公。 傅榭只愿百年之后,他和韩璎能够在更高贵更巍峨的庙堂居中受祀……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繁琐的祭祖仪式终于到了尾声。 韩璎竭力忍耐着因为频繁跪拜而产生的双腿酸疼,静静凝视着前方各位傅氏先祖的遗影——她发现其中好几位傅氏先祖都是傅榭和傅远程这种眼尾上挑的丹凤眼。 而且,经过一番观察,韩璎还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除了傅榭、傅松和傅栎这一代有一嫡两庶三个男丁,傅氏男丁居然是代代单传…… 韩璎不由觉得肩上的担子有些重了,沉甸甸的。 她和傅榭将来得抓紧时间多生几个啊! 机械单调的雅乐折磨着韩璎的耳朵和大脑,她开始一心二用,一边端端正正按照赞礼人的要求跪拜,一边脑补着她和傅榭生的孩子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有傅氏遗传的漂亮丹凤眼…… 思绪飘忽间,韩璎又想到了方才傅远程提笔在族谱上写下的她和傅榭的名字,傅榭下面就是她,可惜写的是“傅韩氏”三个字。 从此以后,她就是安国公府的冢妇了! 祭祖仪式终于结束了。 韩璎随着傅榭上前给傅远程行礼,并提出告辞。 傅远程原本正在一脸冷厉训斥傅松傅栎,见韩璎过来,脸上马上换成了温柔慈和的神情,声音也带着几分宠溺:“阿璎要回去了?”阿璎的眼睛多像韩忱啊,清澈纯净,真漂亮! 韩璎含笑答了声“是”,接着又补了一句:“儿媳忧心父亲母亲在家中悬念。”她能够感觉到傅远程对自己的疼爱和纵容,因此态度上也有些随意。 傅远程不以为忤,和傅榭很像的丹凤眼眼波流转看向傅榭,眼神严肃了许多:“傅榭,你送阿璎回去!” 傅榭拱手答了声“是”。即使爹爹不说,他自然也会送韩璎回去的。 傅远程略一沉吟,抬脚走了。 傅松傅栎忙跟了上去。 傅榭待父亲哥哥们都离开了,这才牵着韩璎的手慢慢往外走。 到了乌木栅栏外,傅榭转身眯着眼看向家庙。 士兵正在关闭家庙的大门。 湛蓝明净的天空下,家庙静静肃立着。 傅榭轻轻道:“傅氏家庙只有大年初一才开启一次。” 韩璎正随着他看家庙,闻言没有说话,却悄悄反手握住了傅榭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送韩璎上轿的时候,傅榭低声道:“送你回去后我要替父亲宴请辽州梁州的官员和将领,你先歇一歇,下午我带你去外面的雁鸣山玩。” 韩璎闻言大喜,笑盈盈道:“那我一直等着哥哥你去接我!”按照大周风俗,大年初一这天是必要登高的,在辽州都是登城外的雁鸣山,进山上的月老庙。韩璎听表姐妹提过,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 傅榭见她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伸手在韩樱发上抚了抚,柔声道:“阿璎好乖!” 韩璎:“……”傅榭又把我当小狗哄了! 因为韩忱去将军府参加宴会了,林氏又要等韩璎回来,所以韩家的家宴一直未曾开宴。 韩璎和傅榭一进桐院,丫鬟刚通报了一声,林氏便令徐妈妈指挥着人摆上席面。 傅榭见岳母如此热情,忙给林氏行了个礼,正要解释,韩璎知他着急回去主持将军府宴会,便笑着推了推他:“傅榭哥哥,你先走吧,我替你向母亲解释!” 林氏见女儿还没嫁过去就这样护着女婿,不由笑了:“阿璎你这丫头!” 傅榭见岳母满脸是笑,便真的听韩璎的话,不再赘言,告辞离开了。 韩璎在丫鬟的侍候下净了手,一边往手上涂抹玫瑰香汁,一边道:“母亲,将军府举行宴会,傅榭要代替他父亲主持,时间有些赶,所以就不留下用饭了!” 林氏扶着腰笑吟吟看着女儿:“你爹已经去参加宴会了,我自然知道这回事,你倒是不用过多解释了!” 韩璎便又笑着道:“哥哥说下午要带我去雁鸣山,母亲可以么?” 她扶着母亲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又让着韩玲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 林氏坐稳之后,想了一会儿方道:“去倒是可以,只是路途有些远,要早些回来,不要住在那里。明日是大年初二,还要去你外祖父家呢!”傅家在雁鸣山中有别业,可不能让这对小儿女住下,免得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 韩璎答应了一声。她很喜欢气质忧郁出手大方的外公,也喜欢光明磊落豪爽和气的舅舅,和舅舅家的表姐林采芙和表妹林采蓉玩得很好,因此也盼着去外祖父家。 用过午饭,韩璎和韩玲陪着林氏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 见林氏累了,韩璎便服侍着母亲睡下,自己和韩玲往后面去了。 到了柳院门口,韩璎正要招呼韩玲去柳院去玩,韩玲却含笑道:“姐姐,我想回去睡一会儿,晚上你回来我再找你玩!”她又促狭地挤了挤右眼,调侃韩璎道:“我可知道姐姐盼着姐夫来接呢,我才不去当亮闪闪的大烛台!” 说得韩璎也笑了,她也不害羞,大大方方道:“他平时军务政务太忙,也只有过年时有些空陪我!”她随傅榭一路进京,自是知道傅榭平时一向忙到连睡觉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 韩玲闻言,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又羡慕韩璎“觅得金龟婿”,却又感叹韩璎成亲后“悔教夫婿觅封侯”。 回到卧室之后,韩璎洗漱罢就睡下了。傅家的宴会没那么快结束,她还是先睡一会儿养精蓄锐,晚上说不定得熬夜呢! 韩璎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起来,又冲了个澡,重新梳妆换衣罢,林氏这才派了金珠过来叫她。 金珠行了个礼,含笑道:“姑娘,姑爷过来接您了,在内院垂花门前等着您呢!” 韩璎心中欢喜,带着洗春随着金珠出了屋子。 走到柳院门口,她想起爹爹,便问了一句:“我爹爹回来没有?” 金珠回道:“禀姑娘,侯爷在前院书房陪着国公爷喝酒呢!” 韩璎:“……”不是喝了半下午了酒么?怎么还喝够?这对好基友真是难分难舍啊! 向母亲道别之后,韩璎安排了徐妈妈陪着母亲,自己带着洗春去了内院垂花门。 穿着一身藏青骑装的傅榭正候在垂花门外,见韩璎出来,便命傅安把那辆小小的清油蓝绸暖厢车赶过来,自己亲自扶着韩璎上了车。 傅平见洗春也要上车,便趁公子不注意,扶了洗春一把。 洗春羞得满脸通红,上了车便不说话了。 韩璎早看得清清楚楚,待马车驶出,悄悄问洗春:“你喜欢傅平么?” 洗春知道姑娘从不说闲话,这样问一定是想要给自己做主,便点了点头,红着脸道:“姑娘,我……喜欢……喜欢傅平……” 韩璎笑眯眯道:“这件事交给我了,你放心吧!”傅平喜欢洗春,只要有眼就能看出来;洗春也喜欢傅平,那就太好了,这件婚事她就能做主了! 洗春感激地望着韩璎:“谢谢姑娘!” 韩璎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悬心。 进山之后,洗春把车上的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不由有些忧心:“姑娘,冬天日头低,现在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韩璎凑过去看了看,只见一轮金色夕阳挂在稀疏的树梢间——果真是夕阳西下时分了。 她阖上帘子,笃定道:“傅家哥哥一向靠谱,一定会安排妥当的,不需忧心!” 洗春见姑娘如此肯定,心渐渐也稳了下来。 等傅榭一行人到达雁鸣山内的月老庙,夕阳已经落山,西方山林间仅余一抹镀着金边的晚霞。 傅靖早带着人安排过了,一向香火鼎盛的月老庙如今空空荡荡干干净净——山门前两队全副甲胄的傅军士兵雁翅排开,月老庙四周被傅军士兵团团围住——能够进门的香客只有傅榭和韩璎了。 傅榭这样一弄,韩璎觉得怪没意思的,又不能说傅榭,再加上太阳落山后的月老庙有些阴森森的,她也有些害怕,只得匆匆跪拜上香,然后随着傅榭退了出来。 出了月老庙,韩璎这才松快了点,立在山门前看了一会儿四周被沉沉暮霭笼罩的疏林远山,转而看向傅榭,笑盈盈道:“哥哥,现在下山么?” 傅榭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今天太晚了,下山太危险,我们今晚宿在雁鸣山的别业,距离这里不远。”自从看了韩璎锦褥下的那本书,想起韩璎他的心便有些麻酥酥的,脑海里老是臆想韩璎和他进行书中那些奇技淫巧的场景,身体也怪怪的,便有意无意地这样安排了一番,算好从月老庙出来,正好是天黑时分…… 韩璎还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任傅榭握着自己的手,望着深蓝暮色中傅榭俊俏的脸,娇滴滴道:“那哥哥你背我过去!” 傅榭哑声道:“好!”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傅榭的背虽然肌肉贲起极为有力,却并不算宽阔。 韩璎伏在他的背上,眼睛瞧着前方山路两侧黑魆魆的灌木丛,轻轻嗅着傅榭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心里一片平静。 前方的路一片晦暗,四周寒意凛人,可是因为有傅榭陪着她,她什么都不怕。 傅靖傅平带着士兵扈卫前后。 傅榭背着韩璎沿小路往南而去,闪过一个林子,前方山麓上便现出了一排排的灯光来——傅榭的这座别业建在雁鸣山南麓的山峦之间,山影沉沉树木隐隐间灯火闪烁,别业留守的人已经点着灯火等待着主人到来了。 进了三重院子之后,傅榭这才放下了韩璎,道:“今晚我们住在这里吧!” 韩璎抬头去看傅榭,见他背着自己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却依旧若无其事的样子,连汗都不曾出,不由有些纳罕。 早有留守别业的婢女掀开了正房的锦帘,傅榭握着韩璎的手走了进去。 韩璎一进去,便觉得一股暖风扑面而来,中间夹杂着青竹的清香。 她不由似笑非笑看向傅榭——屋子里这么暖和,可见不管是地龙还是熏笼,怕都是下午时就生上了。看来傅榭早就有心带她过来了! 傅榭那点小心思被韩璎看透,脸悄悄透出一层红晕来,却厚着脸皮装作没看到韩璎的表情,避开韩璎的视线强作镇定在锦榻的东边坐了下来。 韩璎见他脸都红了,便也不揭穿,在锦榻的西边坐了下来。 傅平在外面廊下候着,洗春指挥着侍女服侍傅榭和韩璎净手。 留守在别业的侍女开始奉上热茶,又上了点心。 韩璎净罢手,拭去水珠之后看向黄花梨小炕桌上摆的热茶和点心。 茶是上好的普洱,点心也都是极为精致的点心——全是她素来爱吃的。 韩璎更加肯定今日之事是傅榭提前计划好的。 她心中暗笑,从缠丝白玛瑙碟子里拈了一块绿豆沙馅的山药糕慢慢吃了,一边吃一边瞟了傅榭一眼,见傅榭正襟危坐,俊俏的脸一丝表情也没有,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便知他比自己更紧张,不由低头抿嘴而笑。 傅榭那点怀春少年之心她能够体会,只是想到如此深沉的傅榭在男女之事上如此稚嫩,她心里就又是欢喜,又是好笑,又有一些怜惜…… 此时夜已深沉,外面寒风怒号,夹杂着山泉在冰下缓缓流动的潺潺声,似是近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 傅榭端坐在那里,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所有的一切都看不到,只能闻到韩璎身上淡淡的清甜体味…… 韩璎吃了几块点心后,见傅榭还在发呆,便给洗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洗春离开之后,韩璎便娇声道:“哥哥,我渴了!”她慢慢悠悠吃了好几块点心,可不是该渴了? 傅榭“嗯”了一声,拿了一个五彩小盖盅烫了烫,斟了半盅普洱。 见韩璎凑了过来,根本没用手去接的打算,傅榭便起身端着茶盅凑到她唇边喂她喝茶。 韩璎的嫣红丰润,傅榭喂她喝茶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触到了,直觉温暖柔软,他心中的理智之弦瞬间断裂。 守在锦帘外的洗春听到房内隐隐传出一声脆响,似是瓷器在青石地平上摔碎的声音,正要掀帘进去收拾,却被另一侧侍立的傅平拦住了。 傅平近乎耳语道:“不要进去。” 洗春慢慢退了回去,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禁瞟了傅平一眼,见他右手按在腰间挂着的长刀之上,双目炯炯看着前方,并没有别的表情,便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锦帘内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传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 韩璎软软地倚在傅榭怀中,脸贴在傅榭脸上,半晌没有出声。她能够感受到傅榭此刻正箭在弦上。 傅榭闭着眼睛,紧紧抱着韩璎柔软的身子,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韩璎一向怕疼,被傅榭抱得有些难受,便推了推他:“哥哥,太紧了!” 傅榭听到这个“紧”字,一下子想到了那本书中出现这个字的地方,当下血脉贲张,立刻翻身把韩璎压在了下面。 大约两刻钟之后,韩璎唤洗春进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洗春进去之后,一边收拾青石地平上的碎瓷片,一边貌似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家姑娘倚在黄花梨小炕桌上,正低着头端着一个五彩小盖盅在品茶,衣裙甚是整齐;而姑爷不在堂屋,大概去了卧室。 收拾茶具的时候,洗春发现碧瓷攒盒里多了半盒子残茶,茶液里还浸着一方丝帕,不由一愣——攒盒是用来装姑娘嗑的果壳,她记得这里面原是空的。 韩璎见洗春盯着那个碧瓷攒盒,脸顿时涨得通红,忙忙道:“快把这个攒盒扔了去!” 洗春有些迟疑:“这攒盒好好的……” 韩璎似是有些不耐烦:“让你扔就扔!” 见洗春拿着攒盒要出去,她忙又加了一句:“里面的东西都倒了,把攒盒砸碎再扔!” 洗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端了那个碧瓷攒盒出去了。 待洗春再进来,却发现姑爷已经出来了。 她眼尖地发现姑爷已经换了衣物——洗春记得姑爷来的时候穿的是藏青骑装,如今不但去了发上金冠,而且换了件玉白色的宽松袍子,神态从容,俊秀雅致犹如谪仙。 傅榭又给韩璎斟茶的时候,洗春发现不过一会儿工夫,姑爷连他里面的中单也换了——原先是件镶黑边的白罗中单,如今换了件没有镶边的白绫中单…… 洗春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了,进了东边姑娘的卧室铺床收拾,预备侍候姑娘洗了澡睡下。 傅平自去铺设东厢房傅榭的卧室。 洗完澡出来,韩璎靠在东墙边上的熏笼上晾干长发。 她有一头乌黑长发,如今长及臀下,每次洗完澡都得晾好一阵子才能干透。 洗春立在一侧,正拿着盛香料的小掐丝盒子,专心地往熏笼里投香饼。 这个香饼很特殊,并不是常见的那些檀香芸香降香,闻着无味,可是放到熏笼里之后被炭一烤,就会散发出淡淡的竹子的清香,就像竹子被锯断之后断面上发出的味道,很是好闻。 韩璎悄悄抚上了自己*辣的唇。 她的唇有些丰润,虽然绝对称不上是樱桃小口,其实并不算大,如今有些肿疼,怪不好受的…… 此时韩璎身上只穿着薄罗寝衣,柔软单薄的丝绸软软地贴在身上,玲珑丰润的身体显得曲线极为明显,前方那两点已经微微突起了…… 韩璎睡下之后,傅榭心神激荡,一时难以入睡,便去前院的靶场练了一个时辰的箭,直练了一身的汗这才回来预备洗澡。 他刚脱了外衣,便听到隔壁房间隐隐传来一声尖叫。 是韩璎的声音! 傅榭立刻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冲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傅平也拔刀跟了上去。 傅榭刚推开正屋的房门,里屋便传来洗春的声音:“姑娘做噩梦了!” 片刻之后,洗春自去休息了,傅榭和衣躺在韩璎的床上,轻轻地拍着韩璎的背。 韩璎蜷缩成一团窝在他的怀里,犹在瑟瑟发抖。 傅榭抱起她,让她更舒服一点,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安抚着:“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过了夜间子时,傅榭这才把韩璎哄睡。 他刚把韩璎放好,外面窗户就被轻轻敲了三下,接着便是傅靖刻意压低的禀报声:“禀公子,小许公公来了,说是有急务要和您商议,他连夜从鲁州行宫赶来,一会儿就要回去!” 傅榭刚要起身,韩璎立刻“嘤”了一声,四肢即时缠了上来,牢牢锁住了傅榭。 抱着小孩子般的韩璎,傅榭只得道:“让他进来隔着帐子说话吧!” 他抱着韩璎,起身把双层帐子拢紧,这才拉了锦被盖在了自己和韩璎身上。 平生第一次隔着帐子向傅榭回话,许立洋有些奇怪,便有心试探,故意行礼道:“奴才见过公子。” 玉色绣帐里传来傅榭刻意压低的声音:“说罢!” 确定是傅榭的声音,许立洋这才禀报道:“禀公子,皇后娘娘身边侍候的宫女宛雅有了身孕。” 闻言傅榭正在轻抚韩璎背部的手一下子停在了那里,片刻后方道:“皇后娘娘有何打算?”承胤帝至今膝下荒凉,皇后娘娘是得做一些打算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许立洋顿了顿,低声道,“李代桃僵。”皇后娘娘虽有此意,可是若没有公子在外协助,也只能想想而已。 傅榭默然半晌。 此时他倚着靠枕坐在床上,而韩璎八爪鱼般趴在他的怀中,软软的暖暖的,小狗一般缠着他。 韩璎一旦睡着就会睡得很熟,他上次折腾了半日她都没醒。 傅榭的手缓缓地拂过韩璎,心念急转。 如果他出手的话,宛雅将来若是生出女孩子,便是皇后所出的公主,身份高贵;若是诞下男丁,便是承胤帝嫡出之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大周太子…… 韩璎大概做了什么美梦,咕哝了声“哥哥”,脸贴在了傅榭身上。 立在帐外的许立洋听到这声“哥哥”,如遭雷击,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这是韩姑娘的声音!韩姑娘怎么在公子的帐子里?他们不是未成亲么?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心脏有些喘不过气来。 傅榭抱紧韩璎,沉声道:“你去向皇后娘娘回报,请她把那个宛雅交给你。你把她交给傅宴,安排进我在鲁州的宅邸。我初六成亲,大概初十会赶到鲁州,以后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许立洋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激荡,涩声道:“是。” 又道:“奴才告退。” 他缓缓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自有傅靖引着他离开。 被凛冽的夜风一吹,许立洋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韩姑娘要嫁人了! 想到那个娇美调皮的女孩子要成为公子的新妇,许立洋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   ☆、第六十九章 (修改版) 第六十九章 韩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傅榭抱在怀里。 她把脸埋进傅榭胸前蹭了蹭,扭了又扭,舒舒服服闭上眼睛继续睡,却发现马车辘辘时有晃动,原来是在车里。 待脑子清醒一点了,韩璎这才探出头哑声问傅榭:“哥哥,现在回城么?” 傅榭“嗯”了一声,把裹住韩璎的斗篷拢紧,抱紧了韩璎。 如今经历了雁鸣山别业这一番经历,他更是疼惜韩璎,恨不得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经受世间一点风雨。 韩璎被他抱得有些难受,便胡乱挣扎了几下,终于伸手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外面正刮着风,夜风把道路旁边白杨树上剩余的几片枯叶吹得哗哗直响,而白杨稀疏的枝桠间漏出稀疏的星光,周遭灰蒙蒙的,瞧着分外的凄凉……原来天还没亮。 傅榭怕她受凉,忙把她抱了回来,再度禁锢在怀里,在她肉肉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低声道:“乖,别动!” 韩璎被他拍了一下,怕傅榭再拍她屁股,便听话地不动了,呆呆地窝在傅榭怀里,没过多久居然又埋在傅榭怀里睡着了。 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傅榭身上,他这才发现韩璎居然又睡着了,不由低头在她发上轻吻了一下,嘴角轻扬:我的阿璎真像小猪啊! 他拿起斗篷把韩璎又裹了裹,生怕韩璎被冻病了。 韩忱陪着傅远程喝了一下午的酒,最后昏昏沉沉地被唐大福搀回了桐院,进了卧室倒头便睡。 他睡得正香却被林氏叫醒了。 韩忱睁开眼睛见是妻子,便闭上眼睛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林氏又摇了他一下方道:“亥时二刻了,傅榭还没把阿璎送回来呢!” 韩忱闻言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辽州城门戌时五刻关闭,如今已是亥时二刻,傅榭早该把阿璎送回来了! 他抹了一把脸,当即起身,先安抚着林氏睡下,命徐妈妈和金珠守着她,自己带着人去前面书房了。 韩忱虽然知道傅榭处事妥当少年老成,可毕竟自己的宝贝女儿是被傅榭带到城外雁鸣山的,所以他还是辗转难安,派了好几拨人悄悄出去寻找,再也没有了睡意加酒意。 一直候到了丑时五刻,唐大福才匆匆过来禀报:“侯爷,姑爷送姑娘回来了!” 韩忱忙迎了出去。 见韩璎依旧小猪般在傅榭怀中睡得天昏地暗,韩忱不由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丫头,只要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韩忱便沉声道:“贤婿,把阿璎给我吧!” 傅榭有些舍不得放开韩璎,便含笑道:“岳父大人,还是我来吧!”他紧紧抱着韩璎,凤眼带着笑意看着岳父,就是没有把韩璎递过去的打算。 韩忱:“……走吧!”这小子,真是的! 傅榭望着岳父大人又笑了笑,俊俏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稚气,抱着韩璎继续沿着抄手游廊往柳院方向走。 韩忱:“……” 一向高傲的傅榭什么时候巴结过人啊?还不是因为阿璎? 这样一想,韩忱又有些释然了。 韩璎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睡在自己床上,不由有些迷惑。 洗春等人听见动静都围了上来,忙忙地侍候着韩璎起身梳洗——今日要去外祖林家做客呢! 韩璎妆扮完毕,懒洋洋起身道:“洗春和浣夏留下看家,润秋和漱冬今天跟着我过去吧!”洗春昨夜一定累了,今日该歇歇了。洗春和浣夏一向亲近,所以韩璎把浣夏留下陪她。 丫鬟们答了声“是”,润秋和漱冬簇拥着韩璎出了柳院。 韩玲此时正带着碧云过来寻姐姐,恰好碰见了,便一起往桐院而去。 两刻钟之后,韩忱骑着马,林氏、韩璎和韩玲分乘了三顶软轿,徐妈妈带了丫鬟们坐了一辆车,逶迤往林府而去。 到了林府,韩璎先给外祖父林岚拜了年,又给舅舅和舅母拜了年。 大人们呆在一起说话,林采芙和林采蓉姐妹俩便带着韩璎韩玲去了后面花园的暖阁玩耍。 林采芙已经成亲一年多了,今日是带着姑爷一起回娘家探亲的,她和即将成亲的韩璎自有许多心事要谈,所以没过多久,四人就分成了两拨,林采芙带着韩璎倚着熏笼低声聊天,而林采蓉带着韩玲去一楼暖房看花去了。 韩璎和林采芙聊了一会儿,得知林采芙已有了身孕,不由又惊又喜,忙连声贺喜表姐。 林采芙懒懒道:“唉,我倒不是为有孕欢喜,而是为我自己终于解脱了欢喜。” 韩璎闻言一愣。 林采芙知道自己这表妹过几日就要出嫁了,也不讳言,直接道:“房中那些事有什么意思?疼死了,可是男人却那么喜欢……唉!” 韩璎:“……”她前世没有实际经过那种事,只是听人说第一次疼死了,没想到林采芙成亲这么久了,说起来还是很疼的样子。 林采芙没注意到韩璎的神情,兀自蹙眉道:“我一有孕,就给了他几个有些姿色的丫鬟,我终于不用受罪了!” 韩璎目瞪口呆:“……姐姐难道不吃醋么?” 林采芙:“那种事疼死人了,有了孩子我才不要侍候他呢!” 韩璎当下就想起了昨夜看到的傅榭的尺寸,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颇有些坐卧不宁心神不定。 晚上回到家里,韩璎屏退丫鬟,自己悄悄从床头立柜里拿出那个螺钿剔红匣子,打开锁后取出了那个鲜红色的瓷盒,把里面装的六个小白玉瓶都取了出来。 韩璎拿了一个白玉瓶,拔开塞子倒了些液体出来,抹了点在腕上试了试,觉得粘稠润滑清香扑鼻,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想起傅榭也不那么惧怕了。 初三初四初五这三天韩璎都没有出门,她的嫁妆全部齐备了,林氏又带着她把所有的绣品都检查了一遍。 这三日韩璎一直没有见傅榭,心中颇有些思念。 她其实知道傅榭这几日来过她们府里几次,她也每每想去见傅榭一面,可是一想到傅榭那吓人的“凶器”,韩璎就有些望而生畏,再加上一想起那夜在雁鸣山别业的羞人经历,韩璎就觉得没脸见傅榭,索性躲着不见他了。 初六那日下午,国公府的正院布置好了一个铺着红毡的喜堂。 傅远程做事干脆,既然冢妇要进门,那他早就很利落地搬到了外书房居住,令傅财带着人把正院重新粉刷整理了一番,预备做傅榭和韩璎的新房。 按照大周的风俗,婚礼是从戌时开始的,辽州冬日天黑得早,所以喜堂前面的廊下挂了无数的描金大红料丝灯用来照明,一时间整个正院灯火通明恍若神仙世界。 还未到戌时,司仪和赞礼人就登上了喜堂,分别站在了喜堂东西两侧。 傅榭头戴婚冠,身穿玄色镶红边的翟衣,在充当伴郎一职的六个华服青年的簇拥下,站在了喜堂的正中间。 傅家的亲朋好友和观礼的文官武将们站在喜堂外面,紧张地等待着戌时的到来。 很快喜堂内的西洋大金自鸣钟就敲响了戌时的钟声。 戌时一到,司仪就按照约定,做出了手势。 六个伴郎对准便对准正门方向,齐声大喊道:“新妇子出来!新妇子出来!新妇子出来!” 这时候四位云鬟雾鬓红衣彩裙的伴娘簇拥着韩璎的花轿到了院门外,却并不过来。 今日的韩璎头戴着红宝石花冠,身上穿着精致华丽的翟衣,肩臂上缠绕着大红色的披帛,由洗春挽着胳膊,红绸盖头端坐在花轿内,却并不出来。 这时候司仪又向傅榭做了个约定的手势。 赞礼人大声念出催妆诗:“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在赞礼人的念诗声中,傅榭走出喜堂,大步走向韩璎的轿子。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更多的却是欢喜。 洗春解下了韩璎的大红披帛,把一端塞进韩璎手里,另一端递给了傅榭。 傅榭牵起了大红披帛的另一端,看了韩璎一眼,低声道:“阿璎,注意看脚下的路。” 韩璎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微微颤抖。 傅榭又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直跟着自己,这才引着韩璎,一前一后缓缓向喜堂方向走去。 他俩在前缓缓走着,身后一对六虚岁的金童玉女在身后撒五谷杂粮。 司仪看着他们走过的地点,高声:“跨火盆!” 赞礼人随之吟唱:“玉凤抬足迈盆火,凶神恶煞两边躲。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跨火盆喽!” 司仪:“跨马鞍!” 赞礼人随之吟唱:“一块檀香木,雕成玉马鞍,新人迈过去,步步保平安。跨马鞍喽!” 司仪:“跨米袋!” 赞礼人随之吟唱:“有吃又有穿一代胜一代。跨米袋喽!” 司仪:“一撒金,二撒银,三撒新人上台转过身。” 赞礼人:“有请新郎官三箭定乾坤,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一箭射天,地配一双;三箭射洞房,三箭定乾坤;新郎接新娘入!” 随着司仪和赞礼人的提示,傅榭最终用红色披帛牵着韩璎进了喜堂。 司仪高声喊道:“一拜天地日月星,再拜高堂,夫妻对拜!” 傅远程高坐在喜堂上,见到这一对佳儿佳妇向自己叩拜,眼睛立时湿润了——这是他盼了好多年的情景啊! 赞礼人随之高声吟唱:“天上牛郎会织女,地上才子配成双,今日两家结秦晋,荣华富贵万年长。” 夫妻对拜之后,洗春上前,恭谨地奉上了金剪。 傅榭接过金剪,看了韩璎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打量了韩璎一番,终于捉住她的一缕长发,小心翼翼地用金剪剪了下来,递给了洗春,然后把金剪给了韩璎。 韩璎盯着傅榭左看看,右看看,直觉傅榭今日分外的好看,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把傅榭披散在身侧的乌黑长发抓了一把过来。 傅榭被她抓得有些疼,却忍住了没出声。 韩璎手忙脚乱分了半日,终于分出了一缕,拿着金剪的手却一直在颤抖,根本剪不下去。 她更加慌乱了,红唇都有些颤抖了。 傅榭见状,很是心疼她,低声抚慰她:“阿璎,不要急!” 又轻轻抚了抚韩璎的手。 韩璎胡乱点了点头,低低叫了声“哥哥”,然后鼓足勇气,只听“咔嚓”一声,终于剪下了傅榭一缕长发。 洗春早就候着了,当下接住了那缕长发,然后用红丝带把他俩剪下的长发扎起,放入大红锦囊挽成“合鬓”,这才交给了韩璎。 这时候婚礼已经接近尾声了,司仪高唱道:“合卺之礼”。 洗春将提前准备好的两个系着红绳的白玉葫芦装满美酒,分别递给了傅榭和韩璎。 傅榭韩璎交换白玉葫芦,交臂饮酒。 他们饮酒的时候,赞礼人在一旁高声吟唱:“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 当司仪高喊“送入洞房”,这个婚礼结束了。很快人群就散了,都到前院饮喜酒去了。 新房里只余下韩璎和傅榭。 这时候夜已深了,前院的斗酒声高歌声隐约传来,可是正院内却很是寂静。 傅榭的脸有些热,心跳很快,漂亮的凤眼犹如蒙了一层水雾,亮晶晶的,专注地看着韩璎。 韩璎被他看得脸*辣的,连头都不敢抬了。 在夜明珠幽幽的光晕中,韩璎鼓足勇气抬头笑盈盈看向傅榭,却在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唇时又有些羞怯地移开了视线。 傅榭看着韩璎,凤眼幽深,满是终于得偿所愿的欢喜,凑过去吻住了韩璎。 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紧抱着韩璎,俊脸微红,凤眼亮晶晶,柔声道:“阿璎,睡吧!” 韩璎低头“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绯红。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韩璎被傅榭抱在怀里,前方高耸丰润部位隔在两人之间,摩擦挤压之间勾魂摄魄,令她心神荡漾浑身发软,可是一想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韩璎就觉得下面开始扩散疼痛,因此很是些害怕,心脏怦怦直跳,背上也吓出了一层冷汗。 她的身子软软贴在傅榭身上,鼓足勇气低声道:“哥哥,你不去陪客么?” 傅榭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一边揉搓她一边低声道:“我不去的话,想必他们喝酒喝得更开心!” 他觉得韩璎小小的软软的,此刻蜷缩在他的怀里,简直是无处不可怜可疼。 韩璎察觉到傅榭的手探入了她的衣内,隔着胸衣揉她的那里,忙挣扎起来,竭力推拒:“哥哥,我先去卸妆!” 傅榭只得放开了她。 韩璎一得自由,忙快步走到妆台前,想了想,又回头看向傅榭甜蜜一笑:“哥哥,你先去浴间,我让丫鬟们进来侍候!” 傅榭立在那里面无表情看着韩璎。 他自是知道韩璎是太紧张了,其实他自己也很紧张,紧张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便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着韩璎。 傅榭身材高挑,就这样笔直地站在那里,俊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凤眼幽深,对于韩璎来说,其实是颇有几分压迫感的。 韩璎见他这样,心里就更怕了。 她故意不看傅榭,去掉镜套,凑到镜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和镜子里的傅榭。 过了一会儿,见傅榭还是不动,韩璎便走过去挽着他的胳膊撒娇:“哥哥,你进去洗澡吧!” 傅榭悄悄抿了抿嘴唇,移开了视线:“你先洗吧,我无所谓。” 韩璎:“……” 她笃信以柔克刚,不信哄不走傅榭,便用水汪汪的眼睛瞅着傅榭:“哥哥,可我得卸妆呢!” 傅榭见她娇嫩可爱,便“嗯”了一声,转身开始脱衣服。 韩璎这才想起原来红木衣架就在卧室东南角放着,只得装作对着镜子取下头上的花冠,眼睛却瞟着背对着她脱衣的傅榭。 傅榭已经去掉了婚冠,长长的黑发瀑布般披散了下来,外面玄色镶红边的翟衣也脱掉了,身上此时只穿着一件白绫交领中单,下面是白绫长裤,裤腿还在皂靴里掖着,虽然衣冠不整,却显出了宽肩细腰长腿的完美身材,颇有玉树临风的韵致。 韩璎看着看着,就有些收不回来了,索性装作卸去簪环,一边去掉红宝石耳坠,一边打量着傅榭的背影。 傅榭知道韩璎在看自己,心跳不由有些加速,动作却越发自然,他弯腰从皂靴里拔出了那把匕首放在了一旁的博古架上,转身看向韩璎:“阿璎,不要动这个!”阿璎那么淘气,万一伤着她怎么办? 韩璎:“……知道了!”又把我当小孩子了! 傅榭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施施然进了浴间。 今夜的阿璎真是分外娇艳…… 见傅榭进了浴间,韩璎这才拿起妆台边的金铃摇了摇。 穿着喜庆服装的洗春、浣夏、润秋和漱冬四人笑嘻嘻走了进来,齐齐向韩璎屈膝行礼:“恭喜姑娘新婚之喜!” 韩璎脸顿时通红,忙道:“先帮我卸妆吧!” 正房里的家具全是崭新的红木家具,地毡也全是大红的厚地毡,下面生着地龙,热气自下而上透了出来,再加上墙边的红木描金熏笼散发着清雅的腊梅芬芳,屋子里香暖温润。 韩璎此时披散着长发,身上只穿着绣桃花的白罗寝衣,却一点都不冷。 傅榭出来的时候,发现卧室里只有韩璎一个人,她正立在镜前低头往寝衣的敞领里瞧呢! 他随着韩璎的视线往镜中看了过去,发现韩璎的寝衣内还穿着大红刺绣的胸衣。胸衣瞧着有些繁复,却把韩璎过于丰满的部位完美地约束了起来…… 韩璎正在低头审视那里,看有没有不妥之处,冷不防那里被人从后面用手托了起来,她不由低低叫了一声。 傅榭立刻用唇堵住了她的声音。 韩璎吻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忙推开傅榭,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低声道:“哥哥,我得去洗澡……” 傅榭嘴唇嫣红,低低喘息着,没有说话,却一下子抱起了她。 片刻之后,韩璎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傅榭一时有些慌乱,便松开了一些。 韩璎挣脱了傅榭的禁锢,挣扎间抬腿踹了过去。 傅榭就压在她身上,猝不及防间往旁一滚,堪堪逃过了一劫,蓄势待发的部位一下子痿了。 他侧身起来看着韩璎,秀致的眉微蹙,棱角分明的唇用力抿着,正要说话,却看到了韩璎满脸的泪。 韩璎浑身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见傅榭又凑了过来,忙往里面退,嘴里哀声求饶:“哥哥……哥哥……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见她这样,傅榭很是心疼,只得低声抚慰道:“我不弄了,你过来吧!” 韩璎大眼睛泪汪汪看着他:“真的?”她是疼痛敏感型体质,傅榭方才不过是刚试了试,她就疼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死去。 傅榭涨红着脸,垂下眼帘整理好衣物,直接抱起韩璎放在了锦褥上,展开被子盖住了她。 韩璎窝在绣被里,想起方才的疼痛犹自瑟瑟发抖,背对着傅榭一动也不敢动。 傅榭起身用锦套遮住夜明珠,熄掉喜房中的红烛,这才挨着韩璎躺了下来。 他侧身搂住韩璎,见她还在发抖,知她疼得狠了,便柔声抚慰道:“睡吧,我不动你了。” 这时候外面得金自鸣钟“咔咔咔”响了几下,原来已经是子时三刻了。 韩璎哭累了,很快便窝在傅榭怀里睡着了。 傅榭浑身发僵,把睡得昏天黑地的韩璎抱在怀里狠狠勒了一下,想要自顾自来一次,却怕吓着了韩璎,只得闭上眼睛侧身睡了。 他从小独宿,已成习惯,和韩璎在一起颇有些不习惯。 傅榭刚朦朦胧胧睡着,韩璎一下子八爪鱼般贴了上来,四肢紧紧缠在他的身上,傅榭一下子被惊醒了,半天没睡着。 好不容易抱着韩璎又睡着了,可是韩璎在他怀里钻啊钻,手不知道怎么回事放在了他下面,结果傅榭一激灵,这下子又醒了。 他实在睡不着了,辗转反侧良久,很想起来去靶场练会箭,却又怕韩璎被人耻笑留不住丈夫,只得抱着韩璎默默谋划着李代桃僵令皇后有娠之事。 韩璎一醒来就意识到了贴在自己身后的傅榭的异常,她悄悄往里面移动,拉开了彼此的距离,然后突然起身越过傅榭爬了出去。 傅榭凤眼微眯,瞧着她快要从自己身上爬过去了,便伸手拖住她的腿把她又拖了回来。 韩璎:“……” 她隔着大红锦被伏在傅榭身上,感受着下面的凸起,磨蹭了半晌终于有了主意,抬头望着傅榭甜甜蜜蜜地笑:“哥哥,我要早点起床给爹爹行礼呢!” 按照大周的规矩,婚礼第二天新妇子要早早起床,先向厅堂桌子上的镜子下拜,然后向新的尊长、公婆下拜,给每一位奉上亲自做鞋子,长辈们以丝帛作为回礼。 傅榭不说话,凤眼幽深凝视着她,嘴唇微抿,俊俏的脸上带着一抹绯色。 韩璎顿时明白了过来,只得道:“……好吧!”她只不过是上次给了傅榭个甜头,傅榭就有些没完没了了……也罢,为了逃掉那钻心的疼痛,她还是任劳任怨好了! 她嘟着嘴摸到了里面,掀开了锦被钻了进去。 洗春润秋等人听到金铃响进来侍奉韩璎的时候,发现姑爷不在房里。 侍候韩璎穿衣的时候,洗春低声问道:“姑娘,姑爷呢?” 韩璎朝浴室方向使了个颜色。 洗春等人都明白了,吐了吐舌,再也不敢多说多动了。 韩璎已经提前洗过澡了,此时头发还有些潮湿,润秋便另拿了一方大丝巾轻轻揩拭她的长发。 洗春见韩璎已经穿上了中衣,便随口问了一句:“姑娘,中衣要换么?” 韩璎闻言似是吓了一跳,伸手拢了拢白罗中单的交领:“不……不用!” 洗春眼尖,已经看到了韩璎锁骨处有几处隐隐的红痕,忙道:“姑娘,胸衣也不换么?” 韩璎沉吟片刻,道:“先不换吧!”她那里其实有些胀胀的,不过……还是不换了吧!她不想被丫鬟们发现自己的异常。 韩璎刚梳好朝云近香髻,衣履齐整的傅榭就从浴间里出来了。 他穿着暗金纹路的玄色袍子,劲瘦的腰间围着金玉腰带,俊俏的脸微微湿润,瞧着分外的标致,几个丫鬟不禁都看了好几眼。 傅榭见韩璎这边正在忙,便看了韩璎一眼,抬腿就要出去。 韩璎见他要走,忙道:“哥哥,你去哪儿?” 傅榭停住脚步:“我在前面书房等你。”镇北将军府的正院总共三进,第一进院子如今做了傅榭读书见人练箭之所。从第一进院子的大厅过了穿堂,直接进了第二进院子,第二进院子即是正房。第三进院子在正房后面,却暂时坐了库房,用来摆放韩璎的嫁妆。第三进院子后面有一个单独的花园,里面还有暖阁,以备韩璎和傅榭不时去住。 韩璎怔怔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片刻后方道:“哥哥你一定要等着我……”她可不敢自己去见公公。 傅榭见她娇痴可爱,心中怜惜,面上却是不显,微微颔首后走了出去。 一时丫鬟们侍候着韩璎妆扮完毕。 韩璎立在西洋大穿衣镜前照了照,见发髻上的镶红宝石莲花簪精致妍丽,身上的玫瑰红织金缠枝纹窄褃袄颇为合体,整个人娇艳明媚,便道:“走吧!” 傅榭正坐在前院的正堂里拿着一本书在看,见韩璎进来,便抬眼看了过去。 韩璎今日打扮得格外庄重,他却一眼看向韩璎的涂了桃花香膏的樱唇,接着看向她那鼓鼓的前方,俊脸浮起了一丝红晕,垂下眼帘道:“先用些饭再说罢!” 傅榭起身牵了韩璎的手穿过屏风,往旁边隔出的饭厅走去。 丫鬟们摆好饭,正要布菜,韩璎便含笑道:“都退下吧,叫人了再进来!” 待饭厅里只剩下傅榭和她了,韩璎这才抚了抚胸部长舒了一口气:“哥哥,幸亏如今没有正经婆婆!” 傅榭凤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看着她。 韩璎见他不懂,便笑眯眯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绣着桃花花瓣的雪白丝帕在傅榭眼前晃了晃:“要不然该有人去验……”“验红”这个词中后面那个“红”字被她咽了下去。 傅榭脸轰的一下烧得通红,移开了视线,不看韩璎。可是未免又有些不甘心,他便伸手在韩樱脑后拍了一下,低声道:“阿璎,今晚你给我等着!” 韩璎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小夫妻俩用罢饭用香茶漱了漱口,便起身往安国公如今居住的外书房院子而去。 洗春和傅平跟在后面,洗春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红描金匣子,里面装着韩璎为公公亲手制的一双掐金挖云羊皮皂靴。 傅远程的外书房唤作歇马院,是一个蓝瓦白墙颇为朴素的大院子。 傅榭牵着韩璎的手直接进了歇马院堂屋。 堂屋正中靠墙是铺着宝蓝锦褥的楠木榻,傅远程身穿彩绣辉煌的国公服饰,端坐在楠木榻的东边;西边虽然铺了个座垫,却虚着座位,是傅榭亡母之位。 韩璎与傅榭并排给傅远程行了拜礼。 傅远程眼睛微微湿润,待傅榭和韩璎起身,沉声道:“以后你们俩要相亲相爱,好好替傅氏一族嫡脉绵延子嗣。” 听到爹爹提到“子嗣”,傅榭便淡淡看了韩璎一眼,答了声“是”。 韩璎被他看得小脸微红,低下头去,悻悻地也答了声“是”。 这时候洗春递上了韩璎为傅远程制作的那双掐金挖云羊皮皂靴。 韩璎用托盘盛着奉了上去。 傅远程对韩璎的要求从来没有高过,因此见那双靴子瞧着还不错,便眉开眼笑道:“阿璎好乖!” 他拍了拍手。 傅贵顿时带着几个青衣小厮逶迤而入,每个小厮都端着一个描金漆盘,上面分别堆放着珍珠、珊瑚、奇玉、各色宝石和种种珍异绸缎。 傅远程含笑看着韩璎:“阿璎,这是爹爹的回礼。” 韩璎甚是乖巧,马上眯着眼笑得甜蜜蜜:“谢谢爹爹!” 这一声爹爹喊得傅远程心花怒放:“好了,你们也辛苦了,下去歇一天吧,明日阿璎还要制作宴席呢!” 傅榭听到那句“辛苦”,不由看向韩璎——他没机会辛苦,辛苦的是韩璎。 韩璎也正在看他。 小夫妻俩四目相对,然后都低下了头去。 离开歇马院之后,韩璎含笑问傅榭:“现在我们做什么?” 傅榭见跟的人离得有些远,便故意淡淡道:“回房休息。” 韩璎:“……”她又觉得自己下面针扎一下疼了起来。 傅榭一哂:“我悄悄带你去看岳父岳母。” 韩璎满脸惊喜:“真的?” “真的!”傅榭牵起她的手,“不过你得先陪我回房一趟。” 韩璎傻乎乎道:“好呀!” 傅榭意味深长地眯着凤眼笑了。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韩璎睨了傅榭一眼,见他虽然面无表情,可是凤眼漾着一丝笑意,便猜到傅榭怕是正在心里想着如何炮制自己,不由悄悄也笑了。 昨夜如果没有后面那部分,前面其实是很完美的新婚之夜,只是……后面太疼了…… 她又瞅了傅榭一眼,垂下眼帘慢慢思忖着。 韩璎想到了被自己藏在隐秘角落里的那几个白玉瓶,心中渐渐有了计较。母亲给的那本书里似乎提到白玉瓶里的液体不但有极好的润滑效用,还能镇痛…… 此时两人正走在从前院傅榭的书房回正院的抄手游廊里,游廊上面是枯败的藤蔓,早已失去了夏日碧绿的色泽,变得晦暗枯干,在冬日寒风中瑟瑟直响。 韩璎抬眼看向傅榭:“哥哥,这是什么藤蔓?” 傅榭想了想方道:“好像是凌霄花。” 韩璎想了想春夏之时凌霄花盛放时那金黄精致的花朵,不由陷入沉思,一直到出了游廊,方道:“等我们下次回来,这凌霄花不知是盛放还是枯萎……”傅榭初十得赶到鲁州,他们俩明日下午就要出发去鲁州了,接着就要伴驾进京。等他们再回辽州,不知又是何时了。 想到即将临盆的母亲,韩璎心里不禁有些离别的伤感。 傅榭心思细密,当下便看向韩璎:“你舍不得离开辽州?” 韩璎仰首看他:“嗯。” 傅榭揽住她的腰肢,柔声道:“阿璎,无论到哪里,我都会带着你。” 韩璎闻言大喜,当即眼睛发亮看着傅榭:“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哥哥,你说话可要算话!” 傅榭:“……那是自然。”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某个陷阱里。 “那我们俩就说定了,”韩璎洋洋得意,“你就算是行军打仗,也要带着我!” 她笑盈盈看向傅榭,举起了白嫩的手:“击掌为誓!”她爱傅榭,自然想要一直追随傅榭的脚步。 傅榭温柔地凝视着她,哑声道:“好!”他总觉得韩璎既笨且弱,想要永远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看着她,护着她。 “啪”的一声,两人击掌为誓。 看着韩璎在寒风中粉里透红的脸,傅榭不由心里一动,伸手去抚摸韩璎的脸,直觉触手柔软冰凉,忙道:“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韩璎“嗯”了一声,反手握住傅榭的手牵着他进了正房院子,一边走一边道:“我知道你昨夜没睡好,你再睡一会儿吧!” 傅榭见韩璎关心他,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汪水,右臂紧紧揽着韩璎的腰肢,恨不得把韩璎揉进自己身体内,好永生永世在一起。 回到房中,韩璎屏退了丫鬟。 锦帘垂了下来,遮住了外面透进来的冬日阳光,房中顿时只剩下她和傅榭。 韩璎踮着脚跟仰首专注地看着傅榭,正要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嘴唇便触到了傅榭柔软的唇——傅榭俯身吻住了她。 傅榭先是含住韩璎的唇用力吸,接着便探入韩璎口中,激烈地与韩璎唇舌绞缠,把这个吻进行得热烈缠绵。 在气喘吁吁中,韩璎身子软了下去。 傅榭吻得热血沸腾,抱起韩璎进了里间。 韩璎躺在锦褥上,睁开眼睛看着上方的傅榭。 傅榭也正在凝视着她。 他的睫毛浓密且长,遮住了幽深的眼波,眼尾上挑的凤眼轮廓美好,仿佛用墨精心描画的一般,好看得很。 傅榭那里紧紧触着她,韩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声音娇颤:“哥哥,等我拿一件东西……” …… 韩璎疼得浑身僵直,被傅榭摁在身侧的双手发着抖,额头上全是汗,她侧脸咬住里面放着的锦被,这才忍住了几乎喷薄欲出的尖叫。 傅榭也不好受,嫣红的唇微微颤抖,身子僵硬,漂亮的凤眼上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俊俏的脸上现出欢愉和痛苦交织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韩璎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一些。 她额头上的汗全变凉了,黏着发丝贴在脸上,很是难受,便探手去拿枕畔的丝帕。 把丝帕拿了过来,她才发现丝帕上赫然是一大片嫣红的血迹,不由又羞又气,忙把丝帕塞了回去。 韩璎想要起身去寻洁净帕子,可是傅榭趴在她身上睡着了。他难得如此熟睡,韩璎舍不得把他吵醒,只得忍耐着。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窗前帘幕低垂,屋子里很暗。 韩璎闭上眼睛,倾听着四周的声音。 有隔壁金自鸣钟指针走动的声音,有窗外“扑簌簌”的雪落声,有傅榭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他缓慢而有规律的心跳声。 她伸出手臂环住傅榭劲瘦的腰,在身体自某一处扩散开的针扎一样的疼痛中,渐渐也睡着了。 傅榭这次睡得酣畅淋漓,等他起身,已是傍晚时分了。 他刚才又折腾了韩璎一番,韩璎累极又睡着了。 傅榭起身后悄悄分开韩璎,看了看那处的伤势。 韩璎睡得很沉,一无所觉。傅榭再次下定决心,一定得命人暗中护着韩璎。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面红耳赤出地拉过里面的锦被盖在了韩璎身上,然后坐在那里细细看韩璎的睡颜。 韩璎睡着时特别的乖,恬静得很。 傅榭摸了摸韩璎唇上的伤口,心里一疼——韩璎那一刻居然会疼到那种地步,把她自己的唇都咬破了! 他俯身在韩璎唇上吻了吻,起身去了堂屋。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渐成鹅毛之势,外面早已变成了雪白的世界。 两刻钟后,傅平带着从西疆带回的大夫李今朝过来了。 傅榭屏退傅平,把李今朝单独留了下来。 李今朝离开之后,傅榭拿着一个青瓷小瓶进了卧室。 韩璎是被药液冰醒的。 她嗷的一声坐了起来,护住了自己那里,眼中满是惊恐看着傅榭:“……哥哥,你做什么?” 傅榭:“……给你抹药……” 韩璎抓过锦被盖在了身上,在床上打了个滚,把锦被卷在自己身上,觉得傅榭无懈可乘了,这才闷闷道:“这样的伤……用不着抹药……” 傅榭眼帘低垂,半晌后他咬了咬唇,艰难地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那种事情……是不是特别难受?” 韩璎觉得他话音不对,便凝视着他,斟酌片刻后道:“……也不是特别难受,只是刚开始确实疼……” 见傅榭脸色有些苍白,她忙又追加了一句:“听说以后做多了就会很舒服的!”说完她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大眼睛亮晶晶看着傅榭。 傅榭闻言腼腆地笑了,柔声道:“真的么?” 韩璎立时明白了他笑中之义,当即道:“今天绝对不行了!” 傅榭一脸正经:“阿璎,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问问你今晚还能不能去探望岳父岳母!” 韩璎:“……”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虽然身体困倦异常,但是韩璎还是挣扎着起来用了晚饭。 用过晚饭,韩璎又拿了本书歪回了床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意歪在床上看书。傅榭拿回的药甚是有效,虽然抹上去有些凉,可是渐渐就不疼了。 傅榭知道她那里肿了,怕她身子疼,便哪里也不去,坐在床边陪着她。 洗春等大丫鬟见这对小夫妻虽不说话,却格外的平安和乐,不肯扰了他们的清静,都避了出去。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温暖馨香。 韩璎放下书问傅榭:“哥哥,你从哪儿寻来的药?” 傅榭看向她:“是我麾下的一位军医制的。” 韩璎:“……那他会看产科么?” 傅榭不禁失笑,柔声道:“我已命许立洋在京城寻产科名医了,待他一寻访到,就会派人送过来的,岳母定会无碍的!” 韩璎“……”唉,和聪明人说话真省事啊,她刚提了一下,对方便什么都知道了! 傅榭拔出他那把匕首,用丝帕缓缓擦拭着锋刃。 这样平静安谧的夜,伴着自己的小妻子,对一直戎马生涯的他其实是极为难得的。 傅榭间或看韩璎一眼,见她歪在床上,被丝绸包裹的身子曲线玲珑,心中不禁有些热…… 韩璎又看了一会儿《史传》,觉得无聊,抬眼去看傅榭,见傅榭老神在在用丝帕在拭他那把匕首,便撒娇道:“哥哥,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我爹娘么?” 傅榭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疼了?” 韩璎:“……” 思索片刻后,韩璎谨慎地回答道:“去看爹娘一趟,我倒是能够勉强支持。”若是再要做那事,那我可就没法奉陪了! 傅榭精致凤眼中漾起一丝笑意。 他把匕首插入鹿皮快靴里,起身道:“走吧!” 韩璎披上了一件大红羽纱面雪貂斗篷,傅榭披上了一件宝蓝缎面玄狐斗篷,两人携手出了堂屋。 到了堂屋外,韩璎这才发现傅平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软轿正候在门外,不由笑盈盈看向傅榭。 傅榭面无表情扶了她坐进了软轿里——他怎么会让韩璎冒雪走夜路? 小夫妻俩一到桐院,得到消息的韩忱和林氏早迎了出来。 四人进了堂屋坐下。 韩忱和林氏爱女心切,悄悄打量傅榭和韩璎,见傅榭神采焕发,韩璎却有些脸色苍白萎靡不振,心中便皆有些担忧。 夫妻俩相视一看,彼此心里明白,又都看向徐妈妈,均有心让徐妈妈跟着韩璎去傅府,好让她细心照料韩璎。 徐妈妈正和林氏的另一位亲信妈妈安妈妈在屋里侍候,见了韩璎她便有些移不开眼睛,悄悄抹了好几回眼泪,又怕夫人看到,装作欢天喜地地指挥着小丫鬟搬了一个红铜底座放在了堂屋正中间的地平上,又在上面放了一个鎏金珐琅大火盆,燃上无烟火炭,在上面架着一个铜壶开始煮水,这样既能取暖,又能湿润,还能随时沏茶。 傅榭陪着韩忱说话,韩璎便扶着母亲回了卧室,闲坐着说话。 徐妈妈也走了进来,在一旁侍立着。 韩璎见徐妈妈眼皮红红的,便知她有些舍不得自己,便在心里计较了一番,撒娇道:“母亲,让徐妈妈给我煮红豆汤吧!”她这次回来就是想和母亲商议一下,让她还带着徐妈妈进京。 徐妈妈闻言忙答应了一声,忙不迭地指挥着丫鬟准备去了。 韩璎这才和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 林氏当即答应了。她原本是怕徐妈妈跟了韩璎过去,倚老卖老在国公府里不大相宜,现在韩璎想要徐妈妈跟着去,她自然是答应的。 见母亲答应,韩璎满心欢喜,扭骨糖似的缠着母亲,把林氏弄得又是欢喜,又有些凄凉,在韩璎身上拍了好几下。 韩璎闹了一阵子,怕母亲累,便抱着母亲的腰,半日没说话。 林氏叹口气道:“明日下午就走么?这也太急了!” 徐妈妈这时候进来了,插嘴道:“姑爷如今是从二品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是我们大周的高级将领了,陛下那边想必是离不得他的!” 韩璎闻言不由笑了,却没说什么。 红豆粥煮好了,徐妈妈去为她加蜂蜜去了。 韩璎依偎进母亲怀里,缓缓道:“母亲,我已经让傅榭哥哥托人去探问京城产科名医了,不日就把人送到辽州,您且放宽心,为我生一个又白又胖的弟弟,妹妹也行。” 林氏抚摩着女儿,心中满是不舍,半日后方低声道:“你年纪小,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凡事也不可太过……” 韩璎先是随口答应了一声,过一会儿细细一品,脸便悄悄红了。 夜里回到将军府正院,傅榭去歇马院见他父亲去了,韩璎便命洗春和浣夏铺床,润秋和漱冬侍候她洗澡。 傅榭回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四周被雪光笼罩,万籁俱寂一片静谧,惟有正院堂屋和卧室内透出灯光来,打破了这静寂的夜,令他觉得心内阵阵温暖。 傅平刚通报了一声,负责守门的漱冬就从里面掀开了帘子,韩璎含笑迎了傅榭进去。 韩璎今晚特别的乖巧,服侍着傅榭在锦榻上坐了,还亲自给傅榭奉上了一盏冰糖梨水——她要好好降降傅榭的火气,免得他老是缠着她。 傅榭其实不爱喝甜水,可是见韩璎笑眯眯瞅着他,不由自主便把一盏冰糖梨水喝完了。 洗春见状,便做了个手势,示意漱冬等人跟着她悄悄退了下去。 待屋子里只留下傅榭和自己了,韩璎这才单手支颐看向傅榭:“哥哥,明日一大早我母亲就命人把那些东西都送过来,只是不知道爹爹是什么口味。”按照大周婚俗,新婚夫妻婚后第三天,新娘家要往新郎家送来食物,譬如鹅蛋、油、蜜、茶、面点、鹅、羊肉和水果之类,让新妇子亲自做菜侍奉公婆。 韩璎很少亲自下厨,因此有些惴惴,怕明日在公公、大哥、二哥和二嫂连氏面前失了面子。 傅榭想了想,道:“爹爹闲下来就是爱喝酒,别的也没什么。” 他似笑非笑看向韩璎:“反正尝你做的菜的人是爹爹,不是别人,你只管拣看着好看的让人做两样,不论味道,只要说是你做的,爹爹绝对会说好的。” 韩璎细细一想,确实是这样,不禁依在傅榭身上笑了。 她的身子又香又软又暖,触之绵软,傅榭不由心中一荡,便抱起她搂在了怀里,肆意揉搓了一番。 韩璎很是敏感,当下下面便有液体溢出,那种奇异的清香立时又透了出来。 傅榭一闻到便有了反应,当下抱住韩璎不再动了。 韩璎有些想要傅榭,又有些怕疼,便伏在傅榭耳边说了几句。 傅榭俊脸飞红,却是答应了。 今夜外面廊下轮到洗春轮值,外院轮到傅平带一队士兵巡逻。 洗春怕夜里姑娘要茶要水,就在廊下的阁子里炖上了水。 夜已经深了,洗春正看着炉火发呆,傅平趁机过来讨水喝。 他一过来便带进了阵阵寒气。 洗春忙给傅平倒了一盏冰糖雪梨水递了过去,含笑低声道:“冬天天干,容易上火,喝点梨水吧!” 傅平心中感激,也不进去,接过茶盏在立在阁子外一边喝,一边看着大门外士兵来回巡逻。 一时间除了士兵隐隐的靴子声和武器的碰撞声,就只剩下炉子上水壶的咕嘟声了。 洗春和傅平都没有说话,静静享受着难得的相守时光。 不知不觉间,洗春似乎听到屋子里面隐约间传来颇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声,中间夹着低低的哀求声,似是姑娘的声音…… 洗春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却觉得那声音荡人心魄,令她有些难受。 傅平一听就明白了,低声道:“听什么听,赶快看你的茶吧!” 说的洗春真的不敢听了,却渐渐明白了过来,脸一下子红透了。 傅平轻声道:“你放心,再过两年,我就求了少夫人娶你。” 洗春“嗯“了一声。 韩璎最后是被傅榭抱回里间的。 她来不及去洗澡,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傅榭抱着韩璎很快也睡着了。 初八一大早韩璎是泡在浴桶里醒来的——傅榭费了一番功夫没把她弄醒,索性抱着她去洗鸳鸯浴了。 待韩璎妆扮完毕,傅榭便带着韩璎去歇马院给爹爹请安去了。 他俩到的时候,傅松和傅栎已经到了,二少夫人连氏也带着两个大丫鬟立在那里,都在等着韩璎这新妇子来服侍安国公用饭了。 徐妈妈带着丫鬟们在堂前摆了盛放酒菜的桌子,在东南方向摆了盥洗用的金盆、丝帕和香胰子,做好了万全准备,只等着安国公过来了。 傅榭刚带着韩璎过来,傅远程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在锦榻上端坐了下来,等待韩璎服侍自己。 韩璎有些紧张,不由求救地看向傅榭。 傅榭默不作声立在父亲身侧,凤眼眼波流转,看向东南方向。 韩璎当下便明白了,走到那里用心洗了洗手,然后过去洗盏斟酒,恭谨地奉给了安国公。 此时堂上立着不少人,却都摄于傅远程之威和傅榭之肃,无人敢出声, 一时静寂异常。 待傅远程饮完酒,韩璎又用托盘端着徐妈妈帮她准备的几样菜肴奉了上去,然后立在傅远程身边服侍布菜。 傅远程一尝就知道这些菜肴不会是韩璎做的——因为菜做的太美味了! 他把各样菜都品尝了一遍,这才含笑道:“新妇子甚好!” 又慈爱地看向韩璎,温声道:“韩氏退下吧!” 韩璎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退了出去。 连氏见状也跟着退了出去。 傅榭和两位庶兄傅松傅栎则留下陪着父亲。 到了堂外,韩璎看了连氏一眼,微笑道:“见过二嫂。” 连氏原本是预备过来好好挑剔新妇子一番的,结果亲眼见到一向挑剔的公公有多偏心,当下不敢惹事,抑制住心中的火气,强笑了笑。 韩璎含笑道:“二嫂,我和相公下午就要出发回京了,再相见不知是何时了,真有些舍不得二嫂呢!”她不欲生事,知道连氏新近替代被赶回京城的蓝氏主中馈,怕是担心自己□□,便特意说了出来。 连氏一听,当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倒没什么话,两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带着丫鬟婆子分开了。 韩璎实在是太累了,就歪在锦榻上看着徐妈妈她们收拾行李,预备下午出发。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待徐妈妈她们把行李都收拾好了,韩璎又亲自去看了傅榭的衣物,见样样妥当,便没多说,只是吩咐洗春去叫傅平过来。 傅平过来之后,见韩璎端正地坐在锦榻上,忙恭谨地行了个礼,然后静候着韩璎的吩咐。 韩璎沉吟片刻后道:“留下看房子的人安排没有?”镇北将军府正房这三重院落和花园归她和傅榭,既然他们要进京赴任,自然得留下看守房子的人。 傅平沉声道:“禀少夫人,奴才安排了傅定和傅定媳妇两口子,另有几个老兵留守。”他是傅榭的亲随,却也被傅榭给了韩璎做了管家,因此这些琐事都由他安排。 韩璎见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便含笑点头,让傅平下去了。 她又问洗春:“给四妹妹的礼物准备好没有?” 洗春忙回道:“都准备好了,按您的吩咐放了一百两银票,又有一盒首饰,另外就是些衣料了。” 韩璎打了个哈欠,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拿来我瞧瞧……” 她本就年少,这几日又被傅榭折腾得有些狠,自然就容易累容易饿容易累,因此韩璎不过做了这些事情,便觉得浑身酸软,累得不能行,索性回卧室补觉去了。 傅榭上午先是陪着父亲视察城外军营,后来又一直在父亲的书房见人。 忙起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只是如果中间偶尔有些空闲,他的大脑自作主张就去想韩璎,想韩璎在房里做什么,是不是又在淘气,又想起昨夜韩璎乞求哀怜无限娇媚可怜可疼之态…… 他不由自主有些心慌,索性以更衣为借口回了正房。 正房里静悄悄的,洗春带着润秋和漱冬在堂屋做针线,徐妈妈带着浣夏在小厨房内忙着准备午饭。 见到傅榭进来,洗春等人忙起身行礼。 傅榭停住脚步,淡淡道:“少夫人呢?” 洗春忙道:“禀公子,少夫人在卧室内休息。” 傅榭闻言,微微颔首,抬脚进了卧室——脚步不由自主放轻了。 红木雕花拔步床上锦绣帐幕低垂,沁人的蜡梅香气慢慢氤氲着。 傅榭走了过去,撩起帐幕挂在玉钩上,在床边坐了下来,凝视着睡得昏天黑地的韩璎。 韩璎侧身蜷缩成一团,微肿的嫣红嘴唇微微嘟着,似乎还在撒娇。 傅榭不由有些好笑,伸出手指抚了抚韩璎的唇,见她没反应,就又捏了捏韩璎的鼻子。 韩璎咕哝了一下,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傅榭微微一笑,凑过去在韩璎发上轻吻了一下,又在韩璎脸上吻了一下。 他又闻到韩璎身上那种奇异的清香,忍不住探手到韩璎怀里摸了一会儿,亲吻了好久,最后抱着韩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最后见时间不早,该去参加父亲为他举行的饯行宴了,傅榭这才放开韩璎起身梳洗换衣。 梳洗罢正要出去,傅榭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便停住了脚步。 因姑爷去看自家姑娘了,洗春想起昨夜隐约听到的声响,便悄悄带着润秋和漱冬避到了外面廊下的阁子里。 阁子里生有烧水顿茶的炭炉,倒也不冷,三人坐在里面说着话坐着针线,倒也惬意。 这时候守门的婆子过来通报,说二少夫人带着几个年纪小些的姑娘来和三少夫人话别。 洗春还没说话,那边连氏便浩浩荡荡带着几个庶出的姑娘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大门。 洗春带着漱冬和润秋迎了出去。 行罢礼她略一思索,含笑道:“禀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刚刚睡下。三少夫人一向浅眠,难得入睡,奴婢不敢惊扰,要不等三少夫人起身后亲自去向二少夫人和诸位姑娘赔罪?” 连氏皮笑肉不笑大声道:“哟呵,我这位弟妹架子倒是大!” 洗春笑了笑,不打算理她。 漱冬却有些耐不住了,往前跨出半步,笑吟吟开口道:“二少夫人有所不知,我们三少夫人用罢午饭就要随三公子出发进京了,这一路怕是要舟车劳顿,因此先歇一会儿!” 连氏一向自诩心直口快,当即道:“哦,那也该睡够了吧?总不能让我们这些人再跑一趟?”她是命人打听了傅榭在国公爷的歇马院见人,这才带着几位庶出的姑娘来寻韩璎的晦气的。她想得很简单,傅榭虽然吓人,可是韩璎却年纪小小,又刚嫁过来,未免脸皮薄胆子小,她想趁傅榭不在给韩璎来个下马威,这样韩璎虽是冢妇,以后就不敢在她面前拿大了。 漱冬正要再说,却被洗春扯了一下衣袖,不由看向洗春。 洗春耳语般道:“姑爷就在屋内,这连氏上赶着作死,你理她作甚?” 傅榭已经走了出来。 他掀开锦帘走了出去,立在堂屋前,凤眼微眯看着连氏即她身后那几个庶妹。 连氏当下脸都白了,直竖竖立在那里,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那几个庶女本就是想来巴结嫡嫂的,如今见嫡兄出来,自然是纷纷屈膝行礼满脸堆笑巴结道:“见过三哥!” 丫鬟婆子们也纷纷行礼。 连氏被亲信婆子捅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忙挤出一丝笑意:“大白天的三弟也在房里呢!”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 傅榭立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却自有一股肃然之气在。 他修眉微蹙看着连氏:“二嫂身为大家闺秀,自是精研《女论语》,请问《女论语第一立身》怎么背?” 连氏:“……” 傅榭淡淡道:“……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不知道么?”他眼神幽深看向连氏,“看来二嫂需要好好学学了!” 连氏脸色蜡黄,冷汗涔涔而下,突然扑上去,嘶声道:“三弟,你——” 傅榭嫌她声音大,怕扰了韩璎休息,便沉声吩咐一旁侍候的傅平傅靖:“请二少夫人去青松苑跟着丁嬷嬷学规矩去。” 连氏知道傅榭性子残暴软硬不吃,怕他真的命人拖了自己过去,忙老老实实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 剩下那几个庶出的姑娘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 傅榭懒得和她们多说,便扫了她们一眼,道:“《女论语》一人十遍,自己去青松苑丁嬷嬷那里领罚吧!” 其中有一位七姑娘机灵了一些,忙答了声“是”,屈膝行了个礼:“三哥,妹妹告辞了!” 她一提出告辞,其余几个小一些的也都明白了过来,纷纷答了声“是”,行礼告辞,一时作鸟兽散,都去找教礼仪的丁嬷嬷去了。 傅榭静静立在那里,瞧着这些庶妹一个个灰头土脸出去,在心里叹了口气。 父亲为了一时的欢愉,生下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庶女,却只管生不负责教养,这些庶妹被姨娘们养得一个个走了样,小家子气十足。 既然这样,当初何必要生? 总之,傅榭是各种的看不惯他亲爹傅远程。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像爹爹一样弄得内宅一团糟。 这一切韩璎都不知道。 她一直睡到了下午,最后被徐妈妈炖的海鲜砂锅的鲜美香味给诱惑醒了。 徐妈妈最懂韩璎的心,见洗春叫不醒韩璎,便炖好砂锅之后就端了进来,专门放在了卧室的条几上,等着韩璎自己醒来。 韩璎果真就醒了。 因为知道安国公中午要给傅榭饯行,傅榭不会回来用午饭,所以韩璎也不等傅榭,让人盛了香米饭,自己配着海鲜砂锅慢慢吃了。 待她漱罢口,洗春便把上午连氏等人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韩璎歪在锦榻上默默听着。此事若是由她来处理,因为要看傅栎的面子和连氏娘家的面子,只要连氏不过分,她自然会敷衍连氏一二的,没想到傅榭一点面子都不给…… 待洗春说完,韩璎缓缓道:“连氏的娘家……” 洗春从傅平那里知道不少内情,便不慌不忙禀报道:“禀姑娘,听说二少夫人是庶出,她姨娘生前和连夫人闹得很僵,又没有亲兄弟撑腰。”连氏虽是国公爷麾下将军之女,可是自从姨娘没了,连家对她就不闻不问了。 韩璎一下子听明白了,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自己的娘家,不由锁紧了眉头——大周有句话叫“娘家人,出气人”,意思是女子出嫁之后若是被欺负,娘家兄弟就是她的出气人。 韩璎万事都好,只是缺一个亲弟弟。 她倒是不怕傅榭欺负她,只是没有弟弟,父亲的爵位将来怕就要落入二房手中了…… 韩璎暗自下了决心,到了京城,一定要想法子见见许立洋,好好说一说寻找产科名医之事。 傅榭到了傍晚才回来。 韩璎见他瞧着一切如常,却依旧有些不放心,便牵着傅榭的手进了卧室,把傅榭推倒在窗前的贵妃榻上,自己凑过去闻他的鼻唇,看有没有酒气——没办法,傅榭个子太高了,她立在那里够不着。 傅榭今日乖得很,眯着凤眼安安生生躺在贵妃榻上,任凭韩璎去闻。 韩璎闻到了扑鼻的酒气,忙吩咐徐妈妈:“妈妈,把醒酒汤端过来!”她就怕傅榭喝太多酒,因此早就让徐妈妈做了醒酒汤。 傅榭听话地喝了半碗醒酒汤,闭上了眼睛。 韩璎又用被子盖在他身上,命徐妈妈带着洗春守着,自己带着润秋和漱冬坐了软轿去和爹娘韩玲告别去了。 天刚擦黑,傅平傅靖等人带着亲卫,扈卫着几辆马车出了辽州城。 傅榭因为酒意没有骑马,一直躺在韩璎的马车里睡觉。 韩璎的马车是他亲自督造的,宽大厚实,而且里面床榻屉桌俱全,很是方便。 等傅榭彻底醒来,已是凌晨时分了。 这一路连夜赶路,韩璎为了照顾傅榭,便让生物钟和傅榭一致,傅榭睡,她也睡,因此傅榭一醒她也醒了,当下含笑道:“小傅大人,您要不要先喝点温茶?” 傅榭“嗯”了一声。 韩璎虽然颇爱偷懒,可是她觉得自己的男人还是要自己照顾,便不愿假手于人,也不叫人,亲自服侍傅榭。 她拿出窠子里嵌的暖壶,倒了一盏温茶喂傅榭喝了,又用温手巾为傅榭擦了脸。 见傅榭清醒了,韩璎这才得意洋洋问傅榭:“哥哥饿不饿?有温度正宜的紫参野鸡粥哟!”中间在驿站停下用饭的时候,她怕傅榭醒了会饿,便特地命徐妈妈用保温的双层瓷窠子盛了紫参野鸡粥——韩璎记得傅榭不爱吃甜的。 傅榭宿醉初醒,胃正有些难受,闻言便答应了一声。 喂完傅榭喝水,韩璎又喂着傅榭吃了碗粥,还服侍他用茶漱了口。 待一切停当,她把用过的碗筷杯盘全盛在篮子里递给了外面的傅平,自己懒洋洋倚在傅榭怀里,轻轻抚摸着他。 傅榭知她从来没照顾过人,可是照顾起自己来却似模似样的,心里不禁暖暖的,他抱着韩璎忍不住吐槽道:“以前我有了酒都是饿到天亮的。”父亲怕他学坏,也为防着继母在他房里安插人,因此傅榭自小身边都是小厮服侍,从来没人这么细心地照顾过他。 韩璎:“……” 她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哥哥,以后你有我!”她喜欢傅榭,愿意照顾傅榭。 傅榭“嗯”了一声,抱住了她。 一路日夜兼程,傅榭一行人终于在整月初十下午赶到了鲁州,马车直接进了傅榭在鲁州的宅子。 这个宅子位于清静的背街,距离鲁州行宫不远,颇为简朴小巧,只有内外两进院子和一个后花园。 外院是傅榭的书房和见人的地方,内院则是韩璎的居处。 徐妈妈指挥着人卸行李,韩璎跟着傅榭进了内院的卧室。 留守在鲁州宅子里的人早就备好热水了,韩璎正在催促傅榭进浴间洗澡,洗春就在外面传话:“禀姑爷,傅平说有人要见您。” 傅榭正要脱衣服,闻言微一沉吟,道:“我这就过去!” 他拢了拢外袍,交代韩璎:“我去见人,你先洗吧!”说罢直接出去了。 韩璎:“……”傅榭一向爱洁,能让他连澡都不洗就去见的人,到底是谁?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鲁州傅宅的内院是傅榭为了韩璎住得舒服特地交代人收拾的,十分舒适精巧,称得上是低调的奢华。 外院的氛围却和内院完全不同。 外院从大门外看不过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宅子,可是一进大门就会发现院子里看着花木扶疏颇为雅静,实际上到处都有全副甲胄的傅军士兵挎着雁鸣刀进行警戒。 许立洋把自己带来的青衣卫留在了书房外面,独自进了书房候着傅榭。 负责书房的傅宁为他奉了一盏清茶,静静侍立一边。 傅榭还没进来,许立洋在里面听到他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当即起身迎接。 行罢礼许立洋侧身立在黄花梨雕花书案前,恭谨地禀报道:“公子,奴才已把那个叫宛雅的宫女安顿在了后花园的暖阁里。” 傅榭立在书案后,看了许立洋一眼,问道:“皇后娘娘那边呢?”许立洋面容沉静态度从容,看来随着他的地位越来越高,他的气质也更加雍容了,不再是先前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太监了…… 许立洋恭谨道:“禀公子,皇后娘娘那边万事齐备,只等您的安排了!” 只不过十来天不见,公子好像更加深沉了,整个人似是随意地立在那里,却如青松如山岳一般,令人心生肃然…… 傅榭沉声道:“你回去禀报皇后娘娘,请她今日酉时宣太医觐见。” 许立洋抬眼看向他,细长的眼睛带着一丝疑惑:“公子——” 傅榭淡淡道:“太医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许立洋答了声“是”,接着禀报道:“前日晋州窦奇志和洛阳王世英造反的消息传来,陛下虽然日日沉溺酒色,十有八‘九是在醉中,却开始念叨公子,要奴才召您护驾,只是全被崔宰相给拦住了。崔宰相荐了广南将军胡宇崴前往晋州平叛,荐了冀州总管崔安明前往洛阳平叛。” 傅榭闻言思索片刻,看向许立洋:“我戌时之后有时间。”他得先回内院洗个澡,再陪韩璎一会儿,晚上才有时间带韩璎进宫见承胤帝和皇后娘娘。 另外是因为每日戌时宰相崔成珍出宫回在鲁州的住处,崔成珍不在承胤帝身边,傅榭才能最大限度施加自己对承胤帝的影响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许立洋心思灵动,当即会意道:“奴才明白。”他快到戌时的时候再在陛下面前提起公子。陛下一直盼着公子到来,一定会立时宣召公子进宫的。 傅榭接下来又见了扈卫承胤帝巡游的禁军统领隋大义。他虽然离开了京城,但禁军还在他的控制中,而隋大义就是他安排进禁军的人。 做好了万全的布置之后,傅榭接过傅宁奉上的清茶喝了一口,叫了傅靖进来吩咐道:“让人把守好后花园,后花园暖阁里住的那个人不要被人看见。” 傅靖答了声“是”,自去后花园布置安排。 傅榭离开之后,韩璎也不急着去洗澡了,见行李已经全都卸下来了,便先吩咐徐妈妈带着浣夏去宅子里的厨房看看,需要添补什么就添补什么,待诸事齐备就可以准备晚饭了。 徐妈妈答了声“是”,风风火火带着浣夏出去了。 韩璎又吩咐洗春和浣夏整理行李,自己带着润秋进浴间洗澡去了。韩璎有自己的心思——傅榭如今的身份是负责禁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那他来到鲁州,承胤帝一定会很快宣他觐见的;傅皇后是傅榭的嫡亲姐姐,既然她也跟着傅榭过来了,傅皇后不可能不召见她。 这样一盘算,韩璎觉得自己得先洗个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候着傅榭回来,说不定她也得进宫觐见呢! 洗罢澡出来,见徐妈妈洗春她们把一切事物都安顿好了,韩璎就舒舒服服呆在卧室里梳妆打扮。 她这两日一直在赶路,从未曾着意妆扮过,便格外用心打扮了一番。 傅榭在前院忙了大半个下午,终于见完了该见的人。 他看看自鸣钟上的时辰,见距离戌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时间,便抬腿回内院去了。 傅榭刚走到内院堂屋门口,负责掀帘的漱冬便屈膝行了个礼,掀开了堂屋门上挂的湘妃色万字纹锦帘,同时向内禀报道:“姑娘,姑爷回来了!” 闻言傅榭不由一哂:他和韩璎房内侍候的丫鬟都是韩璎带来的,一时改不了口声,一向称韩璎“姑娘”,称他“姑爷”,令傅榭老有自己是怀恩侯府的倒插门女婿的感觉。 他刚进堂屋,卧室门上的珠帘便被掀了起来,一位风姿袅娜容颜娇艳做少妇打扮的少女走了出来,乌发如云浓眉长睫,肤白如雪樱唇嫣红,一见他便甜蜜地笑:“哥哥,你回来了!” 傅榭眼前一亮,立在那里瞅着韩璎。 他的阿璎嫁过来才几日,就被他滋润得如甫经雨露开始绽放的娇花,又香又嫩又娇艳…… 韩璎娇娇地屈膝行了个礼,娇滴滴道:“哥哥,我这样妆扮可以进宫觐见皇后娘娘么?” 傅榭见她满头珠翠衣裙华丽,却自有一种风’流娇慵莹润流荡全身上下,不由心里一动,道:“可以。” 韩璎凝视着他的唇,又问了一句:“要先摆饭么?” 傅榭哑声道:“等忙完了再摆饭!” 韩璎一愣,正要说话,傅榭已经走了过去,抱起她抬腿进了卧室。 洗春等人忙不迭地避了出去,还细心地关上了堂屋的门。 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韩璎一眼瞧见,不由满脸通红,手腕抬起在傅榭背上捶了一下,又捶了一下,渐渐随着傅榭的吻软了下去。 傅榭一时情动,抱着韩璎进了卧室,把韩璎放在贵妃榻上之后便吻了下去。 韩璎被他亲得有些疼,便用力推开傅榭,故意道:“你怎么不避人……” 傅榭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忘记避人了,不由脸热‘辣辣的,一时有些迟疑,背对着韩璎坐在贵妃榻边。 韩璎靠着软枕躺在贵妃榻上,睨了傅榭一眼,发现他背对着自己,耳朵红红的,便猜到他也在害羞。 她见傅榭连耳朵都红了,不由心生爱怜,凑过去在傅榭的耳垂上吻了吻。 傅榭的耳朵非常敏感,被韩璎吻得身子一激灵,早已有了反应的部位顿时涨得都有些疼了——他以前在这方面没开窍倒也不觉得,和韩璎成亲之后一下子开了禁,又年纪青青身体强壮,那方面的需求便有些强,整日不知饥饱似的,一见韩璎就想弄。这两日一直在马车上,他和韩璎一直没有做过,早憋得慌了。 韩璎一脸羞涩的模样,却探手隔着衣服抚摸傅榭那里,低声道:“时间够用么?” 傅榭吸了一口冷气:“那我这次快一点儿……” 韩璎两眼水汪汪看着他,声音娇慵:“你每次都快得很呐……” 傅榭:“……”这是嫌弃我了么? 韩璎自知失言,忙主动贴了上去,吻住了傅榭的唇,含糊道:“可是我的傅榭哥哥胜在次数多……” 傅榭脑子里理智之弦瞬间断裂,当下抱紧了韩璎。 戌时五刻,许立洋带着小太监奉命过来传承胤帝旨意,宣傅榭夫妻进宫觐见。 傅榭独自出来接了旨意。 许立洋没见韩璎,便提醒了一句:“公子,皇后娘娘宣少夫人进宫觐见。” 傅榭沉声道:“少夫人已坐进轿子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许立洋答了声“是”,往旁边退了一步,恭请傅榭出门。 他发现公子长发微湿,似是刚刚洗过澡,心道:公子还真恭谨,觐见陛下还要沐浴更衣。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精致的蓝绸清油暖轿里,韩璎懒懒地倚着锦缎靠枕坐在那里,身上裹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缎面白狐裘,怀里抱着赤金镂空手炉,脚下踏着红铜雕花的脚炉,兀自发着呆。 洗春要陪她进宫,此时便在轿子里陪着她。 韩璎发了一阵子呆,见傅榭还没派人来催,就开口问洗春:“赏封都准备好没有?” 洗春含笑道:“奴婢按姑娘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大的有一百两的赏封,小的有五两银子的赏封,都是汴京合福记的银票,姑娘放心吧!” 韩璎这才放下心来。 傅安牵着傅榭的马迎了上来。 傅榭一边系石青色暗纹玄狐斗篷的丝带,一边吩咐负责外院的傅靖和负责内院的傅平:“看守好门户,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傅靖傅平齐声答了声“是”。 傅榭从傅安手中接过马缰绳,正要认蹬上马,忽然想起了随驾来鲁州的永寿长公主,不由沉吟片刻,看向随着他的许立洋:“立洋,你安排亲信贴身保护少夫人!”在宫里,最好的办法还是让许立洋布置太监保护韩璎。 许立洋答了声“是”,抬头看着傅榭,等待他更进一步的叮嘱。 傅榭俊脸上闪过一丝阴云:“注意永寿长公主。” 许立洋闻言一凛,当即道:“公子,奴才去保护少夫人吧!” 傅榭打量了许立洋一眼,微微颔首:“立洋,少夫人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许立洋拱手:“请公子放心!” 这时候天已黑透,傅榭一行人轻车简从往行宫方向而去。 行宫内宝象楼二楼暖阁里薄纱隐隐,四角的香炉里奇香袅袅。在令人昏昏的暖香之中,承胤帝手里端着金杯,醉意朦胧歪在铺着厚实的明黄锦褥的大榻上,怀里搂着一个身穿透肉薄纱极为清雅玲珑的越国美女,身后倚着一个颇为丰满的东夷美女。 东边靠壁的一排矮榻上坐着弹奏音乐的乐女们,靡靡之音引人迷醉。 许照水悄悄进来禀报道:“陛下,小傅大人来了!” “小傅来了?”承胤帝闻言眉开眼笑,“快宣他进来!” 他端起金杯又饮了一口。 穿着从二品武官服饰的傅榭走了进来,端端正正向承胤帝行了个礼:“微臣见过陛下!” 承胤帝竭力睁开眼睛,看着白杨树一样挺拔笔直的小舅子:“小榭啊,你终于来了!” 傅榭起身后立在那里,因暖阁内气味太过复杂,不由修眉微蹙看向承胤帝:“陛下,这里面该通风换气了!” 承胤帝瞧着和这华丽淫‘靡的环境格外不协调的傅榭,醉眼朦胧道:“朕觉得很舒服啊!” 傅榭不甚自在地抽了抽鼻子,恨不得立刻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承胤帝就是喜欢看傅榭难受,瞧着青松白杨一样的傅榭浑身不自在地立在那里,他心里就乐悠悠的,缓缓道:“小榭,朕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傅榭闻言,凤眼微眯看向承胤帝。 承胤帝把金杯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随手把金杯扔在了铺着厚厚地毡的地上,把脸埋进宠姬怀里用力蹭了蹭,抬头看向傅榭:“皇后有娠了!” 傅榭逐层展示着自己的表情,俊俏的脸上先是有些茫然,接着就是隐隐的惊喜,最后只余恭谨:“微臣恭喜陛下!” 承胤帝被酒色浸淫得浑浊发黄的眼睛里也射出一线光:“嗯,朕要有后了!”这些年来,宫中无数嫔妃曾经有娠,却始终未能为他诞下皇子或者公主,承胤帝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傅皇后会有娠。 他抬起赤脚,动了动脚趾头,示意旁边侍立的美姬过来。 旁边的美姬走了过来,柔顺地伏在了锦榻上。 承胤帝把脚放在美姬半裸的雪背上,美滋滋地晃了晃,道:“小榭啊,朕把禁军交给你,你可要好好保护好朕的安全啊!” 傅榭目不斜视,沉声道:“微臣定不负陛下嘱托!” 承胤帝自从继承了帝位就没有正经过,却很信任这个正经到守身如玉的小舅子。 说完了正事,他想起傅榭新婚,便有心开他几句玩笑,接过宫娥递过来的金杯又饮了一口,笑眯眯道:“小榭,你那新婚燕尔的夫人呢?满意否?” 傅榭一本正经道:“陛下,微臣不希望谈论贱内。” 承胤帝察言观色,见傅榭俊脸微愠,嘴唇紧抿,知他是真的不喜欢别人提他的夫人,便笑着转移话题道:“小榭,你先不要走,等一会儿有人要见你!”他虽然喜欢逗这个洁身自好的小舅子,却知道傅榭有一个底线——以前这个底线是傅榭的贞操问题,现在这个底线是傅榭的小娇妻——而他即使是大周的皇帝,也不能去触小舅子这个底线。 傅榭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微臣遵旨。”他能猜到是谁要见他。 为了韩璎的安全,他也打算和对方把事情摊开说一说了。 朱漆金钉的内宫门大开着,写着“御”字的明黄灯笼高悬两侧,映出了前方幽黑深邃的青石长巷。 韩璎端坐在暖轿中,心中隐隐疑惑:按照大周宫规,外命妇进入内宫需要步行,为何她的暖轿还不停下? 正当韩璎疑惑之时,暖轿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很快便有一个清瘦修长的手探进来撩起了轿帘。 韩璎眼波流转给洗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备好上等赏封,然后端颜看了过去,却一时有些发愣。 前方那人深红锦袍,相貌清秀,正是许立洋! 许立洋细长的眼睛凝视着韩璎,见她年纪小小却已做少妇打扮,如临风芍药一般,稚嫩中带着清艳,心中不由一窒,轻轻道:“小傅夫人,请!”按照大周《仪经》规定,二品官员的妻子为二品外命妇,封为夫人,可是又有傅远程的正妻崔氏在,所以许立洋按照惯例称韩璎为“小傅夫人”。 韩璎乍见许立洋这位救命恩人,心中欢喜异常,大眼睛亮晶晶看着许立洋,嫣红微肿的唇虽然抿着,可是两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显见她是极开心的。 许立洋见她欢喜,心中也很是欢喜,抬眼看着韩璎,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小傅夫人,奴才扶您下轿!” 韩璎低低地“嗯”了一声,抬手搭着许立洋的手下了轿子。 许立洋的手有些凉,她悄悄看了过去,发现许立洋穿得有些单薄,便记在了心里。 洗春原本已经拿出了赏封,结果见是许立洋,便有些不知所措——是递赏封呢?还是不递? 韩璎见洗春发愣,嫣然一笑,低声道:“立洋是自己人,不用了!” 许立洋听懂了她话中之意,不由抿着嘴笑了,一边引着韩璎沿着白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前走一边低声道:“进去前面的垂花门,就进了皇后娘娘的寝宫。皇后娘娘为人慈和,和公子一向亲厚,您不须紧张。” 韩璎大眼睛眼波流转,微微颔首。 许立洋引着韩璎到了垂花门前,守在门外的太监们纷纷弯腰拱手行礼,笑容谄媚:“咱家见过小许总管!”在宫廷之中,两大权监许照水和许立洋,许照水年纪要大个几岁,被称为大许总管;许立洋年纪要小一些,被称为小许总管。 许立洋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目不斜视引着韩璎进了垂花门。 里面有一个彩衣珠冠的女官带着两个宫女含笑迎了出来:“小许总管,小傅夫人来了么?” 许立洋缓缓放下手,闪在一边:“小傅夫人,请!” 那位女官笑吟吟打量着韩璎,上前行礼。见韩璎如此美貌,她似乎有些吃惊,扇了扇睫毛:“夫人,皇后娘娘在里面候着您呢!”引着韩璎走了进去。 许立洋招手叫小太监带了洗春去歇着,自己也跟着韩璎走了进去。 蓼花殿内帘幕颇多,绣着蓼花的浅绿纱幕层层叠叠,重重帘幕间缭绕着淡淡的木瓜清香。 韩璎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风姿,袅娜地穿过重重帘幕走了进去,终于到了蓼花殿的内殿。 内殿的浅绿纱幕高高挂起,一个碧衣雪裙云鬟雾鬓杏眼桃腮的美人端坐在锦榻上,笑盈盈看着韩璎。 楚雅上前禀报:“皇后娘娘,小傅夫人到了!” 碧衣美人温婉一笑,招手叫韩璎过去:“是弟妹么?过来挨着我坐!” 韩璎知这就是傅榭的胞姐了,心中不由自主有些亲近,行罢礼后笑盈盈叫了声“姐姐”,走了过去,在皇后娘娘西侧的锦凳上坐了下来。 傅皇后含笑打量着韩璎,见她如此美貌,笑容甜蜜,生得又喜相,不由喜欢,道:“弟弟告诉我,你的小名唤作阿璎,我也叫你阿璎吧?” 许立洋侍立一侧,听傅皇后叫韩璎“阿璎”,便向韩璎看了过去,在心里默念道:“阿璎……” 韩璎见傅皇后没有自称“本宫”,而是很亲近地以“我”自称,心中更觉亲近,甜蜜一笑依向傅皇后:“姐姐!” 她起初还觉得傅皇后和傅榭生得一点都不像,现在再看,却发现傅皇后嘴唇和傅榭很像,都是那种棱角分明极为好看的唇,而且都是四肢修长的长挑身材。 傅皇后见韩璎看自己,便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弟弟生得更像父亲,我生得更像母亲!” 韩璎笑:“姐姐更好看,比他好看呢!” 傅皇后不由笑了:“我未进宫的时候,父亲说弟弟比我生得好呢!” 韩璎闻言也想起了颇为风流自赏的公公傅远程,不禁莞尔。 傅皇后见她的表情,猜到她心中所想,便笑着道:“父亲确实一直认为自己英俊非凡!” 傅榭用了半个时辰,终于说服承胤帝元宵节前摆驾回京,有些疲惫地出了宝象楼。 许立洋派来的小太监引着他往前走,边走边道:“小傅大人,长公主在前方静水阁候着您呢!”   ☆、第七十六章 有爱小番外 这日傅榭在外面见人,中间有些思念韩璎,便以更衣为理由回内院去瞧韩璎。 他刚带着傅平进了内院,便瞧见洗春带着润秋她们几个坐在廊下晒太阳做针线,就随口问了一句:“夫人呢?” 洗春还没来得及说话,傅榭已经抬腿进了堂屋。 他刚进堂屋,就听到卧室里传来“卡塔”一声轻响,不由一哂——阿璎又在偷看她那本艳情话本了! 只是不知她今日又学了什么新花样…… 傅榭忍住笑意,掀开珠帘进了卧室。 韩璎正端坐在妆台前,手里拿着一支碧玉簪往堕髻里簪呢! 傅榭见她今日戴的是蓝宝石头面,却非要装模作样地插戴碧玉簪,也不说破,走到韩璎身后抱住她,轻轻嗅了嗅,果然闻到了韩璎那奇异的清香,身体当即有了反应。 他轻笑一声,揽过紧张得不得了的韩璎吻了去。 韩璎腿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匣子,她被傅榭吻得身子一软,匣子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傅榭走在御花园中,见园中花木虽已凋零,可是枝头挂满用各色纱绫扎的假花,映着灯柱上挂的精致料丝灯,彩绣辉煌恍若天上宫阙。 他低头暗暗嗟叹了一声,随着小太监来到了静水阁前。 永寿长公主早已候在那里了。 这么冷的天气,她却头戴花冠,身披大红牡丹羽缎披风,独自一人立在那水阁之前。 傅榭走了过去,立在她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拱手沉声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 永寿长公主蓦地回头看向傅榭,眼睛里溢出了泪水:“你……你明知道……知道我的心……每次见我还这样礼数周全……戳我的心窝子……” 傅榭修眉微蹙:“长公主,微臣自幼与内子定亲,因此从不曾对长公主有过非分之想。” 永寿长公主惨笑一声,仰首盯着傅榭,缓缓走近,声音沙哑:“如果那个姓韩的女人死了呢?” 傅榭闻言凤眼眯了起来:“若是谁敢动内子一根手指头,微臣拼上身家性命,就算花费一辈子的时间,也定要那人,和那人的父母兄弟……陪葬。”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淡淡的,可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立在不远处的小太监不禁打了个哆嗦。 永寿长公主没有听出傅榭话中之意,她脸上显出一抹灿笑,扯开了身上的披风,露出了那被大红抹胸勒出的雪白丰满,声音中带着无限的哀怜:“傅榭,我不求做你的正妻,我只求你有空了来看我一眼,只求你陪陪我……” 她走近傅榭,呼之欲出的雪白丰满将将触到傅榭身上。 傅榭凤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往后闪了一步,躲开了永寿长公主的酥‘胸,沉声道:“长公主,请不要忘了微臣今日之言。” 永寿长公主为了今夜这一幕,下了好久的决心,没想到居然会得到傅榭如此的对待,脸涨得通红,美丽的眼睛里珠泪盈盈欲滴,声音颤抖:“傅榭,你好狠的心……” 傅榭往后退了几步:“微臣告退!” 他转身扬长而去。 小太监忙给永寿长公主行了个礼,匆匆跟了上去。 傅榭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听到了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脚步微滞,却看也不看,抬腿离开了——他有了阿璎,何必再招惹别的女人?既然不打算招惹,与其吊着对方,不如把事情摊开说清楚! 韩璎陪着傅皇后谈笑。 她虽然喜欢傅皇后,却也知自己的身份,说话行事都在心里思索片刻,亲热中显得颇有分寸。 傅皇后原本见她年纪小小,便有些试探之意,此时见她举止有度,心中很是满意,也愈发亲热起来。 这时候皇后的贴身女官楚雅上前恭谨地行了个礼,询问道:“皇后娘娘,现在摆茶点么?” 傅皇后点了点头。 楚雅带着两个宫女很快便摆好了茶点。 韩璎见傅皇后要了水果茶,微一踌躇,便也打算要水果茶。 傅皇后含笑道:“阿璎,你不必管我,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好了!” 韩璎大眼睛带着好奇看着傅皇后。 傅皇后看了楚雅一眼。 楚雅一边为韩璎斟茶,一边道:“太医刚刚请过平安脉,皇后娘娘有娠了!” 韩璎闻言大喜,忙起身向傅皇后行礼恭贺:“恭喜姐姐!贺喜姐姐!”她是真的为傅皇后欢喜。 傅皇后矜持地放下手中精致的碧玉盏,含笑道:“才一个多月,还不显怀呢!” 韩璎坐下之后,兀自欢喜,大眼睛亮晶晶:“姐姐有娠,真好!” 侍立一侧的许立洋脸上组织起欢欣的笑,也行礼恭贺:“恭喜皇后娘娘!” 傅皇后笑盈盈看了许立洋一眼。 没过多久,楚雅上前行礼,奉上礼单:”皇后娘娘,赐物俱齐,敬请验看。” 傅皇后接过来略看了看,见都妥当,便没说什么。 韩璎知傅皇后有娠之后,更是谨慎,便不肯多坐,免得傅皇后陪坐辛劳,瞅了个机会就起身辞别。 傅皇后又挽留了一番,见实在挽留不住,便亲自起身送韩璎离开。 出了蓼花殿,傅皇后驻足,立在殿前目送许立洋陪着韩璎离去。 出了蓼花殿的垂花门,韩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清冷的灯笼光晕下,傅皇后萧索地立在那里,虽然被宫女太监簇拥着,她的身形却显得那样的孤独凄清。 韩璎不由心里有些难受。 许立洋见状,低声道:“这是娘娘当年自己做出的选择。”她选择了这天下最尊贵的身份的同时,也接受了这个尊贵身份附送的碧海青天夜夜心。 韩璎心里难受,慢慢走了出去,低声道:“我宁愿一夫一妻长相厮守,也省的……” 许立洋闻言,想起了一直觊觎傅榭的永寿长公主,藏在深红锦袍里的手默默攥紧,低声道:“少夫人,您放心。” 韩璎不由笑了,睨了许立洋一眼:“这话似乎该我们傅榭来说!” 许立洋:“……奴才失言了。” 韩璎见自己的暖轿就在前方,洗春与两个小太监正候在那里,便又看了许立洋一眼,问道:“你为何穿得这么薄?” 许立洋一愣:“奴才一向如此……”他因为武功高强,所以从不在乎寒热。 “我明日让人给你松些棉衣,”韩璎却误会了,认真道,“你住在哪里?” 许立洋沉吟一下:“奴才明日去府上取吧!” 见许立洋不和自己客气,韩璎心里这才好受了一点,笑盈盈道:“那我让人备好等着你!” 许立洋怕傅榭又被永寿长公主拦住,更担心韩璎正好看到这一幕,便先指示了一个小太监去打探,小太监很快便回来了:“禀报总管,傅殿帅在宫门口候着夫人呢!” 许立洋这才放下心来。 傅榭披着斗篷立在宫门外,傅安带着扈卫的士兵牵着马簇拥在他身后。 见韩璎的暖轿抬了出来,傅榭如释重负迎了上去,隔着轿帘问到:“见过姐姐了?”他要检验一下里面是不是韩璎。 承胤帝曾经干过一件荒唐事,前礼部侍郎石中楷的妻子入宫朝贺,结果轿子抬回家,出来的却不是石夫人,而是承胤帝寝宫的宫娥。 宫中只有承胤帝一个真正的男人,偏偏这个男人一点节操皆无,所以即使有高手许立洋贴身保护,傅榭心中还是有些担心韩璎的安全。 韩璎忍住笑道:“见过了。” 声音娇滴滴的,很是好听,的确是韩璎。 傅榭这才放下心来,接过马缰绳,认蹬上马,在马上向许立洋拱了拱手,当先引着暖轿去了。 小夫妻俩回到内院堂屋,脱了外面的大衣服。 徐妈妈欢喜万分,指挥着润秋她们服侍傅榭和韩璎净手。 韩璎刚净了手,正在涂抹玫瑰汁,傅宁就来回报说宫里的赏赐到了。 韩璎看了傅榭一眼,见他已经在锦榻东端坐了下来,已然端着茶盏饮茶了,便随口问道:“都有些什么啊?” 傅宁拿着赏赐单子念了起来:“金,玉如意各一柄,宫缎十匹,宫绸十匹,宝墨二匣……” 韩璎也在锦榻上坐了下来,静静听完,吩咐洗春:“你去和傅宁一起记录入库吧!” 洗春答了声“是”,自和傅宁忙去了。 徐妈妈笑吟吟地瞧着锦榻上端坐的这一对金童玉女,简直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韩璎见徐妈妈一直在搓手,便知徐妈妈一定给自己做了宵夜,只是担心傅榭的规矩大,不敢开口。 她含笑睨了傅榭一眼,这才问徐妈妈:“妈妈,我饿了,有没有备下宵夜?” 徐妈妈见姑爷垂下眼帘专心品茶,似是没有反对,便连连点头:“我让人收拾了内院的小厨房,备下了红豆沙馅的山药糕、翠玉豌豆糕、桂花糖蒸的栗粉糕和菱粉糕,还有五珍脍、螃蟹清羹和蛤蜊生……” 傅榭没想到徐妈妈会为韩璎备下这么多宵夜,不由吃了一惊,抬眼看向徐妈妈。 徐妈妈见姑爷那双好看的凤眼看向自己,不由有些紧张,越说声音越小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偏心,预备的都是自己姑娘爱吃的。 韩璎带着警告瞅了傅榭一眼,然后笑盈盈安抚徐妈妈:“妈妈,怎么全是我爱吃的?你们姑爷爱吃清淡一些的,皇后不是赏了绿畦香稻米么?让人用香稻米给他煮粥,小菜要清炒枸杞芽、野鸡丝炒鸡髓笋就行了!” 她说的这些全是傅榭素日爱吃的。 傅榭不由看向韩璎,凤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徐妈妈带着人下去忙去了,润秋等人也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傅榭和韩璎。 傅榭放下手中的茶盏,一本正经看向韩璎:“阿璎,傍晚时你说的话没忘了吧?” 韩璎一片茫然:“……傍晚我说了好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傅榭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你不是说我……快么?” 韩璎凝眉一想,脸渐渐红了……她的原话是——“你每次都快得很呐”…… 她眼睛水汪汪的瞟了傅榭一眼,辩解道:“你不是已经……欺负过我了么?怎么还纠缠……”傍晚那次傅榭弄了个没完没了,让她都有些受不了了…… 傅榭正要说话,见徐妈妈掀开了堂屋门上的锦帘,便深深地看了韩璎一眼,声音清冽:“晚上再和你细细算一算。” 韩璎:“……”她被傅榭这饱含深意的一眼看得有些坐卧不安,脸也有些热‘辣辣的……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徐妈妈指挥着丫鬟们进进出出,在西间起居室内的八仙桌上摆了一大桌子宵夜,这才去请韩璎和傅榭过去用。 韩璎怕傅榭对徐妈妈不满,忍着羞涩走过去,把傅榭的手抓在手里,摇了又摇,小脸笑得甜蜜蜜,声音甜得快要滴出水来:“哥哥,陪陪我呗!” 傅榭面无表情“嗯”了一声,随着韩璎起身进了起居室。 韩忱这些年一直在镇南将军任上。韩璎随着爹娘在南海小城玉溪长大,从小就喜欢吃蛤蜊、蛏子、花蟹和扇贝之类的海鲜,总是吃不够。只是到北方之后,因为鲜物难得,便没以前吃得那么频繁了,却更加馋海鲜了。 她在傅榭右首坐下之后,先打量了一番满桌的点心,见不但有蛤蜊生,还有用姜丝和红辣椒丝清炒的蛏子以及蒜蓉烤扇贝,便心生欢喜,夹了一个扇贝放到了自己前面的缠丝白玛瑙碟子里,拿起银刀剔出了贝肉。 傅榭知她喜欢吃海鲜——这些海鲜还是他从承胤帝那里敲来的——便含笑看着韩璎动作。 谁知道韩璎却没有立即自己吃,而是用筷子夹给了傅榭:“哥哥,你尝尝!” 傅榭简直是要惊讶了——韩璎居然主动让出海鲜? 他心里想着,凤眼眼波流转,示意韩璎喂他吃。 韩璎瞅了一眼一旁侍立的徐妈妈和浣夏。 徐妈妈不由低头一笑,拉了浣夏一起出去了。 韩璎见无人旁观了,便开开心心把贝肉放到了傅榭口中,然后单手支颐笑眯眯问道:“哥哥,好吃么?” 傅榭见韩璎如此巴结自己,只差屁股上长出一条雪白蓬松的尾巴来摇一摇了,不由心生怜惜,温声道:“好吃。” 又道:“你不是饿了么?也赶紧吃吧!” 他夹了一个扇贝,剔出贝肉喂韩璎。 这蒜蓉烤扇贝是徐妈妈颇为拿手的一道菜,韩璎从小就喜欢吃。 她慢慢品尝着傅榭夹给她的贝肉,觉得扇贝最初的原味在舌尖弥漫回荡,肉质香嫩汤汁丰富,咬起来既甘甜而富有嚼劲,很是美味,便央求傅榭:“哥哥,我还想要!” 傅榭闻言垂下眼帘——他总觉得韩璎这句话听着怪怪的——一边思索,一边又给韩璎剔了一个夹了过去。 “徐妈妈的厨艺最棒了!”韩璎连连称赞,“哥哥,我还要吃蛤蜊生!” 这一顿宵夜被韩璎吃了个没完没了。 她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偷偷瞧傅榭,试图寻找机会逃过即将面临的傅榭所谓的“晚上再和你细细算一算”。 傅榭自是明白她的小心思,也不揭破,老神在在地照顾着韩璎。 专门给他做的清炒枸杞芽、野鸡丝炒鸡髓笋和香稻米粥上得有些晚,傅榭开始用饭的时候,韩璎已经用罢宵夜,去堂屋洗漱去了。 她今晚吃了些有味道的食物,怕熏了傅榭,洗漱了无数遍,又用浓茶漱了好几遍口,还不放心,就又含了薄荷香茶进了浴间。 傅榭用罢宵夜出来,发现卧室里静悄悄的。 徐妈妈有些尴尬地低声回禀:“禀姑爷,姑娘……姑娘沐浴罢已经睡下了……”姑娘真是太任性了,起码得等着姑爷一起睡啊! 傅榭淡淡道:“你们都退下吧!” 徐妈妈忧心忡忡地带着人都退了下去。 傅榭进了卧室,见黄花梨拔步床上绣着片片桃花花瓣的白绫帐低垂了下来,室内的枝形灯已经全熄了,惟有床头的描金璎珞明角灯还亮着。 屋内光线暗淡,东墙的熏笼里燃着梨花香饼,氤氲着梨花清香,很是温暖静谧。 他轻笑了一声,转身进了浴室。 除了睡觉特别沉之外,韩璎还另有一个大大的不妥——她只要一吃饱就渴睡! 晚上她洗罢澡出来,在熏笼上晾罢长发,眼都睁不开了,便钻到被窝就睡着了。 韩璎睡得小猪一般,傅榭洗罢澡出来,有条不紊地剥光了她身上的绣花寝衣,把她脱得光溜溜的,抱在怀里拉上了锦被。 傅榭刚洗过澡,身上有些凉。 韩璎大概是不太舒服,闭着眼睛在傅榭怀中挣扎了半日,却始终没能挣脱出傅榭修长的胳膊腿的桎梏,只得认命地反抱住了傅榭,用自己温暖的身子为他取暖。 见韩璎睡着了还这么乖,傅榭有些不忍心弄醒她,便用涨得发疼的部位顶了顶韩璎,把团成一团又香又软又暖和的韩璎紧抱在怀里,下巴放在韩璎馨香的长发中,心里想着明日接管禁军的各项环节以缓解自己,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还不亮徐妈妈就起来了。 她在小厨房里忙了半日,指挥着厨娘备下热汤热水,又看着人煮了粥,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清淡小菜,然后出门瞧了瞧,见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才让浣夏去看姑娘姑爷起身没有。 浣夏很快就回来了,低声道:“妈妈,姑爷和姑娘都没起身呢!” 徐妈妈沉吟片刻,便道:“再等等吧!” 她心里有些庆幸:幸亏是姑爷姑娘小两口过日子,没有正经婆婆,要不然姑娘的日子该不好过了,哪里有如今这么舒坦? 这样一想,徐妈妈深觉侯爷和夫人那么早就给姑娘定下姑爷,实在是太有眼光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后,徐妈妈终于忍不住了,便亲自去内院瞧了一眼。 进了内院闪过影壁,徐妈妈看见正房房门依旧紧闭,洗春等大丫鬟也起身了,却远远地在她们住的大门内东厢房廊下候着。 她觉得有些奇怪,便走过去问道:“怎么不在正房廊下候着,万一姑爷姑娘叫人呢?” 洗春有些尴尬地低声解释道:“妈妈,姑娘的规矩是她和姑爷睡下的话,不让我们靠近,除非叫人的金铃响了……” 徐妈妈也是嫁过人的,只是丈夫早年沙场上战死了。她略想了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脸微热,顿了顿,低声吩咐洗春她们道:“不要大声喧哗,仔细听着金铃声!” 说罢她便又回小厨房去了。 韩璎此时正在半死不活。 她的脸上泛着潮红,白嫩的手指紧紧抓着下面的锦褥,两腿僵直,声音哭得沙哑:“……哥哥……今日……实在……实在不……不行了……求你……求你了……” 一直到红日高升,傅榭这才起身离了内院。 徐妈妈这才得以进去看韩璎。 她撩开帐子,见韩璎盖得严严实实的背对着她在睡,乌黑的秀发拖在枕上,徐妈妈这才放下心来。 许立洋早上从宫里出来,骑马直奔傅宅。 他先去前面书房求见傅榭,预备传傅皇后的话。 书房里只有傅宁守着,见许立洋过来,傅宁笑嘻嘻道:“许公公,公子在靶场练箭呢!” 他干脆叫了一个士兵过来,让士兵带许立洋去靶场。 傅榭今日分别接见了随扈来鲁州行宫的那几位禁军统领,心里有些累,便取了大弓去靶场练箭去了。 他正在练连珠箭,见许立洋过来,便命许立洋也来试试。 许立洋善刀,箭却非他所长,不过拉开傅榭的大弓他还是能做到的。 见许立洋居然拉开了公子的大弓,一旁侍候的傅安傅靖连连咂舌:“许公公可真厉害,我们都做不到!” 许立洋含笑让在一旁,趁傅榭饮茶,低声说了傅皇后的计划。 傅榭听完,略一思索,道:“等我练完箭你和我一起去。” 许立洋早年侍候傅榭,知他酷爱射箭,怕是还要再练一阵子,便道:“公子,少夫人让奴才过去一趟……” 傅榭凤眼微眯瞧着前方的移动靶子,不甚在意道:“去吧!”他虽然独占欲强,可许立洋是太监,傅榭才不担心呢! 韩璎一直睡到了快中午才起来。 她梳洗罢匆匆用了几口粥,便不肯再用,也不出门,恹恹地歪在锦榻上发呆。 徐妈妈瞧着自家姑娘那有些苍白的脸、眼下的青晕和呈现浅粉色泽的唇,还有那懒洋洋的身子,很是担心,立在一旁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姑娘年纪小,姑爷年纪也不大,该如何规劝一番呢!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样未尝不好——姑爷如此勤快,姑娘也能早点有娠,若能一举得男,姑娘傅氏冢妇的地位也更稳固一些…… 漱冬进来回报:“姑娘,傅平来报,说许公公来了!” 韩璎这才道:“请进来吧!”许立洋是个太监,见他也不碍什么。 漱冬出去之后,韩璎看向洗春:“把我昨晚让你准备的那两套火云棉白绫袄拿过来吧!”她让洗春去问过傅平了,按照大周的宫规,即使是总管太监,譬如许照水和许立洋,也不能在宫里穿戴皮毛衣服,因此命洗春准备了两套崭新的火云棉白绫袄。火云棉轻薄暖和,穿在锦袍里看着也不明显。 洗春含笑答应了一声,去西间取了个锦缎包袱走了出来。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韩璎抬眼看了看金自鸣钟,见时近中午,便央求徐妈妈:“妈妈,你不是说今日要炸鹌鹑给我下酒么?”弹弓超人傅平在花园里用弹弓打了不少鹌鹑,徐妈妈便说要给韩璎炸鹌鹑下酒,馋猫韩璎一下子记在了心里。 徐妈妈笑着起身出去为韩璎准备午饭了去了。 没过多久,漱冬掀起了堂屋门上的锦帘,请了许立洋进来。 韩璎抬头看了许立洋一眼,见许立洋今日换了件月白色的锦袍,束着黑色腰带,面容清秀眼神温柔,瞧着很是可亲,便懒懒道:“立洋,你坐吧!” 她抱紧了怀里的绣花软枕,道:“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不起来迎你了!” 许立洋匆匆行了礼,定睛打量韩璎,见她气色确实不好,瞧着很没精神,忙道:“少夫人,您哪里不舒服?” 按照韩璎的性子,她一向是如果真病了三分的话,就一定要做出病了十分的模样来,“娇弱”得很,好博人怜惜,怀恩侯韩忱、侯夫人林氏和奶娘徐妈妈是最吃她这一套的。 只是她如今初嫁傅榭,因为身体健壮,还未曾病过一回,好让她做出西子捧心的“娇弱”姿态让傅榭着急怜惜。 今日她的身体确实不舒服,韩璎便有心捡回从前的本事,让傅榭好好关心她爱护她怜惜她,谁知早上傅榭出去之后便一去杳然,韩璎正在技痒难耐之际,许立洋就自动送上门了。 韩璎闻言,垂下了眼帘,浓长的睫毛遮住了清澈的眼睛,声音也有些萧瑟:“我觉得恶心,浑身发冷,头也有些疼。”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病的很重,老是想吐。 许立洋自幼练武,很少生病,就以为这是很重的病,当下便道:“奴才宅子里现正有一位大夫,奴才这就去请他过来为您诊病!” 韩璎见他这就要走,按了按有些疼的太阳穴:“很远么?远的话派人去请不就行了。” 许立洋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反应有些过度,忙道:“少夫人稍候片刻,奴才去去就来!”他的宅子距离傅宅很近,命跟他的小太监去叫大夫过来就行了。 他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许立洋一出去,韩璎软软地歪回了锦榻上,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好像真的是病得很严重了,便恹恹地吩咐洗春:“帮我拿个东西盖上,感觉好冷……” 洗春忙拿了个佛头青刻丝缎面的白貂暖被过来,小心翼翼盖在了韩璎身上。 韩璎闭上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冷,恶心得很,便“呕”了一声。 洗春和润秋忙围上来侍候。 韩璎吐了一通之后,觉得整个人都要活不成了,坚持用香茶反复漱了口,这才又躺回了锦榻上。 洗春见她闭着眼睛不说话,忙道:“姑娘,奴才去请姑爷吧!” 韩璎突然有些委屈,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哽咽道:“别让徐妈妈知道。”免得她担心。 洗春答了声“是”,留下润秋和漱冬照顾韩璎,自己急急出去了。 洗春刚出去,许立洋就一手拎着老大夫,一手拎着老大夫的药箱,匆匆过来了。 润秋见状,正要摆屏风遮住锦榻,韩璎恹恹道:“不必了,大夫讲究的是望闻问切,瞧不见我怎么诊病……” 因为这位老大夫是自己的亲信,所以许立洋也不避讳,直接引着大夫进了堂屋,嘴里还交代着:“夫人的症状是头疼、恶心、浑身发冷……” 大夫叫胡春光,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监,见一向镇定寡言的小许总管如此着急,不由暗暗纳罕:听着是受凉感冒的症状,这位生病的夫人难道是小许总管的新娶的夫人?要不他怎么着急到这种地步? 进屋后他不紧不慢抬眼看了过去,直觉满室富丽暖香宜人,锦榻上卧着一个极美貌的病美人,瞧着脸色苍白眉目浓秀,不施脂粉却自有一番动人之处。 胡春光在润秋搬来的锦凳上坐了下来,眯着昏花的老眼瞅了瞅韩璎,又诊了诊脉,便道:“不碍事的!” 许立洋着急地立在一侧:“胡春光,你再细细看看!”少夫人不是说很难受么? 胡春光在太医院浸淫多年,虽是太监,却医术高明,要不然也不会被许立洋安置在府中,他很肯定道:“夫人只是吃多了,受了凉,又受了累,奴才保管半个时辰内治好夫人的病!” 许立洋忙看向韩璎,细长眼睛里满是焦急。 韩璎实在是太难受了,只恨不得吐个昏天黑地,便道:“那就快治吧!” 胡春光先从药箱里取了个乌漆墨黑的药丸子让丫鬟服侍着韩璎用温开水服下,又拿出一张巴掌大的黑膏药,道:“烤热了贴在肚脐上,一会儿就起效了!” 润秋和漱冬要给韩璎贴膏药了,许立洋便带着胡大夫避到了堂屋廊下。 胡大夫拎着自己的竹编药箱,很奇怪地问许立洋:“小许总管,奴才出来是要避嫌,您出来做什么啊?” 许立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胡大夫一向活得个性鲜明特行独立,从不屈从流俗,没有眼色得很,要不然也不会医术那么高明身份又那么恰当(太监)却被轰出皇宫了,他自动忽略了许立洋杀人一般的眼神,用他那音调颇高的公鸭嗓继续追问:“咦?小许总管,您急成这个样子把老奴拎过来,难道里面这位不是您新娶的外室夫人?”大太监娶妻不是新闻啊!大许总管许照水不也娶了妻么?小许总管害什么羞啊! 许立洋武功高强,已经听到了傅榭大步而来的急促脚步声,便狠狠地瞪了这老太监一眼,细长的眼睛里淬满了冰渣子,恨不得一刀戳了这老东西。 胡大夫还要追问,许立洋已经飞快转身,朝大步流星而来的傅榭迎了上去,拱手道:“公子,奴才寻了先前宫里的胡春光过来,已为少夫人诊过脉了!” 傅榭面无表情扫了神情平静的许立洋和目瞪口呆的胡春光一眼,掀开锦帘进了堂屋。他听说过胡春光的名声,心里略微安定了些。 这时候洗春和傅平才追了过来。 洗春气喘吁吁地扶着廊下的柱子歇了歇,待呼吸平顺了一些,这才也进了堂屋。 公子走得太快了,她一路小跑都追不上。 傅平见许立洋脸色苍白带着个老得快要死掉的太监直戳戳立在那里,不由有些奇怪,忙问道:“少夫人怎么样了?” 许立洋涩声道:“少夫人玉体微恙,大夫已诊治过了。” 傅平“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静侯里面的吩咐。 韩璎的肚脐上被贴了张大黑膏药,有点烫,正歪在靠枕上养神呢,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见是傅榭,眼睛当下就湿了:“哥哥,我好难受……” 傅榭见半日不见,韩璎脸色苍白病容明显,不由一悸:“到底怎么回事?” 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在锦榻边坐了下来,凑近韩璎细看。 韩璎伸手握住他的手:“哥哥,我头有些疼痛,身子发冷,还老是恶心……很难受……我不想活了……” 傅榭压抑住心疼,额头贴到了她的额头上,觉得好像不热,又不是很肯定,便道:“我刚才让人去行宫请太医了,太医等一会儿就来。” 韩璎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没起初那么难受了,便道:“那个胡大夫的药好像有用,我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傅榭怎么会放心? 他隔着白貂暖被把韩璎整个人抱在怀里,脸贴在韩璎脸上,低声道:“对不起。”我再也不强迫你了,不欺负你了…… 傅榭的脸很凉,韩璎闭着眼睛磨蹭着他的脸,却没有说话。她也觉得早上傅榭有些过了,怀疑自己那时候已经有些受凉了。 没过多久,傅靖就带着一位姓朱的太医过来了。 朱太医又是悬丝诊脉又是细细询问,闹了半天,最后道:“夫人肠胃不适,又受了凉,吃几服药就好了!” 傅榭这才放下心来,重谢了太医,命傅靖送太医出去。 朱太医一离开,傅榭就用暖被裹起韩璎,把她抱进卧室放在了床上,帮她脱了外衣塞进了锦被里。 韩璎声音恹恹的,“娇弱”地指挥着傅榭:“哥哥,枕头有些矮,再垫一个……哎呦……脑袋沉甸甸的……” 傅榭忙取了一个锦绣靠枕,扶起韩璎,把靠枕放到了她身后。 韩璎闭目养神,片刻后又有了新招数:“哥哥,我有些饿……徐妈妈说中午要给我炸鹌鹑下饭的……” 傅榭低头拨开了她的刘海,抚了抚她的额头,低声道:“太医说了,你得吃清淡点,只能吃白粥。” 韩璎:“……”吃不到好吃的,很不开心。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撒娇:“哥哥,脑袋有些疼,你给我揉揉太阳穴……” 傅榭“嗯”了一声,捧过韩璎的脑袋开始按摩。 那个叫胡春光的老太监医术甚好,韩璎此时头已经不疼了,也不恶心了,也不觉得冷了,可她就是想要向傅榭撒娇。 傅榭正在帮韩璎按摩,韩璎又娇滴滴道:“哥哥,等一下粥送来了,你喂我吃。” 傅榭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力道也把握得很好,摁得韩璎舒服极了,闭着眼睛都快要睡着了。 她正昏昏欲睡,却被外面传来的一阵喧哗声给吵醒了,当即蹙眉“哎哟”了一声。 傅榭见状,忙低声抚慰:“是徐妈妈。”若是别人敢这样没规矩地喧哗,打扰韩璎休息,早被他命人拖出去了,只是这是韩璎很亲近的奶妈…… 外面徐妈妈正在紧张地询问胡春光,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捏着一张韩璎给她的大额银票,随时预备着贿赂大夫:“您就是大夫?我们姑娘到底怎么了?来,咱们去那边细谈!”姑娘不会是怀孕了吧?若是怀孕的话,这也太快了吧?得想办法遮掩啊! 方才她正在小厨房里给韩璎炸鹌鹑,浣夏过来告诉她,说听人小丫鬟说姑娘犯恶心吐了。 这下子可把徐妈妈给吓坏了,当即撩起裙摆飞奔而来。 胡春光见这个妈妈瞧着年纪不大,很是利落,发髻上首饰珍贵,身上衣料颇佳,只是身上还带着一股油烟味,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怕是那位美貌少夫人的奶娘,老老实实道:“夫人没有大碍,吃多了,受了凉罢了!” 徐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手里那张大额银票收了回去,从荷包里另换了一张小额银票塞给了胡春光:“有劳您了!” 见洗春正在廊下阁子熬药,她便和静立在廊下栏杆前的许立洋打了个招呼,也进了阁子。 韩璎正倚在傅榭身上让傅榭给她按摩手,听见外面传来徐妈妈的声音:“姑爷,姑娘的药熬好了!” 傅榭沉声道:“送进来吧!” 韩璎当即睁开了眼睛:“我不喝药!” 傅榭柔声抚慰她:“阿璎乖,药喝了病就好了。” 韩璎闹了半日,见傅榭非要喂她喝药,只得说实话:“许立洋带来的那位大夫医术甚是高明,我贴上膏药没多久就好了!”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掀开中衣让傅榭看她肚皮上贴的黑膏药。 见韩璎雪白粉嫩的肚皮上贴了个这么丑的东西,傅榭很是心疼,探手摸了摸,帮她拉上中衣,又盖上了被子,这才道:“那个大夫叫胡春光,很有些名气,我让他来再瞧瞧你。” 韩璎见可以不用喝药了,连连点头:“好!” 又笑得眯了眼:“那个胡大夫是个太监吧?” 傅榭“嗯”了一声,道:“其实胡春光最擅长的是产科。”这个胡春光怕就是许立洋奉命寻来的名产科医了,倒也合适。 想到这里,傅榭又想起了方才在外面听到胡春光的那句话——“小许总管,您急成这个样子把老奴拎过来,难道这不是您新娶的外室夫人”。 他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 胡春光进来又给韩璎细细望闻问切了一番,最后道:“殿帅,老奴有话要和您私下里讲。”他已经认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当朝殿帅、国舅爷傅榭,也猜到那位美貌的少年妇人就是傅榭的新婚妻子韩氏了。 傅榭让徐妈妈洗春守着韩璎,自己带着胡春光进了西间。 韩璎身子歪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好奇——这位胡大夫这么神秘,到底要和傅榭说什么? 不知道胡大夫说了什么,反正傅榭进卧室来陪韩璎的时候俊脸微红,视线都不敢和韩璎对上了。 韩璎心中狐疑,却知傅榭的脾气——他素来执拗,他如果不肯说的话,谁也问不出什么——便悄悄把心中的疑惑埋在了心里,问洗春:“许立洋离开没有?” 洗春忙道:“许公公还在外面候着呢!” 韩璎便道:“把那两套火云棉白绫袄给他吧!” 傅榭闻言,抬眼看向韩璎,声音平平的:“什么火云棉白绫袄?” 韩璎随口解释道:“我昨晚见许立洋穿的有些单薄,就让洗春给他拿了两套火云棉白绫袄!” 傅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我也冷。” 韩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不算冷啊!” 又絮絮道:“我早上不是给你准备了白锦面的羽纱袄么?怎么还冷?” 她探手伸进了傅榭衣袖内,先是摸了摸里面的衣物,见羽纱袄还在,伸出来后又探进了傅榭的领口,贴着肉摸了摸,觉得温度正常。 傅榭吸了一口冷气,凤眼水汪汪看着韩璎。 韩璎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又隔着衣服摸了摸傅榭的大腿,觉得肌肉紧绷温度适宜,便放下心来:“你不冷啊!” 傅榭俊俏的脸沉了下来:“……” 韩璎无辜地看着他。 傅榭俊脸微沉盯着韩璎看了片刻,起身理了理衣服,吩咐洗春把徐妈妈送来的御田香米粥端进来。 韩璎当下便进入撒娇模式,身子软软地靠回了靠枕上:“哥哥,你喂我。” 傅榭:“好。” 韩璎睨了他一眼,心道:怎么这么好说话? 傅榭喂韩璎把一碗粥吃完,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勉力支撑着,便道:“你睡一会儿吧!” 韩璎捏着他的衣袖,大眼睛眼巴巴瞅着他:“哥哥,你陪我睡……” 被她这么一看,傅榭的心顿时软得一汪水一般,提都提不起来了,当下便答了声“好”,起身去了堂屋,吩咐许立洋:“你去和那个人谈。” 许立洋答了声“是”。 傅榭接着交代道:“她既然能背主爬上陛下的床,自然是有想法的,你想办法探一探她的口风。” 许立洋答了声“是”,轻轻退了出去。 傅榭立在那里,凤眼微眯瞧着许立洋出了堂屋,又静了片刻,这才抬脚去了卧室。 韩璎迷迷糊糊见隐隐听见傅榭在外面说什么“背主”,什么“爬床”,心里正疑惑,傅榭已经走了进来,真的脱了外衣掀开被子进了被窝。 他的身上有些凉,韩璎也不嫌弃他,直接四肢缠了上去,整个人贴了上去。 傅榭呻、吟了一声——身体当即有了反应——他抱紧了韩璎,却没有动作。 韩璎伸手隔着白罗亵裤在他那里攥了一下,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很快便睡着了。 接下来的两天,韩璎发现傅榭好似变了一个人。 他对韩璎冷淡得很,连碰都不碰韩璎了。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明日就要护驾会京了,傅榭带着禁军的几个高级将领去觐见罢承胤帝。 承胤帝今日难得不醉,懒洋洋地被美姬从锦榻上搀扶起来,眨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楚前方玉树临风的傅榭,打了个哈欠道:“我说小榭啊,你整日打扮得像随时都能去让姑娘家相看,这是何用意啊?” 听到陛下称一向肃然正经的殿帅为“小榭”,傅榭身后那几个禁军统领不由莞尔,接着又听到陛下说殿帅“整日打扮得像随时都能去让姑娘家相看”,那几个禁军统领不禁笑出声来了——殿帅生得好看,随便穿个洁净衣服就像着意打扮过,他们几个也羡慕呢! 傅榭满脸黑线:“……陛下……” 承胤帝忙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吧!” 刚从鲁州行宫的宝象楼出来,迎面就遇到了带着几位尚书和侍郎过来的宰相崔成珍。 崔成珍原本含着笑意正与亲信说话,抬头见是傅榭,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在了那里,颇不情愿地看向傅榭。 傅榭面色如常,向崔成珍行了个礼,又和各位尚书侍郎寒暄了一番,这才在一群武将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按照继母崔氏那层关系,他该叫崔成珍一句“舅舅”的,只是他和崔成珍早已撕破了脸,能维持着彼此的体面就行了,也不必亲亲热热假作亲近。 崔成珍都走到宝象楼前了,却转身恶狠狠看着傅榭高挑挺拔的背影,脸上显出一抹狞色。 这几位尚书侍郎都是他的亲信,都默不作声也立在那里。 片刻后户部尚书钱世忠上前一步低声劝诫道:“成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傅榭如今深受陛下宠信,傅皇后有娠,傅远程重新控制了镇西将军府,傅氏一族风头正劲,您稍安勿躁。” 崔成珍冷哼了一声,脸上漾起温驯的笑意,抬腿进了宝象楼。 傅榭这边绕过静水阁之后,禁军统领隋大义上前一步,低声道:“殿帅,宰相大人似乎不怀好意。” “是么?”傅榭凤眼微眯,嘴角微挑,“拭目以待吧!” 隋大义答了声“是”,往后退了一步。 傅榭一行人刚出了宫门,傅安傅靖就牵着马迎了上来:“公子,现在就回府么?” 傅榭正要说话,一个青衣小太监小跑从宫门里赶了过来,气喘吁吁行了个礼:“禀殿帅,永寿长公主给您的信笺!” 说罢,他双手高高捧起一个洒满金粉香喷喷的叠成同心方胜的信笺。 傅榭:“……” 禁军众统领也都愣住了——有这么明目张胆追求有妇之夫的公主么?陛下家的血统果真彪悍啊! 小太监见傅榭不肯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嘶声道:“殿帅,长公主说了,您若是不肯收这封信,那奴才就活不成了……” 傅榭神色不变,招手叫来了傅靖:“有人冒长公主之名,玷污的清誉。拿了我的名刺,带着这位小公公去见都察院孙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孙正明是他爹的亲信,如果小太监果真冤枉的话,孙正明自会保下这个小太监的性命。 傅靖摆了摆手,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军就上前用手巾塞住了小太监的嘴,拖着他离开了。 回到府中,傅榭刚在外书房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傅宁就进来回报:“禀公子,小许总管来了!” 傅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方道:“请他进来吧!” 许立洋很快就走了进来,利索地给傅榭行礼。 傅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眼便辨认出许立洋青色外袍交领里露出的正是白绫袄的领子,不由有些郁闷地垂下眼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被热茶烫了一下。 他轻轻地“咝”了一声,佯装平静地放下茶盏,沉声问道:“那个宛雅怎么说?” 许立洋恭谨道:“宛雅口口声声说不是她主动勾引陛下的,是陛下酒后强要了她;后来奴才让皇后娘娘的女官楚雅和翰雅来对证,宛雅才承认她趁陛下酒醉,冒充皇后娘娘……” 傅榭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她想要什么?” 许立洋垂下眼帘,道:“她想要的太多了,奴才觉得她有些欲壑难填,就让她远远看了她嫡亲兄弟一眼。宛雅现在只求保重身体,早日诞下腹中胎儿。” 傅榭没想到许立洋做的这么合他的心意,微微颔首,道:“立洋这件事做的好。” 许立洋又道:“禀公子,您吩咐奴才寻产科名医和产婆,奴才都安排好了。产婆是两位,都是汴京极有名的,今日一早刚从汴京赶了过来;至于大夫,您瞧胡春光如何?” 傅榭想了想,道:“胡春光医术是没问题,他这个人怎么样?可靠么?”毕竟是要为他岳母接生,和阿璎息息相关,他得细心一点。 许立洋略一思索,道:“胡春光医术高明,只是性格朴实,又颇倔强,坚持自己,在宫里煎熬多年,今年又卷进了梁昭仪乍孕一案,他说了实话,陛下震怒命人剐了他,奴才怜他为人实在又受了冤枉,便把他保了下来。他无家可归,便跟了奴才。”许立洋自己心机深沉,却怜惜那些做事实在为人质朴的人,不但救了胡春光,还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缘故,预备给胡春光养老送终。 傅榭没想到许立洋还有这份忠厚心胸,不由凤眼微眯看了过去。 许立洋身形单薄,个子不高,可是背脊挺直立在那里,颇有一种青竹般的品格,令傅榭想到了“外圆内方”这句评语。 傅榭点了点头,声音温和了下来:“你做的很好,有什么想要的,和我直说。” 许立洋一愣,抬眼看向傅榭,细长眼中满是疑惑,片刻后他垂下眼帘:“奴才想追随公子在这人世间做一番事业,然后只求得一个善终。” 傅榭凝视着他:“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你和傅靖他们一样,都是我的家人。” 他很少向属下许诺,也很少向属下做这么多解释。 许立洋听出了傅榭话中之意,当即心神激荡,鼻子有些酸涩,眼睛也湿了,他后退一步,向傅榭单膝跪下:“奴才定不负公子信任!”十年前他被爹娘卖进梁州行宫做了太监,刀口发炎将死之际,是公子的一句话换来了大夫的医治,救了他一命。 这份恩情他永远铭记在心。 在宫中这些年,他亲眼目睹了无数太监曾经煊赫洋洋横行霸道,可是年老失势后却无家可归横死街头,他虽然年少得势,却惧怕这一天到来。 公子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他就是公子的家人…… 傅榭心情也奇妙地好了起来。他看向许立洋,温声道:“你带着胡春光和那两个产婆去内院见一见少夫人,她还悬着寻产科大夫这件事呢!” 许立洋答了声“是”,起身退了下去。 傅榭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傅宁就进来回报:“公子,快到午时了,该去明月楼了。”公子要在明月楼宴请他那一帮禁军将领。 傅榭若有所思,把茶盏里的茶慢慢喝下,这才道:“你去和傅平说一声,让他告诉洗春,就说我午饭不回后面用了,让洗春和少夫人说一声。” 胡春光私下里禀报他,絮絮叨叨说了半日,说少夫人眼下有黑眼圈,面色苍白,把脉时任脉堵塞,太冲脉弱,这都是肾虚的症状,“肾阳不足即生寒”,所以才会怕冷。’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能有子”,而”肾阳不足,则易致不育”…… 傅榭听了半日,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胡春光话糙理不糙,是告诉他要节欲,免得少夫人被使用过度,将来不好产子…… 傅宁觉得公子这番安排实在是麻烦,却只敢腹诽,面上恭谨地答了声“是”。 韩璎正在和漱冬在内院院子里踢毽子,见傅平带着许立洋、胡春光和两个利利索索的妇人进来了,便灵巧地踢高毽子用手接住,笑盈盈问:“你们来做什么?” 许立洋见少夫人一头乌黑浓发高高挽成一个桃心髻,身上只穿着月白绣深红月季花修身小袄和深红色的裙子,衬得高胸细腰利落得很,因为运动小圆脸上粉里透红,大眼睛亮晶晶的,与前两日的憔悴比,真是让人放心多了。 他含笑行了个礼,道:“禀少夫人,公子吩咐奴才寻产科名医和产婆,奴才都带过来了,您看一看,若是合适明日就送往辽州怀恩侯府。” 韩璎好奇地往他身后瞅了瞅,见胡春光身旁那两个妇人瞧着也不错,便笑嘻嘻道:“我都不懂。既然你说是好的,那就是好的。” 她看向洗春,吩咐道:“洗春,去拿三个上等赏封!” 洗春答了声“是”,快步去了。 韩璎看向许立洋:“可靠么?” 许立洋微笑着点了点头。 韩璎想了想,道:“我母亲若能诞下男丁,我有个亲弟弟,那就太好了。” 她说着话,往西边走了几步。 许立洋当即跟了过去。 韩璎低声道:“我知晓我爹娘的心,他们是盼着有个男丁将来继承爵位的;即使这一胎是个妹妹,你交代胡大夫和那两个产婆,小心侍候我母亲,争取调养好身体。” 她抿了抿丰润嫣红的唇:“只要身体好,总会有希望的。”韩璎是真的不想让父亲母亲一次又一次失望了。 许立洋凝视着韩璎的脸,片刻后沉声道:“少夫人请放心。” 韩璎走近一点,看着许立洋低声道:“我怕京中侯府我二婶三婶插手此事……” 许立洋闻到了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心里有些乱,强自压抑道:“少夫人放心,这两位往上面几辈,包括她们的亲眷来往,奴才都让人细查过了。” 韩璎笑着点了点头,走到倔里倔气四处乱探的胡春光身前,含笑道:“我母亲即将临盆,胡大夫费心了。” 胡春光虽是太监,对美丽的事物也是很爱好的,当即得意洋洋道:“少夫人请放心,咱家自会小心着意。即使这胎不是男丁,下胎也会是男丁!” 韩璎见他如此敢说大话,忙看向许立洋。 许立洋微微颔首。当今承胤帝当年就是胡春光为太后娘娘小心调养身体诞下的。 韩璎这才放下心来,见洗春来了,便吩咐洗春把赏封给了胡春光和那两个产婆。 又交代那两个产婆:“小心侍奉怀恩侯夫人。若是顺利,我还有赏赐。” 产婆紧张极了,唯唯而已。 中午傅榭没回来,因为明日就要随驾乘舟进京了,韩璎睡过午觉起来便命徐妈妈她们收拾行李。 见屋子里有些忙乱,韩璎便带着洗春去院子里散步了。 今日依旧是天寒地冻,虽然天上太阳灿烂,可是不仅树木枯枝上的积雪未化,就连青砖小道上结的冰也未化,走上去硬邦邦的。 见另外两个小丫头远远跟着,洗春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姑娘,姑爷最近两日白日都不回内院了……”先前公子无论如何忙,都要抽空回来看姑娘一眼,或者尽量陪姑娘用饭的。 韩璎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这两天傅榭何止是白日不回内院,就连早上也是一大早就出去,晚上也是很晚才回房,而且……他以前一天要好几次,这两日却只是抱着她睡,连摸都没摸她;她主动去吻他,傅榭却总是避开…… 洗春觑了一眼自己姑娘,见她情绪低落,忙道:“姑娘您放心,奴婢已经私下问过傅平了,傅平说姑爷在外面没人。” 韩璎闻言正在伤感呢,不由“噗嗤”一声笑了:“我知道他在外面没人,你们不要瞎猜!”傅榭每日的内外衣物都是韩璎亲自整理准备的,她在傅榭的中单和亵裤上都洒了些一般女子不会用的薄荷汁子,晚上她凑过去闻过,傅榭身上还是只有淡淡的薄荷味道,并不曾有别的味道。 另外傅榭每晚抱着她睡,她能够感受到傅榭身体的反应,也能猜到他也忍得很辛苦…… 韩璎如今只是忧心为何傅榭要苦苦忍着。 回到堂屋,丫鬟们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徐妈妈带着浣夏小心翼翼地用托盘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韩璎一闻到那股怪味就烦,忙捂着鼻子道:“妈妈,我可不喝这些奇奇怪怪的汤,要喝你自己喝!”徐妈妈这是怎么了,昨日给她炖了什么核桃仁乌鸡汤,今日又给她炖了什么怪汤? 徐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我可不敢喝!” 她一边掀开金边白瓷汤碗让韩璎瞧,一边道:“今日给姑娘炖的是莲子乌龟汤,我将洗净的龟肉切小块,把莲子、人参、生姜和葱切碎一起放入煲内小火炖的,喝了最是滋阴补肾。是许公公让那个胡春光送来的方子。” 韩璎眨了眨眼睛:“太难喝了,我就不喝!” 徐妈妈劝了半日,见没办法哄她喝下,想起自家姑娘最怕姑爷,便威胁韩璎道:“姑娘,你再不喝,我可要去寻姑爷了!” 韩璎满不在乎道:“哼,我才不怕他呢!” 徐妈妈气急反笑:“姑娘,我可真去了!” 韩璎居然起身掀开珠帘进了卧室。 徐妈妈:“……”她骑虎难下,只得舍了老脸去前面书房寻傅榭了。 听洗春说徐妈妈去外院了,韩璎不由低头抿着嘴唇笑了。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傅榭在明月楼宴请禁军的统领们,这些统领纷纷向上司敬酒,他不好全辞,便喝了不少盏,最后他是被傅靖和傅安扶上马回来的。 他喝酒有个特点,无论喝多少酒都不上脸,只是变得有些呆呆的,也不说话,也不闹,让他睡便睡,不让睡他便坐在那里,瞧着是很正常的。 进了大门,傅靖就询问他:“公子,回内院还是回书房?” 傅榭背脊挺直骑在马上,凤眼含水面无表情:“回内院。”他头有些晕,想让韩璎照顾他,想抱着韩璎睡一会儿。 傅靖答了声“是”,和傅安一起扶了傅榭下马。 下马后傅安傅靖见傅榭身子晃了晃,忙上前搀扶,却被傅榭甩开了。 傅榭有些眩晕,立在那里稳了片刻,这才抬腿朝内院走去。 傅安傅靖不敢搀扶他,就紧跟着他进去了。 徐妈妈刚带着个小丫鬟出了内院,就看到傅榭带着傅安傅靖走了过来,忙迎了上去行个礼道:“哎哟,姑爷你可回来了!” 傅榭抬眼看她:“妈妈,怎么了?” “还不是姑娘!”徐妈妈有些着急,“她不肯喝药!” 傅榭“哦”一声,脚步不停往前走:“我去看看。” 徐妈妈喜笑颜开随着傅榭进了内院,一边走一边絮叨:“姑娘最怕姑爷您了,这下她可没法推脱了!”其实心里在想:姑爷这几日可是对姑娘有些冷淡,得趁此机会让小夫妻俩和好…… 韩璎正拿了本书歪在床上似看非看,只等着傅榭回来,她好撒撒娇,让傅榭关心她照顾她。 听到外面传来漱冬等人给傅榭请安的声音,韩璎更得意了,把书扔到枕边,展开锦被盖在了身上,闭上眼睛装睡。 傅榭进了堂屋,在洗春等人的服侍下净了手,这才进了卧室。 徐妈妈向洗春她们摆了摆手,一起悄悄退了下去。 傅榭一进卧室便觉一股暖香袭来,身体一下子舒服了不少。 他见拔步床上帘幕高挂,韩璎正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便走了过去,在床边上坐了下来,然后俯身把脸贴在了韩璎脸上。 傅榭的脸凉凉的,韩璎的脸热热的,这样贴着很舒服,而且韩璎无处不香无处不软,傅榭贴着贴着就噙着韩璎柔软的唇亲了起来。 韩璎没等到傅榭的抚慰,却闻到了扑鼻的酒气,来不及反抗又被傅榭吻住了,尝到了傅榭口中的酒味,当下便挣扎着推倒傅榭,骑在了傅榭身上。 傅榭黑泠泠的凤眼上蒙了一层水雾,呆呆地看着她:“阿璎……” 见他如此,韩璎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预备好的那一套撒娇手段全都不用了,翻身下去,麻利地把傅榭剥得只剩下白罗中单塞进了锦被里,又在他颈下垫上软枕,待一切妥当,这才凑过去柔声询问傅榭:“喝水么?” 傅榭睁开眼睛看着她,“嗯”了一声。 韩璎便摇了摇叫人的金铃,命浣夏送来了解酒的蜂蜜水,服侍着傅榭喝了。 傅榭喝完蜂蜜水,见韩璎要离开,忙伸手抓住了韩璎的衣袖。 韩璎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 傅榭撒娇道:“阿璎,陪我睡觉。”他很想念贴着韩璎时那种麻酥酥的舒适感。 韩璎:“……好吧!”她原本只是要去把茶盏放到条几上罢了。 韩璎脱了外衣越过傅榭到了床内侧,掀开锦被钻了进去。 她刚躺下,傅榭就凑了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又揉搓了一会儿,脱去了她的亵裤,腿贴着了韩璎的腿磨蹭了几下,果真舒适得他吁出了一口气。 韩璎窝在他的怀里,拿过傅榭的手,找到关冲穴摁了起来——这是她爹爹教她的缓解醉意的办法,她帮爹爹摁过很多次,颇为有效。 傅榭被她摁得很舒服,很快就睡着了。 韩璎眼睛也有些涩,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两人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凌晨。 韩璎睡得很沉,直到被傅榭给泡到了浴桶里,她才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向傅榭,打算先看看他酒醒没有——如果傅榭没清醒,她就继续照顾他;如果傅榭清醒了,她就好好地撒一撒娇。 傅榭凤眼清明,看上去没了昨日那种懵懂稚气。不过韩璎还不能肯定,便骑到了傅榭腿上,脸贴到傅榭脸上,娇滴滴道:“哥哥,你帮我洗!” 傅榭“嗯”了一声,真的开始帮韩璎洗澡。 韩璎终于肯定傅榭已经清醒了,便懒洋洋贴在他身上,让傅榭为她抹香胰子。 她的身子丰若无骨,柔软滑腻,傅榭早已有了反应,却不肯开口,竭力忍着。 韩璎却有些心痒痒的,她双手扶着傅榭的肩膀,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怕酒后行‘房,会生傻孩子……” 傅榭乌黑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凤眼幽深,俊俏的脸渗出了点点细汗,湿漉漉的,汗珠子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了下来,雪白的牙齿咬着嫣红的下唇,显见在竭力忍耐。 他凝视着韩璎,却没有说话。其实他既怕酒后行房生下傻孩子,又怕韩璎的身体太柔弱,受不了他…… 韩璎得意一笑,凑到傅榭耳边,低声道:“可以不……” 傅榭凤眼湿漉漉的,俊俏的脸轰的一下红透了,他刚要说话,韩璎就扶着他坐了上去。 …… 因为寅时傅榭就要去行宫护驾,而韩璎作为他的家眷也要在寅时四刻出城登船,所以徐妈妈夜里子时就起来了。 她带着浣夏和小厨房的几个媳妇忙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早饭。 徐妈妈她们在厨房等啊等,眼看着到丑时了,却始终没有等到内院来人让摆饭,不免有些着急,便让浣夏去看看。 浣夏很快便和润秋一起过来了。 润秋含笑道:“妈妈,姑爷姑娘已经起身了,现在摆饭吧!” 徐妈妈不放心,一边往食盒里装盛菜肴的碗盘,一边询问道:“姑娘梳洗过了?”可不要该出发了,姑娘还没梳洗妆扮好啊! 润秋似乎有些害羞,轻轻道:“妈妈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到了正房,徐妈妈让浣夏她们去西间起居室摆饭,自己到堂屋来看韩璎。 堂屋里燃着两座枝型灯,亮如白昼,韩璎正抱着抱枕歪在锦榻上,而傅榭挨着她坐着,正端着茶盏喂她喝水。 韩璎喝了两口便推开了茶盏,娇慵道:“我不想喝了。” 傅榭便放下茶盏把她扶了起来。 徐妈妈见此情状,便明白姑娘已经收服了姑爷,心中欢喜,笑吟吟道:“禀姑爷、姑娘,早饭已经在西间摆好了!” 韩璎水汪汪的大眼睛瞟了傅榭一眼,娇滴滴道:“哥哥,你背我去!” 傅榭有些害羞,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却依旧俯身背对着她蹲下了身。韩璎爱撒娇傅榭自然是深知的。他原先就疼爱韩璎,成亲之后两人有了那最亲密之事,韩璎更是他的心肝宝贝,无论如何,他都不忍心拒绝她。 韩璎懒懒地蹭到了傅榭身上,两条软软的胳膊缠在了傅榭脖子上,长腿卷着玉色长裙向前盘在了傅榭腰上。 傅榭闻着韩璎身上香香的味道,感受着她柔软胸部磨蹭自己背部的感觉。 他依旧是觉得韩璎小,觉得她那么小,那么软,那么乖,怎么忍心让她不开心? 在这一瞬间,傅榭觉得爹爹这辈子总算作对了一件事——定下韩璎做他的妻子! 他简直不能想象有朝一日娇嫩的韩璎嫁给了别的男人,然后一生过着为丈夫管理妾侍通房、照看庶出子女、每日在后院宅子里勾心斗角的日子。 他愿意他的韩璎一生快快活活无忧无虑,永远做他的心肝宝贝。 距离寅时只有三刻钟了,傅榭就要出发去宫里了。 韩璎乖巧地踮着脚帮他系上了玄色缎面雪貂斗篷的丝带,又笑眯眯在傅榭脸上抹了一把:“哥哥,一路顺风!” 傅榭微微一笑,精致的凤眼流光溢彩:“不过是几个时辰不见罢了!” 见韩璎依旧有些恋恋不舍,他便又交代了一句:“咱们船上有别人的家眷,你不必搭理,到时候自有许立洋过去照应。”他始终是怕崔成珍或者永寿长公主对韩璎不利,所以让许立洋留在韩璎的船上。 韩璎“嗯”了一声,又道:“哥哥,注意安全。” 到了船上安顿下来之后,韩璎命傅平安排护送她的小厮,命洗春安排随她进京的媳妇、婆子和小丫鬟。 都布置下去了,她又叫了漱冬进来,低声吩咐道:“你想办法打听一下住在三楼舱房的人的身份。”她好奇心很强,傅榭只说了是别人的家眷,她就老想知道到底是哪个人的家眷。 承胤帝的龙船出发之后,韩璎所在的船也跟了上去。韩璎有些困倦,便让润秋铺了床,她在里间睡下了。 韩璎正睡得迷迷糊糊,发现有人在身边躺了下来,她睁开眼睛一看,见是傅榭,便放心地闭上眼睛继续睡。 傅榭夜间还要去龙船值夜,因此过来补眠。 到了傍晚,傅榭陪着韩璎用了晚饭,安顿好韩璎,又去龙船上值守了。 韩璎一时走了困,便吩咐洗春在舱房里点着枝型灯,拿了针线做了起来——她这些日子想亲手给傅榭做一件白绫中单。 漱冬悄悄走了过来,低声禀报道:“姑娘,三楼舱房住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少妇,桃花眼尖下巴,杨柳细腰,生得甚是妖媚。奴婢私下去问傅靖,傅靖却说是姑爷朋友之妾,托姑爷捎带进京的。” 韩璎闻言,停下手中的针线,凝神思索着。 漱冬颇为担忧,低声道:“姑娘,不会是姑爷养的外室吧?” 韩璎闻言不禁笑了:“休要胡说!” 她才不相信什么“朋友之妾”这样的说法呢!如果是朋友之妾,对方一定会过来见她这个女主人的。 不过韩璎很快就把这件事放了下来。 不管是直接问傅榭还是用别的法子,她早晚会弄清楚的! 又过了没多久,船队在一个小城的码头停了下来——承胤帝听闻此地有祥瑞,要亲眼见识见识祥瑞呢! 韩璎刚缝好中单的交领,傅平就过来在舱房外回报:“禀少夫人,永寿长公主求见!” 韩璎:“……”这么晚了,永寿长公主见她做什么?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韩璎一边想一边起身就着一旁的西洋大穿衣镜照了照,又理了理衣裙,待心绪平静了一些,这才道:“长公主现在在哪儿?” 傅平在外答道:“禀少夫人,长公主还未驾到,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过来通知您出去迎接。” 韩璎明白了过来,永寿长公主这是要让她迎接呢! 她笑了笑,吩咐傅平:“等长公主过来,我就出去迎接。”这么冷的天,万一永寿长公主又像上次在安国公府一样故意折腾她,她可受不了。 傅平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韩璎气定神闲吩咐洗春:“把我那套二品夫人的衣裙拿出来!” 又吩咐润秋:“重新梳头,梳朝云近香髻。戴那套祖母绿头面。”她那套二品夫人衣裙主色是玄色和青色,配祖母绿头面更好看一些。 换罢衣物,韩璎起身立在穿衣镜前,洗春帮她整理衣裙,润秋帮她整理发髻和首饰,漱冬和浣夏则立在舱房门外,看着外面的动静。 整理完毕,见傅平那边还没有消息,韩璎索性在锦榻上坐了下来,用银叉子从碧瓷果盘里叉了块梨片慢慢吃了。 韩璎这些日子早打听过了,知道永寿长公主明恋傅榭,一直到现在还在纠缠傅榭。她觉得按照承胤帝的护短尿性,就算是长公主害死了她这个怀恩侯之女、当朝从二品武将的嫡妻,承胤帝怕也会护着永寿长公主的,她可不敢大意…… 洗春和润秋见她满脸的心事,也都不敢吭声,静悄悄地侍立着。 又等了一阵子,外面还没有消息,韩璎的心渐渐稳了下来,拿了傅榭让她读的《史传》读了起来。 她虽然心绪有些乱,可是投入地读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随手翻到的那一页谈的正是东汉时阴丽华与郭圣通那一段历史,当即便专注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傅平带着小厮过来传话:“少夫人,永寿长公主过来了!” 韩璎放下书,深吸一口气,吩咐洗春她们道:“等一会儿长公主过来,如果我不吩咐的话,千万不要上茶点!”她怕永寿长公主以茶点为借口做手脚陷害她。 洗春等人忙答应了一声。 韩璎这才带着洗春、润秋、漱冬和浣夏迎了上去。 刚出了舱房,韩璎就看到傅安和一个朱衣太监在前导引,一群宫女女官太监在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一位红衣丽人登上了甲班。 这位红衣丽人十六七岁的模样,杏眼朱唇,身量苗条,头戴红宝石花冠,身披大红羽纱缎披风,气势卓然地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韩璎悄悄用手指扶了扶脸颊,硬挤出了一丝微笑,莲步轻移迎了上去,端端正正屈膝行礼:“妾身见过给长公主!” 永寿长公主停住脚步,美丽的杏眼淬着怒火看向韩璎,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给烧成灰。 她原本打算折辱一下韩氏,以消心头妒火,因此便提前一个多时辰让女官来通知韩氏。她原本以为韩氏会在寒风中苦苦等待一个时辰的,谁知道她一过来,居然发现韩氏刚从暖和的舱房里出来! 永寿长公主觉得胸口闷得发疼,便怒气冲冲给女官蔷薇使了个眼色。 蔷薇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长公主不要轻举妄动,莫要忘了这次来的目的。 永寿长公主眯着杏眼看向韩璎,片刻后压抑住了怒火,方道:“平身吧!” 进了舱房之后,韩璎把永寿长公主让到了高椅上坐下,自己在旁侍立,却并不像平时待客那样令人奉上茶点。 长公主心中有事,自然也不会在意茶点这样的小事。她端庄地坐在高椅上,明丽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意,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韩璎:“韩氏,听说你今年十五岁了?” 韩璎温驯地屈膝行了个礼:“禀长公主。妾身十五岁了。” 永寿长公主打量了韩璎一下,见她容颜娇美可人,身材丰润,笑容甜蜜,不由很是厌恶,干巴巴道:“本宫虚长两岁,以后你我姐妹相称好了!” 韩璎:“……” 她谦恭地低头:“妾身不敢高攀。” 永寿长公主皱着眉毛瞪了她一眼:“韩妹妹,在本宫面前,不须妄自菲薄。” 韩璎:“……” 她始终没有答应叫永寿长公主“姐姐”。 永寿长公主和韩璎话不投机半句多,怎么看韩璎怎么觉得韩璎是个狐媚子,专门迷惑男人,因此没坐多久便起身要走。 韩璎自然是带着众人送出去。 到了甲班上,永寿长公主忽然驻足往三楼舱房看了一眼——她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到三楼有个人影晃了一下。 永寿长公主自然是不会压抑自己的好奇心的,当即就问韩璎:“韩妹妹,不知三楼舱房住的是谁?”一般客船底舱放行李物品,一楼舱房住下人,二层三层住主子。韩璎是在二楼舱房招待她的,这说明三楼舱房住的也是女眷,而她刚才看到那个身影窈窕飘逸,分明是女子的模样……难道傅榭私下里已经纳妾了? 想到这里,永寿长公主心中不免有些醋意。 韩璎微微一笑:“禀长公主,三层舱房住的是外子朋友的小妾。”既然是小妾,身份太低了,长公主您就不必见了吧? 长公主听韩璎话中称傅榭为“外子”,不禁一股怒火冒了出来,最后又强压了下去。 她依旧有些狐疑,却不再追问了。韩氏瞧着娇弱,可是牛皮糖一般韧韧的不好下口,她如果不想说的话,自己怕也问不出什么。 韩璎送长公主到了岸上。 岸上早有太监抬着暖轿候着了。 长公主坐上暖轿之后,抬眼看了一眼韩璎及她身后的几个丫鬟——韩氏的这几个丫鬟倒是春兰秋菊各有擅场,既然是人,就有弱点,让蔷薇想办法收买韩氏的丫鬟吧! 回到舱房坐下之后,韩璎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吩咐洗春:“叫傅平过来。” 傅平过来之后,韩璎屏退了身边侍候的人,只留下了洗春,让洗春掀开门上的锦帘守在门口。傅榭既然连她都不肯说,那么三楼舱房那个女人的身份应该相当敏感,她应该做好防范。 韩璎看向傅平,低声问道:“三楼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傅平沉吟片刻,方低声回道:“禀少夫人,此人身份牵涉到公子的机密大事,奴才不敢泄露……” 韩璎闻言便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让傅平下去了。 傅榭带着禁军统领隋大义和萧凤蟾扈卫着承胤帝上岸去欣赏祥瑞,宰相崔成珍带着一干文臣随侍在侧。 到了顺县县衙,见到顺县县令钱世明奉上的那盆所谓祥瑞,傅榭:“……”这不就是西疆塔克克部族神山顶峰的特产玉莲花么?别人或许没见过,但他为了探查塔克克情况,可是登上过神山顶峰的!这种玉莲花一株能开三朵花,洁白如玉,很是美丽,但是只有神山顶峰才有。 傅榭看了一眼喜笑颜开的承胤帝和微笑不语的宰相崔成珍和户部尚书钱世忠,把这件事暂时压在了心里。 承胤帝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白玉盆中那三朵同根而生的晶莹剔透宛若白玉雕就的莲花,顺县县令钱世明在一旁激动地介绍解说着:“……陛下,这并不是微臣发现的。本县朝天观的张天师日有所感,夜间便蒙天官赐福,得了这仙莲花……” 他是宰相崔成珍的亲信户部尚书钱世忠的远房堂弟,今日这场祥瑞可是崔宰相亲自安排的,他可不能演砸了。 崔成珍含笑紧随着承胤帝观赏着。承胤帝一直幻想着早日飞升天界,他便投其所好,借献祥瑞推荐道士给承胤帝。 夜间承胤帝率领群臣回了龙舟,队伍中多了三个人——顺县朝天观的张天师和他的两个清秀小童。 回到自己在龙舟上的下处之后,傅榭吩咐傅靖:“命人潜入塔克克的神山,采集几棵玉莲花,暗中送到京城。” 傅靖答了声“是”,悄悄把傅榭的话传了出去。 进入梁州之后,距离汴京越来越近了,承胤帝跟着张天师寻找飞升之道之余,不免有些无聊。 这日承胤帝正在无聊,太监总管许照水来报:“陛下,永寿长公主求见!” 承胤帝随口道:“宣。”他的兄弟姐妹大部分都被晏太后和他咔嚓了,还活在世上的不多,而唯一与他同由晏太后所出的便是永寿长公主了,他虽然亲情淡薄,但对这个胞妹要亲一些。 永寿长公主眼睛哭得红红的走了进来,扑过去抱住承胤帝的腿大哭了起来:“皇兄,臣妹不想活了!求皇兄为臣妹做主……” 傅榭刚回到自家船上洗了澡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用饭就被许照水传旨宣到了龙舟上。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傅皇后的居处也在龙舟之上,只是她的寝殿在承胤帝龙舟的另一端,夫妻俩虽同居一船,却等闲不会见面。 对傅皇后来说,她尽量少同承胤帝见面,一者能少看见承胤帝那些丑态,二者也能减少被人发现有娠真相的风险。 而对于承胤帝来说,他胡天胡帝之时不被皇后看见,倒也方便得多,至于傅皇后腹中怀的胎儿,就他的经验来说,宫中嫔妃怀孕中期流产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常见,让他失望的次数太多,他便有些无所谓了。 这日早上傅皇后起身之后,由楚雅和另一个女官翰雅搀扶着慢慢在甲板上散了一会儿步,待额头上微微出了些汗,这才回了寝殿。 许照水奉承胤帝旨意来宣她过去的时候,傅皇后正端坐在宽阔的起居室里,听陈贵妃等皇帝宠妃聊天说笑。 听到承胤帝要请傅皇后进去,陈贵妃趁机向皇后撒娇道:“皇后娘娘,陛下偏心,只宣您过去,不让妾等过去!” 傅皇后温婉一笑,温声道:“众位妹妹和本宫一起看望陛下去吧!” 最近十几日承胤帝热衷于跟着张天师修仙求道,对于随驾的这些宠妃们就有些冷落了,因此见皇后同意带她们一起去,这些宠妃们都娇声呖呖谢了傅皇后,簇拥着傅皇后往承胤帝的寝宫而去。 楚雅和翰雅见状,不着痕迹地隔开了陈贵妃等宠妃和傅皇后。 一时到了承胤帝的寝殿,见承胤帝正歪在御榻上,而永寿长公主正杏眼红肿坐在西侧的锦凳上,傅皇后便和陈贵妃率领众宠妃上前向承胤帝行礼。 承胤帝原本因为永寿长公主哭了半日很不开心,结果一见他这群莺莺燕燕,顿时眉开眼笑,吩咐总管太监许照水:“照水,皇后有娠,不能行礼,快搀扶她起来!” 傅皇后被许照水搀扶着在承胤帝身侧坐了下来。 陈贵妃脸上笑意不变,带着众宠妃给承胤帝和傅皇后行了礼,然后按照品级纷纷落座。 傅皇后一见永寿长公主梨花带雨明显是刚刚哭过的模样,便有些头疼。永寿长公主第一次见到傅榭就喜欢上了傅榭,可是爹爹为了傅榭的前途,不肯让傅榭尚长公主,匆匆为傅榭定下了怀恩侯韩忱之女韩璎。 自从傅榭与韩璎订婚,永寿长公主不知道闹过多少次了;傅榭成亲,永寿长公主得到消息,更是去她那里大闹了一场…… 傅皇后垂下眼帘,掀开碧瓷盖碗的盖子慢慢拨着茶水,却并不肯真的喝一口。 这皇宫之中龌龊之事甚多,她不得不防。 为了妹妹,承胤帝兵分两路,一边让许照水去请傅皇后,一边让秉笔太监许浣河去宣傅榭,预备双管齐下逼傅榭答应休妻另娶,结果傅榭还没来,傅皇后先带着一大群女人过来了。 承胤帝虽然荒唐,却也不至于荒唐到在众多后宫嫔妃面前让自己胞妹没脸的地步,他瞪了许照水一眼,只得暂时按兵不动。 嫔妃们难得见到承胤帝,自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承胤帝服侍奉承得舒舒服服,大殿里的气氛很快便热闹了起来。 正在这时,秉笔太监许浣河进来禀报:“陛下,傅殿帅到了!” 殿里这些嫔妃哪有笨人?都精得头发丝都是空的,一按消息就动,当下纷纷看了看眼皮粉红微肿的永寿长公主,彼此之间都是相视一笑——永寿长公主狂追傅国舅之事,怕是京中勋贵权幸圈子都知道了。 承胤帝尴尬地看了妹妹一眼,吩咐许浣河:“让傅榭在御书房等着吧!”御书房就在隔壁舱房。 许浣河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承胤帝又与嫔妃们说笑了一会儿,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免有些走神。 嫔妃们一个个鬼灵鬼精的,当即知道承胤帝乏了,便由陈贵妃为首提出告辞,退了下去。 这些莺莺燕燕退了下去,傅皇后耳边没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噪音,这才觉得脑子清明了一些。 承胤帝吩咐胞妹:“永寿,你先去屏风后面候着!” 永寿长公主闻言,当即起身去了那扇紫檀雕花屏风后面。 承胤帝抬手拉过傅皇后的手,摸了又摸。 傅皇后静静瞧着他那双抚摸自己的手,想到这双手不知道摸过多少女人,就觉得想吐,她的脸上却显得温柔而恬静。 承胤帝满脸的柔情蜜意:“阿榛啊,朕和你好久没这么近的谈过心了!” 傅皇后大名唤作傅榛,小名唤作阿榛,只是自从她进宫之后,她贵为一国之母,除了承胤帝,再也没人叫过“阿榛”这个小名了,而承胤帝和她除了新婚燕尔那段短短的时日,其余时间并不亲密……因此听到这声久违的“阿榛”,傅皇后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承胤帝瞧了瞧她的眼睛,声音更加温柔:“阿榛啊,朕与你是少年夫妻,朕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最关心朕最体贴朕的。” 傅皇后闻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更加的柔顺娇羞:“陛下……” 承胤帝见她上钩,忙趁热打铁道:“阿榛啊,朕现在就有一件烦心事,得你来为朕宽解啊!” 傅皇后温柔而笑,杏眼中满是柔情。 承胤帝便道:“唉,永寿今日寻死觅活,说如果不能嫁给傅榭,她就要跳到这运河里去呢!” 傅皇后垂下眼帘,迟疑道:“可是……可是陛下,臣妾弟弟是有妻子的啊!” 承胤帝深谙人的心理,当即便要求提得很高:“让傅榭休了韩氏就是!”听说傅远程和韩忱是多年至交,傅远程一定不会同意儿子休掉好友之女,那么他就可以趁机提出要永寿嫁过去做平妻了。 傅皇后却并不接招。她忽然“哎呦”了一声,捂着肚子道:“陛下,臣妾的肚子有些绞痛……” 承胤帝一愣。 这时候永寿长公主已经大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跺了跺脚,大声嚷嚷道:“皇兄,皇嫂,我就是要嫁入傅氏!就是要嘛!” 她恨恨地一字一顿大声道:“我——就——是——要——嫁——入——傅——氏!” 永寿长公主的声音很大,龙舟上的宫女、太监、禁军和大臣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都有些发愣。 而隔壁御书房中,傅榭也听到了这句话,俊俏的脸漾起了一丝冷笑。 皇后这时候似乎疼急了,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侍立在旁的楚雅、翰雅和许立洋当即围了过来。楚雅翰雅扶着傅皇后,许立洋看向承胤帝:“陛下,皇后娘娘需急召太医!”这次随驾的太医都是公子安排的人,因此他才敢如此安排。 承胤帝眼见妻子已经疼得脸色苍白,只得道:“还不去宣太医!” 太监宫女们顿时都动了起来,一时间忙乱无比。 永寿长公主见此情状,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她预备回宫后去求太后,就算是强逼着傅皇后,也要嫁给傅榭。 这天晚上,许立洋乔装成傅榭的小厮来见韩璎。 韩璎屏退了房里侍候的人,只留下了洗春打开锦帘负责警戒,这才问道:“立洋,今天上午陛下的龙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立洋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不能让少夫人不知内情处于被动。 他低声道:“禀少夫人,永寿长公主今日上午在陛下寝殿大闹了一通,联合着陛下逼皇后娘娘答应让公子休妻……” 许立洋顿了顿,接着道:“……休妻另娶永寿长公主。” 韩璎清澈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抹深思:“你把详细情形和我说一遍吧!” 许立洋便把白日之事细说了一遍。 韩璎听完,灯光掩映下流光溢彩的大眼睛看向许立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长公主说,她一定要嫁入傅家么?” 许立洋想了想,答了声“是”。 韩璎嫣然一笑,心中渐渐成型了一个主意。 船队终于在汴京码头停了下来。 整个运河码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傅榭先把承胤帝傅皇后安顿在帝辇之中,恭送了圣驾出发,这才回来接韩璎。 傅榭与韩璎夫妻俩有两日未见面了,此时难得相聚,不免相视一笑,并排立在二楼甲板的栏杆后,远远眺望着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运河码头。 韩璎嫣然一笑看向傅榭:“哥哥,是不是永寿长公主瞧上你了?” 傅榭:“……”他不想让韩璎知道这些糟心是,谁知道韩璎还是知道了。 他凝视着韩璎,低声道:“阿璎,你放心。”他是不会背叛阿璎的。 韩璎伸手摸了摸他的唇,感受了一下那久违的温暖与柔软,狡黠一笑,道:“听说永寿长公主发誓要嫁入傅家?” 傅榭“嗯”了一声,抬手揽住了韩璎纤细的腰,把她揽入怀中。 韩璎抬眼看向发生着无尽悲欢离合的码头和隐藏在白茫茫雾气中的汴京城,柔声道:“大哥不是休了蓝氏么?” 傅榭不由看向韩璎。 他早有此意,正预备与大哥协商,没想到韩璎居然也会想到这一点。 这令他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又是怜惜:因为我的无能,我的阿璎不得不考虑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了…… 傅榭极目远眺,轻轻道:“阿璎,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不再受这些闲气! 韩璎随着他抬眼远眺,她看出了千里迢迢的距离,看出了早晚会到来的“总有一日“。到那时,她和傅榭再也没有这些纷扰,平静安详地在一起过完余生。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安国公府轩昂的正门敞开着,傅榭却并不由正门进入,而是骑着马引导着韩璎的马车经东角门进入了国公府。 因为傅榭的住处在国公府前面的东院,所以进了国公府之后,傅榭骑着马引着马车沿着青枫林荫道往北走,一直走到了国公府正堂前的广场这才转而向东,一直走到自己住的东偏院,这才停了下来。 傅平傅安早带着徐妈妈等人先行回来了,如今已经把东偏院收拾得差不多了,听说公子和少夫人回来,都迎了出来。 韩璎被傅榭扶下了马车,携手进了东偏院。 她是第一次来傅榭住的这个院子,不免有些好奇,略看了几眼,脚步就有些慢了。 傅榭腿长走得快,却也只得适应她,不过他懒得多说几句介绍。 他不肯介绍,傅安却适时地填补了傅榭的沉默造成的空白,笑嘻嘻上前介绍道:“少夫人,东偏院早年是国公爷读书的书房,共有两进,前面是琴韵堂,是公子的书房和会客室,奴才等侍候的人也住在前面;后院是女贞院,如今收拾做了您和公子的卧室;再里面就是一个小花园了。” 韩璎好奇地问:“后院为什么叫女贞院啊?” 傅安调皮地笑:“因为院子里种满了女贞树丛!” 韩璎环视眼前所谓的琴韵堂:“可琴韵堂种的也全是女贞啊?” 傅榭俊俏的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睨了韩璎一眼:“后花园里也全是女贞!” 韩璎:“……”要不要这么单调啊! 傅榭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了。他握了握韩璎的手,没说话。 韩璎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便悄悄用尾指挠了挠傅榭的手心,以示安慰。 女贞院是外院套内院的结构,外院是丫鬟婆子们的住处,内院则是韩璎和傅榭的住处。 傅安他们到了女贞院大门外就停了下来,在外面侍立着。徐妈妈引着傅榭韩璎径直进了内院。 韩璎定睛一看,发现院子里果真到处都是女贞树,唯有正屋东边卧室的窗外正盛开着一丛嫩黄的迎春花,不由抿嘴笑了——在运河上呆了这么久之后,能够看着这样娇嫩美丽的花,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就好了起来, 屋子是按韩璎的需求收拾的,精致而舒适。 堂屋迎面进去是一个铺着碧色锦褥的锦榻,东边靠墙和西边靠墙分别摆着两张黄花梨雕花高椅和一张黄花梨高几,东边高几上放着一个绿玉斗,里面养着绿油油的水仙花;西边高几上摆着一个碧瓷花囊,里面插着几枝蜡梅,整个屋子里都氤氲着蜡梅清幽的香气。 屋子里还生着地龙,温暖却又不至于干燥。 韩璎在锦榻上坐了下来,接过浣夏奉上的毛尖喝了一口,舒服地叹了口气:“终于到家了!”她们正月十五从鲁州码头出发,一直到二月二十才到了汴京。出发的时候还是天寒地冻树木萧条,如今迎春花都开了,春天已经来到了人间…… 傅榭坐在韩璎一侧,抬手抚了抚韩璎的脸颊。 徐妈妈见此情状,忙挥了挥手,示意众丫鬟随她退了下去。 见屋内只有自己和韩璎,傅榭这才低声道:“先母……母亲闺名中带着一个‘贞’字,父亲为表怀念,因此……” 他脸上现出讥诮的神情:“生前妾室一个个往府里接,死后再去扮无限深情,真是讽刺。” 韩璎叹息一声,身子软软偎进傅榭怀里:“哥哥,你放心,我只要你一个,绝不会纳二爷三爷四爷的!” 傅榭:“……” 他睨了韩璎一眼,凤眼中漾起春风般的笑,抬手在韩樱脑袋上揉了揉:“傻阿璎!” 韩璎嘟着嘴道:“把我发髻都弄乱了,咱们还得去见国公夫人呢!” 傅榭轻笑一声,抱起了韩璎向卧室方向走去:“先去洗澡!”这一个多月在船上,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承胤帝的龙舟上值守,难得和韩璎在一起,因此几乎是素了一个月,此时抱着韩璎早有些骨头作痒了。 傅安此时也没闲着。作为傅榭的外管家,他在琴韵堂把外面的事都安排妥当,排好小厮们值守的日期,又去书房看傅宁收拾好没有。 待一切停当,傅安正要伸个懒腰,守门的小厮就进来禀报:“傅安哥,傅贵大叔让傅明来问三少夫人何时去给国公夫人请安。”傅贵是国公府的大管家,是崔夫人的亲信,和镇北将军府傅远程的管家傅贵名字相同,却不是一个人,傅府之人便以京城傅贵和辽州傅贵来区分他们。 傅安想了想,道:“让傅明在大门口等着,我现在就去女贞院看看。” 到了女贞院外面,傅安见傅平带着两个守门小厮在值事房门口练刀,便走了过去:“公子和少夫人还没出来?傅贵大叔问公子和少夫人何时去给国公夫人请安呢!” 傅平嘴里“嗯”了一声,手中却不肯停下,兀自“叮叮当当”和两个小厮缠斗个不停。 傅安伸手拽住傅平的衣领把他拽出了战团:“陪我在这里等一等!” “你别拽我,”傅平一边挣扎一边道,“怕是还得一会儿!” 傅安想了想,松开了傅平,进值事房喝茶去了。公子和少夫人感情那样好,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 卧室里帘幕低垂,黄花梨拔步床有节奏地颤动着。 傅榭低头吻住了韩璎。 韩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竭力挣扎着,却令傅榭更加狂乱起来。 傅榭一边动作着,一边用力吻着韩璎。 韩璎脸颊泛红,眼睛水汪汪的,发髻散乱,上面插戴的簪环花钿摇摇欲坠。 半日后,韩璎才娇滴滴道:“哥哥,我起不来了……” 傅榭没出声,抱起韩璎去了浴间。 一时出来,傅榭把韩璎放在床上,自己起身打开了梳妆台旁的抽屉,拿出了一个描金填漆匣子——这是他吩咐人放在这里的。 韩璎浑身发软,身子犹有余颤,媚眼如丝看着傅榭。 傅榭很快便来了,随手把描金填漆匣子扔在了枕畔:“里面有一些银票,你拿着花用吧!” 韩璎艰难地挪了过去,趴在床上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满满的,全是银票,面额都很大。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觉得心脏紧缩,一种酸麻的感觉溢满全身…… 韩璎双眼含水看向傅榭,娇滴滴道:“哥哥……” 傅榭正背对着她穿衣,闻声扭头看她,见她眼睛水汪汪看着自己,红唇微肿,不由立时有了反应,当下便把韩璎翻了过来…… 傅安和傅平在值事房里喝了好几道茶,灌了满肚子的水,漱冬终于出来了:“姑爷和姑娘要去内院了!” 早春时节,天黑得依旧有些早,傅榭与韩璎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苍苍了。 傅平和洗春提着四角平头白沙灯在前导引,傅安和润秋提着玻璃芙蓉灯在后跟着,一行四人进了国公府的二门,沿着东边的长巷往傅夫人所住的内院而去。 此时内院门口挂着一溜六个料丝灯,映得门口亮如白昼,大管家傅贵和内管家傅贵娘子正带着几个穿青绸禙子的丫鬟等在门前,见傅榭小夫妻过来,忙满面堆笑迎上前去:“见过三公子、三少夫人!” 一堆人纷纷行礼。 韩璎被傅榭折腾了半日,身子有些困倦,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傅榭神情冷淡:“起来吧!”伸臂揽住韩璎的腰肢抬腿进了内院大门。 韩璎脚上穿的绣鞋踩在铺着青石的甬道上颇为舒服,她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自己更放松一点。 正堂门前的廊下立着很多穿着相同的青绸禙子的丫鬟,离得老远就出声道:“三公子、三少夫人来了!” 紧接着堂屋门上挂的锦帘就被掀了起来,傅榆带着两个丫鬟含笑迎了出来。 几日不见,她好像又瘦了一些,瞧着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韩璎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四妹妹!”傅榆的手瘦得只剩下骨头了,摸着也是凉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傅榆见了韩璎,眼睛有些湿了,抬眼看了一旁面无表情的三哥一眼,就手屈膝行了个礼:“见过三哥三嫂。” 韩璎对着她笑了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晚些时间再详谈。” 一时三人进了铺着厚厚的满地红地毡的堂屋。 崔夫人正端坐在锦榻上,冰雕雪刻一般的脸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薄薄的红唇却紧紧抿着——傅榭与韩氏申时就进了国公府,中间隔了两个时辰,到了戌时才来见她——这不是故意挑战她这国公府主母的权威么? 她抬起下巴看着相携而入的傅榭和韩璎。 半年时间没见,傅榭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形容俊俏玉树临风,与那人年轻时候颇有几分神似,却要更冷峭一些。 而韩氏小圆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瞧着就喜相,而身体更显窈窕丰润,一看就是饱经滋润的模样…… 崔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藏在绣缎衣袖下的手蓦地收紧,恨意填满胸臆。 她脸上却愈发和蔼可亲,看着堂上行礼的傅榭小夫妻俩,笑容堪称慈祥,温声道:“三郎,成亲以后就是大人了,须知天地君亲师,不要任性。” 又看向韩璎,笑容更是慈爱:“韩氏既然嫁过来了,须要孝顺长辈顺从丈夫,早日为傅氏诞下子嗣。” 韩璎答了声“是”,眼波流转瞅了傅榭一眼,傅榭也正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想到了出门前的那场绸缪。 韩璎还算镇定,傅榭的脸却一下子红透了,默默牵了韩璎在西边靠墙的锦椅上坐了下来。 众人都不肯说话,惟有墙角放的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走动着。 一时默然。 傅榭懒得说话,坐在那里发呆。 韩璎是故意不说话,眯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对面傅榆手旁小几上放的美女耸肩瓶,以及瓶里插的那几枝白玉兰。 崔夫人是一见傅榭就生气,可是傅榭又软硬不吃出手狠毒,她吃了他几次明亏暗亏,实在是不想搭理傅榭。 傅榆是被崔夫人压制惯了,在嫡母这里始终是战战兢兢的,根本不敢说话。 欣赏完玉兰花,韩璎又看向傅榭,欣赏起傅榭的美色来。 傅榭被韩璎看得耳朵都红了,垂下眼帘,浓长睫毛微微颤抖…… 到了最后,见傅榭和韩璎在她这里很是怡然自得,还开始调】情了,傅夫人终于忍耐不住了,抬手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含笑道:“有些晚了,你们下去吧!” 傅榭带着韩璎和傅榆离开之后,崔夫人气咻咻坐在那里,握拳恨恨地在锦褥上捶了一下。 她的亲信秦嬷嬷走了过来,奉给她一盏燕窝,低声道:“夫人,明日就出手么?” 崔夫人眯着眼睛缓缓道:“再过几日吧!” 用汤匙搅了搅碧瓷盏里的燕窝,她低声道:“这几日且不可打草惊蛇。” 秦嬷嬷恭谨道:“是。奴婢明日就去见苗夫人。”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傅榆当着正院的人的面,不敢和傅榭韩璎表现得过于亲热,因此到了正院大门外,便向傅榭韩璎屈膝行了个礼,低声道:“三哥三嫂,容傅榆稍候拜见。” 说罢她就带着丫鬟向西回了与七妹傅枫同住的高木轩。 韩璎看着她伶仃的背影,心中有些怜惜。 傅榭挽住她的手往东走去,到了东边的长巷,转而向南,慢慢走在长巷里。 两人都不说话,却因为有对方的陪伴,心中满是温暖。 到了东偏院,傅榭先把韩璎送回了女贞院。 韩璎见傅榭要走,忙叫住了他:“哥哥——” 傅榭转身转身看着她,见她立在料丝灯下,娇艳美丽不可方物,心中不由很是怜爱:“阿璎,怎么了?” 韩璎深深看了他一眼,脸颊上一对梨涡时隐时现:“哥哥,早点回来,徐妈妈准备了宵夜!” 傅榭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贪吃鬼!” 韩璎眯着眼看着他笑,声音轻轻的慢慢的:“你才是……贪吃……” 傅榭一下子又想到了下午时那场狂欢,当即脸有些热,胡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徐妈妈还真是担心韩璎回来后饿了,就让傅靖带着小厮出去买了不少菜蔬,她带着浣夏和几个媳妇把女贞院外院的小厨房擦洗一新。 等韩璎回来,她马上笑着在大门迎上,一边陪着韩璎往里面走,一边问:“姑娘,想吃什么宵夜?用鸡汤下银丝挂面如何?” 韩璎想了想,道:“多放些青菜,汤多一点。” 徐妈妈答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却被韩璎叫住了。 初春的夜晚依旧有些寒冷,韩璎拢了拢身上的玫瑰红洒金五彩凤凰纹雪貂斗篷,沉吟片刻,道:“妈妈,小厨房内的人都是咱们自己人么?” 徐妈妈笑了:“姑娘,全都是从咱们怀恩侯府带来的人!” 韩璎闻言不禁莞尔。她嫁入傅家,除了徐妈妈和洗春这四个丫鬟跟了过来,林夫人还特地备下了六房家人给了她,其中就有四个做厨娘的家人媳妇。 “这就好,”她含笑道,“不过还是要小心,不可让人混进去!” 徐妈妈答了声“是”,这才去了。 第二天傅榭要去上朝,很早就起来了。 韩璎虽然不情愿,却也跟着爬了起来——她得去给国公夫人请安。 傅榭穿好上朝的具服正要出去,见韩璎已经梳好了发髻,戴上了那套红宝石花冠,身上穿的是玫瑰红修身长袄和素白八幅裙,瞧着颇有几分富丽之气,不由一哂,转身离开了。 韩璎接过润秋递过来的蘸了玫瑰香膏的兔毫小笔,均匀地把玫瑰香膏涂在了唇上,心中慢慢计划着。 崔夫人夜间走了困,辗转反侧半夜没睡着,到了凌晨才朦朦胧胧睡着了。 她不过是刚闭上眼睛,秦嬷嬷就过来把她叫醒了:“夫人,韩氏来请安了!” 崔夫人直觉头晕目眩,闭目养神良久,方渐渐缓了过来。 秦嬷嬷一边指挥着几个大丫鬟侍候她起身,一边絮絮道:“夫人,这么早韩氏就来请安,您也累的慌,要不别让她来了?” 天还没亮,卧室里的枝形灯映得满室璀璨,衬得崔夫人瘦削的脸白里透青。 她冷笑一声,道:“哪有不给婆婆请安、不来站规矩的儿媳妇?”她就是要磨折韩氏这个小贱‘人! 韩璎微笑着立在正院堂屋的廊下,一会儿看看前方的白玉兰,一会儿看看廊下的月季花,显得很是悠闲自在。 她早上起来用了徐妈妈给她做的早饭,身上穿着白貂斗篷,如今即使是立在廊下,也不觉得不适。 洗春和漱冬陪着她立在那里。 韩璎赏了半天花,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轻声问漱冬:“什么时辰了?”她让漱冬手里握着一个西洋金怀表,预备到了辰时,如果崔夫人还没出来的话,她就要回去补觉了。 漱冬瞧了瞧西洋金怀表,低声道:“姑娘,差一刻辰时。” 韩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崔夫人起身之后,韩璎恭谨地侍候她洗漱梳妆,又净了手,按照《礼记内则》中的要求侍奉崔夫人用了早饭。 期间韩璎态度始终柔顺,不管是进盥,侍盥,还是传饭布菜,都合乎礼仪。 崔夫人作为继婆婆,更是和蔼得很,待儿媳很是亲热。 一顿早饭用罢,崔夫人脸都要笑僵了,心更是累——面对妆容精致笑容甜美衣饰华丽的韩璎,她的手指老是作痒,颇想自作主张去把韩璎给活活掐死。 韩璎侍奉崔夫人用香茶输了口,又笑容可掬地捧上了普洱。 崔夫人对着韩璎慈祥地笑了笑,接过了五彩小盖盅。 虽然喝了茶水,可是韩璎侍候着吃下的早饭始终如石头一般鲠在崔夫人的喉咙,她放下五彩小盖盅,含笑道:“韩氏,你很孝顺,我很满意。我有些累了,你下去歇歇吧!” 韩璎恭谨地退了下去。 回到女贞院韩璎便在锦榻上歪了下来,嘴里嚷嚷着:“哎哟,累死我了,快给我按按脚!” 润秋忙拿了帕子走过去,脱下韩璎的绣鞋,用帕子包住韩璎的脚,斜签着身子坐在锦榻边按了起来。 韩璎舒服得直哼哼,还央求徐妈妈:“妈妈,我有些饿,给我弄点清淡的粥送过来!” 徐妈妈忙不迭地去了。 洗春上前道:“姑娘,傅平刚才过来,说京中侯府派人送礼来了。” 韩璎歪在那里接过礼单,扫了一眼,见都是些绸缎什么的,便边想边吩咐洗春:“比照她们的数量,全加一倍回过去。来送礼的人一人一个中等赏封。让她们传话,就说等我禀明了国公夫人,就回去归省。” 洗春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用完一碗清粥,韩璎就自顾自回卧室补眠去了。 晚上傅榭从城外军营回来,临睡前颇有点那种意思,凤眼含春凝视着韩璎,看的韩璎心都化了。 若是往常,韩璎一定不会让他失望,今晚她却拒绝了傅榭,笑嘻嘻道:“哥哥,你老是做个没完没了,弄一次我就累得不能动了,今天先不弄,明日补上!” 傅榭虽然下面涨得都有些疼了,却因为韩璎的话想起了胡大夫的交代。 为了韩璎的身体,他也只得暂且忍着了。 第二天早上,韩璎经过一夜的养精蓄锐,又精神抖擞侍奉崔夫人去了。 崔夫人这次终于受不了了,先赏了韩璎一锦盒首饰,然后和蔼地道:“韩氏,以后每月初五、二十五过来请安即可,不必天天过来。”再忍一忍,过几日就是三月三了,到时候就可以实施那个计策了。 韩璎一脸的为难:“母亲——” 崔夫人笑吟吟道:“乖,听话!” 韩璎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柔顺地答应了。 韩璎离开之后,崔夫人在锦榻上呆坐良久,终于等到了秦嬷嬷。 秦嬷嬷一进来,崔夫人便屏退了侍候的丫鬟,低声问道:“拿来没有?” 秦嬷嬷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袋:“禀夫人,拿到手了!外家夫人说是大人从张天师那里要来的,极为霸道,只要沾上一点……” 崔夫人接过锦袋,掂了掂,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了一句:“阿淇怎么样了?” 一提到崔淇,秦嬷嬷顿时眉飞色舞道:“五公子如今也做了官,每日跟着宰相大人去政事堂,厉害得很呢!只是……” “只是什么?”崔夫人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有些沮丧:“五公子还是不肯成亲……” 崔夫人叹了口气,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方吩咐秦嬷嬷道:“去把傅枫叫过来!”傅枫是国公府庶出的七姑娘,今年才十岁,和傅榆一起住在高木轩。 傅榭正在殿前司处理公务,白太后宫中的总管太监许濯溪奉太后之命过来宣他觐见。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许濯溪来之前,傅榭正在殿前司大堂内与属下议事。 与傅榭同在大堂内议事的有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陈曦,都虞侯孙简,禁军统领隋大义、萧凤蟾以及主管钱粮的几位官吏。 陈曦道:“如今已近三月,可是户部还未拨下去年一年的军饷,标下去问,户部尚书钱世忠声称国库空虚,无法足额及时发放,还问标下要不要暂时用银钞替代,等国库有了银子再换取。” 傅榭神情专注地倾听着陈曦陈述,待陈曦说完,他的眼睛看向都虞侯孙简。 孙简皱着眉头道:“什么国库空虚?咱们禁军的军饷又不用要现银,开廪放粮不就行了?” 陈曦刚要说话,见傅榭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敲,便把即将说出的话压了下去。 傅榭看向主管钱粮的司文乐:“去年二月京城米价是多少?” 司文乐想了想,翻开册子看了看,起身道:“禀殿帅,去年二月京城的米价是七石米一两银子。” 傅榭凤眼微眯:“今年呢?” 司文乐又翻了两下,很快便道:“禀殿帅,今年二月京城米价是三石米一两银子。” 傅榭身子挺直,缓缓靠回椅背,凤眼幽深环视大堂内的人。 陈曦默不作声。他自觉自己聪明过人,得适时韬光养晦,免得被阴险狡诈的傅榭给当出头鸟送出去。 孙简迟疑道:“殿帅,难道有人怕咱们的军饷一发,京城的米价平了下来?”禁军一向以米为饷银,驻扎在京城的二十万禁军去年整整一年的军饷,如果乍然在此时发放下去,京城的米价一定会暴跌的,那些囤积居奇的人怕是要赔死了…… 隋大义轻轻道:“难道是钱世忠……”他瞧着高高大大有些粗鲁,实际上很是内秀。 傅榭没有说话,凤眼幽深看向陈曦。许立洋的青衣卫早就查探清楚了,当今宰相崔世珍命户部尚书钱世忠的亲信炒高了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的米价,米价高昂,崔氏一党财源滚滚,个个发了大财。 为今之计,得想办法让陈曦去游说枢密院,借用各地军屯粮仓的存粮了。 傅榭眼神淡淡的,却甚有威仪,饶是胆大包天如陈曦,也被他看得实在是坐不住了。 陈曦只得起身道:“禀殿帅,鲁州军屯粮仓内有三十万石军粮,云州军屯粮仓内有三十万石军粮,标下以为吾等可以暂时借用,待户部批下军饷再还。” 傅榭微微一笑:“此事就交给陈大人了!” 陈曦只得起身抱拳答了声“是”。他有一个枢密使大哥,他不去谁去?既然要和傅氏联合对付崔世珍一党,那就要拿出诚意来。 众人刚刚计议过此事,傅宁就进来回报:“禀殿帅,延福宫总管许公公奉太后之命宣您去延福宫。” 傅榭闻言微一沉吟。 陈曦微微一笑,幸灾乐祸地看向傅榭。 傅榭沉声道:“请许公公进来!” 许濯溪年约四十,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瞧着十分的忠厚,他也不多说,直接引着傅榭去了延福宫。 在延福宫正殿,傅榭毫不意外见到了坐在白太后下首的承胤帝。 给承胤帝和白太后行过礼后,傅榭不卑不亢在许濯溪搬来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他抬眼看了看正殿内的摆设,视线在太后左手侧那扇长安秋叶屏风上停留了片刻。 白太后是个精明利落的女人,虽然已经满头白发,可是脸上皱纹很少,眼睛很亮,保养得很好,衣饰也很是华美精致。 她脸上带着一抹笑意,静静地打量了傅榭半晌,方道:“傅榭,你可知哀家宣你来所为何事?” 傅榭也不兜圈子,直接道:“禀太后,微臣虽是少年,却也希望有朝一日成为大周股肱之臣,为陛下为社稷略尽绵力。而微臣如今新婚,若是……怕是于微臣声名有碍,不如暂缓些时日,待人人皆忘此事,再操作也不迟。” 承胤帝没想到傅榭今日居然如此驯服,不再像以前一提此事就炸毛,当下有些错愕,心想:也许小舅子是成亲之后,发现女人不过如此,开了窍也未可知? 白太后心中狐疑,正要说话,屏风后便走出了一个云鬟雾鬓的红衣丽人,正是永寿长公主。 永寿长公主满脸羞涩,对着傅榭福了一福:“望君勿忘今日之诺!”说罢,慢慢退了下去。 傅榭面无表情坐在那里。 白太后把即将出口的话强咽了下去,悄悄叹了口气。她一生强横,纵横大周后宫,可是中年得子生的这两个孩子却不知像谁,一个行事荒唐不听规劝,一个苦苦追逐国舅爷大失体面…… 傅榭神情自然地辞别了承胤帝和白太后,离开了延福宫。 长兄傅松接到他的书信后已赶到了汴京,他得出城迎一迎。 傅皇后居住的坤宁殿偏殿内,许立洋见楚雅等人在为刚散步归来的傅皇后按摩腿部,便悄悄退了下去。 回到坤宁殿值事房,许立洋沏了一盏清茶还没来得及喝,一个青衣小太监就悄悄走了进来,低声道:“禀小许总管,傅殿帅答应了太后娘娘和永寿长公主殿下。” 许立洋睫毛颤了颤,细长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眼神如电看向小太监。 小太监吓得哆嗦了一下,当即道:“傅殿帅的原话是……”他把傅榭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许立洋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静静瞧着红木条几上白烟袅袅的茶盏,半晌方道:“此事烂到肚子里。” 小太监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许立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立刻在口中弥漫开来——茶沏得有些浓了。 从正院回到女贞院之后,韩璎又睡了半日,到了用午饭的时间才被徐妈妈给叫醒了。 她洗漱梳妆罢,刚要命人摆饭,漱冬就进来回报:“姑娘,四姑娘和七姑娘来了!” 韩璎随口道:“请进来吧!” 她拿起靶镜照了照,觉得自己还算妥当,这才起身带着润秋洗春等丫鬟迎了出去。 韩璎刚出了堂屋门,便看到傅榆以及一个梳着桃心髻穿着淡粉底子桃花刺绣交领长袄和素白百褶裙的小姑娘绕过影壁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 她笑盈盈道:“正想着寻你们玩呢,可巧你们就来了!快请进来!” 傅榆与七妹傅枫上前,和韩璎互相见了礼,三人亲亲热热进了正屋,分宾主坐下。 寒暄几句之后,韩璎便吩咐洗春:“把给四姑娘和七姑娘的礼物拿过来!” 洗春答应了一声,很快便出去了。 傅七姑娘有一张精致的心形脸和一双迷人的狐狸眼,年纪虽小,生得却甚是美丽,将来长成后定是一个美女。 她脸上带着天真可爱的笑,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位嫡嫂的屋子,发现家具全是黄花梨的,榻上铺设的锦褥是珍贵的云州碧水锦,就连黄花梨长椅上的椅搭,都是天下知名的素心绣,至于茶具什么的,更是贡上的碧瓷,而嫡嫂发髻中插戴的那支明珠钗上垂下的明珠,则莹润流丽,光晕幽然…… 傅七姑娘心中不由羡慕极了,脸上笑得更甜:“三嫂好美!”三嫂好富贵! 她悄悄打量着韩璎,心想:怪不得三哥哥为了区区怀恩侯之女,不肯娶身份高贵的永寿长公主呢,原来这位三嫂生得这么美,这么娇,那笑容真是甜美,是男人怕是都会喜欢吧? 韩璎微笑道:“妹妹谬赞了。” 洗春很快便拿了礼物过来,韩璎亲自给了傅榆和傅枫。 给傅榆的是一套金镶翡翠头面,虽然镶的翡翠小了一些,只有指甲盖大小,可是个个绿得像晶莹透亮的湖水一般,美得令人心悸。 傅榆心中感激,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情绪波动谢了韩璎。 给傅枫的是一条绣白玉兰的天水碧曳地百褶凤尾裙和一支白玉兰花簪。 傅枫先是欢喜,接着又很不高兴——她觉得韩璎给傅榆的礼物要更贵重一些——不过脸上却显得欢喜极了,欢欣鼓舞地鼓掌,娇声道:“真好,谢谢嫂嫂呢!” 韩璎含笑旁观,心想:这小女孩才十岁左右,怎么表情这么夸张? 傅榆和傅枫用了午饭才离开。 她们离开之后,韩璎便带着洗春去后面小花园散步去了。 后面小花园果真符合傅榭的那句“后花园里全是女贞”,果真放眼望去全是高高的女贞树和低矮的女贞树丛,以及女贞树丛中的一条条青砖小道。 韩璎见无景可赏,有些好笑,慢慢地走在女贞树丛中的小道上。 走了一会儿,她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开口问洗春:“你觉得那位七姑娘怎么样?” 洗春思索片刻道:“奴婢觉得七姑娘不像是个安分的。”眼睛滴溜溜转,瞧着那些珍贵器物时眼睛都拔不掉了,怎么像个安分人? 韩璎沉吟片刻,道:“等一下你去交代漱冬她们,要防着这位七姑娘!” 洗春答了声“是”。 韩璎又想起了崔夫人刚命秦嬷嬷送来的那十二个丫鬟,便补充了一句:“还有刚送来那十二个丫鬟,千万不要让她们进入女贞院!” 洗春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韩璎正要鼓起勇气再走一圈,抬眼就看到漱冬小跑进了小花园:“姑娘,许公公求见!”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许立洋随着傅平和漱冬进了女贞院后面的小花园。 此时正是初春午后最温暖的时光,白花花的太阳照在女贞嫩绿的叶子上,显出了盎然的生机。 许立洋刚随着傅平漱冬绕过女贞林,就看到了女贞丛边立着的韩璎。 韩璎也看到了他,被阳光照得晶莹洁白的脸上现出灿烂的笑,拿着帕子的手对着他轻轻摆了摆,示意他过去。 许立洋见此情状,心中的雾霾渐渐消散了,清秀的脸上也漾起了一丝腼腆的笑意。 韩璎莲步轻移迎了上来,抬手格了格,阻止了许立洋行礼:“立洋,有事么?” 她走得有些急,额头上有几粒晶莹的汗滴,此时距离许立洋很,许立洋当即就嗅到了自她身上传来的沁人心脾的清香,忙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含笑道:“禀少夫人,云州贡上的天水碧到了,皇后娘娘命奴才给您送六匹过来。” 韩璎闻言笑得眼睛都眯着了:“真的呀?真是太谢谢皇后娘娘了!”天水碧产量不高,皇后一年大概也才得十匹,就给了她六匹,这可真是礼轻情意重了。 她脸颊上一对小梨涡时隐时现,声音轻俏:“立洋,我需不需要进宫谢恩?” 许立洋柔声道:“皇后娘娘交代说不用了。” 韩璎点了点头,把此事记在了心里,预备等傅榭回来再问傅榭一下。 韩璎与许立洋一起出了小花园,傅平、洗春和漱冬跟在后面。 刚出了小花园,韩璎就见到女贞院外院那里似乎有个青色的身影闪了闪。她当下看向傅平,声音镇静:“傅平,追上去!” 傅平答了声“是”冲了过去,很快就揪出了一个穿着青色禙子的陌生丫鬟。 韩璎上前一步,打量着这个陌生丫鬟。 丫鬟抬头看向韩璎,一脸的惊惶:“三……三少夫人,奴婢是在女贞院外……外院侍候的丫鬟凤仙……” 韩璎看向洗春。 洗春出列道:“禀少夫人,确实是夫人刚赐给您的二等丫鬟凤仙。” 韩璎又看了凤仙一眼,蹙眉看向洗春:“新来的这些丫鬟不是让你去教规矩的么?怎么凤仙还这样?你和傅平带着她下去学规矩吧,晚上你回内院领罚!” 洗春很配合地答了声“是”,与傅平一起带着这个凤仙去了前院。 韩璎生得娇弱,许立洋一直以为她像看上去那样娇怯怯的,没想到韩璎办事如此干脆利落,不由微微一笑,心中又放松了一些。 到了女贞院内院,韩璎在正屋的锦榻上坐了下来,吩咐浣夏上茶:“用新送来的那套碧瓷茶具沏一壶毛尖送上来!” 话音一落,她又看向许立洋,清澈的大眼睛中隐含笑意:“立洋,你是自己人,我可不是要端茶送客赶你走!” 许立洋不禁一笑。 茶上来之后,韩璎和许立洋品着茶,说起了闲话。 许立洋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向京城近郊的庄园,提到他在京城城西的金明池有一座御赐的庄园。 韩璎闻言大感兴趣:“距离金明池近么?”金明池是皇家园林,听说里面湖光山色风景如画,韩璎还没去过呢! 许立洋含笑道:“奴才庄园的后花园里有一座赏花楼,登上赏花楼的四楼能够清楚地看到金明池波光粼粼的水面。” 顿了顿,他垂下眼帘,缓缓道:“据说本朝太‘祖皇帝原配姓玉,起事后太’祖为了拉拢云州军阀丁志云,另娶了丁志云的妹子丁氏,成事后封丁氏做了皇后。原配玉氏不肯妥协,终生隐居于金明池畔的这座庄园,闭门不见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因此在庄园隔壁修建了金明苑,把金明池全圈住,不给玉氏留一丝一毫的景致。玉氏为了赌气,便修了这座四层楼高的赏花楼……” 说罢,他静静看向韩璎,既希望韩璎能够听明白他的暗示好及时做出应对,又担心韩璎知道真相伤心难过…… 韩璎却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由此想起了再过几日的三月三。“三月三”又名“上巳日”,是大周春日的一个传统节日,按照汴京风俗,这日是要去水边饮宴游玩的。 早上韩璎侍奉崔夫人的时候,崔夫人还提到三月三那日要在金明池举行宴会,只是还没提到具体在金明池的哪里举行宴会。 韩璎便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许立洋略一思索,道:“崔夫人的陪嫁里有一座庄园,叫静园,就在奴才庄园的隔壁。” 韩璎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看向许立洋,认真道:“立洋,拜托你一件事,三月三那日你的庄园也让人收拾一番,我有可能去逛逛呢!” 许立洋自然欣然应允了。 此时傅榭正在朱仙镇运河边的庄园里。 傅松赶到之后,兄弟两个就屏退侍候的人进了书房。 半个时辰后,傅松大踏步先走了出来,很快就骑着马带着随从进城了——他此次进京的借口是作为镇西将军徐平春的信使,要进京为镇西将军府催促军饷。 经过这一番恳谈,他答应了傅榭的所有要求,接受了傅榭的全部计划。 傅松终于明白自己这位嫡出弟弟城府深沉不可窥测,实在是傅氏一族的希望,他默认了父亲的安排,从此唯傅榭马首是瞻。 没过多久,傅榭也起身出来了。 他没有起骑马,而是坐着一顶不显眼的蓝绸轿子进了城。 即使是坐在轿子里,傅榭也没有停止思考,靠在绵软的靠背上闭目养神。 傅榭之所以能说服傅松,是因为他了解傅松。 傅松瞧着漫不经心,实际上傅松极为崇拜父亲傅远程,处处以父亲为榜样。 傅松和父亲一样,认为作为傅氏家族的一员,理应把傅氏家族放在第一位,愿意为了家族的利益做出牺牲,要不当初傅松也不会娶没有什么姿色又是庶出的蓝氏。 傅松虽然好色,和爹爹一样姬妾成群,但是在他心中,蓝氏虽然不贤不育,却是他的原配妻子,而原配妻子是不能离弃的。 阳光透过蓝绸轿帘照在了傅榭俊俏的脸上,他那浓长的睫毛扑撒了下来,眼尾微微上翘,色泽浅淡的唇角弯了起来,组成了一个会心的笑意——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韩璎。 此时正是午后,韩璎怕是又在午睡了,她总是小猪一般,吃了睡睡了吃,睡觉时也是缩成一团,据说这样的人都没安全感…… 想到这里,傅榭心脏蓦地收紧,一股莫名的难受涌上心头…… 他怕是要暂时让韩璎伤心了…… 送走许立洋之后,韩璎便进浴间洗澡去了。 她也没什么事,索性让丫鬟们预备了玫瑰花浴,在浴桶里泡了半日。 韩璎正泡得昏昏欲睡,润秋探头进来,喘着气回报道:“姑娘,傅安说姑爷已经回来了!”她得知消息之后,是跑着回来向韩璎报告消息的。 “真的?”韩璎顿时清醒了过来,想了想,含笑道,“他若是问我的话,就直说我在浴间!” 润秋眨了眨眼睛,缩回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脸有些红,觉得自己姑娘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什么都敢尝试…… 傅榭进了堂屋,一边在几个丫鬟的侍候下净手,一边随口问道:“少夫人呢?” 洗春还没说话,润秋已经鼓起勇气道:“少夫人在浴间沐浴……” 傅榭闻言,动作滞了滞,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的眼波。 见姑爷的手在金盆里浸了浸,洗春忙递上了洁净的丝帕。 傅榭拿着丝帕随意一拭,直接拿着帕子进了卧室。 洗春轻轻摆了摆手,引着润秋几个出去了,还特地关上了堂屋的门。 傅榭一进浴间,就发现浴间弥漫着带着玫瑰花香的水雾。他定睛一看,发现韩璎正背对着他泡在浴桶里,一窝丰厚的青丝松松盘成了一个堕髻,可那黑丝绸一般的发尾却垂在背上,丰润雪白形状完美的纤背时隐时现…… 听到了傅榭的脚步声,韩璎转过头来看着他,美丽的脸上湿漉漉的,透着淡淡的绯色:“哥哥,你回来了!” 她抹去脸上的水珠子,笑盈盈看向傅榭。 傅榭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袍,衬得俊俏的脸更加好看,劲瘦的腰间束着黑玉腰带,精美的衣料被朦朦胧胧的水雾蒙上一层柔美的光华。 韩璎有些入迷地瞅着他:“哥哥……” 傅榭走了过来,凤眼幽深看向韩璎在水面上若隐若现的莹润雪白,脸渐渐有些泛红…… 三刻钟后,傅榭黑绸般的长发几乎全被水染湿了,发尾湿漉漉地滴着水。 他的双手扣住了韩璎的双手,修长的手指扣住了韩璎白嫩的十指…… 韩璎的樱唇已经咬破了,紧闭的眼角流出了眼泪,浑身痉挛一般颤抖着。 一直到了天黑之后,女贞院外院值事房里叫人的金铃才响了起来,洗春忙带着润秋和漱冬小跑去了内院。 徐妈妈刚从小厨房出来,见状乐滋滋吩咐浣夏:“浣夏,你也去瞧一瞧,问问姑娘要不要摆饭!”姑娘和姑爷一起睡了半下午,此时应该已经饿了,正好摆上晚饭。 浣夏没多久就跑了回来:“妈妈,姑娘吩咐摆饭!” 丫鬟们摆好晚饭就退下去了,西间起居室此时只有韩璎和傅榭。 韩璎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地和傅榭说起了白日之事。 傅榭看似专注地用着饭,间或“嗯”一声,或者点点头,又或者在韩璎手上轻拍一下。 韩璎先说了崔夫人快被她烦死了,要求她以后只用在初五、二十五过去请安这件事。 傅榭睨了她一眼,见她得意得很,不由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 韩璎又说起了午后许立洋过来颁布皇后娘娘赏赐的事,又说了崔夫人要在三月三举办宴会和她提出要借许立洋金明池庄园的事。 傅榭闻言修眉微挑,斜了韩璎一眼,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他的计策一环扣一环,复杂非常,韩璎话中的信息促使他做出了一些调整。 韩璎说完后没接收到傅榭的反应,便看了过去,见傅榭拿着筷子却没有夹菜,一脸的若有所思。 她知道傅榭有心事,便不再多说,瞧那端碧瓷汤碗里的冰糖百合绿豆粥看着不错,就给傅榭盛了一碗,放在了傅榭前方。 用罢晚饭,傅榭所有的计策基本成型,心中轻松异常,想起韩璎爱散步,便柔声询问道:“我陪你散步去吧?” 韩璎正坐在妆台前照镜子,闻言脸有些红,转头睨了傅榭一眼:“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傅榭:“……怎么了?” 韩璎脸*辣的,瞧着镜中自己水汪汪的眼睛和微肿的红唇,半晌方道:“身子太酸了……” 傅榭当即明白了过来,脸也有些红,不敢再看韩璎,视线移开看向拔步床床尾的黄花梨木立柜,想起了韩璎偷偷藏在里面的那本书,他今日所用的两个姿势和延时的那个技巧就是从里面学的…… 韩璎见他盯着黄花梨木立柜发呆,蓦地想起自己在立柜的格子里藏的东西,忙起身道:“哥哥,我还是陪你出去散步吧!” 傅榭诧异道:“你不是……累了么?” 韩璎笑靥如花:“不累了!走吧!” 半个时辰后,傅榭背着韩璎从后面小花园回来了。 洗春等人见姑娘趴在姑爷身上嘟着嘴睡得正香,不由一阵窃笑,悄悄退了下去。 两天后,安国公府的仆人们开始频繁进出国公府,在汴京城内四处穿梭,送出了无数请帖,邀请亲戚朋友三月三那日在金明池畔的静园参加宴会。 因为安国公府此次宴会声势实在是太大,最后连永寿长公主也被惊动了,派女官来见崔夫人索要了一张帖子。 而国公府三少夫人韩氏的娘家怀恩侯府和姑母国子监祭酒宋家,自是也都接到了帖子。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傅榭很早就起来了。 韩璎勉强睁开了眼睛,却不肯起身,裹着锦被趴在锦褥上看着在浴间盥洗罢出来换衣的傅榭。 傅榭长发已经用黑丝带束起,身上穿着白罗中单和鹿皮皂靴,白罗衣料滑软,愈发显出他那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 韩璎昨晚已经把他今日上朝要穿的具服和要戴的幞头都准备好了,傅榭只须安顺序穿戴好就可以了。 傅榭穿好具服,束上金玉大带,刚拿了幞头要戴上,睨了韩璎一眼,见她正双手托腮笑眯眯看着自己,乌发散乱小脸晶莹,樱唇微微肿着,他的脸不由有些红:“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成亲有一阵子了,阿璎这傻丫头还是整天看他看不够似的! 韩璎笑得大眼睛眯了起来:“我看哥哥你好看啊!” 傅榭:“……”又被韩璎这个坏丫头给调戏了! 他看了韩璎一眼,戴好幞头抬腿就要走。 韩璎忙道:“哥哥,你还没照镜子呢!” 傅榭不理她,径直走了——韩璎一直在瞧着他,还用照穿衣镜么?真是傻丫头! 不过走到了卧室门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韩璎还在看他,小脸绯红,樱唇微启…… 傅榭不由心中一荡,转身走了过去,俯身在韩樱唇上吻了一下,又探进去含住了韩璎的香舌,与此同时,手伸进锦被里握住那极为丰满之处用力揉搓着。 韩璎被他弄得浑身发颤,眼睛瞬间变得水汪汪的。 傅榭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知韩璎已经动情。 他也有了反应…… 傅榭低声道:“阿璎,你背对着我,一会儿就好……” 韩璎:“哥哥,不要……”声音娇慵之极。 傅榭才不管她,径直把她从锦被里捞了出来,摆成了背对着自己跪在锦褥上的姿势,又帮她裹好了锦被。 韩璎正要趁傅榭解衣往床里爬,却一下子就被傅榭单手揽着腰肢给揽了回去,她很快便长出了一口气,声音颤抖:“哥哥……缓一缓……太……太大了……” 傅榭默不作声动作着。 姑爷离开之后,洗春、润秋和漱冬见姑娘还没有叫人,便都在正屋廊下阁子里一边做针线一边候着姑娘叫人。 一直等到了红日高升,姑娘房里还是没有动静。 这时候浣夏带了两个小丫鬟走了过来。 洗春抬头看了看,认出这两个小丫鬟分别叫小芝和小灵,也是从怀恩侯府带来的,便没说什么。 浣夏含笑道:“徐妈妈让我来问,看姑娘何时让摆饭!” 漱冬笑嘻嘻的,压低声音道:“姑娘还在睡呢!” 浣夏会意一笑,从廊下阁子里拿了条凳子坐下,吩咐小芝和小灵:“这边也没什么事,你们俩去和徐妈妈说一声,就说姑娘还没起身!” 小芝和小灵答了声“是”,手拉着手离开了。 “这俩小姑娘倒也乖巧,”漱冬含笑问浣夏,“冷不防的你带她们来做什么?” 浣夏待小芝和小灵走远,这才低声道:“徐妈妈说了,咱们四个一年比一年大了,姑娘已经在寻思着给咱们找一个好归宿了,得慢慢教这些小丫头,让这些小丫头上手了。” 她的话音一落,四周便静了下来,洗春、润秋和漱冬一时都有些发怔,都没有说话。 浣夏笑道:“徐妈妈说,姑娘不会亏待咱们的。人,要咱们自己选合心意的;嫁妆,姑娘来陪送;要想出去,姑娘发还卖身契;要想留下,就做姑娘的内管事!” 洗春其实早知姑娘的打算,因此很是镇定,只是想傅平和她说的那些话,心里甜蜜蜜的,半晌后才道:“我自是留在姑娘身边的。” 润秋也想起了傅安的那些甜言蜜语,不由脸微微红了。 漱冬却有些发愣。她知道自己起初是侯夫人当成通房丫头来培养的,只是姑爷姑娘伉俪情深,任凭谁都插不进去,她也渐渐死了那条心……可是以后该怎么办呐?得好好想想了。 浣夏心直口快,当即道:“我也是。我还和徐妈妈一起管姑娘的小厨房!” 她得意洋洋道:“姑娘好吃好美食,无论何时姑娘都离不得我!嘿嘿!” 洗春等人“扑哧”全笑了。 漱冬笑道:“好啊,浣夏你敢背后诽谤姑娘,小心我去姑娘那儿告你黑状!” 浣夏笑:“你去啊!我才不怕!” 这时候小阁子里叫人的金铃“叮铃铃叮铃铃”响了,众丫鬟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急急忙忙掀开堂屋门上的锦帘进了堂屋。 崔夫人正院西侧有两个偏院,其中最靠西的偏院叫高木轩,院子小小的,里面种了几株笔直高耸的杉树,所以叫高木轩,国公府庶出的四姑娘傅榆和七姑娘傅枫就住在高木轩中。 此时高木轩堂屋的廊下阳光灿烂,栏杆外的一丛白月季花含苞待放,散发着怡人的芳香。 靠近栏杆的地方放着两个锦凳,傅榆正拿着绣绷坐在那里绣花,她的丫鬟湘兰陪着她坐着,正在把丝线盘在腿上抽线,绣花簸箩就放在一边的小凳子上。 傅枫带着丫鬟玉兰走了过来。 她年纪虽小,个子却高,穿着一件湖色素面妆花扣身小薄袄,配着韩璎送她的绣白玉兰的天水碧曳地百褶凤尾裙,头上挽着桃心髻,簪着韩璎送的那支白玉兰花簪,看上去颇为俏丽可爱。 傅枫拎着裙摆连蹦带跳跑了过来,好奇地趴在栏杆上看傅榆做活。 看了一会儿,她的狐狸眼笑得弯弯的:“四姐姐,你绣的是并蒂莲?预备做什么呢?怎么用这么大幅的……天水碧?”天水碧可不易得,四姐姐如今用的这块天水碧她认得,是上次四姐姐为嫡母崔夫人做了两双合脚的鞋,崔夫人顺手赏给她的。 傅榆抬头看了傅枫一眼,含笑道:“我见三嫂嫂好像很喜欢抱枕、靠枕、软枕之类绣枕,她房里锦榻上放了好多,便想着给她绣一对靠枕做回礼。”这个七妹人小鬼大,和她说话也得小心翼翼。 傅枫笑盈盈道:“我也给三嫂嫂备了回礼呢!”三嫂给四姐姐的礼物虽然贵重,可那也犯不着用珍贵的天水碧去巴结吧? 傅榆笑着看她:“你的回礼是什么” 傅枫眼神闪烁:“是新得的一瓶玫瑰香汁子。” 她低头含笑边想边说:“是大哥房里的姨娘金香刚给我的,听她说是贡上的,很稀罕,我没舍得用。我闻到嫂嫂身上有玫瑰香味,想着她喜欢,预备送给大嫂做回礼。” 傅榆原本有些诧异——金香区区一个姨娘怎么能得到贡上的玫瑰香汁子? 她转念一想:大哥一直在外奔波,金香被留在京中国公府,如今大哥刚回国公府,一时情热给了金香也有可能。 想到这里,傅榆看了傅枫一眼,见她的心形脸半边被阳光照着,半边隐在阴影里,有些怪异,便没说话,心中暗自有了主意。 傅枫发了一阵子呆,突然问傅榆:“四姐姐,你这对靠枕什么时候能做好?” 傅榆笑道:“只剩一朵花了,一直不停的话,午后就能做好!”枕芯她已经做好了,里面絮的是上好的火云棉,还是上次三嫂托了三哥身边的傅平给她送来的,她一直省着用,正好还能再絮一对靠枕。 傅枫狐狸眼笑得亮晶晶:“四姐姐,那下午我来约你,咱们一起去送!” 傅榆含笑答应了。 上午起得太晚,用过午饭韩璎便没有睡午觉,而是端坐在锦榻上处理家务。 润秋和漱冬守在堂屋外面。 洗春立在东侧,身后的黄花梨高几上放着一摞账册;傅平和傅宁立在西侧,傅平手中拿着一摞账册,傅宁手中拿着一个蓝绸封面的簿子。 韩璎先问洗春:“以我的名义发出去的帖子确定去参加金明池春日宴的有哪些?” 洗春拿过最上面那本账册,翻到最新记的那一页:“禀姑娘,外家二老爷、二夫人、大姑娘、三老爷、三夫人、二公子、三姑娘都确定要去。” 她正要说话,却被韩璎抬手止住了。 韩璎蹙眉道:“稍等一等,人太多了,让我把这些二公子大姑娘的和他们本人对上号再说!” 她的身子往后靠在了靠枕上,默默地回想着。京中侯府这些人韩璎已经好久没想起过了,如今还得细细理一理。 二老爷就是她的二叔韩怀,二夫人是二婶方氏,大姑娘是大堂姐韩珮,这些是二房的人;三老爷是她的三叔韩忆,三夫人是三婶邹氏,二公子是二堂兄韩宇,三姑娘是三堂妹韩琰,这些是三房的人。” 理清楚这些人之后,韩璎简直是难受死了,揉了揉太阳穴:“韩立不去么?”韩立就是二房的大堂兄,人品最差了。 洗春见她神情不好,忙道:“外家给的回话是大公子身体不适,如今在京外别庄养病。” 韩璎这才松了一口气。 洗春接着又道:“国子监祭酒宋家则是由宋大姑娘和宋四公子过来。” 想起大表姐宋怡,韩璎脸上顿时漾起了笑意,宋怡该出嫁了,只是她的夫婿在外做官,这一次见面,不知下次要到何时了,趁能见面多见见也好。 洗春见姑娘笑,便道:“等宋大姑娘一出嫁,宋四公子和三姑娘的婚事也快了!” 韩璎这才想起了,不由也笑了:“到时候彼此见了面,才好玩呢!” 和洗春说笑了几句,韩璎终于放松了一些,笑吟吟看向傅宁。 傅宁当即翻开簿子念了起来:“禀少夫人,公子那边发出的帖子,确定要去的有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陈曦陈大人,禁军统领隋大义隋大人……” 他滔滔不绝地读着一大串汴京勋贵权臣的名字,韩璎专注地听着,什么都没说。她从不干涉傅榭的事情,傅宁之所以过来,也是傅榭交代的。 傅宁禀报完往后退了一步。 傅平上前接着禀报:“禀少夫人,许立洋派人给公子送来一个信报,公子让给奴才也向您禀报一下。” 韩璎点了点头,缓缓坐直。 傅平翻开簿册,沉声道:“永寿长公主会去参加春日宴,崔宰相府的苗夫人和五公子崔淇也会去参加春日宴,都是从崔夫人那边得的帖子。” 韩璎思索良久,方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情敌要来,崔淇也要来,看来她三月三那日得万分小心了。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见此事已经说完,韩璎便开口吩咐傅平:“咱们东偏院里只有女贞,太单调了,你等一会儿带人去城外的花房,选一些别的花和树回来,银子从洗春这里支取。”东偏院的账目分为外账和内账,外账从傅平那边走,内账从洗春那边走。傅榭不管这些家事,所以傅平和洗春的账目最后都归总到了韩璎这里。 傅平答了声“是”,略一思索道:“不知少夫人喜欢哪些花树?” 韩璎想了想,掰着指头盘算道:“如果是花的话,我喜欢月季花、玫瑰花、兰花;草的话,吊兰就行了;藤蔓的话,凌霄、蔷薇、金银花就可以了;树的话,海棠、桃树、梨树、玉兰、梅就行,再加几株梧桐吧!” 傅平答了声“是”,把这些记在了心里。 傅平傅宁告辞之后,韩璎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老想这些阴谋诡计怪费脑子的,懒得多想了,便带着漱冬散步去了。 今日太阳很好,暖暖地照在身上,韩璎身上只穿着件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修身夹袄和月白花卉刺绣马面裙,居然一点儿都不冷。 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去看卧室外面廊下的那丛迎春花。 韩璎随手掐了枝迎春花拿着玩,三等小丫鬟小灵就小跑跑了过来:“禀少夫人,四姑娘和七姑娘来看您!” “请她们进来吧!”韩璎此时正在院子里,索性带着漱冬迎了上去。 傅榆和傅枫各带着一个丫鬟绕过影壁走了过来,见韩璎迎上来,忙笑着上前屈膝行礼。 韩璎原本正打量着她们——安国公傅远程这些孩子,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遗传了他的高挑个子,就连傅榆和傅枫也都是高挑的身材。 见傅榆傅枫给自己行礼,她忙含笑回了礼,引着她们进了堂屋,彼此分宾主坐下。 韩璎吩咐浣夏:“廊下阁子里不是炖了建莲红枣燕窝粥么?给我们三人一人盛一碗!” 浣夏下去后,她笑盈盈看向傅榆傅枫,等着看她们的来意。 傅榆起身从丫鬟湘兰手中接过两个绣并蒂莲花的天水碧抱枕:“三嫂嫂,我看你喜欢抱枕,便给你做了两个抱枕。” 韩璎欢喜极了,先道了谢,起身接过来抱了抱,觉得软软的鼓鼓的,上面绣的并蒂莲活灵活现,阵法细密,很是满意,又连声道谢:“谢谢四妹!我很喜欢这对抱枕!” 傅榆见三嫂喜欢,自己也很开心,清秀的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 傅枫见状,起身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极为精致的鬼脸青小瓶,走过去奉给了韩璎,狐狸眼中一片恳切:“三嫂嫂,这是我新得的贡上的波斯玫瑰香汁子,抹到肌肤上润泽清香,很是好用,三嫂嫂您用吧!” 韩璎最喜欢各种香花汁子了,开心地接了过来:“谢谢七妹妹!” 她拿着这个鬼脸青小瓶子把玩着,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却带着一抹深思。鬼脸青是釉色深青的瓷器中最贵的一种,一向是贡上的;玫瑰香汁子大周虽也有产,却不如波斯香汁子好,这两种尤为珍贵之物合在一起,年纪小小的傅枫从何处得的?谁舍得把这么贵重的物件给她? 这时候浣夏用雕漆填金的托盘端了三碗建莲红枣燕窝粥进来,韩璎便随手放下鬼脸青小瓶子,招呼傅榆和傅枫吃粥。 傅枫的眼睛瞄着被韩璎随手放在锦褥上的小瓶子,狐狸眼闪了闪,有些着急。 用完粥,三人用香茶漱罢口继续闲聊。 说起了三月三那日的妆扮,韩璎特地交代两位妹妹:“到那日咱们去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衣裙,得让丫鬟另备两套,另外,还得拿上厚衣服,万一下雨了怎么办?” 傅榆点了点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傅枫双手合十分外可爱:“三嫂好聪明哟!幸亏三嫂提醒了,要不枫儿一定想不起来!” 韩璎:“……” 为了转移话题,韩璎提议道:“老是坐着也不好,咱们去后面小花园转转吧!” 傅榆傅枫自是同意。 在小花园转悠了一会儿之后,傅枫想去净手,韩璎便让漱冬带着她去了,自己与傅榆在女贞林中的小道上漫步。 傅榆给自己的丫鬟湘兰使了个眼色,湘兰会意,故意放慢了步子,落在了后面。 韩璎见状,便知傅榆有话要说,就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了几步,这才低声问道:“四妹妹可是有话要说?” 傅榆点了点头,道:“三嫂,我觉得七妹给你的那瓶玫瑰花汁子有问题!” 见韩璎挑眉看她,她忙又解释道:“七妹说是大哥房里的姨娘金香给她的,还说是贡上的,很稀罕,可是我觉得按照常理,金香得了这么珍贵的玫瑰香汁子,怕是要自己用,她和七妹来往又不算多,又没有别的特殊关系,怎么会舍得送给七妹?” 韩璎心中早有怀疑,听了傅榆这一番话,就更加笃定了。她笑着握了握傅榆的手,低声道:“这事我知道了。你谁都不要提,我心中有数。” 傅榆点了点头,提了半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正在这时,女贞林外面传来傅枫娇俏的声音:“三嫂嫂,四姐姐,你们在哪儿?枫儿找不着你们呢!” 韩璎拍了拍傅榆的手:“出去吧!” 傅榭下朝之后直接带着他麾下的那一帮武将去了殿前司衙门。 开完例会,傅榭单独把陈曦留了下来,又吩咐傅宁:“去外面守着!” 待大堂里只剩下他和陈曦,傅榭这才沉声道:“陈兄,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借粮之事应该不会有问题,陈曦那两个哥哥枢密使陈恩和镇南将军陈义,都很听陈曦的话。 陈曦满面春风拱了拱手:“禀殿帅,标下幸不辱命!”既然陈氏选择了同傅氏结盟,那他作为傅榭的副手,就要做出服从傅榭的姿态来。 “不过……”陈曦话音一转,含笑道,“家兄的意思是,殿帅得给他写张收据,以防万一。” 傅榭闻言,慨然道:“我身为二十万禁军统帅,如有罪责,自然由我承担!” 陈曦默然片刻,沉声道:“标下追随殿帅签字画押。”他作为傅榭的副手,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傅榭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在长案上敲了敲,凤眼幽深,声音清冽:“鲁州军屯粮仓的三十万石军粮,云州军屯粮仓内的三十万石军粮,共六十万石军粮运进京城,怕是很难不走漏风声……” 说着话,他的眼睛盯着陈曦。 陈曦见他如此谨慎,不由笑了:“殿帅,您忘了属下还兼着辽河河道总督?” 傅榭微微一笑:“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他当然知道,只不过傅榭想让陈曦主动请缨罢了。 陈曦想了想,道:“这些屯粮分批以漕运的名义运过来,得在京城郊外寻一个地方暂储。” 傅榭悠悠道:“我在朱仙镇运河边有一个庄园。” 陈曦点了点头,此事遂定。 陈曦告辞之后,傅榭命傅宁去请坤宁殿总管太监许立洋过来。 许立洋很快便来了。 他做了易容,扮作他手下一个小太监的模样,青衣小帽,看着小小少年一般。 傅榭也是听声音才发现是许立洋,不由笑了,心道:若是女人有了许立洋这手艺,这辈子都可以扮作小姑娘了。 许立洋在长案西侧坐了下来。 傅榭脸上的笑意早已收敛,肃然道:“听说三月三那日你要请内子去你的庄园?” 许立洋清秀的脸上一片沉静:“是,公子。” 傅榭凤眼幽深盯着他:“你还给内子讲了大周太‘祖与原配玉氏及丁皇后的故事?” 在他的气势威压下,许立洋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竭力维持着平静:“是,公子。奴才给少夫人讲了这个故事。”好汉做事好汉当,他当初既然打算提醒少夫人,如今就要敢于承担责任。 傅榭没想到许立洋这样硬气,心中不由有些感佩——他最欣赏像许立洋这样能够坚持自己有风骨的人——只可惜许立洋如此优秀,却是个太监…… 他垂下眼帘,浓长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眼波,声音诡谲难明:“我想,你的目的,怕不只是要提醒内子吧?” 许立洋抿了抿唇:“是。奴才想着,若您真的娶了永寿长公主,少夫人可以去奴才的庄园隐居,奴才能够供应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见傅榭挑眉看他,他忙又加了一句:“反正奴才又不会有后人,积攒那些银子财物又没用……”正好花在少夫人身上。 傅榭又好气又好笑,起身踹了他一脚:“狗咬老鼠,多管闲事!滚!” 许立洋猝不及防躲闪不及,一下子被傅榭连人带椅子踹倒在地,虽然狼狈不堪,却知公子算是原谅自己了,不由欢喜万分,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傅榭拱了拱手转身就跑。 跑到了大堂门口,许立洋又转身道:“禀公子,奴才正要向您禀报,这两日要请少夫人先去奴才在金明池的庄园踏青呢!” 傅榭:“……”这小太监,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以许立洋之聪慧,他自然知道傅榭的底线在哪里,并不敢真的请韩璎去他在金明池的庄园踏青。 回到自己的在京城的宅子之后,许立洋直奔书房。 他的宅子里除了他就是几个老老小小的太监了,许立洋躲在书房里,其他人也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并不敢骚扰他。 许立洋书房的窗子大开着,窗外培植着几株月季,月季昨夜刚刚绽放,大红的花瓣在阳光照耀下慢慢舒张,碧绿的刺,椭圆的绿叶,在微风吹拂中,随着花朵左右摇晃,煞是可爱。 许立洋默默坐在书房里,手里端着茶盏,眼睛却看着窗外的月季花发呆。 他在心里确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公子在少夫人那里安排有内线,另一件事是三月三春日宴怕是没那么简单。 第一件事他虽然猜到了,不过许立洋觉得公子一定有自己的考虑,他又不是长舌妇,自然不会去少夫人那里搬弄是非,破坏公子和少夫人的感情。 至于第二件事,许立洋马上就联系到了也要去赴宴的永寿长公主。 他端着茶盏慢慢品着,在心里做着谋划,等待着公子的指示。 在后面小花园散了一阵子步之后,韩璎便带着傅榆和傅枫回了女贞院内院,三人重新净了手,坐在堂屋里喝茶吃点心聊天。 傅枫活泼得很,插科打诨的,逗得韩璎和傅榆笑不可抑。 当傅枫瞧见那个鬼脸青小瓶子已经被摆在了堂屋的黄花梨木博物架上,她这才放松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傅平送了一篮鲜花进来,有桃花、杏花、白玉兰、梨花等,粉红雪白,煞是美丽。 韩璎见了这一篮子鲜花,很是喜欢,便命洗春她们找出了一个画红桃花的美人耸肩瓶,往里面插了几枝桃花摆在了堂屋里,又寻了一对碧瓷花囊,分别送给了傅榆和傅枫,让她们自己插花。 傅榆不知道该怎样插花,便询问韩璎,韩璎先道:“其实我也不怎么懂……” 然后又道:“不过插花最基本的原则是‘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你先试试看,咱俩一起研究。” 傅榆点了点头,自己开始试着插着玩。 傅枫好奇地看着傅榆跟韩璎学插花。 傅榆和傅枫离开之后,韩璎问洗春润秋她们:“那个鬼脸青小瓶子里的玫瑰汁子换过没有?” 润秋笑道:“禀姑娘,瓶子里的玫瑰汁子奴婢全倒进了一个白瓷瓶子里,交给了傅安,让傅安给公子了。至于那个鬼脸青小瓶子,奴婢又用热水洗了好几遍,才又装入了咱们的玫瑰汁子!” 韩璎这才放下心来。 漱冬好奇道:“姑娘,奴婢闻了闻,觉得那个玫瑰汁子和咱们的玫瑰汁子味道差不多啊,干嘛要倒掉?” “这朱门绣户里腌臜事多着呢,”韩璎肃然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一定得小心一点。” 洗春等四个大丫头闻言,都收敛了笑意,答了声“是”。 韩璎见她们四个被自己吓得都不敢笑了,不由笑道:“不过也不用很怕,即使天塌了,也有咱们高个子的傅姑爷扛着呢!” 一句话说得洗春她们又有了笑模样。 夜里窸窸窣窣下起了细雨。 雨也不大,一直下着,缠缠绵绵无休无止,使韩璎原本有些飘浮的心终于沉静了下来。 傅榭还没有回来。 晚饭前他让傅宁回来给韩璎传话,说今日有事要出城一趟,让韩璎先睡,不用等他。 韩璎睡了一会儿没有睡着,索性穿了衣服起身,推开了窗子,看着外面的庭院。 在堂屋锦榻上和衣歪着陪她的洗春和润秋听到声音也都起来了。 洗春进来看了看,见韩璎身上穿得单薄,便拿了一件夹袄帮韩璎穿上。 廊下挂着料丝灯,料丝灯莹润的光晕下,傅平新带人栽下的几株美人蕉经过雨水的湿润,大大的叶子更加的油绿舒展。 雨还在下,打在美人蕉的叶子上,“啪啪啪啪”作响。 韩璎身上虽穿着夹袄,却感觉到一股寒意,正要关上窗子,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 脚步声很熟悉,韩璎不禁一阵惊喜,忙探头看了过去——戴着金藤笠披着玉针蓑的傅榭大步走了过来。 见洗春和润秋开了堂屋门迎了出来,傅榭想都不想便道:“都出去吧!”在这样的雨夜,他只想和韩璎单独在一起。 韩璎刚迎出去,整个人就被虚虚抱入一个带着湿气的温暖怀抱。 她闻到了属于傅榭的味道。 韩璎笑盈盈从傅榭怀中挣扎出来,抬手掀开了傅榭头上戴的金藤笠,又解开了玉针蓑:“你怎么打扮成了这个怪模样?”好像侠客似的。 傅榭在外奔波了半夜,抱着韩璎便不肯松开:“陪我进去洗澡!” 傅榭洗澡的时候,韩璎从暖壶里倒了一盏温茶给他送了过去,一边看他喝茶,一边问道:“今晚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傅榭把茶盏里的水全喝了,这才道:“我去朱仙镇的庄园了。”他整整在外奔波了一夜。 托陈曦在辽国买来的辽铁已经通过运河运了过来,傅榭带着陈曦许立洋一起接了这批辽铁,全贮在了朱仙镇的庄园里。 同时,他出面向枢密院借来用作军饷的屯粮十五日内就要运抵京城了,得提前在朱仙镇的庄园安排好仓库。 安排罢仓库,他们三人又带着人去了许立洋在金明池的庄园,为即将到来的三月三春日宴做好了准备。 忙完这些,他和陈曦许立洋都累的够呛。 陈曦没有回来,直接歇在了许立洋的庄园里;而傅榭放心不下韩璎,怕韩璎没了他睡不着觉,便带着许立洋冒雨进了城。 他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除了统帅大周的禁军,另外一个职责就是管理京城的城门事务,而京城所有的城门尹早换成了他的人……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他不想韩璎担心,便不欲多说,伸手揽过韩璎的腰肢贴在了自己身上,含住她的唇吻了下去。 韩璎被他吻得身子发软,只得贴在了他身上。 傅榭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韩璎依偎在他身上,微微喘息着。 傅榭不想多说,她便不再多问。反正她能肯定傅榭没去偷人,只要他不偷人,韩璎就全都听他的。 她就是这么护短。 等两人都平静下来躺在被窝里,韩璎便说起了白日之事。 傅榭颔首道:“傅安已经把傅枫送来的那瓶玫瑰香汁子送到许立洋那里了,这件事你不用忧心,自有我来安排。” 韩璎“嗯”了一声,依偎进傅榭怀里,闭上了眼睛。 春雨一直缠绵地下着,一直下到了三月二夜间,居然就停了。 傅榭一大早就去上朝去了。 他一离开,韩璎又睡了一会儿才起来,洗漱罢便开始梳妆打扮。 她刚刚妆扮好,傅榆和傅枫就来了,她们是来等她一起去崔夫人那里请安,然后一起出发去金明池的。 傅榆和傅枫见韩璎已经妆扮好了,便笑吟吟打量了一番。 韩璎今日打扮得非常漂亮,梳着朝云近香髻,戴着一套镶红宝石赤金头面,衬得小圆脸晶莹如玉,眉睫浓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丰润的双唇上浅浅涂了一层胭脂,身上穿着合体的浅粉绣深红折枝花卉的修身夹衣和素白纨裙,美丽鲜艳得如同一枝带露的栀子花。 傅榆傅枫都有些看呆了。 傅枫娇笑道:“三嫂嫂好美啊!” 她的狐狸眼一挑,灿然一笑:“嫂嫂,你抹那个玫瑰花汁子没有?” 韩璎看了她一眼:“抹了一些了。” 傅枫撒娇道:“三嫂嫂,还不够香呢,再抹一些吧!让枫儿也跟着抹一些!” 韩璎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啊!” 她果真从博物架上拿下了那个鬼脸青瓶子,扒开塞子,往傅榆手上倒了些,又往傅枫手上倒了些,然后自己也倒了些,用手指蘸了往耳后、脖子、胸前、腕上都抹了些,剩下的都搓在了手上。 傅榆也学着韩璎的模样涂抹了。 按照韩璎的嘱咐,洗春在一旁悄悄用余光看着傅枫,发现她只是假装抹了几下,最后用丝帕拭了拭手,把丝帕团成一团,趁人不注意扔在了家具间的缝隙里。 抹罢香汁子,韩璎便和傅榆傅枫一起去了崔夫人的正院。洗春、润秋、湘兰和玉兰拎着衣包跟在后面。 崔夫人已经端坐在锦榻上候着她们了,韩璎给她请安的时候,她闻到了扑鼻的玫瑰花香味,不由含笑扫了一眼傅枫,道:“既然都停当了,咱们娘们也出发吧!” 汴京城西的金明池,水域百里,水波浩渺,池岸曲折楼阁起伏,垂柳如云,花色人影,景色绮丽,是汴京城外的游览胜地,每到三月初三上巳日和七月十五的中元节,贵族仕女,车马侍从,樽壶酒浆,笙歌画船,悠游宴乐于金明池。今日正是三月初三上巳日,一大早这里已经热闹非凡,再加上安国公夫人要在这里的静园举行春日宴,金明池畔更是衣香鬓影繁花似锦,一片繁华盛世景象。 安国公傅远程的大公子傅松一身玄色春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群青衣家丁护送着继母、弟媳、两位妹妹以及丫鬟们乘坐的马车出了西城门,赶到了金明池。 到了金明池,安国公府的马车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流,经过金明苑的红墙朱门,直接驶入了金明池畔的静园。 国公府的大管家傅贵早几天已经开始在这边布置了,已经万事妥当,只等今日宴会了。 傅松留在庄园的前院迎接男客,崔夫人则带着韩璎、傅榆和傅枫进了内院,预备歇一歇开始迎接女客。 她们来得有些早,女客还没到,崔夫人便命自己的丫鬟引了韩璎三人去各自的下处休息。 韩璎被一个叫冬青的丫鬟带到了崔夫人正屋后面的一个精致小楼上。 冬青恭谨地禀报道:“三少夫人,夫人的正屋后并排有两座楼,左边是天英楼,这是惠芳楼,夫人每次过来,都喜欢住在这里,这次特地吩咐给您预备着呢!” 韩璎在锦榻上坐了下来,含笑道:“真是多谢母亲了!” 冬青见韩璎已经安顿下来了,却不打算离开,而是笑模笑样地侍立一侧,并没有走的打算。 客人们陆陆续续都赶了过来。 韩璎也出去陪客了。 她陪着怀恩侯府的二夫人方氏、大姑娘韩珮、三夫人邹氏、三姑娘韩琰和国子监祭酒宋府的大姑娘宋怡在西花厅坐着说话。因为知道永寿长公主也来了,所以韩璎根本不打算去崔夫人待客的正堂。 方氏经历了前事之后,如今蔫了似的,默默不语,陪坐而已。 韩珮身边还跟着皇后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因此乖巧安静得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三夫人邹氏如今管了怀恩侯府的家事,女儿又即将出嫁,春风得意却含蓄得很,对韩璎各种的巴结,把韩璎捧得心花怒放美滋滋的——韩璎情知对方是在奉承自己,却依旧开心得很。 韩琰原本是很淡定的性子,只是如今大表姐成了大姑子,她不禁也有些羞涩起来,倒是很少说话。 宋怡也要嫁人了,比先前更加沉静了,和韩璎依旧很谈得来。 到了午时,安国公府的奴仆们已经在静园内池畔摆好了客人们进餐时坐的小榻和小几——男客在池东畔,女客在池西畔,隔池相望,而池中心的莲花台上则演出歌舞话本。 国公府的丫鬟们引着女客们在池西畔依次落座,小厮们则引着男客在池东畔依次落座。 随着池中心莲花台上小戏的开锣,宴会很快也开始了。 韩璎没有坐下参加饮宴,而是一直跟随崔夫人侍候着。 崔夫人要去给永寿长公主敬酒,吩咐韩璎跟着斟酒。 韩璎有些天真地问她:“母亲,拿哪壶酒呢?” 崔夫人笑了笑:“随便拿一壶吧!” 得了她的话,韩璎便从崔夫人的大丫鬟丁香捧的金盘里拿了一个碧玉酒壶,跟着崔夫人去了。 韩璎给永寿长公主斟酒的时候,清楚地发现永寿长公主对她狞笑了一下,韩璎垂下眼帘,根本不看永寿长公主。 永寿长公主的视线如淬了毒的箭一般射向韩璎,缓缓喝下了韩璎斟的酒。 酒过三巡之后,傅榭赶了过来。 他已经换下上朝穿的具服了,此时穿着宝蓝春袍,腰间束着黑玉腰带,阳光令他高挑的身材再度拉长了许多,年轻俊俏的脸勾勒出好看的弧线,清俊的凤眼里一片沉静。 他给崔夫人行了一个礼。 崔夫人和蔼一笑,吩咐韩璎:“三少夫人,给你夫君斟杯酒。” 韩璎笑着答了声“是”,从洗春手中接过酒壶酒盏,斟了一杯奉给了傅榭。 傅榭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在接过空杯的瞬间,韩璎听到傅榭耳语道:“等一会儿你去后面惠芳楼,自有许立洋替代你。” 韩璎低低“嗯”了一声,抬头看到了永寿长公主满是妒意的双眼,心中不由暗爽。 崔夫人一脸促狭的表情:“哎呦,小夫妻感情多好啊!不过,老三,我可不敢留你,你得去前面陪着你大哥待客呢!” 傅榭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韩璎正要找个借口去后面的惠芳楼,却听崔夫人道:“三少夫人,你今日辛苦了!冬青,给三少夫人也斟一杯酒!” 冬青答应了一声,斟了一杯酒递给了韩璎。 韩璎接过酒盏,却一不小心全洒在了衣襟上,浅粉色的夹衣顿时被浸湿了一大片。 她忙屈膝请罪。 崔夫人眼神闪烁:“冬青,带三少夫人回去换衣服吧!” 冬青答了声“是”,引着韩璎穿过穿堂去了后面的惠芳楼。 洗春自然也跟了上去。 润秋正候在楼内,见韩璎狼狈回来,忙扶着她进里间换衣服沐浴。冬青也要跟进去,却被洗春拦住了。 洗春笑道:“冬青姐姐,我们姑娘最害羞不过了,洗澡时不爱人在旁边看。” 冬青眨了眨眼,道:“三少夫人还要洗澡,那时间就长了,正好咱俩也偷个空歇歇!” 洗春热情得很,很快便从五斗橱内寻了几样干果,又弄了一壶酒,和冬青在堂屋里坐着吃喝了起来。 韩璎一进里间,就看到了扮作她的模样穿着她的衣服的许立洋,不由笑了。 许立洋来不及多说,拉着韩璎便跑到了后窗前,后窗一打开,韩璎就看到了一身青衣打扮的傅榭以及傅宁。 韩璎随着傅榭分花拂柳走了半日,终于走到了水边,登上了小船。 小船在水面上迅速行驶,很快便离了静园,进入了许立洋的玉园。 韩璎在玉园由小丫鬟侍候着痛痛快快泡了一个澡,洗去了满身的玫瑰花味和酒味,穿上傅榭提前帮她准备的白罗交领窄袖小袄和淡绿色缎裙,非要登上了赏花楼的四楼:“我要看看静园内上演的大戏!” 傅榭见她如此淘气,只得依她,自己继续去静园唱戏去了。 春日宴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静园里到处挂上了精美的料丝灯,莹润明洁恍若仙境。 莲花台中的大戏还在上演着,丝竹声悠扬动听,优伶的歌声低回婉转。 不管是男客还是女客,喝了半日的酒,多少都有些醉意了,一些身份高贵一点的,就被丫鬟或者小厮引去客房歇息了。 崔夫人正陪着几位贵妇在正堂内坐着,她也喝了几杯酒,冰雪般的脸颊泛起了一抹红晕——她为今日经营了太久了,为了今日,怕崔淇坏事,连崔淇都被她支到洛阳去了。 被灌醉的韩璎已被丫鬟错扶入永寿长公主暂住的天英楼,而永寿长公主会被扶进韩璎暂住的惠芳楼。 有了酒意的傅榭进了房间才会发现屋子里是公主,而傅松喝了药酒,即使认出是弟媳妇,又能怎样?再说了,韩璎抹了那种玫瑰香汁子,再喝了加料的酒,两相反应,即使她是烈女,又能坚持多久? 见大丫鬟玫瑰进了堂屋,悄悄点了点头,崔夫人便知傅榭已经进了惠芳楼,便起身含笑道:“永寿长公主已经歇了一阵子了,咱们去闹闹她,好么?” 众贵妇自是赞同,一群人在丫鬟的簇拥下去了后面的天英楼。 崔夫人今日格外的活泼:“咱们吓她一吓,不要让人通报!” 众贵妇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不过都有些醉醺醺了,所以便都没有意见。 崔夫人用力推开了天英楼的门。 里面点着枝形灯,但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崔夫人脑子里轰的一声,当下脸有些发青——韩璎呢?傅松呢?设定好的香艳场面呢? 她当下一句话不说,撩起裙摆就往惠芳楼方向跑去。 到了惠芳楼前,众人都停了下来,因为她们听到了楼里传来的云‘雨之声。 崔夫人一喜——长公主这边成功了也行——她用力推开了楼门。 在看清楚锦榻上纠缠在一起的男女之后,崔夫人尖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众贵妇也尖叫起来。 穿着宝蓝春袍的傅松坐在锦榻上,袍子已经被掀了起来,而永寿长公主正骑在他身上…… 正在这时,后面传来傅榭的声音:“发生什么事情了?” 崔夫人蓦然转身,活见鬼一般看到穿着黑色缎袍的傅榭携穿着白罗交领窄袖小袄和淡绿色缎裙的韩璎走了过来。 崔夫人一下子晕了过去。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崔氏不得不晕,非得晕过去不可——她出面举办春日宴,却令皇帝陛下的亲妹妹推倒了她丈夫的庶子,当众做出了这伤风败俗的事——她不晕怎么办? 崔氏缓缓软倒在了地上。 惠芳楼里永寿长公主似彻底失去了理智,依旧在傅松身上起伏着…… 众贵妇都呆呆地看着正在眼前上演的活春‘宫,只有韩樱和傅榭很是孝顺,只顾照管崔夫人。 傅榭吩咐洗春:“还不掐夫人的人中?”还得崔氏起来收拾残局呢! 洗春手劲很大,终于把崔夫人给掐“醒”了。 崔夫人嘤嘤醒转,叹口气道:“还不关上门?” 玫瑰和冬青这才反应了过来,冲上前关上惠芳楼的楼门,掩住了满室春光,只是那“吱呀吱呀”的锦榻摇晃声和哼唧声犹自破壁而来…… 回到前面正堂之后,崔夫人面色灰败瘫坐在锦榻上,死死盯着神清气爽衣着光鲜的傅榭韩璎:“你们俩方才去哪儿了?” 当着客人的面,傅榭一脸恭谨:“禀母亲,韩氏方才有些酒意,儿子就带着她去池上泛舟醒酒去了。” 崔夫人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想问:你为何与傅松换了衣物?你们吃了加药的酒用了加药的香汁子为何没事?为何是傅松而不是你被引去了惠芳楼…… 可她不能问出来。她的脑子要炸了一般。 傅榭肃然道:“母亲,这件事干系甚大,需要告知父亲!” 又道:“我和韩氏先去送客!” 崔夫人颓然摆了摆手,随他去安排:“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韩璎让润秋叫来傅榆和傅枫:“你们先陪着夫人,我和你们三哥去送客。” 她给傅榆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得看好崔夫人,别让她寻死,免得傅榭他们还得守孝。 傅榆愣了愣才明白了过来,低低答了声“是”,自去侍候嫡母了。 洗春也留了下来。 傅榭带着傅平傅安傅宁等人去送男客,韩璎带着润秋去送女客。 陈曦和许立洋混在客人中,笑嘻嘻向傅榭拱了拱手,一前一后扬长而去。 在今晚的大戏中,陈曦和许立洋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因为女客都知道了后面惠芳楼发生的事情,所以每个人都如丧考妣,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参加过这场春日宴,当初接到请帖时的虚荣心如今全化为无边的悔恨。 方氏眼睛亮晶晶的,枯木般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崔氏害她儿子的时候那么嚣张,现在得到报应了吧? 她带着渗人的笑看着韩璎,心想:安国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你韩璎又能得意几天?你以为你嫁了一个贵婿,焉不知你靠的是一座冰山,还得意呢?有你哭的在后面! 韩珮想要和韩璎说些什么,可是看看紧跟着她的教养嬷嬷,最后还是默默不语。 三夫人邹氏拍了拍韩璎的手,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韩琰依旧很是淡定,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礼道别而已,别无旁话。 宋怡却握着韩璎的手,低声道:“今晚这件事怕是崔氏要害你,却弄巧成拙了。阿璎,你要小心!需要我的话,尽管让人去找我,我四月初之前都会在家里。” 韩璎早知亲人会有的态度,因此很是镇定,此时听了宋怡的话,鼻子却有些酸涩,低头拭了拭夺眶而出的眼泪,低声道:“谢谢大姐姐,我都晓得。” 她带着润秋立在内院门口,含笑送女客们一个个离开。 夜风渐起,清冷的春风吹在韩璎身上脸上,她只穿着白罗交领窄袖小袄和淡绿色缎裙,原本有些单薄的,可是韩璎却一点都不冷,心中热腾腾的,脸上带着怡人的笑意,胸臆中升腾着熊熊的烈火,有愤怒,更多的是快意! 到了此时,她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今夜的一切都是崔氏和永寿长公主的阴谋。 原来,傅枫送来的玫瑰花汁子里掺的有药,这药如果和酒里掺的另一种药混在一起用,会变成强力的春‘药,如果她和傅榭一着不慎,方才在天英楼里和傅松或者别的男人颠鸾倒凤的就会是她,而傅榭会在惠芳楼里和永寿长公主亲热。 而这一切又会被崔夫人带人撞破。 那么等待傅榭的是另娶永寿长公主,而等待她的就只有一条路——死。 傅榭和许立洋想办法把那玫瑰香汁子和药酒都用在了永寿长公主身上,而傅松则被傅榭说服,配合傅榭演了这场戏。 所以,现在她不用死了,要死的是害她的崔氏了! 想到这里,韩璎感觉到一股寒意——这胜利即使是胜利,也是惨胜啊,永寿长公主怕是要嫁给傅松和她做妯娌了——她双臂环抱在胸前,试图抵御这股寒意。 傅榭送完客人,带着傅平傅安他们走了过来。 看到韩璎这个样子,他心脏一阵收缩,似被人握在手中胡乱捏挤似的,难受极了。 傅榭走了过来,把韩璎抱入了怀中,帮她挡住世间所有的风雨。 他声音压得很低,却清冽纯净:“阿璎,你放心,你是我的妻子,我会永远护着你。” 韩璎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无论她处于何等不堪的境地,她的身旁都会有傅榭陪着她护着她,她还怕什么呢? 她用力抱了一下傅榭,然后轻笑一声:“哥哥,别人都在看着呢!” 傅榭闻言忙放开了她,见傅平傅安润秋等人低眉敛目立在一旁,显见都看到他拥抱韩璎了…… 他俊俏的脸渐渐红透了,精致的凤眼也水汪汪的,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 韩璎睨了他一眼,原本是要取笑他一时忘情的,没想到见了傅榭这个模样,不由心跳有些快,再也不敢看傅榭了,径直往后面走:“去后面看看吧!” 十日之后,安国公傅远程和好友怀恩侯韩忱同船进京,正好赶上处理这件事。 傅远程原本是应来长子傅松的岳家蓝氏家族之请,进京处理傅松与蓝氏复合之事的,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 至于韩忱,他之所以进京,是因为他亲娘韩太夫人给他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快要穷病而死了,临死前要见他一面。 傅远程处事素来雷厉风行,很快便把一件桃色事件用一床锦被压了下去——崔氏犯了心疾,须在静园闭门静养;蓝氏接回国公府,依旧为傅松正妻;永寿长公主嫁给傅松做平妻,住在承胤帝陪送的公主府里。 至于傅松,傅远程的原话是:“阿松,你爱国公府食公主府宿,抑或公主府食国公府宿,你爹我都不管你,但是别弄得家宅不宁,否则我揍你!” 傅松讪讪地看了三弟傅榭一眼,答了一声“是”。 傅榭一本正经地给岳父大人行礼:“恭喜岳父大人!”岳父大人中年得子,可不得祝贺? 韩忱清俊的脸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方才去见母亲所受的腌臜气一扫而空:“你兄弟大名叫韩亭,和阿璎一样,颊上生了一对可爱的小梨涡!” 见好兄弟开心,傅远程也收起了横眉竖目,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傅榭见话题引开,便给傅松使了个眼色,兄弟俩一起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到了外面,傅榭向傅松行了个大礼,俊俏的脸上满是诚挚的歉意:“大哥,对不住!” 傅松很大度:“算了,只要咱们傅家没事就行!” 傅榭:“大哥接下来……” 傅松坦然道:“等你帮我要到军饷,我就带蓝氏回凉州;至于永寿长公主,就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公主府吧!”京城一半的贵妇都看见了他行‘房的样子,他实在是没脸在京城呆下去了,还是赶紧带老婆回西疆,说不定努努力,还能像韩叔叔一般,早日得子呢! 傅榭微微一笑:“大哥,此事交给我吧!”接下来,他要把京城这池水彻底搅浑,让崔氏元气大伤!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傅榭把傅松送回西侧院之后,带着傅靖傅安横穿过整个大堂前的广场回了东偏院。 韩璎正在琴韵堂看着人布置客房,好招待爹爹住下,听说傅榭回来,忙带着润秋迎了出去。 她今日梳着堕髻,乌黑发髻上只簪着一朵银镶绿宝石莲花,耳朵上两粒水滴形绿宝石坠子晃来晃去,煞是可爱,身上穿着浅绿色交领小袄和绣碧绿藤蔓的雪白缎裙,瞧着分外利落,笑盈盈带着润秋立在琴韵堂前的女贞下迎接傅榭。 傅榭背对着夕阳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着薄薄的藏青春袍,夕阳令他高挑的身材再度拉长了许多,年轻俊俏的的脸颊勾勒出好看的弧线,微挑凤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显见是心情很好。 韩璎莲步轻移迎了出去,姿态美好地屈膝行礼:“见过殿帅,妾身给殿帅请安!” 行罢礼,她起身眯着眼看着傅榭笑,浓秀的眉润泽舒展,浓长而弯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嫣红莹润的唇弯起了美好的弧度。 傅榭盯着她的唇,不知怎的想起了昨夜之事,脸不由微微红了——他也挺烦自己的脸皮太薄——便抬腿越过韩璎,口中问道:“给岳父准备房间么?收拾得怎么样了?” 韩璎跟着傅榭进了东厢房:“我觉得东厢房光线好一些,就预备把爹爹安置在东厢房里。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所有的用具都换成了新的,你看看怎么样!” 傅榭里里外外看了看,觉得很是妥当,便吩咐傅宁:“你安排两个勤谨的小厮侍候怀恩侯。” 傅宁答应了一声,很快便带了两个小厮来让傅榭韩璎看。 韩璎打量了一番,见这两个小厮看着斯文利落,便没说什么。 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傅榭带着韩璎回了后面的女贞院。 韩璎已经知道母亲生下弟弟的消息了,开心极了,从琴韵堂回女贞院这一路拉着傅榭唧唧咕咕说个不停:“……听说阿亭和我生得有点像,那一定很可爱了!不,是又好看又可爱!” 又道:“我爹已经去见过祖母了,想必我二婶三婶已经得知好消息了,我二婶的鼻子该气歪了吧?!哈哈!” 想到二婶方氏气急败坏的样子,韩璎开心地笑了起来。 傅榭见她自言自语自得其乐,也不多说,含笑听着,牵着她的手沿着青砖夹道往前走。 进了女贞院内院,韩璎已经开始打点让人替她去看望母亲了:“我预备一些礼物让徐妈妈替我回去一趟,哥哥,你帮我安排人护送徐妈妈到辽州去,好不好?” 傅榭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道:“好!”今日的韩璎,肌肤晶莹,双目发亮,嘴唇嫣红,整个人像能透出光来,可见永寿长公主的事情解决之后她有多欢喜。 看见她欢喜,傅榭心里也觉的轻松适意。 如今天下大乱,没有士兵护送的话,到哪里都寸步难行。韩璎得了傅榭的准话,这才放下心来,甜蜜蜜地挽住傅榭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爹爹不知道回不回来用晚饭……” 傅榭很肯定地告诉她:“岳父大人应该会在父亲书房那边用晚饭。”爹爹今晚让人预备了不少美酒,大概会和岳父一醉方休。 韩璎言若有憾:“我太特地让小厨房预备了几样南海风味菜呢!” 傅榭柔声道:“我陪你用晚饭。” 晚饭是徐妈妈亲自下厨烧的,既有几味汴京菜,又有南海名菜油爆海螺、辣炒蛤蜊、刀鱼炖茼蒿和蛤蜊炖豆腐,味道厚重而鲜美,韩璎难得地添了一次饭。 用罢饭漱过口,傅榭陪着韩璎散了一会儿步,就又出去了。 韩璎知他近来忙碌,也不追问,歪在锦榻上拿着本书在看。 润秋和漱冬拿了针线坐在一旁,一边做针线一边陪着她。 已经是三月中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门上的帘子早已换成了湖水染烟色的薄锦帘。 不知何时起了风,带着月季花香的暖风吹拂着门上的薄锦帘,吹进了堂屋里。 韩璎闻见这沁人心脾的月季花香,不由放下书,懒懒地歪在那里嗅着花香想着心事。 傅平做事很负责任,如今这东偏院从外面的琴韵堂,到里面的女贞院,再到后面的小花园,满是花树,时时花开,处处绿树颇为热闹。 这时候洗春走了进来,先叫了声“姑娘”,这才道:“奴婢跟着着傅平去见过七姑娘了。” 韩璎抬眼看她。 洗春沉吟了一下,道:“傅平吓了吓,七姑娘就全说了,说那个盛玫瑰花汁子的鬼脸青瓶子是夫人让秦嬷嬷给她的,秦嬷嬷特地交代她,说三月三那日无论如何都要哄着三少夫人涂抹一点……” 韩璎冷笑了一声:“她就那么听话?就那么甘心做崔氏的棋子?” 洗春禀报道:“七姑娘说,崔氏许诺将来给她寻个好人家嫁过去做正妻。” 又道:“姑爷让傅平把七姑娘送到静园陪伴崔氏去了。” 韩璎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半日后方道:“四姑娘今年十五岁了吧?” 洗春想了想:“正是呢!” 韩璎便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安国公府如今名声不大好,在京中寻一个四方俱全的女婿不容易,可是如果在辽州寻的话,却也不难。安国公的女儿,想要求取的人可多了去了,只是先前崔氏不上心,才导致傅榆蹉跎至今。 作为嫂子,她得替傅榆操操心了。 理罢这些琐事,韩璎不肯再费心了,歪在锦榻上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便把书放在一边,吩咐洗春:“我先眯一会儿,你去前面看看,若是爹爹回来了,就来叫醒我,我去看爹爹,我有话要问他呢!” 洗春答应了一声,先出去了。 润秋和漱冬浣夏继续做针线,过了一会儿发现姑娘好一阵子没声音,忙起身看了看,发现韩璎已经窝在那里睡着了,忙悄悄拿了薄被展开,轻轻盖在了韩璎的身上。 又和漱冬合力搬了围屏放在锦榻前的地平上展开,帮姑娘挡住了从屋门进来的风。 浣夏见状,便起身把枝形灯都熄灭了,只留下靠西墙高几上的那座琉璃璎珞灯,三人坐在那里继续做针线。 傅榭又去了国公府正房的书房院子。 傅远程喝了不少酒,正脱了外袍,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和韩忱在书房前的庭院里比剑。 见傅榭进来,他们并没有结束的打算,而是继续进击腾挪着。 傅榭旁观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爹爹善于进攻,防守上却有些不足;岳父大人防守得很好,但是进攻上就略显保守。 他由此想到了战场上的战略决策,立在一旁默默出神。 待傅远程和韩忱用丝帕擦着汗进来,傅榭上前一一奉上温茶,又请他们坐下。 韩忱见状,知傅榭怕是有重要的事要和傅远程谈,便借口洗澡,回韩璎给他在琴韵堂备好的下处去了。 待书房里只剩下自己和爹爹了,傅榭这才把自己向枢密院借粮发军饷的事情说了。 傅远程一听,盯着傅榭看了半天,最后终于确定自己这个儿子真的是天生的赌徒。 他默然片刻,然后道:“此事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傅榭垂下眼帘:“是。” 接着他又道:“崔成珍的人如今天天跟着我,伺机寻到我的错处,我会凡事小心的。” 傅远程心中有事,便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没想到傅榭这小子出手这么狠,而且不和他这当爹的打个招呼就出手,实在是有些过于桀骜不驯了……要不,给他点挫折? 傅榭离开了父亲的书房,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东偏院,傅安和傅宁打着灯笼走在他的前面,后面还跟着几个青衣小帽打扮的亲随。 进了东偏院,经过琴韵堂的时候,傅安先去守门的小厮那里问了问,得知怀恩侯正在候着少夫人,便过来把前因后果禀了傅榭。 傅榭略一思索,便道:“我去见岳父大人!”韩璎一旦睡着就像小猪一样,很难叫醒,今晚怕是不会过来看望岳父了。 他进去的时候,韩忱刚洗完澡出来,正坐在明间里看书。见傅榭进来,忙起身迎接:“小榭,你怎么来了?” 傅榭含笑行了礼,这才解释道:“我听奴才说阿璎让你候着她,可是她已经睡下了……” “那她今晚怕是来不了了?对吧?”韩忱会意一笑。他自是了解自己的女儿。 傅榭有些腼腆地笑了。 韩忱不在意道:“我看会儿书就睡,你忙了一天了,也赶紧歇着去吧!” 见傅榭看上去有些迟疑,韩忱便猜到他有话要讲,就吩咐自己的小厮:“你们都出去吧!” 小厮们都避了出去,还特地开着房门,以防有人偷听。 傅榭接过岳父亲自递过来的白瓷茶盏,抿了一口,发现味道甘甜,是上好的毛尖。 他沉吟片刻,在心里组织好语言,这才道:“我最近自作主张做了几件事,父亲怕是不太高兴。” 说罢,他抬眼看向屋子外面枝叶繁茂的女贞,俊俏的脸上显出一抹落寞来。 韩忱是他父亲的生死之交,对他父亲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傅榭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岳父求救了。 韩忱也是个聪明人,他思索片刻,慨然道:“你父亲那边,自有我来劝解。”他情知自己这个女婿聪明、冷静、敏感、镇定,有自己的想法,来找自己说这些话,也只是想让他在傅远程那边施加影响力,而不是听自己劝他从此都听他父亲的,凡事以父亲的态度为准。 傅榭起身,深深地向韩忱行了个礼:“谢谢爹!” 韩忱神情肃穆:“小榭,我是阿璎的爹,看待你也像看待阿璎一样,你如有需要我之处,请尽管说。” 傅榭进了女贞院内院,发现韩璎还没出门,便直接进了堂屋。 洗春润秋等人正在试图叫醒韩璎,此时见傅榭进来,都有些尴尬。 傅榭见状,全都明白了,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洗春等人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傅榭在浴间洗漱罢出来,先到堂屋抱了韩璎进了卧室。 把韩璎放床上之后,他既有耐性地一层又一层地剥去了韩璎的衣服,把韩璎剥得光溜溜地塞进了锦被里。 锦被和锦褥大概是被丫鬟在熏笼上熏过了,温暖馨香松软,韩璎被塞进锦被里后,把脸在被子上蹭了蹭,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缩成一团继续睡。 傅榭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见韩璎依旧睡得跟个小猪一般,怎么折腾都折腾不醒,便轻笑一声,也脱去了自己身上的白罗中单和纨裤,掀开被子也躺下了。 躺下之后,傅榭把韩璎整个人捞过来,抱在了怀里,用力搂了搂,又揉了揉,很快便也睡着了。 夜里的时候风大了起来,狂风吹得院子里的树枝“咔嚓”直响,摇撼得窗子上糊的宝光纸“哗哗哗哗”作响,没过多久,雨也下了起来,雨滴敲击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在这样寒意浸骨的春夜,傅榭抱着又软又香又暖的韩璎,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圆满了。 当然,他的事业还刚刚起步。 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凌晨韩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傅榭怀中——傅榭抱着她睡得正香——她这才想起来今日傅榭休沐,不用去上朝! 想到傅榭不用上朝,韩璎开心极了,在傅榭怀里动来扭去,终于变成了面对面压在傅榭身上的状态,好奇地看着傅榭的睡颜。 外面似乎有些阴,暗暗的,拔步床上又挂着碧色蝉翼纱帐,光线就更暗了,可是即使在这样暗的光线中,傅榭的五官依旧好看得很。 他的脸呈现浅浅的小麦色,光滑而细腻,浓长的睫毛看起来好像假的一样,因为闭着眼,所以眼尾上挑的形状就更加明显。他的鼻子高而挺,形状很好看,嘴唇平时看着有些薄,如今因为睡着了很放松,看着有些稚气,唇色呈现可爱的浅粉色…… 韩璎看了一阵子,对准傅榭的唇就亲了下去。 在她的唇触到傅榭的唇的那瞬间,韩璎的腰肢被傅榭掐住了。 傅榭轻笑一声,抱着韩璎一翻身,变成了他压着韩璎的局面。 韩璎刚要说话,傅榭便俯身吻住了她。 待喘息平了下来,韩璎这才扒开床帐去看外面的西洋金自鸣钟。 发现已经快到巳时了,韩璎有些心虚地问傅榭:“今日有什么紧要的事没有?”可别耽误了傅榭的正事。 傅榭惬意地抱着她躺在床上:“今日带你出去逛逛!” 韩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 傅榭没搭理她,抱起她进了浴间。 结果两人又在浴间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时间。 午饭韩忱过来陪女儿女婿一起用。 见韩璎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没精神,韩忱便有些担心:“阿璎,昨晚没睡好么?昨天夜里风雨大作,阿璎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韩璎立即乖巧地夹了一筷子辣炒蛤蜊给爹爹:“爹爹,你尝尝这个辣炒蛤蜊,味道是不是和咱们在玉溪时吃的很像?”赶快扯开话题,引开爹爹注意力。 趁爹爹吃蛤蜊,韩璎瞟了傅榭一眼,傅榭也在看她,小夫妻俩四目相对,都想起了昨夜的“风雨”大作,脸都有些红了,便都垂下眼帘,做出认真用饭的样子来…… 用过午饭,韩璎给爹爹和傅榭各奉了一盏普洱茶,三人坐在起居室喝茶聊天。 韩璎凑到爹爹身前,神秘地问韩忱:“爹爹,你昨天见我祖母,我祖母说些什么了?” 韩忱闻言,脸上的神情渐渐静了下来。 母亲一见他,先哭诉钱不够使,哭诉自己不孝顺,不按时往京城送年例,哭诉她老人家身体不适,病弱地很,哭诉二弟三弟仕途不顺…… 整整哭了半个时辰,却一句都没问林氏生产没有,是男是女?没问他被发往辽州军中效力,现在情形如何?没问安国公府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阿璎现在如何…… 韩忱突然觉得很累。 他看着韩璎笑了笑:“你祖母没说什么!” 韩璎才不相信呢! 她看透不说透,又问了爹爹一句:“祖母知道咱家有了阿亭弟弟吧?”韩璎想知道祖母的态度。 韩忱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听到他说林氏产子,母亲脸上惊愕的神情他到现在都没忘掉,母亲的第一句话——“那韩立怎么办?” 韩忱心中凉极,当下便回了一句:“韩立是二弟的儿子,该怎么办怎么办!” 韩璎见爹爹的神情,便猜到了他在祖母那里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心中既为父亲难过,又为父亲渐渐觉醒不再愚孝而开心,复杂得很。 最后她轻轻拍着父亲的手,柔声安慰:“爹爹,不用在意。” 傅榭蹙眉看着韩璎亲昵地拍她爹的手,心里很是看不惯,就轻咳了一声,道:“阿璎,你不是说想要出去玩么?” 韩璎瞪圆清澈的大眼睛:“真的出去玩?”她还是不敢相信傅榭真的要带她出去玩。 傅榭微微一笑,凤眼幽深:“现在就出发吧!” “我也要回侯府一趟,”韩忱自然跟着起身,“一起出去吧!”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韩璎很不满意地看着韩忱:“爹爹,你去侯府做什么?” 韩忱见韩璎不高兴,便不敢说自己是要去给太夫人送银票,含笑道:“我去看看你祖母。” 韩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爹爹,故意拖长声音道:“我看你是要送银子去吧!” 韩忱:“……” 韩璎知道自己不该说,可是心里还是憋不住,便道:“爹爹,你是堂堂怀恩侯,是怀恩侯府的主人,如今怀恩侯府谁在做主?先是二房,现在是三房!有没有人把你当成怀恩侯府的主人?没有!” 韩忱的脸色渐渐变了。 傅榭忙把韩璎拉到怀里,用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韩璎温热柔软的唇在他掌心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她一向很听傅榭的话。 傅榭深深看了韩璎一眼,示意韩璎不要说话,然后给岳父道歉:“岳父,您别生气,阿璎她年纪小不懂事……” 韩忱苦笑了一下,伸手在韩樱发上抚了一下,抬腿离开了。 母亲偏心,他知道;家宅混乱,他知道;两个弟弟都拖家带口吃他的住他的还占了他的府邸,他也知道。 可是,母亲一日在世,他就不能做那不孝之子。 韩樱因看不惯爹爹一味地愚孝,结果一鼓作气说了一大通,自己倒是痛快了,可是她立在屋内,看着爹爹茕茕而去的背影,心里后悔极了。 爹爹都明白的,只是大周素来提倡孝道,孝道大于天,爹爹又能怎么办? 见韩璎怔怔地看着岳父离去,知她伤心,傅榭便把韩璎揽到怀里,低声道:“阿璎,你听说过一个词,叫‘溺杀’么?” 韩璎仰首看他:“什么叫‘溺杀’?” 傅榭凤垂下眼帘,却不肯再细讲了。 韩璎抱着他的腰扭股糖一般撒娇卖痴,把傅榭好一阵子揉搓,傅榭被她弄得没办法了,只得含笑道:“我不是让你读《史传》么?你读完没有?” 韩璎:“……呃,暂时还没有……” 傅榭睨了她一眼:“你去读读《史传》中郑庄公和他弟弟共叔段的故事吧!” 见韩璎若有所思,好像有所领悟了,傅榭觉得自己教妻成功,得意得很,就又加了一句:“三十六计中的‘欲擒故纵’也来源于此。” 韩璎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爹爹纵容祖母、二房和三房,虽然主观上没有“溺杀”的想法,但是他造成的后果却和‘溺杀’是一样的。 傅榭满以为韩璎会用崇拜的眼神看他了,谁知道韩璎睨了他一眼,轻轻道:“阴谋家!”一肚子阴谋诡计! 傅榭:“……” 他悻悻道:“你还要不要出去逛了?” “要!”韩璎当即嫣然一笑,极为狗腿地握住了傅榭的手摇啊摇:“我的殿帅,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傅榭不由微哂:“先换衣服吧!” 两刻钟之后,一身藏青骑装的傅榭骑着马引着一个小小的青绸沉香车出了安国公府的西角门,一直行到了书店街,在墨香阁前停了下来。 傅榭下了马,搀扶着一个带着眼纱的窈窕少妇进了墨香阁。 两个青衣小厮和一个青衣丫鬟跟在后面。 几个身材矫健的青衣随从紧随扈卫。 傅靖见禁军副统领李真带着人守在外面,便也随公子和少夫人走了进去。 从在墨香阁里选了一样香墨之后,韩璎又去了隔壁的书画店。 在书画店里选了几幅山水画后,韩璎又脚步不停去了脂粉铺子。 就这样韩璎一路走一路逛,一个店都不放过,一直逛出了书店街,逛到了粮栈街。 傅榭回头看看跟在后面提着韩璎战利品的傅靖傅安,带着韩璎进了最前面的粮店。 韩璎做出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心中却有些奇怪:粮店有什么好逛的? 她心中虽有疑问,却依旧听话地进了粮店。 粮店里面甚是整齐,一登上台阶便是一排大竹篓,分别盛着成色不同的大米、粟、小麦和高粱之类粮食。 韩璎见傅榭的眼睛看向最中间的那篓大米,然后缓缓移开,便会意地走上前去,笑吟吟问道:“有人么?这个米怎么卖?”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迎了上来:“来喽!夫人,您是要零买还是批量?价格可都不一样!本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韩璎微微一笑:“我若要买一两银子的米呢?” 小伙计脆生生道:“京城最低价,一两银子两石米!” 韩璎也不知道是贵了还是便宜了,却故意道:“好贵!” 小伙计摇了摇头:“那没办法!今年的米就是贵,去年这个时候一两银子能买七石米呢,咱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挣命了!挣不了就饿死,或者卖掉儿女撑几日——现在南门外人市上卖儿卖女的多了去了!” 听了小伙计的话,韩璎心里有些难受,见傅榭已经往外走了,便故意笑着跟了上去:“夫君,这店里没什么意思,咱们去马道街给我买几样首饰吧!”她已经猜到傅榭今日带她逛了那么多店,真正的目的怕是这家粮店了。 傅榭面无表情:“好!” 他果真带着韩璎穿过粮栈街,直接去了马道街。 马道街上银楼、料活铺子很多,小夫妻俩逛了没多久,韩璎就买了四支造型不同的白玉嵌红珊瑚钗子、四支赤金花簪、四个赤金镶翡翠戒指、一支点翠凤凰展翅金钗和一对独玉手镯。 这下子不但傅靖、傅安和润秋手上都提着各种锦盒,就连后面李真带着的几个扈卫也都没有闲着,全提着绑锦盒的纸绳,手上挂满了盛首饰的锦盒。 落后不远,崔府的小厮写意连连惊叹:“我的天,那个小娘子真能花钱啊!她到底买了多少东西,后面跟的人手里都提满了!谁要娶个这样的败家娘们,那她汉子还有活路?” 带着黑纱书生帽身穿月白儒袍的崔淇立在树后,凝视着韩璎渐渐进入人群的背影,半晌方道:“能娶得了,自然要养得起。” 写意:“公子,我听不懂。” 韩璎由润秋陪着坐进了马车里,她买的那些物件也都堆在了车里。 买的时候韩璎兴奋得很,此时却心事重重的,连看一眼那些珠宝的心思都没有。 她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前骑马而行的傅榭,见他背脊挺直,看起来胸有成竹,这才松了一口气,含笑道:“润秋,你挑选一支白玉嵌红珊瑚钗子、一支赤金花簪,再选一个赤金镶翡翠戒指。”这四个大丫鬟眼看着到了该成亲的年龄了,她得慢慢为她们积攒嫁妆了。 韩璎今天买的这些首饰,预备分给洗春等四个大丫鬟一人一支只钗子、一支花簪和一个戒指,那对独玉手镯是要给徐妈妈的,那支点翠凤凰展翅金钗她自己带着玩。 润秋闻言,眼睛亮了亮,欢喜地笑了:“谢谢姑娘!” 韩璎笑眯眯看着润秋比划挑选,心中却不由想起了那高悬的粮价,胸腔有些难受。她虽有几个铺子,却都是丝绸铺子皮货铺子,并没有粮店…… 到了晚上,傅榭在琴韵堂书房里见了许立洋和陈曦。 傅安傅宁守在书房门外,李真带着禁军在院子里四处巡视,整个琴韵堂戒备森严。 傅榭揭开五彩小盖盅的盖子,拨了拨上面浮的茶叶,品了品味道,觉得初品虽苦,后味却清甜甘香。 他放下手里的盖钟,抬眼看向在座的陈曦许立洋,淡淡道:“从明日开始,二十万禁军,发一年的饷。” 六十万石军粮拥入市场,他要看看囤积了那么多粮食的崔世珍怎么办。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三月二十,驻扎在京畿的二十万禁军开始发放军饷。 一天之内,京城米价由一两银子两石降为一两银子两石五。 当天晚上,户部尚书钱世忠接到了亲信户部主事王凯关于此事的回报。 钱世忠沉吟片刻道:“禁军的军饷户部还没批复,傅榭没有那么大本事弄到那么多粮食,他怕是虚张声势罢了!” 三月二十一,禁军继续发饷。 大量大米进入市场,京城及梁州诸县米价继续下跌,一天之内,跌到了一两银子三石。 钱世忠一直密切关注着粮价,得知消息后脸有些白了。崔世珍和他挪用禁军和三大将军府的饷银囤积粮食,原本打算一直缓缓放出,让米价维持在一两银子二石米这个价格,等到了五月银子回本再拨付禁军和三大将军府饷银的,现在米价一直下跌,快要接近他们购入大米的价格了,他们的计划怕是要变化了。 三月二十二,就连驻守各州的禁军也开始发饷。 粮价继续下跌,到了晚上,跌至一两银子四石。 夜幕降临之后,钱世忠乘了一顶小轿去宰相府求见崔世珍。 在候见的小花厅等了半日之后,钱世忠终于见到了崔世珍。 他一进书房便扑了过去:“相爷,米价已经降到一两银子四石了,咱们把囤的那些米都抛了吧!” 崔世珍依旧十分镇定地吩咐钱世忠:“现在抛售的话,只会令米价继续走低。你先不要急,傅榭那边我想办法!” 钱世忠半信半疑,还要再说,见崔世珍已经端茶送客了,只得离开了。 三月二十三,粮价继续下跌,终于跌至一两银子五石。 钱世忠再也忍不住了,也不去见崔世珍了,吩咐各地那些记在自己名下的粮店粮栈开始抛售大米。 三月二十四,三月二十五,粮价继续狂跌,最终跌至一两银子七石。 三月二十五这日下了整整一天的雨,寒意弥漫,空气湿漉漉的,前些日子的温暖不见影踪,韩璎穿着夹衣已经有些冷了,不得不又在外面穿上了件褙子御寒。 晚饭韩璎是一个人用的。 傅榭在琴韵堂见人,顺便陪着客人在琴韵堂用饭;韩忱一整天都在安国公的书房呆着,自然不会回来用饭了。 韩璎这几天都有爹爹和丈夫陪着用饭,一下子只剩下自己,不免有些孤寂,饭也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浣夏正服侍她用饭,闻言便道:“姑娘,是奴婢烧的饭菜不好吃么?”徐妈妈过几日要随韩忱回辽州探望怀恩侯夫人,所以这些日子都在手把手地教浣夏掌勺。 韩璎摇了摇头,道:“就是觉得有些无聊。” 浣夏正要说话,堂屋便传来漱冬的声音:“禀姑娘,四姑娘来了!” 韩璎闻言一喜,便吩咐浣夏:“把席面收了吧,我去陪四姑娘说话。” 洗春忙递过来一盏香茶:“姑娘先漱罢口再出去吧!” 韩璎刚出了堂屋,就看到漱冬引了傅榆走了过来,湘兰跟在后面打着伞。 她忙笑盈盈迎了出去,道:“正盼着你来呢,可巧你就来了!” 傅榆如今和韩璎熟了,知她不爱说客气话,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真的盼自己过来,心中也是欢喜,一边在小丫鬟小灵和小芝的服侍下换下脚上的棠木屐,一边道:“我也想嫂嫂了,因此冒雨来寻嫂嫂说话。” 两人进了堂屋坐下。 韩璎命丫鬟上沏了一壶玫瑰花茶,和傅榆喝茶聊天。 此时堂屋内只有润秋在侍候,韩璎便低声问傅榆:“四妹,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傅榆已经及笄了,该着手进行亲事了,免得白白耽误了。 傅榆一听,脸当即红了,半天没说话。 韩璎知她害羞,便老气横秋道:“这事也不急。如果你有什么想法的话,一定要和我说,我去为你谋划。” 傅榆原本正害羞呢,一听这话,不由看向韩璎,见她明明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看着比自己还小还稚嫩,却老气横秋地要为自己做主,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凝视着手里的茶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韩璎见傅榆如此,正要再接再厉再问几句,小灵便进来回报:“禀少夫人,大少夫人来了!” 闻言韩璎不由一愣:“她来做什么?”前些日子傅松与永寿长公主大婚罢,就把蓝氏从娘家接了回来,安置进了国公府的西偏院。 只是韩璎和蓝氏一向不对脾气,所以很少来往。 傅榆想了想,道:“也许大嫂只是寂寞……”大哥傅松这几日都住在永寿长公主府,根本不回国公府,大嫂蓝氏天天独守空房,自是寂寞得很。 想到这里,傅榆看了韩璎一眼,小炕桌上摆着一盏绘着兰草的料丝灯,莹润洁白的灯光映得韩璎愈发肤如凝脂眼若春水,整个人散发着润泽的光晕…… 傅榆在心里叹了口气:三哥疼爱三嫂之极,日日守着她,三嫂自是理解不了大嫂的苦楚…… 蓝氏很快便过来了。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蓝氏依旧维持着她的排场,不过是到女贞院来串门,她还是带着四个丫鬟两个婆子,前呼后拥地过来了。 韩璎很客气地与傅榆一起迎了蓝氏进来。 短短半年工夫,蓝氏的清水眼浑浊了些,容长脸更长了,多了不少风霜,看着像是二十七八的人了——可韩璎记得她今年不超过二十三。 脸上的憔悴之色虽然掩饰不了,但蓝氏妆扮上还是颇为华贵的,头上插戴着一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身穿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和乳白色柔绢长裙,衬着颀长的身材,还是很端庄华贵的。 蓝氏大概是学乖了,对韩璎客气得很,三人坐在堂屋里,喝着玫瑰花茶,谈着天气。 韩璎和傅榆都尽量避免提到傅松,怕刺激到蓝氏。 自从永寿长公主嫁过来之后,蓝氏一直过得很不痛快,老是想找个更软的人欺负一通,那些庶出的妹妹们包括傅榆都被她欺负拿捏过了。只有韩璎,因为两人一直不曾见面,蓝氏倒是没能拿捏。 蓝氏今日到韩璎这里,就是为了寻韩璎倾泻情绪垃圾的。 她见傅榭不在房里,而韩璎老神在在地陪着她和傅榆,似乎并不担心傅榭,便故意问了一句:“弟妹,三弟呢?” 韩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他在琴韵堂陪客呢!” 蓝氏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陪谁呢?” 韩璎抬眼看着她,大眼睛清澈平和:“不知道。”她不想说,就不说,蓝氏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蓝氏:“……” 傅榆见话口不对,忙转移话题:“大嫂,大哥呢?”大嫂实在是无聊,那她比大嫂更无聊一点,为三嫂出出气。 蓝氏的脸沉了下来:“他去长公主府了。” 又道:“他这几日一直住在长公主府,连回来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呢!” 韩璎:“……”这话题太私密了。 傅榆:“……” 蓝氏心里难受,很想倾诉一番,便继续道:“永寿长公主年轻漂亮,又热情风。骚,你们大哥喜欢她是自然的……红颜未老恩先断,我还没老,恩情已经断绝了。” 韩璎看了傅榆一眼,见她垂着眼帘不说话,双手捏着丝帕,忙转移话题道:“大嫂,你和大哥何时回凉州?”傅松的身份是镇西将军府的副将,早晚得回任上的,永寿长公主总不能跟着过去吧? 蓝氏以为韩璎讽刺她,当即瞪着眼睛大声道:“怎么?盼着我赶紧离了国公府,好给你腾位置让你主中馈?我告诉你,就算我走了,永寿长公主一定会想办法搬进国公府的,到时候有你急的,这京城之人谁不知道永寿长公主心中爱的是你的男人!” 韩璎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好意被别人当做狼心狗肺了,不由冷笑一声,道:“我不稀罕主什么中馈,只有那不上台面的人才把这看在眼里时时想着!” 她轻蔑地看了蓝氏一眼,接着道:“至于我的男人,我相信只要傅榭自己把得牢,哪管别的女人天天撬,傅榭自己不愿意,别人也没办法!” 蓝氏气得浑身发抖,正要说话,傅榆却拉住了她开始劝解。 韩璎又道:“有本事的话,谁欺负你了就还给谁,别想着被人欺负了,再寻一个软柿子捏回去!我从来不是软柿子!” 蓝氏心里是有那么一点儿自己不痛快了,就来捏捏韩璎这个软柿子的想法,没想到没捏成,反倒被韩璎给狠狠地捏回来了,不由又羞又愤,身子都发颤了。 韩璎发泄了一通,心中痛快极了,端起茶盏吩咐洗春:“洗春,大少夫人累了,送大少夫人回去吧!” 洗春漱冬一溜烟地撮了蓝氏出去了。 韩璎撵走了蓝氏,这才看向傅榆,认真解释道:“傅榆,你别在意,我就是烦她在傅松和永寿长公主那里受了气,来我这里唧唧歪歪!” 傅榆两眼发亮:“三嫂,你好厉害!” 韩璎有些不好意思,又担心傅榆学她,忙道:“等你将来出嫁了,可不要轻易发脾气,一是自己得占理,二是得能拿捏住对方,不然发脾气也没用!” 傅榆连连点头,继续崇拜地看着韩璎,预备以后要多多向韩璎学习。 傅榆离开没多久,傅榭就回来了。 韩璎见他瞧着心事重重的,便不多说话,招呼着傅榭洗了澡,一同睡了。 两人睡了一阵子了,韩璎发现傅榭还在摸她,却是那种心事重重的摸——摸一会儿,停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摸,重点不在于摸,而在于想心事——韩璎自己却被傅榭弄得不上不下的。 韩璎有些难受,便起身压在了傅榭身上,柔声问他:“心事这么重?明天有什么大事?” 此时拔步床上挂的是半透明的白罗连珠帐,外面料丝灯的光透了进来,影影绰绰地照在傅榭俊俏的脸上,为他冷峭的脸增添了几分柔美。 傅榭凝视着压在他身上的韩璎,低声道:“明日我要弹劾一个人。” 他没有说谁,可是韩璎也不问。她眯着眼睛柔媚一笑:“是个地位很高的人么?” 傅榭“嗯”了一声。 韩璎眼睛水汪汪的,丰唇微启,声音缠绵而富有诱惑:“那你更得放松放松了……” …… 傅榭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一时事毕,韩璎累极了,已经睡着了。 傅榭侧身躺着,缓缓吁出了一口气,右手缓缓地在韩璎身上拂过。 经过方才的一番纾解,他觉得自己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在欢呼,都在雀跃,舒服得四肢百骸都酥麻了,原本因为过度使用而紧绷的大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傅榭抱着韩璎,倾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很快也睡着了。 凌晨时分雨终于停了,宫门前金砖铺就的广场上湿漉漉的,距离早朝开始还有近两刻钟的时间,宫门还没有开,一些早到的大臣在*的灰蓝色雾气中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正在这时候,一阵急急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只见一队甲胄分明的禁军簇拥着殿前司都指挥使傅榭和副都指挥使陈曦一前一后飞马而来。 在马的嘶叫声中,傅榭和陈曦在宫门前勒住了马,翻身下马,把马缰绳扔给了跟在后面的禁军,走到一旁议事去了。 大臣们见到傅榭和陈曦表现得如此亲密,不由纷纷看向分别被亲信围绕的安国公傅远程和枢密使陈恩。 傅远程正在和几位武将说笑,好像根本没瞧见儿子傅榭过来。 至于陈恩,则闭着眼睛立在那里,根本不肯和人交流。 宫门就要开了,一个宝蓝锦缎八抬大轿由远而近,有人眼尖,认出了是宰相崔成珍的大轿,众人不由都好奇地看了过去,想知道傅氏家族和陈氏家族如此明目张胆地联合起来,宰相大人会有什么反应。 崔成珍下了轿子,和钱世忠等亲信寒暄几句,在宫门开启的钟声中昂首挺胸率先进了已经缓缓打开的宫门。 对于承胤帝来说,虽然朝会已经被他减少到尽可能少的地步了,可是碍于太后之命,他每个月还是不得不上两三次朝。 承胤帝在高高的御座坐下来之后,秉笔太监许浣河和新提拔的掌印太监许立洋分别立在他的左右两侧,以备随时提点——昨夜承胤帝在张天师的指导下参了一夜的欢喜禅,修了一夜的仙,如今脑子都是浑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许浣河刚宣布了“有本启奏无事退朝”,便有人沉声道:“臣,有本启奏!”声音清冽,带着清凌凌的余音,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傅榭。 傅榭情知承胤帝此时没有精神,因此出列后开门见山道:“启奏陛下,二十万禁军去年一年的军饷已经被户部往后延迟了三个月零二十六日了。” 承胤帝:“……”傅榭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许立洋见状,忙低声提点道:“陛下,傅殿帅是说,户部扣押了二十万禁军去年一年的军饷。” 他抬眼看了一眼左侧的许浣河,继续道:“陛下,禁军拱卫京畿,掌握各州咽喉,若是延迟军饷,恐怕要引起哗变……” 承胤帝这下子听懂了,烦的不得了——他最怕麻烦了,偏偏老是有人给他找麻烦——当即皱着眉头道:“户部尚书是谁?” 钱世忠面如土色出列:“臣……臣在。” 承胤帝皱眉拧目看着他:“钱世忠,禁军去年一年的军饷是多少?为何还不给划给殿前司?” 钱世忠两腿战战,眼睛时不时地瞄向立在最前面的崔世珍,却没有接收到崔世珍的任何暗示,只得强自镇定:“臣……臣……禁军一年的军饷是六十万石米……加……加六十万两白银……臣……臣……”他真是说不清了,总不能说他按照宰相大人的吩咐,挪用了那笔军饷哄抬粮价去了…… 许浣河凑近承胤帝,低声道:“陛下,去年冬天您已经吩咐崔相从国库中把禁军的军饷划给户部了。” 承胤帝见钱世忠话都说不出来了,当即道:“钱世忠,朕限你三天之内,让殿前司见到军饷!” 钱世忠声音颤抖,应了一声,退回了队列中,脸色已经变得蜡黄,冷汗涔涔而下。 这时安国公傅远程、镇西将军府副将傅松分别出列,开始向户部讨要镇北将军府和镇西将军府去年的军饷。 承胤帝根本不打算给,当下便道:“此事容后再议。” 他也不管傅远程的脸色了,小跑一般跑下御座,闪身进了帘幕中。 傅榭怕钱世忠自杀,弄到最后死无对证,正要再说,却发现承胤帝已经逃走了,只得暂时忍耐。 散朝之后,傅榭、陈曦和陈恩又一起去了御书房递牌子求见。 承胤帝原不肯见,还是许立洋提醒了一句:“禁军干系甚大,陛下还是见见吧!” 当承胤帝看到陈恩手中傅榭陈曦亲笔书写的借据时,简直是勃然大怒,当下道:“锁拿钱世忠,抄钱世忠的家!” 当刑部尚书邢元准偕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孙正明赶到钱世忠府邸时,得到的是钱世忠畏罪自杀的消息。 而宰相崔成珍沉痛万分地斥责了钱世忠忘恩背主贪污*的错误,同时查点国库,终于凑齐了禁军的军饷,把这一场政治风暴消弭于无形。 这时候已经是四月十一了。 得知事情的最终结果,傅榭与陈曦、许立洋和苏湘之枯坐在琴韵堂书房中,沉默了良久。 因四月十二是宋怡出嫁的日子,韩璎明日要去宋府帮忙,所以用过早饭,她便在房里提前预备明日见客时要戴的首饰和要穿的衣服。 润秋给她备下了三套新衣裙,一套是梨花刺绣浅绿缎面交领长衣和月白百褶裙,一套是浅粉底子折枝桃花刺绣窄袖衫和大红长裙,还有一套是外罩着绣花白纱罩衣的碧色窄袖衫和素白长裙。 韩璎全看了一遍,最后选定了那套浅粉底子折枝桃花刺绣窄袖衫和大红长裙。 她又和润秋挑选要戴的首饰,把各种首饰匣子办了满榻,最后选了一套红宝石头面。 韩璎刚命润秋把这些衣服和首饰收起来,管家傅贵就来请韩璎去安国公的外书房。 在外书房里,韩璎见到了大少夫人蓝氏和满满堂堂站了一庭院的各级管家娘子和媳妇们。 一刻钟之后,韩璎梦游般出了外书房,洗春捧着装安国公府对牌的木匣子跟在她的后面——安国公当着众人的面,把安国公府的家事托付给了韩璎,命她主国公府的中馈。 韩璎刚回到女贞院内院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内管家傅贵娘子就来回报,说大少夫人身体不适,要求请宫中的太医诊脉,她要领对牌取银子。 韩璎想了想,道:“按府中惯例进行吧!”她虽然有些嫌管理家事太麻烦,却也知傅榭早晚有一日要继承爵位,自己早晚得主中馈,因此有心先循旧例而行,待她观察一段时间,再从头立规矩。 傅贵娘子按照惯例说了一通,韩璎让洗春登记了,又发了对牌,傅贵娘子自去办了。 到了傍晚时分,傅榆过来寻韩璎玩。 韩璎正和傅榆商量明日去宋府之事,傅贵娘子喜滋滋来报:“禀三少夫人,金太医已经确诊,咱们大少夫人有娠了!” 她的话音一落,整个堂屋里顿时静寂了下来,众人的眼睛躲躲闪闪的,却都瞄向了韩璎的小腹。 韩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常,这才明白了原因,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她和傅榭成亲才几个月时间,哪能那么快怀上?再说了,她才十五岁,傅榭才十七岁呢!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韩璎含笑道:“大少夫人有娠?这真是好事!”她懒得多说,别无他言。 傅榆怕韩璎因为蓝氏有娠难过,忙引开话题,含笑询问韩璎:“三嫂,明日您要去宋府的事情,三哥知道么?”三嫂年纪虽小,却是当朝从二品命妇。宋怡的父亲身为国子监祭酒,虽然清贵,却也不过是从四品;宋怡的夫婿职位更低,不过是许昌县县令,才正七品的小官。三嫂要过去的话,不知道三哥会不会乐意。 韩璎神情自若:“我晚上见了他再问他。”傅榭这几日心事很重,她一直陪着他,很少拿琐事烦他。不过,韩璎觉得就算傅榭不同意她过去,她也有把握让傅榭同意。 傅榆笑:“三哥那么吓人,嫂嫂你怎么不怕他?” 韩璎巧笑嫣然:“我怕他做什么?” 她和傅榆一唱一和,根本不提蓝氏有娠这一茬。 傅贵娘子此时也觉出了自己的孟浪,满脸通红,尴尬地立在那里。她在国公府多年,一直做着内管事,不免有些拿大,如今在韩璎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只得讪讪地承受着,不敢提出告退。 韩璎晾了她一会儿,见她脸涨得通红,这才凉凉道:“傅贵娘子,没事的话你下去吧!” 傅贵娘子灰头土脸下去了。 待屋子里都剩下自己人了,韩璎这才吩咐润秋:“你去和傅安说一下,带着人把女贞院内院的东厢房收拾一下,以后我每日上午在那里处理家务。”她预备以后每日上午抽出一个时辰在东厢房来处理家务,不让这些国公府的家务事影响她和傅榭的生活。 待润秋去寻傅安商议去了,韩璎又叫了洗春过来,吩咐道:“你按照咱们东偏院的规矩拟一个章程,把国公府里的各项事物漱冬你们四个各自分了,然后再层层下放给那些管家娘子,拟好了拿来让我看看。另外通知那些管家娘子,以后每日从巳时到午时处理家务国公府的家务事。” 洗春答应了一声,自去拟了。 傅榆见韩璎吩咐了半日,把管家的职责全都下放给了自己的四个大丫鬟,不由好笑:“三嫂,你倒是放得开!” 韩璎端起水果茶喝了一口,悠悠道:“国公府人口众多事务繁杂,我若是事事躬亲,早就累死了,她们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我揽个总就行了!” 她放下白瓷茶碗,看向傅榆,认真道:“四妹,你将来嫁人,如果需要管理家务,也得注意,一定要培养几个能干的心腹,把事情清楚明白地分给她们,但又不能彻底放开不管,起码要起到监督督查作用。” 傅榆闻言,略想了想,不禁连连点头,觉得三嫂这话很是有理。她再一想,才明白韩璎是在手把手教她管理家务,不由鼻子有些酸涩,低着头握着韩璎的手:“谢谢三嫂。” 韩璎性格最是光风霁月,当即道:“谢什么?我正想和你说呢,以后每日巳时到午时我处理家务,你也过来帮我,为我分些忧!”傅榆眼看着该说人家了,将来嫁过去必是要做正妻的,作为嫂子,也该教她管理家务了。 傅榆当即起身,郑重地答应了,并谢了韩璎。 韩璎不肯居功,笑盈盈道:“是我要麻烦你呢,何必谢我?”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傅榆见屋子里只剩下大丫鬟润秋,便鼓起勇气低声道:“三嫂,大嫂已经有了身孕,你也得……”三哥三嫂虽是嫡子嫡媳,可是大嫂处处掐尖,如今又先有了身孕,以后怕是要更嚣张了。 韩璎不禁笑了:“急什么呢!这事又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有的!”她是真的不急,只是不知道傅榭的想法。韩璎预备晚上等傅榭回来,她和傅榭聊聊这件事。 傅榆见她不想提这事,便不再提了。 因怕傅榭回来用晚饭,自己在这里不方便,傅榆见到了摆饭时候,便辞了韩璎,带着丫鬟湘兰离开了。 这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时候,金色的夕阳照在人的身上,沿着南夹道走了没多久,傅榆身上就出了一层细汗,便放慢了脚步。 前面就是傅榭的书房琴韵堂了,傅榭最怕遇到三哥傅榭,便注意地往琴韵堂大门的方向瞧了一眼,却瞧见一个中等身量的青年将军带着两个禁军走了出来,不由脚步一顿,停在了那里。 对方年约二十一二岁的模样,见一个闺秀模样的女孩子迎面遇上,便对着傅榆拱了拱手,也不说话,直接沿着南夹道出了东偏院。 傅榆只觉得对方剑眉星目,英俊得很,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她的心兀自怦怦直跳。 湘兰也是个小机灵,见自家姑娘这么模样,便笑嘻嘻道:“姑娘,那个人奴婢认得呢!” 傅榆也不说话,慢慢地往外走。反正湘兰心里藏不住话,早晚会说出来的。 湘兰果真忍不住了,神秘兮兮道:“姑娘,那个人叫李真,是禁军里的校尉,专门扈卫三公子!” 傅榆没言声,可是心里却在反复咀嚼“李真”这两个字,只觉得这两个字很有趣味,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傅榭下午的时候一直在和陈曦、许立洋、殿前司都虞侯孙简,禁军统领隋大义、萧凤蟾及他的谋士苏湘之在琴韵堂书房议事,禁军校尉李真带着人守在外面。 经过短暂的消沉之后,傅榭很快便恢复了斗志。 这次他和陈曦联合起来试图扳倒崔成珍,虽未能成功,却成功除掉了崔成珍的钱袋子钱世忠,并令崔成珍大大损失了一笔。 这次议事傅榭的目的是交代他的这些亲信,接下来这段时间务必要谨慎小心,预备随时应对崔成珍的反扑。 议事告一段落,傅宁沏了一壶新茶为众人斟了一一奉上。 傅榭等刚端起茶盏品了几口,傅宁就进来禀报,说青衣卫的人有急事来寻许立洋。 许立洋出去了片刻,很快便又返了回来。 他欲言又止看向傅榭:“殿帅……” 傅榭用眼神示意他接着禀报。 许立洋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想了想,道:“陛下,陛下新纳了崔成珍的五女儿,安置在琳琅阁,封为昭仪。” 陈曦在一旁听了,挑眉看向傅榭。 他的姐姐是翠华殿陈贵妃,可傅榭的亲姐姐却是中宫傅皇后,傅榭理应比他更关注这件事。 傅榭倒是觉得没什么,按照承胤帝的尿性,这些事他做了倒正常,不做反倒不正常了。 这些人隐隐以他为主,傅榭想了想,俊俏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陛下如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崔成珍此番被他们压制,接下来一定会主动出击的,没有了崔昭仪,还会有马昭仪张昭仪李昭仪,总之崔成珍总会投承胤帝所好,或者献上美人,或者献上真人,反正承胤帝要么爱女色,要么爱成仙飞升,只要用这两点去奉承他,总是一击即中。 陈曦许立洋等人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此时见傅榭根本不放在心事,便也都放松了下来。 送走陈曦等人之后,傅榭神清气爽回内院陪韩璎去了。 崔成珍一直不出手,他心里就一直存着这事;如今崔成珍终于开始出手了,傅榭反倒轻松了下来,打算好好陪陪韩璎。 因傅榭每晚都回来用晚饭,所以韩璎按照傅榭的口味,让小厨房预备了几样清粥小菜。 小夫妻俩一起用了晚饭。 用罢晚饭,见月光正好,韩璎便与傅榭在女贞院的庭院里散了一会儿步。 走了一会儿之后,韩璎有些累,便笑盈盈拉了傅榭进了卧室。 洗春等人见状,忙悄悄收拾了一下,一起退出了内院——如今到了夏季,衣裳单薄,未免有些不太方便,所以只要公子和少夫人在一起,她们这些侍候的人都是尽量不在眼前侍候。 此时正是四月初初夏时节,天渐渐热了起来,却又没热到要用冰的地步,到了晚上晚风吹拂着,带来月季花的清香,凉爽而馨香,舒适极了。 韩璎牵了傅榭的手,把他推倒在窗前的贵妃榻上,自己依偎着傅榭也坐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道:“哥哥,蓝氏怀孕了。” 傅榭坐在锦榻上,怀里依偎着香软娇嫩的韩璎,凉爽的晚风拂面而来,正在享受这难得的静谧安闲,听了韩璎的话,便伸手隔着裙子摸了摸韩璎的小腹:“嗯,大哥如此能干,看来做兄弟的我也得努力了。” 韩璎:“……” 傅榭情知她一定是羡慕蓝氏有孕,有心宽解她,便淡淡道:“傅靖一个时辰前接到线报,永寿长公主也有娠了。”蓝氏一向和韩璎不对付,那么对蓝氏来说的坏消息,对韩璎来说便是好消息了。 韩璎闻言差点弹起来,当下瞪圆了眼睛看向傅榭:“怎么可能?”怎么能这么快? 傅榭凤眼清明,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韩璎这才确定,傅松是真的双喜临门了。 她有些担心傅榭,便伸手解开了傅榭薄衫的交领,又拨开了他贴身穿着的白罗中单,这才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傅榭光洁柔韧的胸膛上,一边倾听着傅榭的心跳,一边道:“我就有些担忧你……” 傅榭大奇:“担忧我什么?是傅松要家宅不宁了,又不是我!” 他的胸膛被韩璎的柔嫩的唇磨蹭着,很是舒服,见韩璎要离开,忙把韩璎摁了回去,然后解释道:“一则我的家主之位已经确定,二则我是嫡出,三则你我还年轻,将来等你再大一些,我们尽可以生他十个八个儿子,如今我担心什么?”其实他担心韩璎着急,已经悄悄问过李今朝了,李今朝说少夫人年纪太小,骨盆还未长开,容易难产,晚两年生育反倒是好事,所以傅榭不是很在意这个。 韩璎一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自己不在意,可是怕傅榭在意,所以才会存在心里。如今见傅榭不在意,那她也放下心了。 她的唇贴在傅榭胸前,低声道:“哥哥,我即使生不了,你也不许纳妾!” 傅榭垂下眼帘看她,故意逗她道:“……嗯,让我考虑考虑……” 韩璎闻言,眼角都红了,当即推开傅榭,委屈地看着他,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泪雾。 傅榭见她这个样子,心脏不禁一悸,当即把她揽入怀中,嘴唇附到韩璎耳畔,低声道:“你若是……我就……” 韩璎闻言,羞得脸都红了,*辣的,当即推了傅榭一下:“哥哥,人家说正经事呢!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傅榭见她眼睛水汪汪的,小圆脸粉里透出红来,嘴唇嫣红润泽……分明是已经动情的模样,他不禁心中一荡,身体早有了反应,揽过韩璎便压了下去:“我说的是真的!” 韩璎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推拒着他:“你不是说要……”话未说完,她自己的脸倒先红透了。 傅榭凤眼发亮,当即松开了韩璎,起身熄掉了卧室内的灯烛,又回到了窗前的贵妃榻上,轻笑一声,捞起韩璎,摆成了跪着背对着他的姿势,贴了上去。 韩璎被他揉搓得浑身软如春水,喘息着道:“哥哥,衣服……衣服还没……” 话音未落,她的裙子就被傅榭给撕开了。 …… 月光如水泻了进来,照在傅榭俊俏的脸上。 韩璎仰躺在贵妃榻上,竭力看着俯在她身上的傅榭。 此时的傅榭丹凤眼微微眯着,俊俏的脸紧绷着,嫣红的唇也紧紧抿着,月光之下,浓长睫毛不但遮住了他的眼波,还似给他描上了眼线,眼尾精致上挑,美得令人心颤。 韩璎竭力伸手去摸他的脸。 她刚刚摸到,就被傅榭撞了一下,手臂顿时软软垂了下去…… 傅榭长长的黑发早就散开了,一下一下扫在韩璎的脸上胸前,酥酥麻麻痒痒的。 一轮弯月挂在夜空,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傅榭和韩璎的身上,舒适而静谧。 傅榭这些日子的紧张紧绷一扫而空,觉得心中一片清明,满足得想要叹息。 一夜贪、欢的结果是第二天上午韩璎没能去成宋府。   ☆、第九十七章   有爱小番外   成亲第五年了,又是一年除夕时,可韩璎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房那边,傅松早已儿女成群。   这五年来蓝氏和永寿长公主比赛着生孩子,蓝氏生了两男一女,永寿长公主生了两女一男,另外还有傅松的妾侍生的三个女儿,傅松已经是九个儿女的父亲了。   二房那边,嫡妻虽然只有一女,可是傅栎最宠爱的云姨娘生了两个庶子,另外还有别的妾侍生的两个庶女,所以傅栎也是五个儿女的父亲了。   每逢年尾家宴,傅松傅栎总是得意洋洋,他们什么都比不上傅榭,但是在生孩子这个本事上,绝对远胜傅榭。   今年除夕,安国公傅远程奉旨进京,傅松傅栎进京述职,傅榭和韩璎也回了京城,一家人在京城团聚,这次除夕宴会自是热闹得紧——小孩子尤其多,虽然奶娘成群,可是依旧大哭小叫,吵死人了。   参加罢除夕晚宴,韩璎心情低落极了,傅榭为了哄她开心,便道:“阿璎,哥哥带你去马道街逛夜市吧!”   韩璎眼睛瞬间瞪得圆溜溜的:“好!”她最爱吃夜市了。   在马道街夜市上,韩璎接过羊肉炕馍正要吃,一股腥膻味扑面而来,她不禁一阵恶心,不由干呕起来。   傅榭:“……”   胡春光诊罢脉,慢条斯理道:“恭喜公子,少夫人有娠了。”   韩璎眼泪夺眶而出。傅榭的眼睛也湿润了——这几年因为无子,韩璎受了不少委屈。   在成亲第五年的除夕之夜,韩璎终于有了身孕。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早上傅榭洗漱罢从浴间出来,见韩璎睡得正熟,就起身出去了。 出了内院门,见洗春等人正带着几个管家媳妇候在值事房里,傅榭怕她们进去打扰韩璎,便停住了脚步。 他的气场太强大,洗春等人都很怕他,见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当下都是一凛,齐齐跪了下去。 傅榭淡淡地看了一眼跪满一地的丫鬟媳妇们,吩咐道:“少夫人正在睡,不要进去打扰她。” 洗春迟疑了一下方道:“……是,公子。”可是,公子,少夫人让奴婢早些叫她起来去宋府参加婚礼啊…… 傅榭说完,抬脚带着在内院门口候着他的傅安和傅靖离开了。 在书房里喝了一盏茶之后,傅榭开始在琴韵堂庭院前的靶场内练习射箭。 练了一个时辰之后,傅榭放下弓箭又回了内院——他怕韩璎睡的时间太长了肚子饿。 傅榭在浴间洗了个澡出来,这才叫醒了韩璎。 韩璎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像是被碾压过一遍似的,酸疼难忍,动一动都难受。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问傅榭:“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傅榭穿好白绸夏袍,拿了黑玉腰带在腰间束好,凤眼瞟了一眼窗前角落里的西洋钟:“巳时三刻了。” 韩璎脑子生锈了一般,半日方明白原来快到中午了。 她脑子空白了两秒钟之后,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打算去宋府参加宋怡的婚礼的,不由呻‘吟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脸:“哦,完了!”好在昨日已经命人把礼物送过去了。 傅榭原本要出去了,闻言诧异地走了过来:“怎么了?” 他伸手去摸韩璎的额头。 韩璎一把打开他的手,懊恼地瞪着他:“宋家表姐今日出嫁,我已经迟到了,没法去了,都怪你!”男色误事啊! 傅榭见她如此,不甚在意道:“那你今日和我一起进宫看望皇后娘娘。” 韩璎瞬间瞪圆了眼睛:“你想去看皇后娘娘就去看皇后娘娘?有那么容易?”外男进宫有那么容易么? 傅榭见她眼睛圆圆的,表情趣怪,不由伸出指头在她白嫩的脸颊上摁了一下:“傻阿璎,我和你一起进宫,我去见陛下,你递牌子见皇后娘娘。”如果顺利的话,他撺掇了承胤帝一起去见皇后,趁机和姐姐见一面;即使他见不着姐姐,阿璎能过去,姐姐也能得到一些慰藉。 韩璎很听傅榭的话,她有自己的想法——傅榭对她那么好,那么她对傅榭的亲人好一些,不也很应该么? 所以她虽然还有一些不想起床,可是为了傅榭,还是哼哼唧唧爬了起来。 傅榭双手环抱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见她一直磨磨蹭蹭的,便有些不耐烦,索性走过去,弯腰捞起韩璎抱在怀里,大步进了浴间。 韩璎从浴间出来后,傅榭叫了洗春她们进来侍候,自己又去琴韵堂练习射箭去了。 卧室的窗子大开着,初夏微热的风缓缓拂了进来,窗外那丛碧绿的芭蕉映得整个室内绿意盎然。 韩璎吩咐洗春把那套外罩着绣花白纱罩衣的碧色窄袖衫和素白长裙拿了出来,又吩咐润秋:“今日戴那套祖母绿宝石头面。” 傅榭正在琴韵堂前的靶场练习射箭,傅松就来了。 傅松见弟弟正在专心致志地拉弓瞄准,便讪讪地走了过去,搭讪道:“三弟,你的箭术愈发好了!” 傅榭看都不看他,挽弓如满月,远远地朝前方的靶心射出一支羽箭。 只听“噗”的一声,那支羽箭穿透了靶心,钉在了靶心后的白杨树上,犹自“嗡嗡”作响。 傅松被吓了一大跳,连蹿带蹦跑了过去,用力拔出深深射入树身的羽箭,转身正要说话,却发现傅榭已经拉开了大弓搭上了羽箭,而箭尖正对着自己。 他一下子呆在了那里,似乎被钉在了那里似的,浑身一动也动不了了,只有冷汗顺着发鬓淌了下来,背上也全是冷汗。 傅松虽然比傅榭大几岁,可傅榭从小心眼就多,再大一点武力值又高,他和傅栎从小就怕傅榭,如今虽然长大了,却更怕了。 正在傅松被傅榭吓得快要尿裤子的时候,立在旁边的亲随、扈卫和禁军的统领校尉们忽然出声:“见过少夫人!” 傅松艰难地移动脖子,看向靶场大门方向,见一个穿着碧色窄袖衫素白长裙极美貌的少妇带着几个丫鬟慢慢走了过来。 他认出了是傅榭的妻子韩璎,忙开口道:“弟……” 傅榭幽深凤眼微微眯起,看向了他,傅松当下便把剩下的那个“妹”字给强咽了下去,尽力调动眼神向韩璎求救。 韩璎过来寻傅榭,见他弯弓引箭对着傅松,吓了一跳,忙道:“哥哥,怎么了?” 傅榭看了她一眼,缓缓移开了箭尖,面无表情道:“我和大哥开个玩笑。” 韩璎感觉到了气氛的紧绷,有心缓和气氛,故意引开话题道:“哥哥,你会射连珠箭么?” 傅榭睨了她一眼,松开弓弦,又拔了支羽箭,两箭一起搭上,然后开始拉弓。 随着“嗖嗖”两声,两箭连珠射出,先后击在了前方演武场边缘插的银枪的雪刃上,只听得“咣咣”两声,火花四溅,银枪的雪刃竟然被射了出去,与连珠箭一起刺入了前方的地上。 韩璎看得目眩神迷,她还真没想到傅榭居然箭术通神。 她瞪圆眼睛仰首看着傅榭:“哥哥,你好厉害!” 傅榭被心爱的妻子用这样崇拜的眼神看着,骨头都快酥了,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凤眼亮晶晶的,嘴角轻轻弯起,瞧着可是开心得很。 傅松弯腰在那里喘了半天,这会儿腿才不软了,慢慢走了过来,埋怨傅榭道:“三弟,你刚才太过分了,我可真要吓尿了!” 傅榭看向傅松,缓缓道:“大哥,镇西将军府的饷银已经到手,你该回去了。” 傅松:“……”他知道自己答应过傅榭,饷银一到手就该回西疆了,可是永寿长公主又美又野又傲又高贵,他骑着永寿长公主,就像把整个大周皇族骑在了身下,实在是得意得很,他舍不得离了永寿长公主……不过,到了此刻,傅榭逼他在自己的性命和永寿长公主中间选一个,他不得不选自己的命了。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道:“三弟,大哥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回凉州了,今晚给大哥我饯行吧!咱们一醉方休!” 傅榭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一醉方休!”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傅松再不走的话,他就亲自押着傅松离开京城。 傅平已经让车夫把韩璎的青绸沉香车赶了出来。 傅榭搀扶着韩璎上了车,正要松开韩璎的手,却被韩璎给拉住了。 韩璎清澈的眼睛紧紧看着他:“哥哥,凡事小心!”她方才见傅榭用箭指着傅松,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傅榭素日总是高贵优雅,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可今日的傅榭很富有攻击性,像一把时刻准备抽出剑鞘的剑,像一支即将射出的羽箭,令人心生凛然…… 傅榭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嗯”了一声,临离开又交代了一句:“你在皇后娘娘的坤宁殿中,如果陛下去了,你就提前去东侧殿回避。”陛下极为好色,虽然有许立洋照应,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韩璎眯着眼笑:“知道了,哥哥!”傅榭老是把她当小孩子…… 进了皇宫,自有秉笔太监许浣河引了傅榭往承胤帝所居的崇政殿而去,而韩璎则由许立洋和傅皇后宫里的女官楚雅引着往坤宁殿去了。 崇政殿正殿纱帘隐隐奇香袅袅,原先华丽典雅的宫殿已经被彻底改成了道家的道观:殿外匾额上的“崇政”二字被抠去了,新换上的是“三清”二字;殿内正中的御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帘幕掩映下的老子塑像;在浓郁的檀香烟雾中,承胤帝盘腿坐在塑像前铺设的明黄蒲团上,手里拿着拂尘,正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傅榭立在一侧候了半日,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承胤帝给引到坤宁殿去——自从承胤帝投入张天师的怀抱,平时只见张天师和新入宫的崔昭仪,连傅皇后他都不肯见了。 承胤帝才睁开了眼睛,见傅榭来了,不由眉开眼笑,正要说话,却忽然收敛笑意,稽首道:“小榭,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朕颇有慧根,今已至‘“离境坐忘’之境界了!” 傅榭听得一阵蛋疼,略一思索,便开始忽悠承胤帝:“陛下,微臣近来读书有得,想与陛下您谈谈天人合一与得道成仙的关系。” 一听傅榭要和他谈飞升,承胤帝大感兴趣,连连招手:“小榭,坐下谈!” 自从上次在静园见过一面,许立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韩璎了。 见到因为苦夏略清减了一些,更显得身子袅娜的韩璎,许立洋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又有些担心:“少夫人,您怎么瘦了?” 韩璎闻言又惊又喜:“真的么?”她早就盼着自己稍微瘦一些了! 许立洋见她双目盈盈肌肤莹润,知她身体康健,心里这才放松了一些,含笑道:“是。” 韩璎见楚雅也过来了,忙看向楚雅。 楚雅见韩璎和许立洋态度亲昵,正有些不自在,见韩璎看了过来,忙屈膝给韩璎行礼。 韩璎忙扶起她含笑道:“楚雅姐姐,我可不敢当!” 当下一行人往坤宁殿而去。 坤宁殿内颇为雅静,绣着兰花的雪白纱幕层层叠叠,重重帘幕间缭绕着好闻的瓜果清香。 韩璎给傅皇后行罢礼后在绣凳上坐下,这才向端坐在细竹丝榻上的傅皇后看了过去。 傅皇后看上去似乎比上次在鲁州见面时瘦了不少,下巴变得尖尖的,气色也不好,肌肤白得都快要透明了,只有腹部隆了起来。 韩璎心中担心极了,不由道:“娘娘您……” 傅皇后疲惫地看着韩璎,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阿璎,你过来陪着我坐。” 韩璎听话地起身走了过去,挨着傅皇后坐了下来,眼睛担忧地看着傅皇后,终于鼓足勇气,握住了傅皇后瘦得只剩层皮的手——触手冰冷潮湿。 看着皇后的样子,韩璎眼泪夺眶而出:“姐姐,为何到了这个地步?” 傅皇后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翰雅进来禀报:“禀皇后娘娘,陈贵妃、孙妃、崔昭仪来探望您。” 韩璎忙拭去眼泪,道:“娘娘,妾身需不需要回避?” 傅皇后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用,你陪着我。” 三个宫装美人相携走了进来,个个玉肌雪肤尽态极妍,都有绝色之美,其中最美的是崔昭仪,简直就是女版的崔淇,看得韩璎简直是毛骨悚然。 韩璎忙起身行礼。 陈贵妃笑吟吟把她扶了起来:“小傅夫人忒多礼了!” 几个美人似乎没有看到傅皇后的异样,寒暄几句之后便开始说笑,彼此语笑宴宴,唇枪舌战。 傅皇后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旁观般看着承胤帝的这三位宠妃在她这里争斗。 她的身体已经弱到了极点,再也经受不了折腾了。 韩璎悄悄走了过去,在皇后脚下的锦凳上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开始细细按摩,试图帮她活血。 傅皇后给韩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只须看戏,不必介入。 正在热闹的时候,掌印太监许立洋进来禀报:“禀皇后娘娘,陛下看您来了!” 韩璎闻言,忙起身随着翰雅避了出去,到了东侧的偏殿里。 陈贵妃、孙妃和崔昭仪闻言,都是眼睛一亮,却故意做出一副矜持之极的模样看向傅皇后。 傅皇后不动声色,并没有起身迎接承胤帝的打算。 到了最后,还是年纪最小的崔昭仪沉不住气,笑盈盈道:“皇后娘娘,妾身替您迎陛下进来!” 傅皇后淡淡一笑:“你去吧!” 崔昭仪出去之后,陈贵妃还好,孙妃却冷笑了一声:“什么阿物!” 傅皇后和陈贵妃恍若未曾听见,面色如常。 傅榭押了承胤帝来到坤宁殿,听许立洋提醒说殿内有几位皇帝嫔妃,便不肯进来,留在外面候着韩璎。 韩璎刚避进东侧殿没多久,许立洋就走了进来,低声道:“少夫人,奴才带您出去!” 他向韩璎伸出了手。 韩璎一愣。 许立洋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情了,清秀的脸微微一红,忙把手一摆:“少夫人,请!” 他引着韩璎穿过东侧殿的层层帘幕,从后殿穿了过去,一直走到了坤宁殿外面。 宫门对面的大柳树下,傅榭正与秉笔太监许浣河立在那里,见韩璎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韩璎因为方才许立洋的反应,心里有些乱,此时见了傅榭,心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当即拎起裙摆快步走了过去:“哥哥!” 傅榭专注地看着她,待她完好无损回来,这才彻底松懈了下来,握着她的手:“走吧!” 小夫妻俩进了女贞院内院之后,韩璎接过浣夏递上的莲芯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盏看向傅榭:“哥哥,我有话要和你说!” 她屏退侍候的人,待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傅榭了,这才道:“哥哥,皇后娘娘情形很不好!” 傅榭一惊,忙细细询问了一遍,最后也是默然。 韩璎忙道:“娘娘身怀有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宫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傅榭垂下眼帘思索着。 韩璎已经盘算了一路了,便试着道:“哥哥,不是有金明苑别宫么,难道不能禀了陛下,让皇后去金明苑散散心?” 傅榭闻言,凤眼一亮。 让皇后去金明苑调养身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怎么才能令承胤帝主动提出让皇后娘娘去金明苑暂住呢? 傅榭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很快就想到了如今深受陛下宠信的张天师。 张天师这人有一个好处,他虽是崔成珍引介入宫的,但是天师他更爱的银子! 只要银子管够,张天师连自己都愿意出卖。 不过,相对于银子,张天师更加怜惜的是他自己的性命。 傅榭柔声安慰韩璎:“阿璎,此事有我,你不须担心。”他不想让阿璎牵涉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韩璎“嗯”了一声,端起莲芯茶喂傅榭喝了。 下午的时候韩璎正在房里看书,傅贵娘子过来禀报:“禀三少夫人,嫁到范家的四姑太太命管家来报信,说要进京为姑老爷谋事,傍晚她们一家就要到了。” 韩璎想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来四姑太太是谁——安国公傅远程虽然单脉独传,只有他一个,半个兄弟皆无,却有四个庶妹,而嫁入辽州范氏的四姑太太便是他排行第四的庶妹,韩璎进京时在朱仙镇庄园见过的那位范菁菁范表姑娘,就是四姑太太的女儿。 想到这里,韩璎抬眼看向傅贵娘子:“范家都有谁要过来?” 傅贵娘子含笑道:“禀少夫人,有四姑太太、姑老爷和范表姑娘。”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奴婢听说范表姑娘是新寡。” 韩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朱仙镇庄园遇到的容颜清丽的年轻姑娘……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韩璎看向傅贵娘子:“依你之见,四姑太太一家安置在哪里呢?” 傅贵娘子看了韩璎一眼,见她神情恬然,似无不悦之色,便小心翼翼道:“禀少夫人,奴婢觉得四姑太太携家带口而来,住在内宅怕是不太方便,不如安置在国公府大门内侧西面的秋香院,那里原本就是客院,四姑太太一家住在那里,倒也便宜。” 她原本在国公夫人崔氏手下得用,自从崔氏被安国公送入静园静养,而三少夫人韩氏接管了国公府的中馈,她就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被替换了下来,因此颇多试探。如今冷眼旁观,她发现三少夫人好像没有大刀阔斧把国公府的内外管事全部替换为自己亲信的意思,傅贵娘子这才放下心来,渐渐也肯出些实实在在的主意了。 其实傅贵娘子不知道,韩璎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她只要安安分分的好好做自己分内的事,韩璎就不会替换她。 韩璎含笑看着傅贵娘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你和洗春看着办吧!” 傅贵娘子答了声“是”,自去和洗春商议去了。 待把事情分派完毕,韩璎接着看了一会儿书,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便由润秋扶着回房睡午觉去了。 午觉睡醒已是傍晚时分,韩璎神清气爽地着意妆饰了一番,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堂屋吃水果。 因她爱吃水果,所以傅榭命傅平安排小厮专门负责采买各色鲜果,譬如现在还是四月,可是韩璎这里除了应季的草莓和杏子之外,已经摆上了五月才有的五月鲜桃子、六月才上市的西瓜、七月才会有的香梨和南海那边的特产荔枝。 润秋带着小灵净了手,专门立在那里为韩璎剥荔枝。 韩璎吃了几颗荔枝,觉得太甜了,便命小灵端了盏温开水漱了漱口。 她刚放下茶盏,漱冬就进来回报:“姑娘,傅贵娘子带了四姑太太和范表姑娘来见您了!” 韩璎觉得听着有些别扭,便笑道:“叫什么范表姑娘?多拗口啊,叫范姑娘罢!” 漱冬笑嘻嘻答了声“是”。 韩璎拿丝帕拭了拭唇角,这才道:“请四姑太太母女进来吧!” 漱冬出去后,韩璎命小灵划开西洋穿衣镜上的镜套,起身立在镜前前后左右照了照,觉得自己够美了,这才满意地起身出迎。 范菁菁和母亲随着内管家傅贵娘子进了东偏院,沿着南夹道一直往里走,经过了琴韵堂又走了一段,这才转而向北进了女贞院的大门。 经过重重门禁之后,她们母女终于看到一群衣饰雅丽的丫鬟簇拥着一个笑容甜美的美貌少妇迎了出来:“姑太太、范家姐姐,你们到了!” 范菁菁认出了韩璎,不禁暗暗纳罕:上次在朱仙镇庄园见韩璎,明明还带着几分青涩,如今不过一年光景,韩璎已经如夏日枝头初绽的雪白栀子花一般,清新甜美香馥,整个人似乎都带着一层莹润的光晕…… 双方厮见罢,一起进了堂屋分宾主坐下。 范菁菁的母亲四姑太太在娘家时就是庶女,嫁的人也不是很如意,再加上此次进京为丈夫谋事要仰仗娘家,因此对韩璎巴结得很。 自从成亲之后,随着傅榭步步高升,韩璎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她是二品大员之妻,如今已是朝廷封赠的二品诰命夫人,再加上傅榭位高权重,因此素日来巴结逢迎她的人甚多,她早不把这些巴结逢迎放在眼里了。 不过四姑太太是傅榭的姑母,所以韩璎待她也很客气,耐心地听着四姑太太那些滔滔不绝的逢迎话,若是换了旁人,她早就端茶送客了。 范菁菁一派娴雅坐在一旁,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偶尔才插一两句话。 韩璎怕冷落了她,倒是主动和她搭了两句话。 一直到了该用晚饭的时间,浣夏进来询问:“姑娘,现在摆饭么?” 韩璎点了点头。 因傅榭都是回来陪韩璎用晚饭的,所以韩璎不欲留客,只是虚虚地对四姑太太和范菁菁让了让:“要不,姑太太和表姐留下一起用饭?” 范菁菁正要客气一句,四姑太太已经眉开眼笑道:“哟,那我就不客气叨扰侄儿媳妇一顿了!”她来见韩璎前贿赂过秋香院侍候的婆子了,得知如今主国公府中馈的三少夫人韩氏架子有点大,不是特别好客,等闲人难得见到她,所以便想趁着这次能见到,好好在韩氏面前刷刷存在感。 韩璎:“……” 她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润秋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捧了金盆、香胰子、丝帕、香汁子等物进来,排成一排屈膝蹲下,她卷了衣袖侍候韩璎净手。 四姑太太在一旁看了,不由咂舌不已:当年她们姐妹在闺中之时,国公府也煊赫一时,可是哪个姐妹这样娇养过?就连国公夫人排场也没这么大! 她想起婆子说的那句“大公子二公子统不中用,国公府如今是三公子的天下,连国公爷都听三公子的,朝堂之上也无人敢和三公子作对”,就更加坚定了紧抱韩璎粗大腿不动摇的既定方针。 韩璎净罢手,一边在手上涂抹茉莉花香汁子,一边吩咐洗春:“你去你们姑爷那边说一下,就说我这里有客,让他别回来用饭了!” 洗春答了声“是”退了下去,自去前面书房传话。 范菁菁闻言眼睛一闪,意识到按照惯例傅榭是要陪韩璎用晚饭的,以后若是想与傅榭偶遇,只需在饭点来东偏院即可,不管在琴韵堂,还是在女贞院,或者在南夹道,总是能碰见傅榭的。 韩璎她们刚刚开席,洗春就进来回报:“姑娘,姑爷没说什么。傅平说姑爷等一会儿去给大公子践行。” 闻言韩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一时饭毕。 韩璎终于不耐烦四姑太太的吹捧了,干脆利落端茶送客。 四姑太太倒是机灵,当即带着范菁菁起身告辞。 当夜傅松就带着属下离开京城出发去了凉州。 韩璎想着蓝氏也跟着去了,便没有理这件事。 今日似乎特别的热,太阳火辣辣的散发着无穷的光和热,就连院子里的芭蕉叶似乎都有些蔫了。 韩璎的胸乳似乎又长大了些,涨涨的沉甸甸的,她有些懒怠出去,就用樱桃红的胸衣松松束了胸,下面穿上白罗亵裤和浅水红百褶裙,又在外面穿了件白底绡花对襟衫子,因这一身极单薄透气,不能出去见人,她便命润秋把她那满头乌发全部梳起,随意绾了个懒髻,单只插戴了一支点翠镶红宝蝴蝶簪,懒懒地拿了绣着花卉的团扇,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一边拿着一本笔记小说看着玩。 洗春进来看了看,询问道:“姑娘,今日着实有些热,要不要用冰?” 韩璎不由笑了:“才四月就用冰,那到了六月七月我怎么办?” 洗春也笑了。 韩璎又想起了跟着安国公和父亲的船回辽州的徐妈妈,盘算了一番道:“父亲他们如今怕是已到冀州了,到五月初就能到辽州,到六月底七月初徐妈妈就能赶回来了。”从她出生徐妈妈就开始照顾她,对韩璎来说,徐妈妈就是她的第二个母亲,一时离开,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洗春正要说话,漱冬进来禀报:“姑娘,大少夫人、四姑太太和范姑娘来看您了!” 韩璎闻言瞪圆了眼睛:“大少夫人?蓝氏怎么还没走?” 洗春也是讶然。 漱冬消息最灵通,眉开眼笑道:“听说永寿长公主和大少夫人都闹着要跟大公子去凉州,大公子难以取舍,又怕都带去了日日生事撕掳不清,昨夜就带着两个小妾连夜走了,永寿长公主和大少夫人谁都没带!” 韩璎:“……”傅松好渣! 抱着“敌人的痛苦就是自己的快乐”这一原则,韩璎自得其乐笑了一会儿,直笑得大眼水汪汪的,小脸绯红,这才命润秋:“把那件香妃色苏绣百花对襟衫子拿过来我换上,身上这件衣服太透了!” 虽然太阳还不到中午,可是太阳颇毒,蓝氏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陪着四姑太太和范菁菁在女贞院外院候着,不过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汗流浃背头目森然,很是难受。 她的丫鬟玉莲忙悄悄劝她:“大少夫人,您怀着身孕,又没有要紧事,何必一定要见三少夫人?” 蓝氏却不肯打退堂鼓。她原本过来就是为了在韩璎面前炫耀她那已经显怀的肚子,好好气一气韩璎的,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半路回去? 三人终于等到了进去通报的丫鬟。 丫鬟笑盈盈道:“我们少夫人在里面候着呢,各位请!” 四姑太太趁机奉承道:“哟,真是麻烦你们少夫人了,这么热的天还要陪我们!你们少夫人就是太善良了!” 蓝氏:“……”马屁拍的这么肉麻,要不要脸啊,四姑母! 范菁菁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人穷志短这句话她比谁感受都深,不过她的想法和其母四姑太太的想法不一样,她母亲只知道巴结韩璎,范菁菁觉得与其拐着弯巴结韩璎,不如直奔主题,直接寻上表弟傅榭。如果能够搭上傅榭,得了傅榭青眼,韩璎又算什么?不过是个不懂事的骄纵小姑娘罢了!   ☆、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正在这时,傅榆带着湘兰也来了。 自从见了那个叫李真的禁军校尉,她的心就老是如小鹿乱撞,常常想起对方。 因为想要再次与那个叫李真的禁军校尉碰面,傅榆这些日子来女贞院有些勤,几乎日日都来,中间也碰到过那个李真一次…… 见过蓝氏和四姑太太,傅榆又和范菁菁彼此见了礼,一行人一起进了女贞院内院。 院子里除了女贞等花树,还有一株一人合抱的桂树,遮住了不少阳光,令院子里阴凉了不少。 蓝氏四人进了女贞院内院起居室,发现起居室里更加凉爽,身上的汗开始消了下去。 范菁菁心细,坐下时探看了一番,发现起居室地下铺的是木地板,似乎刚刚用冰水擦过,凉阴阴的。 漱冬招呼着客人们坐了,指挥着小丫鬟摆上用缠丝白玛瑙碟子盛放的草莓、杏子、五月鲜桃子、西瓜、香梨和荔枝等时鲜水果,又摆上用碧瓷攒盒装着的龙眼、香莲、榧子、榛子、松子、银杏、枣圈、莲子肉和林檎旋等干果,这才去东边卧室请韩璎出来。 韩璎很快就带着漱冬润秋过来了。 她一进来,四姑太太、蓝氏、范菁菁和傅榆就眼前一亮——眼前的韩璎云鬓松挽,衣裙简单,神态慵懒,却带着股令人可以意会而难以言传的刻骨的风流之意…… 蓝氏心道:怪不得三弟无论如何看不上永寿长公主,这韩氏确实有别人难以企及之处啊! 范菁菁心想:男人不是都喜欢苗条的女子么?韩氏虽然既美且媚,却偏于丰满了些,胸部也太大了些,人还未到,胸乳就先到了,隔着胸衣和外衫还颤颤巍巍的,男人如何会喜欢? 傅榆很喜欢韩璎,眼睛亮晶晶看着韩璎,打算将来嫁人了也学三嫂这样打扮。 四姑太太的奉承最为直接,她极为认真地夸赞道:“侄儿媳妇真是美人儿,我这做姑母的看了都喜欢,怪不得侄儿那么疼你!” 听她提到傅榭,韩璎不由有些害羞,雪白晶莹的小脸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缓缓在铺着玉竹草编的软席的榻上坐了下来,含笑招呼众人吃水果。 四人吃着水果说着话,一时说起了京城内一天比一天热,实在不好受,范菁菁便笑着道:“我倒是知道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韩璎眼睛含笑看着她,并不主动去问。 蓝氏性急地开口道:“哪儿啊?” 范菁菁看了韩璎一眼,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道:“我去年夏天呆在三表弟在朱仙镇的庄园,那里古木参天,又临着运河,风从河上吹来,凉爽得很呢!”那人说了,让她一定得想办法把韩璎引到傅榭在朱仙镇的庄园去,因此她添油加醋渲染了一番朱仙镇庄园的凉爽。 蓝氏听了范菁菁的描述,很是心动,当下就急急对韩璎道:“今日反正无事,咱们不如一起坐了车去朱仙镇庄园纳凉!” 韩璎闻言,唇角含笑,手指捏了个龙眼剥开,却没有往嘴里放。 傅榭这几日往朱仙镇庄园跑了好几趟,却根本不提去做什么,她早有些奇怪了。 傅榆闻言忙问韩璎:“三嫂,三哥今日去哪儿了?” 韩璎含笑道:“恍惚听他说要去朱仙镇。” 傅榆想到了一直跟着傅榭贴身扈卫的禁军校尉李真,心里一动,心跳开始加快,便央求地看向韩璎,撒娇道:“三嫂,家里太热了,咱们去那里逛半日吧!” 韩璎原不欲去的,见轻易不开口恳求她的傅榆开了口,便慨然道:“好吧!” 她叫了洗春进来,吩咐道:“你去和傅平说一下,让他备车,我要去城外逛逛!” 洗春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韩璎自回卧室去换衣服。 一个时辰之后,傅平带着一队禁军扈卫着安国公府女眷的四辆马车赶到了朱仙镇傅榭的庄园。 韩璎带着傅榆坐了她那辆青绸沉香车,润秋和湘兰坐在倒座上陪着她们;蓝氏带着贴身大丫鬟彩琴和彩棋坐在她的竹丝清油车里,而四姑太太和范菁菁则带着丫鬟乘坐傅平预备的一辆青绸清油车,而洗春带着小灵和小芝坐在最后面的那辆青绸清油车里。 到了庄园前,傅平先下了马去寻守庄园的傅义。 傅义大吃了一惊,忙道:“可公子刚刚离开……” 傅平道:“少夫人以前又不是没来过这里,她不过是来逛一逛,傍晚就回城了!” 傅义听了,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打开大门,迎了韩璎等人的马车进去。 四辆马车直接驶入庄园大门,沿着东边的甬道往前行驶,从东侧的内院门驶进了内院,最后在花圃前停了下来。 院子中间大花圃里那几株高大的桂树还在。 韩璎下了车,仰首看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不禁感慨万千,她还记得上次过来时桂树枝头缀满了米粒大的桂花,甜蜜的香气溢满整个庭院。 转眼一年时间就过去了。 傅平傅义带着小厮摆好了脚凳,恭候韩璎下车。 韩璎含笑问傅义:“这庄园哪里既凉快又能观赏河上风光?” 傅义见了如此美貌的少夫人,紧张极了,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了,冷汗直冒,低头禀报道:“禀……禀少夫人,迎风楼最凉快,而且隔了一道墙就是运河。” 韩璎笑盈盈道:“那你引我们去迎风楼吧!” 傅义和傅平带着两个小厮引着少夫人一行人出了院门,沿着贴墙的一条小路往东走,走到墙的尽头,再折向北,沿着墙一直走着,又折向东,一直走入了一个白杨树林。 穿过白杨树林,小路还在往前延伸,在穿林而过的小路上走了有一盏茶时间,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前面高墙内是一座四层高的古旧木楼,虽然被风雨褪去了当年的风华,却依旧隐约可见当年的飞阁流丹层峦叠翠的痕迹。 韩璎仰首看着这栋木楼,雪白莹润的脸上一双黑瞳瞳的大眼睛宝光璀璨,脑海中浮现出迎风楼初建时的盛况。 她正要拎起裙摆扶着木梯上楼,蓝氏却在后面嘀咕着:“这么破的楼,三弟也不知道修一修,谁知道危险不危险……” 韩璎闻言,转头笑盈盈看着蓝氏:“大嫂如果不想登楼,那就在下面等着我们好了,我偏觉得这楼这样就好,有一种饱经风雨的沧桑感!” 蓝氏:“……” 傅榆不由偷笑,走过来扶着韩璎一起登楼。 蓝氏见范菁菁扶着四姑太太也跟着韩璎傅榭上去了,气得直跺脚,斥骂贴身大丫鬟彩琴和彩棋:“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扶我上去!” 彩琴和彩棋忙扶了她上去。 韩璎立在迎风楼四楼的栏杆前,悠闲地眺望着东边墙外碧波粼粼的宽阔运河。 运河近岸满是碧绿滚圆的莲叶,一朵朵白莲红莲盛开在这蓝天之下碧水之中,清凉的风从河面上吹来,带来了莲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韩璎向东边远眺,看到对面堤上隐隐约约是大片的杨树林,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绿。 傅榆难得出国公府,此时如同出笼的小鸟一般,开心地扶着栏杆四周转悠着。转到北面的时候,傅榆见到北边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一圈篱笆把院子和迎风楼分开,篱笆不算高,上面爬满了白色粉红色的单瓣蔷薇花,蜜蜂在上面嘤嘤嗡嗡飞舞着,煞是热闹。 她正要叫三嫂也过来看,却发现院子的堂屋中走出了一个蓝衣白裙的女子,不由吃了一惊。 那女子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特意出来看的,正仰首看着迎风楼,和傅榆一时四目相对。 傅榆定睛看去,从对方的桃花眼尖下巴看到了对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脏不禁剧跳起来,当即起身走开了。 这难道是三哥养的外室? 过了好一阵子,傅榆的心跳才平息了一些,她忙走到韩璎面前,微笑道:“三嫂,楼上有些冷呢,咱们下去吧!” 韩璎正要答应,北边便传来范菁菁和蓝氏的惊呼声:“那边怎么有个怀孕的女人?” 闻言韩璎太阳穴急跳了一下,忙走了过去。 那个极艳丽的女子也不避人,依旧悠闲地立在开满蔷薇花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摇动着,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韩璎盯着那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心脏怦怦直跳,太阳穴似被一下一下敲打着,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韩璎听到自己说:“我们下去吧!” 润秋和洗春担心极了,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傅榆脸色苍白追了过来,担忧地看着韩璎,恨不得时间倒流,自己没有提议来朱仙镇庄园,这样三嫂也不会看到三哥养在这里的这个大着肚子的外室。 四姑太太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默然无言。 范菁菁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个人叫自己引诱韩璎过来的目的,原来傅榭在这里养了一个外室! 这个外室的肚子都这么大了,想必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既然能养这个女人,那么自己也能诱惑他…… 蓝氏也过来了。 她先是惊讶,接着就得意地笑了起来,故意大声道:“哟,这是谁呢?” 韩璎甩开洗春润秋,拎着裙摆冲下了楼。 傅平傅义正在楼下候着,见少夫人急匆匆冲了下来,忙迎了过去,可是韩璎已经往北去了。 他们忙都跟了上去。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韩璎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捏在手里带着恶意用力捏‘挤着,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蒙着一层泪雾的眼睛盯着篱笆内立着的那个蓝衣白裙的女子,脑海里浮现出自玉溪见了傅榭后发生的一幕幕场景,眼泪夺眶而出。 刚走到爬满单瓣蔷薇花的篱笆前,韩璎就被傅榆、润秋和洗春拖住了。 她抬眼泪眼婆娑看着她们满是恳求的眼睛,听到身后传来傅平傅义焦急的声音——“少夫人!” 韩璎用力挣脱她们,用丝帕拭去了眼泪,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傅义,哑声道:“我还不知道,这庄园里居然还有客人?” 傅义见少夫人虽然力图镇静,可是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泪雾,知她一定误会了,急得满脸通红,焦急地试图解释,可是再看看跟着少夫人一起下来的那些女眷们,最后期期艾艾道:“……禀……禀少夫人……那是……是公子朋……朋友的……”按照公子的嘱咐,庄园里大家约定俗成的说法是这位怀孕的小娘子是公子的朋友何东养的外室,何东如今身在在兰州,把外室暂时托付给公子了。 傅平也认出了篱笆内女子,他没想到公子居然把宛雅藏到朱仙镇庄园了,见傅义磕磕巴巴说不清楚,便把傅义拨到一边,镇定地解释道:“禀少夫人,这位是公子朋友的外室,就是上次咱们进京跟咱们同船进京的那位。” 韩璎一句也不信什么“公子朋友的外室”的说法,她转身看向那个大肚子女人,见对方虽然身怀有孕,却依旧描眉画眼涂脂抹粉,打扮得很是艳丽,心里疼痛更甚。 她瞪了傅义傅平一眼,直接进了篱笆围成的院子。 那女子见她进来,微微一笑,勉强屈膝行礼,声音柔美:“妾身见过少夫人。”原来傅榭的妻子居然生得这么美,只可惜,还是个小姑娘呢! 韩璎打量着她,竭力镇定:“您是……” 那女子用团扇半掩着脸,“吃吃”地笑,眼神暧昧:“禀少夫人,妾身的主子把妾身暂时寄养在公子这里……” 韩璎看着她那风流外露的桃花眼,想到傅榭也许同这女子翻云覆雨过,心中便是一阵阵的腻歪和恶心,当即故意含笑道:“再会了!” 说罢,她转身走了。 蓝氏等人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之后,韩璎被洗春和润秋搀扶着下了马车。 她流了一路的眼泪,临下车傅榆和润秋一起帮她在马车上简单补了妆,看着还算正常。 韩璎一脸平静地和四姑太太、范菁菁及蓝氏话别:“……今日我身体有些不适,扰了大家的兴致,真是不好意思。” 四姑太太忙说了几句体贴的安慰话。 范菁菁没有说话,温和地看着韩璎,眼中满是理解与抚慰。 蓝氏捧着并不明显的肚子走到韩璎面前,笑嘻嘻道:“哟,我说三少夫人,您也得早点——” 韩璎根本不搭理她,转身就进了东偏院。 蓝氏:“……早点怀上孩子,免得庶子生在嫡子前面……”看着韩璎决然而去的背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自己都听不到了。 傅榆心中难过,目送韩璎远去,便看向蓝氏,眼神淬了冰似的:“大嫂,我看您还是先担心别让永寿长公主的孩子生在前面吧,毕竟她也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平妻!” 蓝氏:“……” 傅榆一直怯懦,此时虽然因为韩璎鼓起了勇气,却并不持久,刺了蓝氏一句之后,她便带着湘兰匆匆向北回高木轩去了。 韩璎端坐在堂屋锦榻上,怒火填满胸臆,恨不得捉住傅榭狠揍他一顿。 她看向前面静立的傅平,竭力令自己平静下来:“你去寻你们公子,就说我在家里等着他!” 傅平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傅平离开之后,韩璎浑身的力气像是全被抽走了,身子一软倒在了锦榻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心脏一阵一阵的抽搐。 洗春等人眼巴巴地看着她,正要上前抚慰,韩璎有气无力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不要烦我!” 她不需要别人苍白无力的安慰,想要独自一人舔舐自己的伤口,考虑接下来要走的路。 韩璎从来没想过要妥协,傅榭既然背叛她,那她就不会勉强维持,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在大周夫妻和离的例子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 只是想到要和傅榭分离,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往下流,心脏就阵阵紧缩,似被浸入冰水之中,针扎一般的疼。 韩璎扑倒在锦榻上,默默告诉自己:一次的妥协换来的是终身的背叛,与其成为一对怨偶,不如及早分离…… 可是,她可以控制自己的理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眼泪不受控制,一直往外涌…… 傅榭此时刚从金明苑出来,带着傅靖和李真缓轡而行,慢慢向城内行去。 他这两日终于找到了张天师的罩门。 张天师好一番做张做智,以“若要乾安,须得坤离”这个胡诌出来理由,终于促使承胤帝命傅榭把皇后送到了金明池——他迷信张天师,不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虽然成功把姐姐安置进了金明苑散心,可是傅榭依旧满腹的心事。接下来他还要做两件事,一是他想把吏部尚书换成自己人,二是那个宛雅的身孕已有七个月,还有两三个月就要发动了,他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想到宛雅诞下女孩子这个可能性,傅榭心里又有了别的计较:要不要另外预备几个孕妇,以做好万全准备? 他正在想着心事,却听得在前面扈卫的李真低声的禀报:“殿帅,傅平过来了!” 傅平飞马而来,见拦住了傅榭,忙从马上滚了下来,把马缰绳扔给了前面开道的禁军,自己冲了过去:“公子!” 他跑到傅榭马前,低声禀报:“公子,少夫人去了庄园,见到了何公子的外室!” 傅榭心往下一沉,当即问道:“少夫人如今在哪里?”阿璎千万别误会了! 傅平忙道:“少夫人在家里等着您呢!” 傅榭想都不想,直接道:“上马!”说罢,催马迅疾冲出。 傅平跑了出去,牵过自己的马认蹬上马,打马追了上去。 进了东偏院之后,傅榭沿着南夹道大步往里走,傅平傅靖紧紧跟着他。 傅平一边小跑跟着他,一边焦急地小声解释着:“公子,少夫人怀疑宛雅是您的外室,当时大少夫人、四姑太太、四姑娘和范姑娘也都在场,奴才不敢解释……” 傅榭疾行之中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宛雅之事太过重要,一旦败露,对他、对姐姐、对傅氏家族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绝对不能让阿璎知道,一则不能让阿璎担心,二则怕阿璎不小心泄露出去。 至于怎样向韩璎解释,傅榭也想好了,他要坚持宛雅是他一个叫何东的朋友的外室这种说法。反正何东如今身在兰州,又不能立即过来对质…… 傅榭一进女贞院内院,洗春等人就迎了出来。 傅榭已经冷静了下来,淡淡道:“都出去吧!” 又道:“内院大门关上,不叫人不许进来。” 洗春等人见他面沉如水,本有些害怕,听了后面这句吩咐,心里担心屋子里的韩璎,便迟疑地看了过去:“……可是姑娘她……” 傅榭不耐地看向她们,微眯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凶光。 洗春四个顿时吓得身冒冷汗两腿发软,后面的话全都消音了,低着头齐齐退了下去,还听话地关上了大门。 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傅榭想起了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一句话“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如今已是傍晚时分,一团墨似的乌云从西而来,遮住金色的夕阳,天地之间忽然变得黑黢黢的。 风不知何时起来了,渐渐大了,摇动着卧室窗前油绿的芭蕉叶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怕是要下雨了。 傅榭立在那里片刻,抬脚进了堂屋。 堂屋里静悄悄的,惟有角落里的碧瓷冰盆里放着半盆冰草莓的冰块,正缓缓融化着,发出细微的“咔咔咔咔”声,几乎不可闻。 傅榭听到了卧室里传来的韩璎压抑的哭声,脚步一下子滞在了那里,原本笃定的心变得不确定起来。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即使是他的姐姐傅皇后,即使是他的父亲傅远程,他都习惯了让对方按照自己预定的轨道行驶,而韩璎今天的行为打乱了他的步骤,他要做的是拨乱反正,令脱离原轨的事情回归原轨。 思索片刻之后,傅榭进了卧室,俊俏的脸上带着一抹深思。 韩璎正蒙着头在被子里哭,忽然被人隔着被子抱住了,接着就听到了傅榭的声音:“阿璎,你误会我了!” 她一听到傅榭的声音,胸臆中那股怒火立即升腾起来了,当即坐了起来,用力甩开傅榭,用丝帕拭了拭眼泪,盯着傅榭问道:“我怎么误会你了?” 傅榭凝视着她,见她眼皮都哭肿了,大眼睛里含着泪,嘴唇红红的,瞧着分外的可疼,便伸手抱起了韩璎,把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柔声道:“我都听傅平说了。放在朱仙镇庄园那个王氏,是我朋友何东的小妾,何东因无子,就在鲁州纳了她。当日这位王氏曾跟你同船从鲁州来到京城的,你忘了么?何东如今身在兰州军中,就把王氏寄放在了我处,谁知道你就误会了。” 他解释的时候,韩璎一直仰首看着他,眼中的讥诮却愈来愈浓——按照傅榭的性子,如果他不这样细细解释,她说不定还相信一二,如今他这样娓娓将来,分明是心虚! 韩璎试图用力挣脱开傅榭的桎梏,却被傅榭牢牢固定在了他的腿上,她气得脸都红了,冷笑一声仰首看着傅榭:“你的朋友在兰州军中么?” 傅榭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漏洞,正要补救,韩璎已经道:“你的朋友身在兰州,可我记得那时这位王氏在我的船上可没有大肚子,怎么几个月不见,她的肚子就大了起来?难道你那位叫何东的朋友会法术?能千里之外取人贞操致人怀孕?我呸!你当我是傻子啊!” 她一巴掌打在了傅榭的胸前,发出了一声脆响。 傅榭蹙眉看着她。韩璎那一巴掌虽然用力,对他却不算什么,一点都不疼。 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在窗外炸响。 韩璎顿时瑟缩了一下。 傅榭当即把她揽入怀中。 窝在傅榭熟悉的怀中,韩璎心里一软,可是想到他也许这样抱过别的女人,心就又硬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傅榭,见他容颜俊俏,气质高华,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背地里搞这些龌龊事情,心中怒火更炽,便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道:“放开我!放开我!” 傅榭铁一般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令她动弹不得。 韩璎挣扎出了一身汗,见傅榭还不放她,便扬起手掌:“傅三,你放不放?” 傅榭不由笑了:“我就不放。” 韩璎手掌扬了扬,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不由又急又气,当下就往傅榭脸上扇了过去。 傅榭凤眼微眯,一瞬不瞬地看着韩璎。 韩璎的手在碰到他的脸的瞬间改变方向,往后拍到了傅榭的背上。 傅榭毫无所觉,她的手掌却被震得发麻。 韩璎气急,用力挣扎起来,试图摆脱傅榭。 她白白出了一身汗,却依旧被禁锢在傅榭怀中。 傅榭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韩璎察觉到不对——傅榭下面已经有了反应! 她心中恨极,碧清的一双眼睛盯着傅榭:“你要不要这么无耻?” 傅榭垂下眼帘,脸渐渐红了:“……”他不是故意的,韩璎这样一动,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了…… 不知何时雨开始下了起来,狂风卷着豆大的雨滴子泼洒了下来,敲击在屋檐上、栏杆上、芭蕉叶上,发出密集的“啪啪”的声。 韩璎突然觉得很是无力:既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还打他做什么?还骂他做什么?不如直接说正事好了! 她脱力般软了下去,不再挣扎,不再打骂。 傅榭见状,以为韩璎打骂累了,要偃旗息鼓了,心中欢喜之极,默默回想着在韩璎那本艳‘情话本里看到的一个具体细节,预备照样本施行一遍,实验一下书中所写的“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这句话。 他当即抱起韩璎平放在了锦褥上,俯身就要去吻韩璎。 韩璎一想到这样好看的唇也曾吻过别的女人,就觉得一阵厌恶,她侧脸躲过傅榭的吻,低声道:“傅榭,我们和离吧!” 傅榭:“……”韩璎要和离?她居然要离开我? 他一下子愣住了,跪在锦褥上看着韩璎的侧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璎发现傅榭松开了自己,便急急地挪到最里面,看向傅榭:“傅榭,我是说真的,我们和离吧!”说出要和傅榭和离,纵然心痛如绞,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总比日后他的外室进了门,庶子进了门,各种姨娘一个个抬进来,她一日一日被零割着疼着好…… 傅榭静静看着韩璎,凤眼幽深,嘴角微挑,是一个微笑的表情,却带着恶意:“你要和我和离?那你说说,你看上谁了?看上哪个野男人了?” 韩璎简直是目瞪口呆——有这样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人么? 傅榭冷冷笑了笑:“许立洋么?他可是个太监!崔淇么?他那里受了伤,将来能满足你——” 韩璎气急,抬手“啪”的一声扇在了傅榭脸上。 傅榭一动不动跪在那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她,脸上一个掌印渐渐浮了起来。 他不再说话。 韩璎见他这样,心里一颤,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有些发涩,她张了张口,艰难道:“我今晚就走。我们分开吧。” 傅榭身子前倾看着她,幽深凤眼中酝酿着风暴:“等你能走再说吧!” 韩璎几乎要迷失在他的眼神里了,心脏痉挛着试图说服她的理智。 她用力握拳,告诉自己: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离开! 韩璎快速从床头往床下跑,试图冲出去。 傅榭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肢,把她拖了回来。 想到韩璎要离开他,傅榭的心脏一阵阵抽搐,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韩璎挣扎中看到了傅榭冰冷的眼神。 他不说话,只是勒紧了韩璎的腰肢,嫣红的唇用力抿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这样的傅榭令韩璎感到了恐惧,她的呼吸都要凝固了,心脏的跳动也慢了下来…… 傅榭抱起韩璎放在了锦褥上,分开韩璎的双腿碾压了上去。 他的动作很剧烈,可是落在韩璎身上却又放轻了许多,生怕不小心伤了她。 ……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似乎是天上的河往人间倾倒着,天地之间全是雨,全是水。 屋子里已经黑了下来。 韩璎的身体很热,心却很冷。 傅榭贲起的肌肉一下一下触着她,汗水一滴滴地滴在她的身上,先是热,接着就凉了。 她控制不了身体本能的反应,却能控制自己不去做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傅榭起身离了她,抬脚去了浴间。 韩璎见浴间们关上了,忙挣扎着起来,从衣柜里胡乱掏了几件衣服出来,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她原先身上的衣裙全被傅榭撕碎了。 韩璎觉得身上像被重物碾过一遍似的,全身酸疼难耐,即使是抬手穿衣袖这个小动作,都难以完成了。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韩璎顺了顺长发,正要蹑手蹑脚先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 她转身看了过去。 浴间的门开着,顶上放水的那十几根黄金管全被拧去了顶端的盖子,齐齐放着水,傅榭就站在水帘中,水淋在他的发上、脸上、身上。 房间太暗了,韩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傅榭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韩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她愣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往外走去。 她刚触到卧室门上的珠帘,人就被拖进了一个湿漉漉的怀里。 韩璎刚挣扎了几下,傅榭就抱起她走到拔步床边,把她扔进了拔步床里,然后看着韩璎冷冷笑了笑,后退一步,“哐当”一声闭上了床门——他把韩璎关在了床里! 摇撼着拔步床的门良久无效之后,韩璎这才意识到傅榭把外面的闩插上了,不由心中一阵惶急,跌坐在了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韩璎身上冰冷,她不肯放弃,起身跳下了床,耳朵贴在床门上,试图听傅榭的动静。 外面的暴雨还在下,“刷刷刷”全是雨声。 在这样单调的声音中韩璎渐渐觉出了恐惧,她再次用力摇撼床门。 没有一丝回应,除了无边无际的雨声。 韩璎终于累了,回到床上躺了下来,拉开被子盖住自己,闭上了眼睛。 她告诉自己,先恢复体力再说。 可是,想到一向那么疼她的傅榭这样对她,韩璎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韩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哭肿了——看向立在床前的人。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妈妈,大眼睛长方脸,看着很是利索。她见韩璎睁开了眼睛,忙招呼身后立着的丫鬟:“先拿热布巾过来,我给少夫人擦把脸!” 韩璎看着这个陌生的媳妇,眼睛四顾看了看——这是她的房间。 四个陌生丫鬟鱼贯而入,手上捧着金盆丝巾香胰子等物。 韩璎心中一阵恐惧,哑声道:“洗春呢?润秋呢?她们都去哪儿了?” 那个陌生妈妈恭谨道:“禀少夫人,公子说了,洗春、浣夏、润秋和漱冬都去了朱仙镇庄园,等您想清楚了,她们自然会回来;如果您没想清楚……” 她垂下眼帘,脸上一片恭谨,却故意留下了一大片空白。 韩璎心中大恨,双手用力抓住床褥,半日方缓缓松开。 她又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已经是早上了,可外面黑黢黢的,雨还在下,湿冷的空气不知从哪里透了进来,令韩璎觉得全身上下冷飕飕的,似乎冷到了骨头里去。 她默不作声,心里做着打算。 这次她算是见识到了,不能同傅榭硬碰硬,得想些别的法子。她不好受,傅榭也别想好受。 陌生妈妈见少夫人垂下眼帘沉默,便再无旁话,细心地指挥着人侍候韩璎。 她们这几个人倒像是训练有素的,积年的会侍候人,饶是韩璎被洗春她们侍候惯了,也觉得妥帖。 不过韩璎还是心里烦,便淡淡道:“我要洗澡。” 那妈妈答了声“是”,行了个礼退了下去,自有那四个丫鬟上前侍候。殿帅大人虽然生气,可是人人皆知他把少夫人当成心头宝掌中珠,她们这些人都是殿帅的亲信,自然不敢怠慢了少夫人。 浴间韩璎的浴桶里泡上了半日,终于想通了,打扮得齐齐整整出了卧室,端坐在起居室里用了早饭,然后便拿了本书歪在起居室的锦榻上看。 那妈妈见了,心中欢喜,便悄悄退了出去,带着小丫鬟亲自去女贞院外院值事房禀了傅安。 傅靖和李真跟了傅榭上朝去了,傅安正在值事房里候着,傅平和傅义侍候少夫人不好,都被打了,如今傅平还在琴韵堂里养着,内院的事只能由傅安暂代了。 得知少夫人不闹了,傅安简直是要念佛了,公子在少夫人那里吃瘪,他们这些侍候的人都不好过。 他郑重地交代这位梁妈妈:“千万要照顾好少夫人,不要让少夫人有一丝一毫的不畅意!” 梁妈妈笑:“傅安小哥,那是自然!”她和如今正在小厨房里看着的秦妈妈,以及这次带来的八个丫鬟,本来就是公子提前挑选了来侍候少夫人的,只是少夫人只让她从娘家带来的人侍候,才一直不得进府。如今好不容易进来了,怎敢不小心侍候? 上午的时候雨渐渐停了。 韩璎躺得有些累,便起身立在窗前,打开了窗子看外面的雨景。 下了这一场雨,窗外栏杆上爬的金银花的花全被打没了,栏外那几株美人蕉的花也被打得落红满地,只留下了油绿肥厚的叶子,倒似更精神了。 韩璎恨恨地想起了傅榭。 她从窗前黄花梨花架上摆的白玉瓶里扯了一朵玫瑰出来,一边撕扯着花瓣,一边梳理着思绪,想着如何折腾傅榭——她被傅榭宠惯了,如今想要折腾傅榭,倒是很有成算。 正在这时,梁妈妈伴着圆脸细长眼睛的秦妈妈走了进来,秦妈妈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碧瓷汤碗,人还没走近,美味的鸡汤味道就先飘了过来。 两个妈妈一起行了礼。 秦妈妈把汤碗放在了八仙桌上,这才走过来,又行了个礼,温声道:“少夫人,奴婢给您炖了参鸡汤,您尝尝吧!”她拿手的是炖各种的补身汤品,殿帅让她进来侍候,她自然要一一炖给少夫人喝了。 韩璎正要开口,便透过窗子见到外面庭院里走过来两个人,正是傅榆带着湘兰来了,她们穿着棠木屐,棠木屐敲在院中的青石上,发出“格格”的声音。 她不由沉思:傅榭难道还要我见人? 傅榆和韩璎是亲近惯了的,也不要人通报,直接就闯了进来,温柔地朝韩璎行了礼,走了过来叫了声“嫂嫂”。 她已经发现韩璎身边侍候的人全都换了,都是些不认识的人,便把这件事存在了心里,与韩璎在桌旁坐了。 韩璎吩咐秦妈妈:“给四姑娘也盛一碗。” 秦妈妈答了声“是”,当即给傅榆也盛了一碗,双手捧了过去。 韩璎和傅榆喝罢参鸡汤,便让人收了,两人枕了软枕靠在锦榻上说话。 傅榆见那个大眼睛长方脸的梁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恭谨地侍立在一旁,便不提妈妈丫鬟都换了的事,也不提昨日在朱仙镇庄园之事,絮絮地说起了凤仙花已经开了,要约韩璎一起摘了凤仙花染指甲。 这里用凤仙花染指甲不外乎三种方法,要么用盐揉了凤仙花敷在指甲上,要么用白矾揉了凤仙花敷上,最快的是捣了蒜汁揉了凤仙花敷在指甲上,不过半个时辰就好,颜色也鲜亮。不过因为傅榭讨厌那个味道,韩璎就没那么染过。此时听了傅榆的话,便觉得自己应该从小节上恶心傅榭,便道:“咱们用蒜汁揉凤仙花,这样快!” 傅榆也想着开解她,自然是连连赞同,两人便兴兴头头穿了棠木屐,一起去后花园采凤仙花去了。 梁妈妈便带着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跟了去。 走在后花园青砖铺就的小路上,傅榆见梁妈妈带着人远远跟着,这才问起了韩璎:“怎么侍候的人全变了,就连守在值事房的也换成了傅安,傅安不用跟三哥去上朝么?” 韩璎不愿连累傅榆,便低声道:“我和你三哥在吵架,他不知道把我的人都弄哪儿去了,你别管这事!” 傅榆大吃一惊——三哥那样疼爱三嫂…… 不过,想起三哥以前的形容,便细细为韩璎分析起来:“……因为国公府里没有规矩,所以三哥从小就最重规矩,什么都按规矩来,用规矩拘了人,全家上下,除了爹爹,都被他拘了。如今他已是家主,又权倾朝野,自然是更加都得听他的……”说了半日,都是告诉韩璎忍一忍,待三哥恭顺一点,三哥就把洗春她们送回来了。 韩璎默然良久,待到了种凤仙花的花圃,这才道:“我自会恭顺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傅三! 两人刚往指甲上敷了凤仙花,正在堂屋里坐着,傅安便进来隔着门上的锦帘禀报:“少夫人,禁军统领隋大义、萧凤蟾的夫人求见。” 韩璎略一思索,心道:傅榭还让我见人,看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丢人丢到外面去…… 她看了看指甲上嫣红的凤仙花,向前伸出了十根修长白嫩的手指。 梁妈妈忙带了大丫鬟倩玉和如玉上前,侍候着少夫人去掉了指甲上的凤仙花,又清洗了指甲。 待一切齐备,韩璎这才起身去迎隋大义和萧凤蟾的夫人,这两位都是有诰命的,也不能太怠慢了,况且又是常来见她的。 隋夫人和萧夫人还没走,傅安又来禀报:“少夫人,户部侍郎邹明义的夫人和主事张勋的夫人来拜!” 韩璎一愣。傅榭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所以平素来拜她的人都是些武官夫人,今日户部侍郎和主事的夫人来见她做什么? 梁妈妈见状,忙低低地禀报道:“今日早朝,陛下下了旨意,让公子暂代户部。” 隋大义的夫人年纪不大,性格甚是活泼,又一向知道自己夫婿是傅殿帅的亲信,当下笑道:“殿帅如今越来越厉害了,妾身恭喜夫人了!” 韩璎一哂,淡淡道:“请进来吧!” 到了傍晚,客都散了,韩璎歪在堂屋锦榻上,默默想着洗春她们。她得先想办法哄了傅榭,把洗春四人放出来。 傅榭今日整整忙了一天。 下了朝之后,他先去了户部。 傅榭在户部坐了半日堂,把各司主官和属吏们集齐训了一通,又定了基本的规矩,又一个个的见了那些主官,了解了大致情况,这才又去了殿前司衙门。 把殿前司的公务安排妥当,他又去了朱仙镇庄园。 傅义被打烂了腿,正趴在榻上养伤,听说公子来了,忙挣扎着由小厮扶了去请罪。 傅榭又踹了他一脚,正踹在傅义的肚子上,把傅义一下子踹了出去,撞到了正堂的门槛上。 傅义却松了一口气,自己办事不力,弄得少夫人和公子生气,正在战战兢兢,如今公子还肯亲自揍他,这说明事情已经过了—— 公子素来护短,不相干的人揍都懒得揍呢! 傅榭处理了傅义,这才吩咐他:“把蔷薇院那贱人带过来!” 见傅义一瘸一拐要出去,便又交代了一句:“不要露了行迹。” 傅义答了声“是”,艰难地退了下去,由小厮扶着往东北方向去了。 宛雅正带了小丫头对镜梳妆。 她虽然挺着一个大肚子,可是生得既美,又会妆饰,如今脸上脂粉停匀,瞧着依旧美得很。 见是庄园的管事傅义亲自来请,宛雅心中思索着,随着去了。 到了正房大堂外面,宛雅见傅义闪在一边,便自己拎了裙摆走了进去。 一进堂屋,她便看到了端坐在红木方桌旁的傅榭。 傅榭今日穿着一件玄色罩纱罗袍,更是显得俊俏非常,平静地坐在那里,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宛雅心中得意,想起了自己昨日虽没说多少话,却成功地挑拨了那个娇美的少夫人,她是国公府的老人儿了,后来跟着大姑娘进了宫,倒是熟悉公子的性子——若是有人胆敢和公子胡搅蛮缠,一定得不了好去,即使她是少夫人! 她心中得意,精致得瓜子脸上笑得更加的甜,袅娜地拜了下去:“奴婢见过公子!” 傅榭也不叫她起来,沉声道:“你把昨日见了少夫人的情形说一遍吧!”韩璎会误会他一定是有缘由的,傅榭不愿受了这不白之冤,一定要弄清楚,看看到底是谁弄了鬼。 宛雅略想了想,便跪在那里把昨日之事讲了一遍,并不曾添油加醋。当然,站在她的角度看,她成了一朵无辜的小白莲,正在院子里散步,冷不防醋坛子少夫人就来了,气势汹汹地问她是谁,而她也老老实实地按照公子的安排回了,说是自己的主子把自己暂时寄养在公子这里的。 傅榭已经问过傅平、傅义、洗春和润秋了,再听了宛雅的叙述,如今心中终于彻底弄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不知道是蓝氏还是范菁菁,故意勾了韩璎来朱仙镇庄园,而这个宛雅又故意误导了韩璎,再加上自己的辩解确实漏洞百出,这才令韩璎误会…… 他看着眼前这个跪在这里还搔首弄姿的女人,心里想着他的阿璎——被他伤了心,不知还在怎么生气呢! 宛雅还不知道傅榭心里的想法,试探着走了过去,端起茶壶斟了一杯茶,翘着兰花指媚笑着奉了过去,声音魅惑:“公子……” 傅榭沉声吩咐道:“把这贱人锁起来!”他算是想通了,姐姐是要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只要是足月的男孩就行,管他是谁的种子;再说了,承胤帝的种子就好的很么? 这样一想通,宛雅这个祸根就不能留了。 宛雅一愣,挺起胸脯正要说话,傅靖已经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小厮扑上来了。 傍晚的时候傅榭带着傅靖李真以及一队扈卫骑着马飞驰回城。 刚出朱仙镇没多远,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就下了起来,天地间黢黑一团,到处都是无边无际落下的雨。 因走得急,没带雨具,傅榭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李真忙打马冲到傅榭身侧,大声道:“公子,这雨太大了,要不在城外驿站住一夜吧!”前面不远就是驿站了,进去洗个热水澡,再喝热酒吃热饭,总比冒雨回城的好。 傅榭只有一个字回应——“滚”。 韩璎正在和他怄气,他今夜若是敢不回去,韩璎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想到韩璎生气,傅榭在磅礴大雨中打着马心里甜丝丝的:阿璎这是爱我啊,太爱我了才会妒忌的! 淋得全身湿透的傅榭终于赶回了国公府。 他来不及换衣服,下了马便直奔女贞院内院。 虽是初夏,可是这样一直下雨,温度早就低了下来。傅榭一路又冷又累飞马赶回来,衣服全湿透了贴在身上,支撑他的便是一路想着等着他的会是温暖的灯光、喷香的酒菜、滚热的洗澡水、洁净的衣物和温柔的妻子,结果一进内院,发现只有堂屋里有灯,秦妈妈和梁妈妈带了丫鬟在廊下候着他,恭谨道:“禀殿帅,少夫人先睡下了!” 梁妈妈见傅榭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忙低声吩咐丫鬟:“还不侍候主子更衣沐浴?” 傅榭的心似被浸在了冰水里,一下子冻在了那里,半日方拔腿往卧室走,预备去找韩璎。 梁妈妈忙道:“殿帅,少夫人在起居室榻上睡了……” 傅榭深吸一口气,藏在湿漉漉衣袖下的双手攥了起来:“都出去吧,把内院门带上。”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外面下着雨,屋子里寒浸浸的,韩璎又非不去卧室去,新来的丫鬟们很会侍候人,禀了韩璎把起居室的熏笼弄上,放上木樨香浓浓地把绣被熏了,服侍着韩璎在起居室的锦榻上睡下了。 韩璎躺在锦榻上,嗅着锦绣被褥中的木樨香味,又想起了傅榭居然会在外面养了外室,外室还挺着大肚子,怪不得他从来不催她孩子的事呢,原来是早有了! 她越想越气,眼泪早已流了出来。 想到最后,韩璎恨恨地盘算着:干脆和离了,我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去! 可是傅榭为何不肯和离呢?是为了面子?还是因为对她还有一些喜欢,想要享齐人之福? 想了半日,韩璎还是弄不懂傅榭。 为了排遣内心的愁闷,她便想着如何折腾傅榭,折腾得傅榭自己同意和离,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傅榭怒气冲冲进了起居室。 起居室里其实留着灯的,锦榻西侧放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散发着微弱的昏黄的光。 一进起居室,傅榭便看到了这团柔和的光和光晕中睡得正香的韩璎,满腔的怒火渐渐散了——韩璎胆子小,一向不敢一个人睡,嫁他前是徐妈妈洗春她们轮流陪侍;嫁他后两人很少分开,就算偶尔分开一夜,她不让人陪侍了,却燃着灯壮胆…… 他走到锦榻边,就着灯光去看韩璎。 韩璎身上穿着乳白绣花寝衣,如云乌发披散着,嫣红的唇微微嘟着,似乎睡得正香…… 傅榭想起昨夜韩璎不让自己吻她,还说那些让自己伤心的话,他永远都忘不了她说“我今晚就走。我们分开吧”,说“傅榭,我们和离吧”。 他和韩璎自幼定亲,是结发的夫妻,又是彼此最亲的人,可她为一件小事就说“傅榭,我们和离吧”,一点真情都不讲,一点良心都没有! 傅榭一想到韩璎要离开他,心里就空空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想象没有韩璎的日子! 想到这里,傅榭俯身预备连绣被抱起韩璎,刚要去抱,蓦地想起自己全身上下还滴着水,便顿了顿,凑过去在韩璎唇上吻了吻,又舔了舔,这才依依不舍洗澡去了。 洗罢澡出来,傅榭倚在熏笼上,眼睛看着笼罩在昏黄灯光里的韩璎,盘算着自己那些心事。 他对女人没有经验,和韩璎在一起前连艳情话本都没看过,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行伍中听麾下那些将领们私下的议论,全是些“女人该打不该惯”“小夫妻床头吵床尾和”“不听话?打一顿,再买根簪子哄一哄”之类的浑话,后来偷偷看了几眼韩璎的那本书,学到的也不过是床上如何讨韩璎喜欢,别的还没来得及看…… 傅榭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要背叛他的韩璎,便想着先拘了她,然后慢慢以情感之,以珠宝惑之…… 还有那个范菁菁,还有蓝氏,到底谁是奸细?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这也得命人细细探了…… 想完韩璎,傅榭又开始想朝廷中的事。 承胤帝为何突然让他一个武将去代户部呢?国库缺银子! 这个月承胤帝在宫里为张天师修了一座宏伟的青天观,又新纳了四个宫妃,都赏赐了宫殿,既要铺排宫殿,又封了其中两个宫妃之父为侯,赏了侯府,还要修皇陵……最后发现,如今户部亏空了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而且还欠着勋贵外戚的赏赐二十八万两。 承胤帝马上就想到了去年到今年花用国库银子最多的人——傅榭! 傅榭多管闲事赶走了越国海盗,又和塔克克部族作战,耗费了大量军费,还给二十万禁军发了一年的军饷,他还真是一个无底洞! 再说了,上任户部尚书钱世忠还是傅榭扳倒的。 他既然花了那么多银子,又扳倒了前户部尚书,那么就把这烂摊子交给傅榭吧! 这样一想,承胤帝就不顾崔世珍的反对,趁着早朝命傅榭暂代户部。 对于大周朝财政的糜烂程度,傅榭早有耳闻,今日一查账,他发现简直是连底子都烂透了。 怎么办?不外是开源节流!而且最紧要的是开源! 想起上次抄钱世忠的府邸抄到的三十万良白银和数不清的珠宝字画,傅榭隐在黑暗中的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狞笑。 国家财政濒于崩溃,可是那些高官豪门却富可敌国…… 想完这件事,傅榭又开始思索西疆之事。 他去年冬天才收拾了塔克克部族,把他们赶到了阿尔萨河以西,原想着塔克克部族会消停一阵子,没想到塔克克部族的阿里慕女王勾结了波斯,同时和大周境内凉州南部的塔克克族联合起来,又开始蠢蠢欲动…… 傅榭等着镇西将军徐平春的消息,如果徐平春平定不了塔克克内乱,他预备再次出征,这次干脆打过阿萨尔河,彻底收服塔克克部族,然后移民入西,让塔克克部族彻底归化大周…… 傅榭奉行的是“穷且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一套,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操的是承胤帝该操的心。 外面的雨势似乎小了不少,滴滴答答地下着,一滴又一滴敲击在外面的台阶上。 傅榭虽然倚着熏笼,却觉得骨头一阵一阵的发冷,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金自鸣钟,这才发现自己兀自想着心事,竟然在这里枯坐了一个时辰。 他起身把韩璎用锦被裹了起来,直接抱起回了对面的卧室。 傅榭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是疼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勉强把韩璎放到床上之后,自己也脱了衣服钻进了被子里,把韩璎柔软香暖的身子搂在怀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韩璎是被热醒的。 傅榭火炉一般抱着她,把她活活热出了一身汗。 她摸了摸傅榭的额头,确定他发高烧了。 韩璎愣了片刻:傅榭身体太好了,好像记忆中他就没有生过病…… 她挣扎了一下,很轻易地摆脱了傅榭放在她腰肢上的手臂。 起身后,韩璎吩咐进来侍候的梁妈妈和秦妈妈:“公子病了,让人请太医吧!” 说罢,她自顾自去起居室梳洗去了。 傅榭醒来,发现自己穿得齐齐整整躺在床上,太医正坐在床边为他把脉,旁边立着许立洋、傅安、秦妈妈和梁妈妈。 他知道自己病了,强挣着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韩璎。 傅安最了解傅榭,见他凤眼中满是焦急,忙道:“公子,少夫人在起居室呢!” 秦妈妈是傅榭的奶妈,自是心疼自己的奶儿子,见状便叹了口气,道:“少夫人正在用早饭呢!”公子病得昏迷,少夫人在起居室用早饭,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丈夫! 傅榭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韩璎还在怨自己。 许立洋闻言,状似不在意地问太医:“欧太医,殿帅的情形……”成功地引开了话题。 起居室里,韩璎正对着一桌子菜吃早饭,新来的大丫鬟倩玉和如玉静悄悄侍立一侧为她布菜。 韩璎知道自己该大吃大喝来气傅榭的,可是总是吃不下,喝了一口粥发半天呆,深恨自己不争气,心里还有傅榭。 她索性慢慢夹了菜,心中盘算着自己的私蓄,盘算着回辽州后如何生活。 傅榭待她很大方,韩璎的私房银子足够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 听着对面卧室的动静,韩璎心想:这辈子我再也不嫁了,孝顺父母看顾弟弟,守着自己的私房银子,自由自在当一名老姑娘吧! 反正作为殿帅大人的前妻,傅榭一向护短,一定不会让人上门去欺负她…… 对面卧室渐渐传来一阵喧哗声,韩璎装作吃粥,竖起耳朵听了听,原来傅榭要抱病去户部处理公务,谁都拦不住他。 韩璎最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和正从卧室出来的傅榭四目相对。 她发现一夜之间,傅榭好像一下子憔悴了下来,脸色苍白,衬得眉睫更黑,越发显得目若点漆眼似寒星,虽然嘴唇发白起皮带着病态,却依旧是俊俏的,那幽深凤眼带着恳求看着韩璎,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韩璎读出了傅榭幽深凤眼中的恳求,不由心头一颤,可是想起朱仙镇庄园里住着的那个女人,想起自己打算让傅榭主动和离,就硬着心肠低下头去,继续用筷子拨自己碗中的粥。 等她抬起头来,堂屋早空荡荡了,傅榭不知何时依旧离开了。 上午下着雨,范菁菁和傅榆过来陪着韩璎。 见韩璎始终有些闷闷的,范菁菁便提议三人去廊下踢毽子。 韩璎懒懒道:“你们去玩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范菁菁和傅榆在廊下踢毽子的时候,韩璎不禁想:傅榭都病成那个样子了,这阵子在做什么呢? 傅榭这一日都由太医和傅靖李真陪着呆在户部。 他亲自坐镇户部,命属下亲信兵分两路,禁军统领隋大义带领一队禁军随着苏湘之和户部侍郎邹明义去核实承胤帝内库储积的金银并记在册,禁军副统领萧凤蟾带领一队禁军随着户部主事张勋和他的幕僚李今朝去核实登记各种不急需的开支及臃肿超员的部门。 到了晚上,傅榭病病歪歪回到女贞院内院,发现韩璎又在起居室锦榻上睡了。 他情知自己没力气抱韩璎了,又怕把病气过给了韩璎,便自己在卧室里睡下了。 夜里又下起了雨,雨滴子点点滴滴敲打在卧室窗外的芭蕉叶子上,凄凉得很。 傅榭寒衾独寝形单影只,吃了药昏昏沉沉的,却又睡不着,想到对间韩璎睡得香甜,自己坐在那里看了她半天都不醒,傅榭心里更是孤凄。   ☆、第一百零五章 有爱小番外 韩璎随着傅榭进入宫城那日,天色阴沉狂风怒号。 自从叛军进入京城踏平宫阙,所有的宫女太监死的死逃的逃,全都没了。 虽然叛军最终被平西王傅榭镇压了,可是偌大的宫城空荡荡的,先前的衣香鬓影不见影踪,先前的重重帘幕随风飘荡。 傅榭带着他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们纵马在宫内缓缓而行,带着眼纱的韩璎被他搂在怀里,坐在他的身前。 他跃马上了高台,举目远眺,精致的凤眼越过了这红墙黄瓦,看向这万里山河。 从此以后,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这壮美的万里河山,要由他来描绘了。 他要结束这民不聊生的乱世,他要建立东方大陆历史上最强大的帝国! 韩璎紧紧依偎着傅榭。 她不会骑马,虽然傅榭铁一般的手臂勒在她的腰间,可她依旧很怕自己掉下去出个大丑。 韩璎抬眼看着下面层层叠叠的宫殿,无边无际的宫墙,心想:傅榭不会在想着纳多少新宠来填充这宫室吧? 虽然这么多年来,傅榭一直陪着她,可是男人……傅榭毕竟是一个男人啊! 她半晌方道:“傅榭,这么多宫殿,得多少人才能填满啊?” 傅榭诧异道:“填满?填满人做什么?我预备送给苏湘之建太学呢!”他想学习西洋那边的规矩,建立新式太学呢! 韩璎:“……” 傅榭凤眼中闪过一丝浅笑,收紧勒在韩璎腰肢上的手臂,缓缓道:“我们一家六口在青天观住得好好的……”他和韩璎以及他们的女儿和三个儿子,青天观足以住下了。 韩璎心中大喜,当即道:“对啊,青天观干干净净的,不像宫里,我每次进去,总觉得阴阴的,不知游荡了多少冤魂……” 傅榭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柔声道:“都听你的。” 韩璎得意地笑了。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病了的人总是有些自怜自惜,傅榭正躺在床上想着心事,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由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他和韩璎房里的规矩是夫妻俩歇下后,侍候的人是不进内院的,这个时候过来的只能是韩璎了。 外面雨淅淅沥沥的,弄得人凄凄惶惶,令一向睡着就难醒的韩璎也醒了。 她在锦榻上辗转反侧了良久,想起傅榭病了,不由心里烦得慌。虽然坚定地要和离,可是看傅榭病了受罪,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韩璎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冷雨敲击着花树发出的“啪啪”声,想着傅榭那边无声无息,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起来了,一边告诉自己:我就是顺便看看他,一边悄悄蹑了丝履往卧室去了。 卧室拔步床外面的海棠架上放着一盏雪白的料丝灯,里面灯捻挑得很小,散发出微弱的光,半透明的珠帐高高挂起,露出了正在沉睡的傅榭的脸。 傅榭的脸烧得有点红,呼吸很重。 韩璎立在一旁看了,见傅榭这两天瘦了不少,看着既病弱又稚气,突然想起傅榭也才十七岁,不由又是一叹。 可是想起傅榭做出的那些气人的事,她的心又有些冷了——无论如何,没有别的女人是她的底线。 见傅榭的嘴唇很干,似乎呼吸都在冒火,她看了一眼妆台上摆的盛水的银瓶,低低唤了一声:“傅榭?” 见傅榭还没有动静,她又叫道:“傅三,要不要喝水?” 傅榭闭着眼装睡,见她来看自己,心里一阵温暖,此时见她只是叫自己,并不近前,心里悻悻然:亲热的时候叫我“哥哥”,不亲近了就叫我“傅三”,哼! 他预备等韩璎再叫他第三次,他就开口向韩璎解释。 韩璎叫了两声,见傅榭没动静,便转身离开了。 傅榭:“……” 早上雨停了,韩璎正穿了件乳白丝衣浅粉裙子立在庭院里看那几朵含苞待放的月季花,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见傅榭走了出来,头戴金冠,身上穿着宝蓝色云纹袍子,腰间束着玉带,瞧着还是瘦了些。 她专门看了傅榭的脸色,见虽然清减了些,可是凤眼明亮眉睫乌浓,看着气色还好,便低下头去,继续看花,心中却想:到底是身体底子好,不过一夜就恢复了。 傅榭走到韩璎身后,打量了一番,觉得她虽然没穿礼服,不过满头珠翠甚是隆重,而且身上的乳白丝衣上密密层层地绣了无数月白的花朵,花蕊里都镶嵌了细碎的红宝石,清雅中透出华丽,便道:“皇后娘娘宣你过去,我现在送你去金明苑。” 韩璎闻言抬头看了看他,见傅榭一脸平静不似作伪,便道:“我要洗春润秋她们四个跟着!” 傅皇后宣她过去,她是一定过去的。上次去瞧傅皇后,傅皇后瞧着瘦得只剩一把了,她心疼傅皇后,不愿让她为自己和傅榭担心。再说了,按她的性子,无论她和傅榭在房里如何闹,她不愿在外面丢人露丑,让人看笑话。 既然要去了,那顺便提个条件好了。 傅榭停住脚步,打量了韩璎一下,见她大眼睛清澈若水,正紧张地看着自己,不免想起她的薄情,心里不满得很,口中却道:“好。”反正傅靖已经带了那四个丫鬟在外面的车里候着了。 韩璎:“……”傅榭今日怎么这么容易说话? 她满腹心事地随着傅榭出了女贞院内院。 秦妈妈向新来的大丫鬟倩玉和如玉使了个眼色,倩玉和如玉当即便要跟过来,却听梁妈妈低声道:“殿帅自有安排,你们不用跟去了!” 倩玉和如玉只得停住了脚步。 梁妈妈见傅榭和韩璎一前一后出了内院,这才向秦妈妈解释:“殿帅已经安排少夫人那四个陪嫁大丫鬟跟了。” 秦妈妈没说话,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她是公子的奶妈,可是梁妈妈老是压了她一头。 韩璎跟着傅榭出了外院,发现门外除了跟傅榭的傅靖李真等人外,还停了两辆马车,前面是她的青绸沉香车,后面是一辆一辆大一点的竹帘清油车。 后面那辆竹帘清油车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漱冬先从里面下来,俏丽的脸上满是激动:“姑娘!” 见是她,韩璎一阵激动,走过去握住了漱冬的手,瞪大眼睛看着洗春、润秋和浣夏鱼贯从车里下来,不由欢喜之极。 洗春四人给韩璎行了礼,正要细说,傅榭便轻咳一声:“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韩璎欢喜极了,瞟了他一眼,觉得傅榭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便搭着傅榭的手上了自己的青绸沉香车。 洗春四人上了后面的竹帘清油车。 韩璎坐定之后,正在整理裙摆,却见傅榭低着头也上了马车,不由一愣:“你不骑马么?”大男人坐在女人的马车里像什么? 傅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挨着她坐了:“我病了了,大夫说不让见风。”他在西疆得的那个神医李今朝如今也过来户部帮他,他这次生病,都是李今朝在照料。 他一坐下,韩璎便闻到了傅榭身上那种熟悉的清雅气息,只不过夹杂着淡淡的药味。她的身子习惯性地要靠上去贴上去,可是贴了一半,想起自己是要和傅榭和离的,便硬着心肠往右边移了移,和傅榭保持着距离。 傅榭斜睨了她一眼,并不打算多说。他要让韩璎这个醋坛子醋钵子自己看,让她自己后悔认错! 到了金明苑宫门外,傅榭下了马车,看着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翰雅和新任坤宁殿太监引了韩璎去了,便自己又回了马车上,身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虽然烧退了,可还是有些不舒服。 傅皇后早得了傅榭传来的消息,想到韩璎醋劲儿这么大,不由一哂。大周这些权贵,哪家家里不是妻妾成群?傅榭还没纳妾呢,弟妹已经打翻了醋坛子了! 不过想起傅榭恳切的托付,她又叹了一口气:那个亲姐姐不愿让自己弟弟日子过得舒服呢?韩璎和傅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这做姐姐的也没法子! 韩璎坐着一顶软轿进了金明苑,过了仙桥,在飞云殿前停了下来。 进入飞云殿正殿,韩璎瞧见傅皇后端坐在帘幕后的锦榻上,忙盈盈拜倒,起身后才打量傅皇后,见她双目明亮脸颊润泽,比先前丰润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傅皇后见韩璎今日乌发如云满头珠翠,小圆脸晶莹如玉,明眸善睐丰唇嫣红,笑容甜蜜,身段丰润有致,又穿着一身别致的衣裙,分明是一位难得的佳人,怪不得自己那没见识的弟弟日日捧在手上心里…… 她含笑携了韩璎的手:“阿璎,你随我去后殿!” 翰雅楚雅她们守在外面,后殿里空荡荡的,只有笑盈盈掀开自己身上大红纱衣的傅皇后和目瞪口呆的韩璎。 傅皇后拍了拍自己腹部绑的层层白罗,道:“阿璎,现在明白了么?” 韩璎期期艾艾:“……妾身明……明白了……”她又不傻,联系了前情后事,当下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傅皇后压根没怀孕,傅榭为了帮姐姐,就在外面弄了个孕妇养着,看来是打算等皇后临产送进来的…… 她的背上不由冒出了一层冷汗——傅榭也太胆大妄为了…… 傅皇后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衣摆,看向韩璎,见韩璎虽然吃惊,却还算稳当,便低声道:“宫中长夜漫漫,实是难熬,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伴着我……” 韩璎听出了话中的寂寞,当即压低声音安慰道:“娘娘,您这一胎一定诞下小皇子的!” 皇后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这个弟妹也是一个妙人,这么快就接受了! 韩璎顿了顿,又郑重地向傅皇后行了大礼,却没多说,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她既是傅榭的妻子,一定会站在傅皇后和傅榭这边的,即使这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傅榭在车里候着韩璎,闲来无事,便闭着眼睛幻想韩璎得知真相,知道误会了自己,后悔不及从而加倍体贴自己的情形,越想越美,俊俏的脸上不由浮上了一层微笑来。 经过这次风波,他确定了自己离不得韩璎,既然离不得,那就好好哄着好了。 乔装改扮为年青书生的许立洋骑着马出了京城西门,眼看着快到金明苑了,他下意思摸了摸怀中揣的锦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锦袋里装着一串明珠,个个都有龙眼大,是公子吩咐他跑遍京城珠宝店寻来的。 想到少夫人雪白颈中挂了这串明珠的模样,许立洋唇角不由翘了起来。 韩璎坐着软轿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她要借这件事再闹一闹,让傅榭明白她就是一汪醋海,要想好好过,这辈子他别想着纳妾蓄婢了! 出了宫门,韩璎发现马车旁除了傅靖李真外,还立着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不由看了一眼,这才由傅榭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之后,傅榭心中小鹿乱撞,脸上却一片沉静,等待着韩璎向他认错,到时候他就抱了韩璎在怀里,好好亲一亲,揉一揉…… 韩璎睨了傅榭一眼,见他虽然不说话,可是一双眼睛老是瞟自己,便心中有数,却故意一本正经坐在那里,就是不搭理傅榭。 傅榭等了半日,见韩璎没动静,便看了过去,发现韩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寂寥之色,正呆呆地看着窗帘的缝隙。 他心中一悸,痛不可抑,便抱起韩璎放在了自己腿上,把韩璎搂入怀中,半晌方道:“阿璎,对不住。” 他和阿璎夫妻本为一体,他不该瞒着韩璎,若是早和阿璎说清楚,不就没这么多事情了? 韩璎原本的种种想法打算在听到傅榭说“阿璎,对不住”的瞬间全部瓦解,想到这些天受到的委屈,眼泪夺眶而出,她依偎进傅榭怀里,用力抱住了傅榭的劲瘦的腰:“哥哥!” 傅榭心里酸酸的,轻拍她的背:“阿璎,都是哥哥的错,再不这样了!” 韩璎把脸埋进傅榭胸膛,无声痛哭着,宣泄着这几日受到的委屈。 傅榭一下一下抚着她,柔声道:“哥哥以后再也不事事瞒你了!” 韩璎抽噎了一下,道:“也不能纳妾!” 傅榭:“好,不纳妾!” 韩璎依旧流泪:“也不能养外室!” 傅榭:“好,不养外室!” 韩璎想了想,道:“不能去章台柳巷!” 傅榭轻笑一声:“我从不去那些地方的!” 韩璎把眼泪都蹭在了傅榭的衣襟上,竭力动着脑子,看自己还有什么没说,想着想着,脸渐渐红了,身子也有些发软,声音也有些吞吐:“……我若是不想……你不许强要……” 傅榭静了一瞬,这才明白韩璎话中之意,脸轰的一下红透了,火辣辣的,半晌方道:“可我……我那次……那次还算温柔啊……”他觉得那次他和阿璎是两情相悦,只是他有些急了。 韩璎急了,当下坐直了身子,大眼睛亮晶晶看着他:“才不是呢!我那会儿不想的!” 傅榭看着她,凤眼渐渐变得幽深。他记得很清楚,那次韩璎是湿透了的…… 他的那个太大,韩璎的那里又太小,他和韩璎的闺房之事,其实根本没法用强,如果韩璎没反应的话,他根本进不去…… 韩璎被傅榭看得身子软了下来,却又发现傅榭下面早有了反应,不由又气又急又羞又恼,伸手隔着衣服用力捏了傅榭一下,听到傅榭的抽气声,她窝进傅榭怀中,脸贴在傅榭胸前,悄悄笑了。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马车在女贞院外院门口停了下来,傅靖先下了马,令诸人退下,清了场之后,傅榭方抱着韩璎下了车,直接回了卧室。 卧室的拔步床上挂着半透明的联珠帐,此时帐幕低垂,随着拔步床有节奏的摇动,帘幕上缀的一颗颗珍珠也随之颤动,影影绰绰能够看到联珠帐中晃动着的乌黑长发和雪白柔腻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傅榭把已经睡着的韩璎揽入怀中,闭目回味着方才的荡人心魄——韩璎很少这么主动,她即使身子不动,可是那种天然的绞缠挤压吸啜却令人如在云端…… 傅榭缓缓地抚摸着韩璎柔软温润的背,嗅着韩璎身上那种奇异的清香,他虽然没什么别的经验,却也知自己老婆怕就是传说中那种尤物,既有异香,又有名器…… 他还没好彻底,可是方才彻底地出了一身汗,如今倒是神清目明浑身轻快。 待韩璎睡熟,傅榭把她放好,把那串一直没来得及给韩璎的明珠放在了枕畔,自己去浴间洗了澡,换了衣服这才出去。 外院值事房,秦妈妈梁妈妈带了四个大丫鬟倩玉、如玉、秀玉和寒玉立在一边,洗春带了浣夏、润秋和漱冬立在另一边,皆低着头听着傅榭训话。 傅榭沉声道:“内院依旧是洗春管着,新来的四个大丫鬟也进内院侍候;秦妈妈负责小厨房,梁妈妈负责外院接待。” 众人齐声答了声“是”,恭送傅靖李真等人簇拥着傅榭往前去了。 傅靖落后半步随着傅榭往前走,边走边低声禀报:“因您未去衙门,今日在琴韵堂候见的人很多,傅宁都让人引到琴韵堂外面的花厅候着了,您要去书房的话,请从后面的穿堂过去,这样就不会被人拦住了。” 傅榭“嗯”了一声,真的带着人从后面穿堂去了琴韵堂。他现今正在清查国库亏空,来求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傅靖又道:“大少夫人带着丫鬟出去了,小许总管装扮了,亲自跟去了。” 傅榭没有说话。他还是觉得蓝氏和范菁菁这两个人总有一个是奸细,他要把这个奸细给寻出来。 在书房坐定之后,傅榭立即开始忙碌,不停地见人不停地谈事,简直没有消停的时候。 终于告一段落了,傅榭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傅宁就引着陈曦进来了。 傅榭和他熟不拘礼,也不迎他,直接指了指西边的高椅:“请坐!” 陈曦坐下之后,才道:“殿帅,标下可以做些什么?” 傅榭看了他一眼,见他头戴银冠白衣如雪,俊美秀逸,一副京城贵公子的打扮,便道:“有一件事太得罪人,别人不能做,只能你去做。” 陈曦闻言,身子挺直,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收敛了,眼睛变得肃然:“请殿帅安排!” 傅榭看着他:“京城各司冗员甚多,需要核实登记力行裁撤,此事交给你主持。” 陈曦起身,答了声“是”。然后看向傅榭,含笑道:“如果这件事标下做的好,殿帅答应标下一件事,可以吗?” 傅榭慨然道:“好!”陈曦做事素来有分寸,他并不担心。 韩璎睡了一场起来,见了枕边的那串明珠,心里更是甜蜜。 洗春四人进来服侍她梳洗,倩玉四人都乖巧地侍立在外面,韩璎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低声问洗春:“这两天你们在哪里?” 漱冬笑:“公子让傅安带我们去琴韵堂的东厢房做针线,不让出门乱逛!” 她吃吃直笑:“奴婢这两日还给您做了一双软底绣鞋呢!” 韩璎也笑了:“拿来我看看能穿么!”她的这四个贴身大丫鬟中,就属漱冬的针线不好了,还不如她自己呢! 洗春三人也凑趣道:“漱冬,看你好意思拿出来让姑娘穿!” 一时梳妆完毕,韩璎发上戴了一个用绿宝石和白银镶的梨花,穿着绣了一枝梨花的绿罗衣裙,袅袅婷婷地带了提着食盒的润秋和浣夏,去前面琴韵堂给傅榭送饭去了。 她让润秋去问了,傅榭一直在忙,还没来得及用午饭,就让浣夏去小厨房做了几个清淡菜肴,预备亲自给傅榭送饭。反正琴韵堂书房后面有个穿堂,她如果从穿堂进去直入傅榭书房,就见不着外男。 到了琴韵堂后面的穿堂外,守在那里的小厮见少夫人带人来了,忙进去叫了傅安。 傅安当下出来迎了韩璎进去:“公子在和陈曦陈公子谈事,少夫人且等一等,奴才进去通报!” 韩璎“嗯”了一声,真的在穿堂后面等着了。 雨下了好几日,今日才彻底晴了,阳光白灿灿地照在穿堂外面的大叶女贞的枝叶上,枝叶愈发显得青翠可爱。 韩璎见女贞下面是一簇含苞待放的白色月季花,便掐了一朵,拿在手里玩。 润秋忙低声道:“姑娘,仔细刺扎了手!” 韩璎笑:“我会小心的!” 傅安很快便出来了:“少夫人,公子说陈公子是通家之好,可以见的,请您进去呢!” 韩璎便带着提着食盒的润秋浣夏进去了。 陈曦起身给韩璎行礼:“见过少夫人!” 韩璎回了礼,示意润秋浣夏把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自己笑盈盈看向傅榭:“我想着你没时间用午饭,就给你送过来了!” 傅榭心中一暖,凤眼含着笑意看着韩璎,心中很是庆幸和韩璎和好,要不然韩璎的这些温柔体贴都没了。 韩璎走过去,亲自把酒菜摆了。 傅榭看着韩璎风姿优美体态窈窕,想起上午时房中的旖旎,眼神愈发温柔。 韩璎忽然吸了一口气。 傅榭忙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韩璎低声道:“被月季花的小刺扎了。” 傅榭拿着韩璎的指头,把那个小刺拔了出来,不由自主看向韩璎嫣红微肿的唇。 他正在看韩璎,忽然觉得不对,看向陈曦。 陈曦也在看韩璎,眼神有些不对,似乎过于温柔了。 傅榭当场气得眼睛冒火:我这么好看的老婆,妆扮得漂漂亮亮过来给我送酒菜,是来温柔体贴我的,不是打扮了让你看的! 他面无表情看向韩璎:“阿璎,你回去吧!” 韩璎睨了傅榭一眼,见他俊脸已经冷了下来,不由觉得怪怪的,当着外人也不和他胡缠,柔声答了声“是”,带着润秋浣夏退了下去。 陈曦顿时清醒了过来,带着笑意看向傅榭:“殿帅,标下叨扰了!” 傅榭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请!”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 出了穿堂,韩璎停住脚步,看向傅安:“傅平傅义现在在哪里?”傅榭规矩太大,她和傅榭还未成亲时,傅榭就因为傅安对她怠慢罚过傅安;这次事情闹成这样,傅义和傅平这两个小厮一定受罚了。 傅安低头禀报:“禀少夫人,傅平在他房里歇着,傅义在朱仙镇庄园休养。” 韩璎沉吟片刻:“安排照料他们的人没有?” 傅安忙道:“禀少夫人,已经安排了小厮照料。” 韩璎这才放下心来,吩咐傅安:“你和你们公子说一声,你傍晚到内院去见我,我有事要吩咐你。” 傅安答应了。 傅榭与陈曦一起用了午饭,又商谈了一会儿,陈曦这才告退离开。 陈曦刚走,乔装成年青书生的许立洋就回来了:“公子,大少夫人回娘家去了,进了蓝府便没有再出来,奴才让人守住了蓝府的所有出口。” 傅榭点了点头,道:“不只蓝氏,范菁菁那边也派人看着。” 许立洋答了声“是”,静静退了下去。他下午当值,还得回家换了衣服进宫侍候承胤帝。 韩璎回到内院,在堂屋的锦榻上坐了下来,接过洗春奉上的水果茶慢慢啜饮着。 梁妈妈立在一侧,拿了一大叠帖子让韩璎看:“少夫人,这些都是要见您的人。” 韩璎把碧瓷茶盏递给洗春,懒懒地倚在宝石蓝绣花软枕上:“都有谁啊?” 梁妈妈一个个念了。 韩璎听到都是些侍郎夫人主事夫人,便道:“先放下吧,明日再说。” 梁妈妈答应了,见韩璎一副沉吟的模样,便静立在那里,候着韩璎的吩咐。 韩璎把手中的碧瓷茶盏放下,吩咐道:“梁妈妈,你现在和洗春一起去琴韵堂看看傅平。” 梁妈妈自然答应了。 韩璎这才看向洗春:“东西都预备好没有?” 洗春含羞带怯,低声回道:“禀姑娘,都准备好了!” 韩璎含笑道:“去吧!”傅平和洗春两情相悦,让洗春亲自去看他,可比别的言语抚慰效果好得多。 傅安很快便进来请安。 韩璎直接吩咐他:“我让漱冬润秋预备了礼物,你带她们坐了车替我去朱仙镇庄园看看傅义。” 傅安闻言一喜,当即道:“是,少夫人!”说罢眼睛看向一旁立着的润秋。 润秋脸有些微红。 忙完这些,韩璎这才松快了下来,见了秦妈妈和浣夏,选了晚饭的菜品,便带着倩玉和如玉去后面小花园散步去了。 傅榭晚饭依旧是回来陪着韩璎一起用。 饭菜是韩璎特地选的,味道清淡,材料新鲜,都符合他的口味,韩璎又乖巧地帮他盛了汤,单手支颐看着他喝,傅榭心里舒服极了,再次庆幸自己和韩璎解释了,要不然哪里会如此惬意? 用罢晚饭,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夫妻便携手去后面小花园散步,倩玉和如玉提着玻璃琉璃彩穗灯远远走在前面,傅靖提着雪白的料丝灯带了两个小厮远远跟在后面。 走到莲花池边,韩璎停住脚步,一边看池中随风摇摆的碧色莲叶,一边低声问傅榭:“哥哥,今日好些京官的夫人来见我,我见还是不见?” 这声“哥哥”叫得傅榭心里一阵酥麻,他低头凝视着韩璎,柔声道:“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 韩璎笑嘻嘻看着他:“若是来送银子,绝对不收,对吧?” 傅榭见她笑得可爱,伸手在她脑袋上抚了抚:“对,不能收。” 我的阿璎多乖巧懂事啊! 此时的傅榭忘记了前几日韩璎和他吵架,简直快要把他给气死的事情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傅榭就松开了韩璎的手,揽上了 韩璎的腰肢。韩璎的个子原先只到他的肩膀,今年个子又长了一些,如今已经到了他的下巴处了。 初夏的晚风细细吹来,风中带着月季花的清香,拂在脸上凉爽而舒适。 傅榭低声问韩璎:“阿璎,银子够用么?” 韩璎睨了他一眼,眼睛明亮,如揉碎了星光在里面:“哥哥,你再给点也行!”她其实不缺银子,就是喜欢向傅榭撒娇。 傅榭含笑,从袖袋里掏出早就备好的荷包,递给韩璎。 韩璎把荷包拿在手里把玩:“我想在金明池或者运河边买个宅子,好好收拾了,等咱俩再吵架,我就躲到那里去!” 傅榭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道:“阿璎,你若是敢买,我就砸了去!” 韩璎嗔了他一眼:“哼!” 傅榭认真地看向韩璎:“阿璎,我们再吵架,你不许离了我躲起来!” 韩璎看向傅榭,正要反驳,却发现傅榭神情很是认真,只得悻悻道:“……好吧!” 见她答应了,傅榭悄悄松了一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你若想去城外住,朱仙镇庄园给你好了!” 韩璎故意道:“真的?那里面藏的美人儿怎么办?” 傅榭悠然道:“美人儿已经已经挪走了,庄园以后是阿璎的了!” 韩璎欢喜道:“那我明日就带着人过去,看看该怎么收拾!” 傅榭闻言,笃定道:“不用收拾。” 韩璎仰首看他,大眼睛中满是疑问。 傅榭顿了顿才道:“这两三个月内我怕是要出去打仗。” 韩璎想了想,心中朦朦胧胧猜到了些什么,却又不明晰。 傅榭见她一脸迷茫,便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低声道:“这样的话,和别人提都不要提!”这是他的绝密军情。 经过这次风波,他打算做一些改变,试着让韩璎逐渐了解他的一切。 到了夜间,动了几下韩璎就没力气了。 她伏在傅榭身上喘息着,突然想明白了傅榭话中之意:“哥哥,你——” 傅榭忍耐不住,自己动了起来,把韩璎的话打断了。 片刻后,他把韩璎压在下面继续动作。 韩璎心里还挂着那件事,凝视着他,眼睛水汪汪的:“哥哥,你是要带我去……去西疆打……打仗……” 傅榭见她此时还要走神,有些不满,动作愈发剧烈,把韩璎的话撞得断断续续,犹觉不足,又俯身含住了韩璎的唇…… 一时事毕,韩璎窝在傅榭怀中,身体犹在震颤,良久方才平静了下来。 她身上汗津津的,既舒服又有些难受,若是先前,傅榭早抱她去清洗了,今夜他却有些反常,揽着韩璎枕在他的左臂上,右手缓缓抚摸着韩璎的腹部…… 韩璎半梦半醒之际,心想:傅榭难道也想要孩子了…… 她正要朦胧睡去,却听到傅榭道:“阿璎,蓝氏或者范菁菁如果约你出去,你暂且答应了,然后让洗春或者润秋去前面书房禀报我。” 韩璎答应了一声,把脸埋进了傅榭怀中。 进入五月之后,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中午那阵子基本都没法出门了,火辣辣的阳光照在人脸上身上,简直要把人烤化了。 韩璎房里已经开始用冰,即使如此,她还是有些难熬,便把处理家务的时间提前,全改在早饭后;而见人的时间则改在傍晚晚饭前。 白日得了空闲,韩璎便在房里看看书绣绣花,倒是亲手给傅榭做了几件贴身穿的白罗中单和亵裤。 这日傅榭下朝罢又去城外看禁军出操,整整忙了半日,中午便不见人,直接回内院陪韩璎用了午饭。 用罢午饭韩璎是一定要睡午觉的,傅榭原本换了衣服要回琴韵堂继续见人——琴韵堂前面的花厅里已经积了几十个候见的官员了——可是韩璎乌发披散,身上穿着雪白的绣花寝衣,一双媚得快要滴水的眼睛柔柔看着他,娇滴滴地求他:“哥哥,陪我睡午觉!我一个人睡不着!” 傅榭明明知道韩璎子在说瞎话,她一躺下就会睡得小猪一般,却依旧有些恋恋不舍,最后干脆抱起韩璎进了卧室。 床尾的黄花梨木架子上摆着一个大大的金盆,里面堆得满满的都是冰,散发着幽幽的凉气,屋子里阴凉得很。 韩璎爱舒服,到了夏季床上依旧铺着又厚又软的锦褥,只是锦褥上又铺了一层碧丝草编的软席,雪白丰满的韩璎披散着乌黑长发窝在碧色的软席上,别有一种强烈的刺激,令傅榭心里发紧。 春风两度之后,傅榭也有些困倦,索性抱着韩璎睡了。 等韩璎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傅榭早就不见了,只有枕上依旧留着他的气息。韩璎凑过去嗅了嗅,心里甜丝丝的,说不出的妥帖。 韩璎梳洗罢起身,歪在锦榻上听漱冬念今日收到的帖子,手里拿了针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做着。 寒玉进来禀报,说蓝氏和傅榆、范菁菁一起过来了。 韩璎想了想,道:“请她们进来吧!” 蓝氏的肚子并不显怀,可是为了气韩璎,故意捧着肚子慢慢走了进来。 在堂屋里新换上的竹丝软椅上坐下之后,蓝氏打量韩璎,见她乌发松挽,更衬得肌肤莹洁如玉,微微透着绯色,丰唇嫣红微肿,似乎比前些日子肥白了一些,便讥笑道:“我说弟妹,人家都是苦夏,到了夏日都是要瘦一些的,你又没有身孕,怎么却肥了?” 韩璎闻言,脸先红了,垂下眼帘想了想,接着眼睛亮晶晶看向蓝氏,唇角含笑:“大嫂,没办法,傅榭太疼我了,日□□着我吃饭,我也想像大嫂一样清减一些,可我吃的少一些他都不依,唉!”她自己也对着屋子里的西洋穿衣镜观察过,发现每次房事过后,她看上去润泽丰满,一瞧就是饱经滋润…… 最后那声叹息被她叹得余韵悠长。 蓝氏:“……”她想起了为避她和永寿长公主远遁西疆的丈夫傅松,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范菁菁垂下眼帘,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抬手从韩璎放在榻上的针线簸箩里拿出一条绣了一半的玄色软缎腰带:“这是给表弟做的?” 傅榆有心引开话题,忙也凑过去看:“三嫂亲手绣了,一定是给三哥做的!” 韩璎含笑道:“是给他做的。”夏季傅榭每日练习射箭,都是换了韩璎给他做的黑缎滚边的白罗交领窄袖中单和白绫长裤,为了更方便,腰间便需束了软缎腰带。 范菁菁听到韩璎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很快便又挂在了脸上:“这云纹绣得挺巧,我索性帮你绣完吧!” 她拿着腰带,拔出上面扎着的绣花针就要开始刺绣。 韩璎不是特别愿意她碰傅榭这些贴身衣物,便笑盈盈看了一边立着的漱冬一眼。 漱冬当即走了过来,一脸的歉意:“哟,范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些粗活自有奴婢来做,怎么能让您忙活呢!”她说着话,轻巧地拿过范菁菁手中的软缎腰带,屈膝行了个礼,进了西边起居室。 范菁菁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范菁菁和傅榆聊起了花簪,还拔下自己头上的花簪让大家看:“呶,瞧,特别精巧,掐朵花嵌进去,特别牢固,岂不比把花直接插戴在发髻上妥当?” 蓝氏一听,大感兴趣,便吩咐一边侍立的润秋:“我见门口有几簇月季花,拣了那大红色的给我剪一枝!” 润秋并没有动,看向韩璎。 韩璎微笑道:“拣颜色艳丽一些的,多剪几朵,大家戴了!” 一时润秋剪了一花囊月季花进来,有白色的、粉色的、黄色的、玫瑰红的和大红的,香气扑鼻颜色艳丽,众人都拣了自己喜欢的,一一试着用范菁菁的花簪戴了,对镜一看,都觉得好看。 傅榆便看向韩璎:“三嫂,让三哥的小厮去马道街捎几个吧!” 蓝氏道:“咱们自己去亲自挑选,岂不更好?” 韩璎想起了那次事后傅榭的吩咐,沉吟了一下,便打算顺水推舟答应了。 蓝氏在一边坐着,以为她不想去,便故意激她道:“我说弟妹,不去马道街,难道你怕再碰上大肚子女人么?”上次在朱仙镇庄园里见了那个大肚子妇人,回来后让她偷偷乐了好久——原来看着高华出尘的三弟也偷腥么! 韩璎:“……” 她笑了笑,淡淡道:“我只怕遇到永寿长公主。” 蓝氏气得鼻子往外喷火气:“……碰到她又怎么了!”不过她上次回娘家,听娘家嫂嫂说永寿长公主酷爱交际,不交际了就上马道街逛,还真有可能遇上…… 韩璎含笑吩咐洗春:“洗春,去前面书房和公子说一下,就说我们要去马道街逛逛。”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洗春到琴韵堂的时候,许立洋、陈曦和李真正陪了傅榭在靶场上练习射箭。 傅榭刚刚瞄准箭靶,见傅平带了洗春过来了,便松了弓弦看了过去。 听洗春说了少夫人要与大少夫人、四姑娘和范姑娘一起去马道街逛街,傅榭眼睛一闪,看向许立洋。 许立洋会意,悄悄退了下去,先去布置去了。 傅榭见许立洋离开了,这才道:“傅平,你和李真带了人跟着去吧,不要让人冲撞了女眷。” 傅平和李真齐齐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自去收拾东西预备马车,做各种准备工作。 陈曦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搭上,眼睛瞄着箭靶,状似无意地问道:“少夫人出门,殿帅不陪着么?” 傅榭弯弓如满月:“有傅平李真跟着,我很放心。”他预备晚一点去马道街接韩璎。 陈曦:“……”傅榭你忒不解风情了吧?守着韩氏这样一朵娇花,该日日精心呵护了的,你却如此不放在心上。若是换了我做她的丈夫,我定温柔体贴日日陪了她…… 他射出的那支箭颤巍巍钉在了箭靶上,也是正中靶心,陈曦却状若有憾地看着箭靶,心想:和傅榭比,我们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陈曦放下长弓,向傅榭告辞。 傅榭心中狐疑,想了想,忽然转身叫住了陈曦,俊俏的脸上带着一抹深思:“陈大人,你今年有二十了吧?”他和陈曦先前兄弟相称,如今陈曦成了他麾下的臣子,傅榭再叫陈曦,就是称为陈大人,或者直接叫名字。 陈曦含笑道:“禀殿帅,标下今年二十一岁了。” 傅榭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似乎在自言自语:“二十一了?该成亲了!” 陈曦微笑:“……”心中却在咆哮:老子成亲不成亲,管你傅榭屁事! 傅榭抬眼看向陈曦:“陈大人该说门亲事了!” 陈曦微笑:“二家兄还未成亲,陈曦不敢越了兄长去。”二哥陈义还未成亲,我着急什么?大哥都拿我没办法! 他的话不是很中听,傅榭又不能立时三刻压了他去成亲,让他再莫觊觎自己老婆,索性不理他了,悻悻然转身继续射箭。 陈曦得意洋洋扬长而去。 韩璎从青绸沉香车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夜幕早已降临。 马道街夜市是朝廷专门规划而成的,虽是夜晚,可是各种酒楼、银楼、珠宝铺子、香粉铺子的门前都挂着灯笼做生意,卖吃食的摊位上也都挂着气死风灯,照得整个街道明晃晃的。 夜市上各种食肆及摊位也极多,人声鼎沸,叫卖声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韩璎原本就有些饿了,闻到这些香气,她不由得也有点想吃。 她还没来及开口,范菁菁已经笑着道:“我有些饿了,你们饿了么?” 蓝氏怀着孩子,原本就容易饿,当下便道:“前面就是春风楼,春风楼里新来了个做洛阳水席的厨子,我嫂嫂们尝了都说好,咱们也去春风楼试试吧!” 韩璎自然答应了。 傅平和李真一前一后带着禁军隔开了人群,护着韩璎一行女眷往春风楼而去。 春风楼是安国公傅远程给韩璎的产业,傅平先进去,不过半盏茶工夫就出来了,引着韩璎等人进了二楼雅间。 洛阳水席名不虚传,韩璎等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还趁兴头喝了几杯酒,由傅平会了帐,她晕晕乎乎扶着洗春,继续去逛珠宝铺子了。 她们终于找到了范菁菁买花簪的珠宝店,一人买了十二支花簪,心满意足地由李真傅平护着继续逛街。 韩璎难得出来一趟,心情颇好,让傅平为大家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吃了一串糖葫芦后,她又吃了一块芝麻薄饼和一份羊肉炕馍,然后又和傅榆分喝了一碗杏仁茶,大眼睛熠熠闪光,兴奋地继续向前走。 此时街道上摩肩接踵的都是人,韩璎正在左顾右盼,忽然发现前方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忙定睛看了过去,只见前方大树上挂着一个气死风灯,在灯光的映照下,一个漂亮的青年正静静看着自己,黑纱帽玉罗袍,不是崔淇又是谁? 韩璎那点子微醺的酒意一下子被吓得不见影踪,呆呆地看着灯下的崔淇。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犹胜白日十倍”,可是此时的韩璎看着崔淇这灯下美人,都快要吓尿了…… 走在前方开路的傅平察觉到不对,顺着少夫人的视线看了过去,也看到了灯下的崔淇,不禁伸手去拔腰间挂的刀。 正在这时,韩璎听到右边传来清冽之极的男声,似带着泠泠余韵——“少夫人?” 她往右一看,见一身碧罗纱袍的陈曦立在那里,手中摇着折扇,俊美的脸上显出惊喜来:“好巧,少夫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 韩璎见了他,狂跳的心总算缓了一些,忙含笑行礼:“陈大人!” 人流愈发汹涌,挤挤挨挨的,前面时时传来叫声吵闹声,似乎有人被挤着了或者踩到脚了。 韩璎再去看前方,却发现崔淇已经不见了,她不但没有松口气,反倒更加紧张了,正在四处张望,却听到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少夫人”,她听出了是许立洋的声音,又惊又喜,往右边一看,见右边一个清秀的青衣少年正看着自己,正是许立洋。 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有许立洋在,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陈曦也认出了许立洋,向许立洋拱了拱手,权作打了招呼。 许立洋护了韩璎,陈曦、傅平和李真带了禁军护了众人,一起转头往春风楼方向走去。 蓝氏也没想到今晚马道街夜市居然这么多人,生怕自己肚子出什么事,因此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扶着丫鬟翠珠,紧紧随着陈曦,生怕被冲散了。 傅榆眼亮亮的脸红红的,紧紧跟了李真亦步亦趋。 范菁菁则时不时左顾右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韩璎落后了几步,边走边低声告诉许立洋:“刚才我看到崔淇了,他在盯着我看!”崔淇几乎成她的梦魇了。 许立洋瞅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少夫人,有立洋在,您不用担忧!” 陈曦正护着蓝氏往前走,忍不住往后看了看,正好看到韩璎抬眼看向前方,黑泠泠的眼睛里满是茫然无措,不由心底一颤。 傅榭带着傅靖和傅安出来接韩璎。 他刚在春风楼前下了马,远远地看见一群禁军护着一行女眷过来了,忙定睛看了过去,在人群中寻找着韩璎。 傅榭很快便看到了韩璎。 他发现许立洋和韩璎凑得有些近,似乎正在喁喁细语,不由觉得很看不惯——孤男寡女的,这样子让人看到了算什么? 醋缸子殿帅傅榭暂时忘记了许立洋本是太监。   ☆、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零一章 韩璎和许立洋说完话,无意间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立在春风楼前的傅榭。 明亮的气死风灯下,傅榭牵着马立在那里,黑泠泠的凤眼看向这边,身上的玄色纱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其实不过分开了几个时辰而已,可韩璎却觉得她和傅榭已经分开了好久,她叫了声“哥哥”,提着裙裾向着傅榭奔了过去。 傅榭心里那点酸溜溜的感觉在韩璎投进他怀中的瞬间一扫而空。 他轻抚着韩璎柔弱的背,柔声安抚着:“阿璎,哥哥不是来了么!” 韩璎有些害羞,把脸埋在他胸前,过了一会儿才离开了傅榭的怀抱。 陈曦许立洋等人慢慢走了过来。 傅榭视线扫过陈曦时没说什么,他看向傅靖:“你护送少夫人回去!” 韩璎忙看向他:“哥哥,你要做什么?” 傅榭凝视着她,轻轻道:“阿璎,乖乖回家,哥哥晚上回去告诉你!” 韩璎乖巧地点了点头。 目送傅靖傅安护着韩璎等人的马车消失在人流中,傅榭转身进了春风楼。 许立洋、陈曦和李真等人跟了进去。 晚上韩璎洗完澡出来,已是午夜时分了。 韩璎开了卧室的窗子倚在贵妃榻上纳凉,洗春在一边做着针线陪着她。 润秋让漱冬守在外面,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低声道:“姑娘,奴婢已经和傅安谈过了。”她刚才在女贞院外面的值事房和傅安说了半日。 润秋接过洗春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范姑娘的婆家是冀州苗家,她的未婚夫是崔五公子的表兄,得了重病,苗家为了冲喜把她接了过去,谁知道她刚进门未婚夫就去世了,她就在苗家别庄住了一些时日,这段时间,崔五公子去过苗家。” 韩璎明白了过来。 崔淇为了接近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了,如果这算是爱的话,这种爱真是令她恐惧。 韩璎摇着团扇,眼睛敲着窗外的芭蕉,半晌方道:“以后防着她就是。”范菁菁是傅榭的表姐,她就算真的向崔淇泄露了韩璎的消息,也罪不至死,只能先提防着她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心想:反正我主国公府的中馈,想要寻隙赶走范家几口子易如反掌,只要范菁菁敢再有所举动。 润秋又道:“姑娘,傅安说不能让范姑娘发现咱们已经怀疑她了,公子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她想起傅安的话,低声道:“傅安说了三个字,奴婢听不懂。” 韩璎挑眉看向润秋。 润秋想了想,道:“傅安说公子想要进行‘反间计’。” 韩璎闻言不禁低头笑了:傅榭心眼子真是太多了! 润秋和洗春都看向韩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韩璎笑:“没听过盗书的蒋干么?” 润秋和洗春都没听懂,韩璎便不再提了。 此时被韩璎腹诽为“心眼子太多”的傅榭正和陈曦李真一起藏在青天观后殿的帘幕后,等待着姗姗归迟的张天师。 随着一阵“吃吃”的娇笑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接着就是一阵调笑声。 傅榭一动不动立在帘幕后面,一直等到外面张天师入港,他才摆了摆手,拨开帘幕走了出去,俊俏的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张天师好兴致啊!” 张天师正搂了承胤帝宫中的孙美人得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傅榭的声音,当即呆在了那里,眼睁睁看着殿帅傅榭带着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陈曦、御前掌印太监许立洋和禁军统领李真从帘幕后走了出来。 傅榭眼睛扫过张天师身下衣裙凌乱的孙美人,看向张天师,意味深长地笑了:“张天师,你我来谈个交易吧!” 天刚刚蒙蒙亮,张天师就带着一群弟子进了崇政殿,告知承胤帝他夜间占卜的结果。 张天师一直呆到早朝时分才出宫回了青天观。 早朝之中,暂代户部的殿帅傅榭上疏条陈八事:“……吏部尚书于循光、监造司主官李玉中等奸贪欺罔触犯国法,宜没收家财充实国库;监局、仓场、马房、林苑等官司冗员甚众,宜裁减冗员;内官核实库内所储金银,录于簿籍,取消各种不急需的开支;宜治奸民投献庄田及贵戚受献者罪……” 一直反对傅榭改革的承胤帝因为张天师的占卜结果,为了他早日飞升,出乎意料地全部准行傅榭的条陈八事。 轰轰烈烈的承胤十二年内革由此开始。 眼看着快到八月了,中秋节一日□□近,韩璎也渐渐忙了起来。 这日一直到了傍晚,她才把家务都处置完,回到堂屋在榻上歇了下来。 梁妈妈和漱冬一起走了进来,漱冬手中的描金红漆托盘里放着一大叠帖子、书信和名刺。 韩璎一见,懒洋洋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见客的。”自从傅榭开始进行财政改革,每日都有无数想走夫人路线的官员家眷求见,韩璎为怕麻烦,谁都不见。 漱冬笑道:“姑娘,奴婢还是把紧要的和您说一遍吧,您自己决断见还是不见。” 韩璎没有说话,轻轻阖上了眼睛。 漱冬见她睫毛轻颤,知她没有睡着,便开始一个个禀报起来。 当漱冬读到康宁长公主邀请韩璎参加桂花花会的帖子时,韩璎睁开眼睛道:“康宁长公主?我不认识她啊!” 梁妈妈含笑道:“康宁长公主是董太妃所出,嫁给了信远侯董叔喜,信远侯去世之后,她便孀居在康宁长公主府。” 漱冬声音低低地又接了一句:“康宁长公主可是京城第一风流人哟!” 韩璎:“……”大周风气开放,京都贵族圈子的男女关系尤其混乱,是以她一直不大愿意出去交际。 过了一会儿,韩璎吩咐润秋:“你去找傅安,让他问一下你们的殿帅大人,看我需不需要去。” 润秋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没过多久,润秋就回来了,脸上红晕未退,笑盈盈道:“姑娘,殿帅正在前面书房见人,傅安问了,殿帅说到时候他陪您去!” 韩璎闻言有了精神:“我好久没有做新衣了,也该打点新首饰了,今日正好忙这两件事吧!” 洗春、润秋、漱冬和梁妈妈都笑了。 漱冬笑道:“姑娘,梁妈妈带着内院针线上的人不停地在给你缝制新衣,殿帅刚命人送入这一季的时新首饰,您还有什么不足?” 韩璎:“……我再逛逛去,看有没有新的样式。”自从上次从马道街回来,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出门了,天天在这四角天空里赏花读书,都快闷死了。 她兴致勃□□身道:“侍候我妆扮了,我要去寻你们殿帅!” 傅榭正在琴韵堂书房与亲信议事。 经过这两个月的改革,大周朝政为之一新,国库也变得充盈起来,傅榭有心急流勇退,正在遴选继任户部尚书之人。 陈曦举贤不避亲,举荐了自己的堂兄陈令。 苏湘之举荐了云楚参议蒋云洲。 傅榭略一思索,道:“刑部侍郎一职出缺,陈令去刑部吧;蒋云洲是老户部了,还是让他主管户部。”蒋云洲是他父亲安国公傅远程的亲信。 陈曦含笑:“谢殿帅成全!”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户部尚书——户部尚书一职太关键了,傅榭是不会放心交给陈氏的,他的目的原本就是让陈令做刑部侍郎。 苏湘之缓缓起身:“谢殿帅。”殿帅已隐隐有权倾朝野之势了。 傅榭看向萧凤蟾:“西疆那边战事如何?”塔克克部族趁大周专注朝政改革,勾结了西边的波斯国和大周境内的塔克克族,一个月前再次渡过阿萨尔河,侵入了大周西疆的凉州城。 萧凤蟾脸色有些凝重:“殿帅,徐平春节节败退,标下刚接到信报,大公子作为镇西将军信使,已赶到洛阳了,今夜大概就到京城了!” 傅榭:“……”无论何时,只要发生大战,他这个大哥总是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一点都不在乎名声。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傅榭看向眼前这些悍将:“我已经见过陛下了,陛下令我全权处理此事。我已下达指令给驻守兰州的蒋云川、朱青和武尹泽,命他们做好战备,等待与朝廷大军会和;隋大义留守京城,陈曦、萧凤蟾和李真回去做好战备,待陛下圣旨下来就随我开往西疆,抗击外敌!” 众将起立:“谨遵殿帅谕令!” 韩璎过来的时候,傅榭这边正好散了。 听说韩璎来了,他当即起身迎了出去。 金色的夕阳中,浅绿衫子素纱长裙的韩璎盈盈而来,白皙晶莹的脸上是甜蜜的笑:“哥哥,你陪我逛街去!” 傅榭看着她的笑颜,心里满是心疼,柔声道:“好,哥哥陪你逛街去!” 他抬手揽住韩璎的肩膀,一起经由后面的穿堂进了书房。 傅安等人识趣地后退了几步,没有跟上来。 从穿堂那边的后门进了书房,傅榭见屋内无人,便把韩璎推坐在锦榻上,自己俯身吻了上去,含住了韩璎玫瑰花瓣般香软的唇。 陈曦因为心中有事,走在了最后。 他刚走到琴韵堂书房门口,想起崔淇如今在政事堂主管兵房,便打算回去再和傅榭谈一谈,提醒他这次进入西疆作战,不得不提防崔淇捣乱。 在书房前门守着的傅宁见陈曦又回来了,虽然有些奇怪,却没有阻拦。 陈曦刚转身掀开帘子进了书房,就愣在了那里,他看到傅榭在吻韩璎。 片刻之后,陈曦悄悄退了出去,心中有一些迷茫,却又说不清为什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傅榭从小习武,耳力颇佳,陈曦回来的时候他听到了陈曦的足音传来,却故意继续抱着韩璎亲吻。 他要借此让陈曦知难而退,不要再觊觎他的老婆,即使是在心里也不行,他都快烦死了! 韩璎发现陈曦进来了,羞得忙伸手去推傅榭,可是她的身子被傅榭控住了,嘴唇也被傅榭用力吻住,根本没法动弹。 过了好久,傅榭才松开了韩璎。 他的脸有些红,似乎不太好意思看韩璎,凤眼亮晶晶的,抬眼看向糊着碧色蝉翼纱的墙壁,就是不看韩璎。 韩璎的脸也红透了。她垂下眼帘坐在锦榻上,悄悄摸了摸脸,觉得*辣的。她伸手环住傅榭的腰,把脸埋在傅榭身前,半晌方闷闷道:“方才都被陈曦看到了……” 傅榭心中却轻松得很,他抚摸着韩璎柔嫩的脸颊,轻轻道:“看到就看到,非礼勿视,是他的错,又不是咱们的错!” 他弯腰把韩璎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贴近了揉搓了一番。 韩璎被他摸得浑身发痒,一边扭动,一边“吃吃”笑着道:“大热的天,别摸了!” 发现傅榭有了反应,她吓得不敢动了,回身把脸贴在傅榭脸上,娇滴滴撒娇:“哥哥,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逛街么!我想要逛街!我要逛街嘛!”傅榭今年十八岁了,正是年青力壮的时候,在那方面有些贪,如果她这会儿顺了他,那今天就别想出去逛了。 不过,傅榭脸上的肌肤可真够细滑的,磨蹭着怪舒服的…… 傅榭把她揽在怀里,紧紧贴在自己身上,静待身体的反应平静下去。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和韩璎说话:“范家表姐这几日来寻你没有?” 韩璎在心里算了算,道:“来了有几次吧!” 傅榭低声道:“后日你去参加康宁长公主举办的桂花花会,把她也带上;丫鬟的话,把倩玉也带上。”倩玉是他的密探,跟了韩璎过去可以保护韩璎。 韩璎抬头瞅着傅榭:“倩玉是你安排的人?” 傅榭“嗯”了一声,眼睛看着韩璎,觉得她怎么看怎么小,怎么看怎么娇,忍不住在韩璎脸颊上拧了一下。 韩璎的脸被拧得有些疼,就伸手去拧傅榭的脸,傅榭往后一仰,她没拧住,韩璎便猴到傅榭身上,一下子把傅榭压倒在锦榻上。 她骑在傅榭身上,终于双手齐上拧住了傅榭的双颊,嘻嘻笑着轻轻拧了拧:“这下子你躲不过去了吧!” 傅榭凤眼变得幽深起来:“是你这下子躲不过去了!” 韩璎惊慌地看向他,见他眼神变得幽深难测,心中一惊,忙双手撑着锦榻便要逃走,却被傅榭一下子掐住了腰肢。 傅榭抱着她一翻,就便成了他在上韩璎在下的局面。 韩璎的眼睛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水雾,瞧着楚楚可怜:“哥哥,不要……” 她越这样,傅榭越是心火旺盛,当下挺身顶了顶她。 韩璎:“……” 她咬了咬唇,没有继续哀求。 傅榭见她雪白的贝齿咬着嫣红娇嫩的唇,有些舍不得,便俯身轻轻含住了她的唇,舌头温柔地探了进去…… 洗春和漱冬正带着几个小丫鬟在穿堂外面正等得心急,傅安轻轻走了过来,低声道:“公子和少夫人在书房歇下了,你们明早再来侍候吧!” 闻言洗春和漱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洗春明白了过来,脸色微红,答应了一声,拉了漱冬一下,带着跟少夫人的几个小丫鬟先回女贞院了。 凌晨时分,夜凉如水,夜色朦胧,傅榭用披风紧紧裹了犹自熟睡的韩璎回了女贞院内院。 傅安和傅宁带着两个小厮跟着他,一直送到了内院堂屋外面,见睡眼惺忪的洗春和梁妈妈起身开门,这才行了个礼离开了。 卧室里拔步床上青莲色的纱幕挂在玉钩上,玉色锦被熏得香香的铺得平整,傅榭掀开被子把韩璎放在床上,又帮她把披风解去,脱去了韩璎身上凌乱的浅绿衫子素纱长裙,把她塞进了被窝里,自己也脱了外衣躺下,把韩璎抱入怀中,嗅着韩璎身上芬芳的味道,很快也睡着了。 韩璎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傅榭还在搂着她睡,简直吓了一跳——这段时间傅榭忙得很,天天早出晚归,每天早上她醒来,床上都只剩下她自己,枕边人早已出去了。 韩璎一动傅榭就醒了。 他把韩璎重新揽入怀中,闭着眼睛道:“乖,别动,再睡一会儿……” 韩璎其实不太渴睡了,不过怜惜傅榭难得睡一次懒觉,便闭上眼睛,屁】股往后拱了拱,贴到了傅榭身上。 刚贴上去她就后悔了。傅榭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龄,早上往往是有些反应的,韩璎贴上去才发觉不对,想要逃开却已经晚了。 傅榭轻笑一声,扶着韩璎的腰肢,就着昨夜的余润硬挤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傅榭抱着韩璎泡进了浴桶里。 他事毕之后又睡了一会儿,此时精神健旺神清气爽,便吻了韩璎一下,低声道:“阿璎,这次去西疆,你只能带两个人。” 韩璎被他折腾得筋酥骨软,正在闭目眼神,听了他的话,思索片刻才领会了傅榭话中之意。 她睁开眼睛,一双大眼睛宝光璀璨满是惊喜:“哥哥,你要带我去西疆?” 傅榭浓长的眉睫湿漉漉的,嘴唇被水气蒸得湿润嫣红,他垂下眼帘道:“塔克克部族和咱们大周西疆的塔克克族以及波斯国同信拜火教,现如今三方勾结起来,波斯出银子,塔克克出兵,又有大周的塔克克族做内应,内忧外患情形颇为严重,所以这次怕是要做持久战了。” 他闭上眼睛,修长的手指笼在了韩璎前面极为丰满之处,轻轻抚摸着,半晌方道:“也许两年三年都回不来呢!” 韩璎一惊,直起身子正要说话,傅榭把她抱了回去。 他贴着韩璎,低声道:“富贵险中求,马上能封侯。我想搏一搏,自己挣一个爵位回来!”他想要自己挣军功封侯封公甚至晋封异姓王,而不是靠父亲的余荫,和两个庶兄争夺安国公这个爵位——毕竟他爹爹还那么年轻! 韩璎想了想,道:“那朝中的情形……”她虽然不曾出门,却也会观察形势。她和傅榭成亲之后进京,刚开始来拜会她的官眷都是些中低级武将的女眷,最高也不过是三品诰命;如今这两个月来,除了武将的女眷,还有不少文官女眷来拜访求见,其中有尚书夫人侍郎夫人,甚至还有郡主和国夫人…… 她从这些访客得出了一个结论——傅榭如今怕是已经有权倾朝野之势了! 这样的话,傅榭离开京城两三年,那他对朝政岂不是要失去控制了? 傅榭这才发现原来韩璎也不是每日都在家里赏花看书,已经开始动脑子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就傅榭来说,他想自己闯出一片天,让韩璎永远窝在他怀中,日日赏花看书,兴之所至动动针线,永远做他娇滴滴的阿璎。 可是,经过韩璎上次和他怄气,他也明白韩璎想和他在一起,想帮他分忧……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理,傅榭抱紧了韩璎,低声道:“你这两日若是听话,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韩璎:“……” 她好奇心超强,最受不得引诱,当即在傅榭身上磨蹭起来:“哥哥,什么好消息,告诉我嘛!” 傅榭就是不说。 韩璎娇媚地伏在他耳边,先是含着他的耳垂吸了吸舔了舔,接着媚声道:“哥哥,你不是想要……” 傅榭闻言大喜,心里猫抓一般,急得不得了,却故意斜睨着韩璎道:“你又不肯全弄进去,我才不告诉你!” 他生得俊俏,这样斜睨着韩璎,别有一种荡人心魄之处,韩璎顿时身子都酥了半边,便贴了上去,央求道:“哥哥,我答应全都含进去,而且还……” 她又贴到傅榭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傅榭下面涨得都有些疼了,当即道:“好。” 又道:“你先来!” 韩璎都快要累死了,连话都不愿意说了。 傅榭用大丝巾裹了她,把她放回了床上,盖好了玉色锦被,自己背对着韩璎开始穿衣服。 韩璎累得指头都是酥麻的,却依旧坚持问他:“哥哥,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傅榭穿好白罗中单,回头一笑:“傻阿璎,再过几日,爹就要进京了!”他要去西疆了,得让爹爹进京坐镇。 韩璎懒懒道:“哦。”公公才见过没多久,他老人家进京又有何稀奇?她才不感兴趣呢! 傅榭走过来,俯身在韩璎已经肿了的樱唇上吻了一下,低笑道:“傻阿璎,我的岳父大人也要携妻子同船进京呢!”他在说“妻子”时中间停顿了一下。 韩璎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爹娘和弟弟也要进京了,不由欢喜之极,“嗷”了一声蹿了起来,一下子抱住了傅榭:“哥哥,这是真的吗?” 傅榭把猴子一样的韩璎抱了起来:“当然是真的!” 韩璎正在欢喜,突然觉得傅榭的动作和此时的情形都有些不对,脸色当即吓白了,结结巴巴道:“哥……哥哥……使不得……不能再……再那个了……” 傅榭哭笑不得,心道:我也不敢做了!再做不光你肿了,我那里也要被你磨破皮了! 从昨晚到今日,他和韩璎确实有些纵‘欲了。 他把韩璎放回了床上,用裹上了锦被,自己拿了韩璎提前预备的白色罗袍穿在了身上。 韩璎喜滋滋团成一团,犹自问傅榭:“哥哥,我家韩亭不知道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像我呢?不知道他会不会叫姐姐……” 傅榭扣好玉带扣,忍俊不禁道:“小舅子才几个月,他会叫姐姐?” 韩璎眨了眨大眼睛:“这倒是!” 傅榭穿好衣服转身在韩璎脑袋上拍了拍:“别光急着见弟弟了,好好养养身体,早日给我生十个八个儿子吧!” 韩璎:“……”十个?八个?我先去死一死吧! 傅榭见了韩璎的表情,便故意调笑道:“咦?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日日在你身上浇灌那么多,打了那么多种,该让我收获几个儿子了吧?” 韩璎听他说的露骨之极,忍无可忍,道:“滚!” 她用锦被蒙住头,卷成一个球,不肯搭理傅榭了。 傅榭想了想,又怕韩璎心里着急,便坐下柔声道:“阿璎,其实晚几年再要孩子也行。” 见韩璎还是不动,他有些心慌,忙道:“阿璎,就算你我生不出孩子也没关系,反正大哥二哥都是种马,孩子是不会少的,到时候咱们过继一个养在膝下!” 韩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脑袋从锦被里钻出来,眼睛亮晶晶嘴角笑盈盈:“此话当真?” 傅榭:“……当真!”原来阿璎不是在哭,他最怕韩璎哭了,哭得他心疼。 韩璎又扑进了傅榭怀中,贴着他的脸蹭来蹭去:“哥哥,你真好!”遇到这么疼她的傅榭,真是她的幸运…… 一起用罢午饭,傅榭让韩璎先在内院等着他,他去琴韵堂见在书房等了他半日的大哥傅松去了。 傅松今天早上进了城,去了琴韵堂,听傅宁说傅榭还在内院没起身,他便先去西偏院瞧了蓝氏,纠缠了好一阵子;又去永寿长公主府见了永寿长公主,亲热了半日,又用了午饭,这才回到了国公府,谁知道傅榭还没出内院。 傅松认为这种类似“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现象,对于从小就利欲熏心的傅榭来说可太难得了,便抱着看好戏的心情,优哉游哉地候在书房里,一边喝茶嗑瓜子吃点心一边等傅榭。 傅榭一进书房,就发现自己那干净整洁的书案上,满是水迹、茶痕、瓜子壳和点心渣子,秀致的眉顿时便蹙了起来。 对于弟弟的不悦傅松犹自未觉,颠颠地凑上来:“三弟,徐平春让我问你,你何时发兵?” 傅榭淡淡道:“这就要看陛下旨意了。” 傅松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和你大哥我说什么官面文章?西疆如今真是岌岌可危,说句实话,陛下到底是何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傅榭看着自己这个大哥,有些恨铁不成钢,垂下眼帘道:“你把书案收拾干净我再告诉你。” 傅松:“……我叫人进来收——” 傅榭抬眼静静看着他,看得傅松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小腿发软,没说完的话都强咽了下去。 他拗不过自己的弟弟,只得悻悻地收拾了桌子上的水迹、茶痕、瓜子壳和点心渣子,又细细地用丝巾擦了,然后讨好地看向傅榭:“三弟,这下子总可以了吧?” 傅榭这才道:“陛下打算让我挂帅西征抗击塔克克部族,不过陛下打算给我安排一个监军。” 傅松闻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陛下打算让谁任监军?” 傅榭面无表情道:“政事堂兵房主官崔淇。” 傅松听了这个名字,眉头也皱了起来。崔氏和傅氏一直是政敌,崔淇初入官场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崔淇的亲爹当朝宰相崔世珍。崔世珍历经两朝始终屹立不倒,在大周权贵中可谓盘根错节,称得上门生满朝。 他和傅榭的亲爹安国公及死去的祖父老公爷都没斗倒崔世珍。 傅榭看向傅松,沉声道:“陛下安插监军之事无可转圜,但是这监军的人选我们还可以再争取一下。大哥,我需要你的配合。” 傅松不爱操心:“你安排吧,我都听你的!” 傅榭凤眼微眯:“你安顿好蓝氏,去好好奉承永寿长公主……”他这个大哥房中之事上颇能令女人折服,派他去做这个,傅榭觉得自己也算是知人善任了。 傅松听得眉开眼笑:“好!这种事情你大哥我最在行!” 傅榭:“……” 用罢午饭,韩璎让洗春和梁妈妈安排家务,她自己先睡了个午觉,等到傅榭回来,便跟着傅榭去马道街逛去了。 这次韩璎带了移动的荷包傅榭过来,因此放开了手脚愉快地买买买,不但买了不少蜀锦、苏绣、碧锦之类珍贵丝织品,还买了几件产自西域价比黄金的素纱衣。 逛罢绸缎铺子,她又开始逛金银楼、珠宝铺子和料货铺(玉器店),除了几套赤金、白银、宝石头面,她又买了好些簪环耳坠步摇之类首饰。 傅榭心中虽然诧异女人的购买欲居然如此强悍,却一直耐心地陪伴着自己的小娇妻。 傍晚时分,傅榭去了琴韵堂会客,韩璎扶着润秋的手回了女贞院,后面跟着的傅平、傅安、傅靖等小厮和漱冬、倩如等丫鬟都提着大包小包,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内院。 梁妈妈和洗春带着如玉秀玉等丫鬟迎了上去。 梁妈妈行了个礼,含笑道:“少夫人回来了!” 又问:“殿帅呢?”殿前司都指挥使俗称殿帅,不知何时起,国公府的人也开始像外面的人一样用“殿帅”来称呼傅榭。 “都起来吧,”韩璎有些累,懒洋洋道,“殿帅去琴韵堂见人了!” 她扶着润秋走了几步,回头又吩咐洗春:“你派几个人去见大少夫人、四姑娘、范家姑太太和范姑娘,就说我给大家带了礼物,请大家过来。” 洗春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韩璎净了手,脱去外面的大衣服,换上家常的大红刻丝蝴蝶褙子,懒懒歪在锦榻上休息。 润秋从多宝阁上拿了盛玫瑰香汁子的玉瓶递给秀玉,秀玉便跪在锦榻边缘,在韩璎的双手上涂抹了玫瑰香汁子,轻轻按摩着。 而倩玉则脱了韩璎的绣鞋,用丝巾蒙了她的脚按摩着。 等蓝氏等人过来,韩璎已经恢复了过来,笑盈盈迎了出去。 宾主进了起居室,韩璎命丫鬟把给各人的礼物都拿了出来,大家一起赏鉴。 她给蓝氏的是一端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缎子,给傅榆的是一端白底水红竹叶梅花图样印花锦缎,给范家姑太太的是一端丁香色仙鹤纹的缎子,给范菁菁的是一端大红事事如意妆花锦缎。 蓝氏等人都很满意,谢了韩璎,一起坐下喝茶吃点心聊天,气氛和谐得很,就连一向尖刻的蓝氏也没说不和谐的话。 韩璎觉得时机还算合适,便提出了后日要去康宁长公主府参加桂花花会的事,询问蓝氏等人谁愿意一起过去。 蓝氏闻言先是一喜,接着脸色又黯淡了下去,爱答不理道:“我不去。”傅松下午又去看了她,交代她不要去参加这次康宁长公主府的桂花花会,说要是她去的话,以后就再也不理她。蓝氏还真怕自己把傅松推到永寿长公主那边去,因此只得忍气吞声答应了。 傅榆当然是要去的,她很愿意陪着韩璎。 范家姑太太正要借此在京城交际,好巴结那些贵夫人官太太为丈夫儿子在官场上铺路,闻言大喜:“我陪着侄儿媳妇去!” 范菁菁神态娴雅地答应了。 韩璎便引着大家商议起了后日各自的穿戴,一时间起居室里热闹非凡。 范菁菁似乎很喜欢韩璎,很巧妙地恭维韩璎:“弟妹这么会妆扮,我正想要请教你呢!” 韩璎得了傅榭的吩咐,也刻意同范菁菁亲近,当即眯着眼甜蜜一笑:“我谈不上会妆扮了,不过咱们可以一起商量呀!” 范菁菁温柔一笑:“弟妹送我的那端大红事事如意妆花锦缎,我想做一件对襟衫子穿了去参加康宁长公主府的桂花花会,您帮我看看配什么色的裙子好看,我有一条新作的葡萄紫马面裙,可以配吗?” 韩璎沉吟片刻道:“红配紫的话,看起来有些怪。 她想了想,叫来洗春吩咐道:“把我新制的那条桃红织金裙子拿过来!” 洗春去拿裙子了,韩璎笑着对范菁菁道:“这条裙子是梁妈妈带着人新给我做的,我还没挨身呢,姐姐可别嫌弃!” 范菁菁伸手握住韩璎的手,清丽的脸上满是感动之色:“谢谢你,弟妹……” 韩璎也一副动了真感情的模样:“表姐别客气,都是自家人。” 到了晚间,韩璎洗了澡出来,吩咐润秋:“你带着寒玉把我今日新买的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还有那对赤金缠丝手镯给四姑娘送去,对了,再加上那对赤金垂珠耳坠。”傅榆该说亲事了,自然得打扮起来去参加交际,让人看,也看人。 润秋答应了一声,拿了东西带着寒玉一起往正房那边的高木轩去了。 韩璎想起傅榭酷爱射箭,这么晚还没回来,怕是正在琴韵堂前面的靶场练习射箭,便吩咐洗春:“陪我去琴韵堂看殿帅射箭!”顺便把殿帅给接回来。 洗春见姑娘姑爷感情好,心中自是欢喜,笑眯眯地拿了青缎子珍珠扣披风服侍韩璎披上,带着两个小丫鬟陪着她出了门。 傅榭陪韩璎用过晚饭后就去琴韵堂见人了。 他见的人正是他的副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陈曦。 傅榭和陈曦因为彼此家族处于不同阵营,从小就不对付,可是长大之后两人却在搞阴谋诡计上成了彼此的知音。如今因为共同的敌人崔世珍和崔淇,傅榭和陈曦更是越走越近,常常勾结在一起共谋大事。 两人屏退侍候的人,在书房里商议良久,终于定下了计中计连环计,彼此很是满意,相视一笑,一起端起茶盏品起茶来。 一盏茶喝完,陈曦含笑道:“殿帅,敢不敢再去靶场与标下比一次?”他上次比箭输给了傅榭,回家后拜大哥陈恩为师,苦练良久,非要压过傅榭一次。 傅榭一听到射箭心就痒痒的,就好像双脚闹了独立一般,直想往靶场走。 他当即起身道:“走,现在就去比!” 陈曦随着傅榭出了书房,一起去了靶场。李真等四位禁军统领正在琴韵堂轮值,闻言都带着禁军围了上来,纷纷下注。 傅榭做事一向公私分明,在正式场合很是严肃,但是私下里也愿意和麾下的将领们打成一片,因此见他们下注不但不阻止,还推波助澜道:“如果我赢了,我送陈大人一套小宅子!” 众人都知傅殿帅出手大方,知道他说“小宅子”,但那宅子一定不小。见彩头如此丰厚,众人不禁轰然叫好。 陈曦生得剑眉星目,不笑的话看着颇为冷峭,可是笑起来的话唇角上扬,颇为和蔼可亲,令人如沐春风。 他微微一笑,道:“如果标下赢了殿帅,标下只求这套宅子在殿帅家隔壁!” 傅榭凤眼微眯,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好!”哼,想接近我的阿璎,没门! 韩璎过来的时候,三局两胜,可陈曦已经连输了三局。 他正要灰溜溜地溜走,听傅平向傅榭回报说少夫人从后面穿堂过来了,不禁有些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傅榭以压倒性的优势胜了臆想中的情敌陈曦,脸上虽然淡淡的,心中却着实欢喜。听说韩璎来看他,他更是欢喜,正要去迎韩璎,眼尾扫见陈曦要走不走的,似乎颇为恋恋不舍,不禁醋意大发,蹙眉看向陈曦:“陈曦,你怎么还不走?” 陈曦很想看美人儿一眼,因此厚着脸皮道:“今日太晚了,标下想在殿帅这里留宿一晚。” 傅榭斜睨了他一眼,大步流星走向书房,拦住了正从书房正门出来寻他的韩璎,轻舒双臂抱起了韩璎。 傅宁颇有眼色,几乎是同时掀起了书房门上的锦帘,恭请殿帅和少夫人进了书房。 虽然傅榭动作极快,可陈曦还是看到了美人儿窝在傅榭怀中时小脸上那甜美的笑,不禁立在那里回味不已。 李真虽然年轻,却素来心细,见状便道:“陈大人,标下带您去客房吧!” 陈曦:“……多谢李统领!” 晚上傅榭洗罢澡出来,见韩璎刚刚晚妆罢,正依在妆台前对镜梳理长发,浓黑的青丝柔顺地垂了下来,愈发衬得小脸洁白如玉,眼如黑色宝石,唇似玫瑰花瓣,而身上穿着水红色寝衣,胸前那一抹雪痕半遮半掩,既清雅又妖媚,真是美貌得很! 他含笑立在那里,心想:我的阿璎多美啊!阿璎是我的,旁人不管是谁,就连陈曦,也只能看看罢了! 不过当他想起一直觊觎韩璎的崔淇时,形状美好的唇不由自主抿了起来,显出一丝冷峻来。 不管怎样,他和陈曦这次一定要一击成功,借崔淇重击崔世珍。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傅榭发现自己愈发恋着韩璎了,简直有愈来愈离不了之势。白日他本在前面书房见人,中午也约了禁军统领萧凤蟾等人一起用饭,最后却还是抛下了客人,径直回内院陪韩璎去了。 赔韩璎用了午饭罢,他又陪韩璎午睡。 午睡起来傅榭便去了前面书房。 他见了好几拨人,又处理了几件急务,见有些空闲,便又去靶场练习射箭去了。 射箭的间隙,傅榭想起了自己托爹爹随船带到京城的那批西洋明火枪,不由立在靶场上思索起来。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金色的夕阳照在一身白罗射箭装束正在思索的傅榭身上,均匀地为他镀了一层金光,令他如神祇一般,俊俏而高贵。 傅安走了过来,低声禀报道:“殿帅,跟范姑娘的婆子借口出去买线,拿了一个玄绸包裹给了崔淇的小厮写意,奴才想着您吩咐不要打草惊蛇,就没有动她。” 傅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次先放过,下次就该让阿璎带着范菁菁去他的书房玩耍了。 用罢晚饭,傅榭原本陪韩璎在后面小花园散步,傅宁急急来报:“禀殿帅,云楚参议蒋云洲求见!”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殿帅,蒋大人一进城就过来了!” 傅榭这几日正在等着蒋云洲,闻言当即就把韩璎送回了女贞院内院门口,自己便要带着傅宁去琴韵堂。蒋云洲是他父亲的亲信,现任云楚参议,曾任过户部侍郎,是傅榭竭力推举的继任户部尚书人选,他得去向蒋云洲面授机宜,明日寻机会带蒋云洲觐见承胤帝。 韩璎有些舍不得他,故意撒娇道:“哥哥,晚上我去接你吧!” 傅榭刚要答应,却想起他书房院子里不但有轮值的禁军统领和禁军来来往往,还有他养的清客幕僚住在那里,另外还不断有人候见。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愿别人有机会见到他的阿璎,便道:“不用了,我忙完就回来!” 韩璎:“……” 她伸出一根白嫩的指头捺着自己白里透红的小圆脸,笑得两颊梨涡时隐时现:“羞羞羞!醋缸子!羞羞羞!” 傅榭:“……” 他的脸微微有些红,不甚自在地转身去了。他知道自己醋劲大,传出去都是笑话,可是他娇滴滴的阿璎怎能让别的男人多看? 回到女贞院内院之后,韩璎脸上犹带笑意,立在卧室妆台前看着自己因为大笑变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和嫣红的唇,曼声问洗春:“明日要穿的衣裙都理好了么?” 洗春正在整理她明日赴桂花花会要穿的衣物,闻言便笑盈盈回道:“禀姑娘,都理好了,按您的吩咐准备的,一套是白罗衫子、绣了缠枝莲花的水红褙子和月白百褶裙;一套是绣蝶恋花的碧罗衫子和碧色锁边的八幅裙。” 韩璎转身走过去,立在衣架前端详了一番,很是满意,便又去看润秋带着如玉预备的首饰。 润秋是和洗春商量过后预备的,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用来配那套白罗衫水红禙子;一套是银镶绿宝石头面,用来配那件碧罗衫子。 韩璎看了一番,心里很是满意,便走到窗前贵妃榻前,倚着大红锦缎软枕歪了下来,懒洋洋问道:“倩玉白天不是在整理我的内衣亵裤,都理清楚没有?” 她的内衣以前是洗春管,自从倩玉过来,洗春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倩玉,因此倩玉走了过来,屈膝行了个礼禀报道:“禀少夫人,共有十七件胸衣十八条亵裤,那件银红胸衣和那件玄缎镂空绣花胸衣奴婢按您的吩咐,和如玉一起剪碎扔到火盆里烧了。”少夫人身体还在长,胸衣替换得很快,淘汰下来的胸衣少夫人都交代剪了烧成灰。 韩璎闻言有些不解:“我的内衣都是成套的,怎么可能十七件胸衣,却有十八条亵裤?” 倩玉一愣,当下脸都急红了。 洗春忙道:“姑娘,奴婢这就去数数看!” 过了一会儿,洗春过来回道:“姑娘,少了一件绣玫红色玫瑰镂空花瓣的大红胸衣!” 韩璎想了想,道:“也许是随手一放不知道放哪儿了,你们再去找找吧!”这个胸衣她有印象,是今日午睡起来她刚从身上换下的,还没来得及让丫鬟去洗…… 洗春倩玉等人闭了女贞院内院的门,在正房内搜寻起来。寻了半日,找到了一些零星首饰,却始终没找到那件大红胸衣。 韩璎叫了午后在房里轮值的丫鬟们进来,一个个问了一遍,却没问出什么。 她歪在贵妃榻上想了一会儿,开口问洗春:“今日午后有哪些人来过咱们这里?” 洗春等丫鬟都想了想,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韩璎一听,发现傅榆、蓝氏和范菁菁都来过,梁妈妈和秦妈妈也来过,她听了半日,也没觉出谁有嫌疑,最后只得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再提了,慢慢寻找吧!”按照她的罩杯,等闲人可是穿不了她的胸衣的,有些地方太紧,有些地方又太松,人家就算捡到,大概也会扔了的。 这样一想,韩璎就释然了,不过想到犯错的倩云,她淡淡道:“倩玉罚一个月的月银,以后表现好了再说。” 倩玉羞愧之极,红着脸谢了罪。 青天观大殿后的净室里香烟袅袅,承胤帝一身道袍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领会着道家的奥义。 与他并排盘膝坐着的正是当朝宰相崔世珍和承胤帝御笔亲封的张天师。 在香坛前立着一个十分漂亮的道士打扮的青年,他手中拿着一份文书,正肃声念诵着,声音似玉石撞击,带着泠泠之音,很是好听:“……圣兮上巍巍而为伍盍我将而我享兮……” 一时祷告完毕,承胤帝睁开眼睛,含笑看向漂亮道士:“阿淇,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先前虽然荒唐,如今一旦悔悟,痛改前非,真是芝兰玉树复生于崔氏庭阶耶!” 崔淇微微一笑,漂亮的脸如春花月下绽放,静美不可方物:“禀陛下,微臣自从跟着您参详道法以来,遍阅丹经道书,修炼内外道法,笃志苦探大道之真髓,正欲与陛下印证一番呢!” 承胤帝被他脸上的笑容所炫,半日方回过神来,一边想着宫里和崔淇生得颇为相似的崔妃,一边含笑漫声道:“来,到朕身边来,与朕一起参详大道!” 张天师轻轻撩起眼皮,瞧了崔淇一眼,见他虽然生得漂亮,眼神却不涉淫邪,举止也颇为阳刚,便在心里忖度起来。 天擦黑的时候崔淇方骑着马护着父亲的十六抬大轿回了宰相府。 外书房的候见室内早有无数人等着见崔宰相一面。 崔淇陪父亲在书房里用了饭,侍候着父亲回了内宅陪着母亲,自己由幕僚陪着往书房见人去了。 苗氏与崔世珍闲来无事,老夫妻便带了跟的人在园子里散步,不知不觉就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了崔淇以前居住的宝清院。 老夫妻两人立在宝清院门口,看着女墙上爬得密密匝匝的藤蔓和墙下生得老高的野草,不由都叹了一口气——崔淇自从伤愈,就再也不肯住宝清院了,搬到外面书房住不说,连先前那些美婢也一个个遣散了,如今只有几个小厮贴身侍候着,竟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 崔淇荒唐好色的时候,崔世珍和苗氏苦口婆心苦苦劝解;如今崔淇不近女色洁身自爱了,崔世珍和苗氏却更担心了。 苗氏见后面跟的丫鬟婆子都站得颇远,便看向崔世珍,低声道:“老爷,大夫不是说阿淇的伤治好了么?怎么还……” 崔世珍皱眉道:“他那是心病。”是只有朝中新贵傅榭之妻韩氏可医的心病! 苗氏觑了丈夫一眼,试探着道:“不是寻了个和那个韩氏长得很像的丫头么,是叫芸清还是叫慧清,怎么还不送进来?” “叫慧清,”崔世珍叹了口气道,“只是长得像没用,得神韵也像才行!” 他握住了妻子的手:“只可惜这个韩氏很少出门。” 苗氏灵机一动,道:“明日就是康宁长公主的桂花花会之期了,妾身托人寻蓝家人打听了,傅榭和韩氏都要去的,要不然我带了慧清过去,好好看一看韩氏?” 崔世珍点了点头,道:“此事交给夫人了。” 送走最后一个见的人,崔淇独自坐在书房里,眼睛看着书案上摆着的书信,正在凝神思索。 他的贴身小厮写意一脸喜色走了进来,捧着一个丝帕包裹递了上去:“公子,苗家少夫人派来的婆子给了我这个,说是傅三少夫人贴身穿的。” 崔淇几乎是屏住呼吸接过了写意递过来的玄色丝绸包裹,却没有立即解开,而是眼神如电看向写意:“你打开看没有?” 写意当即辩解道:“公子,奴才没有看!” 怕崔淇不相信,他指着包裹道:“公子您看,包裹绑的是梅花结,若奴才打开了,奴才根本就不会绑梅花结!”他才十二岁好不好,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崔淇垂下了眼帘。 写意会意,心中暗笑,行了个礼退了下去,还很体贴地关上了门。 崔淇起身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解开了梅花结,打开了丝绸包裹。 放在玄色丝绸上的是一个极为精致的绣着玫红色玫瑰花瓣的大红胸衣。 书案旁点着赤金枝形灯,十六个蜡烛的烛焰照得室内一片光明,崔淇这才发现胸衣上绣的那些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玫瑰花瓣居然是镂空的。 他抚摸着这个精致的胸衣,嗅着上面氤氲的奇异清香,脑海里浮现出韩璎那对呼之欲出的丰润部位,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睫毛颤抖着,桃花眼渐渐湿润,精致的仰月唇也似在微微颤抖…… 崔淇知道,他那里的伤算是好了,也算是没好——他只对韩璎有反应…… 今日康宁长公主府举办桂花花会,一大早长公主府大门前就不时有女眷乘坐的一乘乘轿子或是马车来到,至于骑马的男客更是络绎不绝,让四周围观的百姓大大开了一番眼界。 康宁长公主府正房大堂前面的大院种了无数的桂树,成了一大片桂树林,如今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满目堆青叠翠之中点缀着一簇簇米黄色的小花,微风拂过,带来沁人心脾的醉人幽香。 几位华衣丽服的女眷带着丫鬟立在桂树大道旁的树荫下谈笑,忽然有人指着前面一个精致的沉香车道:“好像是安国公的三少夫人的车!” 因为安国公府的三少夫人很少出来交际,也轻易不肯见人,所以这些女眷们闻言都好奇地往那边张望,其中一个红衣少妇正是枢密使陈恩的嫡妻许氏,她好奇地问道:“傅家三少夫人到底是哪辆车?”过来的车可太多了! 这时候她们身后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好听男声:“三少夫人乘的就是那辆青绸沉香车!” 众女眷回头一看,见是许氏的小叔子陈曦,便都轻笑了起来——陈曦高大俊美,为人又和气,京中贵妇对他的印象都颇好。 其中有大胆的便调笑道:“哎呦,陈大人怎么知道那是傅三少夫人乘坐的车驾呢?” 陈曦微微一笑,俊美的脸上显得有些暧昧:“想知道,所以就让人打听了!” 女眷们静了一瞬,便有人在人群中道:“听说傅殿帅精于骑射,力能扛鼎,陈大人不怕挨揍么?” 陈曦扬起脸又是一笑,阳光透过桂花细细碎碎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显得有些冷峭之意。 在人群后面的一棵桂树下,崔淇带了写意立在那里,桃花眼里满是愤恨盯着人群中陈曦高大的背影。 这时候女眷们有人眼尖,看到俊俏的傅殿帅骑着马跟了妻子的马车过来了,忙嘘声道:“傅殿帅过来了!” 傅榭骄兵悍将的凶名在外,就连女眷也都怕傅榭,人群一时静了下来,众人眼睁睁看着傅榭骑着骏马护着马车往大堂方向而去。 女眷们有人偷偷看向陈曦,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傅三少夫人的马车,不由都会意一笑——这下子可有二男争一女的好戏看了! 又有人道:“看,傅大公子护着永寿长公主的大轿来了!” 众女眷静了片刻,接着都哈哈大笑起来——永寿长公主苦追傅殿帅多年,一直求而不得——今日真是愈发精彩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韩璎的马车后还跟着三辆马车,一辆坐着傅榆和湘兰,一辆坐着范菁菁和范家姑太太,以及一个小丫鬟,最后那辆大车坐着今日梁妈妈和跟过来服侍韩璎的洗春和倩玉。 到了康宁长公主府的大堂外面,傅榭接了韩璎下了车,见范菁菁傅榆她们也都下车了,傅榭便引着韩璎等人进了大堂与康宁长公主厮见。 韩璎是第一次见康宁长公主,发现她看上去二十四五年纪,生得很是瘦削苗条,眼睛很美,不过大概是肤色稍暗的缘故,她的脸上浓施脂粉,虽然颇为艳丽,妆却显得有些浓了。 因大堂里都是女眷,傅榭便退了下去,自有康宁长公主的情人枢密副使宋重阳招待他,两人出了大堂,交谈着往桂树林方向而去。 康宁长公主很是和蔼,待韩璎很是亲热,命人引着范家姑太太去吃茶,自己携了韩璎,带着傅榆和范菁菁往院中的湖边散步。 梁妈妈也跟了上去。 因有长公主府丫鬟负责侍候,所以洗春、倩玉和湘兰等丫鬟被长公主府里的丫鬟招待着吃茶去了。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其实是有一点热的,不过湖边绿树成荫微风拂面,倒是不算热。 湖边柳树下摆了锦凳和精致的红木桌子,桌子上摆了无数用金边白瓷碟子盛着的精致茶点,康宁长公主陪着韩璎等人坐了下来,一边闲话,一边观景,一边品着点心。 不时有贵妇和官眷过来,见了长公主,又来见韩璎。 韩璎很少出去交际,这些人她认识的不多,所以便由梁妈妈立在她身后提醒着,哪些人来了她该起身回礼,哪些人她根本不用动。 见了一些女眷之后,韩璎便开始在心中暗笑:看来傅榭如今的确是位高权重,连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这么一阵子,能让她站起身的女眷似乎少得很呢! 韩璎正在暗自开心,远远地便看见一个身材袅娜的中年美妇扶着一个娇艳的丫鬟走了过来。 她不是很在意地扫了一眼,却发现中年美妇桃花眼尖下巴,似乎有些面善,再看看中年美妇扶的那个丫鬟,不由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这个丫鬟小圆脸大眼睛,长得好像韩璎自己! 梁妈妈看了一眼,低声提醒:“少夫人,这位就是崔宰相的夫人。” 韩璎这才明白为何这位中年美妇看着有些面善了——陈曦长得很像他母亲——她再去看崔夫人带来的丫鬟,心里就觉得怪怪的,怪不舒服的。 崔夫人走过来之后,韩璎起身略略欠了欠身,见崔夫人坐下了,她也默默坐了下来,却不肯看崔夫人,而是看向前面的大湖。 此时正是仲秋季节,蓝天之下层林尽染,草黄枫红,宽阔的湖面上荷叶早已褪尽了夏日的青碧之色,显得有些萧瑟。一汪碧水中间,一条白石铺就的小道弯弯曲曲穿过湖心,直通到对岸的桂树林。 微风拂过湖面,带来了桂花的清幽之香,令人心旷神怡。 崔夫人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一边与康宁长公主说话,一边打量着一旁端坐的韩璎。 她早就听说过自己儿子的这位梦中情人了,原以为自己儿子阅遍□□,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这个人一定美丽张扬女神一样,谁知道却是一个娇嫩文静的小妇人。 康宁长公主含笑看向崔夫人:“夫人,令郎如今可是春风得意,听说皇帝哥哥很赏识他!” 崔夫人微微一笑:“这孩子如今总算懂些事了,不再让我担心了。” 康宁长公主娇媚地掩唇而笑:“令郎如今可是政事堂兵房主管,何止是‘懂些事’,简直是青云直上前途无量啊!” 又问:“夫人,听说陈公子如今还未订下亲事?有没有意中人?” 崔夫人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韩璎,见她面无表情看都不看自己,便笑着道:“我们阿淇这孩子有些死心眼,前些年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到了如今还割舍不下,痴痴傻傻的……” 韩璎在旁边听得如坐针毡,不愿意再听下去,便起身行了个礼,笑盈盈道:“长公主崔夫人先谈,妾身去那边走走!” 傅榆和范菁菁也跟着起身,陪着她一起沿着湖心小道穿湖而去。 湖心小道两旁种了不少月季花,韩璎随手掐了一朵正红色的月季花端详着,心里想着心事。 她见傅榆的脸走得红扑扑的,堕髻中簪着的那朵玫瑰花已经有些枯萎了,便笑着帮她把花簪拔了下来,换了这朵月季花卡上,重新簪到了傅榆发髻中,又正了正,觉得妥当这才罢了。 范菁菁今日穿着淡绿衫子素白裙,戴着一套镶银头面,穿戴很是素净,见状便笑道:“等咱们到了湖的那一端,我也好好寻寻去,簪一朵浅色香花戴!” 韩璎牢记傅榭的话,对范菁菁很客气,笑道:“那咱们去湖那边寻一寻吧!” 走过画桥之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韩璎一眼便看到了由大哥傅松陪着扶着肚子过来的永寿长公主。 傅松高大英俊,永寿长公主清丽矜贵,这夫妻俩看着还是很登对的。 韩璎心中颇为警惕地上前彼此见了礼。 傅松虽然风流,却知自己弟弟性子,对这位貌美弟妹颇有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感觉,高傲地微微颔首,扶着永寿长公主就过去了。 而永寿长公主如今和傅松甚是相得,床上更是天生一对,因此颇有些俯就之意,最怕傅松提起和傅榭有关的前事大吃其醋,所以居然没有针对韩璎,点了点头,径直随着傅松错身而过。 韩璎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对岸,还没进入桂树林,韩璎她们就在左前方发现了一大簇月季花,其中有几株盛开的是雪白的和浅绿的月季花,很是美丽。 傅榆和范菁菁大喜,便手牵手跑了过去,要掐了卡在花簪里插戴。 此时已近桂树林,桂花的芳香愈发浓烈,芳香中还带着一丝甜意,很是好闻。 韩璎被桂花的馨香包围着,心里平静了许多,想了想,便没有跟上去,而是走到桂树林中,想寻找一棵矮一些的桂树,折一枝桂花拿着玩。 康宁长公主府中的桂树都颇有些年头,都很高大粗壮,韩璎走了很远都没寻到一棵矮一些的,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群人附近,终于发现了一棵稍微矮一些的桂树。 她眼巴巴仰首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枝桂花,看着上面透着香气的黄色小花朵,心里计算着自己跳起来的话到底能不能够着。 陈曦原本正被一群贵妇围着说话,抬眼看见韩璎立在前方一株桂树之下,一阵轻风拂过,几朵米粒大的桂花花瓣飘了下来,落在了韩璎美丽的脸上,她的大眼睛微微眯着,小脸上绽放出一丝甜蜜蜜的笑…… 他立时便移不开眼睛了,怔怔看着韩璎。 陈曦不理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眷了。 他走到韩璎身边,抬头看了看上面的那枝桂花,开口问韩璎:“你想要那枝桂花?” 韩璎见是陈曦,顿时吃了一惊,忙定了定神,屈膝行礼,彼此见了。 她和陈曦见过不少面了。 韩璎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傅榭的大帐外面,那时候她就对这个俊美冷峭的青年印象很深;和傅榭成亲后她又在琴韵堂书房见了陈曦几次,却发现陈曦面如春风为人热情,不是初见时的冷峭,因此她一直有些疑惑。 陈曦见韩璎端庄地行礼,却没有答自己的话,便抬手攀住那枝桂花,轻轻折了下来,深深看了韩璎一眼,递给了韩璎:“拿着玩吧!”他个子高腿长,韩璎够不着的桂花,他很容易就够下来了。 韩璎接过桂花,看向陈曦,正好和陈曦四目相对,见他眼神幽深,不由有些慌乱,忙道了谢,有些慌张地离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自恋了,总觉得这个陈曦对她似乎有些怪怪的,还是早点避开好了。 陈曦张望了一下,见傅榭还没按照约定出现,便知此时还不是最佳时机,就微笑着看韩璎离去,却没有追上去。 那些贵妇们立在旁边看了一场好戏,见陈曦和傅三少夫人男俊女俏的,很是养眼,等韩璎一离开,便纷纷和陈曦开玩笑,其中有人酸溜溜道:“陈三,你难道不怕傅殿帅知道你向他老婆献殷勤?” 陈曦微微一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陈某但求无愧于心。”去吧去吧,赶紧去找傅榭告状吧,我等着呢! 韩璎一时慌乱,走了一阵子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出了桂树林,进了一个松树林,身边侍候的人都没有跟上。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张望着,希望能走回到湖边去。 刚走没多远,韩璎就听到前面有说话声,听着好像是傅榭的声音,她又惊又喜,忙往前走了一步,却在看到傅榭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前方大松树下,傅榭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正和一个彩衣丽人说话。 那位彩衣丽人容颜颇为美艳,正仰首痴痴看着傅榭,妆容精致的脸上眼泪横流,双手正抓着傅榭的衣袖…… 两人的距离很近。 韩璎顿时眼前发黑,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下意识地转身而去,分花拂柳往回走。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走到了湖边。 韩璎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一碧万顷的湖面,心脏犹自却怦怦跳个不停,血管里激烈的怦怦声震动着耳膜,什么都听不见。 正在这时,她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松树林中的松树棵棵高大苍翠,茂密的枝叶隔断了大部分的热烈秋阳,桂树林中颇为浓郁的桂花香到了这里变得隐隐约约,犹如水中高台上传来的隐隐歌声,悠远中带着一丝朦胧,夹杂着松针特有的清香,令人心生阴凉。 傅榭心里却也有些烦,凤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起穿着鹿皮皂靴的脚踩了踩脚下铺得厚厚的松针,发现居然没有什么声音。 他竭力按捺着自己,打算在心里数到十就走。 孙紫衣哀哀哭泣着,一粒粒晶莹的泪滴滚过因为年轻而洁白饱满的脸颊:“……殿帅,妾身后悔了,妾身想出宫,想寻一个普通人安安生生过普通人的日子……” 傅榭默默数到了十,挣脱了孙紫衣抓住他衣袖的手,淡淡道:“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你也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不是吗?”是你想要出人头地,求我送你进宫;是你要得到圣宠,主动提出要帮我对付张天师。 孙紫衣愕然,可是美人即使眼泪纵横,也依旧是梨花带雨的俏模样。 傅榭的心仿佛是铁石铸成的,他蹙眉看着孙紫衣,声音变得冷峻起来:“还有话说么?没有的话,让李真送你回宫,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出现在这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孙紫衣还是从傅榭的话中听出了冰冷之意,不由打了个寒噤,低下头去:“是,殿帅。”殿帅的手段她是见过的,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不再出幺蛾子了,老老实实效命吧! 见李真带着孙紫衣消失在松树林中了,傅榭这才走了出来,大步向湖中小道南端方向走去。他和陈曦约好了,等一会儿要在小道南端演一场好戏。 韩璎乍然被人抱住,吓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顿了顿方才恢复了些气力,挣扎着想起发髻上插戴的首饰可以用来刺人。 她正要抬手去拔发髻上插戴的赤金衔红宝石步摇,却听背后那人紧紧环着她的腰肢急急道:“不要跳下去!” 韩璎听出了是崔淇的声音,脑子一下子懵了。 崔淇见韩璎不再挣扎,便抱起韩璎向后走去。 韩璎见势头不对,忙到:“……我不是要跳水自杀!真的!”她曾经发誓,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会坚强地活下去,绝对不会主动自杀! 崔淇迟疑了片刻,想到了五姐崔妃的叮嘱,低头看了看,见草地青茸可爱,便把韩璎轻轻放在了草地上,自己在韩璎对面单膝跪了下来,端详着韩璎:“你真的不是要跳湖自杀?” 韩璎连连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凫水,怎么会跳湖自杀?”虽然只会狗刨…… 她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见四周寂静无人,心跳便开始加快——单独和崔淇在一起,真是太危险了,得赶紧想办法脱身! 崔淇此时距离韩璎很近,近到能看到韩璎脸颊上细碎的绒毛,能闻到韩璎身上的清香…… 他藏在衣袖中的手渐渐握成了拳,短短的指甲刺入了肌肤,脸上的表情却愈加沉静:“可你还在流泪。” 韩璎:“……”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脸上凉凉的,忙从衣袖中掏出丝帕拭去了脸颊上残留的泪水。 原来不知何时,她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韩璎此时有些后悔,她反应太迟钝了,方才见到傅榭和那个女人状似亲密地立在一起时,她不应该逃走,而应该走上前,笑着问“你们在做什么”,好好臊臊傅榭…… 崔淇凝视着她,见韩璎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可是乌黑的大眼睛依旧泪蒙蒙的,像被欺负过的小动物一般,可怜兮兮的,偶尔看他一眼,看得他的心脏酥酥麻麻的发痒,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柔声抚慰,亲吻她的眼睛…… 见韩璎没有说话,他以为韩璎是真的因为傅榭和别的女人说话想自杀,心中很是矛盾,既想添油加醋一番,让韩璎和傅榭生出嫌隙,又想说出实话,让韩璎不那么难过。 片刻后,崔淇做出了选择,他低头凝视着韩璎,柔声道:“和傅榭说话的女人姓孙,是宫中新近受宠的美人……也是傅榭的棋子,为他做了不少事,譬如……”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韩璎,不确定要不要让韩璎了解哪些肮脏的真相,可是韩璎蒙着一层泪雾的大眼睛亮晶晶看着他,似乎在鼓励他继续往下说,看得他心中不忍,便道:“譬如勾引张天师。”傅榭能从掌印太监许立洋的青衣卫得到消息,他崔家也有自己的情报门路,傅榭威胁张天师一事虽然秘密,却已被他识破。 韩璎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崔淇:“真的吗?” 崔淇见她欢喜,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妒忌傅榭,便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韩璎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算是发现了,如果自己主动示弱的话,崔淇也并不总是处在疯狗状态的,看来他也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也就是俗话所说的“顺毛驴”。 这时韩璎身后隐隐传来傅榆的声音:“三嫂嫂!嫂嫂!” 韩璎心中一喜,飞快地爬了起来,笑盈盈起身向崔淇行了个礼:“谢谢你五公子,要不然我就误会我家傅榭了!” 崔淇犹自单膝跪在草地上,正仰视着韩璎,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韩璎见他虽然不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像吞了黄连一般,不由心中暗笑,又施了个礼,轻盈地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开了。 见到急急奔来寻她的傅榆的瞬间,韩璎几乎要大笑三声以庆幸自己成功地从崔淇的狼口脱险。 傅榆拎着裙摆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韩璎,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见她没有不妥,这才放下心来,怦怦直跳的心脏也归了原位:“嫂嫂,一转眼就找不找你了,快把我急死了!” 韩璎往后看了一眼,见崔淇已经不见了,这才笑嘻嘻道:“我去折桂花了,不知怎么回事就走到这里了!” 她看了看手中,发现陈曦帮自己采的那枝桂花已经不见了,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傅榆惊魂甫定,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搀了韩璎往画桥南端走去——范菁菁还在那边等着呢! 韩璎笑眯眯地反手搂住傅榆的小细腰,心里喜滋滋地想:怎么傅家的人,不管是男还是女,都有一个小细腰呢?不光傅榆这个女孩子,就连傅松傅榭傅栎三兄弟的腰也是瘦瘦的呢! 姑嫂俩刚走到画桥南端,便看到范菁菁侧身对着她们静立在那丛月季花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见到范菁菁,韩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的笑容,当即叫了一声“范表姐”。 范菁菁自从用暗号给崔淇指了韩璎的方向后,便一直呆在这边,等待着韩璎被侮辱的好消息传来。 她的心里期待万分,却不敢过分欢喜,只能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来。 听到韩璎那声带着欢快的“范表姐”,范菁菁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顿了顿,这才转身抬头看向韩璎,脸上的笑容就像在冰窖里放了好几日的馒头,又冷又僵硬:“弟妹,你去哪儿了?让我们好找!” 韩璎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慢吞吞道:“哦,原来范表姐就是呆在这里‘好找’的啊!” 见范菁菁脸上的表情僵在了那里,韩璎想起傅榭的嘱咐,当即含笑转移话题:“咦?这月季花开得愈发好了,我也簪一朵吧!” 她正要弯腰去掐那朵迎风招展的浅绿月季花,就听得右手边传来熟悉的清泠泠男声:“月季花有刺,若是刺中少夫人细嫩的纤手,那可如何是好?还是让在下为少夫人效劳吧!” 韩璎抬起头,见陈曦立在那里,玉白罗袍碧玉板带,俊美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端的是玉树临风,而他的身后远远近近立了不少女眷,有的还拿着团扇对着这边指指点点,显而易见是在看她的笑话。 这样一想,韩璎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了:“多谢陈大人!不过,我突然不想要月季花了!” 陈曦计算着傅榭出现的时间,向前逼近一步,薄唇微勾风流地笑了笑,声音越发温柔:“少夫人想要什么花?只须少夫人一句话,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璎见他突然变得如此无聊,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登上湖中小道穿湖而过。 傅榆自是紧紧跟在她后面护着她。 围观的女眷们都笑了起来。 大周朝风气开放,京中更是风流锦绣之地,只是没想到一直洁身自爱的贵公子陈曦居然看上了傅殿帅的小娇妻,被小美人拒绝了,还敢当众献殷勤! 陈曦抬眼见傅榭已经带着几个小厮走过来了,忙作势要追一溜烟逃了的韩璎,口中还道:“少夫人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给在下一个效劳的机会吧!” 说时迟那时快,傅榭已经大步流星赶了过来,对准望着韩璎背影犹自嚷嚷的陈曦踹了过去。 陈曦颀长的身子一下子飞了起来,“噗通”一声落进了湖中,在湖中挣扎着。 跟陈曦的小厮忙跳进了湖中去救主子。 傅榭也不管在水中载浮载沉的陈曦,大步走上湖中小道追韩璎去了。 过了画桥,傅榭终于追上了韩璎。 他一把拽住了韩璎的衣袖。 韩璎抬头看着他,往日一直带着笑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傅榭俊脸发白,凤眼微眯,抿了抿嘴唇,却没有说话。 傅榆素来惧怕三哥,吓得战战兢兢地只打哆嗦,却坚强地走到韩璎身旁,开口为韩璎解释:“三哥,你误会了,是陈公子纠缠嫂嫂,嫂嫂根本不搭理他的!” 傅榭用力把韩璎搂入怀中,把她紧紧箍在怀里,半晌方松开韩璎,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低声道:“阿璎,我们回家去吧!” 韩璎也想找他算账呢,见状便“哼”了一声,道:“好。” 傅榭牵着韩璎的手往前走去。 傅榆虽知自己跟上去也是明亮的大灯台,可是又怕三哥欺负三嫂,便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在康宁长公主府的大门口,骑在马上的傅榭又遇到了陈曦。 此时的陈曦也骑在马上,身上早换了衣服,裹着一件玄色丝绸披风,惟有头发还*的,瞧着还有一丝狼狈。 傅榭冷冷看着陈曦,拱了拱手沉声道:“陈大人身手敏捷弓马娴熟,傅某从来钦佩,早有讨教之意。明日早朝散了,你我在金明池军营点兵台一较高下,陈大人敢去么?” 陈曦先看了一眼傅榭身侧的青绸沉香车,然后看向傅榭,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寒星般的眼中却殊无笑意:“陈某敢不奉陪?!” 两人相对拱了拱手,各自而别。 韩璎此时正端坐在马车里,瞧着是在沉思,实际上是在想着心事。 她总觉得按照傅榭的性格,如果真的有人调戏自己,他最可能的反应是悄悄收拾对方,甚至暗中把对方给杀了都有可能,但绝对不会是像今日这样当面发作,还当众约了陈曦决斗。 至于陈曦,按照韩璎和他接触的有限几次,她觉得陈曦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身,还因为他的修养。 那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傅榭和陈曦的一个计谋? 想到傅榭又瞒了自己这么多事情,韩璎就有些生气,默默计划着晚上如何拾掇傅榭。 傅榆紧挨着她坐着,怕她心里不好受,握着韩璎的手无声抚慰着。 韩璎是她的人生中第一个对她表现出好意的人,傅榆很喜欢韩璎,甚是有些依恋韩璎了。 她虽然人微言轻,却暗自下了决心,要尽自己的力量保护韩璎,向三哥解释今日之事。 傅榭把韩璎、傅榆、范菁菁和范家姑太太送到女贞院外院门口便离开了。 回了堂屋坐下之后,韩璎懒洋洋地靠着锦绣软枕歪在锦榻上,任凭洗春等人侍候她净手涂抹香汁子。 傅榆担忧地看着韩璎,却没有说话。 范家表姑母只知道傅榭和韩璎生气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范菁菁想到在康宁长公主府那一幕就心中欢喜,想到在女贞院外面傅榭丢下韩璎拂袖而去,她心中更加欢欣,竭力压抑住心中的雀跃欢喜后,她酝酿出沉痛的表情:“弟妹,你且放宽点心吧!” 韩璎做出“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来,一言不发地从浣夏手中接过一盏冰糖梨水,端起碗盖撇了撇根本不存在的浮沫。 端茶送客之意大家都是明白的,傅榆想着三嫂怕是想要独自舔舐伤口,不欲打搅她,当下起身告辞。 范菁菁虽然还没看够好戏,却也只得跟着起身告辞。 傅榭端坐在书房里,听到傅平回报说范菁菁离开女贞院了,想了想,吩咐了一声:“让人继续盯着她。” 很快傅安又进了回报:“禀殿帅,安清华借口肩膀痛,要出去买膏药贴,去了大梁门内的淳安堂药铺。”安清华是承胤帝安在安国公府的探子,许立洋早探得他的身份禀报了傅榭。 傅榭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弹了弹,沉声道:“安排人继续传播我在康宁长公主府揍了陈曦,并要和陈曦明日金明池决斗之事。”西疆局势一触即发,可承胤帝虽然专心修炼一心飞升,却始终不愿把军权真正给他,一心想要安插崔淇做西征大军的监军,以免他一家独大。 为了能够早日顺利出征,解决西疆动乱,傅榭和陈曦只得出此计策了。 傅榭处理完公事,又去书房前面的靶场练习射箭,一直到了夜深了,这才回了女贞院。 安国公府内侧的西客院内,范菁菁侍候着母亲用了晚饭,又陪着她聊了一会儿。 范家姑太太唉声叹气道:“唉,给你兄弟谋职的事情,你傅榭表弟始终不吐口,你兄弟的前途……唉!” 见范菁菁不说话,她老人家又生气了:“你要是命好一些,嫁得好一些也好了,也算是借姓苗的攀上崔宰相府了,可你的命怎么那么硬呢!苗家接你去冲喜,你反倒把姑爷给克死了……” 范家姑太太在傅榭韩璎面前巴结又奉承,可是在自己女儿面前却变得恶毒之极,不停地指责着范菁菁,说话难听又狠毒,针针见血。 范菁菁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心中却更恨韩璎了——要不是韩璎占据了傅榭的注意力,傅榭早就注意到她范菁菁了! 想到韩璎要从此失去傅榭的宠爱,范菁菁心中一阵快意,常听的母亲的抱怨似乎也远去了…… 夜深了,秋风渐起,吹得内院中的花树飒飒作响。 傅榭带着傅安傅平进了内院。 梁妈妈正带着洗春倩玉焦急地候在廊下,见傅榭进来,忙屈膝行礼,轻轻道:“殿帅,少夫人已经睡下了。” 傅榭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梁妈妈带着丫鬟们和傅平傅安一起退了下去,还细心地关上了院门,以留给殿帅和少夫人和好的完美空间。 傅榭进了卧室。 卧室里只有妆台上放着的那座雕漆填金五彩灯台上点着一支蜡烛,此时烛泪堆积,烛焰摇曳着,发出细碎的“啪啪”声。 傅榭走到拔步床边,掀起水墨字画白绫帐挂在了玉钩上,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伸手抚了抚韩璎的背,却被韩璎一下子甩开了。 傅榭见韩璎醒着,便先起身脱了外衣挂在了床头的黄花梨衣架上,进浴间洗澡去了。 没过多久,傅榭洗罢澡出来,身上只穿着白罗中单和白绫长裤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 他刚要开口解释,韩璎却往里移了移,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 她移动的时候,正红绣鸳鸯的锦被往下移了移,傅榭正好看到了她那雪白粉嫩的背,不由有些口干舌燥,忙把自己给脱光,顺势掀开了锦被,贴着韩璎侧身躺了下去。 韩璎察觉到傅榭躺下,便在他伸手来抱自己之前掀开被子起身,抱起和锦被成套的正红鸳鸯绣枕放在了床的另一头,背对着傅榭侧躺了下来。 傅榭:“……” 韩璎虽然蜷缩着躺在那一头,可傅榭的长腿挨着韩璎柔软温暖的身体,心猿意马浑身酸麻。 想到韩璎不愿意和自己共枕睡一头,傅榭心中有些委屈,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拿起自己的枕头放在了韩璎枕头一旁,然后掀开被子躺了下去,飞快地把韩璎锁在了怀里。 韩璎身体僵硬,心中却暗笑,等着看傅榭接下来的反应。 傅榭把脸贴在韩璎芬芳的乌发之间,轻轻吻了起来。 韩璎长发很敏感,被傅榭这么吻了几下,下面立即有春水溢出,奇异的清香顿时溢满拔步床这个密闭空间。 傅榭早就有了反应,此时下面涨得都有些发疼了。 他一路往下,细细啃咬着吻着韩璎雪白的颈部和粉嫩的背部,一直往下…… 韩璎只觉得傅榭的唇火热柔软,仿佛带着魔力,令她如登仙境…… 随着韩璎双腿绷直长长地“嗯”了一声,傅榭这才起身,压在了韩璎身上,用力吻住了韩璎。 他仿佛要将韩璎整个人都吞掉,缠绵又凶猛,韩璎被他吻得差点窒息,身子早已软如春水。 片刻后,她尖叫了一声,用力去推傅榭,没有推开,接着她的声音渐渐缠绵悱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早已熄灭了,拔步床内流荡着一股淡淡的烛心燃尽的灼烧味道,夹杂着韩璎情动时分泌的液体的清香和情‘事后暧昧的味道,组合成了温暖慵懒的闺房气息。 傅榭把温暖柔软的韩璎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柔声道:“今日在康宁长公主府我见到了宫中的孙美人,她是我安排进宫里的,帮我做了不少事,如今却有了别的想头,已被我训斥过了。” 韩璎柔柔地“嗯”了一声,伸直身子贴到了傅榭身上。 傅榭继续道:“今日我和陈曦吵架是事先商量好的。西征在即,陛下却想把崔淇安排进军中做参军。傅氏、崔氏和陈氏乃大周朝三大家族,一向互相挈肘各自为政,只要我表现出对陈曦的敌意,陛下就有可能派陈曦监军,这样我作战时就少了些阻碍……” 韩璎听着傅榭絮絮解释着,心里甜蜜极了,起身压在傅榭身上,对准傅榭的唇吻了下去。 良久之后,傅榭昏昏欲睡间,听到韩璎问:“哥哥,明日你和陈曦决斗是真打么?” 傅榭的脸贴在韩璎背上:“……当然真打啊!”陈曦敢觊觎他老婆,他非要借此机会好好揍陈曦一顿不可! 韩璎:“哥哥,我明日也要去看戏!” 傅榭“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他此时累得指尖都动不了了,浑身懒洋洋的,却异常的舒适放松。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二天清晨众大臣在宫门外等候早朝的时候,崔淇一直立在其父崔世珍旁边,似乎在倾听崔世珍与亲信的谈话,实际上他一直很关注距离不远的陈曦。他昨夜接到了范菁菁命人送来的信报,信报里说回到府里之后,傅榭因为陈曦之事,待妻子韩氏非常之冷淡。 对于这个信报,崔淇将信将疑。一方面他相信傅榭会因陈曦觊觎韩璎而发怒,另一方面他却不信作为男人,傅榭居然会冷落韩璎那样的女人。 因此,他预备继续观察再做计较。 陈曦面沉如水立在那里,左边是他那刚从南海赶来述职的二哥陈义,右边是他的大哥枢密使陈恩。 陈恩陈义似乎在教训陈曦,而陈曦默默不语低头沉思。 临开宫门,殿前司都指挥使傅榭才在麾下将领簇拥下骑着马匆匆赶来。 往日傅榭来上朝,作为他的副手,陈曦总是要上前与他寒暄几句的,今日陈曦却似乎没有看到傅榭一般,而傅榭也似没有看到他,领着他那一大帮武将昂直入洞开的宫门。 众人联想到昨日傅榭和陈曦在康宁长公主府发生的冲突,不禁都会意地一笑:唉,真是年轻人啊,这么有活力! 朝会之中傅榭与陈曦一反往日的配合默契,全程无交流。 承胤帝虽然懒惰荒唐,却从未放松对朝政的控制,早从秉笔太监许浣河那里得知傅榭陈曦因陈曦向傅榭妻子献殷勤之事产生了罅隙,傅榭不但当场把陈曦踹入湖中,两人还约了今日散朝后在金明池军营点兵台决斗。 对于这个消息,承胤帝是喜闻乐见的。他一直认为,作为皇帝,他只用做好人事,通过搞人事控制住这些大臣就行了,其余时间,大可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承胤帝还是有些不放心。 散朝后,他悄悄吩咐许浣河:“派人去金明池看看热闹。” 许浣河恭谨地答了声“是。”宫中四大权监,承胤帝最宠信的分别是负责情报的掌印太监许立洋和平素跟着他侍候的秉笔太监许浣河,承胤帝把一些较为棘手的秘密之事都交给许立洋和许浣河去办。 承胤帝安排了此事之后,便再也不肯多分一些心力在这上面了,当即吩咐小太监:“宣崔淇觐见!”以前他修道总是由宰相崔世珍陪伴,如今崔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道行悟性均在其父崔世珍之上,承胤帝便常常宣崔淇进宫陪他去青天观修行悟道。 在青天观悟了半日道之后,承胤帝今日颇有所悟,龙心大悦,便携带了张天师和崔淇回宫继续切磋。 因傅皇后如今久居城外金明苑休养待产,宫规形同虚设,承胤帝无拘无束,便把张天师和崔淇带回了崔妃居住的万华宫。 万华宫位于御花园最东端,因建有登高赏花的万华楼而命名为万华宫。 张天师陪着承胤帝登楼临风远眺与上天进行感应的时候,楼外碧水边只剩下崔妃和崔淇。 崔妃见周围侍候的全是自己的私人,便带着傅榭沿着水上画桥走到了湖心亭子里,确定话不入二耳了,这才低声问道:“阿淇,你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还是傅榭的妻子韩氏么? 崔淇清澈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眺望着湖对岸假山上葱茏的花木:“韩璎。”自从见了韩璎,他眼中心里再也没了别人。 崔妃还没来得及说话,崔淇又道:“可是傅榭太强,所以为了得到韩璎,我必须强大起来,比傅榭更强大,这样才能把韩璎抢过来。” 闻言崔妃看向崔淇。崔淇自从见了韩氏,就一直对韩氏痴心不改,甚至到了一种类似病态的地步,她思索了好久,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入宫前她写了八个字命人给了崔淇“以退为进,蓄势而发”以稳住崔淇,没想到居然还真有效。 崔淇是那种点一通十的人,看到崔妃这八个字,当时就想通了,所以他才会浪子回头进入仕途,在康宁长公主府他才会那样表现。 崔淇低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我知道,越是喜欢一个人,越要表现得不在意;同时积蓄力量,慢慢渗透,早晚有一日会到手的。” 崔妃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想要的就是这大周后宫最尊贵的那个位置,可是她不会说出来,她要让承胤帝自己把那个位置捧过来送给她。 崔淇看向崔妃:“姐姐,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五个姐姐中,他和五姐年龄最近,也最亲。 崔妃盈盈一笑,美丽的眼睛璀璨夺目:“我想要成为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崔淇看着姐姐:“姐姐请放心,我会帮你的。” 崔妃抬手拍了拍崔淇的肩,美丽的桃花眼望着繁花似锦的花园,缓缓道:“我们姐弟俩,要一直看着,一直守着,一直强大着,早晚有一日,我们会得到我们想要的位置和想要的那个人。” 崔淇微微颔首,道:“五姐,我想积累军功。”他如果留在宫廷,爬得再高也只能博得弄臣之名,不如到战场上去真刀真枪杀出功名得到爵位。 崔妃会意一笑:“西疆正有战事啊!”二十万西征大军开拔在即,由殿帅傅榭做统帅是毋庸置疑的,可是监军一职,崔淇倒是可以与陈曦一争的。 想到年华渐老的陈贵妃,崔妃精致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如今皇后为子嗣避居金明苑,形同放逐。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宫中嫔妃可是群龙无首蠢蠢欲动啊! 而她目前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邀取圣宠,鹬蚌相争,她渔翁得利,取代傅皇后,成为后宫之主,再联合家族力量,有朝一日,成为小皇帝的母亲当朝的太后…… 想到那美好如画卷的将来,崔妃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起来。 清晨韩璎正在梳妆,漱冬进来禀报,说范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闻言韩璎想了想,道:“请范姑娘和四姑娘进来吧!” 漱冬出去之后,韩璎看着镜中的自己,收起脸上的笑意,渐渐阻止出一个类似强颜欢笑的表情,然后看向为她梳妆的润秋和如玉:“都板着脸,做出小心翼翼生怕出错的样子来!” 润秋“扑哧”一笑:“姑娘,像这样么?” 她一抹脸,眉毛眼睛嘴角都耷拉了下来,看着悲哀得很。 韩璎被她逗笑了:“傻丫头,这不叫小心翼翼,这叫如丧考妣!”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漱冬的声音:“范姑娘,四姑娘,请这边走!” 韩璎忙伸出一根嫩白的手指竖在唇边“吁——” 润秋如玉齐齐伸了伸舌头,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面无表情地继续忙碌着。 傅榆很担心韩璎,因此一大早就带着湘兰来了,正好在路上遇到范菁菁,两人就一起来了女贞院。 见到韩璎房中气氛冷凝,韩璎唇角常带的笑意也不见了,丫鬟们也都小心翼翼的样子,傅榆就更担心了,从润秋手中接过碧玉梳,一边帮韩璎梳头,一边道:“三嫂,三哥他……” 韩璎垂下眼帘:“别提那些事了。” 傅榆忙不提了,专心致志地为韩璎梳了个桃心髻,又簪上了润秋早就准备好的繁花累累镶红宝石金步摇。 范菁菁冷眼旁观,见韩璎这里气氛萧条,心中更加欢喜。见韩璎梳妆完毕,她便开口道:“表弟今日怎么不在房里?” “他上朝去了,”韩璎一脸幽怨,“再说了,就算不上朝,他也不肯在房里多呆的。” 范菁菁微微一笑,上前轻抚韩璎的肩:“今日秋阳正好,咱们不如去琴韵堂的靶场射箭,也好散散心!” 见韩璎脸上若有所思,范菁菁接着道:“我以前在苗家,他们家的女眷最会享受,常常穿了男装骑马射箭,潇洒得很!” 韩璎心中暗笑:范菁菁这是想要去傅榭的书房啊! 她的脸上却现出心动之色:“咱们又都没有马,骑马做不到;可是射箭倒是很容易……” 韩璎仿佛下了决心一般,起身道:“走吧,咱们换了衣服,我带你们去琴韵堂的靶场射箭去吧!” 傅榆想到有可能在靶场遇到李真,心中小鹿乱撞一般,情不自禁露出了欢喜的笑。 范菁菁想到自己距离傅榭的书房只有一步之遥了,心中更是得意,眯着眼睛温婉一笑。 今日留在琴韵堂值守的禁军统领正是李真,他原本很正常地给韩璎行礼,结果一不小心和傅榆四目相对,顿时脸都红了,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指挥着殿帅的亲兵为韩璎三人预备弓箭箭靶。 秋阳慢慢升了起来,阳光越来越灼热,韩璎三人都不会射箭,在靶场上胡乱射了一会儿就开始出汗。 韩璎悄悄瞅了范菁菁一眼,见她也在用帕子拭汗,便提议道:“我们去书房喝点茶歇歇吧!” 范菁菁含笑点头。 傅榆迟迟疑疑地拉了拉韩璎的衣袖,低声道:“三嫂,三哥书房乃军机重地,咱们过去怕是不太合适吧?” 韩璎故意娇俏一笑:“这有什么?咱们不过是进去喝杯茶歇歇罢了,有什么妨碍的?” 见少夫人带着四姑娘和范表姑娘离开了,李真这才松了一口气,用衣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 他知道四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也有些心动,只是彼此地位悬殊,他不敢高攀啊! 到了傅榭的书房,负责书房的小厮傅宁迎了出来,一脸恭谨地请了韩璎三人进去。 韩璎抬起下巴,有些傲慢地吩咐傅宁:“我们自己在书房里玩耍,你给我们送上茶点就出去吧,不要扰了我们!” 傅宁答了声“是”,自去张罗茶点。 待茶点齐备,韩璎就骄纵地赶走了傅宁,自己带着范菁菁和傅榆在书房里抽花签玩耍。 范菁菁陪着韩璎傅榆玩着抽花签游戏,心里却在忖度着如何寻到那封和明火枪有关的信函。 没过多久,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 韩璎玩了一阵子,就嚷嚷着累了,和傅榆歪在锦榻上聊了起来。 范菁菁见状,故意嘟着嘴道:“你们俩都不理我,真是的!算了,我自己进去寻本书看吧!” 韩璎正和傅榆聊天,闻言便随口道:“书架在里屋,你自己去里屋去找吧!” 范菁菁进里屋的时候,韩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弯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韩璎压低声音叮嘱傅榆:“等一下回女贞院,你找个理由在我那儿留一下,我有话要嘱咐你。” 傅榆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低声道:“三嫂,别让范姐姐自己呆在三哥的书房里,咱们去寻她吧!” 韩璎眯着眼睛笑了:“好!” 她双手扶着锦榻坐了起来,开口提醒范菁菁:“范姐姐,找到书没有?” 范菁菁强抑住狂跳的心脏,答了一声:“找到了!” 她飞快地把刚寻到的信件塞进怀里,整理了一下衣服,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拿着出来了。 出来后范菁菁有些心虚地看着韩璎嫣然一笑,作势坐在高椅上把书翻开预备看。 韩璎有心逗她,便含笑起身道:“来,让我看看是什么书!” 范菁菁把还没来及看的书递给了韩璎。 韩璎接过来看了书名,脸上就浮现出笑意来,一看到里面的内容,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傅榆忙凑过来问:“怎么了?” 韩璎忍住笑把书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傅榆接过书一看,封面上写着两个字——《女则》。 她诧异地看着韩璎:“三嫂,这本书我小时候也背过……”有什么好笑的? 范菁菁也好奇地看向韩璎。 韩璎想起以前傅榭老让她背诵《女则》《女诫》,还以为他记得多熟练呢,原来也是临时抱佛脚…… 她脸上犹带笑意,大眼睛宝光璀璨:“你三哥以前老让我背《女则》……” 傅榆凝神一想,也明白了过来,不禁也是莞尔。 范菁菁没想到傅榭和韩璎还有这样的闺房情‘趣,有些嫉妒,皮笑肉不笑道:“真没想到,榭表弟如此关怀弟妹。” 韩璎甜甜一笑,故意气范菁菁:“哎呀,傅榭最讨厌了,老让我读书背书!” 范菁菁面无表情引开话题:“今天日头这么好,后面小花园的菊花该开了吧,咱们去看看?” 韩璎目的达到,也想离开了,便道:“好!” 李真和傅宁忙恭送韩璎等人离去。 韩璎刚步入书房后面的穿堂,发现傅榆在往后看,便也看了过去,正好看到傅榆在和李真四目相对,似是含情。她装作没看到,却放慢了步子,等着傅榆。 李真是傅榭安排进禁军的亲信,一直跟着傅榭侍候,不知傅榭愿不愿意把庶妹嫁给他…… 韩璎打算先问一下傅榆的意思再说。 到了女贞院门口,韩璎直接吩咐洗春:“我累了,想回房休息,你和倩玉陪范姑娘去后花园转转吧!” 傅榆知机,忙道:“我也跟三嫂回房歇歇!” 范菁菁趁机也道:“母亲还在等着我呢,我也回去吧!” 范菁菁带着丫鬟离开之后,韩璎与傅榆进了女贞院。 登上堂屋前的台阶之后,她转身看了看天色,见太阳渐渐隐入乌云之中,风也开始刮了起来,便道:“怕是快要下雨了……”傅榭答应了下朝后带她去看和陈曦的决斗,会不会食言呢? 虽然傅榭说了所谓的决斗,不过是和陈曦一起演场戏,可是刀剑无眼,韩璎还是很担心傅榭。 虽然心里担心着傅榭,可是韩璎还是带着傅榆进了起居室。 浣夏带着小丫鬟上了玫瑰花茶和点心,把分别盛着荔枝、龙眼、香莲、榧子、榛子、松子、银杏、梨肉、枣圈、莲子肉、林檎旋和大蒸枣的十二个净白瓷小碟子摆在了黄花梨小炕桌上。 傅榆见这些净白瓷小碟子一个个小小的,色泽洁白莹润,上面分别绘着四季十二花卉,既精致又可爱,便道:“这些碟子很好看,怎么以前没见过?” 韩璎舒舒服服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锦榻上:“这叫天白瓷,是兰州总督送过来的,说是兰州瓷窑新烧出来的,市面上如今还没有呢!”兰州总督王征尘是傅榭的亲信,前些日子进京觐见,特地给傅榭送过来十六篓瓷器,全是这种天白瓷。 她笑眯眯瞅着傅榆:“喜欢的话,等你初嫁我陪送你两篓!” 傅榆闻言,清秀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娇嗔地叫了声“三嫂”,垂下眼帘不肯说话了。 韩璎向浣夏摆了摆手,浣夏当即带着小丫鬟们退了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傅榆了,韩璎这才低声道:“你应该也知道,你三哥不久之后就要奔赴西疆作战了,我怕是也要跟去的,我想着临出发,把你的婚事订下来,你若是有心仪的人,一定要和我说,我给你想想办法。” 安国公傅远程虽然即将进京坐镇,可是韩璎觉得依他老人家的脾气,傅榆的婚事他是不肯多操心的。 韩璎不在国公府,国公府主中馈的就是蓝氏了,可是韩璎很不放心蓝氏的人品,因此想趁自己还在京城,给傅榆订下一门趁傅榆心的婚事。 傅榆闻言,鼻子有些酸涩,心脏也一阵抽痛,当下眼睛就湿润了:“谢谢嫂嫂!” 她看着韩璎,眼泪夺眶而出。 韩璎从螺钿匣子里抽出一方丝帕递给傅榆。 傅榆拭去眼泪,这才含羞带怯道:“我喜欢……喜欢三哥的侍卫统领李真……”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至不可闻。 韩璎并没有大包大揽地许诺,而是实实在在道:“这样吧,等我晚上和你三哥商议一下,我再给你消息。” 送李真离开之后,韩璎问倩玉:“傅靖把那套衣物送来没有?”她央求傅榭让人给她预备一套男子的衣物,好今日穿了和傅榭一起出去。 倩玉自从上次弄丢了韩璎的胸衣挨了罚,如今谨慎得很,当即屈膝行礼道:“禀少夫人,傅靖已经把衣服送过来了。” 她很快就取了一个包裹递了过来。 洗春打开包裹看了看,一样样展开了,放在锦榻上让韩璎看。 韩璎走过去看了一番,见是一顶崭新的京城书生常戴的玄纱帽,一套白罗中衣和一件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全都是按她的身量做的,很是满意,笑眯眯吩咐润秋:“把梁妈妈她们给我做的鹿皮小皂靴拿过来!” 她眼睛带着笑又把这些物件看了一遍,终于发现还缺少玉板带,略一思索就进了卧室。 很快韩璎便拿着几个玉板带出来了:“来,你们帮我挑选一个!” 洗春她们见少夫人拿的都是殿帅的玉板带,不由都笑了起来,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建议着,终于挑选了一条玄缎镶白玉的玉板带。 傅榭下朝后直接回了女贞院。 他一进内院,丫鬟们屈膝行礼,起身后看着他笑,韩璎却没有出来迎他。 傅榭并不在意,见漱冬已经掀开了锦帘,便抬起长腿进了堂屋。 他刚进堂屋,卧室里的珠帘就被掀了起来,一个头戴黑纱帽身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小书生走了出来,肤色白腻眉睫乌浓嘴唇嫣红,不是韩璎又是谁? 傅榭虽然觉得韩璎这样妆扮瞧着怪怪的,可是见她满面笑容,不忍心打击她,便微微颔首,道:“还行。” 又问韩璎:“会骑马么?” 韩璎仰首看着傅榭,有些烦恼道:“会倒是会骑,只是我在玉溪时骑的马都是南海矮脚马……”北方的马太高大了,她有些怕。 傅榆凤眼中浮起了一丝笑意:“我命人给你准备了南海矮脚马,走吧!” 他伸手握住了韩璎的手,直觉温暖柔软细腻,不由心中一荡,想到了昨夜□□,俊脸微红看向韩璎。 韩璎正为了能够穿男装骑马出去自顾自激动着,根本没发现傅榭的异状,把手从傅榭手中抽出来,把他往卧室推:“快去换骑装,换好咱们就出门!” 傅榭很快便换好了衣服,带着韩璎出了内院。 隋大义、萧凤蟾、李真和傅靖等人在外面候着,见一身深蓝骑装的殿帅牵了一个穿着宝蓝袍子的小书生走了出来,不禁都是一愣,再细看才发现这个俊秀的小书生正是殿帅夫人。 见韩璎虽然穿着男装,可是肌肤细腻洁白,眉目如画唇色嫣红,一看就是女子,而且是绝美的女子,他们不由都是暗笑,却不敢表现出来。 傅平牵着一匹枣红色矮脚马走了过来。 傅榭轻轻抱起韩璎放在了马鞍上,还有些不放心,低声吩咐道:“紧跟着我,听到了吗?” 韩璎睨了他一眼:“知道了!”真啰嗦,都交代好几遍了! 趁殿帅抱少夫人上马,李真挥了挥手,示意今日随从扈卫的禁军都围过来,低声嘱咐道:“今日要把刀擦亮些,得做好围着少夫人的准备,万一有人敢调戏少夫人,大伙儿动作要利索些!” 众禁军齐齐低声答了一声“是”,各自拔刀擦拭了一番。 一时傅榭护着韩璎,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国公府。 傅松不在府里,蓝氏闲来无事,正捧着肚子带着几个丫鬟预备去东偏院韩璎那里炫耀一番,结果正好看到傅榭骑着高头大马出去,身边还倚着一个骑着小马的漂亮少年,瞧着可是亲密得紧。 蓝氏顿时脑洞大开,想起她娘家哥哥蓄养的那些小戏子,脸上的笑愈发灿烂:傅老三有男宠,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她得意洋洋吩咐丫鬟:“走,咱们快点去见三少夫人!” 到了女贞院,蓝氏却没见成韩璎。 梁妈妈很抱歉地屈膝行礼:“哟,真不巧,三少夫人今日累了,已经睡下了。大少夫人先回去吧,待三少夫人醒了,老奴一定禀了三少夫人您过来探访她的事。” 蓝氏:“……”好戏没看成,好不甘心啊! 还没出城,韩璎骑马的新鲜劲儿就过去了——再柔顺的马,再好的鞍鞯,骑上去也是有点颠的,颠得韩璎子宫那里很是难受,和韩璎那辆傅榭命人特制的青绸沉香车根本没法比,而且韩璎还得自己控制马。 傅榭见韩璎脸上是悻悻然的表情,心中暗笑,却不吭声,预备等韩璎求他。 韩璎却甚是坚强,一直进了金明池军营,还是坚持自己骑马。 进了军营之后,韩璎抬头看天,见天色愈发暗了,昏沉沉的天空下,渐有飞沙走石之势,便看向傅榭:“哥哥,天阴了,快下雨了吧?” 傅榭“唔”了一声,手放在眉上眺望了一番,发现点兵台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只不过没见陈曦。 走到点将台边,傅榭动作洒然下了马,又走向韩璎,预备把韩璎抱下来。 韩璎一见他过来,便知傅榭心意,忙自己认蹬从马上滑了下来,笑嘻嘻道:“哥哥,你不用管我,我跟着……” 她环视着周围围着她的这些傅榭的亲信们,正要说话,却发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过来,对着她笑了笑,又向遥遥向傅榭拱了拱手。 这个少年头戴月白头巾,鬓边簪着一朵瑞香花,穿着圆领白衫,腰围黑缎压腰,腰间斜插着一柄折扇,脚上是一双玄色快靴,正是许立洋! 韩璎又惊又喜,马上改口道:“我跟着小许子就行了!” 许立洋走近傅榭,低声道:“殿帅,陛下命奴才前来打探风向。” 说罢,他看向韩璎,行了个礼:“见过小公子!” 韩璎忙手忙脚乱地回了礼。 傅榭一跃而上,登上了点兵台,有些倨傲地立在那里等待着陈曦,玄缎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今日带着烂银冠,衬得容颜俊俏凤眼幽深,身上的深蓝骑装完美地显现出他那宽肩细腰长腿玉树临风的好身材。 周围围观的人不乏他的政敌或者在前段时间的革新中被他触及了利益的人,这些人明明是为了过来看傅榭失败丢脸的,却也为却也为他的风采所折服,高声喝起彩来。 傅榭看到陈曦出现在人群外围,定睛一看,却顿时默然。 台下围观的人们看到傅榭的神情不对,便都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下子大家都傻眼了,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 韩璎个子矮,什么都看不到,急得直跳,许立洋见了,忙低声道:“奴才有办法!” 他一矮身,抱着韩璎的腿立了起来。 韩璎:“……” 她高出人群一头,很清楚地看到骑着骏马的陈曦被左右两骑夹着胳膊走了过来,左边那位大概三十岁左右年纪,相貌儒雅俊秀;右边那位二十四五年纪,相貌英俊威武,生得都和陈曦有些相像。 她正在好奇,就听得立在她旁边的萧凤蟾介绍道:“左边是陈大人的长兄枢密使陈恩,右边是陈大人排行第二的兄长镇南将军陈义!” 萧凤蟾脸上带着坏笑:“标下可是听人说过,陈大人是陈老夫人的心肝宝贝,等闲不敢出纰漏的!” 韩璎:“……” 连枢密使陈大人都来了,今日这场决斗自是无疾而终,面对极为护短的陈恩和陈义,傅榭满面怒气拂袖而去。 他怒气冲冲跳下点兵台,翻身上马向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许立洋忙放下韩璎,一行人都骑着马跟了上去。 待跑得远了,傅榭这才控制着马缰放慢了速度,和韩璎并驾齐驱,然后一展猿臂,把韩璎抱在了自己马上,见风愈发大了,便用披风裹住韩璎,纵马疾驰起来。 不过两盏茶工夫,傅榭一行人就进了朱仙镇庄园。 傅榭把韩璎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豆大的雨滴已经打了下来。 傅榭干脆用披风裹着韩璎,直接抱着她进了正堂,把韩璎放在了锦榻上。 因为少夫人在里面,其他人都不敢进来,兀自立在廊下侍候着。 韩璎抬眼打量四周,见陈设虽然简单,可是洁净有致,而且都是新换的,心中很是满意,便低声对傅榭说道:“我去里屋看书,你自去忙你的!” 傅榭凤眼含笑,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又把她抱了起来,进了里屋,把韩璎放在了填漆嵌金的拔步床上。 他想要离开,可是看着韩璎却颇有些恋恋不舍。 韩璎想到傅榭一心要揍陈曦,却被陈曦搬出陈恩这桩大树给躲了过去,傅榭没法得手怏怏而归,不禁又笑了起来。 傅榭见她微笑,知道她在笑自己,不禁也笑了,道:“没想到陈曦这么无赖……” 韩璎大眼亮晶晶看着他:“哥哥,你小时候能打过陈曦么?” 傅榭被小娇妻这么一问,男子汉的豪情顿时大盛,便握起拳头在韩璎面前晃了晃,对准妆台前放置的锦凳一拳捶了下去。 看着当场四分五裂的锦凳,韩璎:“……”哥哥哟,你把锦凳打碎了,我梳妆时坐什么? 傅榭也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也有些窘,默然片刻,起身灰溜溜离开了。 韩璎见他离开,扑在锦被上捶床大笑起来——一向冷静睿智的傅榭,原来也有这么二的时候啊! 没过多久,便有两个青衣丫鬟走了进来,那个圆脸的丫鬟低头收拾被殿帅大人一拳砸碎的锦凳,另一个方脸细眼又高又胖的丫鬟含笑上前询问道:“少夫人,晚饭用些什么?” 韩璎想到这里隔壁就是运河,便道:“用河鲜烧几个菜就行了!” 她想了想,觉得傅榭等人晚上怕是要饮酒,便道:“我去厨房看看吧!” 正堂空荡荡的,傅榭已经带着人去外面书房了。 韩璎一到堂屋就觉得一阵湿冷的寒意袭来,她不禁有些瑟缩。 那个方脸丫鬟人长得不机灵,却很有眼色,当即就拿了一件披风披在了韩璎身上。 韩璎回头看了她一眼,嫣然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脸丫鬟恭谨地行了个礼,道:“禀少夫人,奴婢名唤菁玉,殿帅安排奴婢在这里候着少夫人过来侍候。” 韩璎点了点头,抬脚跨过门槛,立在堂屋廊下看外面的景致。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阴暗的天空下雨又急又大落了下来,砸在院子里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啪啪啪啪”声,带着寒意的凉风刮了过来,直透衣内,令韩璎又打了个冷颤。 这时另外那个□□玉的圆脸丫鬟拿了能够踩水的棠木屐和油纸伞走了过来,给韩璎行了个礼:“少夫人,奴婢服侍您换上棠木屐吧!” 韩璎点了点头。 傅义早就带了两个小厮守在外面了,见春玉打着伞,菁玉搀扶着少夫人出来,忙迎上去行了礼,引着韩璎往厨房去了。 韩璎见了食材之后,订下了姜醋生螺、琉璃藕、灸鹌子脯、醋溜鲤鱼、虾鱼汤齑和煎白条鱼饼等运河名菜,又吩咐厨房到时候热了黄酒一起送上,这才回了正堂。 夜色深沉,雨愈发急了。 外书房内酒宴刚刚摆上,傅靖就进来禀报:“禀殿帅,陈大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厚脸皮的陈曦就从傅靖身后闪了过来,含笑道:“殿帅,那批明火枪今夜就要到了,标下陪你一起接货来了!” 傅榭难得地起了开玩笑的心思,眼波流转:“咦?枢密使大人呢?陈将军呢?没有大哥二哥护着,陈曦你居然也敢出门?” 陈曦讪讪走了进来,见傅榭左手边还空置着,知道是给自己留的座位,便坐了下来。 傅榭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便知陈曦穿得有些单薄,就端起一盏热酒递给了他,让他喝了暖身子。 陈曦把这盏酒一饮而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这才道:“今夜还是在归雁渡接货么?” 傅榭微微颔首,道:“燕子矶那边我派了李真带人去了。” 陈曦想到崔淇上当后气急败坏的脸,不由笑了,端起空酒杯示意傅榭给他斟上。 傅榭理都不理他,自顾自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陈曦悻悻地自己拎起酒壶斟了一盏酒。 在马道街后巷子的一个僻静的小宅子里,崔淇接过范菁菁亲自送过来的信报拆开一看,第一反应是不信。 傅榭是出名的小狐狸,范菁菁会这么轻易就拿到这么机密的信报? 范菁菁见他神情迟疑,忙道:“傅榭的书房别人也许不好进,可这是韩氏亲自带我进去的!” 崔淇又看了一下信报上的那一行字——“八月十一夜间子时,燕子矶交货”——抬头吩咐写意:“去叫文将军进来!”既然是韩璎带范菁菁进来的,那就有几分可能了,不过还是得谨慎…… 写意出去之后,崔淇看向范菁菁,把一个锦匣推了过去,缓缓道:“你想办法把这个放到韩璎卧室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范菁菁接过锦匣,抬眼看向崔淇。 崔淇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拿出一张银票放在了书案上。 范菁菁探身拿起银票,看了一下面额,心中欢喜,脸上却是淡然一笑,把银票收入了袖袋里。 范菁菁离开之后,崔淇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一片寒冷。把这样一个女人安排在韩璎的身边,其实并不妥当,他得另外安排一个妥当的人过去了。 文将军很快就来了。 因为禁军都在傅榭控制之下,所以崔淇能够调动的只有听命于其父崔世珍的龙州、东州等州的总督控制的乡军了,而这位文将军,就是龙州总督张泉派来的乡军军使,因姓文,所以人称文将军。 文将军见过礼后,崔淇开门见山问他:“带了多少人过来?” 文将军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眼神锐利,态度从容:“禀公子,标下一共带了五百人过来,如今都在城外的庄子里等候公子差遣。” 崔淇点了点头,起身和文将军一起立在地图前,用朱砂笔把燕子矶的位置标了出来,轻声商议着如何埋伏如何伏击。 虽然还不到天黑的时间,可是因为瓢泼一般的大雨,外面看着有些暗。范菁菁打着伞从马道街后巷子的那个小宅子出来,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她的丫鬟锦儿在崔淇命人安排的马车里面候着,见范菁菁脚上的绣鞋已经湿透了,忙从包袱里掏出一双干净的绣鞋要帮她换上。 范菁菁推开了她的手,低头一边拧裙裾边沿的雨水,一边道:“回头见了太太要圆好谎,我让你准备的绣线准备没有?”她母亲实在是太难缠了,她新得这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可得装好,不能让她母亲发现。 锦儿忙道:“姑娘,都准备了,奴婢就说是给咱们公子做衣服,绣线不够,这才冒雨出来买的。” 眼看着快到安国公府门口了,范菁菁忙拍了拍前面的挡板,低声吩咐车夫道:“到了,停下来吧!” 从车上下来之后,锦儿打着伞,范菁菁怀里抱着裹着锦匣的包袱,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安国公府的西角门。 第一道岗哨放了她们进去。 到了第二道岗哨那里,值事房里走出了六个人,打首的那个正是傅榭的书房小厮傅宁和东偏院的管家傅平。 傅宁立在值事房门口,挥了挥手,身后的四个小厮立即蹿了出来,制住了范菁菁和锦儿。 韩璎独自在正房里用了晚饭,觉得有些累,便吩咐春玉和菁玉生了熏笼,放入百合香熏了锦绣被褥。 待被褥暖香,她早早就洗漱上床睡下了。 因夜里还有行动,傅榭他们喝了三杯酒便不再喝了。 酒席散罢,傅榭安排好要跟着他和陈曦去归雁渡接货的人,见离出发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时间,想都不想便冒雨回了内院。 滂沱大雨依旧肆虐着,一条条雨线利箭般射向地面上的积水,溅起密密匝匝的水泡。 傅榭一进内院,便看到正屋卧室里透出了昏黄的灯光,温暖而静谧。 他身上虽冷,心中却觉得暖洋洋的,裹紧黑缎披风大步走了过去。 傅靖跟在他后面打伞,见状忙急急追了过去。 卧室里弥漫着百合香素雅的暖香,帘幕低垂,韩璎已经睡着了。 傅榭走过去看了看,见她窝在那里睡得正香,小脸白里透红,瞧着苹果一般分外可爱,便俯身吻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袋塞在了韩璎枕下。 韩璎依旧睡得很香。 傅榭不由抿着唇笑了:真是睡得小猪一般! 他起身脱了外衣,贴着韩璎也睡了下来。 外面大雨瓢泼一般倾泻着,卧室里却静得很,傅榭抱着韩璎暖香在怀,很快也睡着了。 距离出发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傅靖过来隔着窗子叫醒了傅榭,主仆俩披了油布雨披进入雨中离开了。 韩璎醒来的时候雨虽然没停,不过已经小了很多,细密的秋雨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湿漉漉的幔帐,令人看不出具体的时辰。 她窝在傅榭火热的怀里,懒洋洋动了动,伸腿在傅榭的长腿上蹭了蹭,觉得麻酥酥的怪好玩。 傅榭闭着眼睛用四肢把韩璎柔软香馥的身子禁锢在怀里,哑声道:“阿璎,再陪我睡一会儿……” 韩璎知道他累,便乖乖地贴着傅榭闭上了眼睛,心中想着得为即将带着弟弟韩亭进京的父亲母亲安排住处,想着想着就也睡着了。 傅榭起床后冲澡去了。 韩璎梳妆打扮齐整,便屏退春玉和菁玉,立在浴间门口问傅榭:“哥哥,你夜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晨时分才回来的。”傅榭的声音从水雾弥漫的浴间传了出来。 韩璎转了转眼珠子,压低声音问道:“哥哥,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 片刻后,浴间传来傅榭的声音:“用罢早饭我带你去看!”昨夜在燕子矶崔淇实在是太警觉,一见不对就飞马逃了,不过在归雁渡他要的那批明火枪已经全部运入仓库,接下来该让李今朝带人进行改装了。 韩璎问了半日,疑问全部得到了解决,这才满意,探头往里看了看,见水雾弥漫中傅榭身材修长,全身肌肉均匀,举动之间无不蕴含着力与美,不禁骄傲极了——这么好的男人,是我一个人的! 欣赏一会儿美男之后,韩璎开始谈正事:“哥哥,傅榆的婚事你考虑过没有?”傅榭应该会说“没考虑过”,那她就顺势把傅榆喜欢李真的事情说出来。 傅榭背对着韩璎,沉声道:“考虑过。” 韩璎:“……” 傅榭转身看她,俊俏的脸湿漉漉的,衬得眉睫愈发乌浓,嘴唇也嫣红湿润:“我想用四妹来联姻。” 韩璎一惊,正要提出反对,想了想,觉得为了傅榆她还是得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便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把傅榆嫁给谁?” 傅榭抹了一把脸,看了韩璎一眼,垂下眼帘道:“咱们傅氏和陈氏的联盟越来越紧密,我想用联姻来巩固这个联盟。” 他转身从白玉架子上拿了一方大丝巾,这才道:“我预备把傅榆嫁给陈义。” 小夫妻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卧室里的熏笼前。 韩璎接过丝巾裹住傅榭湿漉漉的长发,慢慢吸取上面的水分,大脑却在飞速转动,回想着昨日见到的陈义的模样,她没有多看,只是恍惚记得陈义二十四五年纪,相貌英俊威武,生得和陈曦有些相像,却没有陈曦俊秀。 换过几方大丝巾之后,傅榭的长发便只是有些潮湿罢了,顺滑地垂在了身后。 韩璎开始往下擦拭傅榭劲瘦的腰,口中却道:“这样的事情,得傅榆自己愿意才好呢!哥哥,我先去问问傅榆,你可别先把事情定下来!” 傅榭睨了韩璎一眼,道:“你我定亲时,父母不也没有征求我俩的意见,你我现在不也挺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傅氏家主是我,我自能为庶妹做主!” “这怎么能比?你我只是个例!”韩璎闻言大急,急急道,“哥哥,傅榆告诉我她喜欢李真!” 傅榭闻言,俊脸瞬间冷了下来:傅榆和李真居然这么胆大? 韩璎见状吓了一跳,忙紧紧抱住了傅榭,不让他动弹,嘴里哀求着:“哥哥,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有什么!我成亲前也喜欢你啊!” 傅榭一愣,凤眼幽深看向韩璎:“……你成亲前就喜欢我?” 韩璎又羞又恼:“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 傅榭闻言俊脸微红,凤眼明亮,抿着嘴唇笑了起来。他本来生得就俊俏,这么一笑,顿时如月下春花乍放,静美不可方物,韩璎虽然还在害羞,却依旧看得有点呆。 见韩璎傻乎乎的只顾看自己的脸,傅榭又笑了笑,低声说了声“傻瓜”,迈步走开背对着韩璎开始穿衣服。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韩璎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道:傅榭的气场真是太强大了,刚才真把我给吓死了! 她原本想着要色‘诱傅榭呢,谁知道用不着了。 傅榭用早饭的时候,韩璎趁机又道:“哥哥,与其成就一对怨偶,不如先问问傅榆和李真的意思,如果李真恰好也喜欢傅榆,那把傅榆嫁给李真,岂不是两全其美?至于陈义,我觉得陈家势大,未必会愿意让自家嫡子配咱家的庶女……” 韩璎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把傅榭说得头都大了。换了别人,傅榭早一脚踹过去了,只是这是他的小妻子,傅榭只得竭力忍耐。 傅榭看了韩璎一眼,心想:原来阿璎成亲前就喜欢我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熨帖极了,觉得浑身舒适。 韩璎见傅榭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觉得他这笑不是什么好笑,便直接问他:“哥哥,你笑什么?” 傅榭微微一笑:“我笑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 韩璎:“……” 她羞得满脸通红,也不劝说傅榭了,起身径直进了卧室。 傅榭坐在八仙桌旁,吃一口菜笑一笑,想想韩璎羞红的小脸,不知不觉用完了早饭,这才进卧室安抚韩璎去了。 他的安抚独出心裁。 进了卧室之后,傅榭见韩璎趴在床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就径直走到拔步床边,用力在韩璎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一边感受着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一边问道:“阿璎,我要出去了,你要不要跟着我去看昨夜接来的货物?” 韩璎趴在床上没说话。她之所以羞恼是因为傅榭从来没说过喜欢她,可她却先说出了自己喜欢傅榭。 傅榭等了半日,没等到韩璎的回答,有些下不来台,便起身出去了。 韩璎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起身一看,发现傅榭已经离开了,心里不由空落落的,鼻子有些酸,泪珠子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傅榭刚到外面书房,昨夜留宿庄园的陈曦就过来了,两人便一边喝茶一边商议起西征大军粮草的预备。 两人正在说话,傅靖隔着窗子回报,说傅宁过来了。 傅榭还记挂着府中之事,便道:“让他进来吧!” 傅宁抱着一个锦匣走了进来。 行过礼后他看了一边坐着的陈曦一眼,有些迟疑地看向傅榭。 陈曦自以为一直参与这件事,因此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并不肯起身。 傅榭淡淡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在与崔氏的争斗中,陈曦全程参与,倒是不能在这时贸然赶他走。 傅宁把锦匣呈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崔淇让范姑娘送入少夫人卧室……” 他打开锦匣,递给了傅榭。 此时外面还下着雨,书房内光线有些暗,可是匣子一打开,一阵宝光便透了出来——锦匣里竟然是一匣夜明珠! 傅宁走上前,在夜明珠中扒拉了一下,寻出了一个小小的书笺递给了傅榭。 傅榭展开书笺扫了一眼,见到上面写着八个字——“与君别后,辗转难眠”。 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陈曦在旁边看了,脸上的笑意也消失无踪。 此时两人心中皆想到了唐代张籍的一首有名的诗:“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傅榭深吸一口气,起身出了书房,大步往内院而去。 韩璎原本趴在床上伤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忙把手伸到绣枕下面掏了掏,掏出了一个锦袋。 松开锦袋口上的丝带,她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碧玺手串。 手串上一粒粒碧玺有拇指盖大小,莹润可爱,韩璎欢喜地套到了腕上,左右端详。 她猜到这是傅榭送她的礼物,心中又惊又喜,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理了理衣裙,预备去外面书房寻傅榭道谢。   ☆、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时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的桂树、白杨、月季和美人蕉等植物经过这一场秋雨,似乎都褪去了夏日油油的绿意,只留下湿漉漉的生命力渐远的苍绿。 像这样湿漉漉的秋雨过后,韩璎的心情却格外的好,她在衣服外面加了一件正红锦缎披风,带了春玉、菁玉和几个小丫鬟出了堂屋,逶迤往前院而去。 傅榭俊脸通红凤眼发亮,怒火填满胸臆,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耳朵嗡嗡直响,大步流星出了书房往内院方向而去。 傅宁呆住了,一下子矗在那里不敢动了。 傅平瞪了傅宁一眼,和傅靖傅义一起带着小厮们追了上去。 他们想劝却又不敢劝,只能试探着紧紧跟着。 陈曦静立了片刻,心念急转——韩璎那么娇弱温柔的人,如何会和崔淇有交集?这一定是崔淇的反间计,傅榭可不能冤枉了韩璎——他忙抬腿追了出去。 傅榭刚走到内院门口,远远地就看到头戴赤金镶红宝石花冠披着正红披风的韩璎正立在院中菊花花池旁,似乎在露出皓腕让春玉菁玉看她腕上的碧玺手串,美丽的小脸上笑容甜蜜…… 见到斯情斯景,傅榭躁动的心跳慢慢沉静了下来,静静地立在那里看着正和丫鬟说笑的韩璎,一片冰冷的心中渐渐生出温暖与欢喜。 他的小妻子,为一时口误说出了成亲前就喜欢他而怄气的阿璎,怎么会背叛他? 傅榭此时才觉出自己的可笑——崔淇不过随意一挑拨,他就差点上当了! 如果他真的为此冷落阿璎,岂不正中了崔淇的计? 紧跟在后面的傅平、傅义和傅靖,见状不禁都松了一口气,傅平甚至用衣袖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傅平一边抹汗一边想:今日真是好险啊,回去得好好教训傅宁了,怎么连个口供都问不好?为何不管什么好话歹话都往殿帅面前递? 韩璎正在向菁玉春玉展示自己腕上傅榭送的碧玺,春玉瞧见了傅榭,便悄悄提醒道:“少夫人,殿帅过来了!” 闻言韩璎忙欢喜地看了过去,容光焕发的小圆脸上满是甜蜜的笑意,却在看到傅榭的那一瞬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板起了脸——她才想起自己正在和傅榭怄气呢! 陈曦跟了过来,在内院门外停住了脚步,他正要开口把傅榭叫出去好好劝解一番,一抬头却发现立在花池边的韩璎正抬头看向这边,小而精致的脸上正绽放着一个甜蜜的笑意,他一下子看呆了,视线固定在韩璎脸上,心跳不知不觉开始加快,脸也渐渐有些热…… 傅榭正要向韩璎走过去,突然觉得身后有些怪,便转头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静立在身后的陈曦。 他狐疑地打量着陈曦微红的俊脸,觉得很是看不惯,便皱着眉头走过去,扶着陈曦的双肩把他往后一转:“李今朝在仓库里检查那批货,你去看看吧!” 陈曦:“……”他不情不愿地走了。 傅靖等人忍住笑,都进了内院门口的值事房,预备在值事房里候着殿帅大人哄完少夫人出来。 傅榭这才走向佯装掐花的韩璎,俊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之色:“阿璎,刚下过雨,地下滑,你出来做什么?” 韩璎傲娇地一转身,好似没听到傅榭的话,拈着一朵湿漉漉的雪白的绣球菊向正房方向走去。 傅榭给春玉等人使了个眼色。 春玉菁玉忙带着丫鬟们悄悄退了下去。 傅榭跟在韩璎身后慢慢踱着步,不远不近地跟着韩璎,待内院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傅榭这才大步流星赶了上去,拦腰把韩璎抱了起来。 韩璎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见是傅榭,这才松了一口气,抬手在傅榭胸前捶了好几下。 傅榭身高腿长,对于她的这点子小挣扎完全不放在心上,左手掀起锦帘,右手单手抱着韩璎进了堂屋,把她放在了东侧靠墙放置的红木圈椅上,双手扶着圈椅的把手,笑吟吟俯身把韩璎圈在了那里。 锦帘落了下来,一明两暗三间正房里顿时正剩下傅榭和韩璎两个人。屋子里有些静,角落里的金自鸣钟“咔咔咔咔”走动着,圈椅右手边的小几上摆放的紫金香炉细烟袅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韩璎被傅榭圈在了那里,彼此的距离很近,她的心跳也渐渐快了起来。 她抬眼看了傅榭一眼,见他的眉眼实在是太俊俏了,心中喜欢得很,却又想起成亲至今,傅榭还没说过喜欢她,便有心做作一番,逼傅榭说喜欢她。 韩璎一边思索着,一边垂下眼帘不肯看傅榭。 傅榭抬手扶着她的下巴,扳过韩璎的脸看着韩璎,眼神温柔而缱绻,半晌他方道:“阿璎,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韩璎:“……” 她早就承认自己成亲前就喜欢傅榭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悻悻道:“就是第一次见你那次。” 傅榭有些惊讶:“在玉溪城将军府门口么?” 韩璎睨了他一眼,道:“是啊!” 傅榭垂下眼帘:“那你喜欢我什么?” 韩璎忽然看着他妩媚一笑,声音也变得娇滴滴的,柔媚异常:“我就喜欢你生得好看啊!” 傅榭:“……”老子最讨厌别人说老子好看了……可是,如果是阿璎的话,似乎也不错……起码,他的男‘色还能吸引阿璎喜欢自己…… 韩璎不知道傅榭心中的千回百转,她情知傅榭对她的娇宠,不免恃宠生娇,有心要气傅榭,兀自用手指点了点傅榭的俊脸:“我说傅榭,我爱的可是你的这张脸,你若是年长色衰,可是要失宠的!” 傅榭微微一笑:“……是吗?那我可得赶紧固宠了!” 韩璎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嘟着嘴看着傅榭,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傅榭越逼越近:“……要想固宠,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呢?哦,对了,儿子!我得赶紧有个儿子!” 他逼近了韩璎,一下子噙住了韩璎丰润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圈椅“吱吱呀呀”的晃动声,韩璎哭了起来:“……哥哥……哥哥……这里硌……硌得慌……换……换个地方罢……” 傅榭幽黑的凤眼紧紧地盯着韩璎湿漉漉的眼睛和同样湿漉漉的嫣红微肿的唇,抿着唇,一言不发,就着相连的姿势抱起了韩璎…… 陈曦与李今朝把仓库里那几十箱明火枪一一检查了一遍,发现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法精确瞄准,和大弓完全没法比。 这些火枪是傅榭的岳丈怀恩侯韩忱通过亲信经南海海运从外洋弄回来的,很是珍贵难得,虽然数量只有五百,可是如果能在瞄准上进行改进的话,组建一个五百人的火枪队,对阵以马战为主的塔克克部族,一定能够出奇制胜。 把这些明火枪全看了一遍之后,陈曦起身出了仓库,静立在仓库门口,眼睛看着院中的白杨树下陷入了沉思。 如今镇南将军一职虽然落入他二哥之手,可是南海相当一部分力量还在傅榭的岳父前镇南将军韩忱的控制之下,譬如这次傅榭通过南海得到这批明火枪,就证明了韩忱对南海的控制能力,他得把这个消息及时和大哥二哥商议…… 一直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傅榭这才施施然从内院出来招待陈曦李今朝等人。 陈曦悄悄观察了一下,发现傅榭微湿的长发用一根深蓝丝带绑了起来,早上戴的烂银冠不见影踪,早上的宝蓝袍子也换成了月白袍子,腰上的白玉带换成了黑玉带…… 他垂下眼帘,已经明白傅榭这一上午在内院忙什么了,想起韩璎那娇艳甜美的笑颜和窈窕丰满的身子,心中不由有些苦涩…… 用过酒饭,傅榭带着李今朝等人在仓库内忙活了半日,先进行明火枪试射,然后拿了几杆明火枪拆开研究,忙活了整个下午,这才彻底明白了明火枪的工作原理。 傅榭在这种和机械有关的事情上颇有天赋,他很快便弄明白了明火枪瞄准不精确的原因所在。 他与李今朝并排坐在台案前,一边拆解着手中的明火枪,一边指给李今朝看:“这些明火枪之所以很难精确瞄准,我觉得主要是三个原因,一是射击方法不够完善,二是明火枪过于笨重,三是明火枪的火绳是麻绳,发火太慢。我明日从禁军中给你挑选一千个人,由你来训练,精心挑选出五百个人,一边训练,一边研究改进。” 李今朝眼睛只顾盯着傅榭熟练地拆卸火枪,闻言连连点头:“好!好!” 他虽然不讲究上下尊卑,可是傅榭欣赏李今朝是个难得的人才,并不在意他的失礼。 傍晚时分,韩璎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梳洗罢,就又被傅榭用披风裹了抱上了她的那辆青绸沉香车。 傅榭心中事情太多,没有不骑马,而是抱着韩璎坐在马车里,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揉搓着韩璎。 韩璎被傅榭折腾得浑身酸软,窝在傅榭怀中,马车晃晃悠悠的,没多久她就又睡着了。 等韩璎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女贞院自己的拔步床上,洗春润秋等人正紧张地围在四周。 她刚要开口,就听到外面堂屋传来傅榭的声音:“……齐太医,内人的身体……” 一个陌生的男声道:“禀殿帅,少夫人身体健壮,只是这儿女之事靠的是缘分……” 韩璎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原来傅榭担心她怀孕,请了太医过来诊治,只是她依旧没有怀孕。 虽然并没有一心想要孩子,可是想到傅榭失望,韩璎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送走太医之后,傅榭担心韩璎,便转身走了进来。 见韩璎脸睡得白里透红,迷糊地拥着锦被坐在床上,看着就像迷路的小狗一般,傅榭不禁心生怜惜,含笑走了过去,俯身在韩璎唇上轻吻了一下,低声道:“阿璎,你开始让人收拾行李吧,再选两个丫鬟带上,圣旨这几日怕是要下来了!” 韩璎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了:“哥哥,那我爹娘和弟弟何时进京?” 傅榭看着她柔声道:“岳父岳母的船大概再过三日也就到了。” 韩璎闻言一急:“呀,怀恩侯府的正房还被二房占着呢,我明日一早就去让她们搬走!” 傅榭一笑:“我明日陪你过去!” “真的?”韩璎嫣然一笑,“我明日可是要去怀恩侯府耍殿帅夫人的威风,以势压人逼人搬家的,你能陪我去,那可就更妙了!” 傅榭见她柔媚娇俏,忍不住凑过去吻住了她。太医既然说他们夫妻俩的身体都没问题,那么韩璎至今没有怀孕,只能说明他做的太少了,还是趁机再来一次吧!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如今怀恩侯府由三房的邹氏主中馈,太夫人已经很少管府里的事情,日日在庆寿堂吃斋念佛。 这日大清早,邹氏正做在正房东边院子的花厅里处理家务,看门的小厮过来回报:“禀三夫人,安国公府的小管家傅安傅平两位哥哥来了!” 邹氏闻言忙起身道:“快请!”她丈夫韩忆是正六品的钦天监夏官正,而殿帅大人傅榭的管家听说都是军功出身的从五品的武官,她自是不敢怠慢。 没过多久,小厮便带着两个青年走了过来,正是傅安与傅平。 他们身上都穿着从五品的武官服饰,大喇喇地向邹氏行了个礼。 傅平朗声道:“见过三夫人!我们殿帅和少夫人今日要来侯府省亲,命我们兄弟先来说一声!” 邹氏先是一愣,很快便在脸上堆砌起笑来,招呼着傅安傅平坐下喝茶。 傅平傅安含笑坐了下来。 傅平抬眼看了一圈,细长的眼睛里带着一抹深思:“这里不是侯府的正房吧?” 邹氏顿了顿,心有所悟,忙道:“这是妾身处理家务的东院花厅,如今侯府的正房住着二老爷和二夫人!” 傅平“哦”了一声,含笑道:“怀恩侯和侯夫人这几日就要带着小世子进京了!” 傅安皮笑肉不笑接话道:“今日不冷不热,正是搬家的好日子!” 邹氏微笑,很是配合地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请二老爷二夫人过来,就说安国公府来人了!” 傅平傅安来得太早,韩怀今日还没来得及去青楼楚馆报到,听说安国公府来人,便和二夫人方氏一起过来了。 见到身着从五品的武官服饰的傅平傅安,白身的韩怀只得带着方氏行礼。 傅安大喇喇受了这个礼,也不起身,翘着二郎腿淡淡道:“二老爷,二夫人,侯爷和侯夫人这几日就要进京了,正房得好好冲洗粉刷一下,家具也得全换了。” 见韩怀和方氏的脸瞬间变得铁青,傅平含笑道:“我们殿帅把收拾房子的事情交给了我们兄弟二人,二老爷和二夫人可不要让我们兄弟为难啊!” 韩怀和方氏屈辱地立在那里,想起了傅榭如今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起了花厅外立着的那些全副武装如狼似虎的禁军,只得道:“请两位管家小哥宽限几日吧!” 傅平冷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看着韩怀和方氏。 傅安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皱着眉头道:“要么你们今天上午搬家,要么下午我们帮你们搬!” 韩怀忙道:“是在下思虑不周,这就搬!这就搬!” 傅平阴狠一笑:“兄弟在这里等着!” 韩怀拽了拽有些呆滞的方氏的衣袖,把她拽了出去。 邹氏留下陪傅平傅安说话,心里却在消化着大哥韩忱和大嫂林氏带着小世子韩亭即将进京的消息,悄悄忖度着如何讨好大哥大嫂。 临去上早朝,傅榭穿好具服又过来看韩璎。 他凑近韩璎正要去亲一亲,韩璎突然睁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还伸出双手捏住了傅榭的脸颊:“哥哥,你若不答应替我去问李真喜不喜欢傅榆,我就死也不松手!” 傅榭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敷衍道:“我帮你问好了!” 韩璎这才笑嘻嘻松开了傅榭,又在傅榭的俊脸上揉了揉,这才放他离开。 傅榭离开之后,韩璎又睡了一会儿这才起床。 用罢早饭,韩璎去了东厢房处理国公府的家务。 听傅贵娘子说范家姑太太一家连夜离开了京城,韩璎不禁一愣。 傅贵娘子有心巴结少夫人,便一脸神秘道:“少夫人,范家姑老爷、姑太太和表公子是被殿帅大人命人请出京城的,范姑娘和她的丫鬟锦儿却是被开封府的人给抓走的,嘴里都被填了东西,手脚也都被捆了,是被开封府的衙役塞进车里带走的!” 韩璎闻言没说话。她知道开封府尹于浩然是傅榭的亲信,范菁菁被开封府带走,应该也是出自傅榭的授意。 傅贵娘子说了几句,见少夫人一言不发,忙转移话题,开始说正事:“请少夫人示下,傅平和傅安两位小哥新选的那些家具绸缎摆设等物品,是走殿帅大人的外帐,还是走您的帐,还是走国公府的帐?” 韩璎想都不想道:“自然是走我的私账。”这些家具摆设等物件是她命傅平傅安去选的,都要布置在怀恩侯府的正院,自然得用她的私房银子付账。 傅贵娘子笑眯眯道:“禀少夫人,可是傅安傅平说殿帅大人已经吩咐了,要走殿帅大人的外帐!”她之所以笑,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很含蓄地奉承了少夫人。不过,殿帅大人真是宠爱少夫人啊,连少夫人娘家的家具摆设物品都要包了。 果真韩璎闻言,不由低头浅笑。 等她抬起头来,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犹带笑意,一脸的甜蜜,嘴里却轻轻道:“谁要他出银子了?真是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屋子里侍候的丫鬟媳妇婆子们见少夫人如此娇羞,都笑了起来。 傅榭今日去上朝,承胤帝果真颁了圣旨,以殿前司都指挥使傅榭为征西大军总帅,陈曦为监军,调拨京畿十万禁军,再加上驻守兰州的傅榭部十万骑兵,一共二十万大军讨伐塔克克部族,平定西疆之乱。 领了旨意后回到国公府,傅榭先去了琴韵堂,静静坐了一会儿后他叫了李真进来,问了几句之后,得了李真明确的回答,傅榭这才回了女贞院。 韩璎此时正端坐在堂屋里,听刚从怀恩侯府回来的傅平回报让韩怀和方氏夫妇腾出侯府正房的事。 当她得知傅安和傅平不但逼着韩怀方氏夫妇腾出了正房,搬到了西客院,还带着人彻底打扫清洗了正房,并把家具摆设都摆好了,不禁又惊又喜,吩咐洗春道:“洗春,拿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出来!” 等洗春拿着银票出来了,韩璎这才温声道:“傅平,这件事你和傅安办得很好,我很满意,这两张银票你和傅安一人一张,拿着将来给你们的小媳妇买花儿戴!” 傅平闻言,抬眼喜孜孜看向洗春——少夫人已经答应了,等这次西疆战事平息,就办他和傅安的婚事。 洗春羞涩地把银票递了过去,却扭过脸故意不看傅平。 傅平接了银票,又谢了恩。 韩璎正要说话,傅榭已经掀开锦帘走了进来,沉声道:“阿璎,傍晚时分我陪你去侯府看看吧!”既然是为岳父岳母收拾房子,还是得让阿璎亲自看看才妥当。 韩璎喜笑颜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为了吊着怀恩侯府诸人,她一大早就让傅平通知侯府,说自己要去,可是到了现在她还有去呢! 傅榭在韩璎身侧坐了下来,想起韩璎说她去“怀恩侯府耍殿帅夫人的威风”,不禁睨了韩璎一眼,微微一笑,吩咐傅平:“酉时三刻我和少夫人出发去怀恩侯府,你去开封府通知于浩然,让他提前带人沿路线静街。” 傅平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屏退侍候的人后,傅榭接过韩璎亲奉的清茶喝了一口,这才道:“阿璎,李真今日向我求取傅榆。” 韩璎闻言大喜,拊掌道:“郎有情妾有意,真是太好了!订婚的事我来安排!” 话音既落,她见傅榭面无表情,只当他不喜,便贴到了傅榭身上撒娇道:“哥哥,君子有成人之美嘛!” 傅榭无奈道:“等李真随我班师回朝,再举行婚礼吧!” 韩璎心中正为傅榆欢喜,才不管傅榭所说的成亲日期有些遥遥无期。她起身出了堂屋,叫了漱冬过来,小声吩咐漱冬道:“你去见四姑娘,就说……” 漱冬闻言又是替四姑娘欢喜,又有些迟疑,韩璎一见她的神态便明白了过来,笑道:“好漱冬,你看中了谁,尽管来寻我,只要对方乐意,我也为你做主!” 饶是漱冬平时胆大活泼,此时也有些羞涩,捧着脸急急地跑了。 韩璎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犹带笑意回了堂屋。 用了午饭后,韩璎缠着傅榭一起去睡午觉。 傅榭虽不爱睡午觉,一向觉得睡午觉是白白浪费时间,但想到即将要和韩璎分离一段时日,便乖乖地陪着她睡午觉去了。 因韩璎刻意要高调一次回娘家省亲,所以午睡起来后傅榭便穿了具服,与戴着红宝石花冠穿了大袖罗衫和长裙的韩璎一起出了女贞院。 走在东夹道,韩璎得知傅榭也早早地派人通知了侯府自己和傅榭要去的消息,不由觉得自己和傅榭真是心灵相通,却故意笑嘻嘻低声道:“哥哥,你好坏哟!” 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官大一级压死人,傅榭已经位极人臣,单是站在门口候着,二叔三叔他们就够受折腾了! 傅榭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眼,心道:还不是为了给你这小丫头出气,哥哥我居然和韩忆韩怀这些蝼蚁一般的人计较! 傅平早联络了开封府尹静了街,傅榭骑着骏马护着韩璎的青绸沉香车在仪仗的簇拥下往怀恩侯府而去。 怀恩侯府的三老爷韩忆从衙门回来,听妻子方氏说傅殿帅要陪着韩璎来侯府省亲,不由有些慌乱——他在朝廷中遇到傅榭,傅榭一向目不斜视,而他总是要远远地躬身行礼的——忙进去换了官服出来,让邹氏与二嫂方氏一起在庆寿堂陪老夫人,自己拉了二哥韩怀在前面门房候着,小心翼翼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却等来了骑马而来的傅靖:“殿帅和少夫人已经起身,请二老爷三老爷稍候片刻!”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派出去打听情况的小厮一溜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立在门房门口禀报道:“二老爷,三老爷,殿帅大人和二姑娘来了!” 紧接着傅平就带着几个禁军走了过来,宣布道:“我们殿帅和少夫人快到了!” 韩忆忙吩咐小厮去后面庆寿堂请了二夫人三夫人出来迎接,自己拽了懒成一滩泥堆在椅子上的韩怀起身,满面堆笑道:“我们兄弟这就去接!” 怀恩侯府外面的街道上静悄悄的,一个行人都没有,开封府的属官带着衙役们静了街,禁军统领萧凤蟾亲自带了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视着,整条街道戒备森严。 又过了大概半盏茶工夫,空荡荡的街道上终于出现了殿帅大人的仪仗,接着就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贵庄严具服的傅榭,依旧傅榭后面的青绸沉香车以及跟的丫鬟婆子们乘的大车,一行人逶迤而来。 三老爷韩忆一辈子身处下僚,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可他毕竟做官多年,听在外面打探情况的小厮说殿帅大人穿了礼服,当下便吩咐小厮去内院请二夫人、三夫人和大姑娘出来迎接见礼——殿帅大人既然穿了具服而来,要行的就不是家礼而是国礼了! 待傅榭的仪仗来到,韩忆见开封府的官员们都跪了下来,忙拉着韩怀跪下行礼。 一时方氏、韩氏和大姑娘韩珮也赶了出来,也随着在后面跪了下来。 韩忆抬头神情复杂地看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傅榭一眼,低头恭谨道:“下官见过殿帅大人,见过少夫人!” 韩璎坐在轿子里,从轿帘的缝隙里看着这些人跪倒在自己面前,心中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原来随着傅榭的步步高升,作为傅榭的妻子,她的地位也早已水涨船高…… 傅榭下马走到马车边,把韩璎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轻轻放在了地上,牵了她的手从怀恩侯府的正门进了侯府。 方氏和韩珮跪在地上,窥见此情此景,心里更是忧愤交加。 傅平和傅安引着殿帅和少夫人进了怀恩侯府的正房。 韩忆等人不敢进来,只得战战兢兢候在正房外面。 韩璎把正房里里外外全看了一遍,见家具全是黄花梨木打造的,古朴有余富丽不足,锦褥门帘的颜色也以宝蓝、秋香、深蓝等色调为主,心中很是满意。她如今有了弟弟,自是不希望弟弟的成长环境花红柳绿粉香脂浓,到时候养出一个纨绔子弟,那可哭都没处哭了! 傅榭随着韩璎看了一遍,又吩咐傅平在后花园种几株梅树,并把穿堂的侧门堵上,免得正房院中人来人往嘈杂不堪。 一时看毕。 待韩忆、韩怀、方氏等人都到齐了,韩璎懒洋洋倚在锦榻上,故意望着傅榭撒娇:“哥哥,我渴了!” 傅榭接过洗春递过来的一杯白开水,尝了一下,见温度正好,就起身过去喂韩璎喝。 韩璎就着傅榭的手喝了一杯茶,秀完了恩爱,这才开口问道:“太夫人现今还住在庆寿堂?” 邹氏等人忙答了声“是”。 韩璎拿着一个香橼摆弄着,垂着眼帘道:“这么晚了,太夫人该歇下了吧?”她的潜台词是“太夫人既然歇下了,那我就不去打扰她老人家了”。 韩珮刚想出列说句“太夫人正候着您呢”,刺刺韩璎,可是脚尖刚出了一点点,就被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王嬷嬷的那双利眼生生给瞪了回去,不禁打了个哆嗦,怯怯地退了回去。 邹氏知机,忙陪笑道:“禀少夫人,可真是不巧,太夫人已经歇下了……” 韩璎闻言,立刻眉开眼笑看向傅榭:“哥哥,我们回家去吧!” 傅榭点了点头,起身向韩璎伸出了右手。 韩璎笑嘻嘻走了过去,把手放在傅榭手中。 傅榭背脊挺直目不斜视带着韩璎离开了。 青绸沉香车进了东偏院,傅榭把韩璎从车里抱了下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经过这场雨,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韩璎一下车就瑟缩了一下。 傅榭不慌不忙解下自己的黑缎披风披在了韩璎身上,见下摆太长要拖着地了,他索性从韩璎袖中掏出一条大红丝帕,拦腰系在了披风上。 韩璎低头瞧了瞧自己,仰首笑盈盈看着傅榭:“哥哥,这个样子好怪!” 傅榭含笑看她:“反正在咱们自己家里,别人又看不到!” 他牵着韩璎沿着东夹道往女贞院走去。 秦妈妈做了宵夜,听说殿帅和少夫人回来,忙吩咐浣夏来问。 如今的天气,正是有些雨后秋寒,可是屋子里却害没有到生地龙的时候,韩璎正觉得身子有些冷,听说宵夜有酸辣乌鱼蛋汤和鸡火莼菜汤,忙道:“我要酸辣乌鱼蛋汤,配高炉芝麻烧饼;给殿帅上鸡火莼菜汤,配一小碗御田香米饭就行了!” 两人的宵夜很快便送了上来。 韩璎要的酸辣乌鱼蛋汤瞧着便很醇厚。 她也不怕热,先舀了一口尝了,只觉咸鲜中透着酸辣,酸辣中透着清淡,鲜美利口,酣畅淋漓,便又连喝了好几口。 喝了几口自己的汤,韩璎有些不满足了,大眼睛波光流转看向傅榭那边的鸡火莼菜汤。 傅榭有些好笑,便柔声道:“你过来挨着我坐,我喂你喝!” 韩璎见丫鬟们早避了出去,便厚着脸皮坐到了傅榭腿上,依偎入傅榭怀中:“哥哥,快喂我喝汤!” 傅榭左臂环住她的腰肢,右手拿了汤匙舀了一汤匙鸡火莼菜汤,吹了好几下这才喂韩璎喝了。 韩璎刚喝的酸辣乌鱼蛋汤太过于酸辣刺激,此时再喝这鸡火莼菜汤,直觉滑嫩清香,汤莼味美,很是爽口,便道:“哥哥,我还喝!” 傅榭便喂着她一口一口喝了。 到了晚间,小夫妻俩洗罢澡出来,并排在卧室窗前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依偎在一起胡乱闲聊。 傅榭终于找到了机会,便握住韩璎软乎乎的手,看着韩璎的眼睛,低声道:“阿璎,两日后陛下祭天罢,大军便要开拔了!” 韩璎一愣,觉出了不对,忙道:“哥哥,你不是说带我去的吗?” 傅榭用力握她的手,凤眼中现出一抹果决:“西疆刚刚传来信报,镇西将军徐平春舍弃了凉州城,一路丢兵弃甲逃到了兰州。” 他在韩璎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接着道:“等我收复了凉州城,安顿好住处,再派人接你过去!你在京中这些日子,许立洋会保护你……” 韩璎没有说话,眼皮早红了,大眼睛中眼泪盈盈欲滴。 见她伤心,傅榭的心脏不由阵阵抽搐,难受极了,半晌方道:“爹爹、岳父和岳母这几日就要进京了,你正好陪岳母和小舅子几日……” 韩璎一听,想到母亲和弟弟初到京城,万一被祖母欺负,或者中了方氏的奸计,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她心里渐渐不再抵触了,只是想到傅榭要离开她一段时间,心里就空落落的,很是难受,便依偎在傅榭怀中半日不语。 傅榭心中也是凄惶,一下一下地吻着韩璎,吻着吻着就把韩璎放在贵妃榻上,自己压了上去。 夫妻俩正在贵妃榻上亲热,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洗春急促的声音:“禀殿帅少夫人,小许总管求见,说皇后发动了!” 傅榭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韩璎察觉到傅榭的变化,忙推开了他:“姐姐的事要紧!” 凌晨时分,傅平奉傅榭之命从金明苑赶了回来,向韩璎报信。 韩璎还没有睡,正坐在堂屋等着消息。 当她得知皇后诞下小公主,不由陷入了深思…… 傅榭到底是想要皇后娘娘诞下公主,还是诞下皇子呢?小公主是不是承胤帝的骨血呢? 天亮之后,韩璎按品大妆,随命妇们去金明苑朝贺去了。 这是承胤帝的第一个孩子,自是意义非凡,虽是小公主,承胤帝依旧欢喜极了,不但立即移驾前往金明苑,而且当着傅皇后与小公主的面,颁布圣旨,宣布小公主的封地为晋阳,同时大赦天下。 两天后,韩璎乘着青绸沉香车,坐在车里眼泪汪汪看着傅榭率领大军开拔离京。 难过了整整两天之后,韩璎终于接到了一个好消息——安国公的大船和怀恩侯的大船已经到了运河的归雁渡。 韩璎当即带了洗春等人,在傅平傅安以及众禁军的扈卫下,乘着车去码头迎接公公和父母弟弟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傅榭虽然离开了京城,却给韩璎留下了不少人手,除了傅平傅安,还有禁军校尉盛雨来和盛雨来麾下的一营禁军,都驻扎在安国公府的跨院里,以便近身保护韩璎。 此时扈卫韩璎前往码头的人马除了傅平和傅安,还有盛雨来和他带来的二百名禁军士兵,声势很是浩大,浩浩荡荡往运河码头而去。 傅榭就是要造成他虽然不在京城,可是他的娇妻依旧非常矜贵的声势,让人轻易不敢招惹韩璎。 韩璎刚到了码头,镇北将军府的大船就到了码头,镇北将军傅远程在众将的簇拥下出了舱房。 他虽然年届四十,却依旧清俊轩昂,看上去很是年轻,不熟悉他的人根本猜不出他最大的孩子已经二十五岁了。 韩璎带着人迎了上去,先向走在前面的公公傅远程行了礼,起身后眼睛便看向公公身后。 傅远程出行素来派头大,此时身边依旧是前呼后拥,随侍的人极多。 韩璎被人群阻着看不到爹娘,正在暗暗着急,傅远程摆了摆手,随侍的人齐齐向两边散开,闪开了一条通道。韩璎一眼就看到了爹娘和被徐妈妈抱在怀里的一个小婴儿。 她又惊又喜,拎起裙摆快步迎了上去,顾不得和爹娘寒暄,便凑到徐妈妈那里去看韩亭。 韩亭还不到半岁,又白又胖,眼睛黑泠泠的,看着和韩璎还真有些像。韩璎喜欢极了,先在韩亭的小脸蛋上亲了几下,又从徐妈妈手里接过韩亭抱在了怀里。 韩忱和林氏见她如临大敌般抱着韩璎,不禁都笑了。 徐妈妈慈爱地看看韩璎,再看看韩亭,眉开眼笑对林氏说道:“夫人,奴婢没说错吧?小公子生得很像姑娘吧?!” 韩璎笑得眼睛眯着,又对准韩亭的小嘴巴亲了好几下。 韩亭长睫毛忽闪忽闪,好奇地看着姐姐,吧嗒着嘴。 韩璎好奇地问徐妈妈:“妈妈,韩亭这是做什么?” 徐妈妈笑嘻嘻道:“姑娘,小公子这是饿了,在裹奶呢!” 她招手叫奶娘过来:“珍娘,来见过大姑娘!” 一个身材苗条肌肤白皙的小媳妇走了过来,含羞带怯地向韩璎行了礼。 跟在旁边的洗春忙递上了赏封。 自有跟着侍候的人收拾运送行李,傅远程和韩忱骑着马,韩璎陪着母亲坐着马车,一行人前呼后拥往城门方向而去。 进城后到了岔道口,安国公府和怀恩侯府在不同的方向,双方要分道而行了。 安国公傅远程颇为依依不舍地看着韩忱,最后只得挥手依依惜别。 韩忱倒是没什么惜别之情——自家兄弟,又是亲戚,还同朝为官,想要见面可是太容易了,傅大哥真是忒多愁善感了! 韩璎早禀了公公要陪爹娘回怀恩侯府安顿,因此安安稳稳陪林氏坐在马车里,看奶娘姜珍娘抱着韩亭喂奶。 韩亭吃饱之后,珍娘把韩亭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轻拍着韩亭的背,直到韩亭打了个饱嗝,这才把韩亭抱在怀里,用小锦被裹好。 韩璎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韩亭已经睡着了,不由大感好奇:“小孩子真好养活,吃了睡睡了吃,跟小猪一样!” 林氏斜了她一眼,取笑道:“好养活?你养一个试试去!你小时候可没把你娘我折腾死!” 韩璎鄙夷地看向林氏:“娘,你又骗我了!我小时候最健壮了,连病都很少生,又不挑食好养活!再说了,就算我折腾人,折腾的也是徐妈妈不是你啊!” 林氏的谎言被女儿揭穿了,讪讪地笑了。 坐在倒座上的徐妈妈笑得眼睛都没了:“哎呦,姑娘别惹夫人生气了!大家的夫人带孩子不都这样?谁会亲手抚养孩子?夫人可比别的母亲更用心呢!” 韩璎这才不说了,拿起韩亭温暖娇嫩的小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嘱咐林氏道:“母亲,回了侯府之后,你一定得多经点心,二叔二婶一家子不是什么好人!” 林氏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道:“大不了分家好了,咱们大房养活他们这些年,也够意思了!” 韩璎没想到母亲居然想得这么开,当即佩服极了,竖起大拇指对着母亲晃了晃,又不太相信地问:“那我爹会乐意?” 林氏笑盈盈道:“我听你的话,这一年来把家里的进项都接了过来,你爹爹现在花钱得看我脸色呢!” 韩璎闻言,先惊后笑,扑进林氏怀中大笑起来。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母亲管了帐,这下子爹爹拿什么去补贴祖母和二房三房?还不都得听母亲的! 止住笑之后,她又去叮嘱母亲:“娘,你也别太过分了,不然我爹会急的。” 林氏微笑:“那是自然。”比起御夫之术,怕是很少有女人能胜过她了。她和韩忱多年恩爱,先前她没能为韩忱诞下男嗣,可是即使太夫人再三催促,韩忱也坚持着不肯纳妾,一直对她很好。这样好的丈夫,她怎么会忍心真的克扣他?将心比心,她也会对韩忱好尊重韩忱的。 怀恩侯府大门敞开着,韩怀韩忆早得了消息,此时正候着大门口,迎了韩忱等人进去。 方氏和邹氏带着丫鬟婆子们候在外院和内院相通的垂花门前,见韩璎的马车先停了下来,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怀恩侯府正房里侍候的丫鬟婆子全是韩璎从国公府派来的,其中为首的正是梁妈妈。 梁妈妈很是麻利地安顿着林氏和韩璎陪着方氏邹氏坐了,安置了徐妈妈和奶娘珍娘陪着小公子在碧纱橱里歇下,又命小丫鬟上了各色精致茶点,这才带着人去安顿房屋整理行李去了。 众人坐了一会儿,得知韩忱兄弟三人从外院进来了,妯娌三人便一起起身,预备往庆寿堂去给太夫人请安。 韩璎怕母亲吃亏,笑吟吟地跟了上去。 傅安傅平和洗春润秋也跟了上去。 太夫人正在佛堂里拈香,听大丫鬟梅香回禀说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已经到了府里,动作便滞在了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作为母亲,她感觉自己对三个儿子是一碗水端平,从不曾偏了哪一个。大儿子既然继承了爵位,三儿子又有官职在身,所以她就觉得大儿子和三儿子都得对二房好一点,尤其是得了爵位的大儿子。 作为婆婆,她的原则是得对三个儿媳妇施行制衡之术,不能让其中一个一家独大,不服从她老人家的管束。譬如大儿媳侯夫人林氏,因为地位高贵又有钱,所以一直被她用“无子”这个大帽子压制着。 梅香见太夫人不说话,忙又补充了一句:“太夫人,二姑娘也回来了!” 太夫人一听说韩璎来了,眉头当下便皱了起来。她这个孙女在娘家时看着还行啊,怎么一嫁入安国公府便开始仗势欺人起来,还带着孙女婿过来逼着二房搬出了正房…… 她缓缓把香插‘入香炉中,心里想着如何给大儿媳妇来个下马威,起身慢慢走回了堂屋。 韩忱等人进来的时候,太夫人正端坐在正堂的锦榻上,面前的地上一溜放着三个蒲团。 韩忱见状,忙带着韩怀和韩忆上前给太夫人行了跪拜之礼,然后退到了一侧,由林氏带着方氏和邹氏上前给太夫人行礼。 林氏看着地下的蒲团,略一思索,伸出纤纤素手,把身上的葱黄花卉刺绣马面裙往上稍提了一点,姿态娴雅地跪了下去。 方氏和邹氏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韩璎正在东侧的圈椅上坐着,见母亲跪下,便笑盈盈走上前,道:“母亲,祖母知道你自从生了亭弟弟,身体就大不如前,怎么忍心让你久跪呢!” 说着话她就搀扶着林氏站了起来。 方氏和邹氏也忙跟着起身。 太夫人:“……” 她看向韩璎,发现韩璎正盯着自己,脸上虽然带着笑,眼中却一片冰冷,不禁一凛,当下就道:“林氏为怀恩侯府诞下嫡脉,辛苦了!梅香,看座!”她素有心计,只是韩璎现在软硬不吃蛮横得很,她老人家遇到这样的孙女,真是秀才遇到兵,有本事也使不出。 众人说了一会儿家常,韩璎听徐妈妈说母亲产后虚弱,便不欲母亲在这里多呆,就寻了个理由带着林氏离开了,留下爹爹和二叔三叔陪太夫人说贴心话。 邹氏自是也跟了出去,陪着林氏说笑着向外走去。她的女儿已经出嫁了,女婿虽然清贵,品级却低得很,她自是想巴结林氏和韩璎,走走殿帅大人的门路。 二夫人方氏默然跟在后面。她今日正在和韩怀怄气,昨夜韩怀不知怎么的看上了太夫人房里的梅香,非要她来要,她不肯要,两口子吵了半夜。 当晚韩璎留宿在怀恩侯府。 傅平带着二十名禁军留在怀恩侯府保护她,傅平和盛雨来带着剩余禁军先回了国公府。 韩忱被女儿排挤出了卧室,又不想去书房安身,索性去国公府寻韩璎的公公傅远程喝酒去了。 韩璎陪着林氏睡在卧室的拔步床上,徐妈妈和珍娘带着韩亭睡在林氏房内的碧纱橱内。 晚上沐浴罢出来,韩璎立在林氏身后帮她晚妆,嘴里叽叽咕咕邀着功:“……母亲,后面小花园那个爬满蔷薇的花墙是傅榭让人弄的,可是你房中的碧纱橱却是我的手笔,因韩亭是男孩子,所以格心上糊的绢纱我让人全选素白、宝蓝和碧色这些颜色……” 林氏也很是满意,接过韩璎递过来的盛木樨香汁子的玉瓶,倒了些在手上,轻轻涂抹在脸上,这才含笑道:“我还想呢,韩亭一直跟着我住,进京后可怎么办好呢,这个碧纱橱很是妥当。” 母女两个又谈起了韩玲。 得知韩玲由林氏做主,嫁给了林氏娘家的堂侄林颖,韩璎也很为韩玲开心——林颖人长得清秀,性子乖巧,倒是一个良配。 韩璎整整在怀恩侯府住了一个多月,帮着母亲把家务料理妥当,又陪着母亲进宫见了傅皇后和诸位娘娘,预备等事情都步入正轨再离开。 她这些日子天天和韩亭在一起,迷上了韩亭乌溜溜的大眼睛、又嫩又滑的小脸和可爱的小手小脚,这天晚上便郑重提出她要带着韩亭睡一夜。 林氏嫣然一笑:“好啊!” 徐妈妈:“……”她眼巴巴瞅着韩璎,渴望着韩璎改口。 韩璎看到了徐妈妈的眼神,却故意不和徐妈妈对眼,吩咐洗春她们在碧纱橱内韩亭的床上铺上了自己的衾枕。 徐妈妈见韩璎铁了心要陪韩亭睡了,只得道:“姑娘啊,如果小公子尿了你一身,你可别生气!” 韩璎笑盈盈地在韩亭花瓣般柔嫩香软的唇上吻了一下:“这么可爱的小韩亭,仙童一般的小人儿,即使尿我一身,我又怎么会生气呢?” 徐妈妈狐疑地看着韩璎,将信将疑。她把韩璎从小带到大,自是知道韩璎瞧着很洒脱,其实是有些小洁癖的。 韩璎见徐妈妈还这样子看自己,便故意娇嗔道:“妈妈,自从有了韩亭,你的爱心可全转移了,都不喜欢我了!” 徐妈妈一听,忙去安抚韩璎,也忘了阻止韩璎带韩亭睡觉了。 临睡前,徐妈妈和珍娘给韩亭洗澡,韩璎在旁边飞速地画下了韩亭光溜溜洗澡的模样。 画完画,她让漱冬把画收了起来,自己也去帮韩亭洗澡去了。 韩璎一边撩水洗韩亭的小屁屁,一边道:“韩亭啊,你可得记住啊,姐姐可是看过你白嫩嫩的小屁屁和小蚕豆一般的小唧唧,以后可得对姐姐好一点,要不然姐姐就把你的裸‘体画公诸于世!” 徐妈妈和珍娘都笑了。 见韩亭已经被徐妈妈裹好了尿布,韩璎就抱着韩亭睡了。 徐妈妈心里担心,便让珍娘睡在韩璎房中的贵妃榻上,她自己则睡在韩璎床前的踏板上。 夜深了,韩璎睡得很香,韩亭也睡得很香,徐妈妈却翻来覆去不敢睡。 不知过了多久,徐妈妈刚朦朦胧胧有了些睡意,却听到韩璎突然叫了声“妈妈”,忙起身坐了起来:“姑娘,怎么了?” 韩璎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纱帐里穿了出来:“妈妈,韩亭尿了一床,我身下全是尿……” 第二天一早,韩璎见傅贵娘子又来接她了,便爽快地坐着车回去了。 傅贵娘子和梁妈妈一起坐在后面的车上。 待车子离了怀恩侯府,傅贵娘子这才小声问梁妈妈:“少夫人不是一直不肯回国公府么,接了那么多次都不肯回去,这次如何愿意回去了?” 梁妈妈笑而不答。她能怎么说呢?说少夫人非要抱着小公子睡觉,结果被小公子的一泡尿给冲回家去了? 傅榭的大军一路急行军赶到了兰州城外,与他留在兰州驻守的十万骑兵胜利会师。 会师兰州后,傅榭大军继续西行到达了肃州,却并没有急着开往凉州收复失地,而是和陈曦一起集合了尹武泽、朱青、蒋云川、萧凤蟾、王征尘等大将,一边操练士兵,一边调运粮草,进行着紧锣密鼓的备战。 而李今朝则带了已经扩充到一千士兵的火枪营加紧训练,预备在作战中出奇制胜。 刚进入十月,肃州就下了第一场雪。 夜幕降临,飞舞的雪花笼罩了整个营地。 傅军的大营灯火通明,被围在正中间的帅帐戒备森严,穿着青色甲胄的士兵手握长枪守在帐外。 军事会议刚刚结束,大将们陆陆续续离开了。 陈曦想着傅榭刚没收了萧凤蟾一坛好酒,便意意思思地不肯离开,想在傅榭这里用罢晚饭喝点酒再走,却被傅榭一脚踹了出去:“我这里也没有酒,滚!”肃州天寒,将士们都想喝点酒御寒,可是两军对垒,塔克克部族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傅榭下令军中禁酒,等收复了凉州再解禁。 陈曦只得怏怏地出了内帐。 到了外帐,见傅靖刚好煮好了牛肉汤,陈曦便要了一碗,坐在小桌子旁慢慢喝了起来。 等大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傅榭这才拿出韩璎的信小心翼翼地拆开。 韩璎的信是随着信报一起来的,他怕看了韩璎的信情绪起伏太大,所以没有立即看信。 傅靖正和陈曦在帐外,听到里面传来殿帅的笑声,两人吃了一惊,忙走过去掀开了帐帘。 陈曦开口问道:“殿帅,怎么了?” 傅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拭去鼻翼的眼泪,一边扬着信纸笑着道:“内子晚上非要抱着小舅子睡觉,结果被小舅子一泡尿给淹了,气得不肯在娘家住了,还写信来向我抱怨,说小孩子真烦人,无论如何都不要生小孩子了!” 想到一向爱洁爱洗澡的韩璎身上尿骚哄哄的样子,傅榭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凤眼亮晶晶的:“这丫头,真是淘气!” 陈曦眼睛往信纸上瞟啊瞟,嘴里道:“殿帅,不是说要接少夫人过来么,怎么还不去接?” 傅榭一边笑一边道:“等打下凉州我就派人去接!”他和陈曦经过几次战役下来,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他这些事情都不瞒着陈曦。 陈曦想了想,道:“那就快了!” 谁知道一直到过年,凉州城还没有打下来。 大周这边是因为傅榭命李真出面组了个一千人的弓弩营,全部配备了精巧的弓弩,并用李今朝研制的剧毒浸泡了所有的箭尖。 弓弩营组建成功之后,傅榭便开始训练弓弩营和火枪营扬长避短配合作战。 在训练成功之前,傅榭不肯大举进攻,只肯进行零星的战斗威吓塔克克部族的骑兵。 在塔克克部族方面,他们虽然有波斯国的财力支持,可是却因为是马上民族,粮草缺乏,抢的话傅榭大军坚壁清野,他们无处可抢,只能从大周经青州走私或者从辽国购买军粮,可是这两条通道一条被新任的青州总督崔淇截断,一条被傅榭派了大将尹武泽截断,因此塔克克部族只能龟缩在凉州城内,也不肯主动进攻。 这种对峙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了来年的三月。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月底,傅榭得了探子报回的信报之后,亲自出马带领两万骑兵闪电出击,连夜渡过阿萨尔河,突袭波斯运往塔克克部族的粮道,把所有的粮草都截了,然后闪电般从西向□□袭驻守凉州的塔克克骑兵。 与此同时,傅军大将尹武泽率领五万骑兵从北边正面攻击,傅军大将朱青率领三万骑兵绕到南边攻击,监军陈曦和禁军统领萧凤蟾则带着十万禁军在凉州城东边列队,而李真的弓弩营和李今朝的火枪营则配合着大帅傅榭在西侧堵住了塔克克部族骑兵逃窜的路线。 三月本来就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塔克克部族四面受敌,坚持了十天之后,终于难以抵挡傅榭大军的反复冲击,只得弃城逃走,却又遇到了初上战场的弓弩营和火枪营,死伤惨重。 四月初,经过十五日的激战,傅榭大军终于夺回了凉州城。 这日晚上大军在凉州城外安营扎寨。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傅榭带着诸位大将骑马巡视各个营地。 刚来到陈曦的营地,傅榭还没下马,便听到士兵营帐中有人在吹笛子,吹的正是《渔家傲》。 有低沉的声音和着笛声吟唱着:“塞下秋来风景异……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笛声呜咽,歌曲苍凉,令人心中不自觉地悲凉起来,众将心中都有些凄凉。 陈曦随着傅榭一起下了马,一边引着傅榭往自己的大帐走,一边替士兵解释道:“大帅,咱们已经出来七个月了,士兵会想家也在所难免。” 傅榭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大步流星进了大帐,这才吩咐陈曦:“军中不是有负责唱军乐的乐军么,派几个乐军前往各个营帐,引着大家唱《塞下曲》,以振军心。” 陈曦答了一声,退下去自去安排。 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了雄浑昂扬的《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傅榭单手支颐坐在书案前,听着外面的歌声,却想起了韩璎…… 陈曦办完傅榭交代的事情,刚要进营帐,就听见傅榭在里面吩咐傅靖:“你带人进京接少夫人吧,今夜就出发!” 陈曦停住了脚步,韩璎甜美的笑颜猝不及防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俊秀的脸上不禁现出了一丝微笑…… 三月是汴京一年中最美的季节,繁花满树莺飞蝶舞,就连空气中似乎也氤氲着花的芬芳。 这日韩璎午睡起来,也不梳头,披散着长发坐在卧室窗前的贵妃榻上,呆呆地看着院中正盛开的拿树雪白梨花。 春光这么美,可是她想念傅榭了。 从八月中旬开拔到如今,傅榭已经离开超过半年时间了。期间她也接到傅榭几封信,可是人不在身边,信又有什么用? 不知何时起,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外面的梨花上,也只是打落了几片雪白的花瓣。 韩璎捂住了脸,泪水早涌了出来。 洗春、润秋和倩玉三人正在房里侍候,见状也都是黯然。 正在这时,漱冬进来禀报:“少夫人,四姑娘看您来了!” 韩璎拿过丝帕拭去了脸上的泪水,这才道:“请她进来吧!” 傅榆进了堂屋,见洗春她们正侍候着韩璎净面,便也上前搭了把手,从如玉捧着的托盘上拿了一方拭脸的丝帕递了过去。 韩璎拭去脸上的水珠子,接过润秋递过的香汁子在脸上薄薄敷了一层,这才看向傅榆,含笑道:“晚饭在这边用吧!” 傅榆乖巧地答应了,知道韩璎还要梳妆,便道:“三嫂嫂,今日梳什么发髻?我来帮你吧!” 韩璎脸上的笑容缓缓消逝,半晌方道:“我也无心梳妆打扮……也罢,给我梳个桃心髻吧!” 梳罢妆,韩璎正由洗春和润秋侍候着换了一件月白底子樱花纹样缎面对襟褙子和一条大红撒花裙,便听得漱冬来报:“少夫人,大少夫人派了她身边的妈妈来要几匹细纱,说是要给小公子做贴身衣物。” 韩璎闻言没有说话,兀自对着西洋穿衣镜看镜中的自己——傅榭走这大半年,她倒是瘦了一大圈,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傅榭见了她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成亲这么久,其实韩璎一直没弄清楚傅榭究竟是喜欢苗条型的女人,还是喜欢丰满型的女人…… 傅榆却有些不满,心道:大嫂不过是先生了个儿子,就天天在三嫂这里显摆,今儿要细葛,明儿要细纱的,真是烦人!她怎么不说永寿长公主也为大哥生了个儿子呢! 洗春见主子没说话,知道她是懒得开口,便开口道:“漱冬,以后这样的事就不要来回咱们少夫人,让她们直接去找傅贵娘子好了,一切都按国公府的惯例来!” 漱冬闻言,答应了一声便去传话了。 姑嫂俩一起用过晚饭,又去后面小花园散了步,这才回了女贞院内院。 一进堂屋,傅榆就发现堂屋的锦榻上摆了几卷细纱,不由看向韩璎:“三嫂嫂……” 韩璎含笑道:“我想用这细纱给你三哥裁几件穿在里面的衣服,然后再给我弟弟阿亭裁几件贴身穿的小衣服!” 她很少动针线,傅榆不由有些好奇,便在一旁看了,发现三嫂嫂裁剪缝纫都来得,不由感佩,便道:“嫂嫂,我也给阿亭做几件小衣服吧!” 韩璎闻言笑了,道:“小孩子一天一个变化,你这段时间没见他,怎么知道尺寸?有这时间,你不如给李真做几件衣服几双鞋,到时候让傅安拿了一起捎过去!”傅榭一吐口,李真和傅榆的亲事便订了下来,约定等李真随着傅榭班师回朝就成亲的。 傅榆闻言,脸羞得通红,低下头拈着衣带一声不吭。 韩璎见状,有些好笑,便吩咐洗春:“带四姑娘去我的私库里挑选几样料子,让四姑娘给咱们未来的四姑爷做几件衣服!” 傅榆虽然羞涩,却禁不起韩璎的撺掇,羞答答地随着洗春去了。 她离开之后,韩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逝了,愣了半晌后拿起了正在做的针线,继续为傅榭做贴身穿的中衣。 过了两日,因为太思念女儿,为了看女儿韩忱下朝后与傅远程一起来到了安国公府。他因为傅远程傅榭之势,如今已被起复做了兵部侍郎,刚接了承胤帝旨意,要押运粮草去傅榭军中。 韩璎正在屋内做衣服,听说爹爹来了,忙起身迎了出去。 她刚出堂屋,就见爹爹大步走了过来,而公公傅远程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心里边有了计较,决定在公公面前用点小心机。 想到这里,韩璎眼眶一热,叫了声“爹爹”,哭着扑进了韩忱怀中。 她原本是想要演戏的,可是一扑进爹爹怀中,被爹爹有力的臂膀抱住,就想到远在塞外的傅榭,眼泪就忍不住往外涌。 韩忱见女儿流泪,心里刀绞一般,搂着韩璎轻拍着她的背,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傅远程是陪着韩忱一起过来的,见儿媳妇根本没看到自己这做公公的,径直扑到了韩忱怀中哀哀哭泣,不禁有些讪讪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朝靴。 他其实也担心啊! 傅榭是傅氏的家主,也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嫡脉,至今还没能诞下后代,如今身在刀剑无情的战场…… 韩忱安抚了半日,韩璎这才止住了泪。 韩忱帮韩璎拭去了脸上的泪,这才低声提醒道:“你公公也来了!” 韩璎闻言大窘,满脸通红上前给傅远程行了个礼,喃喃道:“不知父亲大人来了,儿媳失礼了……” 傅远程见儿媳妇哭得眼皮都肿了,明明还是娇嫩小姑娘的样子,却不得不和傅榭分离,而且还担负起主国公府中馈的重担,把国公府料理得井井有条,心中也是不忍,便道:“阿璎,你和你爹爹聊一会儿吧!” 又看了韩忱一眼,道:“韩贤弟,我去外书房候着你!”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爹爹了,韩璎又哭了起来:“爹爹,我想去看傅榭!爹爹!” 此时韩忱坐在圈椅上,韩璎就抱着他的腿跪在他脚下,脸贴着韩忱的膝盖无声地流泪。 地板上铺着大红描金地毡,又厚又软,倒是不算难捱。 韩忱心中既心疼韩璎,又难过得很,过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命我押运粮草去傅榭军中。” 韩璎闻言,连哭都忘了,满是眼泪的大眼睛亮晶晶看着韩忱,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忱见女儿跟受了委屈的小狗一般看着自己,瞧着可怜兮兮的,心中很是心疼,叹了口气,主动道:“阿璎,这次去西疆,我带着你一起去吧!” 韩璎欢喜得都快要疯了,却有些担心,屏住呼吸道:“我公公那边——” “你公公那边自有我去分说!”韩忱板着脸道,“你这两天要好好吃饭,不许再哭了,不然我不带你去西疆!” 韩璎忙忙答应了,含着泪笑道:“爹爹陪我用过晚饭再走吧!” 晚饭韩忱是在女贞院用的,见女儿足足用了一碗饭一碗汤,他这才放下心来,又交代了一番,这才离开了。 爹爹一离开,韩璎心跳加快兴奋得紧,便先把丫鬟们都叫了过来,先选了洗春和润秋跟着自己,又命她俩主持收拾行李。 洗春和润秋情知傅平傅安都要跟上侍候的,心中自是愿意,便开始商量着办这件事。 韩璎见她俩忙碌,便带了倩玉和如玉进则浴间泡玫瑰花瓣澡去了。要见傅榭了,她得漂漂亮亮的见他。 第二天,韩璎预备回怀恩侯府看母亲和弟弟韩亭。 梳洗罢韩璎就命洗春叫了傅平进来,命傅平去禀报安国公自己要回怀恩侯府省亲的事。 安国公素来怕麻烦,所以不管是她,还是住在西偏院的大少夫人蓝氏,以及住在外面长公主府的永寿长公主,都不用去给安国公晨昏定省。 傅平得了安国公的回话之后,便回来禀了韩璎。 韩璎这才坐了车带着跟随的人回怀恩侯府去了。 林氏进京大半年,在韩璎的帮助下不但从邹氏手中接过了怀恩侯府的中馈,还把整个侯府上上下下捋了一遍,全换上了自己的人,如今怀恩侯府再也不是先前的怀恩侯府了。 韩璎见了母亲之后,先抱着韩亭亲热起来。 韩亭已经会走了,大眼睛黑泠泠的,很爱笑,长得又白又胖,下巴都肥成了三褶,抱在怀里颇有些重量。 韩璎却勉力抱着他,还走来走去,浑不知林氏和徐妈妈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既怕胖韩亭被瘦韩璎甩到地上,又怕瘦韩璎被胖韩亭累得伤了手臂。 韩璎才不管呢,她和韩亭年龄差了十六岁,简直是把韩亭当宝贝疼了,喜欢得紧。只可惜徐妈妈不信任她,老是觉得韩璎是把韩亭当玩具玩,常常唠叨她。 韩璎觉得徐妈妈把对自己的爱全转移给了韩亭,不免有些小嫉妒,所以徐妈妈越不让她抱韩亭,她便越爱亲韩亭摸韩亭,把韩亭逗得咯咯笑。 林氏含笑在一旁看着。 她进京之后,见韩璎有条有理地帮她处理家务,帮她安排人情来往,还带她重新开拓和京中贵妇的交际圈子,她脸上虽然显得欢喜非常,私下里却担心的很——先前那么娇嫩任性的阿璎,如今小大人一般,是不是在安国公府受了委屈? 林氏把自己的想法和韩忱说了。 韩忱也颇为担心,便叫了洗春来问了,又去问了义兄兼亲家傅远程,才知韩璎年纪虽小,却主了国公府的中馈,而且因为傅榭临行前给她安排的那些保镖,还有如今陛下最宠信的大太监许立洋的保护,韩璎简直是京中一霸无人敢惹…… 得知这些情况,韩忱这才放下心来。 韩璎在怀恩侯府陪着爹娘弟弟一直住到了出发前一天,这才跟着爹爹回安国公府向公公傅远程辞行。 三月十五那日傍晚,韩璎乘着父亲给她安排的舒适马车,随着父亲韩忱的队伍出发离开了京城,一路往西而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傅靖奉傅榭之命带了一队人马离开凉州,骑马投东往京城方向而去。 傅榭收复了凉州城,却没有立即进驻,而是依旧在凉州城外驻防,随时防备着塔克克部族的反扑。 四月十二那日狂风呼啸黄沙漫天,塔克克新登基的女王阿里娜姆女王与兄弟克里木王子闹翻,一气之下独自率领五万骑兵来到阿萨尔河西岸。 驻守河沿的李今朝部听从傅榭的命令,一击即溃,连夜拔营向凉州方向撤退,阿里娜姆求胜心切,率五万部众渡河追了上来。 傅榭以逸待劳了一个月的时间,等的就是这一天。 当塔克克部族骑兵看到漫天黄沙中隐隐约约的凉州城时,他们同时也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震动——傅榭做了一个口袋,用李今朝部做诱饵,把阿里娜姆女王诱入了口袋,而他则扎住口子,带着尹武泽、朱青、陈曦、萧凤蟾和蒋云川等大将开始冲击敌人。 阿尔娜姆女王率众突围的时候,旧毒发作,突发急病从马上坠了下来,被傅军士兵擒获,塔克克部族骑兵见女王被擒立时乱了阵脚。 三天三夜的鏖战结束后,凉州城外血流成河,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全是死人。 风沙依旧肆虐着,惟有傅军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傅榭骑在马上看着月光下的战场,又想起了远在京城的韩璎,心中空落落的,这次是对方主帅被擒,如果失手被擒的是他呢? 他的阿璎怎么办? 陈曦与尹武泽刚安顿了本部士兵,赶过来见傅榭。 他们远远看见傅榭血人一般独自骑在马上看着前方,便齐齐催马跑了过来,一左一右护住了傅榭。 见傅榭似有心事,尹武泽便禀报道:“殿帅,何时押送塔克克部族的女王进京?” 傅榭幽深凤眼依旧看着战场,片刻后道:“女王必须顺利押送到京城,这样塔克克部族才会内乱,这件事交给你了!”傅榭在塔克克部族安插有内线,很了解塔克克部族的情形。自从阿里慕女王逝世,塔克克部族隐隐分成两派,一派拥立阿里娜姆公主,另一派却支持克里木王子。这次阿里娜姆率领五万骑兵冒险来袭,就是傅榭让内线挑拨的结果。 所以,阿里娜姆女王是绝对不能死的,不但不能死,还要好好地活着,这样才能牵制在塔克克部族并不占优势的克里木王子一派。 只要阿里娜姆女王活着一天,克里木就永远只能是王子,而不能是王。 傅榭麾下这些将领,尹武泽智勇双全,乃是押运阿里娜姆女王进京的最好人选。 尹武泽道了声“是”,退下去布置殿帅交代之事。 扈从们没得殿帅谕令,骑着马远远停在后面,此时前方只有傅榭和陈曦。 陈曦正在想心事,忽听傅榭道:“陈曦,凉州城的重建由你负责。” 陈曦忙答了声“是”。 傅榭瞅了陈曦一眼,片刻后又看了他一眼。 陈曦被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接问傅榭:“殿帅看我做什么?” 傅榭眼睛看着月光下的无边荒原:“你给我建个府邸吧!”他看来看去,发现他麾下将军虽多,可是说起胸中锦绣,怕是只有陈曦了。 陈曦答应了一声,又问傅榭对宅邸的要求。 傅榭其实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缓缓道“前院要够大,跟我住的人怕是很多。”他麾下的这些将军怕是不少要跟着他住,再加上那些清客、幕僚、近身扈卫的侍卫和随身侍候的小厮,前院要是小的话根本不够住。 “后院呢?”陈曦一边把傅榭的要求记在心里,一边继续问。 傅榭俊俏的脸上漾起了一时温柔的笑意:“后院分外院和内院。外院你看着办就行了;内院不用太大,一明两暗三间正房,要修建地龙,东西厢房各三间,庭院小巧即可,后面的花园可以大一些……”内院三间正房就够他和韩璎住了。 陈曦见傅榭神情温柔,知道他怕是想老婆了,便有些促狭地问道:“内院就这几间房,将来你那些小妾怎么安置?难道养在外面么?” 傅榭此时心情甚好,微微一笑道:“内子悍妒,我可不敢纳小星啊!”他怀疑陈曦对韩璎有好感,故意这样说,好显得韩璎特别爱他,让陈曦知难而退。 陈曦想想韩璎甜美温柔娇弱稚嫩的模样,还是觉得“悍妒”这两个字和她完全不沾边,估计是殿帅大人故意在背后编排她的。 兵部侍郎韩忱肩负着为傅榭大军调运粮草的重任,一路西行,每到一处他便要四处奔波催促、调拨粮草,因此走得很慢。 傅靖赶到洛阳的时候找到了韩忱的粮队,索性带着人护着粮队一起西行。 韩璎跟着爹爹一起走,自然也走得很慢,原本心中还有些急躁,可是韩忱每晚都陪着她读书写字,把韩璎的那点急躁一点点给磨了下去,开始帮爹爹管理起庶务来。 五月底父女俩赶到肃州的时候,韩璎不仅领略了大周壮美的山河,见识了西疆各州的风土人情,还成了韩忱的账房先生,把运粮队伍的账目管理得井井有条。 西疆的六月是西疆最难熬的时候,白天骄阳似火,热浪灼人,连将士身上的铠甲似乎都要被晒化了;可是一旦夜幕降临,整个西疆笼罩在黑暗之中,北风浩浩荡荡而来,呼啸而去,卷起了漫天的风沙,冻得人心都是冷的。 此时塔克克部族内部因阿尔娜姆女王被俘陷入纷争,没有再进行大的进攻。 而傅军方面则因为气候不利于己方,也开始了高筑墙广积粮的修养期。 在陈曦的主持下,凉州城重建已经初具规模,傅榭也率众搬入了新建成的殿帅府,只等着韩璎到来了。 六月初六,傅榭接到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令他常常不自觉地翘起嘴角笑,坏消息却令他火冒三丈,恨不得立时杀回京城。 好消息是韩璎已经随着岳父韩忱到达肃州,不日就要出发赶来凉州;坏消息是阿尔娜姆女王被尹武泽押运到了京城,承胤帝居然一样看中,强纳为妃。 傅榭当即派人飞鸽传书,命从京城回来正在路上的尹武泽沿途护送韩忱父女来凉州。 韩忱父女到凉州城外时已是七月,当时正是深夜,殿帅府外院书房议事堂里灯火通明,傅榭正在与亲信将领们演练沙盘。 傅宁除了接到少夫人到了城外这个信报外,还接到了宫中崔妃有了身孕和承胤帝晋封塔克克部族女王阿里娜姆为丽妃娘娘娘这两个信报。 傅宁看了这三个信报之后,并没有急着去禀报,而是想了片刻,这才进了议事堂,颇为机灵地先问傅榭:“禀殿帅,奴才刚刚接到三个信报,您是想先听好消息还是……” 傅榭正在让众将看沙盘中塔克克部族的首府萨玛城,闻言头也不抬道:“先说坏消息吧!”此时在议事堂的人都是他的亲信,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傅宁眼睛滴溜溜一转:“禀殿帅,奴才接到信报,崔妃有了身孕,另外陛下已晋封塔克克部族女王阿里娜姆为丽妃娘娘。” 傅榭瞬间凝固在了那里。 众将也都傻眼了,半天陈曦方道:“陛下也太……”太糊涂了吧? 比起承胤帝晋封阿里娜姆女王为丽妃之事,崔妃有娠这件事简直就不是事了。只是承胤帝一向喜欢孙妃崔妃这样娇弱温柔型女人的,怎么突然改了口味? 傅宁见状,忙道:“殿帅,奴才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傅榭起身看向他,凤眼幽黑深邃,看不出情绪波动。 傅宁忙道:“殿帅,外家老爷和少夫人已经到了城外,现在怕是已经进城了!” 傅榭闻言,垂下眼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瞧着平静之极。可是傅宁自幼侍候,颇为了解主子性情,见灯光掩映之下殿帅大人低着头似是在看沙盘,可是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在眼睑上留下浓重的阴影,阴影也一颤一颤,便知殿帅大人此时心中欢喜激动之极,就给朱青使了个眼色。 朱青是傅榭家将出身,和傅宁很是熟悉,当即就明白了过来,笑嘻嘻道:“殿帅,夜已经深了,标下有些饿了,布阵之事也不急于这一时,放标下回去用点宵夜吧!” 傅榭得了这下台梯子,便微微颔首道:“不能让朱青饿着肚子议事,大家散了吧!” 众将心中都明白得很,一本正经地鱼贯而出。 离开了议事堂,到了书房院子外面,众人便闷声笑了起来。 最后还是蒋云川稳重,开口道:“殿帅大人今夜久别胜新婚,你我要为殿帅分忧,我等分班在城内巡视吧!” 众将自是答应了。 韩忱要在城外安顿粮队,委托尹武泽带着几个校尉骑马扈卫韩璎的马车行李进了凉州城。 此时正是深夜,风冷似刀,韩璎坐在马车里,虽然已经裹上了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面的白狐裘斗篷,却依旧觉得寒气透骨,冷得都想打哆嗦了。 随着她过来的洗春和润秋也裹紧了韩璎给她们做的缎面皮袄,依旧冷得只打哆嗦。 洗春道:“少夫人,现在还是七月,怎么能冷到这个地步?” 韩璎想起爹爹一路教自己的那些地理知识,便道:“凉州地处大周西疆最西端,夏季也和其它地方不同,白天热得很,晚上却冷得很……” 她正在讲述着西疆地理和气候,冷不防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傅平惊喜的声音:“少夫人,殿帅来接您了!” 韩璎闻言,猛地起身拉开了车门。 傅榭已经纵马蹿了过来,极快地从马上跳了下来,立在车门前看着车里的韩璎。 马车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在朦胧的灯光下,韩璎看着他温柔微笑,当真是动人之极,可是她的大眼睛里却漾满了泪水,嘴唇微微颤抖…… 傅榭沉浸在与韩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罕世宝珠,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情难自禁,也不管周围侍候的人了,俯身拭去韩璎的泪,在韩璎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手不由自主摸向了韩璎的脸——将近一年没见,韩璎真是瘦多了,原先圆润的轮廓如今变得尖俏起来,眉梢眼角弥漫着淡淡的清愁…… 傅榭的心阵阵紧缩,凤眼顿时有些潮湿,伸臂抱了韩璎下车,把韩璎放在了自己马上,然后翻身上马,把韩璎包裹在自己的披风里,揽着韩璎调转马头,一骑冲出,向殿帅府方向疾驰而去。 尹武泽忙挥了挥手,带着几个校尉追上前去扈卫。 已经是凌晨时分了,傅榭和韩璎还没有睡。 外面北风呼啸,中间夹杂着树枝被刮断发出的“咔嚓”声,吓人得很;卧室里门窗紧闭,床褥都是崭新的,散发着玫瑰花的馨香,非常柔软暖和。 联珠帐外摆着一盏料丝灯,映得帐内影影绰绰,拔步床剧烈地摇撼着,发出极有节奏的“吱呀”声。 春风几度之后,傅榭抱了韩璎进了浴室,把韩璎抱在怀中一起坐在浴桶里。 韩璎眼睛累得都睁不开了,任凭傅榭摆弄着。 她没想到傅榭会在凉州这样荒凉的地方,为她营造一个这么舒适的院落,几乎是京城女贞院的翻版,极为惬意舒服。 迷迷糊糊间,韩璎问身后又开始忙碌的傅榭:“哥哥,天都要亮了,你不忙么?” 傅榭一边抱起韩璎一边道:“今日我休沐。” 韩璎的腰肢被傅榭握住,全身都是痒的,连渴睡都没了,吃吃笑着道:“打仗还有休沐?” 傅榭“嗯”了一声,把韩璎摁了下去…… 韩璎是被热醒的。 夜里太冷了,傅榭怕她冷,床上盖的是厚厚的锦被,结果小夫妻俩一直睡到了中午,就被中午的酷热给热醒了。 韩璎洗罢澡从浴间出来,见洗春送来了切好的西瓜,便拿了一块吃了起来,边吃边对正从浴间出来的傅榭说道:“哥哥,这个地方真奇怪啊!” 傅榭随口道:“也就是夏天奇怪,其它季节都正常。” 说着话他走了过来。 韩璎笑嘻嘻抬头看他。 此时傅榭长发微湿散了下来,身上的白罗中衣软软的,勾勒出精壮的身体轮廓…… 韩璎不由看得有些口渴,低头含笑,又咬了一口西瓜,心想:旱了一年,夜里可真是饱足了,怎么看见他还这样……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傅榭和韩璎这对小夫妻小别胜新婚,各种缱绻温柔自不必言说,两人呆在内院里或是依偎在锦榻上轻声聊天,或是并肩坐在卧室窗前的贵妃榻上赏鉴窗外的那树玫瑰花,或是手挽手走去看后花园的胡杨林……总之就没有腻的时候。 洗春让润秋带着小丫鬟引玉和抛玉留在内院门口的值事房里,候着金铃响了殿帅或者少夫人叫人,自己带着另外两个叫两个漱玉和炼玉的小丫鬟,叫了傅平一起把内院的小厨房安排妥当,又让傅平派了小厮出去采买。 想到今日该请外家老爷了,她又吩咐小厨房备下了一桌宴席。 待一切齐备,洗春这才去了正房请示少夫人。 家宴当然摆在了堂屋里,因为是自家亲人,所以韩璎命人在堂屋摆了一张小小的紫檀方桌,席面就摆在了这张小方桌上。 傅榭韩璎迎了韩忱进来,三人按席次在紫檀方桌旁坐了。 傅榭很感激岳父把妻子送到西疆,恭恭敬敬先敬了韩忱三杯酒。 酒过三巡之后,傅榭与韩忱这翁婿俩都有了几分酒意,谈话便深入起来。 韩璎听到爹爹提到清正廉洁却被承胤帝听信谗言杀死的岳州知府丰和,便知爹爹要与傅榭交心,就起身屏退了在屋子里侍候的人,并吩咐润秋洗春在门外守着,自己回到桌边坐下,预备为傅榭和爹爹斟酒添茶。 饮了几杯酒之后,韩忱想起自己从进京到出京,到如今身在凉州这一年来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切,不禁感慨万千,眼睛看着自己手中冻石蕉叶杯里的半杯酒,缓缓道:“去年十月份,岳州知府丰和因得罪了宫中祖昭仪的父亲,被陛下一道旨意缢死;去年十一月份,京城闹龙街十四户人家,因不肯把房屋让与于青天观张天师,十四户成年男丁全被流放;今年正月十五,金明池花灯会,陛下看中了三个民女,当夜抢入宫中,早上就拖出了两具尸体……” 傅榭俊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凤眼中却早已带上了幽愤之意,手中拈着杯子,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 这些他都知道。 他生擒了塔克克部族的女王,原本计划用女王牵制塔克克部族的,结果承胤帝居然纳了阿里娜姆女王为妃,而且昭告天下,封为丽妃。 傅榭每每想起此事,都有呕血的冲动,感觉自己在前方冲锋陷阵运筹帷幄,可是后面却有一个不停拖他后腿的承胤帝! 韩璎静静坐在一边,认真倾听着爹爹的诉说,间或起身为傅榭和韩忱斟酒。 她的心中隐隐有一个想法:今夜,无论对傅榭,还是对她,或许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韩忱继续道:“……入春以来,黄河沿岸遭遇了严重的旱灾,旱灾过后就是瘟疫,安国公多次陈情,陛下才同意下诏赈灾。安国公多方斡旋才调拨到一批钱粮,陛下却命崔宰相门生胡旭天主持赈灾,层层盘剥之后,百姓所得无几,灾情依旧,大量灾民流入京城。官逼民反,大周二十一州火星处处……而陛下,依旧横征暴敛醉生梦死,后宫女子达大周历朝历代之最。” 饮下杯中余酒之后,韩忱抬眼看向陷入沉思的傅榭,最终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吕氏春秋》中有这样一句话,‘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蒯通说过,‘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如今之大周,惟有傅氏才有力量在群雄中脱颖而出,才有力量建立一个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新的帝国!而傅榭你,正是傅氏的家主!” 说罢,韩忱放下杯子,起身向傅榭揖了一揖,大步离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很静很静,锦榻小炕桌上的联珠瓶内插着一簇玫瑰花,沁人心脾的芳香混合着酒香在屋内氤氲着。 韩璎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对面的傅榭。 傅榭的双手越过小饭桌,握住了韩璎的双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冽如水:“阿璎,可以吗?” 他的心中热血沸腾,恨不能立时横刀立马,改变这该死的乱七八糟的世道,可是他没忘记韩璎是他的妻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所以傅榭想:阿璎说可以,我就开始着手去实施我的抱负;阿璎说不行,那我就一辈子做个权倾天下的重臣! 韩璎的手被傅榭紧紧握住,傅榭掌心的热力源源不断灼烫着她的手心。 深吸一口气之后,韩璎清澈的大眼睛凝视着傅榭:“哥哥,你会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吗?” 傅榭:“……不会。” 韩璎一瞬不瞬看着傅榭的眼睛:“你显贵之后会另外娶妻么?” 傅榭:“不会。”他永远不会辜负他的阿璎。 韩璎眼睛中浮现一丝笑意:“你会纳妾么?” 傅榭:“不会。”阿璎最烦这个,他怎么会让阿璎不开心? 韩璎眯着眼睛笑了:“那你就放手去做吧!” 傅榭:“……这么简单?” 韩璎起身走到了西暗间起居室的门口,闻言转头睨了他一眼:“没这么简单!” 傅榭表情呆滞地看着韩璎快步进了里间。 韩璎很快便拿着朱砂盒、朱砂笔和一摞雪浪纸走了过来。 把这些物件在小炕桌上铺设好,她这才招手叫傅榭:“哥哥,来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不易妻,不纳妾!” 傅榭抿着嘴低头笑了,觉得阿璎这样太儿戏了,却依旧乖乖地起身在锦榻上坐了下来,接过韩璎递过来的朱砂笔,蘸了些朱砂,在雪浪纸上挥笔疾书,然后伸出右手食指蘸了些朱砂,在签名上摁下了手印。 阿璎要陪他走上一条世上最艰难的路,既然她这么重视誓言,那他让她开心一次又如何? 韩璎待他写完,拿起保证书认真看了起来:“吾与阿璎,结发夫妻。生生世世,不做他顾。若有违背,乱箭穿心。”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二十四个字,可是韩璎却翻来覆去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她的鼻子有些酸涩,眼睛也渐渐湿润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傅榭对射箭有多痴迷,他拿自己最痴迷的射箭来起誓,说明他真的重视自己这般儿戏的誓言…… 见到韩璎流泪,傅榭的心脏一阵阵的收缩刺痛,好像被人用手在恶意地挤捏。他一把抱过韩璎搂在怀里,脸贴着韩璎的脸,眼睛不知何时也湿润了。 傅榭下午要在外书房议事堂召开军事会议,陪着韩璎躺了一会儿把韩璎哄睡就离开了。 傅榭离开之后,韩璎又睡了一会儿,睡醒之后才开始处理殿帅府的家务。 她把管家的职责分给傅安、傅平、洗春和润秋之后,见温度已经降了下来,颇为凉爽,便带着两个小丫鬟漱玉和炼玉去后花园逛去了。 后花园挺大的,虽没有京城花园的精致秀丽,却更为粗犷开阔,韩璎很是满意,一直逛到累了这才回了内院歇息。 她刚在锦榻上坐下,另外两个小丫鬟引玉和抛玉极有眼色,一起上前,引玉捏肩,抛玉按脚,把韩璎服侍得舒坦极了。 洗春和润秋原本在东厢房里记账,见少夫人回来便过来侍候,见到引玉和抛玉像侍候老太太一样侍候少夫人,而少夫人还摆出一副享受的架势,不禁都抿嘴微笑。 洗春负责外客联络,便上前道:“禀少夫人,凉州知府石志成的夫人往府里递了帖子求见。” 韩璎闭着眼睛倚在靠枕上,睫毛颤动,却没有说话。 洗春忙接着道:“奴婢已经打听了,凉州知府石大人因为延误军机,被殿帅大人当众鞭打过,责令他将功赎罪。” 韩璎这才道:“不用给回音。”一是她不爱交际,二是这位石夫人这个时候找她,怕是要求她替石大人在傅榭面前求情,韩璎是从不管傅榭的事情的,因此见都不必见。 洗春又捧着帖子一个个回报了。 韩璎最后确定了几位明日上午要见的女眷,便不再理会,兀自和润秋商量起晚饭来。 时光荏苒,转眼韩璎到凉州已将近半个月了。 傅军没有再主动进攻,而是采取守势,把主力用在了保护凉州百姓秋收上。 傅榭留下尹武泽部驻守凉州城,其余陈曦、朱青、蒋云川和萧凤蟾各部都被他派了出去,分别负责保护和塔克克部族接壤的各个县份的秋收。 作为游牧民族,在被傅军全部截断粮道之后,塔克克部族只有一个得到粮食的途径——抢。 所以进入八月秋收以来,塔克克部族和傅军的零星战斗便多了起来,当然绝大部分以长期以逸待劳的傅军的胜利告终。 八月秋收结束之后,不但凉州百姓成功收获了粮食,傅军也成功地再次把塔克克部族驱赶到了阿萨尔河西岸。 九月初一这天清晨,韩璎和傅榭骑着马一起送别了回京复命的韩忱。 韩璎骑着她的小矮马和傅榭并排而立,呆呆地目送爹爹远去。 眼见着韩忱的马队消失在荒草枯树之间,韩璎心里不由有些凄惶,看着爹爹离开的方向,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傅榭见她这样,心里很是疼惜——他最不喜欢看韩璎流泪了——便柔声安慰道:“阿璎,凉州城南一百多里有一个天珑雪山,雪山顶上的雪经年不化,雪山脚下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原,我带你去那片草原上骑马,好么?” 韩璎闻言,湿漉漉的大眼睛瞬间亮了,仰首看向傅榭:“好!” 见她笑得甜蜜,可是长睫毛上还带着几滴泪珠子,傅榭的心都是软成了糖稀。 他微微俯身过去,拿过韩璎的丝帕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就是路有些长,一百多里地呢,你骑马的话太颠了,我怕你受不了,要不——” 傅榭的凤眼微微一眯,闪着狡黠的光:“要不,我抱你共骑吧!” 韩璎最不愿操心了,当即道:“好啊!” 想了想,韩璎又问了一句:“那里安全么?会不会碰上塔克克人?” 傅榭垂下眼帘:“那里是陈曦的驻地,很安全。”他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方才只想着天珑雪山脚下风光秀丽,居然忘了那里是陈曦的驻地了! 韩璎总觉得傅榭似乎有些酸溜溜的,她凑近傅榭盯着他看:“哥哥,你吃醋了?”不就是昨晚给爹爹举办的送别宴会上她得知殿帅府是陈曦督造的,当着傅榭的面夸奖了陈曦一句么?傅榭昨夜就有些别扭,摁着她做个没完没了,害得她早上差点没起来……韩璎还以为他都忘记了呢,怎么到现在傅榭的醋劲还没消? 傅榭:“……胡说什么!”他会吃陈曦的醋?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心胸宽阔不拘小节的男子汉大丈夫! 韩璎嫣然一笑望着傅榭,没有说话。 傅榭的脸有些热,温柔的眼波拂过韩璎,见她满头乌发全都梳了上去,挽成一个紧凑的桃心髻,上面只插戴着一支碧玉簪,洁白柔腻的小圆脸上眉睫乌浓丰唇嫣红,身上是一套浅绿绣油绿色缠枝纹的骑装,利落的衣服更加衬托出她高胸细腰长腿的好身材,整个人如熟透的蜜桃,咬上一口的话,那甜蜜的汁水会溢满整个身心…… 他不自觉地想到了昨夜的旖旎风光,身体也有了反应,忙拉起玄缎披风遮住了已经有些明显的那个部位,俊脸渐渐有些发热。 韩璎犹未察觉傅榭的异样,歪着脑袋有些烦恼地问傅榭:“哥哥,我怎么到你马上去呀?” 傅榭纵马尽力靠近韩璎,铁一般的双臂伸过去掐住韩璎的细腰,轻轻地把韩璎从她的小矮马上擒了过来,放在了自己身前,一手揽着韩璎的腰,一手控着缰绳,纵马驶出。 禁军校尉李真和盛雨来负责扈卫傅榭和韩璎的安全,见状便做了几个手势,那些负责扈卫的亲兵立时前后左右散开,保护着傅榭韩璎夫妇向南而去。 韩璎刚新鲜了片刻就觉得不对了,她的手悄悄往后探,伸到了自己的屁股紧紧贴着的傅榭的那个部位,隔着衣服捏了捏,发现那里早就硬邦、邦的箭在弦上了,不由轻笑了一声,身子又往傅榭怀里缩了缩,手却继续留在那里隔着衣服把玩着。 她刚摸了没多少下,傅榭就像是过了电一样,突然向上一挺身,打了个冷战…… 韩璎惊讶极了——除了新婚时,傅榭还没这么快过呢? 她低声问傅榭:“哥哥,今日怎么这么快?” 傅榭的脸*辣的,半晌方低低道:“从来没有在马上弄过……” 韩璎这下明白了:原来是地点太刺激了! 她笑成一团依偎在傅榭怀中。 傅榭揽着她腰肢的左手悄悄探入她的骑装交领内,在韩璎最敏感之处盘桓着。 韩璎不知不觉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哼声,甜美而又慵懒,像蜜糖融化了,轻轻流淌着,扯出细细的甜蜜的丝,萦绕在傅榭的心头…… 傅榭的手藏在披风里渐渐向下。 他觉得韩璎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嫩的,嫩得他都不敢用力揉搓,只能这样聊以安慰,可是摸了一会儿之后,他听到了韩璎的一声哀鸣…… 等陈曦接到消息从大营出来迎接的时候,韩璎是被傅榭解下披风裹了抱下马的。 陈曦见状,有些瞠目结舌:殿帅大人这是故意带着少夫人奔驰百十里来向他秀恩爱? 谁知道傅榭还没完,径直抱着韩璎大步流星进了陈曦的大帐,临进帐还交代了一句:“陈曦,别让人进来!” 又道:“你也别进来!” 陈曦:“……”(#‵′)凸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陈曦立在那里,悻悻然看着紧闭的帐门,最后还是认命地离开了。 虽然李真和盛雨来已经带着亲兵拿着武器远远地围成两圈护在了大帐四周,陈曦却也没有远远离开,而是去了隔壁的帐篷。 坐下之后,陈曦想了想,吩咐自己的亲随去伙房让厨子准备几样酒菜。 傅榭进了陈曦的内帐,见里面摆设极为简单洁净,干净的地毡上摆着一套白绫衾枕,就连被子也是白绫制成的,床铺顶端摆的全是书,床边是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闻到衾枕上还带着皂角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傅榭便放心地展开被子把韩璎放了进去,又脱去了韩璎的外衣放在一边。 韩璎眼都快要睁不开了,懒懒地看了傅榭一眼,伸出手摸了摸傅榭的脸,觉得触手滑软,便闭上了眼睛:“哥哥,你拍拍我。” 说罢,她翻身变成了背对着傅榭蜷缩成一团侧躺的状态。 傅榭“嗯”了一声,开始有节奏地轻拍韩璎的背部。 没过多久,韩璎就睡着了。 傅榭试探着在她发上摸了一下,见她没有反应,这才确定她睡着了。 他凑上去在韩璎耳朵上轻吻了一下,为韩璎掖好被角,起身出去了。 亲随取了天珑雪山上的雪煮开,给陈曦沏了一壶毛尖。 陈曦正端着茶盏细品,盛雨来过来请他过去:“陈大人,殿帅有请!” 陈曦:“……”不过一盏茶工夫而已,殿帅大人这……这也太快了吧?难道他有隐疾…… 到了自己大帐的外帐,正浮想联翩的陈曦掀开门帘却没有立即走进去,而是细细打量了傅榭一下。 傅榭正立在外帐内看帐壁上挂的一幅地图,听见声音,头也不回淡淡道:“进来吧!” 又道:“内子睡了,声音小一些。” 陈曦:“……”殿帅大人,这是标下的大帐,您反客为主得太自然了! 两人立在地图前看了半日,眼睛都盯着阿萨尔河东西两岸塔克克部族与大周隔河对峙之处,都有心事,却都没有明说。 一时间陈曦的亲随准备了四个精致小菜和两琉璃瓶西域产的葡萄酒,全都送了进来,又在一边的条几上摆上了红泥小炉,在上面坐上了盛着雪水的青铜茶壶。 见酒席摆好,傅榭这才与陈曦相对坐了。 傅榭有话要对陈曦讲,因此屏退了侍候的人:“陈大人和我不用人服侍,你们都退下吧!” 又吩咐盛雨来和李真:“做好警戒,不要让人靠近。” 傅榭和陈曦都有心事,因此也不劝酒,只是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喝着。 酒过三巡之后,陈曦试探傅榭:“殿帅,秋收已经结束,我军接下来的重心是什么?” 傅榭端起水晶杯,凤眼微眯瞧着杯子里深红潋滟的酒液,俊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是要继续坚守阿萨尔河东岸,另外要致力于恢复西疆三州——兰州、肃州和凉州的民生。” 陈曦剑眉星目的脸带上了几分肃然之气,声音也压低了三分:“殿帅是想经营西疆么?”西疆虽然只有三州,可是面积却占大周国土的三分之一。除了辽阔的地域,西疆风光旖旎,物产丰富,资源丰裕,如果经营得当,一定会成为东方大陆的一颗璀璨明珠…… 傅榭眼神丝毫不退让:“有何不可?”他就是要陈曦代表陈氏家族表态。 先前陈氏和傅氏是结盟关系,可是时移势易,如今以傅榭为首的辽梁集团已经彻底凌驾于大周其它势力之上,包括以陈曦为家主的陈氏家族。 在红泥小炉上煮的开水的咕嘟声中,陈曦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依旧清冽悦耳,带着泠泠余韵:“陈氏家族唯殿帅马首是瞻。”大周的河山,傅氏已占半壁,陈氏又何必逆流而上?不如顺势而为! 傅榭心中满意,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向陈曦举了举手中的水晶杯,然后一饮而尽。 陈曦起身又为他斟了一杯。 两人酒意皆浓,陈曦知傅榭需要休息,便起身告辞了。 傅榭酒意上涌,脑子清明,可是眼睛却快要睁不开了,索性回到内帐,脱了外衣抱着韩璎睡觉去了。 陈曦心思细密,猜测韩璎一定没用过午饭就睡下了,因为担心韩璎睡醒之后腹中饥饿,所以他在旁边的帐篷躺下之后还闭着眼睛条理清晰地吩咐亲随:“让伙房做面的那位妈妈炖上牛肉清汤,做一锅牛肉臊子放着,再和了面醒着,待少夫人醒来给少夫人做牛肉面,上面的时候要切一碟甜瓜一起送上去。伙房这位妈妈看上还算干净利落,就让她去大帐外候着,少夫人那边一有动静就进去侍候。” 军中几乎都是男子,只有伙房里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妈妈。 亲随答应了一声,服侍陈曦睡下后便去布置了。 韩璎睡饱之后饿醒了,见傅榭睡得正熟,便自己起来整理了发髻衣物。 想到自己和傅榭在陈曦大帐里睡了,她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就先出了内帐,打算看看情形再说。 谁知道韩璎刚到大帐,守在外面的妈妈听到动静,便探头进来笑眯眯道:“少夫人,您起来了,要不要茶水?伙房里为您备下了牛肉面,现在上么?” 她口齿便利说话又快,大概性子也有些急,急急地把所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韩璎不由笑了:“先给我倒杯温开水,再上一碗牛肉面吧!” 这位妈妈连帐子都没进,答应了一声便又退了下去。 韩璎不由又笑了。 没过多久,帐帘再次被掀了起来,那位性急的妈妈端着一个杨木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韩璎闻到香味从后帐走了出来。 这时候这位妈妈已经把一个白瓷大碗和一个白瓷碟子放在了杨木桌子上,笑嘻嘻地给韩璎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 韩璎看了一眼桌面,见白瓷大碗里满满地盛着牛肉汤和细细的面,上面还漂着一层红辣椒油、几片薄薄的萝卜和零星绿香菜和青蒜苗,另外还有不少粒牛肉丁,整碗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韩璎食指大动,忙在桌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拿起筷子后没有先吃面,而是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汤,牛肉汤清如白水,可是味道却极为鲜美,一口汤下去,韩璎觉得自己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喝了几口汤之后,韩璎这才开始吃面。 面光亮透黄光滑爽口,再配上红红的辣椒油,简直是无上的美味。 韩璎虽然吃饱了,却已经开始盼着下一碗牛肉面了。 那位妈妈来收碗的时候,韩璎把左腕上的碧玉镯退了下来,赏给了这位妈妈,然后询问道:“妈妈姓什么?可愿去凉州殿帅府上灶?” 这位妈妈闻言喜形于色,当下便跪倒在地:“禀少夫人,老奴夫家姓丁,儿子叫丁小黑,就在殿帅府门房当差,少夫人若是肯拉拔老奴,是老奴前世修来的福分!” 晚上去外面散步的时候,韩璎把这件事和傅榭说了。 傅榭闻言笑了:“好啊!”心中却在思索着得要傅靖去查查这位丁妈妈和她儿子的底细。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傅榭韩璎一行人后面多了一个丁妈妈。 看到连丁妈妈都会骑马,韩璎也不好意思再让傅榭护着了,坚持骑了自己的小马与傅榭并轡而行,往凉州城方向而去。 接下来的三个月,傅军再未进行一次主动进攻,而是忙于西疆三州的民生恢复。不过三个月时间,西疆的农业、商业、制造业及与西域诸国的通商渐渐开始恢复,西疆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不过,傅榭虽然没有发动进攻,却派尹武泽和李今朝率领傅军精锐,包抄到塔克克部族的西边进行巡弋,截断了从波斯到塔克克部族补给线,把塔克克部族彻底围困。 傅榭不急,承胤帝却急了,在崔宰相的撺掇下,他不顾枢密使陈恩和太师兼镇北将军傅远程的反对,向傅榭连下三道圣旨,催促傅榭率部与塔克克部族决战,命傅榭生擒丽妃娘娘的仇敌兼弟弟克里木王子,以报丽妃娘娘之仇,宣大周君威。 接到圣旨之后,傅榭当即召开军事会议,令各部出兵佯攻。 在傅军各部热热闹闹的表演中,所谓的进攻不了了之,而春节却来到了。 春节过后,承胤帝终于找到了召回傅榭的合理理由——晋州反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晋州境内的黄河河道去年夏季再次泛滥成灾,承胤帝指派了宫中勖昭仪的父亲勖胜克为河道总督治理晋州河道,勖胜克克扣河工横征暴敛,从八月到十二月短短四个月内,死了整整六万河工,尸体泡在河水中甚至阻塞了河道。 而晋州境内以林鹊林鹄为首的玉山义军趁机煽风点火,以河工起义为开始的晋州农民起义瞬间成了燎原之势,扩散到了晋州全境。 这时候,大周朝中只有三将可以使用——傅远程、傅榭和韩忱。 承胤帝做出的选择是傅榭。 春节刚过,承胤帝再发急诏,宣傅榭班师回朝,赴晋州镇压农民□□。 傅榭目前关注的重心却不在此处。 接到承胤帝急诏的当天晚上,已转行做了带兵打仗的将军的李今朝奉傅榭之命来到殿帅府,为韩璎请了平安脉。 看完脉象,傅榭出去送李今朝,韩璎坐在锦榻上,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和傅榭成亲已经满两年了,可是她还未曾有身孕!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春的西疆还是很冷的,寒风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韩璎坐在温暖馨香的堂屋里听到外面的风声,不免有些心理上的冷飕飕的感觉,她叹了一口气,抬头看这精致的摆设和满屋的侍女,虽知傅榭疼爱自己,而自己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却依旧有些彷徨之感。 韩璎索性抱着一个绣嫩黄迎春花的抱枕倚着靠枕歪在锦榻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她觉得自己还不满十八岁,要孩子还太早了些,可是不想要和不会生是两回事啊! 韩璎最担心的是傅榭想要孩子——傅榭今年都二十岁了,在大周是该有孩子的年纪了,在大周不少男子到了二十岁膝下都好几个孩子了…… 傅榭虽然表现得很淡然,好像从不在意的样子,可是韩璎听说去年傅松又生了三个孩子,连傅栎和邹氏也生了长子,如果家族聚会就她和傅榭没有孩子,傅榭会不会动摇…… 还有就是安国公傅远程,他虽然看在爹爹面上很疼自己,可是如今傅榭已被请封为安国公世子,安国公会不会逼傅榭纳妾生子…… 一向心宽体胖身心安泰的韩璎开始有些担心了。 傅榭一直把李今朝送到了内院门口。 李今朝虽然素来沉默寡言,却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他虽然猜到殿帅是有话要和自己谈,却并不主动开口,而是在心里忖度着如何开口,因为他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两人带着一群从人沿着东夹道往南走。 出了垂花门,李今朝这才向傅榭行了个礼,轻轻道:“劳殿帅远送,殿帅请回,标下告退了!” 傅榭却做了个手势,示意李今朝跟他进了外院的书房。 在书房坐下之后,待傅宁奉上两盏清茶,傅榭便令傅宁退了下去,在外面警戒。 见书房内已无他人,傅榭抬眼看向右侧的雕空玲珑木板隔,沉吟片刻,低声道:“我与内子成亲已经两年多了,内子却一直未曾有娠,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李今朝这次从塔克克部族西陲回来复命,明日就要回去,是特地过来给他和韩璎诊脉的。 傅榭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韩璎真的不能生育,那他就及早从大哥傅松那里过继一个孩子让韩璎带着玩好了,让韩璎和孩子早些培养感情,免得将来孩子对韩璎不孝顺。 见李今朝微微踌躇,似有难言之隐,傅榭似安慰李今朝,也似安慰自己,含笑道:“大家兄膝下子息颇多,我已经和他谈过了,他愿意过继给我一个,而且答应让内子随意挑选!” 李今朝闻言不由失笑。 他擦去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这才看着傅榭道:“殿帅,标下说了实话您可别生气……” 傅榭端起碧瓷茶盏喝了一口:“少扯蛋,说吧!” 李今朝起身退书房门口,朝着傅榭深深一揖,这才抬头笑吟吟道:“禀殿帅,少夫人之所以一直未孕,是因为……” 他是那种好看的单眼皮,不大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语速越来越快:“标下还是说大白话吧!就是说,您也没问题,少夫人也没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你们夫妻过于恩爱了,嗯,就是说房‘事过频做得太多了,精’水稀薄了点,少做点就好了!” 说罢,他拉开书房门转身就蹿了。 傅榭:“……” 他端坐在书案后,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碧瓷茶盏,俊俏的脸渐渐泛起了一丝红晕…… 傅榭一进堂屋,洗春便带着在屋内侍候的众丫鬟齐齐行礼,然后退到外面廊下候着。 见韩璎似有心事,傅榭走过去在锦榻边坐了下来,伸手在韩璎挺翘的屁股上拍了拍:“阿璎,起来洗澡睡觉!” 韩璎如梦初醒,睨了傅榭一眼,撒娇道:“哥哥,你抱我去浴间!”她想确定一下傅榭此时的心思。 傅榭起身正要抱韩璎,忽然想起李今朝的话,便负手道:“哥哥老了,抱不动你了,快自己起来!” 韩璎眨了眨眼睛:“……”才二十岁就老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决定再试着诱惑傅榭一次。 傅榭此时距离韩璎很近,韩璎倚在榻上,身上穿着密密匝匝绣了一层花的白罗衣真红裙子,衣料柔软地贴在身上,显出了玲珑丰润的轮廓,愈发显得乌发如云肌肤白腻媚眼如丝朱唇润泽,再加上韩璎身上那种奇异的清香隐隐袭来,傅榭不由血脉贲张,身体便有了反应。 为了掩饰自己的反应,他立时便转身进了卧室。 韩璎诱惑了半日,结果却是傅榭转身进了卧室,着实令她大吃了一惊。 傅榭正在冲澡,韩璎推开浴间的门走了进来,身上只穿着一件浅粉绣花寝衣。 她的发髻已经散开,及腰长发瀑布般泻了下来,令胸前一抹雪痕半遮半掩,有一种稚气的诱惑。 傅榭抿了抿唇,转过身去背对着韩璎,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反应。 韩璎再次失败,只得悻悻然不理傅榭了,摔上门出去了。 傅榭:“……” 洗罢澡,穿着白罗中衣披散着长发的傅榭从浴间出来了。 他进了拔步床一看,发现床上并排放着两个叠好的锦被,一个是宝蓝色杭绸绣被,一个是宝石青织银丝绣牡丹花锦被,而韩璎睡在里面那个宝石青锦被里,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傅榭伸手刚要去掀韩璎的被子,突然想起自己只要一挨着韩璎就无法控制自己,便垂下眼帘,捏着韩璎被角的手收了回来,掀开外面那个宝蓝色杭绸绣被躺了进去。 正在装睡的韩璎等得身子都僵了,没有等到傅榭的抚慰,却听到了傅榭睡熟才有的均匀呼吸声,顿时勃然大怒,不管不顾地掀开绣被坐了起来,一把掀开了傅榭身上盖的被子骑在了傅榭身上:“傅榭,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榭素来警觉,韩璎一动他就醒了,睁开眼睛看着骑在他身上的韩璎:“阿璎你……” 床内小几上放着一盏四角平头白沙灯,映得半透明的联珠帐内朦朦胧胧。傅榭发现韩璎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似是气得够呛,便诧异道:“阿璎,怎么了?” 韩璎见到了此刻他还要装傻,就更生气了,双手摁在傅榭胸前:“你为何冷落我?” 傅榭:“……”韩璎的双手正摁在对他来说颇为敏感的两点上…… 见傅榭凤眼幽深朱唇微抿看着自己,韩璎心中怒极,正要开口斥责他,却觉得身下有些不对,心中还不敢相信,便用双手支撑着自己挪了挪,这下子彻底确定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身下的傅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触觉。 傅榭苦笑一下,掐住韩璎的腰肢便把她压倒在锦被上…… 今夜在堂屋外面廊下西暖阁里值夜的是洗春和引玉。 因为殿帅和少夫人夜里一般不叫人,所以她俩就和衣在榻上睡下了,谁知道叫人的金铃突然在半夜响了。 洗春一下子惊醒了,愣了片刻才确定是金铃响了,忙踢了引玉一下,先起身披了夹袄出了暖阁,走到东边卧室窗外,轻轻道:“奴婢在!” 卧室里传来傅榭有些沙哑的声音:“去取一套新的衾枕来!” 洗春顿了顿,这才问道:“殿帅,是单要衾枕还是连绣被锦褥都要?” 里面静了片刻,这才传来傅榭的声音:“都要,快一点!” 洗春忙去东厢房大立柜里去取了,然后和引玉一起送到了卧室窗前的贵妃榻上。 卧室内妆台上那盏玻璃莲花彩穗灯依旧亮着,黄花梨拔步床的床门紧紧闭着,洗春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而房间内则氤氲着一股暧昧的味道…… 洗春不敢细闻,忙带着引玉退了出去。 待洗春她们离开了,窝在傅榭怀中的韩璎这才懒懒道:“哥哥,把我放在窗前贵妃榻上就行了。” 傅榭微笑着抱了她下床,把她放在了贵妃榻上,又用刚送进来的锦被裹了韩璎,这才去重新铺设床铺去了。 韩璎身体疲软,身子犹在发颤,下面也湿漉漉的,她弱弱道:“哥哥,我想洗澡……” 傅榭铺设好床铺走了过来。 此时他的白罗中衣的衣襟敞开着,露出了精壮劲瘦的上身。 他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揭开了裹着韩璎的绣被,分开了韩璎犹在发软的双腿。 韩璎先是求饶,求着求着就说不出话来了…… 一时事毕,傅榭也顾不得浑身黏腻了,抱着韩璎就去睡了。 韩璎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床。 她刚梳洗妆扮罢出了卧室,傅榭就回来了。 待润秋带着抛玉去沏茶了,傅榭这才看向韩璎正色道:“阿璎,咱们这几日不要再……那个了!” 韩璎正看着他的眼睛,当即明白了傅榭话中之意,不由脸一红,啐了一口低声道:“昨夜虽是我主动,可是最后是你……不依不饶的……” 傅榭俊脸微红,声音低低的:“是李今朝说了,咱们俩房‘事太频,精’水稀薄,不好受孕。” 韩璎:“……” 傅榭见她羞得小脸通红倍增娇艳,心脏跳动渐渐加快,只得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沉声道:“承胤帝传旨,宣我班师回朝赴晋州镇压农民□□,我不打算离开西疆,这些日子预备演一出戏,要和你商量一下。” 韩璎听他说正事,忙抬头专注倾听。 傅榭便把自己的计划和韩璎说了一遍,最后才淡淡道:“来传旨的是许立洋,你要不要见他?” 韩璎明知傅榭的潜台词是“你最好不要见”,可是想到要见好久不见的许立洋了,她心中自是欢喜,便装作没听懂傅榭的弦外之音,笑盈盈一拍手:“咦?真的吗?那中午我为他设宴接风吧!” 傅榭睨了她一眼:“……由你安排吧!”不过是个太监,算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午时分,傅榭在外书房的花厅内设宴招待承胤帝的使者掌印太监许立洋和轻车都尉刘世平。 酒席结束之后,醉醺醺的刘世平被傅安带去客院歇下了,许立洋则随着傅榭去了殿帅府内院。 刚进内院,许立洋就看到一个穿着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月白绫裙风姿袅娜容颜娇艳的美貌少妇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迎了出来。 他定睛一看,见少妇乌发如云浓眉长睫,肤白如雪樱唇嫣红, 眼波似水笑容甜蜜,不是韩璎又是谁? 许立洋心中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迎了上去,却 发现一旁的傅榭修眉微蹙面显不悦,他只得竭力按捺住自己,缓步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立洋见过少夫人!” 傅榭在一旁瞧着韩璎,也觉得眼前一亮,他的阿璎被他滋润得如同一朵娇花,又香又嫩又娇艳…… 可是看着许立洋打量韩璎,傅榭又觉得心里酸溜溜的,虽知许立洋是太监,却也颇想揍许立洋一顿,把许立洋给踹出去,看他还敢看自己的阿璎…… 韩璎莲步轻移走到许立洋身前,抬眼细细打量着许立洋,见他个子似乎长高了一些,依旧很是清秀,却还是瘦瘦的,瞧着精干利索。 许立洋见韩璎这样端详自己,心里不由百感交集,鼻子也有些酸涩,便也看向韩璎。 他发现韩璎肌肤细腻眉目浓秀,气色极好,这才放下心来,垂下眼帘任凭韩璎打量。 傅榭在一旁看得很不高兴,淡淡道:“阿璎,还不请客人进去?” 韩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与傅榭一起引着许立洋进了堂屋。 许立洋在铺着厚锦垫的圈椅上坐下之后,状似无意地看了一圈,见屋内陈设精致舒适,知道傅榭把韩璎照顾得很好,心下大定,寒暄几句后就命跟来的小太监呈上他带给韩璎的礼物。 韩璎原先还以为不过是个小礼物,便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还笑眯眯道:“谢谢你立洋!” 等她看到一群小太监陆续抬着六抬香樟木礼盒进来,这才发现许立洋所说的“区区薄礼”,并不是真的薄礼,忙看向许立洋:“立洋,你太客气了……” 许立洋起身把礼单奉给了韩璎,清秀的脸上满是稚气的笑:“少夫人,立洋孑然一身,此生要再多的财产也无用。” 韩璎见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不由很是怜惜,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再去看那礼单,发现都是些极为珍贵的珠宝丝绸,韩璎心中更是难过,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许立洋。 许立洋不敢看韩璎,垂下眼帘含笑道:“立洋此番前来,还给少夫人带来了一个人!” 韩璎看着许立洋,正要说话,那边小太监就引着一个人进来了,正是久违的老太监胡春光! 想起母亲对胡春光医术的推崇,韩璎不由眼睛一亮。 傅榭见了蹒跚而来的胡春光,对许立洋那一点小嫉妒顿时一扫而空,好看的凤眼也亮了起来。 见到殿帅夫妻俩的神情,许立洋明白这件事自己作对了。他这些年得了不少珠宝丝绸,特地把其中成色好的都挑选出来,预备寻个机会送给韩璎,这次过来就全给韩璎带来了。 他知道自己把这些珠宝丝绸献给韩璎,殿帅大人一定会不高兴,所以便留了一个后手——殿帅大人成亲两年,少夫人一直未曾有娠,怕是需要产科圣手胡春光——所以他就把在他宅子里养老的胡春光给带来了! 给少夫人把过脉后,胡春光微微沉吟片刻,便开始开药方。 韩璎怕不方便,便先回了卧室。 胡春光见少夫人离开了,这才给许立洋使了个眼色。 许立洋识趣地寻个理由出去了。 听了胡春光的话,傅榭明白李今朝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两位大夫的结论是一致的——房‘事过于频繁,慢慢调养即可! 到了下午,喝了胡春光开的汤药后,韩璎便有些困倦,傅榭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了,便扶着她进了卧室,安顿韩璎睡下这才出去,到外书房议事去了。 这日韩璎正在东厢房理事,洗春又拿了一叠拜帖和傅宁一起进来了。 傅宁从拜帖里选了几个出来,恭谨地奉给了韩璎:“少夫人,这几位夫人您可以见一见。” 韩璎好奇地拿起那几份帖子一一看了一遍,一边在心里猜测着到底谁是塔克克的探子,一边问道:“今日就见么?” 傅宁忙道:“少夫人,您晾她们几日再见也行。” 韩璎懒懒道:“知道了。” 傅宁忙退了下去。 过了两日,凉州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的内眷都接到了殿帅夫人韩氏举办的迎春花会的请帖。这些女眷们为了在殿帅夫人那里争奇斗艳,毫不吝惜地一掷千金,一时间城中的珠宝店绸缎铺子生意都火爆了起来。 正月十五迎春花会那日,殿帅府后花园衣香鬓影脂香粉浓莺声呖呖,无数华服丽人簇拥在殿帅夫人韩氏周围奉承着巴结着,把韩氏捧得忘乎所以喜笑颜开。 其中有一位凉州通判徐景明的妻子生得身材修长高鼻深目肌肤雪白,嘴头又来得,最会讨好殿帅夫人,又爱强出头,代表众人开口邀请殿帅夫人三月三一起去天珑雪山登高。 殿帅夫人韩氏原本正在与徐夫人笑谑,闻言却有些欲言又止:“我也想去,不过……” 她似乎不愿意说,可是见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自己,只得吞吞吐吐道:“二月底殿帅要带领军队去肃州集训,我那时候怕是不在肃州……” 众人很是识趣,纷纷安慰起殿帅夫人来。 到了二月底,傅军各部果真开始进行大量的调防,纷纷往肃州方向聚拢,而凉州城守备空虚的流言也渐渐传扬开去。 二月刚过,傅榭留下监军陈曦代替自己镇守西疆,自己则带着亲兵,在宣德将军蒋云川的护送下随着承胤帝的使者掌印太监许立洋和轻车都尉刘世平往京城方向而去。 傅榭的车队中有几辆马车,上面坐着几位女眷,据说是殿帅大人的女眷。 其实韩璎没有随同傅榭一同东行,而是深居简出呆在凉州殿帅府,每日赏花看书做女红,并在胡春光的照顾下开始调养身体。 傅榭一行人还没到兰州就接到了陈曦命人快马加鞭传来的急报——塔克克部族克里木王子率领十五万铁骑进攻凉州! 许立洋与傅榭早有预谋,便做出当机立断的模样,不顾副使轻车都尉刘世平的反对,让傅榭回凉州迎敌,而他则和刘世平回京复命。 消息传到京城,承胤帝这才真的急了,如今西有塔克克部族的十五万铁骑犯边,北有以林鹊林鹄兄弟为首的晋州义军南下,大周形势岌岌可危! 他当即召开午朝,询问文武大臣有何迎敌之策。 文武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出列。 承胤帝气得太阳穴直跳,却竭力忍耐道:“凉州方面朕已命傅榭迎敌,众卿谁愿意去平定晋州之乱?” 文武大臣们依旧低着头寂然无声。 承胤帝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发话,兵部侍郎韩忱出列沉声道:“禀陛下,臣愿往!” 三日之后,韩忱率领八万禁军开往晋州平定林鹊林鹄起义,京城守军仅余两万。 傅榭连夜赶回凉州,此时傅军各部长刀已磨亮,骏马已喂饱,火药也备足,只等主帅傅榭归来。 克里木王子率领十五万塔克克部族铁骑刚度过阿萨尔河,天上就飘起了漫天风雪。 在苍茫的大雪中,傅榭大军漫山遍野而来,火枪营、弓弩营、骑兵和步兵层层涌上,用车轮战一*碾压塔克克骑兵。 经过长达二十几日的车轮战,克里木王子率领仅余的五千塔克克骑兵投降,傅军乘胜追击,冒着风雪晓行夜宿度过阿萨尔河,奔袭飞鹰城,经过半个月鏖战,终于攻下了飞鹰城。 为了巩固胜利果实,傅榭带领傅军各部继续往塔克克部族腹地开进,直逼塔克克部族第二大城夷陵城,夷陵城陷落后又开始攻打苏羽城,最后终于兵临塔克克首府萨玛城城下。 等到彻底收复塔克克部族全境,已是仲秋八月了。踌躇满志的傅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岳父经历了四个月的游击战之后,终于成功招安了以林鹊林鹄兄弟为首的晋州义军。 对此结果傅榭并不意外——林鹊林鹄兄弟正是他安排在义军中的棋子。 傅榭留下尹武泽部镇守萨玛城,蒋云川部镇守苏羽城,朱青部镇守夷陵城,李今朝部镇守飞鹰城,以巩固胜利果实,而他则带着傅军主力回到了凉州城。 刚到凉州,还没进城,傅榭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陈曦——他带领军队东征西战之际,陈曦留守凉州。 陈曦满面春风迎了出来,行了一个大礼道:“恭喜殿帅!贺喜殿帅!” 傅榭见他笑得有些神秘,心中很是狐疑,便道:“何喜之有?” 陈曦却不肯再说,只是含笑看着傅榭,弄得傅榭心头火起,恨不得踹他两脚。 不过傅榭此时心急火燎地想见自己的娇妻韩璎,才没时间搭理陈曦。 他在亲兵和众将的簇拥下飞马驰向殿帅府。 接到消息的韩璎带着洗春等人迎了出去。 傅榭心急如焚,骑着马长驱直入殿帅府,飞驰道内院门前下了马。 他刚大步进了内院,便看到洗春和润秋搀扶着韩璎走了出来。 在看到韩璎腹部的那一瞬间,傅榭不由头晕目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韩璎的眼睛弥漫着一层水雾,一瞬不瞬地盯着傅榭,润泽的朱唇微微颤抖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既有些欢喜,又有些羞涩,端的是难描难画,看得傅榭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傅榭怔怔看着韩璎,形状美好的凤眼也早就湿润了,他的阿璎,如此娇嫩可爱的阿璎,小小的身体里却孕育他的骨肉了! 不知不觉他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周围侍候的人见一向面无表情气场强大的殿帅因为少夫人有孕如此失态,都觉得有些尴尬,却都不敢吭声,纷纷低下头去。 韩璎呆呆地站在那里,泪水不停地往下流,看得傅榭的心脏阵阵紧缩,仿佛被人恶意捏挤一般,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傅榭大踏步走上前,一把把韩璎揽在了怀里,抱了起来。 因为过于惊喜,傅榭抱着韩璎飞快地转了好几圈。 韩璎猝不及防,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正要用力去捶傅榭,却被傅榭抱着转了起来,转得头晕目眩,差点吐出来。 洗春和润秋在旁边看了,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阻止。 最后还是韩璎叫了傅榭一声:“傅榭!” 她一向是叫傅榭“哥哥”的,极少题名道姓叫傅榭,所以傅榭当下就停住了旋转,仰首看着被他紧抱在怀中的韩璎,俊俏的脸泛着红晕,线条美好的凤眼因为极度的兴奋熠熠闪光:“阿璎,我们有孩子了,我好欢喜!” 韩璎难受极了,气得用力在他脸上拍了一下。 傅榭这才发现韩璎脸色有些不对,心跳顿时快了起来,忙改为横抱,抱着韩璎飞快往堂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快去叫胡春光!快!” 到了卧室,傅榭轻轻地把韩璎放在了拔步床上,又小心翼翼地帮韩璎在身后垫上靠枕,眼睛盯着韩璎隆起的腹部,想摸一下却又不敢摸,生怕摸出了问题。 他担忧地问韩璎:“阿璎,你哪里不舒服?” 韩璎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便道:“没事了。” 她见傅榭一直不肯碰她的肚子,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有些委屈,便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傅榭只顾着欢喜,没有看出韩璎的异样,探身在韩璎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问道:“阿璎,什么时候发现有身孕的?怎么不告诉我?”他这几个月虽然一直忙于在外作战没有回过凉州,可是也一直和韩璎通信,韩璎从来没提过她有孕的事。 韩璎闻言瞪圆了眼睛:“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起初她的胎象一直不稳,所以一直没有向傅榭提起,怕万一坐不住胎,傅榭知道了影响他在外作战。这半个月来胎象稳了下来,韩璎又有了等傅榭回来给他制造一个惊喜的打算,一来二去的大家便一起绝口不提此事。 傅榭闻言瞠目结舌,正要解释,洗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禀殿帅,胡大夫已经来了!” 因为过于担心韩璎,傅榭来不及解释,匆匆抚了抚韩璎的发髻,低声道:“乖,等一会儿咱们再说。” 说罢,他起身去迎胡春光了。 韩璎愣愣看着傅榭挺拔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以前她从来不敢对傅榭这样大呼小叫,而傅榭也从未对她这么忍让! 她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怀孕了,傅榭重视她腹中的孩子,所以才会这样忍让她! 这样一想,韩璎又有些生气,气鼓鼓地看着傅榭引着胡春光走了进来。 胡春光给韩璎诊了脉,说了不少注意事项,最后道:“孕妇容易心浮气躁,殿帅要多多包涵,不要让少夫人生气啊!” 傅榭满含敬畏地看着韩璎那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只觉百感交集:“知道了!” 他想了想,开口问胡春光:“内子的身孕只有六个月,怎么肚子这么大?”傅榭见过怀孕到七个月八个月的孕妇,他觉得韩璎的肚子好像和那些怀孕到七月八月的孕妇差不多了。 胡春光的小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白面团一样的圆胖脸上笑得得意洋洋:“这是因为奴才把少夫人照顾得好啊!” 傅榭:“……” 韩璎:“……” 傅榭凤眼含笑看了韩璎一眼,起身送胡春光离开,吩咐傅平:“赏胡大夫六百两银子!” 胡春光闻言眉开眼笑,姿势夸张地行礼:“谢殿帅!”心里美滋滋地想:少夫人怀一次孕,殿帅就赏六百两银子,如果少夫人再来一个呢?难道再赏六百两?嘿嘿! 卧室里只剩下韩璎和傅榭了。 韩璎心里有些别扭,不乐意与傅榭说话,便闭着眼睛不理傅榭。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怪,可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总觉得委屈得很。 傅榭心中欢喜,在床边坐下,把韩璎又抱在了怀中,只觉得韩璎又香又软又可爱,简直恨不得把韩璎永远禁锢在他的怀中,这样才能让他放心。 他不过离开了几个月,可是家里却要多一个人了,以后就不再是小两口,而是一家三口了! 想到这里,傅榭不由自主又看向韩璎,韩璎也正看他,夫妻俩四目相对,傅榭觉得甜蜜温馨无限,韩璎却觉得委屈得很,白了傅榭一眼。 傅榭低声问她:“阿璎,怎么了?” 韩璎的身子蜷缩在傅榭怀中,低声道:“如果生的是女儿,你还会……喜欢我么?”她突然想起傅榭从来没说过喜欢他,心中不由更加委屈。 傅榭心里此时早被欢喜填满,心脏甜蜜得快要化成蜜水了,温柔地抚摸着韩璎的腹部:“是女儿也很好啊,我们都还年轻,将来总会有儿子的,先有女儿也不错,弟弟将来能保护姐姐……” 韩璎这半年来都是一个人过的,傅榭没在她身边,她一直很坚强,可是傅榭一回来,她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一直压抑的孤独不满都发泄了出来,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流。 傅榭正抱着韩璎柔声抚慰,突然发现她在流泪,不由心中慌乱极了,慌乱中用衣袖拭去了韩璎脸上的泪水:“阿璎,哭什么?” 韩璎也不说话,一直哭。 傅榭渐渐有些明白了,他把韩璎抱起,轻轻放在自己腿上微微晃动这,声音温柔地抚慰着:“阿璎,我保证,以后不打仗了,不,就算是打仗,我也带着你去!” 韩璎哭到哽咽,发现傅榭根本不知道她伤心什么,更加伤心了,哑声道:“傅榭,你都不爱我!” 傅榭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一动不动抱着韩璎坐在床边,他的脸渐渐红了…… 过了一会儿,韩璎觉出了不对,仰首去看傅榭,发现傅榭脸红了,不由诧异道:“你脸红什么?” 傅榭把脸贴在韩璎脸上,轻轻摩挲着,半日方道:“陪我洗澡去吧!”为了早点见到韩璎,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了,一直在骑马飞奔…… 韩璎见逼不出傅榭的表白,只得行悻悻地挣脱开傅榭,去为傅榭寻找换洗的白罗中衣和亵裤去了。 等她把衣服寻好拿过来,却发现傅榭已经靠在床上坐在那里睡着了。 韩璎走近傅榭,这才发现傅榭确实很是憔悴,不知道熬了多久。 她的心脏顿时被内疚攫住了,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韩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帮傅榭脱掉外衣。 在脱傅榭贴身中衣的时候,韩璎发现了上面伤口愈合的痕迹…… 在脱掉傅榭贴身亵裤的时候,韩璎发现了他的腿根被马鞍磨出的痕迹…… 韩璎的泪水滴在了傅榭的身上,傅榭似乎意识到了,他咕哝了一声,想要说话,却根本睁不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傅榭这才睡醒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穿着寝衣散了头发的韩璎依偎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傅榭把韩璎娇小温软的身子抱在怀中,心里暖烘烘的,觉得心被韩璎和她腹中的孩子填满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韩璎放了回去,俯身凑了过去,在韩璎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阿璎,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傅榭的声音很低沉,却带着泠泠之音,似是许下生命的誓言。 韩璎睡得正香,对于傅榭的表白一无所知。 傅榭想要去梳洗,却又舍不得离开韩璎,便侧身躺在那里,右手缓缓地来回抚摸韩璎的腹部,最后犹觉不足,又把脸贴在了韩璎的肚皮上,心中还是觉得奇妙得紧——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孩子放到韩璎肚子里去的呢?是在贵妃榻上那回?还是在浴间那回?还是那夜在后面花园中那回…… 他正在浮想联翩,忽然觉得脸上的触觉有些不对,便小心翼翼地又贴近了一些,觉得好像有一只小脚隔着韩璎的肚皮踢了他一下,接着,又是一下! 韩璎正睡得香,忽然听到傅榭的一声惊呼,一下子惊醒了:“哥哥,怎么了?” 傅榭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阿璎,臭小子他……他踢……踢他爹我的脸!” 韩璎:“……”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傅榭把脸贴在韩璎肚皮上,一种似酸非酸似涩非涩的感觉在他的心脏弥漫开来,他的心脏又似被浸入温暖的水中,温暖而平静…… 韩璎的肚子里是他的血脉,是他和韩璎的骨中骨肉中肉,把他和韩璎紧密联系在一起牢不可分…… 从今以后,他们是世上最亲的一家三口,他要变得更强大,为自己的妻儿遮风挡雨…… 韩璎觉出了傅榭的异常,心脏蓦地变得柔软起来,抬手轻轻拂过傅榭披散下来的长发,感受着那凉滑的感觉。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男人,她知道自己爱他,韩璎想温暖他,想贴着他…… 她闭上眼睛,竭力压抑住身心的躁动。 韩璎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只有她自己,卧室里似乎很暖和,可是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太大了,刮得院中白杨树的树枝“咔嚓”作响,令韩璎心里凉凉的,身上也似乎很冷,因为肚子太大,躺得太多,她腰酸背疼,骨头都是酸的。 她的心里不是不委屈的——一走半年,刚回家就不在家里陪我? 韩璎想要傅榭傅榭抱着她温暖她,她看过成亲前母亲送的那本书,知道六个月的身孕是不禁房‘事的,只要不太激烈即可。 于是韩璎便拉了叫人的金铃,叫了洗春进来问:“殿帅去哪里了?”韩璎温和宽容惯了,洗春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含笑道:“少夫人,殿帅大人去前面书房见人了!” 韩璎蹙眉道:“你去找傅靖,让他传话,就说我找殿帅有事!” 洗春还以为韩璎有急事,忙忙地去了。 外面书房内,傅榭、陈曦以及刚从京城回来的苏湘之正在议事。 如今承胤帝最宠爱的妃子是崔氏出身的崔贵妃和来自塔克克部族的丽妃,尤其是丽妃,为了这两个妃子承胤帝做了不少荒唐的事情。 而据许立洋的消息,为了对付傅皇后,崔贵妃和丽妃已经联合了起来。 听了苏湘之的叙述分析,傅榭垂下眼帘思索着。 陈曦开口道:“崔贵妃膝下只有一女湖阳公主……”她又没有诞下皇子,为何急于扳倒傅皇后呢? 傅榭懒得解释,便看了苏湘之一眼。 苏湘之跟随傅榭多年,自能领会主子意图,当即解释道:“陛下颇宠爱皇后娘娘膝下的晋阳公主,常去坤宁殿探望,崔贵妃怕陛下念及与皇后娘娘的结发之情,以致皇后娘娘先她一步诞下皇嗣。”这是浅层次的原因,深层次的原因当然是傅崔两个家族之间的争斗。 陈曦自失一笑。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不该问的。 见苏湘之和陈曦的眼睛都看向自己,傅榭略一思索,便道:“传令给许立洋,令他保护好皇后娘娘和晋阳公主,若是崔贵妃和丽妃敢有异动……我们就——”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楠木书案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以牙还牙!” 苏湘之起身恭谨地答了声“是”。 陈曦又开始提出第二个议题——如何对刚占领的塔克克部族实施归化。 议题刚刚提出,三人还没来得及商议,傅靖就急急闯了进来:“禀殿帅,洗春过来传话,说少夫人找您有急事!” 傅榭一听,心脏突地一跳,心中满是不安和恐慌,当即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少夫人怎么了?”韩璎一向是很懂事的,从不在他处理公事的时候让人寻他! 傅靖加快步伐紧跟着傅榭:“殿帅,奴才不知!” 傅榭想都不想直接吩咐傅靖:“去把胡春光叫过来,让他看看少夫人!” 傅靖见主子着急,忙寻胡春光去了。 傅榭几乎是飞奔回了内院。 见到迎出来的洗春和润秋,他急急问道:“少夫人怎么了?” 洗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道:“殿帅,您进去看看吧!” 傅榭大步流星冲进了卧室。 韩璎正侧躺在床上,见傅榭进来,便娇滴滴地撒娇:“哥哥,我躺得腰酸背疼的,你扶我起来!” 傅榭一直在狂跳的心这才回归了原位,他缓步走到床边,把韩璎抱在怀里,紧紧贴着自己,半晌没说话。 韩璎诧异地问:“哥哥,怎么了?” 傅榭过了一会儿才道:“没事。” 韩璎被傅榭抱在怀里,闻着傅榭身上清新的味道,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另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充盈了她,令她心痒难耐,似乎每个细胞都在春风中荡漾…… 她的脸磨蹭着傅榭的脸,手却探入了她和傅榭之间,握住了傅榭那里。 傅榭那里原本是异常平静的,被她摩挲了几下就坚硬如铁了。 他俊俏的脸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很是尴尬,忙推开韩璎,背对着韩璎装作整理衣物,以平复突如其来的冲动。 待身体平复了下来,傅榭沉声道:“阿璎,胡春光怕是来了,我去看看!” 韩璎失望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她命润秋找到她的银刻鎏金的莲花纹靶镜送过来,拿着靶镜左照右照,最后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先前漂亮了——肤色有些暗淡,没有以前白皙细嫩;脸也胖了一圈,身子肉乎乎的;连腰都没了,大腿也变得浑圆…… 晚饭傅榭是与苏湘之一起用的。苏湘之如今俨然已是他的信使,负责他与京城各方的联络,傅榭有话要单独交代苏湘之。 用罢晚饭,傅榭正要回内院陪韩璎,他的堂舅晁林宗求见,傅榭想了想,便命傅宁带晁林宗进来。 凉州原先的知府因为上次的奸细案被傅榭杀了祭旗,新调来的凉州知府正是傅榭的堂舅晁林宗。 傅榭近来正在推进肃州、兰州和凉州三州的与民生息,需要对晁林宗耳提面命一番,以巩固自己在凉州的势力。 谈完公事,晁林宗并没有急着告辞,而是含笑叙起了亲情:“来凉州这么久,你舅母和表妹还没见过外甥媳妇呢!”他的妻子姚氏和女儿明珠多次命人往殿帅府投拜帖,可是那韩氏架子甚大,一次都没见姚氏和明珠。听了妻子和女儿的埋怨,就连晁林宗也有些生气了,因此才会傅榭这里含蓄地告状。 只要事涉韩璎,傅榭从来都是护短的,他觉得堂舅这话听着有些刺耳,秀致的眉微微蹙起,淡淡道:“内子前段时间身体不适,我吩咐不要她见不相干的人的。”晁林宗居然敢在他面前告韩璎的状,傅榭也不叫他堂舅舅了,连堂舅母和表妹也变成了“不相干的人”。 晁林宗也是一个人精,听话听音察言观色,自然也听出了傅榭的不悦,当即开始挽救,转移话题,谈起了傅榭的亡母。 傅榭的母亲晁氏是生傅榭时难产,身体受到损伤,以致后来亡故的,这是傅榭心头永久的伤口,听到堂舅提起了亡母生前对娘家的眷顾,傅榭默然。 晁林宗观察着傅榭神情,继续道:“……姐姐出阁前亲手在家中花园种下的女贞树,现在已经长成大树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被感动了,眼睛已经湿润了,便特意用衣袖拭了拭眼睛,又叹息了几声。 傅榭默然半晌,道:“舅舅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既然是母亲的娘家亲戚,他回去和阿璎说说,让阿璎有空了见一见。 韩璎刚由润秋和抛玉引玉侍候着洗了澡出来,正倚着熏笼想心事。 虽然才八月,可是西疆的夜已经颇为寒冷了,所以她早早地让洗春她们生了熏笼,在里面放上了桂花香饼,又在熏笼旁放了个柔软的锦凳,坐在锦凳上倚着熏笼晾头发外加发呆。 韩璎实在是烦恼极了。 傅榭没在身边那六个月,她过得颇为平静,虽然很想傅榭,却是纯粹精神上的思念。 可是这次傅榭一回来,她的身体便开始躁动起来,一想起傅榭便觉得很空,很想傅榭…… 韩璎抚摸着自己明显隆起的腹部,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可是,想起傅榭的冷淡,韩璎心里又有些空:傅榭不会是嫌她怀孕了不好看了吧? 韩璎正在愁肠百结,傅榭走了进来。 他在丫鬟的侍候下净了手,挥手令丫鬟们都出去。见丫鬟们都出去了,这才开始解外面的白丝袍。 韩璎见他背对着自己立在衣架前,宽肩长腿长身玉立,不由心里一动,刚要起身去抱他,便听傅榭道:“阿璎,你这两日有空的话见见晁家的堂舅母和表妹吧!” 韩璎刚要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傅榭叫她见姚氏和晁明珠? 她想起了傅榭的亲舅母晁大夫人命府里的妈妈从京城过来探视,见她有了身孕,那位妈妈就对她旁敲侧击,说她有了身孕,需要安排人侍候殿帅了;想起先前姚氏对自己的冷淡和晁明珠对傅榭的觊觎…… 韩璎压抑了一天的火全都爆发了出来,她随手拿起旁边小几上插着一支秋海棠的碧瓷花瓶朝着傅榭脚下的地平扔了过去,嘶声道:“我才不见那对幺蛾子母女,你想见你自己去见!” 房间铺的是抛光的琉璃地平,碧瓷花瓶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摔碎在了地上。 韩璎发泄了一下之后,发现傅榭静静看着她,凤眼幽深难测,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被吓得心脏颤抖了一下,身子也有些瑟缩,不敢看傅榭,只是倚着熏笼默默流泪。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从来没有人敢在傅榭面前无理取闹,就连以不讲理出名的承胤帝在他面前也是有所收敛的,因此此刻傅榭看着高深莫测,其实心里正在急急思索着怎么办。 若是别人,打一顿赶出去就是了;可这是他的阿璎,他的妻子,肚子里还正怀着他的孩子! 傅榭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脱了一半的白丝袍脱了下来,挂在了衣架上,这才轻捷地走了过去,把韩璎抱了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他抱着韩璎,在韩璎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柔声抚慰道:“是我错了,不该惹阿璎生气!那些不相干的人,阿璎不想见就不见!” 韩璎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自己也有些羞愧,窝进傅榭怀里恸哭起来,却又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哭,总之就是觉得委屈得很。 傅榭拿了丝帕轻轻擦拭着她的泪水,间或在她额头上、脸颊上、嘴唇上轻吻一下。 韩璎终于哭累了,哑着嗓子道:“哥哥,你陪着我。”她觉得孤独无助,却又不知为什么。 傅榭答了声“好”,又道:“你先喝点水。” 他轻松地一手抱着韩璎,一手拉了拉床头叫人的金铃。 洗春和润秋很快就进来了。洗春收拾了地下的残局,润秋送来了一盏冰糖梨水,又默不作声一起退了出去。 傅榭喂韩璎把一盏冰糖梨水全喝了,又服侍她净了面,帮她脱了衣物,夫妻俩一起睡下了。 平躺了一会儿之后,韩璎觉得腰有些累,便换成了侧躺。她侧身躺着,傅榭自然也侧躺着把她揽到怀里。 夫妻两个都没睡着,却都没说话。 韩璎窝在傅榭温暖的怀里,背后紧贴着傅榭,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傅榭心里还在思索着韩璎的脾气为何变坏了,身体却在闻到韩璎体味的同时自顾自起了反应,隔着薄薄的中衣顶了上去。 韩璎察觉到不对,忙伸手到后面隔着那层薄薄的白罗握住了那个部位。 傅榭一愣,正要挣开,那里却被韩璎紧紧握住了。他静默了一息,然后低声道:“这个时候……可以么?” 黑暗中韩璎的脸*辣的,片刻后她才忍着羞涩道:“……听说……听说是可以的……” 傅榭这下子全明白了,伸手探了进去,发现韩璎那里早已春水泛滥,不由又惊又喜……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被灯笼映在窗纸上的树影也在不停的摇晃,时有被夜风吹开的窗子发出的“咣当”声。 拔步床有节奏地晃动着,莲青色的帐幕垂了下来,也在水波一样轻颤着…… 在这样寒冷的夜,韩璎却觉得热,她背后的傅榭如同一个火炉,炽热的火焰炙烤着她,令她香汗淋漓如在云端…… 第二天早上,傅榭破天荒地陪韩璎睡了懒觉,又陪着她洗了澡用了早饭,还是没有去前面书房的意思。 韩璎整个早上都在笑,甜蜜蜜地腻在傅榭身边,坦然地接受着他的照顾。 用罢早饭,韩璎见傅榭还要陪着自己去后面花园散步,这才笑盈盈道:“哥哥,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洗春润秋陪我就行了!”她知道傅宁傅靖正在廊下急等着回事,怕是急得都快要跳脚了。 傅榭想了想,道:“我上午不出去了。” 他叫了傅宁傅靖进来:“有什么紧急的事,在这里说吧!” 傅榭坐在锦榻上处理公事的时候,韩璎便拿了针线坐在傅榭身后靠在傅榭身上做了起来,她这些日子正在给肚子里的宝宝做贴身穿的小衣服,虽然有外面针线上的妈妈做,可韩璎想让宝宝穿自己亲手做的小衣服。 做针线的时候,韩璎偶尔会停下来,把身体都倚在傅榭身上,感受着傅榭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闻着傅榭身上好闻的味道,因为傅榭离家半年而空洞的心终于再次被填满了。 傅榭专心地倾听着傅宁傅靖的回报,偶尔也会隔着帘子见必须要见的人,却始终没有移动分毫,牢牢地坐在那里,让韩璎依靠着自己。 韩璎有些累了,便懒懒地倚在傅榭身上闭目养神。 傅榭见她这样,忙把紧急一些的事情处理了,待傅宁傅靖退了下去,这才把韩璎抱在了怀里,道:“阿璎,回房再睡一会儿?” 韩璎忙睁开了眼睛:“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后面花园散步么?” 傅榭失笑:“好!” 临出门,傅榭还有些不放心,便命润秋取一件斗篷过来。 韩璎骇笑:“八月天气穿斗篷,会不会太夸张?” 傅榭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掀开锦帘往外看,见院子里白杨树的树枝被风刮得摇来摆去,便道:“西疆天气和京城又不一样,还是小心点好!” 这时候润秋带着引玉取了韩璎新做的那件玫瑰红织金缎面雪貂斗篷出来了。 傅榭接过斗篷,抖开后帮韩璎披上,又俯身细细地帮她系上了丝带。 韩璎微微仰首看着近在咫尺的傅榭:“哥哥,我生产的时候,你陪着我。我好怕。” 傅榭专注地看着她,柔声道:“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韩璎这才放心地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傅榭手中,放任傅榭牵着自己出了堂屋。 外面风很大,可是有傅榭在,她什么都不怕。 韩璎还在睡午觉,傅榭悄悄起来了。 吩咐洗春和润秋在卧室里候着韩璎后,傅榭急急去了前院。 会议结束之后,傅榭把陈曦留了下来。他见过陈曦和京中贵妇相处时轻松的场面,深觉陈曦堪称妇女之友,因此特地把陈曦留下来,希望能够咨询一下。 陈曦不知傅榭用意,见傅榭端坐在楠木高椅上,垂着眼帘,长睫毛遮住了眼波,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就也不着急,端起碧瓷茶盏细品了一口,发现是他素日爱喝的碧螺春。 说起来韩璎确实是傅榭的贤内助,陈曦觉得她把殿帅府内内外外都安排得极为妥当,单是这外书房供应的茶叶,他们这些常来常往的人爱喝的品种都是齐备的,只要他们一来,小厮就会沏上他们各自所喜爱的茶奉上。 傅榭在心里阻止好了要说的话,这才抬眼看向陈曦:“如果一个待丈夫一向温柔的女子,突然变得爱发脾气,一般会是因为什么?”饶是他智计无双,却也闹不清韩璎到底是为何脾气暴躁。 陈曦当然明白傅榭问的是韩璎。 他也不说破,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茶盏老老实实道:“这样的情况,要么是月信期间或前后,要么是孕期烦躁,要么是丈夫做的不好妻子嫌弃丈夫,要么……”要么是欲求不满。不过最后这个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傅榭默然片刻,又问了一句:“那丈夫如何讨她欢心?” 陈曦的眼睛盯着茶盏里碧澄的茶液,缓缓道:“或做小伏低,或投其所好送上礼物,或说些甜蜜的话……”他的心怎么酸溜溜的? “哦,”傅榭含笑起身,对着陈曦深深一揖,含笑道,“多谢!” 陈曦没有说话,默默起身离开了。 见陈曦不像平时那么饶舌,傅榭不由有些诧异,却没有多想,径直回内院看韩璎去了。 韩璎刚睡醒做起来,就发现枕侧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她拿起锦盒,摁开消息,发现锦盒里除了一支极精致的赤金衔红宝石的凤钗,还有一对用红黄彩线绾成的同心结。 韩璎且不忙着去取那凤钗,先把那对同心结拿了起来,细细把玩着。 傅榭立在帐外悄悄看着她,俊俏的脸上终于漾起了一丝笑意——他好像有点知道韩璎为何生气了! 韩璎忽有所感,抬头一看,见傅榭正立在帐外,忙娇滴滴唤他:“哥哥,来扶我起来。” 傅榭正帮坐在妆台前的韩璎梳理长发,外面传来洗春的声音:“禀殿帅,傅宁求见,说有京中急报。” 片刻后,傅宁有些惶急的声音隔着窗子传了过来:“殿帅,京中急报,皇后娘娘薨逝!”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傅榭握着碧玉梳的手顿了下来,脸上的笑意瞬间消逝。 韩璎转身看他:“哥哥……”她和傅皇后接触不多,可是很喜欢这个和傅榭感情很深的姐姐,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怕傅榭伤心。 傅榭心急如焚,却怕韩璎担心,便竭力稳住心绪,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轻轻拍了拍韩璎的肩,低声抚慰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你先不要急,做出伤心的样子即可。我会向你解释的。” 韩璎瞪圆了眼睛,狐疑地打量着傅榭,见他凤眼中一片平静,这才确定这件事中间必有蹊跷。 傅榭把碧玉梳递给韩璎,又在她发上抚了一下,柔声道:“我去处理此事,让洗春润秋进来陪你,好不好?” 韩璎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傅榭的手,发现他的手依旧温暖稳定,这才放下心来,也不再坚持非要傅榭陪她了,肃然道:“哥哥,你若是需要进京,就进京好了,不要担心我!” 傅榭见她懂事,饶是满腹心事,也不禁有些感动,柔声道:“阿璎,乖,要听话!” 韩璎答应着起身送傅榭出去。 在内院侍候的洗春等人都已知噩耗,匍匐在地上,有人已经低声哭泣了起来。她们中的不少人都是傅氏世仆出身,得知归为皇后的傅大姑娘的噩耗,自是伤感异常。 韩璎面无表情回了卧室。 静坐了片刻之后,韩璎起身在润秋和洗春的服侍下脱去了外面穿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长衣,换上了一件素白暗纹锦缎长衣,这才开始摘去发髻上的亮色首饰。 没过多久,洗春便出来宣布,说少夫人伤心过度,不见外客。 傅榭离开内院的时候俊脸紧绷,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傅宁、傅靖和负责扈卫的盛雨来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带着傅宁进了外书房,傅榭这才沉声道:“说说详细情形吧!” 傅宁跪在地上低着头开始叙述。 原来崔贵妃膝下的湖阳公主染上天花,湖阳公主痊愈后,不知何人把湖阳公主穿过的中衣给皇后娘娘膝下的晋阳公主穿上了,晋阳公主染上了天花。 晋阳公主染病之后,皇后娘娘查出崔贵妃是幕后主使,便申饬了崔贵妃,谁知崔贵妃和丽妃勾结了起来,趁着承胤帝带领后宫佳丽乘龙舟游运河的时候,把傅皇后推入了滚滚洪流之中…… 傅榭此时身上穿着雪白的罗袍,隐藏在雪白衣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虽然他提前让许立洋做好了布置,可是姐姐如今生死不知,他只恨不得立时三刻活剐了纳了许多女人却又管不住自己女人的承胤帝! 不知何时,傅榭黑泠泠的凤眼中漾满了泪水,他仰首看着书房闭上挂着的大周疆域图,在心中做了最终的决定——他要为姐姐报仇,毁掉承胤帝,埋葬那肮脏的大周宫廷! 情绪平静了一些之后,傅榭拭去眼泪,吩咐傅靖派人去请苏湘之和陈曦,又命盛雨来和傅安亲自守在书房外面,这才开口问傅宁:“急报是哪一方发来的?” 傅宁忙道:“禀殿帅,是从国公爷的书房发来的。” 傅榭略一沉吟:“陛下那边有没有消息?” 傅宁忙道:“宫里宣布皇后娘娘病逝。” 傅榭看向傅靖:“许立洋这两日有没有消息?” 傅靖上前一步,恭谨回道:“昨夜子时刚收到小许总管的飞鸽传书,他正在赶过来。” 傅榭不再说话,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在书案上有节奏地“笃笃”敲击着。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傅安的声音:“禀殿帅,陈大人苏先生来了!” 商议一番之后,傅榭口述给承胤帝的上疏,由苏湘之执笔。 傅榭立在书房窗前,眼睛看着外面的苍绿竹林,低声道:“就说我得知皇后薨逝消息,万分悲痛,打算即刻进京奔丧,希望能够再见皇后最后一面。” 想了想,傅榭又交代了一句:“要写出强抑悲愤的感觉。”他倒是要看看,承胤帝怎么安抚他们傅氏父子。 苏湘之略一沉思便开始挥笔疾书,很快便把上疏写好了。 吹干宣纸上的墨迹之后,苏湘之把奏疏捧给了傅榭:“殿帅,您看哪里需要修改。” 傅榭快速浏览了一遍,觉得还算满意,顺手把上疏递给了陈曦。 陈曦看了一遍,抬眼看向傅榭:“殿帅,标下以为,可以在飞鹰城或者萨玛城制造出足够大的事端出来,给朝廷以压力。” 傅榭心中正有此意,便看向苏湘之。 苏湘之微微颔首。 傅榭吩咐傅宁:“传我谕令给李今朝和尹武泽……”李今朝镇守塔克克部族第二大城飞鹰城,尹武泽镇守塔克克部族首府萨玛城,是制造麻烦最合适的两个人选。 到了夜间子时,傅榭这才结束了忙碌回到了内院。 得知傅榭回来,一身素衣的韩璎快步走到堂屋,迎面抱住了傅榭。 她虽然有六个月的身孕,肚子也有些大,却并不显得臃肿笨拙,步履也颇为利索。 傅榭脸色苍白,凤眼中满是疲惫,揽着韩璎的腰肢,在韩璎淡粉色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阿璎,你腹中是我傅氏的嫡脉,要善加保养。” 想了想,傅榭凝视着韩璎,说出了自己盘旋在心底的话:“阿璎,你和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又有什么意趣?”他的母亲离开了他,姐姐如今生死不明,若是韩璎和腹中的孩子也……他真的是生无可恋了…… 韩璎心中感动,柔顺地答应了一声,仰首看他:“哥哥,我都晓得,你不用担忧我!” 傅榭叹息一声,牵着韩璎的手进了卧室。 把韩璎安置在床上躺下之后,傅榭坐在床边,一边轻抚着韩璎鬓边的碎发,一边低声道:“傍晚时傅宁接到了许立洋的飞鸽传书,他正在赶往西疆……” 傅榭的眼睛有了些神采:“也许……也许姐姐没事……” 韩璎闻言很是惊喜,却又怕希望愈大失望愈大,心中颇为忐忑。 见韩璎黑白分明大眼睛专注地瞅着他,傅榭有些担心韩璎:“阿璎,儿子今日乖不乖?” 韩璎看着傅榭好看的脸,很是心疼他。 她有心抚慰傅榭,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哥哥,儿子又在拍我了!”若是平时她可没这么柔顺,傅榭要是说她腹中是“儿子”,她一定要格外强调自己肚子里是女儿的,免得到时候她真的生了女儿傅榭失望,对女儿不够好。 韩璎拉着傅榭的手贴在了自己肚脐左下方。 傅榭的手刚放在那里,他的手便被震了一下,好似有一个小小的手掌隔着韩璎的肚皮和他对了一下。 虽然感受过好几次了,可是傅榭依旧惊喜,他的手贴着那处,感受着他的骨肉的活泼,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一些。 第二日,傅榭就吩咐李真和傅安去接龙州有名的女医沈怀仁。沈怀仁以产科出名,却因是女流,所以一直不愿离开龙州,傅榭吩咐李真和傅安以礼相求,如果对方不愿意,就灵活处理此事,无论如何得赶在少夫人产期之前搞定沈怀仁,把她带到凉州。 因龙州是崔淇的地盘,傅榭特地派心思灵动的李真和傅安一起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之内,无数急报千里加急报往京城——征西大元帅傅榭上疏要求进京祭奠刚刚薨逝的傅皇后;刚被傅榭收复的塔克克部族第二大城飞鹰城和塔克克部族首府萨玛城掀起□□;西南重镇龙州发生饥荒…… 九月初八,饱受压力的承胤帝颁布旨意,征西元帅傅榭以“擒斩塔克克部族王子功,晋为安西王,镇守西疆三州,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其嫡妻韩氏晋封为安西王妃”,“着傅榭平定飞鹰城萨玛城之乱,无朝廷征召,不得随意进京”。 在韩璎成为安西王妃的第二日,傅榭带着韩璎前往凉州城外天珑雪山上的天珑寺为傅皇后祈福做法事。 一行人在傅榭亲兵的护送下出了凉州城,在飒飒秋风中往天珑雪山方向而去。 韩璎今日没有乘车,而是坐着舒适宽大的王妃规制的十六抬大轿,傅榭穿着郡王服侍,骑着骏马行驶在大轿前方。 强劲的秋风卷起了轿帘,韩璎不经意间透过缝隙看向外面,却意外地在路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别人也许都不认识,可是她绝对是认识的!不,洗春和润秋或许也有印象! 韩璎当即把轿帘掀开一个缝隙,让陪着她坐在大轿里面的洗春和润秋也去看:“你们看,路边那个人是谁!” 洗春和润秋顺着韩璎的指示看了过去,见路边的茶摊下立着两个荆钗布裙的女子,皆注视着大轿方向,其中年纪小个子矮的那个身材苗条,瓜子脸,柳叶眉,细长的眼睛,挺秀的鼻梁,肤色有些黑,看上去颇为清秀;年纪大一些的那个也是浅黑色的肤色,五官颇为平常,身材却很是修长…… 韩璎看着那两个女子,心跳开始加快——好几年前,许立洋曾经奉傅榭之命扮成一个小丫鬟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当时许立洋就是扮成这个模样! 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加快跳动。 韩璎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急急地吩咐洗春:“让大轿停下来,我要和王爷说句话!”如果这是许立洋的话,那么跟着许立洋的那个女子也许就是经过易容的皇后娘娘!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飒飒西风中,一片黄叶飘了下来,落在了许立洋肩上,他恍若未觉,细长的眼睛浮上了一层雾气,隔着静街的衙役的背影直直看着那被扈卫簇拥着渐渐远去的十六抬大轿。 这一个多月来,他带着皇后娘娘乔装改扮东躲西藏,终于赶到了西疆,终于要见到少夫人了,不,如今是安西王妃了! 傅榛悄悄看了身旁的许立洋一眼,见他眼睛浮着一层雾气,不由又看了许立洋一眼。许立洋在她身边侍候了好几年,她从未认真地看过许立洋,这次一路西行,她发现了一个秘密——许立洋无论如何乔装改扮,有一处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他的眼睛很黑,眼睑像是用最黑最细的笔描画过,更是衬得他眼若秋水。 见到大轿在前方停了下来,傅榛低声问许立洋:“弟妹身边有人认识你?” 许立洋“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 没过多久,大轿重新向前走去,而一身青衣小厮打扮的傅靖出现在许立洋和傅榛身旁。 因为新晋封的安西王和安西王妃要来天珑寺进香祈福做法事,所以尽管凉州府衙的衙役对天珑雪山进行了清场,可是依旧有不少百姓呆在天珑山脚下,翘首期盼能够看到向来足不出户的安西王妃的芳容。 当俊俏高挑的安西王扶着娇小甜美的安西王妃下轿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韩璎嫣然一笑,看向傅榭低声道:“哥哥,方才那人是姐姐吧?” 傅榭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道:“傅靖已经把姐姐安置进……王府了。” 韩璎默然片刻,这才道:“姐姐和立洋一定受了不少苦楚,得好好休养一番。” 傅榭凤眼眼波流转,看向韩璎王妃礼服下隆起的腹部,心中说不出的满足与欢喜。 韩璎笑盈盈睨了他一眼,大眼睛随意扫向栏杆外的人群,却在看到人群中的一个青年男子时顿住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她定睛看向那个人,试图再确定一下。 那个青年身材颇为高挑,容颜俊美,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他静静立在那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韩璎,嫣红的唇抿了抿,却没有说话,转身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人群拥挤依旧,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傅榭察觉到韩璎的异常,忙低声问道:“阿璎,怎么了?”韩璎的手都变凉了。 韩璎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崔淇,又好像没看到,心中一片迷茫。她秀眉微蹙,反手握住傅榭的手,低声道:“哥哥,我好像看到崔淇了!” 傅榭顺着韩璎的视线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冷静地招了招手,随侍在侧的盛雨来立即上前。 傅榭沉声做了指示,见盛雨来指挥着人去了,这才揽着韩璎的腰抚慰道:“阿璎,有我在,不用怕。” 韩璎轻轻依偎进傅榭怀中,觉得很是安心。 未时三刻傅榭和韩璎便回了安西王府。 韩璎的大轿一直抬到了内院门口。 内院早被傅平和傅安清理过一遍了,能留下侍候的都是傅榭的心腹。 因傅皇后此时在后面花园的寒浸楼,韩璎一下轿便随着傅榭进了后面花园。 傅靖带着两个小厮守在后花园门口负责警戒,见傅榭和韩璎过来,忙行了个礼,低声道:“娘娘在里面。” 傅榭微微颔首,牵着韩璎的手进了后花园。 一进寒浸楼的大堂,韩璎便看到了端坐在锦榻上的傅皇后。她看了傅榭一眼,随着傅榭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傅榛看着韩璎高高隆起的腹部,忙起身扶了她起来,清瘦的脸上满是笑意:“都是自家人,不必行国礼了!” 接着又笑道:“再说了,陛下一定会很快立丽妃为新后的,我以后可不是什么皇后娘娘了!” 韩璎一愣,正要说话,见傅皇后虽然清瘦了不少,可是眼睛亮晶晶的很有活力,显见心情很好,便把即将出口的抚慰全咽了下去。 傅榭见姐姐无事,心中自是欢喜,先扶着韩璎在一旁锦椅上坐下,自己也挨着韩璎坐了下来。 已经恢复男装打扮的许立洋这才上前行礼:“奴才见过王爷王妃!” 韩璎见他头戴纱冠身穿青袍,如清秀单薄的翩翩少年,心中很是欢喜,望着许立洋含笑道:“立洋,你辛苦了!” 许立洋原本垂着眼帘,此时飞快地看了韩璎一眼,见她眼若秋水肌肤莹白,显见气色很好,心下大定,垂下眼帘道:“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傅榭与傅皇后开始交谈。 韩璎听他们姐弟谈的都是家国大事,而且说话都是点到为止,自己根本就听不懂,便有些晃神。 傅榭看她时发现她走神,不禁有些好笑,抬手在韩璎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韩璎这才回神,眨着大眼睛看着他:“哥哥,怎么了?” 见傅榭和傅皇后脸上都带着笑,她知道自己走神被傅榭发现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起了红晕,瞧着更是娇艳。 傅榭见她如此,眼睛不禁有些移不开了。 傅榛见韩璎连害羞都这么娇艳美丽,而自己的弟弟显见是情根深种,不禁也笑了:“小榭,咱们说的话太无聊了!” 傅榭收敛笑意,吩咐一旁侍立的许立洋:“立洋,你带王妃到花园里走走。”此时后花园里还未安排女仆侍候,也只得让许立洋陪着韩璎了。 后花园里种了不少西域玫瑰,此时正在盛开,整个花园里氤氲着浓郁的花香,再加上下午的阳光非常温暖,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韩璎扶着肚子走在玫瑰丛中的小径上,许立洋紧跟在她的身后,预备随时保护她。 走到一丛白玫瑰花前,韩璎停下了脚步,先是牵过一枝正盛开的玫瑰花嗅了嗅,随手便要掐一朵拿着玩。 许立洋见状,忙道:“王妃,让奴才来吧!” 韩璎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立在那里看许立洋掐花。 许立洋立在花前端详了一番,方选定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玫瑰花,随手一削,一道白光闪过,那朵白玫瑰花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韩璎简直是呆住了,半日方道:“立洋,你换武器了?” 许立洋一边摘去玫瑰花茎上的小细刺,一边道:“以前那个太显眼了,怕人认出来,就换了。” 韩璎接过玫瑰花嗅了嗅,突然看向许立洋:“立洋,你会一直留在西疆吧?”她一直很喜欢许立洋,那种情感带着怜惜,类似姐姐对待弟弟,她希望许立洋从此开始过安定的生活。 许立洋静静看着韩璎。此时温暖的阳光照在韩璎的脸上,她的肌肤晶莹如玉,眉睫乌浓丰唇莹润,依旧美得令人心悸…… 他不敢再看,垂下眼帘道:“陛下命我搜寻皇后娘娘踪迹,并不知我身在西疆。”和韩璎在一起的时候,他往往以“我”自称;而当着人的面,他以“奴才”自称。 许立洋已经确定傅榭早晚要造反,那他就需要留在承胤帝身旁,继续为傅榭效力。 韩璎看着许立洋清秀的脸,渐渐明白了过来:“你还要回京城?” 许立洋脸色苍白,心脏微微抽搐,仿佛被人恶意地捏挤着,难受得很。他垂下眼帘,半晌方道:“总有一天,我会守在王妃身边……” 韩璎心里有些难受,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朵白玫瑰,过了一会儿方道:“希望不要等太久。” 许立洋微微一笑:“以王爷的智谋和实力,想必不会等太久的。”安国公如今掌握着京中禁军,怀恩侯控制了兵部,林鹊林鹄这对双胞胎掌握的晋州义军虽被怀恩侯招安,可是他们的实力并未被削弱,如今正驻扎在京城外围的朱仙镇,只要王爷一声令下…… 韩璎看着许立洋的眼睛,心中似懂非懂,却不肯细问了。 晚上韩璎正在泡澡,傅榭推开浴间的门走了进来。 正侍候韩璎洗澡的润秋和引玉忙起身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浴间的门。 韩璎靠着浴桶壁坐在温热的水中,眯着眼睛看着傅榭脱衣服。 傅榭已经脱去了外袍,凤眼水汪汪的,薄薄的红唇微微抿着,白罗中衣衬得他的脸更加俊俏,看得韩璎都移不开眼睛了。 傅榭走了过来,抬起韩璎的下巴,对准那湿润嫣红的丰唇吻了下去。 韩璎很快反客为主,温暖湿软的舌头钻入了傅榭的口中,挑起他的舌尖,舔着,咬着,摩擦着,吮吸着,翻搅着,温柔,暧昧而动情…… 傅榭的唇被她吻得泛红,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一颗心轻飘飘的乱跳,浑身的血液急速流动,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松开韩璎的下巴,凤眼幽深盯着韩璎被吻肿的唇,低声道:“阿璎,从后面来,好不好?” 韩璎娇媚地睨了他一眼,缓缓起身,极为诱惑地缓缓起身,摆成了傅榭需要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傅榭紧紧抱着韩璎,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灵魂似已飞升,四肢百骸仿佛不存在了,只有那极致的快乐控制着他…… 他的唇含着韩璎的耳垂,含糊道:“阿璎,你真好……”在这一瞬间,傅榭理解了承胤帝为何会那样荒唐…… 刚进入十月,凉州就飘起了雪花,整座城池被大雪笼罩,变成了雪白的一片。 就在此时,京城传来消息,承胤帝不顾群臣阻拦,立丽妃为后。 塔克克部族的女王竟然成为大周的皇后,大周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接到这个消息时,傅榭正在和姐姐傅榛端坐在寒浸楼的锦榻上下棋,韩璎挨着他歪在里侧观看。 傅榭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傅榛叹了口气道:“他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就连不懂政治的韩璎,也都觉得承胤帝真是在作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阴沉沉的,鹅毛大雪还在继续下着,天地间已成白茫茫的一片,内院院中一枝白杨树的枝条被大雪压断,发出“咔嚓”的声音。 傅榭见韩璎已经睡熟了,这才起身关上拔步床的床门,走到窗前打开糊着浅粉桃花纹蝉翼纱的雕花木窗向外望去。 前方的花木、影壁、女墙在弥漫的雪雾里变成了白色,再远一点的房顶似溶入了白茫茫的空际,大雪似雪蝴蝶般扑了进来,落在了傅榭的脸上。 傅榭想起了一直没有消息的李真和傅安,一向胸有成竹的他心底微微荡起了波澜——韩璎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产了,可去龙州寻找女医沈怀仁的李真和傅安还没有传来确切的消息。 想到这里,傅榭不免有些焦躁,也不叫人,关上窗子拿了斗篷披上便出去了。 洗春和润秋正带着人在外面廊下暖阁里候着,见傅榭出来,忙起身行礼。 傅榭在廊下停住了脚步,一边系斗篷的丝带,一边吩咐道:“洗春润秋进去守着王妃。” 洗春润秋答应了一声,恭送傅榭离去,这才进了堂屋。 到了外面书房,傅榭先不急着见人,而是叫了傅宁问道:“李真和傅安还没有消息?” 傅宁答了声“是”。王爷交代过,如果李真和傅安有消息传来,不论何时都要第一时间回报。 傅榭曲起手指在书案上敲了两下,道:“让人去叫胡春光过来!” 胡春光随着小厮过来的时候,见守在书房外面的傅宁向他们摆了摆手,知道王爷正在见人,就在廊下暖阁坐了下来,问小厮要了一杯热茶,一边喝一边就着烧水的炉子烤火。 没过多久,傅宁就过来叫他:“胡大夫,王爷宣你进去呢!” 胡春光刚出暖阁,就看到一群身披玄色斗篷甲胄鲜明的将军从书房内鱼贯而出,忙停下脚步,静待这些将军离开。 朱青一眼瞧见了胡春光,调皮地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居然能让王爷提前结束会议,原来是胡公公!” 胡春光白团团的脸上全是得意的笑:“谁让老奴我是王妃的人呢!” 众将闻言,都会意地笑了,纷纷向王妃跟前的得意人胡大夫拱手作别——他们都知王妃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因此对待侍候王妃的人都颇为客气。 傅榭看着颤巍巍行礼的胡春光,沉声道:“我让你寻的女医手段如何?”虽然派李真傅安去寻沈怀仁了,可为了保险,傅榭还是让胡春光写信秘密去请了京中的几位女医。 胡春光忙道:“禀王爷,这几人在京中都有些名气,也甚是可靠,只是都不如沈怀仁。” 见王爷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胡春光忍不住道:“王爷,其实……其实单论产科,老奴不比沈怀仁差啊!” 傅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可你不是女人。” 胡春光:“……可老奴也不算男的……” 傅榭垂下眼帘,过了片刻方道:“再说吧!”他知道自己醋意大,连胡春光这老太监的醋也吃,可是他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让胡春光做好准备。 此时龙州也在飘着雪花。 崔淇正在书房内困兽般走来走去。 他的贴身小厮写意一进来,崔淇便问道:“李真他们有消息么?” 写意忙禀报道:“公子,苏淳命人回报,说李真和傅安带着女医沈怀仁走到西桦山时,因为风雪太大落入陷坑,被西桦山的山匪给劫了!” 崔淇闻言,脸上现出怒意来:“这些该死的山匪……”他前些日子潜入凉州,等了好久才在人群中偷看了韩璎一眼,那时的韩璎肚子已经很是明显了,沈怀仁得早日送到凉州才是。 写意忙道:“公子,西桦山的山匪虽然彪悍,不过他们一向谋的是财,只要肯出高价赎金,他们就会放人的!” 片刻后,崔淇做出了决定:“你去叫苏淳和钱枫之过来!”苏淳是崔淇养的私兵的头目,钱枫之是崔淇的谋士,都是崔淇的心腹。 写意鼓起勇气道:“公子,您是要救傅家的人么?” 见崔淇面无表情看着他,写意吞吞吐吐道:“相爷要是知道了,怕是……” 见崔淇眸色变深,写意不敢再说,忙退了下去。 三日后的中午,乔装成商人的崔淇带着钱枫之冒着风雪来到了西桦山下,苏淳和副将梁云恒带着一队士兵扮成伴当随着他。 钱枫之带着人押送着银两上山赎人,崔淇带着苏淳梁云恒带着士兵候在山下。 到了傍晚,钱枫之坐着山匪喽啰抬的滑竿下了山,后面的几抬滑竿里坐着李真等人。 确定李真沈怀仁等人无恙之后,崔淇意态遐然地做了个手势。 几个乔装成伴当的士兵蹿了出来,制住了抬滑竿的小喽啰。 崔淇看向苏淳:“交给你了!” 傅安神情复杂看着披着黑貂裘一身华贵的崔淇,深深一揖,翻身上马,和李真一起护着乘着马车的沈怀仁往西而去。 梁云恒向崔淇行了个礼,带着一小队士兵护送李真等人西去。 等这些人走得再也看不见了,崔淇方懒懒地问苏淳:“问出来没有?” 苏淳拱手道:“禀总督,都问出来了,山上共有四百八十五名匪徒,一向以绑架和劫路为业,山寨中广积金银,甚是富庶!” 崔淇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发现双方实力悬殊,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就来个黑吃黑吧!”他如今养了这支私兵,颇费了些军费,剿灭龙州境内的山贼匪徒,可谓一举多得。 李真一行人一直到了十一月中旬才赶到了凉州。 傅榭得知是崔淇带人救了李真傅安他们,心里有感激,更多的还是厌恶,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命傅平和傅安去安置沈怀仁。 这日一大早傅榭就起来了。 他一起身,韩璎也醒了,非要穿了衣服起身。 因为已经把沈怀仁安置进了安西王府,傅榭心情格外的放松,亲自帮韩璎穿上了宽松的白绫绣花小袄和绣裤,把她抱下了床,放在了妆台前的锦凳上。 韩璎披散着长发坐在妆台前,懒洋洋地驱赶试图帮她梳妆的傅榭:“哥哥,让润秋她们侍候我盥洗梳妆,你自去浴间洗漱吧!” 傅榭被妻子嫌弃,却也不生气,伸手揉了揉韩璎的耳朵,发现她的耳朵热热的,不由一笑,起身去了浴间。 等傅榭洗漱罢出来,发现韩璎已经妆扮罢了,虽是孕期,她依旧打扮得妍丽明媚,头上戴着华贵的红宝石花冠,眼若秋水,饱满的脸上薄薄敷了一层粉,唇上涂着嫣红的玫瑰香膏,唇色莹润,身上松松穿着白狐裘,行动间能够看到里面的大红色纻丝袍子和珠色裙摆,端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娇艳美人。 傅榭眼睛有些移不开,含笑走过去横抱起韩璎,在窗前把她放了下来,小夫妻俩一起看窗外的雪景。 这时候太阳刚升起来不久,又红又大,将被雪覆盖的花木房屋都笼上了一层透明的红纱,看上去颇有意趣。 韩璎想了想,问傅榭:“姐姐今日还不回来么?”前些日子傅皇后便带着侍女去了天珑寺居住,日日与天珑寺的女尼一起修行,居然不肯下山了。 傅榭“嗯”了一声。 韩璎见他不肯多谈此事,便也不再说话,专心看外面的雪。 见韩璎专注看外面的雪景,傅榭有些按捺不住,便抬起韩璎下巴吻了下去。 良久之后他才松开韩璎,抱着韩璎微微喘息着。 韩璎的脸贴在傅榭胸前,她的手被傅榭压在那一处勃发之处。 见傅榭凤眼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哀求,韩璎心下不忍,便示意傅榭关上窗子。 傅榭关上窗子后转身看向韩璎。 韩璎坐在贵妃榻上,伸手隔着衣物握住了那一处突起…… 一番纾解之后,傅榭理好衣物,抱起韩璎把她放在了拔步床上。 傅榭刚挨着韩璎坐下,发现韩璎仰首看着他笑,便揽着韩璎的腰肢,柔声道:“阿璎笑什么?” 韩璎瞧着傅榭因为沾了自己唇上敷的香膏的薄唇,眯着大眼睛笑,却故意道:“没什么!”方才两人皆有些心荡神迷,她还没注意到,现在刚看出来傅榭唇上那层香膏…… 傅榭心中有事,也没多言,交代韩璎一句“等着我用早饭”,便起身出去了。 洗春等人守在外面,见一向清冷的王爷唇上沾了些王妃唇上的玫瑰香膏,都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低着头恭送他出去。 傅安等人正等在内院门口,他们也看到了王爷唇上那一点嫣红,傅安刚要指出来,陈曦、尹武泽、朱青、蒋云川和萧凤蟾等人已经大踏步来迎傅榭,傅安的声音便被陈曦等人的请安声给压了下去。 陈曦等人行过礼起身,恭谨地向傅榭看去,却在片刻后齐齐大笑起来。 陈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尹武泽性格含蓄抿着嘴笑,朱青放声狂笑,蒋云川用手捂着脸笑,萧凤蟾笑得肚子疼,弯腰捂着肚子…… 傅榭:“……” 陈曦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王爷,标下知您和王妃恩爱逾常,可您,您用不着用这样的方式向我们这些光棍炫耀啊!” 傅榭看向傅平,在傅平的示意中抹了抹自己的唇,看着手背上那一抹嫣红的脂痕,俊俏的脸顿时红透气了,连耳朵都是红的。 他大跨步上前,一脚一个把陈曦他们都踹翻在雪地上,然后转身回了内院,预备好好收拾淘气包韩璎一顿。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韩璎知道傅榭早晚会发现她的恶作剧,因此待傅榭一出门便打算躲起来。 她左右看了看,觉得卧室虽大,可那些最适合玩捉迷藏的地方都不适合自己——她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 洗春和润秋进来侍候,见王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由都掩口而笑。 润秋忙道:“王妃,您还是别藏了,多不方便啊!” 这时候韩璎已经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钻进了浴间,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洗春和润秋见王妃进了浴间,还机智地半掩着浴间门造成假象,不由都笑了。 正在这时,傅榭大步走了进来,面无表情道:“王妃呢?” 洗春和润秋最怕王爷,连大气都不敢出,又不想供出王妃的藏身处,便都低着头不说话。 傅榭不再搭理她们。 他扫视了一圈,见床门大开着,里面没人,而浴间门半遮半掩,显见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直接进了浴室,还故意把脚步放得很轻。 韩璎藏在浴间里的屏风后面,正背靠着屏风得意地眯着眼笑,忽然觉得不对,抬头一看,发现傅榭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面无表情看着她呢! 韩璎:“……” 傅榭负手而立,淡淡道:“阿璎,你又淘气了!” 韩璎:“……” 傅榭嘴唇微弯,弯腰把她横抱了起来,转身出了浴间。 洗春和润秋早就退下了,卧室里静悄悄的。 傅榭抱着韩璎在床边坐了下来,把韩璎摆成背朝外侧躺的姿势放在自己腿上,抬手在韩璎屁股上拍了一下。 韩璎如今才不肯吃亏,顺手就伸到傅榭腰间轻轻摸他挠他痒痒。 傅榭腰间很敏感,一摸一哆嗦,当下便贴在韩璎身上笑了起来,再也打不下去了。 他怕自己不小心把韩璎扔到了地上,便一边笑一边起身把韩璎放到了床上,俯身便要去亲韩璎。 韩璎见他逼近,笑嘻嘻又去摸他的腰——傅榭的腰一点儿赘肉都没有,摸着很舒服。 她轻轻地抚摸着,还调皮地滑来滑去。 傅榭被她摸得笑不可抑,笑得浑身发软,瘫倒在韩璎身旁。 韩璎一摸得手反败为胜,就得意洋洋地翻身骑到了傅榭身上,用力扯开傅榭的交领,双手探到傅榭中衣内继续摸。这次她不光摸傅榭的腰,还扩大了作战面积。 傅榭被她折磨得眼泪都出来了,凤眼亮晶晶的满是笑意,因为压抑笑意,薄薄的唇也被雪白的牙齿咬红了,却因为怕伤到韩璎,因此只能被韩璎压着欺负。 韩璎从来没见过这么好欺负的傅榭,开心极了,骑在傅榭身上继续摸。摸着摸着,她觉得下面好像有些不对,好像被顶到了,便故意皱着鼻子道:“哟哟哟,傅榭真淫‘荡,只听说笑得失禁的,还没听说笑硬的!” 傅榭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眼神有些躲闪,不敢和韩璎对上。 此时的傅榭凤眼水汪汪的,鼻梁高挺,红唇微抿,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韩璎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没移开眼睛,也忘了继续挠傅榭痒痒了。 不知何时,傅榭闻到了韩璎身上那熟悉的清香,他有些难耐地往上抬了抬,眼中带着期待看着韩璎。 韩璎不知怎么的也有些动情,便双手撑在锦褥上,抬起身子往后退了退…… 傅榭闭着眼睛,颇为*地吁出了一口气…… 陈曦、尹武泽、朱青、蒋云川和萧凤蟾等人被傅榭踹倒在雪地上,索性都耍起赖来,躺在雪地上不肯起来,好等王爷过来撒娇。 结果他们等了半日,也没把王爷给等出来,于是心中都很纳闷。 还是朱青机灵。他从地上跳起来道:“王爷一定忙得很,咱们先进值事房等一会儿!”王爷唇上的胭脂一定是沾王妃的,他怕是进去教训王妃了,既然是教训王妃,那他们怕是得等一阵子了! 于是几个人又随着傅平进了内院门外的值事房,继续等候王爷。 又等了一阵子之后,朱青他们发现前去训妻的王爷一去不复返,此时都有些明白了,彼此会意一笑,一起相跟着离开了。 刚走进东夹道,他们便齐齐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们都害怕的王爷也是惧内滴! 一时事毕。 韩璎在床上懒得很,平时都是傅榭出力,此时她难得劳动了一次,累得动都懒得动一下,连早饭也不肯用一口。 傅榭不放心,便让她倚着靠枕歪在床上,自己端着鸡粥一口一口喂她吃了,又服侍她睡下,这才起身出去了。 进入腊月之后,韩璎肚子越发大了,随时都有可能生产,傅榭便不肯放她出门,只让她在屋子里转一转,实在闷极了,这才允许韩璎在廊下转一转。 韩璎都快要被闷死了,实在是难熬,便揪着傅榭的衣服摇晃:“哥哥,我想去看花园里的梅花!” 傅榭睨了她一眼,没吭声。 没过几日,刚刚抵达京城的许立洋就发来多封青衣卫各地传往京城的急报,原来承胤帝极为宠爱出身塔克克部族的皇后娘娘,到了椒房专宠的地步,甚至专门为皇后娘娘在各地广建座馆驿,专门收留款待流浪在大周各地的塔克克人。 如今大周各地的塔克克人越来越嚣张跋扈,动不动就拔刀相向,已经闹出了不少人命官司,而各地官府都体察圣意,偏袒塔克克人。 听完傅宁的回报,傅榭嘴角牵了牵,微不可见地冷笑了一下,道:“西疆三州严格执行大周律。”杀人就得偿命,他才不会惯着塔克克人。 傅宁答了声“是”,自去传话。 傅榭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凉州知府晁林宗,淡淡道:“晁大人还有事?”晁林宗的夫人姚氏实在是烦人,撺掇着丈夫晁林宗干涉傅榭和韩璎的家事,晁林宗夫妇昨日刚被傅榭申饬过。 韩璎讨厌晁林宗姚氏夫妇,傅榭恨屋及乌,也很烦晁林宗夫妻俩。 晁林宗被傅榭当众申饬过之后,再也不敢拿大摆安西王堂舅舅的款,小心翼翼道:“禀王爷,臣下已经接到工部建立收留塔克克人的馆驿的指令,凉州是否建——” 傅榭厌烦地看了他一眼,移开了视线。 兰州知府苏静安忙伸手拽了晁林宗一下,示意他别傻了——王爷的态度还不够明显么? 晁林宗的中衣早被冷汗浸透了,嗫嚅着退了回去。 这时候傅安喜滋滋进来回报:“禀王爷,国公爷命大贵叔来传信,说国公爷、怀恩侯、侯夫人和怀恩侯世子已经赶到肃州城了!” 傅榭闻言心中一喜,接着道:“先瞒着这个消息!”他要给韩璎制造一个惊喜。 这日用过午饭,傅榭命人唤了胡春光、沈怀仁和来自京城的那几个女医过来,为韩璎细细验看了一通,这才吩咐傅安带胡春光等人去外书房候着他。 他柔声哄韩璎睡下,这才起身出去了。 韩璎午睡起来,隐隐闻到似有若无的淡淡梅香,不由一愣:“哪里来的腊梅清香?” 服侍她起身的润秋和引玉她们不由都笑了。 润秋含笑道:“王妃,等您起身就知道了!” 韩璎妆扮完毕之后,润秋又取了件玫瑰紫羽纱面狐裘斗篷帮她披上,这才和引玉一起搀扶着韩璎走到了卧室窗前。 小丫鬟观玉忙过去打开了卧室的窗子。 窗子一打开,一股浓郁的清香便被寒气裹着涌了进来,和屋子里的暖气对流着。 韩璎这才发现廊外不知何时种植了一片腊梅林,料峭寒风中,一朵朵嫩黄的小花点缀在光秃秃的枯枝上,丝丝缕缕的腊梅芳香氤氲着,若有若无,若浓若淡,沁人心脾,令她身心愉快。 观玉笑嘻嘻指着西边道:“王妃,西边起居室窗外的架子上放了好些盆水仙,东厢房外面摆着西域来的风信子!” 韩璎兴致勃勃道:“扶我去看看吧!” 此时的傅榭还在内书房内见胡春光、沈怀仁及京中过来的那几位女医。 傅榭端坐在新换的红木书案后面,俊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颇为冷峻。 胡春光等人噤若寒蝉立在书房内,也都不敢说话。 傅榭曲起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幽深凤眼看向胡春光:“你确定王妃腹中怀的是双胎?”阿璎怀了双胎,他原本是应该开心的,可是想到阿璎的身体状况,傅榭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胡春光行了个礼,低头道:“禀王爷,老奴能确定王妃腹中怀的是双胎。” 傅榭凤眼中带着忧虑看向沈怀仁。 沈怀仁是一个身材稍显丰满外貌极为平凡的女子,已过中年,模样有些严厉刻板。 她微微屈膝,肃声道:“禀王爷,沈某也能确定王妃腹中怀的是双胎。” 想到韩璎娇小的身子却怀着双胞胎,傅榭简直是心乱如麻,恨不能自己替韩璎去生产,或者把韩璎吞入腹中,待她生产罢再让她出来…… 胡春光见傅榭不说话,知道他担心王妃,便安慰道:“王爷,您不须忧虑,若是需要的话,老奴自当尽心……” 傅榭修眉微蹙,并没有因为胡春光的话得到一点宽解。 沈怀仁看了一眼这个不男不女的老太监,向傅榭揖了一揖,淡淡道:“王爷,王妃身材娇小,骨盆窄狭,若是……沈某斗胆问一句……保大还是保小?” 傅榭闻言,凤眼冷如闪电看向沈怀仁。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此刻傅榭根本不去思考保大保小。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考虑,韩璎是他的妻子,是他最亲的人,而韩璎腹中的胎儿对他来说,只是因为怀在韩璎腹中才令他重视。 “如果王妃生产顺利,傅某拿出千两黄金答谢,”傅榭凤眼微眯盯着沈怀仁,声音泠泠极为好听,可是却带着森然冷意,“如果王妃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活剐了,沈大夫,傅某记得你在龙州有两个弟弟……”沈怀仁亲手抚养她的两个弟弟长大,据傅安探查,她的两个弟弟是她最重要的人。 沈怀仁没有说话,可是鬓侧两行冷汗涔涔而下。她本来就不是笨人,当即听懂了年轻俊俏的安西王话中之意——若是有了意外之事,王妃是最重要的! 沈怀仁此时已经明白了,对安西王来说,最重要的人便是那个一直被娇养的娇滴滴的安西王妃。 她一直是很独立的女性,见到安西王妃年纪小小的,可是身边侍候的丫鬟便有几十个,更不用说那些针线上人、上灶的人和负责侍候王妃出行的人了,心里便有些看不惯这位娇艳美丽藤蔓一样依附安西王的安西王妃。 到了此时因为安和西王的态度,她原先心中那点傲气此刻全化为乌有,满心里想着如何侍候王妃巴结王妃,以保住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 傅榭的视线转向胡春光:“胡大夫,傅某会宰了许立洋。”别人或许不知,可是傅榭知道,对胡春光这个老太监来说,许立洋是他最重要的人,就像胡春光的儿子一般,胡春光甚至愿意为许立洋去死。 胡春光圆团团脸上惯带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那里,腰也不知不觉弯了下去,他抬手抹了一把冷汗,低头道:“王爷请放心,老奴一定竭尽全力,护得王妃周全。”许立洋前些日子临回京城还见了他一面,交代他一定要好好照顾王妃,甚至握住他的手低低交代了一句——“若是……王妃的安危更重要”。 他没想到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胡春光等人离去之后,傅榭心里说不出的烦闷,静静坐在那里,凤眼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水雾——他不能想象自己的生命中没了韩璎的场景…… 傅宁走了进来,低声道:“禀王爷,陈大人求见。” 傅榭怕傅宁看出自己的异常,垂下眼帘道:“让他进来吧!” 傅宁出去之后,他用手指拭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他是韩璎的依靠,一定要坚强。 陈曦进来的时候,见到书案上摆了一个大弓,傅榭正在着手修理弓弦。 他知道傅榭心烦意乱的时候总是摆弄弓箭,当下心中便有了主意:“王爷,标下陪你去靶场射箭吧!” 等到那个箭靶被傅榭的连珠箭射得全是孔洞,陈曦意识到傅榭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这才放下手中的长弓,缓缓问道:“王爷是为王妃担忧?”如今大周朝政虽然混乱,但是傅氏家族牢牢控制着大周的军队和财政,傅榭想要得到这天下也只是时间问题;塔克克部族虽然因为新皇后的缘故有些嚣张,但对傅榭来说并不是问题;西疆三州兰州、肃州和凉州,已经被傅榭牢牢地握在手里……这样一看,能让傅榭烦心的事,怕是只有即将临产的安西王妃了。 傅榭此时忽然有倾诉的*,幽深凤眼望着刚被傅靖扶起的箭靶,低声道:“内子怀的是双胎。” 陈曦:“……” 想到韩璎那娇小的身材,陈曦也担心极了,默然片刻方道:“沈怀仁怎么说?” 傅榭没有说话。 陈曦嗒然道:“女人生产,总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 片刻后,陈曦想到了一个转移傅榭注意力的好办法,他见靶场内只有傅靖侍候,便沉声道:“王爷,王妃瞧着就是有福气的相貌,一定会顺利诞下世子的,您不须担心。标下觉得您该提前为王妃和未来的世子考虑了!” 傅榭抬眼看他。 陈曦英俊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标下知您心怀天下,若您成为天下之主,那王妃势必要随着您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王妃诞下的世子也会成为您的继承人……东汉光武帝生时,‘时有赤光,室中尽明’;南朝武帝出生,‘始生之夜,有神光照室’;魏文帝生时,‘有云气青色而圜如车盖,当其上终日,望气者以为至贵之征,非人臣之气’;宋太祖出生,‘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如果王妃诞下世子之时有祥瑞出现……” 傅榭专注地倾听着。这样的想法他其实有过,只是因为胡春光和沈怀仁匆匆告知韩璎怀的是双胎,一下子打乱了他的步骤,这才没有再提。 陈曦见傅榭似有意动,便上前一步靠近傅榭,轻轻道:“王爷,标下以为……”他把自己的想法全说了出来。 傅榭专注地倾听着,待陈曦说完,便道:“你我去书房商议此事。” 他要为韩璎和他们的孩子制造出一个与众不同吉祥非常的祥瑞。 韩璎由洗春和润秋搀扶着,慢慢踱着步,出了堂屋,沿着走廊来到了东厢房。 小丫鬟照玉掀开了东厢房门上挂的绣花锦缎帘子。 一进东厢房韩璎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她慢慢走了过去,这才发现东厢房里间的雕花熏笼上放着一排水晶瓶子,水晶瓶子里面养着一株株的风信子,都已经开花了,一串串一蓬蓬的花,有紫色的,有白色的,有桃红色的,有大红色的……很是美丽,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把窗子打开吧,”韩璎笑道,“风信子虽然美,可是这么多风信子一起盛开,屋子里却有些太香了!” 照玉和引玉过去打开了窗子。 韩璎看着这些盛开的风信子,想起了如今正在外书房的傅榭,心中满是甜蜜。傅榭虽然因为害羞,从来没有说过爱她,可是她已经感知了傅榭对她的爱…… 赏完花,洗春和润秋正要搀扶着韩璎回去,韩璎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要自己走。 她笑着道:“我多走走有好处的!” 到了走廊上,瞧着院中盛开的腊梅,韩璎想起了一句话,不由笑了:“我得好好保重我自己,免得将来我不在了,别的女人住我的房,睡我的男人,花我的银子,戴我的首饰,还打我的孩子!” 洗春:“……” 润秋:“……” 引玉等丫鬟也都红着脸笑了:“王妃,您太风趣了!” 韩璎笑了笑,却没再提这个话题。 傍晚时分,韩璎午睡起来,又勉力到廊下走了几圈。 洗春润秋对她最是忠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引玉等丫鬟把韩璎经过的走廊环环围住,以防中间出了岔子。 韩璎走了一阵子,有些累了,见西边夕阳正好,便趴在东厢房前的雕花栏杆上看夕阳。 她容颜甚美肌肤晶莹雪白,金色的夕阳映在她的脸上,美得如一幅画。 傅榭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微微顿住脚步看着韩璎,成亲好几年了,可他每次见到韩璎,总觉得韩璎怎么看都很美,总是看不够。 韩璎此时也看到了傅榭。 傅榭披着黑缎披风,身穿宝蓝长袍,黑玉腰带束出了劲瘦的腰身,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夕阳中,容颜俊俏,身材高挑,神祇一般,令韩璎有些移不开视线。 见韩璎不说话只是看自己,傅榭也有些明白了,俊脸微红走了过来,挨着韩璎立在那里看夕阳——韩璎什么都好,只是太好‘色了! 韩璎见傅榭过来了,便抬手亲热地摸了摸傅榭的脸,笑眯眯道:“哥哥,我就爱你这张脸!” 又摸了摸傅榭的腰:“还有你的小细腰!” 见傅榭耳朵都红透了,她还不肯罢休,又向下去摸傅榭的腿:“还有你的大长腿!” 见王妃调戏王爷,洗春等丫鬟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傅榭满脸通红,又不能把韩璎怎么了,便弯腰把韩璎横抱了起来,大踏步回了卧室。 把韩璎放在床上之后,傅榭俯身过去,正要教训韩璎,冷不防韩璎探出舌头作势舔他,把傅榭吓得一下子向后退了一步。 韩璎双手撑着坐在床上,笑嘻嘻道:“你要敢过来,我就舔你!”她这几日总算发现了傅榭的弱点——傅榭最怕痒了,无论是摸他或者舔他,总能让他浑身发痒笑出眼泪。 见自己一靠近韩璎就伸出舌头吓他,傅榭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肯放弃教训韩璎,便趁韩璎不备凑了过去。 谁知道韩璎反应很快,飞快地伸出舌头在傅榭耳朵上舔了一下。 傅榭浑身一麻,当即笑着歪在了一边。 韩璎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她的产期越来越近,她和傅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真的夫妻之事了,不过随着她对傅榭身体的了解越来越多,这种调笑玩耍却时常发生。 小夫妻俩正在调笑,外面传来洗春的声音:“禀王爷王妃,国公爷、侯爷、侯夫人和世子到了!” 韩璎一下子呆住了:“……”咦?这是怎么回事? 傅榭被她又摸又舔,笑得凤眼含泪亮晶晶的,此时不禁得意道:“岳父岳母和小舅子已经来了,我看你怎么欺负我!” 韩璎“嗷呜”一声,拉过傅榭,张嘴含住了他的耳垂。 傅榭耳朵很敏感,被她用嘴热烘烘湿漉漉地一含,顿时浑身发麻作痒,笑得直喘气,却又怕不小心伤了韩璎,只得竭力忍耐。 傅远程、韩忱和林氏等不及,便带着已经会走路的韩亭直接来了内院。 他们一行人一直走到内院堂屋门前,傅榭才从堂屋出来迎接。 见到一向严谨的傅榭俊脸泛红凤眼含水,身上的锦袍也有些皱,傅远程等人都很是无语。 傅远程和韩忱还好,林氏却担忧极了,秀丽的眉毛皱了起来——难道韩璎都要生产了,傅榭和她还行房中之事? 傅榭简直是想要寻个地洞钻进去了,他红着脸行了礼,请父亲和岳父母进去,又讷讷地解释道:“阿璎一会儿就出来……” 这话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下子就连傅远程和韩忱都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正在这时,洗春和润秋搀扶着韩璎走了出来。 韩璎已经重新梳了头,满头青丝松松挽了一个堕髻,上面只插戴着一支赤金衔红宝石的凤钗,身上穿着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袄和宫缎素雪绢裙,瞧着大腹便便的,可是肌肤白里透红,眼横秋水唇色莹润,气色却是极好。 她一出来,便要给安国公和父母行礼。 傅远程自是不能让韩璎给她行礼,忙道:“阿璎,你身体沉重,不必多礼!” 韩忱上前拉着韩璎的手,盯着韩璎看了又看,直到确定韩璎状态还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抚慰了韩璎几句,和傅远程傅榭一起往前面书房议事去了。 林氏拉着韩璎在锦榻上坐了下来,絮絮地问询起来。 徐妈妈笑嘻嘻牵着韩亭的手在一边看着韩璎,看个不停,却不上前。 韩亭却对姐姐的大肚子很有兴趣,走上前探出小手摸了又摸,大眼睛中满是好奇。 摸了半日之后,韩亭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感叹道:“妈妈,姐姐肚肚大大的!” 这下子不但徐妈妈笑了,林氏和韩璎也笑了。 韩璎伸手握住弟弟软软的小手,温声道:“韩亭,那是因为姐姐肚子里有两个小宝宝啊!” 这些子林氏和徐妈妈都被惊住了,林氏讶然道:“双胎?”韩璎和傅榭的书信里都没提这件事啊! 韩璎笑着点了点头。 林氏和徐妈妈的脸顿时都有些白。 徐妈妈看向林氏:“夫人,奴婢去瞅瞅咱们带来的那几个产婆!”她得再和产婆们商议一下。 林氏点了点头:“你赶紧去吧!” 韩璎见母亲和徐妈妈担忧,忙安慰母亲道:“傅榭哥哥请了胡公公在府里,另外府里还有有名的女医沈怀仁沈大夫……” 她想了想,又道:“京中有名的女医韩春兰、齐秀金、黄燕燕现如今都在王府里呢!” 林氏正在心焦,听了这些大夫的名字,心下总算稍宽了一些,先命大丫鬟金珠带着小丫鬟领韩亭出去玩,这才道:“前些日子我接到了女婿的书信,就开始办这件事,现如今我已经把奶娘都带过来了,属相都合的!” 韩璎根本都没想需要奶娘这个问题,当下“啊”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不管怎么说,到时候她一定得坚持自己的初乳让宝宝吃。 为了宽女儿的心,林氏又含笑道:“我这次来,带了不少好玩意儿给你呢,有生产后恢复体形用的兜带,还有一些恢复身体用的药液……” 见韩璎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她压低声音含糊道:“都是你外祖母命人送过来的,就是产后让那里恢复紧致的药物……” 韩璎听母亲这样说,脸有些红,便不再多问了。 傅远程傅榭父子与韩忱正在外书房里密谈。 他们的谈话已经到了尾声。 韩忱沉吟片刻,看向傅榭道:“你岳母和韩亭就留在凉州了。”他们既然要图谋大事,家小就不能留在京城了。 傅榭慨然道:“爹爹请放心!” 事已谈妥,傅远程便打算去飞鹰城、夷陵城、苏羽城和萨玛城等塔克克部族城池视察。他看向韩忱和傅榭:“你们翁婿也随我去吧!” 谁知道傅榭想都不想道:“父亲,我派陈曦陪您去吧!” 韩忱也道:“傅大哥,我不能去。” 傅远程:“……” 韩忱知道自己这位结义兄长有些没心没肺,便耐着性子道:“阿璎随时都会生产,我和女婿如何会离开她?” 傅远程讪讪道:“哦……”他虽然还是很想去飞鹰城诸城视察,可是唯一的嫡媳生产在即,他却也不好意思出去瞎晃了。 想了想,傅远程又道:“傅榭,你姐姐呢?” 傅榭垂下眼帘,略一思索方道:“禀父亲,姐姐她……” 他抬眼看向父亲,见他一瞬不瞬看着自己,显见是在等自己的答案,只得说了实话:“我有一支商队前往西域,想着姐姐心情烦闷,便让姐姐跟着过去散心了。” 自从来到凉州,傅榛一直有些悒悒,后来得到承胤帝进封丽妃为新后的消息,她索性常住天珑寺,连王府都不回了。傅榭和韩璎见姐姐如此,心里都很难受,正好盛雨来要带着一支商队前往西域接收最新出的明□□,傅榭便接受韩璎的建议,让姐姐跟着盛雨来的商队去西域散心了。 傅远程听罢,满不在乎道:“这样也好!”便不再提此事了。傅榛已经为家族付出了太多,作为父亲,他不会再干涉她的生活了。 腊月十八这日中午,见日头还好,韩璎就随着母亲林氏出来散步。 韩亭穿得厚厚的,却偏要在走廊上跑来跑去,看着笨笨的,小熊一般。 韩璎见弟弟活泼可爱,心里喜爱,便一把揽住韩亭,在韩亭的小脸上用力亲了两下,印下了两个桃红的唇印,见弟弟犹自未觉,她不禁得意地笑了。 正在笑,韩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对,下面似乎流出了液体。她忙扶着栏杆道:“母亲,我好像要生了!” 林氏、徐妈妈、洗春和润秋当下一起扶住了她。 傅榭正在外书房的沙场和朱青尹武泽等人摔跤。 滴水成冰的腊月天,他虽然只穿着单薄的白绫劲装,却一点都不怕冷,一抬脚就踢倒了正和他缠斗的朱青。 见朱青躺在沙地上耍赖,傅榭走过去又补上了一脚。他正要说话,却发现傅平飞奔了过来:“王爷,王妃发动了!” 傅榭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他定了定神,可是心跳还是很快。 他拔腿就向内院方向走,越走越快,逐渐跑了起来。 冲进内院之后,傅榭直奔堂屋。 内院堂屋廊下站了很多女眷,见到傅榭,众人纷纷行礼。 傅榭理都不理,径直进了堂屋。 胡春光正坐在堂屋里看着两个小太监候熬药,见傅榭进来,忙起身道:“王爷,先在堂屋等一等吧!” 这时候卧室里传来韩璎断断续续的哭声:“……母亲,疼……太疼了……我要哥哥……疼死我了……” 听到韩璎的声音,傅榭的心顿时抽痛起来,他抬腿就要进产房。 产房门口立着两个妈妈,都是侯夫人林氏的亲信,见安西王要进产房,吓得脸都白了,却遵循林氏的吩咐,忙拦住了他:“王爷,产房不祥,您不能进去!” 傅榭心急如焚,默不作声地分开她们,径直抬腿进了卧室。韩璎如今正需要他,他怎能不陪着韩璎? 韩璎没想到生孩子会这么疼。这种疼痛她从未经历过,一阵一阵的,好像有个刀子在小腹乱搅一般,一刀又一刀,一波又一波,逐渐扩散开来。 她的双手用力抓住身下的锦褥,企图抵住那股疼痛,可是那种疼却无法抵制难以抵抗。 韩璎满脸全是泪,低低地央求着母亲:“让他来吧,母亲……” 泪眼朦胧间,她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傅榭坐在床上,紧紧抱着韩璎,脸贴在韩璎脸上:“阿璎,我陪着你!哥哥陪着你!” 韩璎听到傅榭的声音,闻到傅榭身上熟悉的味道,却更加娇气了,哭得愈加厉害了:“哥哥,我好疼……” 傅榭被她哭得心脏蹙缩着,疼不可抑,一边抱紧韩璎,一边柔声抚慰:“阿璎,以后我们再也不生了……”他不准备再让韩璎受生产之苦了! 林氏带着金珠立在一边紧张地盯着忙碌接生的女医沈怀仁,其余几个女医也在一旁打下手,洗春和润秋则忙碌地准备着开水等物,一时间众人都忙碌着,都不敢再提出让安西王离开产房。 胡春光亲自把药端了进来。 林氏接过药,正要喂韩璎,傅榭却道:“娘,把碗给我。” 虽然有些迟疑,林氏还是把药碗递给了傅榭。 傅榭接过药碗,先尝了尝,觉得温度正好,这才把碗放在嘴边要喂韩璎。 韩璎闻见药味就恶心得慌,无论傅榭怎么劝,她都闭着嘴巴不肯喝。 傅榭想都不想就喝了一口药,对准韩璎的口喂了下去。 韩璎猝不及防,一口药全喝了下去,药的味道太古怪,她用力推拒着傅榭。 傅榭也不管她,一口一口地喂着她把药全喝了。 一碗药喝完,韩璎疼痛得到了缓解,情绪也平静了许多。她握着傅榭的手,低声道:“哥哥,我若是不行了,你不要续娶。” 傅榭低头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低声道:“阿璎,你当然得活着,你若是离开我,我就给我们的儿子娶十个八个后母。”他不能没有韩璎,无论如何,韩璎得永远和他在一起,无论使用什么办法。 韩璎气得抬手打他,刚打了几下,新的一波剧痛来到了,她紧紧握着傅榭的手尖叫了起来。 林氏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女儿,偶然间落在了傅榭身上,这才发现一直盯着韩璎的傅榭凤眼泪蒙蒙的,而且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的白绫劲装。 她忙吩咐洗春:“快给你们王爷拿件外衣!” 洗春答应了一声,正要去拿,傅榭却哑声道:“娘,不用了,我不冷!” 林氏看了他一眼,见傅榭虽然穿得单薄,可是额头上有一层细汗,便没有再坚持。 一直到了亥时初刻,产房里终于传出了“呱呱”一声儿啼。 饶是沈怀仁性格沉静,却也欢喜极了,抬头看向傅榭:“王爷!侯夫人!是……是小公子!”她脸上满是疲惫,眼睛却亮亮的,举着刚出生的小婴儿让傅榭和林氏看。 林氏惊喜极了,嘴唇都在颤抖。 傅榭却顾不得孩子,紧张地抱着韩璎:“王妃她——” 韩璎昏昏沉沉间听到沈怀仁说的“是小公子”,想去摸一摸,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 朦胧间傅榭的声音传了过来:“阿璎,还有一个,还不能睡!” 没过多久,候在堂屋里的傅远程和韩忱听到产房里又传来一声洪亮的婴儿的啼哭声,接着便是女医沈怀仁的声音:“恭喜王爷,又一位小公子!” 傅远程闻言心里酸酸的,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很少想起的亡妻。 他摸了摸脸,发现自己居然流泪了。 傅远程一向没心没肺的,自己也很疑惑自己为何会哭。 韩忱则是泪流满面。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看向傅远程:“大哥,我的阿璎也有孩子了!” 傅云章低下头,不肯让韩忱发现他也流泪了。 正月十五早上,因韩璎还在坐月子,不方便出门,傅榭就抱了两个襁褓去给岳母请安。 前些日子京畿地区的尉氏县街头发生了塔克克部族强‘奸杀害汉族民女事件,因官府对塔克克部族的偏袒,尉氏百姓愤怒到了极点,冲击县衙酿成大乱,安国公傅远程和怀恩侯被承胤帝千里加急宣了回去。 目前怀恩侯夫人林氏带着世子韩亭留在了安西王府,就住在后花园的小楼里。 韩璎不放心,就让洗春带着两个丫鬟和两个奶娘跟了过去。 没过多久傅榭一个人回来了。 韩璎正由润秋和引玉服侍着缠上母亲带过来的腹带,见傅榭一个人回来,忙笑着带了润秋引玉避到了屏风后面。 傅榭知道她在忙什么,因为丫鬟在场,他也不凑过去看,进浴间净了手后便拿了本书歪在床上看了起来。 韩璎收拾妥当,这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润秋和引玉悄悄退了出去。 傅榭抬头看向韩璎,凤眼中满是柔情——生产后的韩璎比以前丰满了许多,看着更是可爱可疼,摸着也更柔软了。 韩璎挨着他坐了下来:“哥哥,傅秀和傅惠小哥俩呢?”她和傅榭的这对双胞胎,大的叫傅秀,小的叫傅惠,生得一模一样,都是丹凤眼高鼻子尖下巴,随傅榭的模样,瞧着可爱极了。 傅榭放下书,把她抱起来放在身上,吻了韩璎一下,含笑道:“娘把傅秀傅惠留下了,说等一会儿她亲自送过来。” 韩璎趴在傅榭身上磨蹭了几下,发现傅榭那里有了反应,不由笑了:“哥哥,我帮你忙的话,你给我什么好处?” 傅榭凤眼迷离声音暗哑:“阿璎想要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韩璎见傅榭入毂,附到傅榭耳边,含了一下他的耳垂,令傅榭笑得浑身颤栗,这才嘻嘻笑着道:“五月二十八是陛下的圣寿节,群臣需献甘露醇酎上万岁寿酒庆祝,哥哥你可是大周唯一的外姓王,怕是得进金镜绶带以及珍贵寿礼入京贺寿吧?”今年的五月二十八是承胤帝生日,韩璎猜测傅榭一定得进京贺寿。 傅榭“哦”了一声,凤眼含春看着韩璎。 韩璎压在他身上撒娇:“哥哥,我带着傅秀傅惠跟着你进京吧!”她不想和傅榭分开。 傅榭凤眼水汪汪的,唇边还残留着一丝笑意:“让我考虑考虑。”承胤帝是五月二十八的生日,他打算三月底出发进京。他是一定会带着妻儿上路的,不过此时傅榭还想拿捏韩璎一下。 韩璎顿时有些不满了,睨了傅榭一眼便要起身不理傅榭。 傅榭掌不住,伸手拉住了她,凤眼幽深:“我答应你,不过——” 他把韩璎的手摁在了自己那里。 韩璎笑嘻嘻挣脱开,跳到一边:“等我去漱口洗手!” 她笑着进了浴间。 用过午饭之后,傅榭起身去了前院,韩璎便带着人去后花园寻傅秀傅惠顺带看母亲和弟弟。 寒浸楼中生着地龙,暖和得很,傅秀傅惠吃了奶娘的奶,和小舅舅韩亭并排在一楼东边卧室的锦榻上睡着了,除了金珠和两个奶娘,徐妈妈也在里面陪着他们。 韩璎先见了母亲,这才进去看两个儿子和弟弟。 看罢儿子出来,韩璎和林氏坐在锦榻上聊天。 母女俩谈起了五月二十八的圣寿节,韩璎便问林氏:“母亲,陛下的圣寿节都是怎么过的?” 林氏亲自把一盏红枣冰糖炖雪蛤递给女儿,含笑道:“咱们大周的圣寿节不是每年都过的,只过整数,譬如今年是陛下四十岁生日,这次是要大办一次的。” 她端起自己那盏红枣冰糖炖雪蛤,舀了一勺吃了,这才道:“先前圣寿节不过是摆宴献礼罢了,今年有了新皇后,不知会怎样安排了。” 韩璎听母亲这样说,便不理此事了,反正都有傅榭命人安排。 虽然身边有无数的妈妈、丫鬟和奶娘侍候着,还有女医照顾着——沈怀仁得了一千两黄金的赏,已经离开了,留下的是胡春光和来自京城的那几个女医——可是抚养傅秀傅惠这对双生子并不是简单的事情,韩璎常常忙得够呛。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份,摆过傅秀傅惠这对小兄弟的百日宴,傅榭一行人就出发进京庆贺承胤帝的圣寿节。 他麾下的大将只有陈曦随行,其余都驻守西疆诸城。 傅榭和陈曦骑着马在前,李真傅靖等人带着扈卫押着礼车在后,车队的中间才是韩璎林氏等女眷的大车。 一时间紧赶慢赶,一直到了五月初十傅榭等人才抵达京城。 韩忱接了林氏和韩亭回了怀恩侯府,韩璎带着两个儿子随着傅榭回了安国公府。 如今傅松蓝氏和傅栎邹氏夫妇都在国公府内居住。 因蓝氏有孕,国公府内由邹氏主中馈。邹氏办事颇为妥帖,并不干涉傅榭韩璎先前居住的东偏院的事务,韩璎一家四口很快就在东偏院安顿了下来。 傅榭自去前面书房,预备处理罢公事就进宫面圣,韩璎则留在内院处理内务。 浣夏和漱冬带着一大帮丫鬟妈妈留守京城,见了韩璎都有些激动,眼睛都湿了,齐齐跪了下去:“奴婢给王妃请安!” 韩璎吩咐洗春道:“按照月例等级,留守京城的人俱都有赏,洗春你来宣布吧!” 一时忙乱过后,谢赏的人都退了下去,韩璎命润秋带小丫鬟陪着奶娘哄两个小公子睡觉,她把洗春、浣夏和漱冬三个一等大丫鬟和引玉等八个二等丫鬟留了下来,预备把家务先理一理。 此时条几上一溜摆着四个锦盒,每个锦盒上用小金锞子压着一张银票,另外还有一漆盘小金锞子。 韩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四套赤金头面,洗春你们四个一等大丫鬟一人一套,每人再领二百两银子,这是我给你们预备的嫁妆。” 洗春等人正要跪下谢赏,被韩璎给制止了。 韩璎含笑道:“洗春和润秋的喜事已经办过了,以后还在我身边做管事的。浣夏和漱冬,你们有什么想法的话,这几日寻个时间和我说说吧!”三月底离开凉州前,韩璎主持着把傅安与润秋、傅平与洗春的婚事给办了,如今洗春和润秋其实已经不再是她的贴身丫鬟,而是管事妈妈了。 浣夏等人闻言都笑了,忙向洗春贺喜。 洗春脸有些红。 韩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又道:“如今我身边需要再晋四名一等大丫鬟,四名二等丫鬟,十二名三等丫鬟,这件事洗春来办,拟好名单让我看看。” 洗春忙屈膝行了个礼,答了声“是”。 处理完家务,韩璎有些累,便倚着靠枕歪在锦榻上休息。 引玉知机,上前斜签着身子为她捏肩膀。 洗春看了抛玉一眼,抛玉忙上前帮韩璎捏脚。 韩璎闭着眼睛,瞧着似睡非睡的,实际上正在思索着如何把管家之责全交到洗春和润秋手中。 过了半晌,韩璎睁开眼睛:“洗春,你去请四姑娘和三少夫人过来。”得趁她还在京城,把李真和傅榆的婚事给办了。 傅榭到了半夜才从宫里回来。 他一进卧室,见韩璎已经睡下了,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床里,便俯身在韩璎唇上吻了一下,又探身在傅秀傅惠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几下。 傅秀傅惠简直是他的缩微版,小小年纪已经颇有修眉凤眼的雏形,看得傅榭简直移不开眼睛。 见傅秀傅惠的小嘴一裹一裹的发出裹‘奶声,傅榭觉得可爱极了,便又在韩璎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阿璎,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生了两个可爱的儿子! 吻了一下之后,他有些意犹未尽,索性含住韩璎的唇轻轻咬了一下。 韩璎终于被他给折腾醒了,还没睁开眼睛就闻到扑鼻的酒味,知道傅榭有了酒意,便用手遮住脸不让傅榭亲。 傅榭轻笑一声,非要亲她。 韩璎拗不过他,只得用手扶着傅榭的脸,温柔地笑着,轻声道:“哥哥,儿子在这里呢!我侍候你去浴间泡澡,可好?”傅榭不肯让她带两个儿子睡,她这次非得想办法把傅秀傅惠留下过夜,让傅榭去睡窗前的贵妃榻。 傅榭瞧瞧熟睡的儿子,再想想窗前那张不算宽的贵妃榻,起身走开了。 韩璎刚起身,就听到傅榭在堂屋吩咐奶娘:“把两个小公子带到东厢房去睡。” 韩璎:“……”唉,又上傅榭的当了! 第二天晚上国公府在正院大花厅举办家宴为傅榭韩璎夫妻接风洗尘。 韩璎想想大房傅松膝下那一堆孩子,再想想二房傅栎那些嫡出庶出的儿女,最后决定只让润秋带奶娘抱着傅秀傅惠让安国公看一下就回东偏院,免得出什么岔子。 虽然是家宴,可毕竟男女有别,因此邹氏命人在大花厅摆了一架大屏风隔开了。 女眷这边韩璎地位最高,众女眷高山仰止,规规矩矩行了国礼,连最爱说酸话的蓝氏因丈夫傅松的吩咐,一直安安生生的,不敢去触怒韩璎,因此晚宴中韩璎倒也没什么不顺心的。 润秋和奶娘们带着傅秀傅惠见了安国公,回来向韩璎复命。 韩璎见跟着进去的两个小丫鬟手中各捧着一个锦盒,便笑着问道:“是傅秀和傅惠得的赏赐么?” 润秀屈膝行了个礼,道:“禀王妃,是京城国公府的地契和梁州将军府的地契。” 韩璎抬眼看了左右两侧的蓝氏和邹氏一眼:“……哦。” 蓝氏和邹氏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帘坐在那里,都没有出声。 片刻后,邹氏组织起一脸的笑:“恭喜王妃!” 蓝氏竭力忍住脸部的抽搐,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恭喜……王妃!” 韩璎笑了笑,见傅秀傅惠精神甚好,小凤眼黑泠泠的,颇似傅榭,可是却流着口水,不由又笑了,拿起丝帕拭了拭傅秀和傅惠的小嘴:“我的儿,你们以后可是国公府和将军府的主人了,可是到底怎么分呢?要不,等你们再大一点儿抓阄?”双生子也有不方便之处啊! 她看向润秋:“王爷派的跟小公子的扈卫在外面?” 润秋答了声“是”,又道:“傅安带着小公子的扈卫在花厅外候着呢!” 想到安西王那些久经沙场如狼似虎的扈卫,蓝氏和邹氏脸都有些白了,低下头不敢出声。 韩璎见含蓄的警告有效果,吩咐了一声“看好小公子”,就命润秋等人带着傅秀傅惠离开了。傅秀和傅惠是她和傅榭的性命,自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又过了几日,圣寿节越来越近了。 这日傅榭下朝后回到内院,郑重地交代韩璎:“这几日各地总督汇聚京城,你等闲不要出去。”作为封疆大吏,崔淇昨日也到了京城。傅榭对崔淇虽然是除之而后快,可是想到崔淇对韩璎和傅秀傅惠的恩情,傅榭又有些犹豫。 韩璎愣了愣,道:“我答应明日带傅榆去马道街选购首饰,要不,让店家送进府里来选吧!” 傅榭想了想,点了点头,答应了。 马道街是京城金银楼珠宝铺最密集之处,接到国公府通知的店家足有二十多家,这日一大早这些店家就派了专门做大户人家女眷生意的女伙计带着货物坐着车来到了国公府。 傅平带着人检查了一番,这才带着她们去了东偏院。 沿着南夹道到了内院门前,傅平把这些女伙计交给洗春,由洗春引着进了内院。 洗春把这些人留在廊下,自己进去复命。 傅秀傅惠小哥俩吃了奶在里间睡了,此时韩璎正和傅榆坐在锦榻上说闲话,听了洗春的禀报,便吩咐道:“先叫两家进来吧!” 没过多久,傅榆就选了不少首饰,韩璎自己也选了几样,预备为母亲林氏选几样。 因林氏喜欢珍珠首饰,韩璎便吩咐洗春带南珍楼的女伙计进来。 这个女伙计瘦瘦高高的,比寻常男子还高,不过皮肤黝黑,长得甚是普通,很不显眼。 韩璎看女伙计奉上的珍珠的时候,觉得这个女伙计似乎在偷看自己,便抬眼看了过去,却发现这个女伙计恭谨地垂着眼帘,并没有看自己。 这个女伙计的手指修长,比寻常女人要大一些。 见安西王妃看完了第一层抽屉,她便合上第一层抽屉,拉开第二层抽屉,指着黑丝绒底子上嵌的那套珍珠头面,哑声道:“王妃,您看这珍珠,一粒粒足有桂圆那么大,且大小均匀珠光润泽……” 韩璎的身子不知何时变得僵硬,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这个女伙计——这个声音她认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崔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倾尽崔氏之力想尽办法混了进来,明明这个时候他应该在金明苑陪着承胤帝射猎的。 可是,每次遇到和韩璎有关的事情,他的理智总是管不住他的心,他就是想来看韩璎一眼,一眼就行了,因为下次再见,不知又是何年。 崔淇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见到了韩璎。 他悄悄上前了半步,作势用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珍珠耳坠让韩璎看。 此时正是盛夏,外面简直是热浪滚滚,屋子里虽然放了不少冰并不算热,可韩璎的衣着依旧是比较清凉的,撒花烟罗衫的衣襟虚虚掩着,露出了桃红绣花抹胸,高耸雪白的酥‘胸隐隐约约……她比先前丰润了一些,可是却更美了,至于美在哪里,崔淇也说不出,只是笼统地觉得韩璎很好看。 崔淇不敢再看。 韩璎端坐在锦榻上,垂下眼帘看着崔淇的手指,正要说话,润秋与两个奶娘一起走了出来,奶娘怀里还抱着已经醒了的傅秀傅惠。 润秋含笑道:“王妃,两位小公子醒了!” 韩璎不由看向崔淇——她怕崔淇伤害自己的孩子。 见崔淇正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神柔和,似乎没什么恶意,韩璎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下了一些。 心情一放松,她就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傅秀傅惠尿床没有?” 润秋引着两个奶娘抱着两个小公子走过来让王妃看,嘴里道:“禀王妃,今天把尿及时,两位小公子都没尿床呢!” 崔淇也一直在看傅秀和傅惠。 见傅秀傅惠生得一模一样,其中最像韩璎的是他们哥俩那浓秀的眉毛,一看就是韩璎的孩子,简直是仙童一般,可爱之极,他不由开口道:“两位小公子眉毛最像王妃了。” 韩璎闻言,凑过去认真地看了看,也觉得傅秀傅惠脸上最像自己的地方便是那浓密秀丽的眉毛,便笑着道:“好像是呢!” 崔淇很少得她如此和颜悦色的对待,心里美得快要飘起来了,瞟了韩璎一眼,道:“两位小公子一脸福相,小女子有一对美玉相赠,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他做出恭谨的模样,取出了一对红木匣子,奉了上去。 洗春和漱冬接过匣子,打开后奉上前让韩璎看。 韩璎看着匣中一模一样的那对镶嵌美玉的赤金盘螭璎珞圈,默然片刻后道:“赏银一千两。” 崔淇接过银票,谢了恩后缓缓退了出去。 韩璎没有看他,她在逗傅秀和傅惠。韩璎把手指探到傅秀和傅惠柔软的肚皮上摸一摸,傅秀和傅惠就“咯咯”直笑,好玩得很。 丫鬟已经掀开了碧玉珠帘,在崔淇即将退出堂屋的瞬间,韩璎抬眼看他,开口道:“以后不要再来了。” 崔淇的身子滞了片刻,却没说什么,缓缓退了出去。 今日陪承胤帝射猎的除了大周唯一的异姓王傅榭,其余也都是封疆大吏。 射猎还没开始,傅榭就主意到龙州总督崔淇不在。 射猎开始没多久,许立洋就命小太监过来传话,说崔淇称病未来。 一直紧随傅榭的陈曦闻言,不由看向傅榭。崔淇对安西王妃的那点子心思,陈曦也算是清楚得很。 见傅榭眼神骤冷,陈曦忙拍马上前,低声劝诫道:“王爷,崔世珍如今病入膏肓,钦州、林州和龙州三州已在崔淇掌握之中……百姓经不起折腾,天下不能乱!” 傅榭没有说话。 虽然天下很重要,可他的底线是崔淇不能再骚扰他的阿璎。 陈曦想了想,道:“王爷,标下愿和苏湘之一起替您去见陈曦一趟。” 到了晚间,韩璎难得下了一次厨,做了四个南海风味的小菜给傅榭下酒。 傅榭洗罢澡穿着白罗中衣走了出来。 他发现卧室里灯烛都已熄了,惟有妆台上放着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冷幽幽的光。窗户大开着,清冷的月光照了进来,与房内冰块散发的冷息和夜明珠清冷的光晕融在一处,很是凉爽。 窗前贵妃榻上摆着一个梨花木小几,上面摆着四味小菜、一个白玉酒壶和一对白玉酒盏。 身穿大红罗衣雪白纱裙的韩璎缓缓走了过来,如云乌发全梳了上去,盘成了一个同心髻,上面环绕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她俏生生立在那里望着傅榭盈盈而笑:“哥哥……” 傅榭立在月光中,那眼尾上挑的凤眼形状美好,如同上天细细描画的一般,白衣如雪身材高挑,比白日更俊俏风流了几分,韩璎不禁有些看呆了。 见韩璎又呆呆地看着自己,傅榭心里一阵好笑。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韩璎,看着韩璎润泽的丰唇,俯首吻了下去。 韩璎凑上去吻住傅榭的唇,觉得湿湿的凉凉的,她吮吸了几下,轻轻一舔,舌头从傅榭微开的唇里钻了进去,和傅榭的微凉的舌缠绕在一起…… 傅榭难以自抑,一把抱起了韩璎。 韩璎双臂攀着傅榭肩部,双腿缠在了傅榭劲瘦的腰上,“吃吃”笑着贴到了傅榭身上…… 一时事毕,傅榭抱着韩璎坐在贵妃榻上饮酒玩耍。 韩璎见他轻松适意,这才把白日见过崔淇的事情说了一遍。 察觉到傅榭身体僵直,韩璎忙贴了上去,看着傅榭的眼睛,低声道:“哥哥,这次他似乎没有恶意,就到此为止吧!” 傅榭没有说话,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五月二十八圣寿节很快就来到了。 这日一大早,傅榭骑着马引着韩璎乘坐的十六抬大轿出了安国公府。 前面是禁军传道,然后便是手拿藤棍的排军,接着便是四十个禁军。 轿后又是数十人骑著骏马跟随,都是傅榭麾下的将军亲信等人。 大轿在宫门外停了下来。 随着大轿落地时那微微的失重感,韩璎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心跳也开始加快。 入宫之后,她便要和傅榭分开了,傅榭到前面的崇政殿参加承胤帝的御宴,而她则要到后宫椒房殿参加皇后娘娘的凤宴。 大周如今的皇后便是塔克克部族的前女王阿里娜姆,与傅榭有亡国之恨,这次相见怕是没那么好见吧? 许立洋奉命前来迎接,他掀起轿帘,恭请韩璎下轿。 穿着郡王服饰的傅榭上前牵了韩璎下了大轿。 感受到韩璎的紧张,傅榭瞟了她一眼,低声道:“阿璎,我都安排好了!”他的声音不大,却令韩璎一下子稳住了。 把韩璎送到了内宫宫门外,傅榭目送着许立洋引着韩璎进去,这才往崇政殿方向而去。 丽皇后穿着大礼服坐在椒房殿正殿的锦榻上。 听到太监尖声报“安西王妃到”,丽皇后艳丽的脸上现出一抹灿烂的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行过大礼之后,韩璎被许立洋引到一个红木坐榻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正殿里已经坐了无数的高官女眷了,衣香鬓影珠光宝气,却并不显嘈杂。 丽皇后打量着安西王妃,发现她乌发如云满头珠翠,小圆脸晶莹如玉,明眸善睐丰唇嫣红,笑容甜蜜,身材丰润有致,即使是庄重的王妃礼服,也没能令她的美貌有一丝逊色…… 原来傅榭的嫡妻居然这么美…… 她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主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即使是后宫,圣寿宴会的场面也非常宏大,韩璎作为安西王妃,是外命妇中地位最高的,因此能够陪伴着承胤帝的宠妃们坐在御花园彩凤殿上,观看教坊表演的百鸟朝凤。 乐伎仿效百鸟鸣叫,舞姬舞蹈若鸾凤翔集,十分精彩。 韩璎貌似专注地欣赏着,其实心中满是警惕,生怕中了丽皇后的圈套。 她的身后立着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官,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她,正是乔装改扮过的许立洋。 丽皇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因此不再频频去看韩璎,而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随着酒意的上涌,她的脸越来越红,轮廓很深的大眼睛也渐渐变得水汪汪的。 没过多久,丽皇后就被贴身侍候的女官扶下去了。 韩璎再去看崔妃,这才发现崔妃不知何时也不见了。她不禁有些警惕,再看看自己眼前,见面前的嵌螺钿紫檀案上摆满了群仙炙、天花饼、太平毕罗、干饭、缕肉羹和莲花肉饼等酒馔,看着丰盛之极,她却不敢真的进食,便拈了一块天花饼捏了捏。 这时候许立洋特有的声音刻意压低从旁边传了过来:“王妃何不尝尝御厨特制的太平毕罗?” 韩璎闻言,低头抿嘴而笑,放下那块天花饼,拿起筷子夹了太平毕罗放入口中。 许立洋很担心宴会持续时间过长韩璎会腹中饥饿,因此韩璎面前的案上有几样食物是他亲自安排的,可以放心食用。 这时候许立洋的亲信送了一壶用冰盒冰着的莲花甜酒过来。 许立洋接过碧瓷壶,低声询问道:“王妃,要用些莲花甜酒么?” 韩璎想了想,道:“给我斟一盏吧!”莲花甜酒酒精含量不高,甜丝丝的,夏季饮用时都预先用冰块冰过,很是清甜可口,她一直爱喝。 许立洋答应一声,新拿出一个春草纹碧瓷酒盏,给韩璎满满斟了一盏。 虽然大殿里放了不少冰,降了不少暑气,可是如今正是盛夏时节,外面骄阳似火,大殿里人又多,韩璎穿的又是王妃礼物,不免有些燥热。 一口凉丝丝的莲花甜酒滑下喉咙,韩璎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她便慢慢把一盏酒全喝完了,侧脸笑着睨了许立洋一眼:“请再给我倒一盏吧!” 许立洋正要劝诫韩璎,可是见韩璎眼横秋水笑盈盈看着自己,心下有些不忍。他转念一想,莲花甜酒几乎不算酒,便乖乖地又给她斟了一盏。 待韩璎连喝了好几盏莲花甜酒,许立洋便不肯让她再喝了——甜酒虽然好喝,可是用冰冰过,温度毕竟太低了,多饮怕是对她身体无益。 他略等片刻,亲自盛了一盏汤品奉给了韩璎,见韩璎一口一口慢慢喝了,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许立洋见韩璎好像有些不对,忙凑了过去,低声问道:“王妃,奴婢带您去更衣吧!” 韩璎低低“嗯”了一声——她喝了太多莲花甜酒了,此时头有些晕晕的,也想方便一下。 许立洋抬头看了一眼,见丽皇后和崔妃还没有归座,便探手让韩璎搭着,一起起身离开了大殿。 这次宴会侍候的人都是宫里的女官、宫女或者太监,韩璎身边侍候的人都没能进椒房殿,只能由许立洋侍候她更衣了。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雨丝密密斜织着,整座宫城笼罩在灰蒙蒙的雨中,显得肃穆庄重。 崇政殿大殿内也正进行着御宴,端的是热闹非凡。 崔宰相病重,称病未来,以安西王傅榭和安国公傅远程为首的大周权贵与外国使节坐于殿上,群僚和外使随员坐于殿外两廊,欣赏着歌舞品尝着美食。 众人面前的紫檀鎏金云龙案上都摆满了环饼、油饼、枣塔、果子等酒馔,身后都立着一个貌美的宫女侍候斟酒。 在承胤帝身后侍候的是两位高鼻大眼身材高挑丰满的塔克克部族艳姬。她们身上只披着一层轻纱,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令承胤帝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 傅榭凤眼清澈,俊俏的脸上神情闲适,似乎在欣赏且歌且舞的艳姬,实际上却在思索着昨晚与林鹊林鹄兄弟的秘密会面。 林鹊林鹄兄弟被招安之后,因兵部尚书韩忱的安排,他们手中的五万晋州义军被整编后并没有被打散,依旧在林鹊林鹄麾下,如今正驻扎在京城西边的中牟县。 傅榭打算以林鹊林鹄兄弟为践行大事的契机,因此反复地考量。 崔淇与几位军事重镇的总督坐在一起,他的位置正好在傅榭的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到傅榭那张满是阴谋诡计的脸,看得崔淇心里堵的慌,连饮了好几盏闷酒。 他正有些酒意上涌,侍候他的宫女悄悄递了句话:“公子,娘娘要见您。”这个宫女是崔家安在宫里的钉子。 崔淇抬头往正中间的御座上看了一眼,发现承胤帝不知何时离开了,他很快便寻了个借口起身出了大殿。 崔淇随着宫女分花拂柳穿过御花园,进入了崔妃夏季居住的玉华殿。 崔妃在玉华殿偏殿等着他,见崔淇白皙的脸上透着绯红,桃花眼乌溜溜的,似蒙了一层水雾,就知道崔淇有了酒意,她不禁埋怨道:“爹爹病重如斯,你还有心喝酒?” 崔淇没有说话,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崔妃见他如此,更是生气,正要再说,突然想到弟弟看着瘦弱,可是崔氏家族和爹爹的部属已经被弟弟牢牢抓在手中,自己还得仰仗崔淇,便改换话题道:“我安在椒房殿的人刚来回报,说阿里娜姆那个贱人正在和亲信设计,要让陛下去玷污傅榭的妻子,哼,今日咱们可要有好戏看了!”丽皇后身边的亲信都来自塔克克部族,她根本不信别的人,因此一般人在椒房殿内安插的眼线都没有什么大用。今日崔妃的眼线能够探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凑巧丽皇后身边贴身侍女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儿,恰巧被她听到了。 崔淇闻言,身子一下挺得板直,桃花眼瞬间变得清明,一瞬不瞬盯着姐姐:“消息确实么?” “管它呢!”崔妃蹙眉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丽皇后与傅氏若是因此结仇,我们崔氏正好捡漏!” 崔淇握紧拳头上前一步,声音嘶哑:“姐姐,安西王妃如今在哪儿?” 崔妃吓了一跳:“能在哪里?还不是在御花园里!” 崔淇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先前常陪着承胤帝修道,对于宫内道路极为熟悉,因此等崔妃带着人追出来,他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了。 许立洋引着韩璎穿过御花园,很快便到了一处极为秀丽精巧的八角阁子。 阁子呈八角形状,门也有东西南北四个,里面焚着清雅的百合香,用具都是崭新的,正是嫔妃在御花园内方便更衣之所。 按照规矩,许立洋还得服侍韩璎更衣,可是他静静看着韩璎,细长的眼睛黑得看不见底,却始终没有跨出那一步。 韩璎刚要撩起裙子,抬眼看到了许立洋,愣了愣,这才想起许立洋虽然是女官打扮,却是男子,不由笑了:“立洋,你先出去吧!” 见许立洋垂下了眼帘,她又加了一句:“我方便的时候,你可要走得远远的,不要离那么近哟!” 许立洋清秀的脸一下子红了,当即掀开帘幕退了出去,想到韩璎的交代,他背对着立在阁子外靠南的栏杆上,静静看着前方的景致。 阁子前方有一株茂盛的芭蕉,翠绿的叶子被雨水洗得愈发碧绿,令他有些怅然的心更加怅然。   ☆、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百四十章 承胤帝被塔克克宠姬诱哄着从后殿进了彩凤殿偏殿,丽皇后正在那里候着他。 带着几分酒意的承胤帝在丽皇后的引领下,透过殿后密室的窗子看了过去,把端坐在彩凤殿上的安西王妃瞧了个真真切切。 丽皇后见承胤帝眼都直了,斜了他一眼道:“陛下,臣妾没骗你吧?” 承胤帝呆呆看着手中端着春草纹碧瓷酒盏仰首微笑着看身后女官的安西王妃,心火一阵一阵往上蹿:“韩氏真美……这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丽皇后见承胤帝已经被安西王妃的美貌彻底迷住了,五官立体而浓艳的脸上现出一丝狞笑:傅榭,你令我落入这污秽之地,我也要你的妻子遭受同样的苦痛! 忽然承胤帝低声叫她:“皇后,她走了!她走了!” 丽皇后媚笑着走上前,仰首看着承胤帝,手却隔着衣物握住了承胤帝那个部位,大眼睛中满是暧昧:“陛下,您想不想……” 承胤帝一向和她颠鸾倒凤无所不为,当即明白了丽皇后话中之意,迫不及待道:“想!朕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他强要了韩氏,只要瞒着傅榭,韩氏自己又怎么会去说? 丽皇后魅惑一笑,探手握住了承胤帝汗湿的手:“陛下,臣妾带您去……” 傅榭依旧端坐在座位上。 他身后侍候的美貌宫女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换成了一个样貌普通的宫女,她作势斟酒,嘴唇翕动:“王爷,小许公公侍奉王妃在浅碧阁更衣。皇后娘娘引着陛下沿密道去了御花园。” 傅榭闻言,凤眼眯了一下,轻轻放下手中的碧瓷茶盏,起身走向殿中侍立的禁军统领萧大义低声道:“带人随我去御花园浅碧阁。” 萧大义是傅榭留在京中的钉子,闻言当即道:“标下谨遵王爷谕令。” 他悄悄招了招手,示意一小队禁军跟上,扈卫着傅榭往御花园方向而去。 这时候雨已经下大了,雨滴砸在御花园的花木上,发出清脆的“啪啪”的声音。 萧大义从亲信手中接过一件崭新蓑衣试图为傅榭披上,却被一直疾步而行的傅榭推开了。 傅榭的郡王礼服几乎湿透了,俊俏的脸上也满是雨水,他抹了一把脸,在雨中疾步而行。 萧大义带着那对甲胄鲜明的禁军紧紧跟随。 阁子呈八角形状,门也有东西南北四个,阁子内摆设华丽舒适,帘幕顺滑轻盈色泽清丽,百合香清淡好闻,就连用具也很是精巧合用,可是韩璎瞧着那八角形状的穹顶,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便加快了速度。 正在整理裙子,韩璎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雕花木门被打开发出的“吱呀”声,同时响起的是丽皇后发音怪异的声音:“陛下,来吧,安西王妃应该就在里面!” 声音就在韩璎身后。 韩璎的反应极为迅速,她当即提着裙子轻手轻脚钻进了南边的碧蓝帘幕里,几乎屏住呼吸站在里面。 承胤帝与丽皇后进了里间。 里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方才进入的安西王妃似乎凭空消失了。 承胤帝失望极了:“也许韩氏被侍候的人带走了。” 丽皇后皱着眉头道:“臣妾让人看着的,侍候的人在南边远远站着呢,别的没人出去!” 她跺了跺脚:“陛下,韩氏和您玩捉迷藏呢,臣妾和您一起找一找吧!” 承胤帝此时色迷心窍,竟然答应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寻了起来。 听到承胤帝和丽皇后的声音越来越近,韩璎的心脏剧跳,她竭力稳住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去,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支玳瑁镶红宝石簪子,簪尖朝外反手握着,预备如果自己被承胤帝和丽皇后发现,就拼死闹个鱼死网破。 丽皇后怪里怪气的发音近在耳畔:“陛下,只有这边的帘幕没看了!” “皇后别动,让朕亲自来掀!”承胤帝带着淫邪笑意的声音就在帘幕外。 韩璎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她握紧手中的簪子,同时绷紧了右膝,预备突然袭击。 许立洋正在想心事,忽然察觉到身后的浅碧阁似乎有杂音传来,他正要转身,远远地便见安西王带着一队禁军冒雨向这边跑了过来。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当即转身飞身而上踹开了朝南的阁门,迅疾冲了进去。 刚掀开一层帘幕,许立洋便看到了一脸惊诧的承胤帝和丽皇后。 承胤帝正一脸□□预备掀开那幅宝蓝帘幕,却被南边的一声巨响给吓得哆嗦了一下,当他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女官时,身子一下子挺得笔直,一脸正气凛然:“出去,不要扰了朕的兴头!” 许立洋闻言,手指捏得“咔咔”响,大步上前,一把扯下右手边宝蓝色的帘幕扔在地上,把韩璎拨到了自己身后。 丽皇后发现了这个女官的异常,悄悄躲到了承胤帝身后。 韩璎知道许立洋的实力,心下大定,稳稳地往后退了两步,退到了门边。 许立洋藏在锦绣衣袖中的手握紧又放松,再握紧再放松,脑海中飞速闪过几十种把承胤帝和丽皇后弄死的法子,却每每因为怕坏了傅榭的大事而一一否定。 承胤帝见这个护着安西王妃的女官默不作声立在那里,似乎是害怕了,便色迷迷笑着道:“朕瞧你样貌还算清秀,要不和王妃一起服侍朕吧!” 想到丽皇后,他又一把揽过丽皇后的腰肢,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哦,不,朕要一龙战三凤!哈哈!” 许立洋正要动手,身后传来傅榭的声音:“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许立洋默默退到一边。 浑身湿漉漉的傅榭大步上前,把韩璎揽在了怀里,幽深凤眼看向韩璎:“王妃,发生了什么事?” 韩璎和他四目相对,当即明白了傅榭的用意,柔声道:“王爷,女官带妾身来此处更衣,正好遇见陛下和皇后娘娘在这里……” 她状似羞涩地把脸埋入傅榭怀中,似乎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承胤帝一见傅榭,酒意顿时全被吓没了,磕磕巴巴道:“正是呢!王妃说的是!朕和皇后在此……消遣呢!哈哈!” 傅榭躬身行了个礼,揽着韩璎退了出去。 许立洋跟着也退了出去。 见这个坏事的女官也要出去,承胤帝当下道:“你不能——” 傅榭猛地转身,凤眼如电看向承胤帝。 承胤帝吓得打了个冷战,把那个没来得及说出的“走”字强咽了下去,不敢再出声了。 韩璎的十六抬大轿起轿之后,傅榭紧紧抱着韩璎,沉声道:“回去我就送你和孩子们出京。” 韩璎窝在他的怀里,笑盈盈道:“我一点都不怕,我相信你一定安排好了!”她的男人总是那么厉害! 傅榭揽紧韩璎,在韩璎发鬓吻了一下,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心中颇有一种类似失而复得的喜悦,虽然他从未失去韩璎。 当天傍晚,傅榭便把韩璎和傅秀傅惠母子三人送到了朱仙镇庄园,命傅靖带着死士守着。 六月初十,圣寿节彻底结束,安西王傅榭发嫁了庶妹,携妻儿与新任命的凉州总督陈曦一起回了凉州。 两年半时光倏忽而过,转移又到了寒冬腊月。 傅秀傅惠已经三岁了,生得一模一样,瞧着凤眼朱唇白嫩嫩的,眯着眼一笑,简直是仙童下凡,可爱极了。 这小哥俩长得好,会投胎,又聪明伶俐,父母又宠爱,简直是一对人生胜利者,唯一的不足便是小哥俩过分活泼,又特别爱腻着韩璎,常常闹得韩璎几乎崩溃,只得把他们丢给还没有孩子的洗春,让她带着奶娘和丫鬟陪着傅秀傅惠玩耍,自己跑到傅榭书房里寻一时的安静。 可是真的和两个儿子分开超过一个时辰,韩璎就又开始牵肠挂肚,没过多久便寻了理由抛弃傅榭回内院陪儿子。 这日傅榭接连见了四大重镇的总督,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讨价还价,他身心俱疲,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按摩着太阳穴。 正在这时,傅宁进来回报:“禀王爷,王妃来了!” 傅榭闻言当即放松了下来——他无论多累,只要一见到韩璎,总会很快放松下来。 傅榭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吩咐傅宁道:“你引着王妃从后面穿堂过来。”阿璎太美太诱人了,他不希望别的男人见到他的阿璎。 韩璎很快从后门进了傅榭的书房。 见傅榭坐在书案后面等她,她嘟着嘴走了过去,窝进了傅榭怀里。 傅榭抱紧她,柔声道:“怎么了?” 韩璎贴到傅榭身上,蹙着秀眉开始告两个儿子的状:“还不是那两个小崽子!” 傅榭好笑道:“傅秀傅惠又做什么了?” 韩璎让他看自己的脸颊,又让他看自己的耳垂,还捋起素锦小袄的袖子让傅榭看:“哥哥,上面都是口水!傅秀傅惠怎么跟小狗似的,老是舔我,烦死了!” 傅榭闻言不由笑了:“那还不是像你?!”韩璎就最喜欢舔他亲他捉弄他! 韩璎:“……” 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愿意再聊这个话题,当下起身立在傅榭身后,帮傅榭按摩起头部和肩膀。 傅榭被韩璎按得很舒服,不由心中暗笑。过了一会儿,他故意又谈起傅秀傅惠小哥俩爱亲人舔人到底随了谁这个话题。 韩璎羞得满脸通红,抱紧傅榭用力亲了过去,试图转移话题。 做了七年夫妻了,傅榭自是了解她,当即配合着她,没过多久便反客为主,含住她柔软温润的下唇轻轻啃咬着…… 一时事毕,傅榭帮昏昏沉沉的韩璎理好衣裙,把韩璎抱到书房的内室,把她安顿在锦榻上盖上了绣被,自己也脱了外衣陪着她躺下,轻轻抚摸着韩璎抚慰着她。 等到把韩璎哄睡,傅榭这才起身。 傅宁带来了京中最新的信报——因为丽皇后的支持,塔克克部族在京城愈加跋扈,欺男霸女霸占田产草菅人命逼人信‘教无所不为,京兆尹衙门积累了无数案子。 傅榭听完信报,淡淡道:“通知林鹊林鹄,让他们按照安排开始行动。” 傅宁恭谨地答了声“是”。 春节很快便过去了。立春过后,天气就一日比一日暖和。 这日天气晴好春风和煦,傅平带着几个小厮陪着傅秀傅惠在外书房院子里追逐玩耍。 傅榭立在窗内静静看着,预备过一会儿带着傅秀傅惠到沙场练摔跤。 傅秀傅惠也不知道究竟像谁,每日早上一大早就要起床,晚上很晚还坚持玩耍不睡觉,勤劳得很。 正在这时,傅宁与陈曦一起大步走了进来:“禀王爷,京城千里加急!” 傅榭接过信报扫了一眼。 傅宁低声道:“丽皇后族人霸占中牟守备林鹊林鹄兄弟田地,打死了林氏兄弟的父亲,林鹊林鹄兄弟举起反旗发动叛乱,率领叛军攻入京城。” 傅榭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异色:“陛下呢?” 傅宁眼睛发亮:“禀王爷,陛下乱军之中不知所踪。” 陈曦含笑道:“王爷,您想让陛下用什么方式……驾崩?” 傅榭微微一笑:“等咱们‘清君侧,靖国难’大军赶到洛州,陛下再崩也不迟。” 陈曦笑着答了声“是”。承胤帝这几年作天作地,终于要把他自己给作死了。 二月十七,承胤帝崩于乱军的消息传遍大周全境,安西王傅榭率先举起‘清君侧,靖国难’旗号,率领二十万大军奔赴京城平定叛乱。 傅榭麾下大将朱青护着安西王妃和两个小公子紧随其后,也来到了京城。 三月二十,傅榭使大将尹武泽、蒋云川带领西疆士兵攻破京城,收服叛军,诛杀首恶以报承胤帝之仇,斩丽皇后族人,开仓库以赈穷乏,远近各州纷纷响应。 四月初八,凉州总督陈曦和龙州总督崔淇率先上表劝进,文武群臣很快跟进。 在文武大臣的一片劝进声中,安西王傅榭于五月初八正式做了皇帝,国号梁,是为梁高祖,以嫡亲韩氏为皇后,长子傅秀为晋王,次子傅惠为秦王。 梁高祖与韩皇后夫妻相得,相守一生。 《大梁史》提到:“韩后性尤妒忌,然貌美妖娆,极得高祖爱重,爱极生畏,后宫莫敢进御。终高祖一生,后宫惟韩后一人耳。”   ☆、第一百四十一章 番外一 番外一生女记 这日早晨,韩璎睡罢懒觉起来才知道傅榭带着已经满了七岁的傅秀傅惠哥俩到金明苑打猎去了,宫里的主子此刻只剩下了韩璎一个。 如今已是韩璎贴身女官的抛玉和引玉带着宫女侍候韩璎梳妆。 见韩璎一脸的百无聊赖,抛玉忙进言道:“娘娘,不如宣陈大人家的几位千金和进宫伴驾?”陛下和皇后娘娘膝下只有晋王和秦王两位王爷,因此皇后娘娘一向喜欢那些常进宫伴驾的高官贵戚家的女孩子,尤其是枢密使陈恩的女儿陈大姑娘和吏部尚书陈曦大人膝下的陈二姑娘陈三姑娘。 韩璎闻言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陈曦的大哥陈恩膝下有一个女儿;陈曦前几年娶了妻,也接连生下了两个女儿。三个小姑娘都冰雪聪明乖巧可爱,长得虽然各有特点,却也都如小仙子一般。 一个时辰后,陈大夫人和陈三夫人便带着三位姑娘乘坐着宫里派来的大轿进了宫。 陈大姑娘今年九岁了,长圆脸,杏眼,个子高高的,生得虽然只是清秀,可是性格温柔,很会照顾妹妹们。 陈二姑娘今年六岁了,雪白的圆脸,黑泠泠的大眼睛,嘴唇嘟嘟的,非常美丽。她的模样隐约有些像韩皇后,生得娇滴滴的,性格却很是独立,会小大人一般陪着韩璎聊天。 陈三姑娘今年五岁了,生得很像陈曦,小小年纪便有了剑眉星目的感觉。她生得虽然英气十足,性格却娇滴滴的,小公主一般,最爱漂亮的首饰和美丽的裙子,每次韩皇后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她都是要丝绸、首饰和胭脂。 韩璎一见这三位小姑娘就喜欢得很,用罢午膳便带着两位陈夫人和三位陈姑娘去御花园去玩。 已是初春了,可是还在下雪。 雪已经下了好几天了,在青天观旧址新建的皇宫也成了雪的世界,高大连绵的红墙、金黄的琉璃瓦、晶莹的白玉栏、蜿蜒曲折的内河、御花园中的花木、假山长廊和亭台楼阁,全都被白雪笼罩,别有一种寒冷的静美。 韩璎穿着大红百蝶穿花面狐裘斗篷。 三位小姑娘穿的斗篷也都是她赏赐的,陈大姑娘是杏黄色宝相花刻丝面雪貂斗篷,陈二姑娘是淡紫兰花刺绣面狐裘斗篷,陈三姑娘是玫瑰红织金缠枝纹面雪貂斗篷。 至于陈大夫人和陈三夫人,她们知道皇后娘娘爱穿红,所以都选了低调一些的颜色——陈大夫人是月白底子樱花纹羽纱斗篷,陈二夫人是葱绿色妆花缎面羽纱斗篷。 一行人在御花园的暖阁里赏雪饮酒,韩璎又陪着几位小姑娘堆了雪人,赏了陈大夫人和陈三夫人一批贡内丝绸,赏了三位陈姑娘三套宝石镶金头面。 谢罢恩,陈大夫人含笑道:“皇后娘娘,听说陛下要给两位王爷挑选伴读,臣妾下次带犬子过来请您相看相看吧!”她知道韩皇后不喜欢藏着掖着,与其旁敲侧击,还不如直接说出来。 韩璎看了一旁有些黯然的陈三夫人一眼,含笑道:“两位王爷的事情都是陛下在管,让陈大人去和陛下说吧!”她没骗人,因为嫌韩璎太宠孩子,如今傅秀和傅惠的事都是傅榭在管。 陈大夫人有些尴尬,心中不以为然:人人皆知陛下惧内,为了韩皇后一个嫔妃都不纳,从不亲近别的女人,韩皇后还这样矫情,真是的! 心中虽然不虞,她依旧笑意盈盈地答了声“是”。 韩璎看向陈三夫人。 陈三夫人性格温柔,和陈曦夫妻感情很好,虽然一直未曾诞下男丁,可陈曦宁愿顶撞陈老夫人也不肯纳妾。 韩璎也知道虽然陈曦一心维护,可是因为无子,陈三夫人在婆婆面前、在妯娌中还是要吃些亏。 她喜欢陈二姑娘和陈三姑娘,有心帮陈三夫人一把。 韩璎吩咐引玉:“让人去请胡太医。”胡春光如今依旧住在许立洋在宫外的府邸,从来都是深居简出,每次命人宣他,他才进宫为韩璎诊脉。 陈三夫人闻言,大眼睛闪闪发亮看着韩璎:“皇后娘娘……”胡太医是产科圣手,却只为皇后娘娘诊脉,同时行踪难觅,等闲人根本请不到。 韩璎含笑道:“让他给你们妯娌看看脉息。” 陈三夫人泪盈于眶,起身向韩璎拜了下去。 陈二姑娘默不作声拿了自己的帕子拭去了母亲脸颊上的泪水。 陈三姑娘凑过去噘着小嘴巴在母亲脸上吻了一下:“母亲,不哭了!爹爹说我们早晚会有弟弟的!” 韩璎见状,心里简直是羡慕死了,恨不能自己也有一个贴心的乖女儿。 晚上傅榭带着傅秀傅惠回了坤宁宫。 看着两个儿子洗了澡在偏殿睡下,傅榭韩璎夫妻这才携手回了正殿。 傅榭泡澡的时候,韩璎骑在他身上央求他:“哥哥,陈家的姑娘好可爱,我也想要,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吧!” 想到韩璎生傅秀傅惠时的险状,傅榭的心脏就剧跳了一下,他当即道:“既然喜欢,那就把陈曦的姑娘认一个养在膝下吧!”陈曦真烦人,他的妻子生得有些像韩璎,女儿也长得有些像韩璎! 韩璎虽然喜欢女孩子,却不愿抢陈曦夫妻的女儿,便贴着傅榭撒娇:“我要生女儿!我要生女儿!” 傅榭陪着两个好动之极的儿子打了一天猎,原本是有些疲累的,可是被韩璎这么一磨蹭,当即就有了反应。他也不和韩璎打招呼,径直握着韩璎的腰肢,对准摁了下去。 韩璎酸胀难当,犹自贴着傅榭哼唧:“……就是要女儿嘛!” 过了一会儿,她被傅榭弄得再也说不出话了,心里却有了一个主意。 虽然大脑昏沉浑身酥软下面颤抖,可是韩璎还是察觉到了傅榭的变化,在傅榭推开她的瞬间用双腿紧紧箍住了傅榭劲瘦的腰肢,双手揽紧了傅榭的脖子,整个人紧紧贴在了傅榭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傅榭挣扎不开,又舍不得用力,只得贴紧韩璎…… 韩璎被傅榭擦干抱回了锦榻上。 她浑身发软头脑晕乎乎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往上弯——试了那么多次,傅榭一直提防着,这次她终于成功了! 第二日很早傅榭就起来了,他要去上朝。 他起身的时候韩璎勉力睁开眼睛看着傅榭,此时傅榭身上只穿着白罗中衣,还没来得及穿上外袍,乌黑长发披散在背上,衬得身形格外的清瘦高挑,饶是多年夫妻,韩璎依旧有些心跳加速。 她探出手臂拉过一个靠枕,身子往上移了移,声音娇慵:“哥哥,记得回来陪我用早膳!” 傅榭正在穿外袍,闻言回头看了韩璎一眼,见她赤‘裸的双臂都在外面,雪白酥‘胸露出了一半,在杏红锦被的映衬下上面被他吸出的红痕越发的醒目……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反应,走过去把锦被拉到韩璎下巴下面,遮得严严实实,又俯身在韩璎唇上轻吻了一下,这才道:“阿璎,再睡一会儿,早朝罢我就回来陪你用早膳!” 韩璎很乖地答应了一声。 傅榭想了想,又道:“傅秀和傅惠一会儿怕是要过来寻你,你先起来把中衣穿上!” 韩璎嫌傅榭啰嗦,有些烦,嘤咛了一声,整个人都钻进了锦被里,不肯搭理傅榭。 可是没过多久,蒙在她身上的锦被就被傅榭拉开了,韩璎睁开眼睛,见傅榭手中端着一个碧瓷茶盏,便知他又要喂自己喝水了,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我还要再睡一会儿呢!” 傅榭用左臂把她扶了起来,柔声道:“这是温开水,喝了再睡。” 他把茶盏端到韩璎唇边,一口一口喂韩璎把大半盏温开水给喝了。一个多月前韩璎刚病了一场,太医说病因是喝水太少,从那以后傅榭每次上朝前都要喂韩璎喝一口温开水。 韩璎知道傅榭的坚持,只得闭着眼睛把水给喝完了。 傅榭喂完水,发现韩璎丰润的红唇上沾了一滴晶莹的水滴,他凑了过去,伸出舌头把韩璎唇上那滴水给舔了。 韩璎感受到傅榭的舔舐,心里一动,悄悄启开双唇引逗着傅榭的舌头探进去。她想要一个女儿,可是傅榭被她生傅秀傅惠时的情形吓得有了心理阴影,不敢让她再怀孕,每每到了最后都不肯弄到里面,弄得韩璎郁闷得很。 昨夜傅榭既然已经开禁,她要再接再厉,争取多做几次,把孩子怀上再说。 傅榭想着昨夜自己已经失‘身,便也没了顾忌,摁着韩璎又弄了一次,也没再避孕。 从此之后,傅榭再也不提避孕的事了,每次闺房之事都很尽兴。 三月三上巳节,傅榭与韩璎带着傅秀和傅惠驾幸金明苑,总管太监许立洋带着太医胡春光伴驾。 胡春光为韩璎诊罢脉便拜倒在地:“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娠了!” 当年腊月初六,韩璎终于诞下一女,即为郑阳公主。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