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后宅那些事儿 作者:张鼎鼎 文案: 吃饭饭睡觉觉玩斗斗,穿成高二姑娘后,高安琪所想的就是怎么把庶女之路走好,让自己的小日子舒服些。 至于白马王子梦中情人,她觉得真心不适合此时的大环境,可她怎么就遇上朱抵这个逗比呢? 直爽淡漠女VS阴狠二逼男   ☆、第一章   第一章   初寒料峭,夜里院子里已经结了冰。虽然棉衣是一早发下了,可要在这天气里一早起床,也真的很考验意志,特别是对杨姨娘这边的人来说。高家虽是新贵,到底家底不厚,地龙也不是每个主子都能用的,偏偏还要讲究体面,不学那小户人家修火炕,屋子里只能靠火盆取暖,所以就算是睡在主子房里的,也不怎么暖和。   不过这是对下人们来说,身为主人总是有一些特权的,可以等下人把火盆升上,把衣服熏好,等屋里暖和一些再起来。所以就算已经醒了,高安琪也是静卧不动,只瞪着一双大眼去看上面桃红色的绣小花帐幔,此时此刻,她很想学人犹豫的四十五度仰角叹口气,可又叹不出来。   “姑娘,起来吧,火盆升起来了,衣服也熏的差不多了。”她的贴身大丫头思烟探过头来说,她没有说话,那边思烟已经帮她在后背垫上了枕头,然后又麻利又利索的帮她穿好了衣服,在这个过程中,她只需要伸伸胳膊,欠欠屁股,再最后被拉起身就好了。这不由得让她想到小时候听她奶奶说过的一个故事,说她小时候碰上过一个小姐,那小姐当时也是六七十了,和自己过去的丫头相遇,上完厕所,丫头就赶过来帮着小姐系腰带。   当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想想她这日子也快不遑多让了。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思烟已经帮她擦了脸,又帮她净手,然后拿来了牙具,一直到现在,她仿佛才算回过了神,漱完口后自己刷了牙,牙刷的质量不是太好,但也凑合着能用了,就是这刷牙用的是大青盐,吐不出沫沫让她有些不适。   待她漱完口,思烟又拿了个盒子,打开,里面只有三颗白色的药丸类的东西,她知道这是芬香牙齿的,昨天思烟往她嘴里塞了个,立刻一股清香的味道就充斥口腔,比现代那些口香糖更见效果,不过鉴于古代的粉里大多含铅的原理,这次她还真不敢往嘴里放了。思烟叹了口气,见她脸色也没变,就大着胆子道:“姑娘这又是何必,姨娘也是为了姑娘才会那样做的,姨娘心里最疼的,还是姑娘啊。这丁香丸,姨娘也没得几个,大半都送到了姑娘这儿,落的自己不够用,王妈妈不知说了多少次呢。”   高安琪眼皮一敛,没有说话,思烟见她和往日有些不同,就又道:“虽说四姑娘……可到底是姑娘的妹妹,又长了那么一副容貌,让外人知道了只会说是姑娘的不是呢。”   高安琪忍了又忍,才没有咆哮出声,尼玛啊!这是什么事呀!是,她是失恋了,是,在她难受痛苦纠结的时候是觉得生无可恋了,可那只是觉得!觉得!觉得!   基本上,高安琪对自己在现代的小日子还是满意的,在房价没有疯魔的时候买了个单身公寓,地方不大,位置却极佳,交通便利不说,小区还临着一个公园,前面就是一湾湖水,夜色下不知有多少情调。每月的贷款也不过几百块,完全不影响生活质量。虽然销售这行业不太好做吧,但她打拼了这些年也算闯出了点名头,她准备再做两年存点钱就收手做点小生意,以后就过那种面朝湖泊出暖花开的生活了。   而就在这时候,她那个初恋的,以为会携手一生的男朋友出轨了,她潇洒的分了手,却在之后抱着被子痛哭了一晚上,之后也学人借酒消愁,结果这愁没消到,却给她消到了这个地方!年轻了二十岁她会很高兴吗?变成了千金大小姐她会很幸福吗?屁!这如果是现代她也许还能偷偷乐,可这是古代啊古代!不说别的,就说她现在的便宜老爹,除了一个正妻外,就还有三个妾,而她娘,正是其中之一的杨氏,虽说是贵妾吧,可到底还是妾!   而且的而且,她娘的这个妾很让人无语,因为要论先来后到论感情,她娘才应该是妻的,不过就因为没有有力的娘家,所以成了妾,而对于这一点,不说别人,就连杨氏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虽然也偷偷伤心过,可伤心难过的完全不是她爹不讲情义,而是自己没有早点嫁过来,或者自己娘家不够厚实!   你说这么一个大环境,她又投胎成一个庶女,未来还有什么美好?   高安琪不是什么历史学者,对古代的庶女生活也没什么研究,可好歹看过红楼梦,探春那样的人物最后却是什么下场?当然,相比于大观园中的其他人她是要不错的了,可她是去和亲了的!别说什么民族大融合,别说什么交流了两国文化,对一个古代的弱女子来说,和亲意味着背井离乡,意味着终生可能无法再见父母兄弟一面,意味着她要去适应种种过去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事情。   如果这么说太抽象的话,那就再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好比你在现代是个白富美,虽然有些家族的糟心事吧,但大多时候都是悠闲的。平时也就是看看书写写字,然后和小姐妹聊聊天说说风花雪月,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穿的都是绫罗绸缎。然后突然的,你要到外国了,而且这外国不仅语言不通,还一去就不能回,你的小姐妹是再也见不到了,也不会再有人和你谈人生谈理想,也许你的地位是高了,可周围的都是外族人,他们都以警惕的目光看着你,而你那位丈夫呢,一来不知道年龄,二来不知道长相,三来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你愿意吗?你愿意吗?   脑子正常点的姑娘都不愿意吧!高安琪估摸着贾探春要是能选择,想来也不会愿意,可她有什么办法?她是庶女!谁能为她撑腰?谁会为她说话?   什么那是小说?好吧,她之所以会过来,就再再的说明了庶女的地位。   高家一共有四个姑娘,她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嫡母生的三姑娘和一个同她地位差不多,也是姨娘生的四姑娘。那四姑娘生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虽然才不过七岁,心智却已经不容小觑。   前几天原身得了件新裙子,就在姐妹面前显摆,那四姑娘见了眼红故意弄脏了,原身气不过就和她扭打了起来,说实话,原身真没占到什么便宜,虽然她比四姑娘大个两岁,可那四姑娘下手却刁钻,专往人看不到的地方扭掐。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她俩的争斗引起大人的注意的时候,四姑娘立刻表现出了委屈胆怯,而原身还在那里破口大骂,所以杨姨娘立刻给了她一巴掌,原身怔了下大叫着不是自己的错往回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醒来已经变成了她!   这里面原身愚蠢已经不用说了,而那四姑娘不找大姑娘不找三姑娘,偏偏找上她是为了什么?杨姨娘一见当时的情形立刻给了她一巴掌又是为了什么?   在她的记忆里四姑娘和三姑娘也是发生过矛盾的,当时四姑娘也是委屈可怜,三姑娘也是愤愤不平,可最后四姑娘却是在她娘吴氏的带领下向三姑娘赔礼道歉。   想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思烟不知道她的心思:“姑娘?”   “今天吃什么?”她已经有两天没说话了,虽然这一开口就是问吃的,思烟也是喜出望外,立刻道,“厨房里熬了小米粥和豆沫,还炸了油果子,姑娘要是到姨娘那里,该还有福瑞斋的点心。”   这几天高安琪都没有到杨姨娘那里,思烟这么说就是勾的她过去,高安琪虽对这个娘还有些惴惴,但想到早晚要见,也就点了下头,思烟更是高兴,连忙又给她插了根镶红宝石金钗,又拿了她往日喜欢的狐狸毛大氅给她披上。其实后一件完全多余,因为她和杨姨娘就住一个院子,不过一个住正屋,一个住偏房,从她这屋里走出来,抬腿走不了二十步就过去了。有负责洒扫的小丫头看到她,连忙掀起帘子,高声道:“二姑娘来了。”   这话音刚落,一个妇人就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只见她穿了件浅绿色的银花夹袄,头发松松的在后挽着,年龄已经不轻了,却自有一股妩媚风流,见到她连忙抱在怀里:“我的儿,你终于过来了!”   “姑娘你总算来了,姨娘刚才还在说你呢!”旁边一个四五时许的妇人开口,只见她长了个容长脸,身形却已经发福的快成圆的了,此时一边揩着干涩的眼角,一边大着嗓门道,“要我说,姑娘早该来了,否则落在外人眼里,只会说姑娘不知礼呢!”   “王妈妈!”杨氏皱了下眉,那王妈子却不在乎,“我知道姨娘疼姑娘,可现在姑娘也大了,也该懂事,不说别的,就这次为替姑娘赔礼,姨娘就舍了多少好东西出去?这可都是姨娘将来要傍身的!”   “王妈妈你不要再说了。”虽然怀里的女儿还没什么反应,杨氏也生怕她发作,“安姐既然来了,就是知道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的儿你还没用早餐吧,快过来,娘这边也没开始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拉着女儿进了里屋,这里的火盆显然点的早,屋里暖洋洋的,虽还说不上如春,却已经完全不用穿大氅了。杨氏的大丫头卷秋将她的大氅接到了一边,又拿出了她常用的白瓷海棠碗:“姑娘来的正好呢,姨娘才说用了饭就去看姑娘,福瑞斋的点心都让拿出来了呢。”   早先安姐都是同杨氏一起用早饭,不过这两天她躺在床上,杨氏就一个人先用了再去看她,那是真看,因为无论杨氏说什么她都默不作声,弄的杨氏最后只有到她房里坐坐就离开。想到这里,安姐又叹了口气,这女人,也真不容易。   杨氏噗嗤一笑:“你小小孩子,叹什么气,你看今天这小米粥熬的多好,先喝点养养胃。”   说着亲自给她盛了一勺,她们的碗小,这一勺下去也差不多半碗了,她犹豫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果然入口香甜粘糯,是真正的不加一点芡粉,用文火熬出来的。   “姨娘,包子好了,要给二姑娘……哎哟,二姑娘已经来了啊,那感情好。”话间,一个穿了浅紫色褙子的丫头就走了进来,见到安姐她先是一愣,立刻就笑了起来。   “你来的也巧,姨娘和姑娘都是刚坐下呢。”卷秋上来帮她把包子拿了出来,安姐见不过十来个,巴掌大小,白乎乎胖墩墩的看着很是可爱。   “是吗?我可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就怕凉了呢!”她话间还有些喘气,王妈子道,“就你会邀功,这用了二百文才换来的包子可不得用心着?好了好了,下去歇着吧。”   “什么二百文?”本来正盯着包子看的安姐抬起头,杨氏连忙道,“没什么,你快吃吧。”   “姨娘又是这样,姑娘傻乎乎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的好姑娘,咱们这边又没小厨房,老爷昨儿又没来,哪能随便到厨房里去点菜啊?是姨娘想着你爱吃这香菇鸡肉馅儿的包子特意让人到厨房买的,就这么十个就要姑娘你一个月的月钱了!”   安姐对文钱没什么概念,不过也知道这二百文不算少了,再怎么说她也是高家的正经姑娘,而据她所知,她们这四个姑娘得到的月钱都是一样的,当然每人私下里都会有自己的亲娘贴补,可明面上从公中拿的都是这么多。一个姑娘一个月的月钱才能买十个包子,这包子,真是镶了金边了!   杨氏有些无奈:“王妈妈你又何必说这些?”   “我知道姨娘不忍,这话姑娘也不爱听,可再惹人嫌,这话也是要说的,否则姑娘不知道姨娘的付出,以后再随随便便和四姑娘置气,姨娘这日子还怎么过?现在可不比往日,那时候无论姨娘姑娘这边再有什么,都有老爷。可这以后……姨娘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混日子了……”   啪!   她话音没落,一个巴掌就摔在了她脸上,顿时,所有人都惊住了,从杨氏到卷秋全部倒吸了口气,震惊的看着安姐,安姐却像没事人似的,就着碟子轻轻的咬了一口,唔,果然味道醇厚,看来这厨子虽收了二百文,却也没有用次品糊弄。   “安儿!”杨氏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你这是做什么?”   “吃包子啊。”安姐笑道,“这包子果然不错,姨娘也尝尝。”   杨氏蒙了,下意识的就拿起了筷子,不过没加到包子就反应了过来:“我知道这包子好吃,而是、而是你怎么可以打王妈妈!”   “原来姨娘还知道她是王妈妈啊。”安姐放下了筷子,“我刚才还以为她是杨老夫人呢。”   ☆、第二章   第二章   这两天安姐躺在床上也不光在那里感怀身世了,事实上在确定这不是幻想不是恶作剧她就在想以后要怎么办了。因为资料太少,信息不足,她能做的打算也不多,现阶段她能想到的就是把他们这个小院给梳理梳理。   说起来她们这个院子的人手倒也不多,她房里两个丫头,杨氏这里三个丫头,此外就是一个王妈子和一个负责洒扫做粗活的妈子,一共七个人,却能乱成一锅粥。   杨氏性格懦弱,原身鲁莽简单,王妈子就经常摆出一幅老姿态的样子当家做主,而偏偏她又管不好,别看她天天说话仿佛稳重讲究,却是个短视爱财的,下面的丫头对她并不服气,原身就不止一次听到过她房里的丫头同其他丫头抱怨。所以在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准备从她开始了,这眼见她不仅说道自己,连杨姨娘都被牵扯上了,哪还同她客气?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姨娘还有些懵懂,王妈子已经杀猪似的叫了起来,“是说我不该劝诫姑娘吗?可怜我一片好心啊!姨娘,姨娘,你说我说的不对吗?咱们现在的日子是好过的吗?再不小心谨慎一些,在这家里,就要没立足之地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就哭了下来,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杨氏本就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此时听她这么一说更觉得女儿过分,当下就板起了脸:“向王妈妈道歉。”   安姐没有动,只是看向王妈子,王妈子本也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此时一接触安姐的目光立刻道:“姨娘万万不要这样,我是什么身份,哪能让姑娘向我道歉?只要姨娘知道我的心就好了。”   “我知道,自我来到高家,妈妈就一直帮扶我良多。安姐,还不向王妈妈道歉?”   安姐在心里叹了口气:“我有几句要紧话想单独对姨娘说。”   杨氏狐疑的看着她,她又道:“若我说完姨娘还觉得我要向王妈妈道歉,我绝对没有意见。”   虽然想不出女儿能有什么要紧话,但她都这么说了,杨氏还是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而待屋里的人都出去后,安姐就开始脱衣服,杨氏本还不解,正要张口询问,就僵在了那儿,只见安姐白皙的身体上一块块青紫,特别是手臂内侧,腋窝下那一块最为严重,顿时,杨氏的心就揪了起来:“这、这是怎么搞的?是思烟?还是冰琴?我的儿,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是舒姐。”   “四姑娘?”杨氏一惊,手摸着安姐手臂,眼泪不由得涌了上来,“我的儿!我、我还不知道,我、我……走,告诉夫人去,夫人若处置不公,我们就去找老夫人,找老爷!”   那天安姐晕倒虽然请了郎中,但连头皮都没磕破,谁也没想到她还受了外伤。而此时也没有天天洗澡的讲究,这冬天就是睡觉也还穿着里衣,所以就连安姐的两个丫头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也就是安姐自己觉得身上疼痛,无人的时候解开衣服看了看。   “怪不得我儿当时要破口大骂,怪不得你这几日不理我,可笑那日四姑娘还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这次我必让吴氏给个说法!”眉宇间一片坚毅,安姐也在心中松了口气,若见她这个样子杨氏还一位委曲求全,那下面的话她也没必要说了。   “我要对姨娘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现在还有什么比这事更重要?”   “这事当然重要,但现在就算找到夫人、老夫人那里也没有用了,谁能证明这是舒姐做的?若到时候吴姨娘反咬一口,我们这边更是麻烦。”   杨氏一怔:“那就这么算了?”   “自然是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过现在我要同姨娘说的还不是这个。”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这次,我是真受了教训……”   一听她这么说,杨氏的眼泪就又想往下掉:“我的儿……”   “这两天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舒姐,然后不知怎么的,又会想到王妈妈。姨娘知道,我本就不喜王妈妈。”   “王妈妈是絮叨了点,但心是好的,你身上的伤她也不知道,一会儿我同她说了,她也必不会再同你计较了。”杨氏以为安姐是恼她们不知道她受了委屈,才会甩那么一巴掌的,安姐则有些郁闷,听听这口气,不与她计较?再怎么说她也是高家的二姑娘,正经的主子,她一个妈子还不与她计较了!但她知道此时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耽搁,就只做没听到,“姨娘,我记得早先还有一个刘妈妈的是吧?”   “怎么会提到她?”   “我记得这刘妈妈还是姨娘的乳娘,是从安县一直跟着姨娘过来的,要不是偷了姨娘的东西,她本应该是姨娘身边最得用的。”   听到这里杨氏叹了口气,杨家虽只是经营丝绸生意的,却只是小门小户。虽然想让女儿的日子好过些,可也只能送来一个丫头一个乳娘,这两人本都是同她感情深厚的,但那丫头却在路上水土不服,没能坚持到京城就去世了。留下的刘妈妈身体倒好,却被这富贵迷住了眼,不知怎么想的,竟偷了杨氏的一个镶发蓝白玉华胜,杨氏虽不忍罚她,还帮她向高夫人求了请,却也没办法再留她了,只有把她送回杨家。   “我对刘妈妈的印象不深,本来也该全忘了的,可不知怎么,这次就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事。我问姨娘一句,若刘妈妈开口向姨娘索取那个姨娘,姨娘会如何做?”   “那物件是你爹送的,我是不好给她的,可她若真喜欢,我也可以用私房买个差不多的给她。”   “既然如此,那刘妈妈为何还要偷?”   杨氏一怔,安姐又道:“我当时年龄虽小,却也还有些印象,这两天不知怎么的,印象还越发深刻了,当然,也许这是我瞎想的,姨娘听听我说的对不对。”   杨氏此时已经一头雾水了,下意识的就点点头。   “姨娘过来后,王妈妈就跟着姨娘不错,但因为有刘妈妈在,王妈妈就是一个粗使妈子是不是?”   杨氏点点头。   “后来刘妈妈出了事,王妈妈这才被提上来。”   “的确是这样的,当时院里也没别的人,那时候咱们还不是住在这里的,家里条件也不如现在,我身边只有一个丫头,刘妈妈走后夫人本说再给我补个妈子的,我想也用不了那些人,就没有要,安儿……”   “姨娘听我说完,不说大姐三妹,就连舒姐身边也还有个赵妈子,而我屋里却只有两个丫头,那赵妈子是舒姐的乳娘,我过去也是有乳娘的吧?”   “怎么没有?过去有一个柳妈子,是专门奶你的,不过她手脚不干……”   说到这里,杨氏自己就停了下来,呆呆的愣住了,她虽然性格软弱又没有主见,却并不愚钝,否则那天也不会一见形势不对就立刻打了安姐,这些事过去没人提,她也就没往这方面想,可此时她又怎么会不联系到一起?   她用手扶着桌子,慢慢的坐了下来。安姐不再言语,这些都是她这两天回忆原身的记忆整理出来的,她不知道这些是不是都是王妈子做的,在她看来王妈子不像是有太高手段的人,但有些事不需要你有多少手段。不过是不是王妈子都没有关系,是,那正好清理门户;不是,她也不需要一个妈子天天在自己身边指手画脚,让整个院里的人都听她摆布。何况这事八成和王妈子脱不了关系,否则一个两个的都手脚不干净?还都是和她身份地位有冲突的?   而此时王妈子正眼巴巴的站在窗外,看着里面。虽然思烟、卷秋这些丫头被她打发了下去,可她知道这些不安分的小蹄子们一定在屋里偷看,所以她也不好趴在窗户上偷听,只有支着耳朵希望能听到个一言片语。可此时天冷,屋里的门窗都封的死死的,杨氏母女的声音又不大,她听了半天,除了一开始杨氏的一两声惊呼,再没有别的了。   安姐会对杨姨娘说什么呢?在她想来,安姐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没什么心眼,说不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可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正抓耳挠腮,里面就传来了传唤声,她连忙进屋,一走进去,就见杨氏坐在软榻上,安姐却还在那边吃包子,十来个包子已经吃了三四个,眼见她又要再夹,她下意识的就道:“姑娘少吃些吧,虽说这是姨娘特意为你要来的,姑娘也不能全吃了啊,总要给姨娘留几个。”   安姐没有理她,继续吃自己的包子,王妈子还要再说话,杨氏已经开口了:“王妈妈,你去把卷秋她们叫来吧。”   王妈子一怔,杨氏看着窗外,仿佛是对她解释,又仿佛是自言自语:“时辰也不早了,该去向老夫人请安了。”   王妈子一肚子郁闷,想要问问道歉的事怎么说,但此时杨氏气场诡异,她这嘴边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卷秋等人进来,收拾一番,一行人就向高老夫人的住处走去,刚走到花榭处,远远的就又见到一行人,当先是一个二十四五左右的妇人,眉眼细长,皮肤白皙,穿了件桃红色的大花棉褙子,披了件玄色狐狸毛大氅,走起路来如弱柳行风,别有一种姿态,见到杨氏,她微微一怔,立刻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姐姐,这可真是巧了,刚才舒姐还说一会儿要去看看二姑娘呢。”   “二姐姐,你好了吗?”她身边的一个小姑娘开口,只见她穿了件大红色的撒花棉袄,梳了个坠马髻,看起来弱弱小小的,虽然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往那里一站,却已经有了股楚楚可怜的姿态,“我本来昨天就说去看二姐姐的,但前天也病了,今天才好些。”   她说着,又咳嗽了两声,她本就长的瘦小,这一咳嗽就更显得可怜柔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原身对她的印象可不是一般的深刻,这就是高家的四姑娘,舒姐,髙舒琪!   ☆、第三章   第三章   别看高安琪今年不过九岁,但人生里已经有了个刻苦铭心的仇人,那就是髙舒琪,这种仇恨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结下的,反正就是这个舒姐夺走了她的一切,每次矛盾都是这个舒姐挑起来的,而到最后受罚的总是她。在原身的记忆里,没有舒姐的日子她是幸福的、快乐的,和大姑娘心姐,三姑娘静姐相处也是愉快的,而一牵扯到舒姐,生活就变成了噩梦。   在翻阅了原身的记忆后,安姐也不得不感叹这个舒姐了不得,在她的感觉里,那些小伎俩本应该是上了初中、高中甚至大学才能使出来的,而人家舒姐硬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就用了出来,还手段老练,花式多样,也不怪原身每每吃亏。   想到这里安姐点点头:“是吗?那妹妹可要好好保重了。”   她态度不冷不热,舒姐不由得一怔,过去她每次这么说,安姐都会借机嘲讽一番,大多时候还会吵嚷出来,怎么这一次这么平静?她正要再说些什么,那边安姐已经抬步向老夫人房里走去,顿时她眼圈一红,看向杨氏:“杨姨娘,二姐姐是不是还生我的气?我那天真不是故意把二姐姐的裙子弄脏的。”   杨氏看着她,虽然她过去也觉得这个四姑娘不简单,可过去她也就是想想,毕竟舒姐的年龄在这里放着呢,而且舒姐的长相也实在太具有迷惑性,总让她觉得这个想法是自己偏心所致,可这一次来看她还真没有多想,这个四姑娘何止是不简单啊,简直是都要成精了。   见她面色不豫,吴姨娘道:“哎呀,姐姐,小孩子磨两句嘴,你还当成事了?你不知道那天四姑娘好伤心了,说都是自己的错才让二姑娘挨罚,她前天生病也和这有关,这两天一直吵嚷着要去看二姑娘,也是我怕她身体弱,万一再有个好歹这才拦着。”   “小孩子拌嘴?小孩子拌嘴你还收我那套头面做什么?”杨氏在心中暗道,不过此时面对吴氏笑颜如花的面孔,也不好说什么,只有点点头,也向前走去。   她没有像往日那样顺着应承几句,吴氏也是一愣,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沉思了起来,今天这对母女,都有些奇怪。   “姨娘?”舒姐抬头看向她,她回过神给女儿擦了一下眼角,“没事,咱们也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高老夫人娘家姓李,家中原是开杂货铺的,成为老夫人后,最爱的就是看人给自己请安。奈何她只有两个儿子,二儿子还在外经商不说,还把妻女儿子也一并带了出去,剩下的这个儿子虽是她最骄傲的,可天天忙于政务,也只能晚上来问问好。   正常的来说,像吴氏、杨氏这些姨娘是不用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她们的身份还不够,不过谁让高老夫人爱这一口呢?所以高老夫人这里就天天挤了一屋子的人。   安姐进去的时候,屋里还没有别人,高老太太一怔,待她规规矩矩的请了安才道:“你今儿可好了?”   “回老夫人话,已经好了,前两日让老夫人担心了。”   高老夫人并没有什么担心的,四个孙女中她对安姐并没什么好印象,长相不是最出挑的,嘴巴也不够甜,偏偏脾气暴躁,隔个几天就要惹出点事,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高老夫人也不能说她没担心:“你好了也就好了,以后可不要再和四丫头淘气了。”   “是。”   见她这么乖巧,高老夫人也有些高兴:“听说你碰住了头,我这里有一些上好的沉香,一会儿让青竹给你包一些带回去,点了最是安神。”   安姐应了是,又恭恭敬敬的道了谢,正要再说些什么。吴氏和舒姐就到了,吴氏一到就快步上前,一边行礼一边高声笑道:“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吉祥!”   “吉祥,吉祥!”高老夫人的声音里也带出了笑意,吴氏的做派令她非常舒服,让她有一种自己真的是大家夫人的感觉。   “老夫人觉睡的好不好,饭用的香不香。”   “好好好,香香香。”高老夫人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边端了被子喝茶一边就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吴氏眼珠一转:“那就要看老夫人给的红包厚不厚了?”   高老夫人一口茶喷了出去,指着她笑骂:“你这个猴儿,一大早就来打秋风,你当我这里是干什么的?发银子的吗?”   那吴氏也不在意,反而上前两步:“老夫人这里怎么不是发银子的?我以前的薪水可不是都是从老夫人这里领吗?”   “看看你说这话,你过去虽是我这里的,现在也是当姨娘的了,还要来我这里讨银子,羞也不羞。”   “若是还能回到老夫人身边,我当个小丫头又有什么?”   这话说的高老夫人更是服帖,正要开口,那边就有小丫头来报,说夫人来了,顿时,屋里轻松的气氛一窒,高老夫人直了下身体,把茶杯放到了旁边。很快,帘子掀开,一个穿了青色贡缎镶银边撒花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只见她生了一张鹅蛋脸,眉眼虽不怎么出挑,却极为和谐,头上插了一根红宝石蝴蝶坠金钗,一步步走来上身丝毫不动却又不见僵硬,安姐在旁边见了,脑中只出现四个字:大家闺秀。   这高夫人张氏是北定侯的女儿,虽然只是庶女,可也是正经姑娘,在过去原身的记忆中就只有一个严厉的概念,此时安姐见了却觉得这更像一种入木三分的气派,这种从小养出来的感觉,别说杨氏、吴氏,就是高老夫人仗着辈分也压不住。   她身边还跟了两个一大一小的女孩,大的那个和她现在差不多,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小的那个则和舒姐差不多,不过比起舒姐看起来更为健康,脸上也没有那种悲悲戚戚的神色。两人都穿了一样的宝蓝色小花棉袄,只是大的那个只用了个镶发蓝的簪子,手上也不过只戴了一个小金镯,而小的那个则不仅戴着金钗挂着耳坠,脖子上还戴了一个璎珞,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珠光宝气。   安姐知道,那大的就是高家的大姑娘高心琪,比她只大两个月,在原身的记忆里,早先也是能在一起玩的,不过当高心琪满七岁开始识字读书,两人就渐渐没了话题。而那个小的就是高家的三姑娘,高静琪,比舒姐大四个月,和她那个嫡亲姐姐不一样,三姑娘性格更为活泼,喜欢一切华丽漂亮的东西,所以早先也和原身交好过一段时间,不过自从早先在房里养身体的舒姐加入到她们中之后,两人也慢慢疏远了。而且因为原身也是个喜欢张扬漂亮的,所以在一些事情上两人难免会有些冲突,在她穿来前两人差不多都算交恶了。   跟在这两个姑娘身后的则是一个身材消瘦的女子,这女子穿了件青紫色的棉褙子,装扮朴素,手上也只有一个玉镯,安姐知道,这是孙姨娘,原本是张氏身边的丫头,在她第三次怀孕的时候,由她自己做主给开了脸,高老爷三个姨娘里她是唯一没有自己院子的。   张氏带着心姐、静姐行了礼,又向高老夫人问了好,然后就退到了一边,孙氏把她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主仆俩一样动作规范讲究没有一丝错误,但就是和这个屋子有一种违和感,高老夫人也不太舒服,待孙氏行完礼后就道:“今天你们那儿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来的这么晚?”   “回老夫人,并没有什么事的,不过老爷早上是在我们屋里用的饭,故此耽搁了一点时间。”张氏起身回道,高老夫人冷笑一声,“这是什么理由,老爷不过在你们房里留了两天,你们就两天来晚。前段时间老爷都在吴姨娘那里,她还常常是第一个到的,你作为主母本该是做表率的,反而还不如一个做姨娘的,这是什么规矩?”   张氏面孔通红,她本是低着头的,此时猛的抬起脸,目光似箭,高老夫人心中一惊,却又挺了下背:“怎么,我说的还不对吗?”   张氏人没有说话,心姐在旁边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暗暗的吸了口气,勉强按耐住情绪:“老夫人说的,自然是对的,媳妇明日一定早早就来。”   “那倒不用了,只要别迟了就好,你是侯府里出来的自然知道这晨昏定省的规矩是多少年流传下的,也是朝廷立国的根本。就算当今陛下,也是讲究孝道的。”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氏就算一肚子郁闷也不好说别的,只有再应了声是。难得能把这个媳妇压的死死的,高老夫人很是高兴,正要再说点什么,就听高夫人道:“那不知老夫人觉得我们什么时辰来好?”   “什么时辰?”   “是,老夫人不想我们来的太早,也不想我们来的太晚,我想还是问清了时辰比较好。”张氏说着抬起头,直直的看着高老夫人,“我们掐着时辰来,也不会让老夫人为难了。”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现在在为难你吗?”高老夫人的脸色拉了下来,张氏道,“媳妇不敢,媳妇只是怕做错了令老夫人生气,届时媳妇挨罚事小,老夫人气坏了身体事大。”   “还说不敢?你现在都敢诅咒起我来了!怎么着,我要气坏了身体你很高兴是不是?气死了我这个老不死的,高家就是你当家了?”   “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张氏看着高老夫人,表情不由得纠结了起来,静姐忍不住了:“老夫人,我娘不是那个意思,她……”   “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你娘也是北定侯家的闺女,这点规矩都没教给你吗?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大家闺秀,看看你这个样子,连你四妹妹都比不过!”   静姐脸涨的通红,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心姐就拉住了她:“妹妹,不要和老夫人顶嘴,而且长辈说话,我们本就不该插言。”   一边说,一边对她使着眼色,静姐虽然满心不忿,也只能悻悻的咬了下下唇,不再出声。打发了这个小的,高老夫人的火力再次转向了张氏:“我让你早些来,你就应了,非给我说什么时辰,怎么,请安不该是心甘情愿的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任务?这么说来,你心中也是没有一点我这个做婆母的!”    ☆、第四章   “碰!”   白釉瓷的大口美人瓶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连个巴掌大的碎片都很难找到,张氏恨恨的咬着牙:“妖婆欺人太甚!”   “夫人……”她旁边的孙妈子小心的开口,同时挥手把房里的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夫人噤声……”   “我怕什么?我现在还怕什么!”张氏咬着牙,“那妖婆有本事就让高博荣休了我,我正好拉挂炮好好庆祝庆祝!没有我张家,他高博荣能坐到现在的位置?没有我的嫁妆贴补,他在京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一个两个的往屋里划拉,妈子丫头的一个不缺,充什么大家夫人!看她那德行,卖到红楼里都不会有人点!”   她这也是气急了,不仅连高老爷的名号都叫出来了,更把红楼说了出来,孙妈子唬了一跳,连忙推窗,见附近都没有丫头这才放下心:“夫人又何必和她置气,就当她是庙里的泥人,远远的供着不就好了?”   “我不想消停吗?这些年我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锦衣玉食的供着,还天天上赶着去看她那张老脸,结果她还不断的找事!你说往日我们都是巳时去的,或早一些或晚一些,今天最多巳时一刻,比那两个狐狸精也晚不了多少,怎么到了她口里就成了去晚了?好,就算我晚了,那给我说个时辰啊,她只要能说出来,别说巳时,就是卯时、寅时,我也能准点到,可你听听她那是什么话?没当回事?没把她放在心上?她倒要有些做老夫人的样子啊!哪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让姨娘天天去请安的,说出去都要笑死人了,偏偏她当个事,天天都要来这么一出,真要讲究,那就按照老规矩来啊。晨昏定省,那是要寅时到的,怎么她不好好的坐在那儿等着我们去请安呢?哦,睡好了吃饱了,往那里一坐,还说什么古礼,她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妖婆知道个什么礼!”   “夫人既然知道她粗鄙,就不要同她一般见识了。”孙妈子给她倒了杯茶,“她主要是看老爷连着两个晚上都睡在我们这儿,气不过呢。”   一听这话,张氏的脸更黑了,咬牙切齿:“她就是不想我好过!我怀心姐的时候,她做主抬了杨氏。杨氏同老爷打小就认识,有那个情分,当时府里也还没有其他姨娘,我也就认了。可当我怀静姐的时候,她又指了个吴氏!这些年她捧着吴氏踩着我,老爷一到这边她就给脸色,只有天天到吴氏那边她才欢喜,这种宠妾灭妻的老太婆,就是告到衙门里也是要关她的!”   她两次怀孕,高老夫人两次往自己丈夫身边塞人,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第三次怀孕的时候把房里的一个大丫头给开了脸,虽然早就有这种准备吧,可自己主动和被逼的总是不同,而且,哪个女人没做过和丈夫鹣鲽情深白头偕老的梦?就算她从小见多了张家的莺莺燕燕,也总想着自己的夫君是能不同的。   “若不是她,我又怎会早产,轩哥的身体又怎么会这么弱?她害了高家的嫡亲孙子,还天天摆老夫人的派头,高家列祖列宗知道了都饶不了她!”   见她越说越气,孙妈子也不敢再劝,只有不断的抚摸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她是张氏的乳娘,自张氏出生就没离开过,张氏对她也极为依恋,此时在她的安抚下也慢慢平息了下来,她闭上眼:“孙妈妈,我要怎么办?”   孙妈子想了想,道:“夫人其实不必难过,我看这次老爷也有些厌了西院呢。”   西院就是吴姨娘的住处,因她所在的院子偏西,就被这么叫。   张氏睁开眼:“怎么说?”   “这两日……并不是吴氏的小日子。”虽然不像宫里要把各个嫔妃的小日子都记下,可在这宅子里这些也都不是什么秘密,特别张氏还主持中馈,想知道这些简直太简单了。张氏本没有在意,此时听孙妈子这么一说也想了起来。虽然这么说很伤自尊,但府里四个女人,吴氏的确是最得宠的,大多数时候,高老爷也是去她那边。这连着两晚都住在她这里的时候不是没有,可自她生了轩哥后,的确是很少了。   “吴氏那边,最近有出什么事吗?”在她的印象里是没有的,可高老爷的举动也实在有些异常。   “我寻摸着,大概是因为那副头面。”   “东院送过去的那个?”   “再怎么说,那也是杨姨娘早先得的的生日礼物。”   “你这意思,老爷心中还是有她的?”   “夫人怎么糊涂了,老爷若真对她还有那么多情义,怎么会夜夜宿在西院?只是再没情义,到底有那些年的情分,吴氏这次,是做的太过了。”   张氏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现在看来,她倒是个老实的……”   她没有说这个她是谁,但她们都知道指的是杨氏。早先杨氏进门的时候她如临大敌,就怕这个和高老爷有青梅竹马情分的女子把她挤到一边,虽然以她的家世,高老爷怎么也不可能宠妾灭妻,可这夫妻又哪只是面子上的事?谁知道这个占着天然优势的杨氏是个小白兔,而没被她放在眼里的吴氏却是真正的狐狸精!   现在杨氏固然是没了宠,她这边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了,想到这里张氏眯起了眼,也许,她真要好好想一想……   杨氏当然不知道自己正被张氏主仆议论,此时她正站在月亮门下面等安姐。早先不管张氏怎么说,高老夫人都一口咬定她心存不敬,最后不等她辩驳挥手就把她们打发了出去。而在张氏等人走后,高老夫人也觉得没意思,把她也打发了出来,安姐本是和她一起出来的,走到半路又想到了高老夫人早先许的沉香,因此又返了回去。   在她想来,别管什么沉香檀香,高老夫人不再提也就罢了,安姐却说这是高老夫人许过的,若她们不在意也不好。她想想也是这样,只有让女儿回去。她本来以为不过是拿个东西,很快就会回来,可现在她都等了快一刻钟了也不见人影,她不由得又担心了起来。吴氏母女是被留下来的,难道安姐又和她发生了争执?   想到舒姐的手段,她也站不住了,抬脚就要往回走,不过还没走两步就见到安姐正往这边来,但没等她放下心就发现舒姐就跟在她身边。   “二姐姐怎么没回话,是真的厌了我吗?”   这句话从刚才起她重复了不下十次,安姐本不想理她,现在却真有些烦了,她停下脚,看着舒姐,舒姐抬起头,眨巴着眼,仿佛小白兔似的:“二姐姐……”   “四妹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就是怕二姐姐真厌了我……”   “好吧,我是真厌了你。”   她话音刚落,舒姐就眼圈一红,泪水噗嗒噗嗒的往下掉,杨氏正好跑过来,一见这种情况,立刻道:“怎么了?怎么了?”   舒姐刚要开口,安姐就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好好的她就哭了。”   正哭着的舒姐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不由得怔了一下,安姐立刻道:“你看,又好了,姨娘咱们回去吧。”   杨氏本就不想在这里多呆,听了这话立刻点头,母女俩很有默契的快步离开了,只剩下舒姐在风中凌乱,等她想起自己还在哭的时候,那两人已经没有了身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没遇上过这种事的舒姐不由得有一种错乱感。   “刚才你同四姑娘是怎么回事?”杨氏再傻也不会觉得刚才是真没事,安姐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就是她想找我搭话,我没理她。”   “她想找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错,所以我就没有再理她。”还能是什么,不过是见她从高老夫人那里得了好,就想来刺两句,闹出点事罢了。   “嗯,对,以后就这么做!”杨氏高兴的直点头,过去她就想让安姐离舒姐远点,可也不知道是别着一口气,还是因为这府里实在没别人玩,安姐总是能和舒姐凑到一起。现在虽然找不回公道了吧,但女儿能少受点欺负也是好的。不过她的愿望很快就破灭了,因为下午舒姐就来了东院,还端了两份点心说是来看安姐的,当时母女俩正在对账。   杨氏毕竟是商人家的闺女,虽然从小是按照淑女教养的,可耳读目染下记账、算账也有一手。要说安姐是没这个环境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的因素,这个小姑娘对读书、女红都不喜欢,却对算账很有兴趣,杨氏在这府里本没什么事,再想着女儿将来嫁人懂点这些也没错,就带着半玩兴致的教了女儿一些,所以现在安姐也能坐在旁边看她在那里核对。   杨氏虽不主持中馈,但也有自己的一份小私房,本来不年不节的她也没必要核对,但今天听了女儿的话她就有些担心了。这份私房虽然是她自己收着的,可王妈子也能动。这些年是没太大的出入,但一些小的她也不是能记得很清,比如那些首饰,每年都会得一些新的。有那喜欢的就会经常戴,而那不喜欢的就放在了箱底,一年都不见得会去翻一次,最后自己都会忘了。   “这些东西,先在我这里放着,等你大了,都是你的。”杨氏一边对着一边说,安姐知道这是怕她索要,过去的原身一见到点好东西就会缠歪杨氏,要不到就会哭闹,所以她点点头,道,“姨娘放心,我已经懂事了。”   杨氏听了虽然觉得女儿变化有些大,可也没有多想,只是有些心酸的欣慰——女儿这次吃了大亏,终于算明白了。左右对账也不急,杨氏就一边对一边给女儿讲解,这块料子是什么,能用来做什么,她家本就是做丝绸生意的,这些年没别的事就天天琢磨这些了,倒也讲的头头是道。安姐知道要在这里生活就离不开这些,所以也听的很有兴趣。母女俩正其乐融融,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都是一愣,杨氏先皱了眉:“这个四姑娘,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安儿,你不用见她,我去把她打发了。”   说着,就向外面走去,安姐没有去拦,不过在她出去后就把窗户稍稍的支起了一点,侧身向外去看。杨姨娘的这个房子向右偏,从她这里正好能看到站在门外的两人,只见舒姐红着眼圈的哀求:“杨姨娘,你就让我看看二姐姐吧,我只看一眼。”   声音充满了恳切、悲伤,就算是安姐这种老油条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个四姑娘,比她想象的更有战斗力啊!   ☆、第五章   第五章   杨氏虽然年龄是四姑娘的几倍,可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演技都错着等级,不过她现在就认准了一个礼,那就是不让四姑娘进,所以任凭舒姐说的天花乱坠,哭的期期艾艾,最后还是流着泪走了,而和她纠缠了一刻钟的杨氏也是筋疲力尽,回屋后就歪在了贵妃榻上:“这四姑娘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坳劲儿,非要来看看你,我说你有些不舒服已经睡了,她就说只进来看你一眼,绝对不打扰,我要不是知道了她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就心软了。”   “这事儿……”安姐沉吟了片刻,还是道,“估计不算完。”   “还不算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两天你们俩吵架,可是她占了便宜,她还缠着你不放是为什么?”   安姐也不知道,她本来想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不用太在意,过去原身与她发生争执都是因为什么裙子、点心或者在长辈那边体面,而她,怎么也不会和一个小姑娘去争这些。虽然她以后的生活如何同张氏、高老夫人有很大关系,不过这事一来不急还可以慢慢筹划,二来她也有别的打算,再怎么说她在现代也混到了经理的份儿上,手下也有几个兵,各大类型的会展都没少经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吃过?就算眼前这些古董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稀罕的,所以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无欲则刚的。   谁知道她没这个心思,对方却不放过她了,看舒姐刚才的架势,这事绝不会这么算了。   “反正咱们离她远远的,以后但凡她来我都替你挡了,你也不要去找她。”杨氏想出了鸵鸟政策,安姐低下头没有说话。   不提杨氏母女的对话,那边舒姐一回去,嘴就嘟了起来,吴氏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笑道:“怎么了,是碰上大姑娘了还是三姑娘了?”   “姨娘怎么会觉得我碰上了他们两个?”   “那要不是谁惹了我们的四姑娘?这府里,还有能惹我们四姑娘的吗?”   她不提还好,一说起来舒姐更是发恼:“是杨姨娘,无论我怎么说她就不让我进去,我连高安琪的面都没见到!”   吴氏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她倒是学聪明了。”   “姨娘!”   “好了好了,这是什么事啊,不过是老夫人那里的一点沉香,咱们缺这个吗?你要真稀罕,明日讨点就是了,保准更多更好。”   “谁眼皮子那么浅,人都走了,还又巴巴的回来讨要,真是丢脸。”   “是,咱们四姑娘最不稀罕这些了,好了,还是把你那首诗背好是正经的,晚上也好让你爹听听。”   “晚上爹会来吗?”   吴氏一怔,这话要放在早先她是绝对没有犹豫的,不是她夸口,一个月三十天,高老爷起码有十八天都是要在她这里,就算不是睡在这儿,也会过来吃个饭说说话,可是这两天,高老爷却都在张氏那里!吴氏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她自忖是没做错什么的,那就是张氏做了什么事讨了巧?   她不知道张氏做了什么,不过她却知道高老爷厌恶什么,她想了想招来一个丫头吩咐了两句。   高博荣高老爷本来是欢欢喜喜从外面回来的,他今天得了一个消息,户部山西清吏司的冯郎中从马上栽了下来,虽然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传来,但起码是不能理事了,搁在往日还不显,可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清吏司必是忙不过来的,到时候就要调派人手过去。   高博荣知道户部不光自己一个人盯着这个位子,冯郎中本来年龄就大,这一栽下来就算好了以后也不定会怎么样,现在能顶上去的将来说不定就要真升上去了,所以这消息一传来,起码有三四个人都盯着,可这总是一个希望,而且,他觉得自己希望很大。   所以高博荣本来是想着在张氏那里喝点小酒,说点闲话,明天再到北定侯府去坐坐的,谁知道一进门就听说张氏又同自己的娘有了争执,顿时,他的好心情全都没了。他弄不懂张氏为什么总和自己的娘处不好,在这点上吴氏就做的不错的,就连杨氏,也没这么多事的,怎么大家出身的张氏就不行?他在前院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正院走去。   张氏本以为他今天不会来了,见到他真是喜出望外,一边打发人去厨房交代,一边就把他让到了屋里,她的房子当然是装了地龙的,火烧的旺旺的又没有烟气,高老爷一进去就感到一股暖意,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眼见她忙前忙后,开口时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好了你也别忙了,这些交代下人去做就好了。”   张氏坐在她身边,笑道:“这也不算什么事,我多吩咐两句他们也精心些,比如轩哥那里,我就昨天少说了一句,他们就能把手炉给忘了,害的轩哥习字时连个暖手的东西都没有。”   “轩哥的书房有火盆,不会冷的。”   “那怎么能一样。”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想给轩哥的书房里也加个地龙,这眼看他一日日大了,以后在书房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多,总靠火盆也不是常事。”   高老爷心中有些烦,他觉得完全没必要这么娇惯轩哥,本来整个高家也就是老太太那里和张氏这里有地龙,去年张氏要求在轩哥房里也修了个,今年又说书房,连他的书房也还是烧着火盆呢。当然,轩哥身体是弱了点,可他屋里的火盆能烧到三个,真烧起来比有地龙的房子还热,他完全能想到丫头们为什么没给准备手炉!   “男孩子多吃点苦没坏处。”高老爷想到自己小时候,特别是他爹死了之后,哪有什么火盆地龙?都是用汤婆子,手上用了汤婆子脚是冷的,脚上用了手是冷的,在家里还好,他娘准备着热水,什么时候都能喝点暖暖身体,到了学堂里只能自己挨,那时候可没什么大氅,皮毛,棉衣都是早年的,穿在身上沉甸甸的却不保暖。那一年他娘得了张皮子,就分成了几块,给他和二弟一人做了一套袖笼、护膝,自己却没留一点。那张皮子,还是杨家给的……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的想到了杨氏,那时候的杨氏也总是给他塞东西。   “老爷说的没错,可轩哥不是弱了些吗?待他再大些就好了。”   他正想着,张氏开口道,高老爷回过神看了她一眼,心说有你这么个娘在,轩哥永远也长不大,不过他不想因为这个事和张氏争执,也就没再说什么。张氏知道他有些不高兴,但轩哥是她的命根子,容不得一点疏忽,所以就当做没看到:“对了,昨天老爷来的晚,轩哥已经睡下了,今天要不要叫他过来看看?”   虽然觉得这个儿子被养的娇气了些,但毕竟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高老爷当下就点了点头。和张氏的欢喜不同,听到高老爷又来了,轩哥就满腔沉重,待听到高老爷叫他过去,更像受惊的小鸡仔,拖拖拉拉的走过去,请安都有些磕巴,高老爷见了不免厌烦,本想说他两句,但见他一副已经要晕倒的样子,也只有把嘴边的话咽回去,随便问了他几句功课就把他打发了。张氏本是想让儿子来露脸的,不想却是这么个结果,待儿子走后就道:“轩哥这段时间大有长进,连《论语》都开始学了,不愧是老爷的孩子。”   “他要有心姐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看老爷说的,心姐毕竟是女子,而且心姐还比他大几岁呢。我琢磨着啊,等到明年就找个好先生,现在就跟着心姐的嬷嬷混学也太不成样子了。”   “这倒也是,不过也不必再找先生了,待明年他就七岁了,也可以进学馆了,到时候我想想办法让他进到玉泉书院,那才是真正教书育人的好地方。”   “这怎么能行?”一听他这么说张氏顿时急了,“轩哥身体这么弱怎么能进书院?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病了怎么办?就算有小厮跟着,可那半大小子心粗的很又怎么能照顾好他?老爷,就算你想让轩哥进书院,也要再晚两年,等他……”   “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高老爷终于失去了耐心,“去年我就说把轩哥房在前面,你就说要再等等,现在又是如此,你要护他护到什么时候?是不是等他成了亲结了婚,你还要把他拢到自己眼皮底下让他一辈子庸庸碌碌无所事事?”   “老爷怎么如此说,他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不希望他好?我虽心疼他,可在读书上却没放纵过,五岁就给他起了蒙,现在每天都要写完三张大字才能睡下,不过是他身体不好,我希望能多照顾一些,老爷、老爷怎么就不体谅我这一份当娘的心?”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就勾起了高老爷的心思:“你也说当娘了,那你怎么就不体谅体谅老夫人?”   “老爷……”   “哪家的儿媳妇天天与婆母吵嘴?老太太多大年龄了,你顺着她些又能如何?日日惹她生气,她万一有个好歹岂是你能担当的起的?”   张氏的脸都白了:“我就知道老爷必是念着这档子事的,可我怎么不顺着老太太了?老太太让我早些到,我应了,她又要我不能太早,我就问个时辰,她就大发雷霆,老爷你摸着良心说这是我的错吗?早了不行晚了不行,要个时辰还不行,我怎么做都是讨不得老太太欢心的。”   “照你这么说都是老太太的错了?”   张氏没有开口,高老爷冷笑了一声:“就你这想法就是错的!”   说完起身而去,再不看张氏一眼,待他出了屋就听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他脚下一顿,更加坚定的向外走去,这等妇人就不配他给个好脸!   ☆、第六章   第六章   高老爷气势汹汹的走了出来,出了正院却有些迷茫了,张氏这里不能留,吴氏哪里不能去,难道他要自己回书房?要说回书房也没什么,他有时候图个心静,也会独自在书房住宿,偶尔还会弄点饭菜自饮自酌,月下独饮也别有滋味。但今天他先是一喜再是一怒现在又是一气,心情亢奋,实在不想独处。   他想了想,拐弯向北走去,去看看自己的老娘吧。京城寸土寸金,高家后宅小院虽多,挨的却近,院子也没有多么大,他没走几步就到了高老太太住的福寿堂,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高老太太的笑声,他迟疑了一下,正想要不要离开,那边守门的妈子已经看到他了,连忙过来行礼。   “谁在里面?”他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这时候再转身,又会让人多想。   “是二姑娘和杨姨娘。”   “杨姨娘?”他一怔,他本来以为会让老太太这么笑的只有吴氏呢。   “是,还带了几样菜,老太太高兴一晚上了。”   他制止了妈子的通报,有些稀奇的走了进去,就见堂上高老太太正指着一个盘子在那里讲解:“我的儿,我教你一个乖。这个菜正经的做饭是要加南瓜的。把南瓜切开,内瓤都挖出来,再把蒸过的八宝饭放进去,讲究一些的,还要放葡萄干、松子仁、豆沙。那样做出来的八宝饭才叫一个香甜呢。”   “真这么讲究?”安姐瞪大了眼,“老太太是唬我的吧,我看这个姨娘都弄了一下午,先把红豆花生莲子糯米黑米都泡了,又加蜜枣又蒸,来之前又热了一遍,这要像老太太说的岂不更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你们现在是条件好都不用进厨房,我们那时候哪个不是六七岁就开始做这些?这还是简单的呢,做那扣碗才是最麻烦。就说那个芥菜肉,要先大块的炸了再煮,煮过再蒸,总要折腾个好几遍,可要想好吃就得这么做,我那时候每到过年,就要熬夜。”   “老太太当时做的扣碗,是巷子里最好的。”杨氏再愚钝,也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话了,果然高老太太很是得意,“那是,我下的功夫还是最多的呢,别人家做的芥菜肉都是汤水一大堆,还不够洒的,只有我做出来的是干干的,既好吃又没那些拖累,这事你娘清楚,那时候他们家哪年不吃我几个扣碗?还有那南瓜八宝饭的事,你也可以问问她。”   安姐转过头,杨氏笑道:“是,那时候老太太的扣碗一送过来,我们家几个孩子就开始抢了,老太太你知道我二妹是个爱较真的,把每个碗里有几片肉都查个清楚,最后算好了一人分几片,我二弟弟仗着年龄下每次都能多分一块,那时候我看着不知道多眼气呢。”   这话说完,高老太太又是一阵大笑:“这事我们家也出过,不过老大是个懂事的,每次都会让老二多得一块。老二一开始傻,就吃了,后来大了,就会把那块肉偷偷藏起来过两天再放在菜里。有一年那块肉被老鼠刁了,他难受了好几天呢,后来老大知道了就去给人家写信,写了几天攒了几文钱买了块酱肉回来,可那酱肉他们还没吃到嘴里,先生就过来告状了,我知道他没有去上课后不仅把他那块酱肉扔了,还打了他一顿……”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唏嘘了起来,高老爷听到这里连忙掀帘进来:“母亲又说儿子什么呢?我说刚才怎么一个劲儿的打喷嚏呢!”   “你们看看,这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快过来吧,正说你呢!”   见他过来杨氏连忙起身行礼,安姐也站了起来:“父亲。”   高老爷对她点点头:“你平时就该常来看看老夫人。这点你要多向你四妹妹学习,她虽是最小的,却是最常来的。”   安姐应了,又道:“我早先也想来的,不过那时候总是害怕。”   高老爷皱了下眉:“你怕什么?”   他虽然已经被称为老爷了,可不过才三十出头,在这里是而立之年,在安姐眼里其实还勉强算是个年轻人的。就算他留了胡须仿佛年长几岁,安姐也不会对他有畏惧,不过这家里的孩子都怕他,原身过去面对他更是像老鼠见了猫,所以她此时也畏缩了一下,向旁边的高老夫人看去。高老夫人被她逗了一晚上,对她的好感正爆表,见状立刻道:“好好的你皱什么眉,没地吓到了孩子,好孩子你说说看,我这里有什么可怕的?”   “老夫人这里没什么好怕的,我就是怕自己做错事说错话。”她说着低下头,“我知道自己笨,在外面也就罢了,要是在老夫人这里也失了礼,那才不好呢。不过今天老夫人赏了我东西,我想着就算我笨一点,老夫人大概也不嫌弃我。”   高老夫人又被逗笑了:“原来还是冲着我那点东西来的,青竹,没听到二姑娘的话吗?还不把那点沉香都拿出来?”   那边青竹应了一声,竟真的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杨氏连忙道:“这、这这不用了……”   “拿着,我又不是给你的。”   杨氏有些手足无措,安姐道:“姨娘,既然老夫人这么说了,咱们就收着吧。不过老夫人,上午的那些我还没用呢,这剩下的我能不能先寄放到这里,等什么时候要用了再来拿?”   “你要寄放到我这里?”   安姐点点头:“这样我再来找老夫人也有理由了。”   “听听,这还是有些怕呢。”高老夫人笑道,“就依你,先放在我这里,不过先说好,既然放在我这里了,我要用,可也会不客气的啊。”   “我的就是老夫人的,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这次连高老爷都笑了,高老夫人道:“你这个闺女可真不客气。”   “主要是老夫人和蔼。”高老爷跟着凑趣道,“要换成我,估摸着她就不敢了。”   “这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吗?你这时候过来还没吃东西吧,正巧,大娘子带了几个菜应该都是你爱吃的。”   高老爷刚才都看到了,桌子上除了那盘八宝饭还有个粉蒸时蔬,醋溜白菜,此外就是一盘盐煎丸子。这几样都是他们家过去冬天常吃的。他爹在的时候他们家不时的还能见到肉,他爹去后这肉就成了逢年过节的稀罕东西,他娘为了让他们吃好些,就会想着办法的折腾这些家常菜,每样做的都要和别家有些不同。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向杨氏看去,只见她正含笑坐在那边,目光温柔表情宽和,一身水绿色的棉褙子趁的她就如一弯秋水,说不出的婉转动人,他不由得心中一软,那时候的杨氏,总是想办法补贴他。   高老爷在这里吃了饭,然后顺理成章的去了东院,这让张氏和吴氏都是一惊,她们都知道今年高老爷是越来越不喜欢到杨氏那边去了,如果说一个月里还会有几天在张氏那里,那是两个也不见得会去一次东院的,不过在听到经过后她们又释然了,这就是赶上了。不过令她们惊讶的是,此后两天高老爷都去了东院。   这一下不说吴氏,连张氏这边都有些坐不住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又旧情复发了?”   “这事不好说。”孙妈子估摸了一下,“不过我想着,恐怕还是要压西边。我说夫人一句,要是那天您让着一些,这些日子老爷也就留下来了。”   “我好稀罕吗?”张氏冷笑了一下。   孙妈妈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她知道张氏虽然是庶女,却是从小养在侯府老太太身边的,吃穿用度也不比夫人生的差多少,所以养的有些心高气傲,嫁给高老爷也就罢了,好歹是探花郎出身,容貌又俊秀,可要让她侍奉商人出身又粗鄙无知的高老夫人就千难万难了。不过因为小时候的教导,她也不是不能做到面子情,高老夫人要是配合着点呢,婆媳俩也不是不能好好相处。可那边的高老夫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想压这个儿媳妇一头,大事不说,小事也总要挑挑错,弄到现在婆媳俩势同水火不说,连带着也影响了夫妻感情。   “两位姑娘怎么还没回来?”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张氏也皱了下眉,被高老爷训斥一顿后她也豁出去了,不是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吗?她还就不去了!所以自第二天早上她就告了病,不过她虽然病了,心姐和静姐还是要去的,好在高老夫人虽然不是太喜欢这两个孙女却也不会太为难她们,除了第一天说了两句难听话外,这两天都是随便说两句就又把她们打发回来了,来回都不到一刻钟,今天,却是有点晚了。   “难道两个女儿也要在那里受委屈?”想到这里张氏坐不住了,她刚要起身,那边静姐的声音就传来过来,“娘!娘!”   随着声音穿了件宝蓝色小花棉袄的静姐就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一头扎在了张氏怀里,张氏连忙揽住她:“给你说了多少遍,要稳重些,别说你还是个姑娘家,就是你弟弟也不能这样的。”   “哎呀娘,别管这些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静姐满脸通红两眼放光,“那个狐狸精挨吵了,她挨老夫人吵了!”   ☆、第七章   第七章   张氏还没从女儿冲进来的架势里回过神,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一边把她拉起来一边就道:“什么吵不吵的,还有那狐狸精的话也是一个女孩该说的?咦,你刚才说什么?”   “母亲,吴姨娘被老夫人训斥了。”这个时候心姐也从外面走了过来,虽然不像静姐那么明显,但她也是满脸喜意,而从她通红的脸颊以及和静姐前后脚进门的速度来看,她刚才虽不像静姐那样飞奔,也是疾驰的,“当着我们大家的面,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   “怎么回事?”张氏也来了精神,当下顾不上去说小女儿了,“快给大姑娘上茶,三丫头你给我老实坐着,听你大姐说。”   静姐本想抢着说的,却被张氏给丢到了一边,芯姐喝了口水,就道:“前两天不是舒姐才告了病吗?今天她却来了,又是赔罪又是流泪把老夫人哄的抱着她直心疼。”   “大姐你别这么说,虽然那狐狸精不是什么好东西,四妹妹却还是好的。”静姐忍不住插嘴,心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张氏,后者直在心里叹气,她这个小女儿也不知道像谁,心眼这么直,那个四姑娘明明比她还小,却能把她哄的团团转,连她和心姐都不能说她的坏话。说她年龄小吧,过了年也是要八岁的人了,说她蠢笨吧,可是像谁呢?难道是像了那个老东西?   “你继续说。”一时她也想不出什么答案,只有把这个问题先丢在一边。心姐也知道短时间内和这个妹妹撕扯不清,所以点点头就道,“本来也没什么,但说着说着这话题就引到了东院那边。”   舒姐生的弱小,这一病看起来也就更弱了些,高老太太原本就最疼她,见了哪有不心疼的,搂着疼了好一会儿,又说吴氏让她精心些:“我知道这怪不得你,孩子生来弱,有个什么好歹你是最心疼的,可咱们做大人的,总要多精心些,咱们多留心些,孩子也就少受些罪。”   吴氏应了,舒姐却道:“老太太,这不怪姨娘,只怪我那天太想见二姐姐了。”   “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吴氏笑道,“就是那天从老太太这里出来,舒姐见二姑娘好像还生她的气,就有些不安,特意找厨房要了些点心想去看看二姑娘,谁知道二姑娘睡了,杨姨娘不想让她进去打扰,这可能耽搁的久了,当天晚上就有些不舒服,这第二天就病了,我怕老夫人担心,前两天青竹姑娘来看的时候,我就没详细说,今天她大好了,这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混账!”她话音刚落,高老夫人就拍了桌子,“你前日说她病了,我还以为是她身体弱受不了风,谁知竟真是那天下午的事!她小小孩家不知道,你也不懂?这么冷的天,你就让她一个人带着点心去看二丫头?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不说还穿的那么单薄!还有,那天二丫头是才好些,你就不怕给她过了病气?怪不得舒姐隔个几天就要不舒服一次,都是你耽误的,你要不会养,就把她放我这儿,也省的她天天遭这份罪了!”   这番话说出来,屋里的人都有些傻眼,特别是吴氏,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太训斥的竟然是她。这不应该训斥杨氏吗?四姑娘一个人拿着点心去看二姑娘,你连屋门都不让进,害的四姑娘回来就病了几天,这是多大的罪过啊!少说也应该去念个几遍佛经到祠堂里跪个两天呀。吴氏在来之前就想了,待老夫人训斥过她就帮着说几句话,等到了高老爷面前也有话说。   “老夫人息怒,这事也怪不得吴姨娘。”她正想着,杨氏就道,“这也怪我,那时候就算不能给四姑娘加件衣服,也该让人到寻月楼去要来一件。”   虽然张氏把吴氏的住处简称为西院,其实那边还有个正式的名字,是吴氏自己想了,然后缠着高老爷提的字。   “这哪怪的了你?四姑娘也不是从你肚里爬出来的。”高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虽知道她身体不好,又哪里会知道到底不好到什么地步?说到底还是她不经心!”   说到这里又恨恨的看了吴氏一眼,直把后者看的郁闷得不得了。这是什么事啊,怎么挨吵的就是她了,装好人的倒成了杨氏?几个儿媳妇里,老夫人不是最喜欢她的吗?——虽然她并不是高老爷的正经妻子,但她心底却是这么自居的。   她不知道那天舒姐走后,安姐就知道这事没完。当下母女俩也不对账了,捡了几个高老夫人过去的拿手菜做了,当时只是想刷一下好感,谁知道却碰上高老爷这个意外之喜,而在第二天吴氏给舒姐告病之后,安姐就留了下来,那时候吴姨娘已经走了,她期期艾艾的走到高老夫人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高老夫人还记得她昨晚的话,就主动问她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听说四妹妹又病了……”她咬着下唇说,高老夫人叹了口气,“你那四妹妹就是这样,你看,她比你小,还比你弱,以后你可不要再和她淘气了,有什么事就让着她点,你们虽不是一个娘生的,却是一个爹,她是你亲妹妹!”   “姨娘已经说过我了,以后我再不会了。”她虽然点着头,却还是一脸古怪,高老夫人道,“你还有什么事。”   “我、我想去看看四妹妹。”   高老夫人沉吟了片刻:“过两天再说吧,我先让青竹去看看,你不也是昨天才好的吗?大娘子不是说你昨天下午还有些要不爽利的样子吗?”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安姐哇的一声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自己怕,高老夫人被她弄的莫名其妙,连忙问她怕什么。   “我怕是我害四妹妹病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昨天用过午饭就睡了,醒了后姨娘告诉我四妹妹来找过我,还带了点心,不过姨娘见我不太好,又见她穿的单薄,就让她赶快回去了。老夫人,是不是四妹妹昨天下午没见到我,难过伤心才病的啊?”说到这里,她仿佛更是不安,“我真没有想再和四妹妹置气,我已经让姨娘用同样的料子给四妹妹做裙子了。”   高老太太笑了起来。在一般的老太太里面,她算是个精明能干的,否则当年也不可能守住高家的那个米面铺子,可她本身就是小商人家庭出来的,小时候家里除了一个做粗活的帮佣,丫头都没一个。后来嫁到高家也是只有两个帮佣,待高老爷子去后,她连帮佣都用不起了,什么都得自己干。虽然后来她成了老夫人、老太太,身边丫头妈子都有了,可到底半路出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岁的小孩就很有心计,否则也不会那么疼爱舒姐了。这安姐虽然比舒姐大了两岁,可也还是个小孩子,更是出了名的鲁莽。   当然,现在安姐变了,可她也只会往孩子得了教训知道学好了的方向想,怎么也不会想这个孙女已经换了个芯子成了别人。甚至她连安姐这是装的念头都没有——哪有人一夜之间就变得这么会装的?这要是心姐、静姐这也许还有可能,毕竟有那么一个妈!安姐?杨氏自己都是个傻乎乎的!   “你别多想了,你四妹妹万不会因为这个病了。”高老太太肯定的说,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亲姐妹,上午才见过下午就因为见不着就病了,这孩子的心眼该有多小啊!懂事乖巧的舒姐怎么也不会是这样的嘛!   安姐松了口气,但又有些担心的样子:“四妹妹真不是因为这个病的?”   “绝对不是!”   “可姨娘说昨天她过来的时候穿的有些少。”   “你四妹妹身体本就不好,估计还是早先的病没好利索。”见安姐一副还是我的错的样子,她连忙道,“和你没关系,她就是身体弱。”   “那老太太,四妹妹为什么天生体弱啊?”   这个问题高老太太哪里解释的清楚,只是道:“有人就是这样,你四妹妹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安姐看她的神色也知道下面不宜再问了,又就着吃食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而待她走后,高老太太就指派青竹去了吴氏那里,吴氏母女是想在高老太太面前上眼药的,就只说舒姐是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已经吃了药了云云,青竹回来把这番话一说,高老太太也没太当回事,只是让人多做几样汤水送了过去。   她不知道当天晚上安姐又拿这个问题问了高老爷。在东院休息了一晚后,高老爷仿佛又从杨氏的温和上找到了往日的感觉,当天晚上又过来了。杨氏吸取昨天的经验,让厨房弄了几样老家的菜肴,和高老爷一边吃一边回忆过去的时光。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安姐过来请安了,经过昨晚,高老爷对这个女儿的印象也有些改观,没有像往日那样点个头应个声就让她回去:“我昨天对你说的你可都记下了?今天可有去向老太太请安?”   “自然是有的,老太太还对我说了几个拿手菜,女儿准备学学,将来也好给老太太、老爷表表心意。”   “这就对了,你和心姐也不差多少,没事就多像她学学,别总和三丫头、四丫头玩闹。”虽然不喜欢张氏,但对于向来稳重娴静的大姑娘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当然,也要多去看看老太太。”   安姐点头应了,又道:“老爷,有件事女儿想了一下午了,可总想不明白,不知道能不能问?”   高老爷抬了下眉:“什么事?”   “是这样的,老太太说四妹妹身体弱是娘胎里带的,这娘胎里带的是什么意思?”   杨氏唬了一跳,连忙道:“要死了,这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问的?赶快出去吧!”   安姐却不服:“姨娘又是这样!这怎么就不是我能问的了?早上老太太还要我和四妹妹好好相处呢,我看她身体弱就问下原因,姨娘不是也说有因才有果吗?找到缘由了,四妹妹的身体也能好了!”   “你还说!你还说!就算要问也不该问老爷!思烟思烟,还不快把姑娘带下去?”   思烟立刻进来了,安姐却犯了犟,扯着嗓子在那里叫:“姨娘这话才不对呢,你不是常说老爷是天底下最有学问最聪明最最了不起的吗?那我问老爷有什么不对?”   如果说刚才杨氏是惊,这一会儿就是羞了,她头都不敢抬,一个劲儿的让思烟把安姐带了下去,待人走后她还是低着头:“老爷你别见怪,这丫头就是这么个性子,我、我会再说她的。”   半天没有声音,抬头却见高老爷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刷的一下又把头垂了下去,只是这次连耳朵都红了。   “以后别再说了,让外人听去了总是不好。”   杨氏僵着连动都不敢动,高老爷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道:“不过在这院子里说说倒是无妨。”   这时候要换成吴氏,一定会嘤咛一声就过来了,杨氏是个老实的,只觉得手足无措,不过她这个样子却让高老爷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当下就搂着上了床,一通折腾。等到折腾完,高老爷半睡半醒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这舒姐怎么就从娘胎里带出了病?吴氏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妥的,孕期也没什么意外,生的也顺当,怎么就和轩哥似的成了个病秧子?   ☆、第八章   第八章   高博荣高老爷的智商是绝对没问题的,虽然有书呆子那么一说,但能一路从县试到乡试、府试,然后在大殿之上成为三个进士及第中的一个,也许有可能有个性,也许有可能有种种怪癖,但绝对和痴呆、笨拙没有丝毫的关系,事实上他们大多数人的双Q都要高人一等,高博荣也是如此,他过去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也没觉得有什么,而这一想,就觉得不对了。   在他的印象里,舒姐小时候的身体也是可以的,起码一岁前从来没有过不适,偶尔拉个肚子,喂一点面汤也就好了。安姐半岁的时候还因为惊吓发过一次高烧,吃了药不说,还到庙里进行了布施,又请了串佛珠回来,舒姐却是平平安安的一直到两岁。那么她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病的呢?   从八股文中历练出来的高老爷记忆力绝对是一流的,不去回想也就罢了,这一回想很快就想到了应该是在两岁多,那一年的大年初一舒姐摔了一跤,哭的好不可怜,不说老太太,就连他也极为心疼,本来那天他是应该和张氏在一起的,可就因为看舒姐太过可怜,他留在了吴氏那里……   顺着这条线高老爷想了很多很多,第二天早上起来脸都是黑的,直到在外面上了一天班才缓和下来,不过在面对高老夫人的时候还是有些魂不守舍。高老夫人有些不乐意了:“我说你这是怎么了?连我这里都坐不住了?”   “娘说的是哪里话,儿子来您这里还不是一百个自在一千个轻松,刚才不过是想一些朝中的事走了神。老太太您就原谅则个,再给儿子说一遍吧。”   高老夫人一下就被逗笑了:“我问你要不要留在这里吃饭。”   高老夫人年龄大了,也爱吃甜的软的,高老爷虽是个孝子,可这种饭偶尔吃一次还行,天天吃就受不了了:“就不在这里打扰老夫人了,一会儿儿子还是自己解决吧。”   “是自己解决还是找人解决?”   高老爷尴尬了起来,高老太太道:“我虽也喜欢大娘子,可你也不要总留在那里,四丫头还病着呢!”   高老爷没有说话,老太太道:“我不管你和佩环到底怎么了,四丫头却没烦什么错,这几天她都病了两次了,看着真可怜。”   “娘也别动这个心了,她还不见得是怎么回事呢。”高老爷本是不想说的,但见老太太不依不挠,他也只有开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昨晚想了想,四丫头的身体过去是挺好的,轩哥吧是早产,那是娘胎里落下的。吴氏这一胎可有娘亲眼盯着,那是顺风顺水,没有一点意外,我记得生的也顺利,下午发动的,晚上就出来了,还有七斤多,是几个孩子里最硬朗的。”   “那是,京里有名的马婆子一早就被我订下了。早三天就请到了家里,那时候咱们还不在这儿住,一大家子就挤在那么一个两进的小院,可我愣是没让她受一点委屈!”每次说到这里高老太太都很得意,吴氏是她身边出来的,她给了她一个好出身,现在她身边的那些丫头哪个不以吴氏为目标?   “那舒姐这病就不是娘胎里落下的!”   高老太太一怔,高老爷道:“她是从两岁多以后才开始病的……”   他说着,就把自己昨天想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从那以后她就经常有病,不是受了风寒,就是闹肚子,总之一年三百多天她起码要病二百天!”   “你说她这是装的?怎么可能?老大,小孩子家的事是很难说的,虽说死丫头生出来的时候身体硬朗,可不知就招惹了什么,也许那一年她一摔就摔了个什么?再则说了,每次四丫头病了都要请郎中,就算她装,那郎中还能跟着一起骗你?你可是个官!他就不怕坐牢挨板子?”高老太太怎么也不相信从小疼到大的舒姐一直在骗自己,“而且你也说了,那时候她才多大?两岁多!她知道什么?话还说不利索,按照老话来说,还不算个人呢!”   “娘,我不是说舒姐。而是……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吧,我问了东院的丫头,舒姐过去的时候就穿了个袄子,连皮子都没穿,她小小孩家不知道,吴氏也不懂吗?”   “兴许是她疏忽了,兴许是四丫头没对她说就跑过去了,好了好了,你不乐意说就不去,找你的大娘子去吧!”   高老爷走了,高老太太却不能平息。她不想怀疑吴氏,这是她进京后自己挑出来的丫头,模样才干都没的说,开了脸后也很能抓高老爷的心,对她也一直恭恭敬敬,最是贴心。可什么事都搁不住想,就像现代找明星的八卦似的,明明人家就是平常的吃顿饭,但让记者一分析就能找出无限的狗血隐情,何况吴氏这种本身就不是太干净的了。   高老太太这个纠结啊为难呀,一夜都没怎么睡。一会儿想找吴氏问个清楚,一会儿又想是不是自己儿子多想了,她甚至想是不是杨氏给高老爷下了什么迷魂药!可杨氏过去的战绩实在是太平常了,在这个府里就是个兔子,就是兔子急了还咬人,杨氏会做的也就是赔礼道歉。安姐和静姐吵架了,杨氏去赔礼;安姐和舒姐吵架了,杨氏依然去赔礼。   赔了礼道了歉,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只希望没人再找她的麻烦就好,高老夫人当年还怒其不争过,现在……现在也麻木了,不过她知道,除非杨氏投胎转世,否则这辈子都没这能力。   而且吴氏的那些蹊跷也明晃晃的放在那儿,就算高老夫人一直偏心,也没办法说服自己那些都是凑巧。不过在第二天张氏装病,吴氏又利落的来向她行了礼,舒姐又那么楚楚可怜的往那里一站,她又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了,再怎么说吴氏也是帮她压制住了张氏,她一个丫头出身的姨娘,就算有她的支持,没点小手段小花招也是做不到的。   当然,该点的地方还是要点的,再怎么着也不能总拿孩子来说话是吧?不过吴氏是她捧起来的,这个脸她要给她,所以一开始她也只是轻轻的说了那么一句,就想着过后再点点,谁知道吴氏竟顺杆子上了,听听她那话,这还都是杨氏的错了?这当她们母子都是傻瓜啊!   想到这里高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劈头盖脸的就来了那么一通,过后还罚吴氏去跪了祠堂,连舒姐的请求都没理会。   “娘你是没看到那狐狸精的脸,当下就绿了!”心姐兴高采烈的把高老太太怎么训斥吴氏的话说了一通,最后道,“老夫人罚她跪三天呢!”   “要我说三天都是少的,十天才好呢!”静姐在旁边接嘴,“就是四妹妹太可怜,哭的气都快没了,她身体刚好,这一来说不定又要病了。娘我可不可以一会儿去看看她?”   张氏简直不知道要对这个三女儿说什么了,要说她缺玩伴吧,上面有不比她大几岁的亲姐姐,下面有专门哄她开心的小丫头,可她就是把那个四姑娘看成了亲妹妹,待她那是一等一的掏心窝子,任她和大女儿怎么说都不管用,说的多了还反而说她们小肚鸡肠,诬陷舒姐。   “娘,我就去看一会儿就出来,绝不在那里多停,我身体好的很,一定不会染上病的。”   静姐见她不语,立刻又道,高夫人道:“你说不会就不会了?别那么多话,你要真不放心,就让春桃一会儿带些东西去看看她。”   “娘——”   “就这么说定了,跑了一早上还不快下去换身衣服歇歇,一会儿跟你大姐一起去郑妈妈那里上课。”   静姐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张氏却不再理她,她还想再腻歪一下,那边心姐已经过来将她拖了下去:“好妹妹,我昨天才得了件有趣的东西正说给你看呢。”   “大姐你别唬我,上次你也说有趣,结果就是你画的一幅画,大姐……娘……”   静姐一路叫着被带了下去,张氏在后面摇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   “静姑娘还小,再大些就好了。”孙妈妈笑着帮她续了杯,张氏摇了摇头,知道这是安慰话,心姐五岁的时候都要比现在的静姐懂事,有些事真是天生的,不服都不行,“你说那老太太这次是为了什么?西院那个不是最得她欢心的吗?怎么这次就突然翻了脸?”   孙妈子自然不出其中的蹊跷,不过她人老成精,不仅见的多了,也知道话怎么说:“我估摸着,还是和东院有关。”   “杨姨娘?”张氏摇摇头,相处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杨氏什么样的人她自忖还是看得清的,孙妈子笑道,“自然,杨姨娘是个老实的,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次她们这个亏吃的也太大了些。我问了那天在暖阁里的丫头,照她的说法这事就是四姑娘惹出来的,当时说的话也难听,不怪二姑娘同她打。”   “不对,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过去就没见杨氏有什么动静。而且,她要有这本事,会成现在这个样吗?她那院里想吃点好的都要自己掏银子。”   孙妈子接不上去了,她也知道就算杨氏因为安姐爆发了,也没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扭转乾坤,她想了下笑道:“别管是因为什么,总归这是个好事,而且夫人这次可说错了,现在厨房那边上赶着巴结东院呢!”   ☆、第九章   如果要问东院的感受,他们一定会说现在的日子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从门房到福寿堂的妈子,现在见了她们都是笑脸相迎,当然,最明显的就是厨房那边。   杨氏作为贵妾,在这府里的女性人物里其实是要排第三位的。除了老夫人、张氏,下面就要属她。按照规矩,她每天要么有半只鸡鸭,要么有三两牛羊肉再或者是一斤猪肉,米面时鲜另算。安姐是正经的小姐,份例要比杨氏还更多些,但她们过去别说牛羊肉了,连鸡鸭都不常见,上来的猪肉也都是白花花的肥膘,想吃点好的都要自己再掏腰包。   而这几天不用她们交代,鸡鸭鱼肉都端了上来,今天卷秋从厨房拿早餐,除了份例的稀饭馒头小菜,还有四笼鸡肉香菇包子,安姐见了一怔:“怎么这么多?是不是还有姨娘那边的?”   “都是姑娘这儿的,我问过了。”冰琴笑道。   高老爷是歇在哪边早上就在哪边用饭。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一般没什么事不用上朝,但也要辰正去户部,所以只要不是休沐,他辰时前就要用完早饭,而这时候府里的其他人不过刚开始用饭。像安姐这边就是才端过来。   “姨娘那边都用完了?”说着向外面看了一眼,这几天杨氏送走高老爷都会来她这边,有时候还会陪着她再用一些。今天这时候还没过来,是高老爷今天在休沐吗?   “姑娘就别担心姨娘了,只有比这更好,不说别的就是冰琴这丫头刚才去拿饭还从厨房那儿得了四个鸡蛋呢。”卷秋一边说着,一边快手快脚的帮她把碗筷摆了,“我说你该拿拿,不该拿的可不敢拿!”   “姐姐放心吧,我又不是傻的。就是这鸡蛋我也说不要的,是那冯妈子硬塞在我手里的,还对我说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找她要。”冰琴一边帮安姐盛着汤一边道。   卷秋撇了下嘴:“你听她糊弄你,还什么时候想吃找她要?前几天就是姑娘想吃个包子还要塞钱呢,她们这就是看咱们现在好了,上赶着巴结呢。”   “要我说,就该好好收拾她们一通。”冰琴今年不过十岁,进府还不到半年,虽然安姐这边的日子不是特别好,比她在外面还是好多了,而且整个东院都没几个人,她上面就一个卷秋,对她还颇为照顾,虽然到了外面要受点冷眼,她也没太大感受,所以还带着一股子天真。   卷秋拿食指点了她一下:“你这好日子才过几天啊,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要我说才要好好收拾你一通呢!”   冰琴嘻嘻一笑,两个丫头在这边说闹,安姐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看着面前的吃食,今天只有一种南瓜粥,也没加别的东西,但那南瓜却熬出火候,一层层如同金沙,闻着就有一股子甜香。主食是花卷,白面和杂面混在一起蒸出来的,只有手掌大小。此外就是四样小菜,分别是腌黄瓜、调豆腐、牛肉干以及蒸玉米。   现在安姐的目光就专注在那玉米上。   这是玉米吧?是玉米吧?是玉米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玉米是一早就被传入了中国,可最初并没有用来食用,而是用来观赏,一直到清朝后期才大面积种植,玉米的高产效益才算是体现出来,而现在她的餐桌上就有一份玉米,就算厨房巴结她,也不可能拿太珍贵的吃食啊。难道说是她记错了?这玉米明朝的时候就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这几天她旁击侧敲,知道了现在国号为明,年号则是永宣,对这个年号她没有什么印象,也就没有太在意。她没印象,那就说明这时候没什么大事。要是换成洪武、永乐、正统这几个年号吧,她就算不知道详情,也有个大概印象。而这个永宣她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不就说明这个时期大明朝平平稳稳顺顺当当吗?   可现在,她面前出现了玉米,那就说明这个大明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安姐一瞬间有些茫然,她这是穿到了什么地方?什么时代?   “厨房那些狗腿子真是看人下菜,上个月姑娘想吃玉米她们就说要等来年,今天就又有了。”见她的目光一直放在玉米上,卷秋道:“姑娘要想吃,明天还点,保准她们还有!”   “还有?”   “自然是有的了。这东西也就在这个季节算是个新鲜,要是夏天贱得很呢,一文钱能买两三个大棒子呢,不过老百姓也是靠这个才能填饱肚子。”   “那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卷秋一怔:“姑娘问的是什么?”   这话倒把安姐给问住了,是啊,她想问什么?问这个时候有没有红薯有没有土豆?有了如何?没有又如何?她已经来这里了,不管这里是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大明,她都已经来了。她要在这里生存,要在这里生活,要在这里好好的过上几十年!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没什么,有醋吗?”   “有有有。”卷秋连忙把醋给她拿来,倒在小碟子里,又给她剥了两头蒜,一边剥一边想,这次姑娘受了教训还真是变了,不仅人变的有些不一样了,连口味都发生了变化,过去姑娘可是最烦这种葱姜蒜这些东西了,连熟的也不会吃。   此时不仅卷秋觉得安姐变了,那边房子里的高老爷也觉得这个二女儿果真是不同了。从昨天开始杨氏就有些期期艾艾的,他当时就知道她有事。当下还有些感叹,果然这些年过去了,连杨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在这里留了几天,她也想着要东西了。这么想着他还有些不舒服,这时候他才知道,即使过了这么久,即使他已经有了其他的妻妾,那个会在胡同口让丫鬟往他怀里塞牛肉的杨氏在他心里还是不一样的。   不过他虽然看出来了,却没有询问,他等着杨氏主动开口。结果这等了一晚上,杨氏也没说出个什么,他见了也不免摇头,女儿都这么大了,脸还这么嫩,也怪不得在这府里不好过呢。说不出是因为心软还是什么,他主动开了口,杨氏顿时脸红了:“其实也没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是这样的,安姐说想学点东西,最好能认几个字。”说到这里又慌忙解释,“我看这次她是真的想学了,断不会像上次那样没上几天课就回来的。”   早先心姐跟着身边的郑妈妈学认字的时候安姐是也跟着去上课了的,虽然那个郑妈妈是张氏从娘家带出来的,但安姐同心姐也不错几个月,这府里的姑娘说起来也都是要叫她母亲的,不管她心中怎么想,也是万没有把安姐单独拉下的理。但那时候的安姐哪可能静心坐在那儿读书识字?如果有人哄着管着也就罢了,但杨氏一是管不住她,二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她想来女儿就算将来去主持中馈,也只要会算账管家就好,认不认字真不是太重要。   杨氏这边不管,郑妈妈那边也冷淡,安姐上了两天就闹着不要再去上了,一直到现在,心姐都开始学对仗作诗了,安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她怎么会想到要学识字?”安姐早先哭着闹着不要学的事情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当时还有些厌烦,虽然这时候不要求女子考功名吧,可大户人家的女子有几个不识字的?那书香门第出来的,不仅能写一笔好字,做出来的诗词也不比一般的文人差。高老爷自己出身低就总想着能提升一下门楣,虽然高家的门楣和一个庶女读不读书没有太多关系,但说出去总有些不一样。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二女儿莽撞、粗鲁、惹事,虽说这几天有些不一样了,可这突然说要读书还是让他一怔。   “我想着,还是因为老爷说的那番话。”   “我说什么了?”   杨氏看了她一眼:“不是老爷上次说让她多像大姑娘学吗?我看她现在的做派还真有些像了呢!”   高老爷顿时乐了:“要是这样,那倒是个好事。”   “老爷!”   “我说真的,看你昨晚那么为难的样子,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   杨氏有些茫然的看着他,高老爷心下一暖,过了这些年,他的大娘子还和当初一样,他忍不住握了下她的手:“这事容易,你对夫人说一声,以后还让二丫头跟着大丫头一起学就是了。唔,进度可能有些不太一样,不过她刚学,也就先认识几个字,也容易。”   杨氏高兴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不过你先同二丫头说好,这次她要是再不学,那可不是哭哭闹闹就能完的了!”   杨氏用力的点着头。   高老爷笑着出了门,走出跨院的时候还想在这东院有一种和西院不一样的轻松。他不知道此时杨氏正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害羞的想果然让女儿说对了,老爷……还是念着旧情的,只是她不能再提过去的事了。   一直到高老爷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才转过身,一转头就看到僵着脸站在那儿的王妈子。   ☆、第十章   第十章   马上就要交九了,这两天虽然日日都是大太阳,可气温却直线下降,屋檐上的冰棱能有一尺多长,而此时王妈子原本饱满丰盛的脸就像被冰冻住了似的僵硬冰凉,杨氏乍然之下就唬了一跳,她本想开口说话的,但想到女儿的交代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错过身就要进院。   见她连理都不理自己,王妈子一怔,回过神立刻挡在她身前:“姨娘!”   “什么事?”杨氏抬了下眼,前两天她们就把帐对好了,从料子到首饰都出了差错。料子少了四块,镯子少了两个,钗子少了三个,簪子少了一个,耳坠少了两对,戒指少了一个,都不是太起眼的东西,但加在一起起码也有上百两了。还有荷包、方巾这些都没数,也没办法去查证,但在她的感觉里是不对的。   此外还有她和安姐的旧衣服,有一些是送人了,有一些她想留作纪念就放在了箱子里,因为平时用不到就很少去翻,这次就发现也少了不少。   当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她真是又惊又怒,两手都是抖的,当下就想把王妈子叫过来。这个王妈子天天说她不容易,不好过,要多留些东西傍身,这个也傍身那个也傍身,傍来傍去都傍到她身上了吗?   是安姐拦住了她,这个过去一向鲁莽的女儿这次却非常冷静:“抓贼抓赃,姨娘就算把她叫来她也可以矢口否认,就算闹到夫人老夫人那里咱们也得不了好。”   “那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过姨娘不是经常让我不要急吗?我看这次的事咱们也不要急,咱们先晾她几天,她一定按捺不住的。”   所以这段日子东院的人都过的风生水起,唯独王妈子的日子难过。高家就这么大,杨氏这边的管理又不严格,王妈子过去也不得人心,虽然因为她过去的积威东院还没有人敢欺负她,但逮着机会就会在外面说她两句闲话,所以现在不仅杨氏这边,整个高家都知道她得罪了安姐母女,没了体面。   王妈子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一开始以为杨氏就是为安姐撑撑腰出出气——小姑娘在外面受了委屈,她们拿别人没办法,就拿她顶了,谁让她撞到刀口上了呢?可这几天情况突变,杨氏这边很是得了几分体面,老爷夜夜留宿不说,连安姐都好像得了老夫人的欢心,而这母女俩得了好却依然晾着她!   为什么?凭什么?她做错什么了?   王妈子先是不解,后是愤怒,这些年她为杨氏尽了多少力啊,要没有她杨氏哪有现在的日子?杨氏现在好过却把她给忘了?这怎么能行!此时见杨氏这么爱理不理的,她顿时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咬了下嘴唇才算克制住:“姨娘可知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吗?”   虽然杨氏不想搭理她,但听了这话也唬了一跳,王妈子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姨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屋说。”   杨氏犹疑的点了下头,王妈子立刻上前虚扶着她:“姨娘请。”   杨氏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被她搀进了屋,待坐下后总算回过了几分神,正要开口,突然想到安姐早先的话,当下吩咐道:“去看看二姑娘在做什么,如果已经吃完了,让她过来一趟。”   卷秋应着去了,王妈子道:“姨娘,这事让二姑娘来……恐怕不妥吧。”   杨氏看了她一眼:“我们娘俩一体,我这边要有什么不好了,她也跑不了,要她来听听也不多。”   王妈子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她的脸色也就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过了片刻安姐施施然的走了进来,看了王妈子一眼,嘟起嘴:“姨娘不是答应我不再让这人近前了吗?怎么还巴巴的把我叫来?”   “她说有话要对咱们说呢。”   “她说有话咱们就要听着啊,她是谁呀。”   王妈子在心里恨的咬牙,心说果然是你这个小贱人在旁边怂恿的,妈子过去待你那么好你都不记得,现在翅膀还没硬呢,高枝还没攀上呢,就开始找妈子我的事了,待妈子给你个厉害你才知道好歹!   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则堆满了笑:“老奴知道自己絮叨惹姑娘心烦了,不过老奴还要絮叨一句,这心里有没有主子其实是要看她干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那光叫着主子做轻巧事的倒是能得主子的欢心,可主子得不了实惠。而有那一种口舌蠢笨的,却是真正为主子好的。老奴跟主子也有十来年了,这颗心要剖出来,从里到外写的都要是主子!”   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杨氏要不是事先查出东西不对就要让她糊弄过去了,即使这样她此时也有些唏嘘。她虽不得宠,可对这王妈子真不错,逢年过节给她的赏赐也不比别的地方差了,她要真有困难给她说了她也不是不能伸把手,何必就要做这种事呢?   “姨娘喝口茶。”   她正想着,就听到这么一声,抬起头就看到自己的女儿正关怀的看着她,当心她心中一暖,不管怎么说这个女儿总是疼惜她的。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刚吃了饭,不宜用茶,就先用些果子露吧。给二姑娘上一份山楂苹果的。”   后面一句却是给卷秋说的,后者应了,就进了旁边的小屋,她们这里虽没设小厨房却也拿出一间厢房设了个小炉子,这样一来一是能烧个热水热个饭菜,二来不当值的丫头们也能有个地方暖暖手脚。   不一会儿卷秋就端了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是一个白瓷大花鸡心碗,盛了大半碗红澄澄的果汁。安姐知道这东西虽然也叫果子露,但和现代那种兑了香精、色素的东西不一样。是真正用果子打出来的,说起来倒更像果浆,和果浆不同的是更稀一些,安姐过去对这个没研究,也不知道是兑了水,还是过滤出来的。她只知道这东西不难喝,比现在的果汁更多了一份沙沙的口感。   “多谢姐姐了。”安姐拿起调羹喝了一勺开口。   卷秋连忙道:“当不得姑娘的谢。”   她们在这边又是喝茶又是喝果子露的,那边王妈子就急了,眼见连卷秋这个丫头都要插上来一脚,也顾不得装莫测高深了,连忙道:“姨娘,事情紧急,不容疏忽啊!”   杨氏终于想到她刚才的话了,目光从女儿身上收过来:“你说吧。”   王妈子看向卷秋,要放在过去卷秋立刻就退了,而现在却只装没看到,王妈子无奈,只有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道:“姨娘,这事不宜太多人知道。”   杨氏还有些犹豫,安姐则先点了头:“那就请卷秋姐姐先回避一二。”   卷秋下去了,杨氏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被他们接二连三的打岔,王妈子也没心思拿架了,上前一步就道:“我说姨娘大祸临头并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姨娘现在的处境,真的不好。”   杨氏没有说话,安姐道:“怎么个不好法?”   王妈子看了安姐一眼,想说这事不是她小小孩子家能听的,但再一看杨氏只有先按捺住了:“论理,这话不是二姑娘现在能听的,可既然姨娘坚持,那我也顾不了那许多了。本来,姨娘在这院子里是不显眼的,这虽冷清了些可却不打眼。现在老爷是来了几天,可说句不当说的……这男人的心思哪摸的准?老爷今日留在这里,明日就会留在那里,可姨娘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不说别的,西边那个就不是好相与的。”   安姐冷笑:“妈妈这话可说的奇怪了。姨娘是贵妾,西边那个只是贱妾,怎么还要姨娘反过来看她的脸色?”   王妈子摆出一幅果然小孩家不懂事的表情:“姑娘这在后院子里生存,别说什么贵的贱的,就算妻和妾,不得老爷的欢心也是个如的。老爷的心要在姨娘这里,那自然不用管西边,可老爷疼西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突然冷下来也不可能长久,到时候西边可不就要找姨娘的麻烦?还有老夫人那里,西边那个本来就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老夫人是万不会让她吃亏的,就算这次罚了她,将来也会补回来。到时候姨娘失了老爷的欢心,又惹了西边和老夫人,可不危险吗?”   “那让妈妈看现在该如何?”   王妈子等的就是这一句,当下抖擞了精神:“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夫人那边。夫人虽也不得宠,可一来娘家硬实;二来还有个儿子,这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只冲这两点夫人的地位就稳如泰山,姨娘若趁现在去投靠了夫人,以后保管万事妥当!”   杨氏和安姐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果然等到了这一句!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正院里,张氏正在给两个女儿做交代:“给老夫人请了安就回来,别多话别多事。别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多嘴,特别是你,三丫头!”   静姐吐了下舌头:“知道啦,我才不会多嘴呢,老夫人再罚罚那个狐狸精才好呢,就是四妹妹有些可怜。”   “吴姨娘被罚了跪祠堂,今天是不会来给老夫人请安了,她来不了。”旁边的心姐道。   “咦,那四妹妹呢?”   “她大概会来的吧,还会帮吴姨娘求情。妹妹,咱们一会儿不要多嘴。”心姐是个通透的,知道张氏刚才为什么那么交代,“你要帮了四妹妹,就是帮吴姨娘!”   “我知道啦,我又不傻,就算我想帮四妹妹也会看什么事的,帮那狐狸精求情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张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对叶氏道:“还要麻烦你多担待些了。”   叶氏连忙行礼:“夫人说的是哪里话?这本就是我份内的。”   张氏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这些年我心里都有数。”   叶氏知道这是许诺,连忙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心姐道:“娘,你今天还不去吗?”   张氏点点头,心姐皱了下眉,她觉得她娘有些过分了,虽说报了病,但全府上下都知道这是个托词,两三天缺席也就罢了,可今天都第四天了,别人如何看不重要,关键是父亲会如何想?心姐知道自己父母的感情不是很好,母亲总是抱怨父亲偏宠西院,可母亲这个样子,父亲就是想缓和也不成的吧。   她张张嘴想劝张氏两句,那边静姐已经等不及:“走走走,快走吧,早去早回,反正都是要去的。”   她一犹豫,这话就没说出口,等回来吧,等她回来再向母亲说这件事吧。她这么想着,就被静姐拉着出去了。   “其实夫人今天是该去请安了。”她们走后,孙妈子就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几个小碟子,上面放着话梅、桃脯等各种零嘴,这是张氏的习惯,吃完正餐总要再吃点小零食。   张氏拈了块杏脯吃了:“明天再说吧,我今天去也不太好,让那老东西知道了还以为我是去看笑话呢。”   孙妈子叹了口气,这对婆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任何举动都能往恶意上猜了。   “把账本拿上来吧,这马上就要交九了,以后的节气一个跟着一个,这些东西总要先弄出来。”   “要我说夫人也别太拼了。”孙妈子一边帮她拿一边道,“这刚吃了饭,总要克化克化,不如等两个姑娘回来再说。”   “她们回来还不见得有什么事呢,我先能看一点是一点。”   见她意志坚决孙妈子也不再劝,只是帮着把用具都摆了上来,张氏低头核对了起来,这些东西她是做惯得倒也不费事,不过在看到其中一项时,她停了一下。孙妈子勾头一看,就见那一页上记得是吴氏生日的花费,今年吴氏过的是二十五的生,不是整日子也不是明九暗九,却硬生生花了二百两,连戏台子都搭了两天,这还是花在明面上她们知道的,她们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说起来也快到夫人的生了,这次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张氏撇了下嘴角:“我就算花上两千两,让人连着唱上一个月又有什么用!”   “都是王妈子那个老东西不中用,要不也不会耽误夫人的事了。”孙妈子一怔立刻又换了个话题,“早先西边没动静的时候她是上蹿下跳,就显着她了。这西边好了她倒被冷了下来。”   “你再好好问问她,是不是她做了什么被发现了。”   “夫人放心吧,我会再查查的。不过我不光问了那老东西,也从别人那里打听了,好像就是惹了二姑娘,还让二姑娘给打了一耳光……”   张氏没有说话,她直觉的有些不对,在她的印象里杨氏不是会因为这个就冷落王妈子的,反过来说道安姐倒是更有可能。可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缘由。她叹了口气,本想继续算账,但看着账本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连头都仿佛疼了起来。   这天晚上高老爷依然歇在东院,而原本准备第二天就去福寿堂的张氏继续报了病,任心姐怎么劝都没用。而原本就憋着气的高老夫人在这一天终于爆发了,逮着叶氏一通大吼:“告诉你那个主子,她既然病了,那以后都不用来了!她身体这么差也别管家中事务了,以后这个家就……就由我来管!”   这话迅速传了过去,而张氏也立刻让人把账本送了过来,拿着账本的高老夫人本是一喜,但翻开之后就傻眼了。老夫人过去是做过生意,可她就和杨氏一样不认字!当然不认字还不是重要的,她身边有个丫头是专门给她念佛经、念书的,可张氏的算法就算那丫头念出来她也听不懂。   这令高老夫人又气又羞,待晚上高老爷回来立刻就被叫了过来:“我知道她看不起我,觉得我是小地方出来的,比不得她那个侯门出身,可再怎么着,我总是你的娘,她的婆婆。不过那天稍稍说了她两句,第二天就给我报了病,我也没说什么,可她这一病就病了四天?这是给谁看呢?她要看不起咱高家,那就回去,这样心气的儿媳妇咱们也要不起!”   说着就哭了起来,高老爷连忙去劝,又是哄又是说,并且连番保证会好好教训张氏,一定让她知道什么是孝道。高老夫人要的就是儿子这个保证,听了之后就消停了不少,一边擦泪一边道:“我不是难相处的,你看我和大娘子、佩环处的都很好,哪怕是她身边那个丫头呢,也没什么。就是她,我怎么和她都处不好。不过我再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老了,还能活几天?关键是你啊,她那样的出身,你这后半辈子可不要受窝囊气?”   高老爷劝着她娘,心中则是有些尴尬的。他固然是探花是才子,但能在三十二岁就胜任员外郎和张家是分不开关系的,这次的升迁,也还要靠张家出力,他本来想着今天晚上去正院一趟,让张氏明天回趟娘家呢。   高老爷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娘安抚住了,但他出了福寿堂则踌躇了起来。正院是要去的,但去了难保还是要吵,可要不去又不行。他想了想,还是向正院走去。   一进正院,他就闻到一股药气,刚要抓个丫头问问,孙妈子就迎了出来:“老爷,夫人病了,刚用了药。”   “怎么好好的就病了?”   孙妈子看了眼他的脸色,轻声道:“夫人已经病了几天了,只是今天加重了,下午请了关郎中,说夫人是感染了风寒外加气郁堵心。”   高老爷哼了一声,走进屋,果然就见张氏半靠在床上,脸色蜡黄神情疲惫,看起来真像是病了。他心中气顺了些:“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就染了风寒?”   “老爷说的这才叫可笑话呢,这风寒是我想染的吗?谁不想好好的过日子啊,这躺在床上喝着药多舒服吗?”   高老爷忍耐了一下开口:“老夫人不是不讲理的,你真病了,好好的与她说也就是了,何必做这种赌气行为?”   张氏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谁赌气了?我这几天一直报着病,老太太不知道吗?我再病,心姐、静姐也日日去请安的!今天老太太突然就发火了,非让我把家交出来?我能不交吗?我要不交不是打了老夫人的脸?我交了,这又成了赌气?合辙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老爷也不要再说话了,拿根绳子勒死我是正经的!”   说着就拿头抵着高老爷,一边哭一边顶,高老爷被她弄的没办法,只有按着她的肩:“你看看你,还不是赌气,我说什么了,你就这么大的劲儿!好好好,你没错,没错行了吧?明天好好的去给老太太认个错,这个事就完了。”   “高博荣,你能不能讲点良心?既然我没错,为什么还要认错?她要做什么我都认了,怎么到最后还是我的错?”她大哭着把枕头摔了下来,“这个家谁爱当谁当,反正我是不当了!”   高老爷进来的时候就带了点气,他弄不明白张氏为何就和自己的母亲处不好?侯府教出来的姑娘,又是在老夫人身边养大的,规矩教养都不少,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了件大红的金丝袄子,配着同色的百褶裙,披了件狐狸毛大氅,通身的气派让他一见就心折。虽说她娶张氏有种种原因,但也是真喜欢的。   一开始也说的上琴瑟和谐,张氏不愧是大家姑娘,管家处事都很有一套,不仅在家中没什么事,在外面还能帮他探听消息,打听情况,待他晚上回到家还能一起与她说说事情。那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娶了个贤内助,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他纳了杨氏?还是纳了吴氏?或者是更早他让张氏孝敬母亲的时候?   高老爷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不说当朝以孝立国,就是历代的读书人哪个是不讲孝道的?张氏作为自己的妻子理应好好侍奉自己的母亲,她在外面能与人交好,能把这个家打理的妥当,为什么就和自己的母亲处不好?   不是处不好,是不想处!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高老爷来的时候带着压抑的不快,走的时候带着爆发的不满。他怒气冲冲的出了正院,刚要往东院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影一闪:“是谁?”   没有回应,但能看到黑暗里有个什么东西动了动,高老爷心中不禁一毛,他一边向后退,一边就想找个什么东西:“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再不出声……”   “父亲……”舒姐从黑影里走了出来,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是我。”   “是你?”高老爷一怔,“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是来等父亲的。”   高老爷皱了下眉:“等我做什么?”   “父亲,你去看看姨娘吧。”舒姐扑上来,泫然欲泣的看着高老爷,“姨娘、姨娘都快死了。”   高老爷唬了一跳:“你胡说什么?”   “真的,姨娘病了,病的好厉害,还不让人看。说父亲和老夫人都厌了她,她还不如死了算了。父亲,你就可怜可怜姨娘吧。”舒姐一边说一边哭,高老爷听了也疑惑了起来。他是不太相信吴氏真的就要死了,毕竟老夫人罚的不算重,也没打也没饿的,而且吴氏的身体过去一直不错,怎么这说病就病了?可舒姐哭的这么可怜,那么就是真病了?   虽然高老爷觉得自己过去被愚弄了,但并没有往舒姐身上想,他的想法和高老夫人有些类似,现在舒姐也不过七岁,就算早慧了些,也就是学东西快些,懂事些,贴心些,要装病装可怜应该是达不到的。高老爷记得自己小时候曾试图装病逃学,结果一眼就被他爹发现了,那一次可是好一通毒打。   他那时候还没请郎中,而且,说句大不敬的,他爹也就是个经营米面铺子的小商人,他可是户部的员外郎,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还能被一个小女孩给骗了?   因此他虽然恼恨吴氏,对舒姐却没什么不喜,此时见她泪眼汪汪的对自己说着话,也不由得心软了起来,正想答应,但又想到吴氏惯会行骗,又把嘴边的话收了回来:“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让个妈子去看看的。”   “父亲……”   “你放心,吴姨娘一时还死不了。孙妈子?孙妈子?”他说着高声叫了起来,正在劝张氏的孙妈子连忙从里面出来,“老爷?”   “你亲自去把四姑娘送回去,再去看看吴姨娘是不是真的病了,若是,就给她请个郎中……罚也就暂时先免了……”   说到最后,他的心还是软了一下,那边舒姐却不满意,上去抱住了他的腿:“父亲,父亲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姨娘、姨娘都快死了……”   高老爷皱了下眉,孙妈子连忙道:“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松手,这哪里是一个姑娘能做的?哎呀,你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就算吴姨娘病了,你身边的妈子丫头呢?”   她这么一说高老爷也发现了,这么冷的天这么晚上了舒姐竟只穿了件夹袄,不说皮子大氅,连个棉袄都没穿!这下他更认定是吴氏指使的了,当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硬生生的把她的手掰了开来,舒姐还想上前,却被孙妈子拉住了:“哎哟我的好姑娘啊,还是快过来暖暖吧,你这身体本就不好,再这么冻下去可又要病了。”   舒姐满腔怒火,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孙妈子却不在乎,笑了笑:“姑娘先跟我来这里,正好也同夫人请请安,说起来,夫人也病了呢。”   不提舒姐这边,那边高老爷又去了西院,他到的时候杨氏正在同安姐吃饭,屋里烧着火盆暖洋洋的,虽不比地龙,却也没有丝毫寒气了。饭菜是新端上来的,一屋子的饭香。看到他两人都仿佛有些吃惊。   “老爷怎么来了?”杨氏一边说着一边就站了起来。   “听听这话,是不想我来?”   “这话怎么说的,不过是想着今天老爷要不是在老夫人那里,要不……”杨氏看了眼他的脸色,还是道,“要不就该是在夫人那里了。”   听到这话,高老爷也忍不住摇头,大娘子真是实诚的太过了,不过在大娘子这边他也不用想那些累人的事情了:“不说这个了,都有什么好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向桌子上看去,却见只有两个菜一个汤,顿时他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高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自从他中了举有了官职也一直在积累,现在不说别的,几个主子桌上有三四个菜还是能做到的,前几天他在杨氏这边也是能见到四个菜、六个菜,怎么今天杨氏觉得他不能来了,连厨房都糊弄了吗?还是厨房一听说现在是老夫人管家,就开始不讲规矩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杨氏一怔:“老爷说这酸菜猪肉炖粉条吗?都是安姐说要吃,特意找厨房点的。我看大厨房本来定的是炖鸡,要说现在吃这个是滋补,不过安姐要吃,我想着老爷今天又不来……”   越说声音越小,高老爷失笑了起来:“就算我来了,你和二丫头想吃什么也可以去点的。二丫头也坐下来吃吧,给我也上碗米。”   碗筷很快摆了上来,除了猪肉炖粉条,另外一个是蒜蓉茄子,就是把茄子蒸的烂烂的,然后切开再浇上调料。这个菜要说不太适合冬天吃,但这屋里暖和,配着另一道菜就只显得爽口了。此外就是一大碗三狠汤,这是真正的重口味,讲究的就是一个酸、辣、咸,按照养生理念这个汤不太适合晚上喝。但高老爷连番受挫,这个汤一喝下来就觉得一股子爽气,再吃饭也香甜了。   高老爷一口气吃了两碗米才停下来,之后发表感叹:“菜虽少了,吃起来还行,我先前还以为是厨房糊弄你们这里呢。”   “这几天厨房不敢糊弄我们了。”安姐很得意的道,“连我的丫头去厨房还被塞鸡蛋呢!”   “这么说,以前是有了?”   杨氏想说什么,安姐已道:“父亲这次吃的大多都是瘦的吧,就算有肥的也是五花肉,过去可都是白腻腻的肥膘,难吃死了。”   “你这孩子别胡说,肥肉在外面才是好东西呢!”   “娘才胡说呢,那肥肉腻死人了,哪个愿意吃?”   杨氏点了她一下:“你呀,是没过过苦日子。外面穷苦人家哪有什么肉吃,有块猪油擦擦锅底就是好的,穷人家的孩子,见了肥膘不知多亲香呢。”   安姐满脸不信,但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就又道:“那饭菜冷了又怎么说?姨娘又该说天冷,可前一段也不见如何冷,送上来的饭菜都是凉的,还要卷秋姐姐重新找炉子热了。这几天可是真冷了,我看这饭菜都是热乎着呢!”   这次杨氏找不到什么话了,只是有些尴尬的向高老爷看去:“老爷你知道,她脾气不好,其实也不是次次都冷的……”   高老爷此时又是恼怒又是叹息。恼怒的是对张氏、对厨房,虽然他知道以张氏的骄傲还不至于在这点事上为难杨氏,但她主持中馈,总免不了一个失察。叹息的则是杨氏也太老实了,到今天还害怕得罪人。不由得他又想到了吴氏,早年吴氏刚开了脸,还没有生下舒姐也不是姨娘,虽然有他疼宠,份例上的差距还是明显的,吴氏虽然从没抱怨过,可在一起时总流露出她这也少那也缺的感觉。那时他也年轻,虽觉得吴氏有些不对,还是忍不住的多疼惜她一些,没过多久就给她加了菜。   “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就算你不想告诉夫人,也大可以告诉我,或者让身边的妈子丫头去厨房,难道你一个姨娘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看老爷说的……”   “我说的怎么了?这是规矩!”   “是是是,老爷怎么说就怎么做,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找厨房的麻烦。”   旁边的安姐喜形于色,立刻道:“那父亲,我可以到夫人那边学习了吗?”   高老爷一怔,杨氏瞪了眼安姐:“你这孩子,又翻出这件事,晚一晚又怎么着,你又不急着考秀才!”   “怎么回事?”   “姨娘你这才不对呢,这事本就是父亲答应的,我没去总要再对父亲说一声的。父亲是这样的,本来不是说我要同大姐姐一起学习了吗?可姨娘说夫人那边现在不太方便,就不让我过去了。”   高老爷看向杨氏,杨氏讪讪的满脸通红,张开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旁边的安姐也不由得叹息了起来,这让老实人撒个谎可真难!原来王妈子没说出那番话之前她们就想过她是张氏那边的人,原因也很简单,那时候的王妈子可不是今天这样的,虽然分到了杨氏身边,可也就和其他的甲乙丙丁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资历,也不算什么老人。要想连番设计两个妈子那是必定要有帮手的。栽赃说起来是一句话,可真要栽赃成功却不容易,要有物证不说还要有人证,同时还要保证自己的说辞没有漏洞。   杨氏对这些不太懂,安姐却知道这世上基本没有没有漏洞的谎言。因为假的必定是假的,只要有足够的信息就一定能找出破绽。所谓没有漏洞,要么是审讯的能力不够,要么就是不想审。   以张氏的管家手段来看显然不是前者,而王妈子也不是那种手段非常高杆的人物——她要真有这本事也不会在杨氏这边窝着了。   非此即彼,既然不是张氏被忽悠住了,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王妈子,是张氏的人。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这个结论刚推出来的时候杨氏还有些不能理解:“这怎么可能?”   安姐也跟着义愤填膺:“是啊,夫人实在太过了!爹过去也不常来咱们这儿,她为什么找这么个老东西恶心咱们?要有也该是吴姨娘那边的,上个月我还听到三妹妹喊那边是狐狸精呢!”   她这么一说倒让杨氏深思了起来。王妈子是她刚来就分过来的,而那时候高老爷对她也是着实不错的,虽然说不上什么偏宠偏疼,可一来她和高老爷有那么多年的情分,二来来自同一个地方,各方面的习惯口味都一样,所以不仅是高老爷,就是高老夫人待她也着实不错,不只一次说过,自一开始就把她当女儿疼的,王妈子就是那个时候过来的。   “姨娘,你说老夫人以前对你很好?”   “一开始还是不错的,我记得我刚有了你的时候,老夫人还特意叫我过去跟她同住。”   安姐看着她,杨氏皱着眉:“时间有些长了,一些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就记得我是六七个月的时候又搬出来的。那时候我月份大了,夜里要经常起来,而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夜里睡不踏实,所以我就搬了出来。现在想来,好像是从那个时候起,老夫人就对我有些淡淡的,后来更是……”   有些厌恶了。   “那姨娘,王妈子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在你身边吗?”   杨氏点点头:“那时候咱们家可不像现在这样,只有一个两进的小院子,还是夫人的嫁妆。家里也没这些人,我从娘家带来的人都没留在身边,就只有王妈子和卷秋,当时卷秋可只才七岁。”   “所以姨娘必是非常倚重王妈子了?”   杨氏叹了口气。她一是远嫁,二是与人做姨娘的,虽然丈夫和婆婆都是从小就认识的,到底不一样,娘家带出来的人又死的死走的走。她在有孕在身的情况下可不就倚重这个看起来老成持重又一心为她打算的妈子了?   “那她当时有做什么吗?”   “这倒没有。”这点杨氏还是可以肯定的,毕竟当时高家的底子在那儿放着,她的东西也还不多,还是能记得清楚的。   “姨娘,我不是问她有没有偷东西,而是问她有没有做什么令你为难的事,或者说了什么令你为难的话。我可还记得今年她还劝我不要闹腾厨房呢,说你不得宠,我又不惹人疼,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出钱偷偷找厨房做了就可以了,闹出来不过是让咱们自己没脸!这话听起来是为咱们打算,但姨娘你想想,其实就是让咱们不好过!我一个正经的姑娘,你一个抬进来的姨娘,凭什么就让厨房怠慢了?”   杨氏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姨娘?”   “那时候她常说我与你爹情分不一样,你爹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我,要不,就是坏了良心了。”   安姐无语了,心中大大的比了个拇指,高啊!真不是一般的高!她就说嘛,杨氏长的不差,性格又好,还同高老爷是青梅竹马,怎么在这府里就混的这么差?就说比不上吴氏有心计,叶氏有后台,可也要混个差不离啊。现在来看,是张氏一开始就下了重手。   想想当时的情况,杨氏是作为贵妾被抬进来的,不仅与高老爷有旧,高老夫人还明显的抬举她,张氏怎么能不在意?这时候她当然可以用手段整治杨氏,可那就落了下乘,而且当时的高老爷是必定会为杨氏撑腰的。所以当时的情况最好是让高家母子自己厌了杨氏。若换成别人可能还有什么持宠而娇啊,作天作地啊,但杨氏性格温和,虽然高老爷违背了约定她也没太多怨言,进门后还很快有了身孕,这让张氏想借题发挥都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王妈子就登场了。她先是踹掉杨氏身边的妈子,取得杨氏的信任,再从她嘴里套话,然后假作亲热的在旁边煽风点火。   虽然无论是以风俗还是以观念来看,小商人出身的杨氏和已经中了探花的高老爷都是不匹配的,可要从道义上来讲,高老爷是有那么一些不人物的,即使当时他同杨氏并没有真正的婚约,可几乎从他们小时候两家就戏言过要结亲,后来高老爷的父亲死了,杨氏也没有另许他人,其实就是在等高老爷。   杨氏做到了仁至义尽,高老爷却另娶他人。虽然高家过来抬人的时候杨家也是欢欢喜喜的,杨家也因此算是有了官面上的支撑,从此在安县也不再是小民了,可说到底,还是高老爷违背了当年的约定。   杨氏性情再温和,脾气再好,心中也不是没有想法的,这时候要有人开解着也就罢了,偏偏碰上王妈子在旁边怂恿,杨氏就算没明着说,言谈举止间也要带出点不一样。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还是王妈子在外面散布的消息!原身作为一个小姑娘都知道杨氏同高老爷早期是青梅竹马,这高家还有人不知道吗?   而这样的事是能这么广而告之的吗?   是,这是实话,可有的时候实话往往是不能说的,特别是不能让大多数人知道,特别的特别,不能从杨氏这边传出来。当然,杨氏的身份瞒不住,高老太太也说了往日的情分。可由高老太太说把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当女儿看,和从杨氏这边传高老爷另娶他人那可是完全的两回事。   如果没有后者,高家母子无论是出于往日的情分还是愧疚来说,都会对杨氏不错。可有了,却会令他们恼羞成怒。这不能说是杨氏的错,但人心就是如此。   此时杨氏也想到了这些,又是恼恨又是难过:“自进了门,我就对她恭恭敬敬的,从没有半点失礼。我知道她是侯府家的姑娘,我是比不过的,也不想比,可她、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着就哭了起来。安姐在旁边看了叹息,这种事又哪是恭敬就算完的?对杨氏来说张氏是侯府姑娘,恐怕她连想都没想过要与她比肩。但对张氏来说,杨氏却是情敌,是抢走了她丈夫的女人,虽然也许她从小到大看多了这男人身边的各种姨娘,可也就因为看多了才会更在意杨氏。   见杨氏哭个没完,她只得上去劝道:“姨娘也莫要太伤心了,以后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现在无论是老夫人还是爹,对姨娘不都另眼相看了吗?”   杨氏一把搂住她,哭的更伤心了,安姐一下下的拍着她,总算令她缓和了下来:“你小孩子不懂,现在哪能和以前相比?以前老夫人对我是真亲,现在……也不过是图个乐呵罢了。”   她就算老实,也到这个岁数了,又经历了这些事,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的。安姐道:“姨娘过去不常说日子是过出来的吗?以后我也不淘气了,咱们好好过,总能过好的!”   这话窝心,杨氏不由得一笑,擦了擦眼角:“其实别的也就罢了,我最难过的还是李妈妈,你不知道她对我多好,虽说我没说她是犯了什么事吧,可她这一回去不知道要多难过,说不定这路上……”   “姨娘你就别乱想了,周姨母那边可有说什么吗?”这个周姨母是杨氏的一个表姐,也嫁到了京城,对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郎中。本来这周氏和杨氏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因为都在京城反而亲香了起来,杨氏在京里也算有门亲戚。有时候要同老家那边说个什么话,在周家反而更方便一些。   “这倒没有了。”   “这就是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姨娘等回来打听一下寄些银子回去,也不枉了当年的情分。”   杨氏心想这真是孩子话,这哪里又是给点银子就能完的事?李妈子当年一回去,好一点的是家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说什么,坏一点的可能直接就赶了出来,她在杨家做了一辈子,出去后不说别的,就是被人说叨都够受的,她一向要强,含冤回去气都要气死了。可姑娘说的也对,这时候再说其他的也没用,只有托人打听了。   “我就气不过,夫人对我这样,为什么对那吴氏倒好,今年她生日,大戏都摆了两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正头娘子祝寿呢。”   “谁知道呢。”安姐接了一句,心中则道你怎么知道张氏没对吴氏也来这么一手?不过吴氏够聪明没接招,而且吴姨娘早先在高老夫人身边不见得就没看出端倪。   “明天我就找个借口把那个老太婆赶出去!”杨氏这次也是真恼了,“我就不信夫人还会为了一个妈子同我翻脸!”   “我觉得这样不好。姨娘可想过以后的生活吗?”   “反正以后我不会受那老太婆糊弄了。前两天你出的点子不错,咱们以后啊就经常做点家乡菜,你爹和老夫人必是喜欢的。”   “不是这个啊,我是说姨娘可想过长久的以后吗?比如五年、八年、十年?”   杨氏一怔。   “姨娘,我过去总想着和四妹妹比,想着我们俩同是姨娘生的,姨娘您呢,还是贵妾,我怎么也要比她好,所以我要穿的比她漂亮用的比她贵重,我就是不服!姨娘,我现在还是不服!不过我不是不服四妹妹了,而是不服大姐姐同三妹妹,凭什么她们就能好吃好喝受人奉承?凭什么她们事事都是好的?我也是父亲的女儿,我也应该有同样的待遇!”   安姐瞪着眼,仿佛义愤填膺的说着,而杨氏,则是彻底的呆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室内隐隐的有一种淡雅的香气,那是昨天高老爷带来的檀香的味道。母女俩四目相对,一个是疑惑震惊无法接受,另一个则是肯定坚定还有些气愤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盆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杨氏猛的回过神,她先是推开窗看了眼,又来到外面,确定没人听到后才开口:“你疯了,这话也是能说的?而且,什么同是父亲的女儿,你没投到夫人的肚子里就不要说这话!”   “姨娘!”   “我还以为你懂事了,谁知道三姑更混账了,我对你说这个想法你连有都不要有!”   “姨娘!”   “夫人那是什么样的出身?什么样的来历?你不要看你父亲好像不太中意她,也不要看老夫人好像不喜欢她,我告诉你不管是你父亲还是老夫人都不会休了她的,真有了什么事,全家都还指望着她呢!你这想法要是传出去,不说夫人如何,就是你父亲都饶不了你!”   “姨娘你听我说!”   “你别说了,总而言之这是不可能的,你要同四姑娘比就比吧,咱们所能想的也就是你爹以后常来些,老夫人那边对咱们和蔼些。我的儿,就是这样咱们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你也不要太不知足了,你是没过过苦日子,你去看看思烟看看卷秋,再不济去看看冰琴呢,那丫头今年比你大不了多少,可三年前就进了府,天天起码要比你早起半个时辰,要给你洗衣、打扫、拿饭,一个做不好少说就要挨顿训。而就这,她的日子已经要比进府前好过多了,过去她连顿饱饭都难吃到。你要生在那穷苦人家,别说比吃比穿了,这时候就要背着下面的弟弟妹妹出去干活了。”   安姐翻了个白眼,心说这杨氏平时不显,这一爆发起来也怪能说啊。   “你要怪,就怪我当初没同你爹敲定婚事,可话说回来,要是我同你爹成了亲,咱们今天……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日子。”杨氏过去虽只是小商人之女,但这些年在高家听的多了看的多了,也明白张氏对高老爷的帮助有多大。有时候怨怼的时候也劝自己,若是她同高老爷成亲,今天的高家必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不说别的,他们一开始在京城都不会有自己的房子!   “我虽不中用,这些年也存了些体己,将来必也会把你风光嫁出去!”   “姨娘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我说要同大姐、三妹比可没说要取而代之啊!”安姐很有些无奈,没想到自己那一句引来这么一大通。   要问安姐古代官宦姑娘家的生活有什么特色的话,那她一定会回答三个字:时间多!   她在现代的时候每天一睁眼都觉得睡不够,每天要睡的时候都觉得有很多事情没忙完。娱乐、社交、家人、健身,就算不说工作也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在分薄她的时间,她恨不得一天能过四十八个小时。   可成为安姐之后呢?早上去给老夫人请请安,晚上去给老夫人请请安,如果老夫人心情好的话就凑趣多说一会儿,如果看老夫人没那个精神,点个卯就赶快退下,这些加在一起撑死也就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做什么?   做女红?先不说她现在还不敢在杨氏面前展露针线活——过去的安姐虽然做的不怎么样,好歹能绣个荷包了,而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是否继承了这项技能。当然,话再说回来,目前来说她对女红也没任何兴趣,她上学的时候有一阵十字绣非常流行,她也跟着凑趣买了个表回来绣,但满打满算她自己绣的不超过一百针,后来还给了宿舍的其他女生。   练大字?原身就没点这个技能。   读书?原身和杨氏都没这个技能,她们这个院子都找不到两本书——唯一的那本还是高老夫人所给的佛经。   做游戏?和谁做?而且做什么?是抓石子啊还是踢毽子啊?虽然这些能作为健身技能来练习练习,可也不能一天到晚就干这个吧。   出去游玩?这个更别想了,这闺秀讲究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外出只有四种可能:一,跟着家人走亲戚;二,跟着家人礼佛;三,跟着家人踏青;四,收到世交家姑娘的邀请……   而这四种还都要得到张氏或者高老夫人的允许,就是杨氏要到周家也要先请示了,还不能经常去。   所以,就算才过来没几天,也令安姐有足够的时间理清高家上上下下的这些事了,起码是表面的这些。以她来看,高家现在可以分为两大派:高老夫人和吴氏是一派,这一派拥有道德制高点,拥有高老爷的偏心,拥有舆论支撑;张氏为一派,这一派拥有强有力的娘家,拥有京城广泛的社交网络,还拥有高老爷目前唯一的儿子,也是嫡子。   杨氏?过去的杨氏实在是太弱了,早就被张氏不动声色的捏成了炮灰。   这两派真说不上谁强谁弱,说起来好像是高老夫人和吴氏过的更滋润些,但张氏主持着中馈,在这后宅里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而且要是走出高家,更是张氏的主场,高老夫人在这里都弱爆了。   安姐知道,作为庶女她天生就不能和心姐、静姐相比,她也没这方面的野心。比了如何不比又如何?都是要在这后宅里耕耘着这一亩三分地。张氏那样的出身,还要和三四个女人争丈夫,她以后又能比这好多少?   在对待男人这方面,安姐是没什么信心的。她过去的那个前男友是彼此的初恋,他们一起度过很多很美好的时光,也有很多很珍贵的回忆。她这一行有很多诱惑,但她从没动摇过,她真的以为要和那个男人过一辈子的,她也以为他们能一起面对所有的问题。可结果呢?   “对不起,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求你了亲爱的,想想我们的过去想想我们的未来。”   那个男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她心软了她动摇了,她咬着嘴唇的问他为什么,问他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好——她真的希望是自己的原因!可那个男人的回答呢?是他一时没忍住,一时受了诱惑,一时走错了路,他爱的还是她,他还是想同她过一辈子的。   那一刻她真是啼笑皆非。这是什么样的爱才会让他经不起诱惑?这又是什么样的爱才会让他走错路?他们在一起五年,她有什么禁忌他是知道的,她可以原谅很多错误,唯独这个!   唯独这个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所以就算难受的嘴唇都开始哆嗦了,她还是坚决的说出了分手,而当那个男人发现她是来真的之后就面色大变:“你刚才不是问我你有什么错吗?好,我告诉你,就是你太较真了!哪有男的不喜欢看美女的?哪有男的不喜欢同美女说话的?我喜欢看喜欢和她们交流并不见得我就会喜欢她们,就会和她们怎么样,可我和你在一起走在街上连看个背影都不行,你就算长的美若天仙,我看了这么久也会审美疲劳的!”   她没有说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那些撒娇的说你只准看我一个也是较真吗?如果是正常的工作上的往来她什么时候限制过他?可在工作之外又何必非同女孩说话?她这样的工作环境还能断绝和异性工作之外的纠葛,他为什么就不行?   “是,我是错了,但成龙都说了这是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所有男人都是这样!”   她看了那个状若疯狂的男人一眼没有说任何话就走了。这还是现代,还是那个法律、道德都不允许出轨的现代,而在这古代呢?杨家那么一个小商人家庭里还有灶上的,就更不要说别的了。也许一般的贩夫走卒会只守着一个老婆,但那只是他们没条件。这个时代也许把嫡庶看的很重,可绝不限制男人纳几个妾找几个通房乃至往床上拉几个女人,只要你不惹出大事这不过都是小节。   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告诉自己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事是不用想的了,她的目标就是怎么把日子过好,过舒坦。好在她的基础条件还不错,爹是个当官的,现在来看也能挣些钱,衣食无忧。但在这后宅里只是这样还是不够的,就像前一段连个厨子都可以拿捏她们,她反正是一点也不想过要吃个包子都要塞钱的日子了。   但这些话她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杨氏,真要那样,杨氏就算再没有想象力也会觉得不对头了,而以安姐的方式来说就又引出了这些误会。   “姨娘,我的意思是我以后也要让人看重。”   杨氏笑了:“你这孩子吓了我一跳,你最近懂事了,老夫人和你爹都夸你呢。”   “这还不够,姨娘,这只是短期的,这样下去爹如果常来咱们的日子还行,如果有个什么事……咱们恐怕又要像以前那样了。”   “那你想如何呢?”   “我现在还想不了太多,就想着第一我要像大姐那样,读书懂事,让这府里的都知道我变了;第二,那就要看姨娘的了。”   杨氏脸一红:“你这孩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安姐眨眨眼,状似不解的说:“这本来就要看姨娘怎么想了啊。我是觉得老夫人的欢心咱们是要讨,可夫人这边咱们也不能疏忽了呢。”   “什、什么。”这么问着,杨氏的脸更红了。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杨氏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过分了,居然因为女儿的一句话就想到了那件事上。幸亏安姐年龄还小,否则……想到这里她的脸越发红了,也不敢再想下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姐暗暗一笑,不过到底没有继续捉弄下去:“姨娘觉得吴姨娘这次如何?”   “什么?”   “就是姨娘觉得吴姨娘会因此被父亲和老夫人所厌吗?”   “这个……”杨氏一怔,出于各种原因,在吴氏被罚的时候她也在私下暗乐过,想着终于轮到她倒霉了,不过也就是这样了,至于吴氏的未来之类的她根本就没有去想,此时听女儿提起,她才开始思忖,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应该不会。她过去是老夫人身边读书的,惯会给老夫人逗乐子。后来跟了你爹,也是我们几个里最能和他说上话的。你看她那院的名字寻月楼,听起来就风雅。当时王妈子劝我跟着学,我想来想去,又请教了你周姨母,才得了这么个摘星阁,当时请了你爹来题名,他只看了我一眼。”   安姐满脸黑线,她说呢。高老夫人的院子叫福寿堂,张氏的正院叫怡和园,名字都很中规中矩,怎么就冒出来个寻月楼和摘星阁,前者也就罢了,好歹还有些小资情调,这后者让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类似于天文台之类的地方呢。   王妈子真是很好的充当了一个猪队友的角色。想到这里安姐心中一动:“那思烟、冰琴的名字……”   杨氏本来正常的脸色又红了:“也是跟着吴姨娘学的。”   安姐彻底无语了,心说怪不得高老爷过去不来,就算没有早先的事,你这处处跟着吴氏学也是一步臭棋啊。想要吟花弄月,高老爷有一个吴氏就够了,好歹人家还识字还能对上几句话,又何必来找你啊!   “不过也就学了这几样,后来发现没效果我也就不学了。”杨氏连忙道,有说,“总之我觉得这次的事对吴姨娘影响也不会太大,早些年她也办过些错事,老爷也冷落了她一阵,但后来还是又过去了,想来对她是真喜欢的。唉,这真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知道的,你要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姨娘刚才说过的,我也不觉得吴姨娘会因为这个事被父亲或者老夫人所弃。”高老爷到底如何她不知道,高老夫人却是真喜欢这个吴氏,没见见了她那脸色就不一样了吗?而且这次的事说到底不过是她引发了高老爷的怀疑,既没什么突出事例又没证据,她可不信吴氏转不回来。   “那这和你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姨娘,既然老夫人不会因为这事就厌了吴姨娘,那么我们现在去抱老夫人的大腿就是和吴姨娘争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我们要在这府里过的好,是势必要有一个靠山的,过去也就罢了,就算姨娘投过去夫人也不见得愿意接纳,而现在,夫人正需要姨娘呢。”   “需要我?可我、我能做什么?”   “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想夫人是绝对也不想和父亲闹僵的。家里现在这个情况,夫人一时又不愿低头,那就需要有个做润滑的,而姨娘您现在,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杨氏思忖了起来,对于投靠张氏她倒没什么抵触,虽然对王妈子的事她很有怨言,可想的最多的也就是把王妈子给赶出去,要说报复张氏,那是连想都没想过的。她过去浑浑噩噩的,高家抬她她就过来了,高老夫人高老爷对她好的时候她也欢喜,后来冷淡了她也就默默的缩在角落里过自己的日子。也想过争取一下高老爷,凑到高老夫人身边说两句讨喜的话,但她从来嘴笨,也没什么急智,见识阅历都普通,尝试了那么一两次不成也就死心了。想的也就是把女儿平平安安的养大,给她找个好人家,能给她多存一些嫁妆,待她到了婆家不受欺负也就是了。   投靠张氏她过去从没想过,但现在被安姐指出来了,她就发现这是一条好路。张氏主持着家里的中馈,女儿将来的嫁妆、体面都是她说了算,甚至女儿要嫁谁她也能当的了大半的主。而且女儿慢慢大了,也是要被带出去见人的时候了,可她能带她出去见谁?就算是高老夫人那边又能认识多少人?   唯有张氏,不仅有足够的圈子,人选也是她们接触不到的,当然她这里也给女儿看了一家,不过这种事当然是多看看多挑挑的好。   “你说的有道理,就是如此一来,老夫人那里……”过去老夫人是不咋搭理她们娘俩,就算偶尔训斥一两句,主要火力还是在张氏那边的,她们要是投靠过去……这会不会拿她们开刀?   “所以这事,第一要得到父亲的父亲的同意,只要有父亲的允许,老夫人就算知道了最多不高兴也不会说别的什么;第二嘛,王妈子的用处就有了。”   杨氏一怔,安姐拍着胸脯:“娘放心吧,这个事就交给我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当安姐说自己想向心姐学习的时候,高老爷果然就点头了,而王妈子那边也按照她们所想的那样来出谋划策了。因为王妈子献策在高老爷允许之后,她们就想着多等一天再去张氏那里,这样更有隐蔽性,哪知道就这么一天张氏就能和高老夫人闹的更僵,这时候就算她们得到过高老爷的允许也不能马上跑过去了,母女俩商量后决定再把这事翻出来,不仅要表明她们的决心,还务必要体现出杨氏的懂事体贴知冷热。   这前面的都很好,哪知道到最后杨氏却说不出话了,吭哧了半天杨氏才算挤出一句:“我就怕……惹麻烦。”   高老爷看着她不出声,杨氏更加慌乱了,也忘了早先商量好的应对,直接就道:“那老爷,要不就不要让安姐去了,姑娘家也没必要识字。”   高老爷在心中叹了口气,大娘子什么都好,就是见识短浅了些,不过总是一心都在他身上,这一点连吴氏都比不上。他这几天在外面跑官应酬,家里又闹的一团糟,杨氏这样的表现也让他觉得窝心。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姑娘家也还是要认几个字的好,夫人那边的郑妈妈早年是在宫里呆过的,虽不是教养嬷嬷可规矩见识都不同于一般人,安姐跟着去学学是只有好处的。”   说到这里他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张家的一个妈子都能有这样的来历,其背景、底蕴,是高家万万比不过的。而张氏那里也不能闹的太僵,他看了眼杨氏本想再叮嘱她两句,但见她脸上的红润还没下,就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张氏是个聪明人,看到大娘子也该知道他的意思了吧,其实若不是她那么强硬,他们又怎么会每次都不欢而散?想到这里他也有些悻悻的。   而此时更悻然的却是张氏,面对郑妈妈她的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夫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和一个姨娘较劲,夫人也不怕丢了身份!”   “我又哪里是同那个什么吴姨娘较劲。”张氏忍不住辩驳,“不过是不想看那老太婆的嘴脸罢了!”   “夫人当年在府里若也是这样,恐怕也不会有今天了。”郑妈妈的语气冷冷的,张氏咬了下下唇。张家何其大?只是张老侯爷就弟兄三个,虽然分了家,却是分家不分居,来来往往混杂的,正出的嫡出的姑娘加在一起能有一二十个,她能得老夫人的欢心,一是得了老夫人的眼缘,二来也是她会讨好会做事,就连她当年嫁过来也是张老夫人做的主。   “那高家虽没什么门楣,可高博荣却是个机灵的,别的不能保证,一个五品的帽子还是有的。你别小看五品,在这京里是不算什么,可要是放出去,那就是一府大员,不知道多舒坦呢。他还只有一个弟弟,那弟弟也不走仕途,你过去后没人能和你相争。再有咱们家在背后站着,只要不犯大错你这日子就妥妥当当的。”   她知道老夫人是真心为她好,以她的家世固然能找个三品大员的子弟嫁了,可必然是庶子,那日子照样憋屈。要想嫁给嫡子,那就只有低嫁。倒是有那家世比高博荣好的,可有几个是在二十岁就得了探花的?何况高博荣长的也是真英俊。所以虽然有姐妹明讽暗刺她还是欢欢喜喜的嫁了,她想着她是一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怎么会过不好呢?她有家世、有美貌、有手段,她从小在侯府的老夫人身边长大,什么没见过?高老夫人?她就算亲不起来,可总能尊着敬着。份例她给的足足的,吃穿用度都堆上去,那高老夫人还能没事找事?   能!   高老夫人竟然真的能!她两次怀孕她就能抬两个妾进门,还两个妾有身孕时都带在身边过!她有哪点对不起她,她凭什么这么对她?杨氏进门也就罢了,按规矩她有了身孕是该给丈夫张罗姨娘的,可她有静姐的时候已经有杨氏了,为什么又给了个吴氏?这些也就罢了,让她最不能忍的是,高老夫人还想染指她的轩哥!   她还没出月子呢,高老夫人就以她年轻没经验要把轩哥抱过去,那一次她再也忍不了了,大闹一场,自那以后除了逢年过节她就没让轩哥去给高老夫人请过安。   为这事,就连她姨娘也说了她。   “夫人现在想如何呢?”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想如何呢?   张氏的嘴角露出了苦涩,现在是她想如何就能如何的吗?她想和高博荣举案齐眉,她想和高老夫人和平相处,可这些都能如意吗?想到这里,她咬了下牙,对着郑妈妈就行了一礼:“还请妈妈教我。”   郑妈妈叹了口气:“夫人又何必如此?”   “妈妈,我现在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若没有心姐、轩哥这几个孩子,我哪怕和高博荣和离了呢,可现在……”婚前,她是侯府姑娘,两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还有小丫头各类妈子,只是专专伺候她的人就有差不多二十个。而婚后,她身边的人少了一半不说,吃的用的也不能像在家那样敞着来。   这些也就罢了,关键她还要供着高老夫人那样的粗鄙老妇,应付着吴氏杨氏这种过去她都不会去看的人物!   值吗?值吗?值吗?   她无数次的问自己,可都找不到答案。   “夫人你最关键的,就是理不清身份。”郑妈妈一边讲她扶起一边道,“您是侯府姑娘不错,可现在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多年媳妇熬成婆,这一个熬字又是能轻易道的尽的?我知道您看不起高老夫人,可她毕竟是老爷的亲娘,又一手把老爷带大,考上探花,不说感情老爷也是不会违背她的。早先我劝夫人多顺着她些夫人就是不听,现在却有些麻烦了。”   “妈妈……”   “夫人既然说病了,那就还病着吧。”   张氏看着她,郑妈妈又叹了口气:“我想老爷也不会想让这么僵着的,只是如此一来您与老爷的关系就更不好弥补了。”   张氏心里发寒,她怎么听不出郑妈妈的意思?高博荣是绝对不想与她和离,也不会让这府里继续这么下去,在事情无可挽回前他一定会想办法缓和,到时候她只要顺着坡下就好了。听起来像是她胜了一筹,但高博荣又岂单单是因为她缓和的?在他那里,她必是又可恶了一分。   “那又如何?”她在心中想着,“反正最一开始他就不是想娶我的!”   郑妈妈没有再多说什么,停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孙妈妈赶出来,将她拉到自己屋里:“老姐姐你不要嫌我啰嗦,而是咱们现在和夫人一荣俱荣,夫人现在也真是为难了,老姐姐何必还留着手?”   “留什么手,现在这情况我也是无能为力。”   “老姐姐!”孙妈子对她行了个礼,“老姐姐你知道咱们夫人脾气的,要是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我在这里替她向你赔礼,她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你应该知道她的为人。”   郑妈妈没有说话,孙妈子期盼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郑妈妈才道:“我不是骗你,我就算把别的办法说出来也没有用,咱们夫人做不到的。”   孙妈子惊喜道:“您先说说。”   “夫人可愿意带着轩哥去老夫人房里赔礼认错?”   孙妈子一怔,郑妈妈道:“她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性?只望你以后多劝着她吧。”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孙妈子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张开嘴。要让张氏去向高老夫人赔礼道歉已是千难万难了,再带着轩哥那就是绝无可能,这个法子还真是说与不说都一样,而且说了,更令张氏心有芥蒂。   此时为难的还有西院的吴氏,虽然吴氏被罚了,但高老夫人只说让她跪祠堂,既没说不能吃喝也没说不准人看望。因此吴氏的这个祠堂还是跪的舒舒服服的,下面铺着厚厚的垫子,三餐正常丰富,此时对面更坐了舒姐。   虽然高老夫人说了跪,但吴氏不过装装样子,现在面对女儿采取的就是盘坐的方式:“你说你爹真这么说了?”   舒姐点点头:“更可恶的还是那孙妈子,姨娘,你没看她当时的样子,真是小人得意。父亲明明说让她把我送过来的,她却让我与夫人请安,过后不过打发了两个丫头送我回来。这个妈子,我早晚要收拾了她!”   吴氏看了她一眼:“你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不要露出来,她还是夫人身边得用的,让她发觉了你的打算咱们下手就难了。不过她这也难怪,在这个家里,夫人最恼恨的恐怕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她不免得意了起来,她不过是个买来的丫头,却能让侯府出身的正经夫人嫉妒无奈,说出去也足够骄傲了。   舒姐哼了一声:“夫人那边的人没本事,只会妒忌姨娘,就连静姐也不例外。”   “我早给你说过多少遍,她是夫人的闺女怎么也不会和你一条心的。”   “我晓得的姨娘,我对她只有利用,绝对不会把她当亲姐姐的。姨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吴氏没有说话,她没想到女儿过去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本以为高老爷就算再生她的气,有舒姐的请求,也会过来看看的,到时候她自有办法挽回。可高老爷连来都不来,她纵有千般手段万般算计都施展不出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为什么早先还好好的,突然就……不,也不是突然,好像自从舒姐和安姐发生矛盾后就变得不正常了。难道他其实还在意着杨氏?”想到这里吴氏心中一跳,在她还与高老夫人做丫头的时候可没少听说那些青梅竹马的事情,要不是杨氏愚笨自毁长城,说不定就没有她什么事情了。   “不行,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把局势给挽回来!”   第二天早上张氏依然报病,来请安的还是叶氏心姐静姐三人。杨氏带着安姐来的时候本想逗逗高老夫人的,不过根本就没轮到她们发挥——吴氏带病也来请安了,她不仅带着病,还带着泪水与微笑,一上来就先跪在了高老夫人面前,之后就哭了个不停,舒姐在旁边也跟着哭,高老夫人先是板着脸的,慢慢也被她们哭红了眼,最后就是她们娘三抱头痛哭,其他人在旁边观看。   安姐打眼看了一圈,只见叶氏木然心姐冷淡静姐不屑,回头再看杨氏却是一脸的木然,仿佛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还说什么呢,这不合该人家吴氏起来吗?演技都在这里放着呢!虽然她知道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也哭红了眼,然后上去引起高老夫人的注意,但最后她也只是瞪大了眼在那里看吴氏母女的真情流露。   最后这场请安当然是草草结束了,不过这草草是针对的正院和东院的人来说,吴氏母女却是被高老夫人留了下来。一行人出了福寿堂,都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叶氏带着心姐静姐,杨氏带着安姐,就在该分开的时候那边静姐突然哈了一声笑了出来:“有些人的好日子要结束了!”   心姐拉了她一下:“三妹妹你说什么啊。”   “大姐,我没说什么,只是看有些人前段日子上蹿下跳还以为会怎么样呢,结果,嘿嘿。”静姐不怀好意的笑了两声。   “三妹!”心姐皱起了眉,静姐撇了下嘴没有再说什么,心姐叹了口气看了眼杨氏,转而对安姐道,“二妹你不要生气,你知道三妹妹向来有口无心。”   安姐点点头:“大姐说的是。”   “喂,你说什么,骂谁呢!”静姐跳了起来,心姐连忙拉住她,“三妹你快给我住口!”   “可是大姐,她骂我!”   “是我骂你!”心姐咬牙切齿,“二妹妹同吴姨娘在这里好好走着,又没惹你,是你胡乱开口说话,我就在这旁边看着还不知道吗?”   静姐一脸委屈,但对这个大姐向来畏惧,只有恨恨的看了安姐一眼,安姐很是无奈,心说她这真是躺着也中枪,要是什么都不说吧,又冷淡了心姐,要是转着圈子说一些客套话此时又显得诡异了,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还是顺着心姐的话说的,静姐就听不下去,这到底和原身有多大的仇恨啊!   她不知道,她就这么一说也令心姐觉得惊奇了,她本以为安姐会和静姐大闹一场,已经头疼在想怎么安抚她们了,没想到这次安姐竟这么冷静,虽然还是刺了静姐一句,可真比她预想的好太多了。她看了安姐一眼,见她虽然面无表情却和过去一样高抬着头也就没有多想,又上前一步,笑道:“这次是三妹的不对,不过咱们自家姐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二妹妹若无事,来找我们玩啊。”   安姐点头应了。   心姐那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但她没想到安姐很快就来了,而且还是和杨氏一起。母女俩拿了两块料子四样点心,就来看抱恙的张氏了。一开始张氏还以为是王妈子起了作用,但当杨氏磕磕巴巴的说安姐想来这里读书的时候,张氏和孙妈子都愣住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不能体会夫人的苦心,现在我大了,也明了点事理,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再给我一次机会。”安姐说着就起来行了礼。张氏一怔,随即用眼神示意孙妈子,那边后者立刻把安姐扶了起来,“看二姑娘说的,姑娘懂事了,夫人只有高兴的。”   张氏点了下头:“你既然想学,我是绝不会拦着你的,不过这一次你可要好好学了。”   “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力。”这么说着,安姐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终于、终于不用做睁眼瞎了啊!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因为郑妈妈那边已经上课了,安姐这边又没有准备,所以杨氏母女在正院耽搁了片刻后就又告辞了,待她们走后张氏问身边的孙妈子:“你怎么看?”   孙妈子想了想:“有些看不透,不过这总归是好事。杨姨娘刚才不是说了,这是得了老爷的允许呢。”   张氏翘了下嘴角:“是啊,他永远都知道该怎么办事。”   中了探花就知道该娶她,当了官就知道该怎么应酬,有了底子就知道该怎么做生意,她那个夫君,真真不是一般的聪明人呢!   孙妈子不敢出声,张氏坐在那里发呆,手中的热茶凉的透透的了她才放下:“不说这个了,不管这杨姨娘是真心来投还是有别的打算或者只是得了老爷的指示,总归她是来了,我也不会让她白来,过两日我回侯府,就把安姐也带过去。”   “夫人要回府?”   张氏点点头:“这一次老爷的行动有些太快,一定是有什么事。他既然给了我这个梯子,我也要好好的接着。对了,王妈子这一次也算有功,你给她说,我都记得她呢。”   孙妈子点头应了,过后找了个机会就同王妈子见了面,给了她一个银镯子又夸奖了她一通,王妈子诺诺的听了。   “对了,前几天是怎么回事?”最后孙妈子道。   王妈子一怔。   “就是前段几天你们东院好像有点传闻,说你惹了杨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不算惹了……不过是因为二姑娘,我好心好意相劝,却令那二姑娘撒起了泼,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大事。老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办事,什么时候搞砸过?”   孙妈子点点头:“这些年你做事都妥当,现在更是关键时刻,万不可掉了链子。”   王妈子拍着胸脯保证无事,心中则有些心虚。因为这几天杨氏还是对她淡淡的,虽不像前几天那么视若不见,可也不像过去那样事事都要问询一番,像这次来见张氏,她竟然连同她提一声都没有!这过去哪怕去看望个叶姨娘也会问问她带什么东西啊。   “难道真要像那个野丫头示弱?”她有些不甘心的想着,“不,不行,不能走这一路,还是要同那杨姨娘好好的说说。”   王妈子觉得还是能把杨氏说通的,杨氏最在意的就是安姐,只要说这样下去安姐必会越来越缺乏管教就行了。   因她过去表现一直良好,孙妈子也没有多想:“我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你也赶快回去吧。”   “是是,老姐姐就放心吧!”   孙妈子左右看了看,就从假山后出去了,王妈子又等了一会儿才勾出头,见没有人也走了出来,只是她一出来,就先冲着孙妈子的去向吐了口唾沫:“什么东西,天天跟在夫人身边,也没让老爷多去正院一回,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我帮夫人办成这么大的事,夫人怎么也会赏我个金镯子,你只拿了个银的过来,一定是被你贪了!”   虽然这么嘀咕着,她还是拿出那银镯子又擦了擦,然后塞在自己的裤腰里就向西院走去。刚一回去就看到卷秋站在院门口张望,见了她就道:“妈妈可算回来了,姨娘刚才就说要找你呢。”   “姨娘找我?”王妈子心中一喜,“那我要赶快去,姑娘容我回屋换件衣服啊。”   “哎呀妈妈,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姨娘又不是外人,快跟我过来吧。”   卷秋说着就来拉她,王妈子嘀咕着她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有洗手之类的话一边就跟着卷秋进了正屋,果然杨氏正坐在那里同安姐说话,见到她就笑道:“妈妈来了。”   “听说姨娘找我,不知什么事?”   “妈妈刚才去做什么了?”   “哦,也没做什么,就在外面转转。”   “那转到哪儿了呢?”   “也没转在哪儿,就在附近走走,姨娘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杨氏看着她,再也撑不住脸上的笑意:“妈妈还是对我说说到底是去了哪儿,和谁见了面的好。”   王妈妈心中一突,本想找点话打个圆场,但看安姐坐在旁边,嘴边的话就变了:“姨娘这段日子真是有些奇怪,论理,我做下人的也不该多说什么,但我和姨娘这么多年的缘分,有些话也不得不说。无论姨娘以前和老爷有过什么约定,什么情分,那都是过去了。现在您是与人做姨娘的,这就不要想着能和正经的夫人娘子一样。不说别的,就说二姑娘吧,虽然是大姑娘的妹妹,三姑娘的姐姐,可和大姑娘三姑娘一样吗?有些事,您就不能太宠她,要不然将来吃亏的还是她。”   杨氏没有说话,王妈妈以为她是听进去了,上前一步又道:“还有刚才姨娘问我的那些话,怎么说我也是这院里的老人了,姨娘总要给我些体面吧。不说我顶了天也去不了哪儿,就算偷个懒出个门找过去的老姐妹说个话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吧?”   啪!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就落在了她手里,这次却是杨氏打的。这一掌含怒而发可比安姐早先那一巴掌重的多,王妈子顿时就偏过了头。   “王妈妈,我再问你一句,你刚才上哪儿了,都见了谁?”   王妈妈没有说话,她彻底被打蒙了,这些年她在杨氏身边养尊处优,说出的话甚至比杨氏还有用,就算这几天杨氏冷淡了她,她心里发虚,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总觉得只要杨氏消了气,或者她能再回到杨氏身边说上两句,就还能和过去一样。今天杨氏找她,她就以为这是一个意向,怎么能不是呢?杨氏听了她的话去见了夫人,必然从夫人那里得了好处,这可不就要想到她了吗——是她给她指的路啊!杨氏一定意识到还是要有她才行的!   就算杨氏一而再再而三追踪她刚才的行踪,她也没有想太多,哪知道就被一巴掌打到了脸上!   为什么打她?   凭什么打她?   她做错什么了!   她慢慢的回过头,看向杨氏,只见对方眼中一片冰冷,顿时,她打了个机灵,猛的回过了神,被发现了!一定是被发现了!   “妈妈既然不想说,那我也顾不得别的了,卷秋,思烟。”   两人应了一声,就向王妈子逼近。王妈子往后退去,一边退一边叫:“你们两个小蹄子敢动老娘一根手指头!”   思烟嘻嘻一笑:“妈妈,我们是不敢的,但姨娘和姑娘在上面看着呢,您不是常对我们说要识大体吗?现在,您也识识呗?您这身上要没什么,不仅我们两个会给您磕头赔礼连姨娘也会同您道歉呢!”   说着两人已经逼了上去,王妈子想躲,但她的身手哪有两个小姑娘利索?很快就被卷秋思烟一左一右的拉着了,不过两人并不能完全控制她的行动,只能一手拉着她一手去搜她的身,王妈子左藏右躲,杀猪似的叫了起来:“姨娘姨娘,我对你一片忠心,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忘了早先是谁教你道理的?你忘了早先是谁同你一起抚育姑娘的?你忘了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了?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姨娘你哪有今日?你不能……”   王妈子知道自己身上的东西见不了人,使出了老命挣扎。卷秋思烟虽是两个人,毕竟只是两个姑娘,一个拉不住就要被她挣脱,就在这时,上面的安姐突然道:“王妈妈,我刚才可是亲眼看到你刚才和孙妈子躲起来说话了。”   王妈子一怔,而那边思烟已经拉开了她的腰带,里面的银镯子滚了出来。银色的光圈在地上滚了两滚倒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里。卷秋先回过神,上前捡了起来就送了上去,杨氏伸手接过冷笑一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可不记得,我给过你这样的东西。”   “我、我……这是我自己的。”   思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妈妈,你这话就连我也不信呢!”   孙妈子拿这个镯子过来也是费了点心思的,不能太贵重,免得喂大了胃口,也不能太轻了,否则体现不出张氏的恩惠。所以这镯子虽是银质的,但一来份量足成色好,二来做工也精巧。高家这种新兴门户也只有张氏身边的孙妈子或高老夫人身边的青竹等人才有可能佩戴,王妈子虽是个有份量的妈妈毕竟跟在杨氏身边,还是戴不了这种成色的镯子的。   王妈子也知道这一点,立刻道:“这是我买来给我侄子的,花了二十,不四十两银子呢!”   “四十两?”杨氏冷笑了一声,“那妈妈真是捡了个便宜,不过妈妈哪儿来的四十两呢?”   “我在府里这些年,又有姨娘看重,四十两还是攒的下来的。”   “这倒也是,不过妈妈房里怎么还有一百二十两呢?”   随着这话,王妈子扑通一声瘫在了地上,卷秋下意识的拉了一下都没能拉住。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北定侯张家在内城的铜锣街上,占了大半个街道,一进入这条街,人就立刻少了,往来的还有很多就穿着小厮的青衣,见了他们的车,就束手立在旁边。   “这才是钟鸣鼎食之家啊。”安姐在心中感叹,在高家的时候她已经觉得奢侈了,一个人不算做饭的针线的洗衣的竟还有两三个人伺候,现在来看这真不算什么。虽然还没进张家,但只看这排场、这作风已经能感受一二了。   “土包子你看够了吗?”她在这边看的津津有味,那边静姐却不满意了,“自出了门你就掀开了帘子,现在都要进侯府了,你还看,高家的脸都要你丢光了!”   安姐放开帘子,慢吞吞的开口:“三妹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静姐差点跳起来:“除了你还能是谁?你别给我装糊涂!”   “三妹你一向不喜欢我,我以为你是在同大姐说话呢。”   静姐气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怎么可能叫大姐土包子?”   安姐叹了口气:“三妹妹,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喜欢,但你刚才也说到了高家脸面,那说不得我也只能多说两句了。咱们既然是一起出来的,那就都代表了高家,你这么土包子土包子的叫我,别人不光会笑话我,还会笑话高家的,还望妹妹以高家为重。”   “你、你……”静姐指着她,喘着粗气,旁边的心姐终于看不下去了,按住她的手,“好了三妹,马上就到侯府了,你安生点吧。”   “大姐你听到她刚才说了吗?她竟然说我给高家丢脸!”静姐气的眼都红了,“明明是她一直向外面看的,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可这马上就到侯府了,大家都知道这是咱们家的车,让别人看到咱们的帘子半掀着一定会笑话咱们的!”   “好了好了,安姐第一次来稀罕点也是应该的,而且安姐说的也没错,咱们要和睦相处,否则一定会让外面人笑话的,你忘了我昨天是怎么给你说的?”   静姐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在爆出安姐要到正院学习的消息后,高家整个都震惊了,高老夫人当天晚上就给了她们脸色,如果不是安姐马上把高老爷抬出来,说不定杨氏就要紧跟着去跪祠堂了。不过反应最大的还是静姐,那真是又哭又闹又撒泼,就差以死相逼让张氏改变主意了。等见张氏这条路走不通,她就又是去撺掇郑妈妈,又是在上课的时候找安姐的麻烦,这上了两天课安姐的裙子就被泼了两次墨。但郑妈妈一向冷静,又知道这是高老爷给张氏的梯子,当然不可能和静姐一起瞎胡闹,而安姐那边那是想尽了办法才混进来的,别说静姐泼的只是墨水了,就算都是狗血她也不会退让的。   所以静姐闹腾了几天却无一效果,反而自己落了不少数落,而还没等她接受这件事呢,张氏又说要带安姐来侯府!静姐一直把能来侯府当做一件尊贵的事情,过去能享受这项尊荣的只有他们姐妹三个,现在张氏竟然要带别人——带别人也就算了,但为什么偏偏是安姐!   静姐这次真是忍无可忍了,冲进张氏房里都吼出带她就不要带我这样的话了,是心姐硬把她拖回去,好说歹说了一晚上才算做通了工作。   见静姐总算不再说什么,心姐转向安姐:“二妹妹,你知道静姐的脾气……”   安姐点点头:“大姐放心,我知道的。”   她回答的大气从容,可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却令静姐再次跳了起来,心姐只有死死的按住她,心中发誓回来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她们坐同一辆车了,要不到时候头疼的还是她。不过说也奇怪,现在安姐不同静姐吵了,但为什么说出的话……好像更气人了?   此时张氏完全不知道后面车上发生了什么事,当然就算知道她也顾不得了,她一下车就从老妈子那里听到南安王妃来了的消息。   “王妃是突然来的,咱们老太太事先也不知道,还请八姑娘先等等,过一会儿再去同老夫人请安。”张老夫人身边的席妈妈对她道。   张氏点点头:“这是应当的,也是我来的鲁莽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自己家里什么时候回来都是应该的。”席妈妈笑道,“我见姑娘这气色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了?”   “妈妈才是说笑呢,我这里……”   正说着那边就来了一个大丫头:“妈妈,老夫人让八姑娘带着孩子们过去呢,说王妃也想见见姑娘的哥儿姐儿。”   席妈妈一拍巴掌:“这可感情好,姑娘,我就说有什么喜事吧,这不,喜事就来了!”   “还要多谢妈妈吉言。”张氏笑道,旁边的孙妈子立刻又塞了个荷包过去,两个人都装的欢欢喜喜的,但其实张氏并不想见什么南安王妃。她又不是做姑娘的时候,见见这等人物还能有什么富贵出路,她现在已经是高夫人了,就算了见了王妃又能如何?而在这尊大佛面前呢,还要打起精神,不能有一点失误。   不过南安王妃愿意见他们是体面,是尊荣,他们是一定要感恩戴德的。   比起张氏的不情愿,心姐姐妹则是兴奋的惶恐了,虽然张氏也带她们出去参加过种种聚会,可还真没见过王妃,当下就连静姐也顾不上找不上安姐的麻烦了,绷着脸听张氏的叮嘱。   一行人先是坐车后又换轿,然后又走了一段路这才到了张老夫人的院子,待通报了后,先前的那个大丫头就把几人引了进去。   此时天冷,门口有厚布帘挡着,窗户都是关着的,就算采光再好的房间屋里也会有些发暗,但张老夫人这间却极为亮堂,儿臂粗的大蜡烛起码点了几十根,偌大的堂屋不见一丝阴暗。正位上坐了一个头发雪白精神抖擞老太太,只见她穿了件棕色的暗花褙子,戴着一个黑色的镶金边嵌祖母绿的抹额,面色红润,乍看之下竟不见一丝皱纹。   而在她旁边就是一个身穿银红色半袖的女子,安姐一见,就暗暗的吸了口气,不由得赞了句,真美!要说现代社会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不说那动刀动剪子的,就是化妆术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再不行还有各种3D动画,那绝对是天使的面容魔鬼的身材的集合体。这女子要单论容貌身材绝对无法和那些相比,可那种气质那种感觉却不由得让人赞叹。   安姐知道,这应该就是南安王妃了,过去看小说,说什么世族大家娶正妻是看家世看品德的,所以正妻一般容貌普通,反而是小妾妖娆,但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再之后就是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件明蓝色的褙子,容貌俊秀气质斯文,和那南安王妃有五六分的相似,就是眉宇间仿佛有一层病气。   另一个大概十三四的年龄,穿了件大红色的金线褙子,挂了个明晃晃的大金锁,但这么花哨的配饰却只印的他唇红齿白,单凭容貌却比年长的那个更胜上一份,可他虽然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就能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   安姐跟着众人先给张老夫人见了礼,因她这是第一次见张老夫人,还多得了一个荷包。然后又去拜见南安王妃,南安王妃见她们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才六七岁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倒是见轩哥文文弱弱又带了些病气,多了些怜惜。   “不愧是你们家八姑娘带出来的孩子,哥儿姐儿都是好的。哪像我身边的这两个,大的也就罢了,小的,简直令我头疼死了。”说的无奈,但那话音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宠溺。   张老夫人笑道:“看王妃说的,大公子的才华就连当今的徐大学士都是赞的。二公子骑射功夫了得,小小年纪已能用一石的弓了。王妃得了这两个文武双全的公子,还说什么。”   “老夫人这话真是比蜜还甜!”南安王妃笑着,“你们两个还不来同八婶子见礼?”   那两个少年立刻站了起来,张氏连忙说不敢当,半避着受了礼,又连忙让轩哥心姐等人向他们见礼。刚才就是张氏拉着轩哥打头,心姐静姐连同安姐在第二排,此时也不过张氏避开,轩哥后退一步,安姐挨着心姐站在第三个,本是不显山不露水行了礼就可以告退了,哪知道她这边刚行了礼,就听那二公子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安姐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二公子又道:“说你呢,就是那个穿绿衣服的小妞。”   安姐惊讶的抬起头,就见那二公子用下巴点着她:“本公子看你不错,跟我回去吧,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顿顿有鱼餐餐见肉。”   ……   …………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很静。   极静。   偌大的堂屋里仿佛只能听到旁边丫头妈子因紧张惊讶而产生的呼吸,所有人都盯着那位二公子。心姐惊住了,静姐惊住了,张氏惊住了,就连张老夫人南安王妃好像一时间也被惊的无话可说。   安姐眨了眨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荒谬感。记得在她小时候跟着大人看电视,经常能看到那些坏蛋流氓调戏民女,说的话大概就是这样。那时候他觉得这样的人真是罪大恶极,就是要被正义英雄惩罚的,但此时此地有个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却令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怀念。   “二弟,你又乱开玩笑了,高家妹妹哪里缺什么鱼肉?”先打破沉默的是旁边的大公子,他一边笑着开口一边就把左手上的大扳指给去掉了,“第一次见妹妹,事先也没准备,这是我前几天才得的,质地还算不错,妹妹虽还戴不得,但留在手里也能玩玩。”   那扳指洁白光润,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而且上面鹿鹤同春的图像雕的极为精致,又哪里只是不错?大公子拿出这么一件显然就是赔礼了。虽然这扳指不太合适,但此时他身上也没别的更好的东西了。安姐微一犹豫,向旁边的张氏看去,张氏这时候还在发愣,张老夫人道:“既是你朱家大哥哥给的,你就接了吧。”   张氏这才回过神:“对对,这也是你的缘分。”   安姐对大公子行了礼,正要去接,旁边的二公子就道:“这是什么意思啊,就算是我错了,也该是我赔礼道歉啊,这个玉佩给你!”   他说着就把身上的那块流云百福的黄玉玉佩解了下来,往安姐的手上塞去,安姐连忙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拿着啊,怎么,大哥给你的东西你就要,我给的你就不要了?”   安姐此时彻底无语了,不知自己此时是该失声哭泣啊还是失声哭泣啊还是失声哭泣啊!   好在没等她做好决断,旁边的南安王妃就发话了:“抵儿,还不快放开你高家妹妹!”   “母亲!”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朱抵悻悻的放开了手,不过还是恶狠狠的瞪了安姐一眼,安姐低下头挡住满脸黑线。   “真是让老夫人见笑了,这个老二一向顽劣。”南安王妃转过身,对张老夫人道,张老夫人呵呵笑笑。   “前两天他还在内城纵马,差点惊了李尚书的马车。”   张老夫人继续呵呵的笑。   南安王妃伸手把安姐招到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好孩子,你不要怕,你二哥哥同你玩闹呢。你可能不知道,你母亲的三表姐正是这孩子的舅母,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呢。”   安姐看着她,保持痴呆状,心说这张氏的三表姐她过去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一家人也真是太亲了点。南安王妃不知道她心中的吐槽,只以为她是被吓住了,又从手上退了一串红玛瑙的珠子给她。   发生了这种事,大家都有些尴尬,南安王妃又打了两句圆场就告辞了,张老夫人送她出去,回来后就让人把心姐等人带了下去,只留张氏带到了里间。   “你今天来的,真不是时候。”一坐下来,张老夫人就开口道,张氏连忙起身,“老太太,孙女实在……”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连我都不知她会在今天过来。”说完这一句,张老夫人不再开口,只是盯着面前的茶杯。她不说话,张氏虽心乱如麻,也只有强忍着,她现在,简直都快要哭死了。   她今天来侯府,一是提醒福寿堂那个老婆子自己是有强力娘家的,二是接过高老爷的那个梯子,三来也是有一段日子没回来了,也想回来看看张老夫人和自己的姨娘。带上安姐,不过是为了向杨氏、向别人证明投靠她的都会有回报。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这根本就是不应该发生的啊,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名门,自小就要接受各种教育,就算真是顽劣不堪被宠的无法无天,起码的起码,也不会当着长辈的面做出这种事!   可那个二公子不仅做了,还做的这么理直气壮,这么没有留余地!是,无论是安姐还是二公子年龄都不大,要说起来也能以童言无忌盖过。但那二公子已经十三四,弄不好房里就有人了,而安姐呢,这马上也是要出来见人的年龄了,突然发生这种事……那二公子还好说,安姐却要怎么办?她还能嫁到什么人家去?   张氏从来没想过做伟大的嫡母,她有自己的亲生闺女儿子,下面的庶女也好,庶子也好——虽然还没有,她只能做到面子情。但她从来没想过去坏安姐的前程,即使她并不喜欢这个小女孩。   现在好了,她没这想法,却出了这种事,不说杨氏怎么想,高老爷那里又会如何看她?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把那二公子提溜回来暴打一场,明明大公子已经圆了场,他又送什么玉佩!那玉佩是能随便送的吗?   “这个事,你怎么看?”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听到张老夫人的声音,她连忙回过神:“老太太,我现在、我现在真是一团乱,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张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张氏一怔,张老夫人又道:“南安王妃今天并不是无故过来的,我看她那样子,本是想给大公子找个贵妾的。”   “这又是为何?咱们家的姑娘去做世子妃也使得了!”   “话是这么说,可大公子现在并不是世子。”说到这里,张老夫人喝了口茶,“大公子学识渊博,守礼克己,不说在高门王族里,就是放到外面那些学子当中也是一等一的,你说南安王为何迟迟不立他?”   张氏皱了下眉,她知道张老夫人不会无故说这些的,就绞尽脑汁想京城的那些传闻。南安王妃在士族豪门里是绝对响当当的,她出身清贵,父亲是早年名满天下的陈吉晨大学士,这绝对是一个风云人物,他曾入驻内阁,又曾被下诏谕,全家老下被流放岭南,当他被起复后,长子和幼子都死在了路上,只留下次子和当今的南安王妃。   虽然陈吉晨早已去世,但因为早年的事声望更隆。而当今更因为早年的事对陈家充满了感激愧疚之心,南安王妃也因此时常被当今皇后宣召入宫。   除此之外南安王对她的情爱也是有目共睹的,按例,南安王本该有两侧妃的,但南安王府一直只有她这么一个正妃,这一点着实令满京城的妇人羡慕。   上面有一个声名远播的父亲,旁边有一个手握大权还对她情深意重的丈夫,还有一个努力上进的儿子,这天底下的好事都好像让她一个人占全了。难得的是她还有那样的容貌那样的风度那样的气派,真是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不过,南安王为什么不立大公子呢?立嫡立长,无论哪一项大公子都符合,南安王妃也没听说有什么劣迹,不至于影响了儿子,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到大公子她突然心中一动:“是不是大公子的身体……?”   张老夫人点点头:“大公子先天不足,这些年一直靠药物调理着,实不是长寿之相,南安王之位又不比其他王位,是要镇守岭南的。虽然当今朝政藩王无事并不就藩,可一旦有事,藩王就是第一个要赶往驻地的。大公子那身体,说句不吉利的,说不定在路上就担不住了。不过这只是其一,其二就在二公子身上了。”   张氏眼皮一跳:“这二公子又有什么问题?”   “也不怪你不知道,这就牵扯一段旧闻,那时候你还没出阁,这事又发生在南方。二公子并不是王妃所出,世人皆说南安王对王妃情深意重,其实早年还是立过一个侧妃的,这个侧妃当年只是个妾,却在那一年岭南叛乱时救了南安王的命,过后南安王便请立她为侧妃,而她生的孩子,就是今天一直养在南安王妃身边的二公子。”   “南安王想立二公子?”   张老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张氏的心更乱了。一边是嫡出的身体不好却极为出色的长子;一边是顽劣不堪却颇有勇武的次子。估计就是南安王自己都为难,而这南安王妃,别管嘴上怎么说,心中还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的。她来张家找贵妾,当然不可能找嫡出的,只有庶出的偏支的,这样一来能和张家牵上关系,二来也不耽误正妻的份位,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若是想拉上张家,找个嫡出的姑娘做正经的儿媳不更好,为什么偏偏要弄什么贵妾?难道是因为她相中的儿媳妇身份更尊贵?可这样的人家难道就没什么顾忌吗?   张氏一时想不明白,又看向张老夫人,张老夫人道:“这些事你都别管了,万一有什么风声传出,你就说你也不知,你夫婿那件事我会让你爹帮他准备的。”   张氏心中百味陈杂,一时间也说不出是喜还是优了。此时安姐并不知道她的人生会因为这件事而出现偏差,她只是有些无奈的面对着静姐,突然遇到那么个二货她也没想到的好不好,别做出那么一副她勾搭了人的样子啊!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虽然张老夫人叮嘱张氏什么都不要说,但今天堂上的事是瞒不过的,所以待高老爷回去后,张氏还是把今天的事说了,当然张老夫人的分析以及那些隐秘就没提,饶是如此,高老爷也是双眉紧闭,张氏道:“今天的事是我疏忽了,但事先我绝对没想到会是如此。”   高老爷看着张氏,见她虽然满脸憔悴,却依然目光坚定,轻轻的点了下头:“我信你。”   张氏的眼圈顿时红了,她低下头拿手绢擦着眼角,却越擦越有泪,高老爷叹气:“好了,我知道不怪你,你也不必难过了。”   张氏点着头,却说不出话,泪水也仿佛更汹涌了,她哪是什么难过,而是感慨的,在这之前她最担心的就是高老爷的怪罪,担心他以为她是故意坏安姐的名声的,现在不等她多解释,他就信了,她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高老爷慢慢也察觉了这一点,犹豫了一下就拍了下她的肩:“何至于如此?”   “让老爷见笑了。”张氏擦着眼角,“这事,我已经叮嘱下去,哪怕是静姐也不许乱说。老太太那里也自有安排,而且安姐到底年幼,就算二公子那里传出什么,也应该是能控制的住的。”   高老爷点点头:“那位二公子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想不到竟如此不堪,可怜南安王一世英名……此事,你可有告知杨氏?”   “还没有。”   高老爷想了想:“先不要对她说,她知道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白白多了担心。”   张氏应了,又把张老夫人的许诺说了,高老爷听了心中欢喜,面上却有些讪讪。他这几天没少跑动,不过却一直没有落实,他虽能力不差,资历却有所欠缺,已经有人暗示他要找强力外援,现在有了北定侯府,自然万事无忧了。不过这官位虽然到手了,面对张氏他却有些不是滋味了,又泛泛的说了两句就出来了。   张氏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指尖扎在了肉里,孙妈子在旁边看了,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他们家这个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骄傲了。老太太说的事何必告诉老爷呢?将来他升了职自然会知道是谁用的力,到时自然心存感激,现在说出来不过是伤了他的面子,就算他想留下来,也留不住了。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夫,现在办了这么大的事他还要到外面,又哪里还是什么丈夫?   其实高老爷走出这个院子的时候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他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他要从别的地方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氏没想到高老爷今天还会过来,一时间很有些受宠若惊:“老爷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你这里也还没用的吧。”   “正准备叫呢,老爷想用些什么?”   高老爷一肚子心事,哪还想着吃,当下道:“你看着办吧。”   杨氏最怕这一句,想了想,快步来到厢房找到了安姐,她这个女儿一向有主见,打一小点儿就是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只不过过去做的总容易惹祸,现下,却是极容易讨人高兴呢。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当做安姐体面高老爷的那一部分发挥作用了,她自小就崇拜高老爷,总以为他做的都是对的好的。   她过去的时候安姐正在练字,她练的很认真,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写了一手好字,这个技能给她的工作带来了很多便利,不过那时候是钢笔字,同这毛笔字又是不同。   “你也别太刻苦了,省的费了眼。”杨氏笑道,女儿的这种用功,又被她认为是继承了高老爷,完全忘了一开始的高老爷也是顽劣不堪的。   “姨娘来有什么事?”高老爷来的声音她是听到的,和现代家庭不同,父母回来了孩子可以飞奔着去迎接,甚至扒包、扒衣服的看是不是给自己带了什么好吃好玩的。这高老爷过来了,她甚至不能自由到杨氏的屋子了,要去也要先找人通报一声。   “你父亲还没有用饭,你说上点什么好?”   “父亲心情如何?”   “这个……应该还好吧,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安姐想了下:“母亲让人到厨房看有什么熬的黏黏的粥没有,若没有,就让人做个鸡蛋面汤,再上几样爽口的小菜。”   “这样就好了?”杨氏觉得这有些太简单了,安姐点点头,“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杨氏也没什么主见,虽然觉得应该再加一两道大菜,还是按照安姐说的去吩咐了。高家的惯例是早上喝粥,晚上厨房并没有准备,现熬也来不及了,好在鸡蛋面汤却容易做。把面调好,烧一锅热水,再把拌好的鸡蛋洒进去就好了,这种汤又叫甜面汤,面粉本身的香甜被完全发掘出来,再加上鸡蛋的香气,喝到胃里,极是妥帖。   高老爷心中纠结,喝了这汤却是舒服很多,再看桌上,就见一道粉丝鸡蛋炒包菜,一道干煸菜花,一道鸡汤豆腐串,一道蒸三丝,因为天冷,杨氏就没有再要凉菜。她虽点的不多,厨房知道东院发达起来了,因此这几道菜都是用了心思。比如那道干煸菜花就没有用猪肉而配了牛肉,虽添的不多,味却入的透透的,肉质还劲道,咬到嘴里有一种吃牛肉干的感觉。这几道菜也都极适合配面汤,高老爷吃的非常满意:“你这里倒是越来越会吃了。”   “老爷说笑了,不过都是些家常小菜。”   “就是家常菜才难得呢,外面的酒楼里什么样的时鲜没有,家里要弄的和那一样还有什么滋味。”   杨氏觉得这话好像有些不对,却听到了心里,从此以后高老爷再来东院,基本上吃的都是家常菜。张氏吴氏后来也跟着学了,效果却不怎么样,当然,这是后话了。此时高老爷吃完了饭,就把安姐叫来了。安姐也是刚用了饭,吃的也是刚才那些,中午的饭食是在张家用的,虽然精美却吃不舒坦,倒不如她刚才吃的舒服。   “你这两日在郑妈妈那里学习,可还适应?”   “回父亲,还算适应,只是女儿愚笨,还没学到多少东西。”   高老爷笑了起来:“你才去几天?不过你知道自己需要努力就好了,你这几天都学了什么?”   “郑妈妈教了女儿自己的名字,又教了几句三字经。”   “可会写吗?”   “正在学习。”   “这样,我去看你写几个字。”   说着站了起来,杨氏本也想一起过去的,却被高老爷随口制止了。安姐的书房是临时改装的,她住的也是那种一顺三间的屋子,中间的做堂屋,不过她没什么客人,要招呼一般也是自家姐妹,所以这房子布置的也极为随意,贵妃榻都摆在了外面,原身过去掐尖要强,屋里着实摆了很多东西,后来她收拾了一批,总算不像开商场的了。和里屋相连的地方串着大大小小的珠子,当然不是玻璃也不是水晶,就是些颜色各异的木珠,挂起来如同彩虹,安姐其实并不喜欢这个调调,不过还是把这个帘子留下了,她小时候也是看过一帘幽梦的,她想也许每个小女孩都有那种冒泡泡的粉色瞎想,原身可能还没想过男女之事,但这不妨碍她做一些有关未来的美梦。   高老爷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个帘子,怔然之后就有些失笑,然后突然的就觉得这个女儿可爱起来。   堂屋左手边的房子本是绣房,虽然就连原身也没多少绣工,却早早的摆了个大绣架。此外料子、绣线也放了不少,应该说安姐过去虽不得宠,杨氏也不露头,但张氏真没克扣这边的待遇。   现在安姐要学字了,就又摆了一条条几,笔墨纸砚都不缺。安姐本就在练字,东西还没完全收起,此时重新铺了纸,磨了磨就能开始了。她站在条几前,挺直了腰背,闭了一会儿眼才拿起笔在纸上落下了墨。她这架势看的后面的高老爷一怔,他刚才不过是找个借口过来的,此时却是真有了兴趣。他是正正经经的文化人,一看安姐的姿势就知道她这是真走上了路,待安姐写完一个字后,他更是充满了惊异,说实在话安姐那字写的不怎么样,但横平竖直也就罢了,虽才学不久,但勤加练习也能做到。可这字里隐隐的有一种感觉,仿佛要有自己的风格了!   “你过去学过字?”   “父亲忘了,女儿早先也是跟郑妈妈学过两天的。”   在这里她用了一个含糊词。两天,可以是真的两天,也可以是二十天,乃至两个月。高老爷是记得这么回事的,但他过去从不在这个女儿身上留心,也就不知道她这两天是真·两天。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令他惊奇了,他看了看纸上的那个周字,又看了看安姐,见她正瞪着大眼有些担心似的看着自己,就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疑惑:“今天你跟着夫人到侯府,可发生了什么事?”   安姐一见他来就知道他是要问这个的,当下就把那二公子的事说了一遍。她说的和张氏的大体一样,不过更为仔细,不仅连当时屋里几人的反应都说了,甚至连当时大公子、二公子脸上的表情、语调都学了一遍,高老爷从她的叙述中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诡异:“你说二公子当时从旁边拉住了你?”   “是。”安姐低下头掩饰红不起来的脸。   “从始至终都没有碰到大公子?”   安姐点点头:“女儿记得是这样的。”   高老爷没有再开口,不对!这不像一个纨绔的荒唐事迹!虽然看起来很像,可实际不像!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那几年的销售生涯不仅锻炼出了安姐的酒量,更锻炼出了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在一开始她也觉得那位二公子是个二货,但慢慢的她觉得不太对劲儿了,她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有把她觉得不太正常的地方都记下来。此时高老爷问起,就都说了出来,而高老爷也察觉出了不对。   表面来看二公子的确荒唐。可一个鲁莽的二货在当时那个情况下还会避开大公子吗?要知道那时候安姐是直面大公子的,二公子要想过去拉她的手,最方面的做法就是挤到大公子身边,或者上前一步越过大公子,但他都没有,而是从旁边将安姐拉了过去。这可以解释为无意识的,也可以理解为凑巧,可是这种行为和二公子表现出来的蛮横却是矛盾的。   侵淫官场多年的高老爷本能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但如果二公子不是一个二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还真是看上安姐了?他看了眼女儿,见她低着头,两手放在腹前,虽看不清面目却自有一股安静沉稳的气韵,依稀像极了当年的杨氏,他心里一惊,什么时候这个女儿也长这么大了?   感受到他的目光,安姐抬起头,她的容貌是高老爷和杨氏的综合体,五官像极了高老爷,脸庞却继承了杨氏的鹅蛋脸,虽还不到十岁,却已经能说漂亮了,不过高老爷却回过了神,他的女儿当然是漂亮的、好的,但那二公子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而且……他看了眼安姐的包包头,暗自摇了下头,这也太小了!   “父亲,可是女儿有什么不妥?”   “不是。”高老爷再次摇了摇头,“这次的事不能说怪你,不过,可能对你以后的事有影响,对了,你还没有对你姨娘说吧。”   安姐摇摇头:“夫人有交代,说先不要告诉姨娘。”   “你夫人说的对。这次的事,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影响,不过你以后却是要注意了。”   “不知女儿要注意什么?”   “妇德、妇言、妇容、妇工。”   饶是安姐心理素质强大,听了这话面上也是一白,脑中就浮现出四个闪光金亮的大字:无、妄、之、灾!   “我会对夫人说让郑妈妈额外关照你,你自己也要仔细。这段时间你懂事了许多,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不仅关系你自己的闺誉,还有我高家的声望。”   安姐的脸色更白了:“父亲,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虽然那个二公子说了些混账话,虽然那他拉了一把她的手,虽然……但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要知道她现在还不到十岁,和那什么二公子也不是私下里有了什么勾当,难道就关乎名节了?原身记忆里有一对私通的仆人也不过是打了板子发卖出去,并没有侵猪笼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高标准严要求了?   “等大了你就明白了。”   丢下这一句,高老爷就走了,而他也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起来没有忙着去上衙门,而是到了正院,一边同张氏用饭,一边就把这话说了。虽然有些怨恨他昨天晚上的无情,可对这事张氏一是有些理亏,二来她也知道这事万一有什么后遗症不仅是安姐一个人的问题,当时心姐、静姐可都在旁边呢,人言可畏,谁知道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所以一个劲儿的点头,又说:“郑妈妈学问是好的,女红上就差些,不如我回张家看看有没有好的,一并请了来?”   高老爷想了想:“这个倒不急,也不用都从岳家请。当然,岳家能搭把手请来牢靠的就好,最好能和郑妈妈一样,有宫中背景,要是能……算了,反正是慢慢凑吧。”   张氏应了,心下却更为纠结,弄不清高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满家中张家的人太多,还是因为昨天受了刺激不想再事事依靠张家了?可若是这样,又为什么要让张家从中牵线?   她想了想,想不清楚,只有把这事放在一边,叫来郑妈妈叮嘱了一番。本来郑妈妈教安姐不过是因为张氏的嘱咐,说是教导不如说是捎带,说不上上心,更说不上用心。但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安姐再来的时候立刻受到了不一样的教育,从坐姿到手势那是一点点被纠正,郑妈妈人本就严苛,对安姐更说不上温柔,虽然不至于辱骂,态度语气都极为严厉,而且不断的纠错,若真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她这么对待必是要崩溃的,但就算是安姐也被弄的疲惫不堪,每天从张氏这里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床上让思烟给按摩一刻钟,看的杨氏很是心疼。   不过这样的严厉,效果也是明显的,不过几天功夫,安姐的坐姿、站姿都和往常大不一样,看的舒姐很是眼气,吴氏也觉察出了不妙,她不知道在张家发生的事,但她可以从种种迹象以及静姐的言语里推断出安姐现在的待遇和高老爷有关——对安姐此时的状况,静姐是持幸灾乐祸态度的,认为是郑妈妈在帮她出气。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母子之见本来就是相互依靠,相互尊荣的。过去她得宠,静姐也是高老爷最喜欢的女儿。莫不是现在就是安姐露了脸?吴氏也要承认现在的安姐不一样了,往那里一站,安静沉稳,看起来竟比心姐还多了几分气度。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惊,这是怎么发生的呢?难道真是同郑妈妈学的?可这才学了几天!   “姨娘,你去找父亲,让他也给我请个教导妈妈好不好?”   吴氏看了她一眼:“你要真想学,就同他们一起吧。”   舒姐心中一惊,吴氏道:“怎么,你不愿意?”   “姨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静姐也就罢了,心姐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呢,我要去那里凭白要受她挤兑呢!我也是父亲的女儿,往日见了她敬一分也就罢了,何苦天天去受那个罪?”   吴氏听了不由心软,本想就此作罢,但转念一想若是被杨氏抓住机会就此翻身,可大大不妙,现在厨房对她们就没往日恭敬了,昨天她身边的丫头去要点心竟吃了个闭门羹,这在过去哪可能啊?就算一时没有,厨房也会赶快加工做出来,更有可能派人到外面去买了先巴巴的送来。   “好女儿,娘也知道你委屈,可在这府里咱们娘儿俩只能靠自己。你忘了昨天的事儿了?要是再这么下去,咱们可不只是吃不到点心了。”   舒姐脸上一白,吴氏道:“你今天受的所有委屈,明天都能得到补偿,只要能重得你爹的欢心,这府里上下还会像往常那样扒着咱们的。”   舒姐咬了下牙:“姨娘说我要如何?”   吴氏道:“你忘了你父亲为何早先最喜欢你?”   舒姐有些得意:“因为我是几个姐妹中最聪明,识字最多的,也是最早开始背诗词的。”   “这就是了,你父亲是读书人,就希望下面的子女都学问好,你到了那里把她们都比比下去了,你父亲自然还会更喜欢你,到时候我这里也更好说话。”   “但那郑妈妈会不会像待安姐似的那样待我?”一个坐姿被纠正三十六遍,放在安姐身上是笑谈,放到她身上那可就是受罪了。   吴氏一笑:“若是这样,你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吗?”   舒姐恍然大悟。   吴氏拿定了主意就到福寿堂去找高老夫人,听她说要把舒姐送到正院那边,高老夫人立刻炸开了锅:“那边是镶了金还是镀了银,让你们一个个都往那儿跑!那大娘子是个两面三刀的,你也是个分不清好歹的吗?”   吴氏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大,一惊之下立刻跪了下来:“老太太明鉴,我若真是那不知冷热的,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句说的毒,高老夫人也缓了脸色:“那你要把舒姐送到那等地方做什么?要识文断字,我看你也不差,这些年也把闺女养的好好的,没的凭白送到别人面前受人作践!”   吴氏垂起了泪:“老太太说的可不就是,若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有这个意思的。可现在家里四个姑娘,三个都在那边,让外人知道了会如何说?何况我到底是丫头出身,舒姐虽聪明,拿到外面却不好说起。而且老爷的意思……”   “他又有什么意思了?”高老太太又来了气,这两天她没少在儿子面前说张氏的不是,可高老爷虽不反驳却也不赞同,那张氏更不见得来道歉,而她这边都快成一团乱麻了!   原来高老太太那天剥夺了张氏的管家权,可等她接了手才发现这事情有多么难办。家里的也就罢了,大不了萧规曹随,最多乱点,大体还是能糊弄过去的,可这对外她就完全抓瞎了。   应该说高老太太还是个能干的人物,否则也不能守住家业养大两个孩子,还把其中一个供出了探花。可她的能干是在他们那个县城里,这来到京城成为高老夫人就不一样了。   某家老太太过寿要送什么东西?某家姨娘生了个姑娘要送什么东西?某家老太爷去世要送什么东西?这不是说别人给多少他们回多少就完了的,其中关系远近地位差距背后的猫腻都要知道才能送的妥当。这些天高老夫人被这些事硬生生的折腾出了个偏头疼,更关键的是,她儿子还不帮她!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在高老夫人的眼里,女人就是应该听男人的,别管这个女人有什么背景,自身有什么才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了这个男人,就要以这个男人为天,为尊。她之所以对张氏没好脸色,就是想压一压她,让她知道,别看你是侯府姑娘,别看你能帮到我儿子,嫁过来你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就要以婆家的意见为准。   谁知道张氏却是个不逊的,表面好像也敬着她,其实心里并不把她当一回事。比如像那请安,过去还没杨氏吴氏的时候,她都是来了坐坐就走,明显的就是应付。一点都没想过,她一个老太太在这京里人生地不熟会不会害怕,会不会紧张。虽然身边是有丫头妈子,可那妈子的派头仿佛比她都大,她是什么滋味?   那个时候她多想和张氏多谈谈啊,不说像安县那些婆媳一边坐在炕上纳鞋底一边说话吧,起码也要坐下来聊聊,哪怕就说说吃的喝的就好啊。可张氏来了就那么几句话,说完就走,一点都不顾她的挽留。   她知道她恼她在她怀孕的时候抬姨娘,说句良心话她也知道这事不地道,换到她自己身上也不舒服,可她张氏不是大家族出身,要讲大家族排场吗?那就按照他们那些大家族的办!   那个时候她还想过让张氏服软,她想要是张氏能真正把她当母亲尊敬孝顺,她也是能做个好婆婆的,她又不是没做过儿媳妇,怎么会不知道这做媳妇时候的想法?可张氏就是不服,反而对她越来越强硬,越来越冷淡。该给的都给,可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冷意,这是一家人吗?如果她将来有个什么能指望着这个儿媳妇吗?   好在她还有个好儿子,她家大郎,又聪明又懂事又孝顺,在她和张氏发生矛盾的时候总是偏向于她,这一点令她很欣慰。可是这一次,她的儿子竟沉默了!任她再三说叨,她的儿子都不出声,就仿佛是她错了!   她错了吗?是张氏先不给她请安的,她对她这个婆婆已经连起码的面子情都没有了,难道还要她这个婆婆先去低头吗?现在也是,明知道家里已经一团乱,还在袖手旁观,就是在看她的笑话!   她不知道高老爷也很为难,从内心深处他是想偏着自己娘的,但张氏不声不响的就帮他办成了这么大的事。虽然只是从从五品升到五品,可就这一步不知能卡死多少人,而且其中的权利油水也是大大不同的。他这边刚得了实惠转身就又去找张氏的麻烦,那也有点太不厚道了。而且,他也觉得自己母亲有时候对张氏太苛刻了。   张氏固然不能说是一个好儿媳妇,可平时并没有什么大错,该孝敬的该顾全的都没有拉下,老太太每年生日都会比自己的份例高上一筹,平时的小来小去,高老太太要是能抬抬手,其实也就过了。   他昨天已经开始代理冯郎中的职位,虽只是个代,其实已经定了,只待过了年正式公文下来他就是真正的山西清吏司的郎中了。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于是每次去衙门各种恭喜、贺喜捻酸的话就不断,他一方面高兴着一方面也纠结着,心里着实有些乱。而在这种情况下,他母亲还拿家里的这些事烦他,也令他有些不满。   吴氏见她脸色不对,嘴边的话就吞了回去,转而道:“老爷过去是最喜欢我们家舒姐的,可要这样下去,说不定就要被别人超了去。”   “舒丫头有我疼就行了,他不喜欢,多稀罕嘛!”说着,高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不要想太多,我亏待不了舒丫头的。”   她都把话说到这里了,吴氏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先把心思按下,转而迎着她的话锋聊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高老夫人给逗笑了,正说着,厨房的冯妈子就来报账了。张氏定的规矩是厨房每日的开销都要给她过目,当然这只是大体看看,详查一般都是要等到月底了。高老夫人也采取了这一方式。   那冯妈子一来就把账单递了上去,高老夫人不识字,见总数和过去没有太大差别就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冯妈妈行了礼就要离开,旁边的吴氏心中一动:“妈妈且慢。老太太,能不能把这单子给我看看?”   高老太太递给了她,吴氏打眼一看,就笑了,她抬眼看了冯妈妈一眼,后者是个机灵的,立刻就对她比起了眼色,她微一沉吟,就把单子递了回去。高老太太道:“怎么不看了?”   “哎哟老太太,我这看个新鲜也就罢了,还真能看出什么啊。”   高老太太也没在意,随手打发了冯妈子出去,后者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一出福寿堂就擦了把冷汗,想到吴氏刚才的眼神,她就又是恼怒又是惊怕。   要上供了,她知道,要不然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从这天起,吴氏去高老太太那里更勤快了,呆的时间更长了,而无论哪个管事上来,她要不就要看看单子,要不就要问几句,虽然看起来是不插手的,却每每令那些管事胆战心惊,哪怕是手脚干净的,也被她看的心惊肉跳,过后或多或少的都要送些东西。吴氏尝到了甜头也顾不上女儿去不去上学了,每天就殷情的往高老夫人那里跑,高老夫人虽然不太明白,却也觉得现在比过去轻松,也乐的她来。   两人都自如了,张氏那边却傻眼了。她当时把管家权交出去,一是负气,二来也是自信高老太太撑不起这一角,而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她要被架空了吗?   一个乡下来的老太太,一个丫头做的姨娘就把她给搁在这儿了?说出去她都要变成笑话了!   张氏在这边跳脚,杨氏母女也不舒服。安姐是不说了,她被郑妈妈折腾的,简直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从来没想过站、坐、走能这么难。过去看电视,说训练空姐是头顶一碗水,她这何止是水啊,直接头顶一方墨,一个不小心那真是要从头黑到脚,弄的她现在都不敢穿好衣服,直接找过去的凑合着就往身上扯。   要不是进步也是明显的,她简直想大喊一声老娘不干了!   在郑妈妈那里遭的罪好歹有收获,好歹是她自找的,但其他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安姐看着眼前的早餐,一个煮鸡蛋,一碗粥,一个酸辣白菜,一个红白萝卜,两个杂面窝窝。很营养很环保很符合饮食搭配,可也太简单了吧!她记得她刚来,高老爷根本就不来她们东院的时候也要比这丰富啊!   “姑娘,我问了,厨房的冯妈子说她们也为难。”冰琴皱着眉,“她还偷偷塞了个鸡蛋给我,让姑娘体恤她们些。”   “体恤他们踩低攀高吗?”思烟冷哼,“就你傻,还帮他们说话,一个鸡蛋就把你收买了!”   “谁稀罕这个鸡蛋啊,我拿回来也是想给姑娘、姐姐的!”冰琴拿出那个鸡蛋就丢到了地上,“我一辈子不吃鸡蛋也不会出卖姑娘的!”   “你看你,还来劲儿了?怎么,现在脾气大了,我说你两句都不行了?”   “姐姐也不能冤枉人!”冰琴含着泪,思烟噗嗤一声笑了,刮了下她的鼻头,“看你那小样!行了行了,姑娘在旁边呢,你这耍起脾气来连姑娘都不顾了吗?”   冰琴这才回过神,连忙向安姐看去,安姐瞥了她一眼:“下不为例。”   冰琴一怔,然后用力的点头,又怯怯道:“姑娘,我……”   “好了,姑娘都说下不为例了,你记着就行了。”思烟推了她一把,“姑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不能让厨房就这么欺负啊。”   安姐拿起那个窝窝掰了一半,就着萝卜丝就吃了起来,一入口她就笑了。旁边的思烟冰琴不知道她笑什么,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思烟想再追问一句,但见安姐那架势不像想再说话的,她就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现在的姑娘和以前不一样了,很少再高声说话,很少再训斥她们,可不知为何,她却越来越怕她了。   “这应该,就是戏文里说的威势吧。”她模模糊糊的想。   而此时,杨氏那里也用着差不多的饭菜,不过煮鸡蛋变成了炒鸡蛋,可就浅浅的半盘,其中还夹杂了葱花,看那样子明显就只用了一个鸡蛋。杨氏盯着那个盘子不动,王妈妈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大着胆子开口:“昨天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要我说,姨娘就该告诉夫人去,可不能让西院的小贱、人得了便宜。”   杨氏看了她一眼,王妈子立刻住了嘴。那次事后杨氏虽没将她赶出去,不时的还会让她在身边呆着,但她的地位别说和以往相比,就是那看门房的都不如了。杨氏留她,不是离不开她,而是留给张氏看的!   “妈妈既然这么喜欢把这院子里的事说与夫人知道,那以后,还就这么做吧。”这是那一天,杨氏说的话。但她要说什么,什么时候说,却再也不能自己做主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杨氏对着面前的盘子发呆,她在想这厨房也实在太势力了。因为晚上高老爷有可能过来,所以晚餐还是她们点什么就有什么。而一旦确定高老爷晚上没歇在这里,早餐就成了这个样子,偏偏这两天高老爷回来的晚,根本就没往后院来,于是这厨房也就越加变本加厉,昨天早上好歹还有一盘腊肉,今天就只有鸡蛋了,明天是不是连鸡蛋都没了?   杨氏是一个善于忍耐的人,其实在她来看这饭菜并不是不能忍受,但这一次她觉得再忍下去好像有什么不对,她想了想,站了起来,王妈子以为她要去正院,连忙道:“姨娘添件衣服。”   杨氏也不理她,自行推开门来到了安姐的房间,此时安姐已经快吃完了,见了她有些惊讶:“姨娘怎么来了?”   杨氏皱了下眉:“我来看看你吃的是什么。”   安姐笑了,对思烟吩咐:“把姨娘用的那套餐具拿来,说起来也好几天没同姨娘一起用早餐了。”   杨氏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真不知让我怎么说。过去……”   过去要遇到这种事,那不早蹦了起来,说不定已经带这丫头杀到吴姨娘那里了!   安姐笑笑,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姨娘尝尝就知道了。”   她这么热情相劝,杨氏也接过了筷子,夹了个白菜,嚼了嚼,觉得和平时吃的相比,好像更好些,就道:“总算他们还没偷工减料!”   “我看是更下功夫了。”   杨氏一怔。   “姨娘再尝尝这个萝卜丝。”   杨氏又夹了一筷子。   “姨娘觉得如何?”   “还好。”   安姐笑了,挥手让屋里的丫头出去:“姨娘不觉得这比往常吃的更好一些吗?”   杨氏皱着眉:“真更好了?”   “自然是真的。姨娘,我是不怎么会做饭,但我知道这同样的饭菜用心不用心,下多少料,那味道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特别是像这萝卜丝炒白菜这样简单的菜,往常不过是个配头还不显,现在就不一样了。”   “就算他们再下功夫又如何?这明显与例不合,早先夫人当家的时候,怎么也不会这样的。不行,一定要将此事告与夫人。”   “姨娘别急,夫人会知道的。”   “你这孩子到底年幼,你以为那吴姨娘是谁?别说她现在还没拿到管家权,就算将来拿到了她也不会亏待夫人的。她是最会做人了,只会苦了你我娘俩。你看着吧,这晚上的饭菜还会照样丰富,除非你爹将来绝对不会来了,要不然呢,她是绝对不会露了痕迹的。”   “姨娘放心,我说夫人会知道,她就一定会知道的。至于这些饭菜嘛,我觉得还不错,姨娘不妨都用用。”   见她信心满满的样子,杨氏先是一愣,过后就反应了过来。也是,女儿天天往正房跑,又和心姐、静姐在一处学习,想要让夫人知道什么不过多一句嘴的时候,她又何必巴巴的凑上去?虽然投靠了张氏,但杨氏并不是那惯于奉承的,也没想过没事的时候就往张氏身边凑,刷存在感。在她的概念里,就是张氏有什么要她们做的,在不损害高老爷、安姐以及她自身的情况下不妨做做。至于没事去请个安啊,凑凑趣啊,奉承两句啊,没人提醒她是绝对想不到的。上次去给高老夫人送饭就是安姐提议,之后安姐没再说,她自己虽也想过,可也就想想。所以想到安姐会通过传话让张氏知道,她也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张氏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而且没过几天,竟传来了张氏病了的消息。   张氏一直是病着的,但这一次好像是真病了,孙妈子端着药碗在旁边着急:“夫人你就去同那老婆子请个安有什么,何苦折腾自己?”   张氏看着头顶的床幔,大红金线绣着合欢花的床幔,是她早年带出来的料子,这些年还依然鲜艳。但她呢?她没有说话,本来她只是装病,但这段日子看着吴氏同高老夫人联手上蹿下跳,心里郁结,真的就病了。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只要她去向高老夫人请安,说自己病好了,管家的权利就能再收回来,毕竟她后面还站着北定侯府,可这样一来就是她低头了。   她不想低头。   “轩哥还好吧,今天起来有没有再发热?”   一听她这么说,孙妈子就知道她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暗暗的叹了口气:“哥儿还好,前两天就说要来同你请安,我怕过了病气才拦着的,夫人要想的话不如一会儿到抱厦那边去看看?”   张氏的脸上露出笑意:“说起来也有几天没有去看他们姐弟学习了,也不知静姐有没有再闯祸。”   孙妈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祸是没有再闯,只是听说她给安姐起了个诨号,叫什么包公豆。”   “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字?”   “夫人忘了?这种花生外皮是黑的,里面才是白的,黑老包黑老包,人们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字。安姐这段日子练姿势,一个不小心就会染上一身黑,于是就被静姐这么叫了。”   张氏想了起来,这种花生还是安县那一片的特产,等闲地方见不到的,那一年高家老家来人带了些,家里很是新鲜了一阵:“这孩子,就不让人省心,那安姐还不同她打起来啊?”   “这倒没有。要不说这孩子经历些事总是会不一样呢,我看二姑娘比早先可真是大有长进,不管三姑娘怎么叫她她都不生气,有时候还笑笑,倒弄的三姑娘有些没趣呢。”   张氏收敛了笑容,颌首道:“这是真有了阅历,静姐什么时候也能长大就好了。”   “说句实在话,我倒觉得三姑娘若能一直如此,才是真正的有福气呢。”   鲁莽、天真、孩子气,当人到一定岁数时都不是什么好词,可一个人若能一生如此,从某个方面也表明他一直顺遂,没有遭受过太大的磨难。   张氏也明白这一点:“现在也就罢了,就怕她以后没这个运气。”   孙妈子看了眼她的脸色没有再说话,张氏发了一阵愣,又问起了其他事情,她前两天病的厉害,昏昏沉沉的,很多事都不是太清楚,今天这才好些,虽然身上还不是太爽利,到底清醒了。孙妈子就捡些轻松有意思的与她说,说着说着就又说到了安姐:“二姑娘这几日一直在这边用午餐。”   “咦?”她病前是记得安姐好像同心姐等人一起用餐了,可小姐妹在一起吃顿饭实在太正常不过了,虽然安姐同静姐关系不是太好,同心姐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所以她也没太放在心上,但连着几天都在这里?这就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说来也好笑,昨天二姑娘不小心身上又沾了点墨,下了课她就回去换衣服,我们都以为她会在东院用餐呢,谁知过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倒没想到二姑娘这么喜欢咱们这里的饭呢。”   张氏皱下了眉:“妈妈不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吗?”   孙妈子也是后院的老人,本来没往这方面想,此时一经张氏提醒,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夫人是说……”   “咱们一会儿去看看。”   此时安姐正坐在抱厦的贵妃榻上吃葡萄,郑妈妈的课是上半个时辰休息一刻钟,过去休息的时候安姐就会露了原形,现在却是哪怕不去刻意,姿态姿容也不一样了。就像现在,她就算斜靠在贵妃榻上,看起来也不像旁边的静姐那么松松垮垮的,剥着葡萄慢慢吃的样子更仿佛一幅小型的仕女图。   静姐见她这个样子就有火气:“吃吃吃,你除了吃还会什么。”   安姐看了她一眼,继续吃。上午吃水果是金子,而且这葡萄东院只分了一串,虽然杨氏疼她都让给了她,她却不好都吃了。   静姐见她不理自己,更加抑郁:“我说你是八辈子没吃过葡萄吗?看看你这个样子,让外人见了成什么样子!”   安姐看了她一眼,终于回了一句,又剥开一个葡萄,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慢吞吞的开口:“这里有外人吗?”   静姐一滞:“你你你,我真以有你这样的姐姐为耻!”   “三姐,你就别说了。”旁边的轩哥终于忍不住道,“二姐姐好好的在这里吃葡萄,又没碍着你,你若也想吃,拿来吃就是了,不想吃也有别的水果点心,你何必总找她的不是。”   “好啊,连你都偏着她!到底谁是你亲姐姐?”她说着就要上来提溜轩哥的耳朵,轩哥一个缩身躲在了心姐身后,“大姐救我!”   静姐赶过去逮他:“你出来,别每次都往大姐身后躲,我也是你姐姐,也一样能教育你!”   轩哥躲在心姐身后露出个脑袋:“那也要你说的对才行,可你说的大多都是错的。”   说完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静姐气的哇哇大叫,心姐头疼的开口:“你安生点吧,一会儿让郑妈妈看到,我们都要受罚。”   “大姐你向来就是个偏心的,轩哥都是被你带坏的!”   ……   三姐弟掐成了一团,而安姐还在那边吃葡萄,嗯,吃葡萄的时候还有剧情看,也算是调剂身心了吧。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正午的时候,张氏来到抱厦,看到她正院的三个孩子都非常高兴,特别是轩哥,当下就红了眼:“母亲……母亲你终于好了!”   张氏心下感动,一边搂着他一边道:“看你,还是男孩子呢。”   “母亲我担心你,孙妈妈又不让我去看你。”   “孙妈妈也是怕过了病气,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再病了岂不是又让我担心?到时我病上加担心,恐怕就真的不好了。”   轩哥当下吓白了脸,心姐道:“母亲真是的,什么话都说,三妹妹一定是同母亲学的。”   “怎么又是我了?”静姐哇哇大叫,“你们两个就会联手欺负我,娘,你要替我做主!”   她这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张氏道:“谁能欺负了你,我倒是常常听说你欺负别人呢,特别是你二姐姐,安丫头还不过来?”   安姐心说你们一家亲,我往上面去凑什么趣啊?这么想着,她走了过去,规规矩矩的给张氏行了礼:“给夫人请安。”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挑花褙子,这衣服的料子是好的,花色还用了金线,只是颜色有些老气,一般要三十岁以上才能穿出感觉,十来岁的小姑娘却有些不搭了,但她气质沉稳,姿态大放,穿在身上却只见富贵,硬要说也就是那个包包头有些不匹配。张氏把头从头看到尾,越看心中越奇。   她知道安姐变了,但在她的记忆里这小姑娘也就是变的懂事了些,聪明了点,大概以后不会再惹祸了。她没想到这几天不见,她竟仿佛换了个人。   她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则道:“你这段日子的表现我已经听孙妈子说了,很好,这才是咱们高家的姑娘。静丫头你在那边做什么鬼脸?看看你二姐姐,你才要好好学学呢!”   静姐心中不服,嘴上却不敢再说什么,轩哥道:“母亲,三姐这几天可没少欺负二姐,我同大姐说她她还不听。”   “你这个告状精!我哪里欺负她了?不是她没有成色的就知道吃吃吃?那葡萄也就罢了,这午饭可是各房各人都有的,她不想回去吃,也要让丫头把她那份提过来,可是她呢,就天天咱们的!母亲,你刚才还说她好呢,那我要问问,这就是咱们家的姑娘应该有的表现吗?让外人知道了难道不会笑话我们吗?”   “你、你怎么这么说?”轩哥瞪大了眼,“不过是一顿饭,咱们又吃不完。”   “咱们吃完吃不完是一回事,她怎么做是另外一回事,这是规矩!”静姐说完,得意洋洋的看着轩哥,轩哥目瞪口呆,却说不出什么话。   安姐在心中向静姐道了声谢,低下头道:“三妹妹说的对,以后我不会再在这里吃了。”   听她认错,静姐更是得意,正要再说些什么,张氏道:“你想同姐妹一起吃也是友爱之心。你们几个的份例都是差不多的,就让丫头提过来把。”   “不、不用了。我还是回去吧。”她说着就要站起来,张氏却一把把她按住,“今天我陪你们一起吃,孙妈妈你找个人去把安丫头的饭提来。也让他们把咱们的饭摆上来吧。”   孙妈妈应了,这事她同张氏在路上就有商量,当下就招了个小丫头叮嘱了一番。此时正是午饭前后,不一会儿张氏等人的饭菜就上来了。张氏是不说了,她因为病着,点的饭食就比较清淡。一份粥一道鱼一个烫青菜,这饭食看着不起眼,但那青菜却是特意培育出来的,若不是她早先的陪嫁里有个近郊的小庄子做这个,也不见得能吃上。   就是这样,青菜的份例也有数,也就是她、高老爷同高老夫人那里能三五天见一次,像杨氏同安姐如果不同高老爷一起用餐的话,那是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吃上一次的。   而心姐等人的饭菜看起来更丰盛,他们在一个院子住着,平时也就在一起吃饭,往往是头一天就商量好了第二天怎么吃。比如这个人点鸡,那个人点羊,再下个人点牛。其他的配菜也不一样,所以十几样饭菜摆一桌子,看起来如同馆子的大餐。今天静姐点了个炖小羊排,那羊排用足了料,一打开就是扑鼻的香气,她一向爱吃羊肉,当下就要忍不住动手,张氏道:“等等安丫头的。”   静姐撇了下嘴:“她一向是吃咱们的,难道现在还能指着她的那份再吃回来吗?”   话虽这么说,她到底还是放下了筷子。又过了一会儿安姐的食盒才提上来,小小的一个盒子,打开来也才两样——一碗鸡丝面条,一碟子松花蛋。   那面条下的不错,红的辣椒黄的鸡蛋上面还洒了葱花,闻起来就有一股气香气,但就连静姐都呆住了。一碗面条?就这么一碗面条?   张氏皱了下眉,孙妈子道:“你这丫头办的什么事?让你去拿二姑娘的食盒,你就提了这么个过来?哪个是主子的你都不知道吗?”   那丫头立刻跪下:“夫人,姑娘,我是从厨房拿的,看着她们把这东西放进盒子的,我当时就问了,她们说这就是二姑娘的食盒,说这段日子都是这,还让我过来问二姑娘。”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安姐,安姐低着头不出声。张氏道:“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她说的没错。”   屋里的气氛更怪异了,就连张氏也不免吃惊,她来自侯府,知道这管家最忌讳的就是破规矩,所以哪怕对杨氏吴氏她也没有克扣过,当然底下人见风使舵,做一些小动作她也不会去出头就是了。她没想到这还不到一个月,厨房就敢这么堂而皇之的怠慢东院!   谁在这其中做的手脚?吴氏!只有可能是吴氏!   吴氏这段日子过的很是舒心,早先她虽是高老夫人身边的体面丫头,高老爷的爱妾,但都是体面有富贵有,吃的穿的不缺,要说有什么权利,那也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还不是全部的,不说别的,现在她门上的妈子还是张氏指来的,早先张氏还指了两个丫头一个妈子,让她这些年慢慢都找时间打发的打发,责罚的责罚,剩下这一个却是不敢动了。   虽然只是一个老妈子,也不近她的身边,但她每每想起也有些扼腕。她倒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她知道自己丫头出身,高老爷就算再宠爱她也是绝对不会再抬举了,可身边有这么一个别人的人,总让她不舒服。而更让她不舒服的是,这个人还是她故意留的,为的就是像张氏表明她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当然,过去吴氏对自己的日子基本也是满意的,怎么能不满意呢?从一个被卖的丫头成为一个探花郎的爱妾,这不是一般的励志好不好,没看高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都拿她当榜样吗?   但是现在吴氏知道自己过去真是太天真了!她那些风光算什么啊?现在才是真正的风光好不好!就拿厨房来说,过去她虽然也能点菜,可现在却是,人家每天都来问她今天想吃什么,他们特意去采买!   什么鹿肉干虾也就罢了,连这个时节不出的黄瓜青菜她都能天天吃!   吴氏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她终于理解历史上那些女人为何能为了权利和自己的儿子动手,这感觉真是太好了!所以在知道张氏病了的消息后,她每日都祈祷她能重些重些再重些,最好一病不起那才是真正大好呢!   而除了这个,另外令她舒心的则是高老爷了。虽然后者冷了她一阵,但在高老太太的劝说下,前几天还是歇到了她房里,那一晚她抓住机会施展各种手段,把高老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让他之后的三天都又住了过来。   要说有什么不舒心的,还是杨氏母女有些碍眼,特别是那个安姐,她本以为她会因为饭食的问题发作一番,谁知这么久都没反应,让她很有点失望。   “难道真改了性了?”吴氏有些疑惑,她是不太相信一个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大的变化的,“那就是被杨氏给按住了。”   她更相信这个,杨氏一直都是个老实的,过去厨房欺负她的时候也没见她说什么,现在估计就是又忍住了。想通了这一点,吴氏又是遗憾又是放心。   放心的自然是东院那边不会给她添麻烦,遗憾的则是她不能再趁机修理杨氏母女一顿,虽然在过去的交锋中这对母女都是吃亏的角色,但前段时间她受冷落,她们却趁机得了好!吴氏并不知道安姐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高老爷自身都没这个意识。但在吴氏的意识里,这已经是杨氏母女对不起她了。   所以在厨房的冯妈妈向她进贡的时候,她已经想好怎么给东院的人挖个坑,然后好好的收拾她们一通了,无奈杨氏实在是太老实了,老实的避过了这一波。   吴氏大权在握,得意风光之下也就不太在意杨氏母女了,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张氏,是正院的那些人。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吴氏知道,自己的出身是绝对没有可能成为高老爷的正室的,哪怕没了张氏也还有王氏李氏赵氏,所以她觉得最好的情况就是张氏一直病着,这样一来高老爷既不会另娶他人,管家的大权也能真正落在她手上。   但怎么能让张氏一直病着呢?   她想过下药,经常给舒姐看病的柴郎中早被她喂的熟熟的,她相信自己还是能拿到一些让人不舒坦的药的,比如舒姐就吃过的那种会拉上几天肚子的药就很好。现在张氏本就有病,再吃上这药,小病也会被折腾成大病,弄不好身体就这么垮了,以后说不定就要缠绵病榻。但她犹豫了几天还是没有动手,倒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正院被张氏打理的铁通似的,当年为了轩哥高老夫人可没少折腾,一次张氏去探望闺蜜,不好带上轩哥,高老夫人就想趁机把这个孙子抱到自己那里,却愣是连门都没能进去,当时她就在旁边,印象极为深刻,那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郑妈妈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任高老夫人怎么叫都不为所动。   那个院子从妈子到丫头都是张氏一手指定的,大半还都是从张家带出来的,也许她还能试着从哪个嘴快的小丫头那里听到点消息,但要想往里面捎带东西就千难万难了。   吴氏也不是没想过从厨房下手,但冯妈子是个老滑头,虽然每日殷勤的很,却都是面上的。她是高老爷身边一个随从的浑家,也是托了这层关系才能管上厨房,吃个回扣偷点油水她做起来不手软,但要让她做这种事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当然吴氏也想过找个丫头把那药偷偷的下到张氏的饭食里,可这样的丫头太难找了。首先,这丫头要非常忠心;其次,这丫头还要非常机灵;第三,这丫头还要非常麻利。一个环节出错,这事就成不了。   吴氏犹豫再三到底没有动手,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听到张氏病情好转的消息!   “你确定这消息是真的?”她盯着自己的大丫头云珠,后者肯定的点点头,“据说还到抱厦和几个在那边学习的姑娘们用了饭,姨娘,好像二姑娘也在那边呢,夫人会不会发现……”   吴氏看了她一眼:“发现什么?”   云珠立刻低下了头,东院饭食的问题是吴氏指使她暗示冯妈子的,张氏如果清算的话第一个找冯妈子,第二个就有可能找上她,对这个当家主母,她还是有些忌惮的。   吴氏冷哼了一声:“你记得,咱们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做过,你也没必要心虚。”   云珠连忙点头,吴氏思忖了片刻:“准备一份上等礼,咱们去正院。”   此时张氏正看着对面的安姐,刚才那顿饭是在诡异的气氛下进行的,除了静姐还能没心没肺的拿那碗面条说话,就连轩哥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吃完饭张氏打发心姐等人去休息,就把安姐叫到了自己房里:“你实话告诉我,这吃食上的事有多少天了?”   “差不多,要有二十天了吧,具体的天数我要再好好想想。”   “二十天,天天如此吗?老爷不还到你们院里去吗?”   “晚餐不是这样的,早餐就要看父亲是不是来了,午餐……我时常在这边吃,但听姨娘说好像一直这样。”   张氏皱起了眉,孙妈子道:“二姑娘你日日来这边,怎么从不听你提起?”   “我是想提的,但姨娘不让,她说提了也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呢?”   “姨娘说厨房要想使坏法子多着呢,现在虽然简单了些,好歹还干净,味道也可以。若是说了,不知道那边要怎么报复,说不定以后就会把口水往汤里吐呢。”   这话把孙妈子和张氏都恶心的不行,一想到自己吃的饭里有可能有这样的“材料”两人都有一种反胃感,孙妈子道:“还反了他们了,查出来就赶出去,还容得他们继续放肆?夫人,我看厨房是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张氏冷哼了一声,正要答话,突然就沉默了,现在管家权在高老夫人那里!虽然她作为当家主母不是说治不了这些下人,可要把这些人都卖出去那就不是个小动静,到时候高老夫人一定会站出来同她纠缠。   张氏同孙妈子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安姐道:“不过现在夫人好了就好了,夫人好了,那些小人也不敢作祟了!”   说着一脸欢喜,张氏笑了笑:“好孩子,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了,你回去让杨姨娘放心,我这里必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安姐行了礼退了出去,她一走孙妈子就道:“夫人,您要是再不把管家权拿出来,这家里就乱套了!”   张氏没有说话,孙妈子急的跺脚:“您就服个软能怎么的?她一个老太婆子随便能蹦跶到天上去?再说句诛心的,她是越来越老了,您真对她有什么想法,将来自有大把机会手段!”   张氏皱着眉,咬着下唇,缓缓的摇了下头:“不对。”   “夫人!”   “我不是说你说的不对。”张氏回过神,“你能对我说这些,是真正的为我好,但这事有些古怪。刚才那碗面你也见到了,你觉得如何?”   孙妈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那面?不就是那么一碗面吗?再好能怎么着?不是我老婆子拿大,就是我,也要配上两个菜的,二姑娘一个正经的姑娘,就算是庶出的这样也太怠慢了!”   张氏点点头:“不错,咱们都这么觉得,但安姐刚才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厨房里使坏的法子多着呢。”   孙妈子也皱起了眉,张氏继续道:“你看那吴氏可像是个蠢的?”   “不过是一些小手段。”孙妈子冷哼了一声。   “她能走到今天是因为讨好了那个老婆子,可是,她也讨好了咱们的老爷。”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带出一丝冷笑,“咱们那个老爷是最讲规矩而又最怕麻烦的。”   孙妈子有些怔然,张氏道:“我要再想想,你吩咐下去,也不许别人多嘴。”   孙妈子下去了,张氏皱着眉在那里思忖,吴氏为什么要克扣东院的饭食?要想恶心东院有的是办法,菜做的差些,肉配的少些,饭弄的冷些,或者使些像安姐说的恶心招数,哪一样都更不容易让人发现,而且就算发现了也容易推脱。偏偏在最容易被发觉的地方上出招,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正想着就有丫头来报说吴氏来了,她皱了下眉,下意识的就想让人打发了。按照规矩吴氏、杨氏也是要向她请安的,不过她实在不耐烦这些,就免了。早先吴氏来的时候她也是十次见不了两三次,此时正心烦意乱当然更不想见,不过话到嘴边她又收了回来,让人把吴氏叫了过来。吴氏一来就规规矩矩的向她行了礼,然后就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一边,堆起一脸笑的开口:“我就说夫人是吉人天相,这不马上就好了!”   张氏看了她一眼,突然心中一动,低着头咳嗽了起来,她一开始不过是假咳,后来就是真的了,这一咳就没完没了,慌的旁边的丫头连忙给她捶背,吴氏也想上前,被张氏挡着了,她又咳了一阵才算停下:“我这病来的突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好容易有些力气去看看孩子,就又不行了。”   “夫人说的是哪里话,这不过是一时急症,很快就会好的。”   张氏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茶杯沉默了片刻:“你下去吧,我想歇着了。”   吴氏连忙退下,张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冷笑,她不过小病一场她就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吗?今天是东院,明天,是不是就要轮到她这里了?   这个下午,高家后院是宁静的,如果要说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安姐等人的学业受了点打扰——郑妈妈因被张氏叫去,晚到了半个时辰。此外,高老夫人依然一边听着段子一边享受着小丫头的捶腿,杨氏在屋里做着高老爷的内衣,吴氏躺在贵妃榻上假寐,舒姐用功的背着诗词。   一直到高老爷回来,今天他没在外面应酬,去给高老夫人请了安本想到西院的,可摸摸肚子又向东院走去,本来只是想吃吃饭的,等到酒足饭饱他也就不想动了,自然就歇了下来。   这种平静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寅时,门还没开,正院的人就开了小门去请郎中,高老爷也被惊动了,披着衣服赶到正院,就见张氏双目紧闭浑身出汗,红蜡烛下她的脸色异常苍白,竟仿佛是要不行的架势。等到郎中赶来号了脉下了针,说的话却不吉利:“夫人这病是急症,这几天最为关键,好了也就好了,不好……”   说着摇摇头,一圈人的心都提了上去。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好好的怎么就真的病了?”高老太太拿着拐杖把地板敲的碰碰响,她身体好,走路完全不用人扶,这个桃木龙头拐杖也是她看其他府的老太太都有,特意找高老爷要来的。   张氏的这个病来的急,看起来又凶险,全家上下都被惊动了,高老太太本不太在意,但在知道张氏陷入昏迷后也赶了过来。虽然对这个儿媳妇不满意,可她也知道这个儿媳妇对高家意味着什么。   “老夫人你别急,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吴氏也赶了过来,此时就来到高老夫人身边搀着她的胳膊,“我白天才见过夫人,她看起来还好好的。”   “你白天见了她?没同她说什么吧!”高老夫人目光一变,吴氏一惊,连忙道,“自然没有,我是听夫人的病好了,来探望的,也没说两句夫人就说累了,我就出来了。”   “都是你!”她话音刚落,静姐就冲了过来,“都是你这个贱人,我娘白天见了你晚上就病了,一定是你说什么气着她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吴氏身上抓挠,吴氏大怒,但此时也不好计较,只有耐着性子:“三姑娘这话实在是太冤枉我了,我也不是单独同夫人见面的,当时还有夏荷姑娘,你问问就知道我可说了什么惹怒夫人的话?一句不吉利的我都没提!”   “那就是我娘见了你生气的,你好好来见她做什么?你就是心怀歹意,想来气死她的!”   “三姐姐,姨娘是来探望夫人的,没有其他意思。”舒姐站在吴氏身边小声道,“夫人病了,姨娘也是非常担心的。”   “她是你姨娘,你自然偏着她,但我告诉你她就不是个好人!我娘病了,她现在不知道多么高兴呢!”说着,就恶狠狠的瞪了眼吴氏,还捎带了旁边的高老夫人一眼,高老夫人大怒,用拐杖捣了下地,“没有长幼尊卑的东西,说出去也是官家小姐了,还这么胡闹。怎么,你现在还怪到我头上了?”   静姐昂着头不说话,高老夫人越加愤怒,心姐过来拉住静姐,静姐不动。   “三妹!”   “大姐,我一向听你的,但这次我不要再听了,娘在里面生死不知,现在我还管别人干什么?”   心姐也没了主张,她虽然一向沉稳,毕竟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张氏生病也让她茫然失措。一方面她觉得静姐这么做是不对的,另一方面她也赞同静姐——若不是高老夫人与吴氏咄咄相逼,他们的母亲又怎么会病的这么严重?明明中午还同他们有说有笑的啊!   “好啊,看来你还真认为你娘的病是同我有关系了?”高老夫人冷笑了一声。   “若不是老夫人总寻母亲的不是,她又怎么会病了?”   “混账东西!”高老夫人说着就抬起了巴掌,正要往下落,杨氏站了出来,“老夫人,三姑娘也是担心夫人才会口不择言的,还望老夫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高老爷被惊动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当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所以她比高老夫人吴氏来的更早,不过就同以往一样,她属于被忽略的角色,直到她此时站出来众人才发现她,高老夫人皱了下眉,杨氏道:“大姑娘,还不快带着三姑娘过来?”   心姐犹豫了一下,就拉着静姐往那边走,静姐却执拗的站在那儿:“我不走,今天她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   “郎中出来了……”眼看静姐就要说出什么狠话,安姐立刻道,一圈人的目光都向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关郎中随高老爷往外走,静姐也顾不上找高老夫人的不是了,立刻扑了过去,其他人也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询问着,关郎中为难的看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高老爷身上。   高老爷皱着眉,本想呵斥,但看到高老夫人只有道:“怎么惊动了母亲?”   高老夫人道:“到底如何了,怎么闹的这么大的阵势?”   “请母亲先回去吧,我等一会儿到福寿堂向母亲说明情况。”   一边说一边冲高老夫人比眼色,但高老夫人硬是和他走不到一个频道上,点了点拐杖急道:“这还有什么遮着掩着的,难道她真的不行了?”   她话音刚落,那边静姐已经哭了起来:“娘——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看娘!我要看我娘!”   “吵什么!你娘还没死呢!”高老爷不好对高老夫人说什么,对这个女儿却不必留情了,“还不快回屋呆着!”   静姐哪里肯听,叫的更大声了,高老爷一阵头疼,只有指使妈子丫头一起下手把静姐给抬回去,静姐一路大叫,心姐跟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她一方面担心妹妹另一方面又担心张氏。   “大姐,我们一起去看三妹吧。”安姐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道,心姐无措的看着她,“二妹,我、我……”   “夫人一定不会有事的,但三妹妹这么吵总归不好,父亲都要生气了呢。”她说的平静,却带着一种绝对如此的肯定,心姐突然觉得踏实了不少,她反抓住安姐的手,“对对,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两人来到静姐的房间,就见她正往一个妈子身上撞,那架势仿佛想撞开妈子跑出来,那妈子不敢真让她撞上了,就两手按着她的肩膀,她到底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妈子却孔武有力,任她怎么挣扎也逃不脱,倒是弄的自己一身狼狈。心姐这时候已经冷静了点,见状连忙上前拉住她,静姐看是她更急了:“大姐你进来做什么,怎么不趁这个机会去看娘?”   “父亲在那边站着,谁都进不去。”   “那就闯啊!咱们再呆在这里,娘就被他们害死了!”   心姐一怔,安姐道:“三妹你再这么胡闹,夫人才是真被你害死了。”   静姐这才发现她,顿时变了脸:“你来做什么?我知道,你们都不安好心,巴不得我娘早没了好趁你们的意,我告诉你趁早歇了这份心,不管我娘如何,也轮不到你们那些姨娘!”   这话说的狠,心姐正要开口,安姐已道:“你会号脉吗?”   静姐一怔。   “会用药吗?”   静姐眨了下眼:“什么意思?”   “你什么都不会,进去有什么用?还是你觉得自己比孙妈妈有经验?比夏荷姐姐会照顾人?你进去,除了添乱什么用都没有!如果夫人是醒着的话还要想死的心,如果昏迷了,你这样更不利于她恢复。别说什么你是她的女儿,她现在需要你之类的,真是那样的话孙妈子自然会出来叫你。可现在没有,这就证明不需要你。而你现在的举动不过是添乱,让大家不能更好的照顾夫人,就像刚才你拦着关郎中,你知道是不是耽误了他拿药,是不是耽误了他思考夫人的病情?”   一番话说的静姐哑口无言,心姐道:“三妹,安姐说的对,你看郑妈妈就守在轩哥的房里,这么大的动静,他一定也醒了,可他为什么没出来?难道他不担心母亲吗?一定是郑妈妈不让他出来。”   郑妈妈在正院的地位特殊,虽然她不像孙妈子那样平时就帮张氏处理家务,但只要遇到大事张氏是一定会向她请教的,而碰上什么难以处理的事也会交给她。所以就算是静姐也知道郑妈妈的决定就代表着张氏的意思,代表着正确。   静姐想了想道:“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难道连去看看娘都不行吗?”   “我们可以先等。”安姐道,“等下去我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静姐撇了下嘴,心姐道:“我觉得安姐说的对,三妹,我们现在要耐住性子,不能给母亲添乱。”   此时,说服自己耐着性子的还有吴氏,她很想知道张氏是怎么回事,她有些不太相信张氏会病的这么重,毕竟白天张氏还能坐在那里同她说话,虽然最后咳嗽了,但也就是咳嗽两声,舒姐一年要咳嗽个二百天呢!她也不太相信关郎中,她都能收买柴郎中,何况张氏了。但静姐的反应又让她不得不信,那么失态那么紧张是真的害怕担心,那么,张氏就是真的有事了?   吴氏有些茫然,她觉得胜利来的有些太容易了,又觉得这胜利好像不是她想要的。不过很快她就尝到了胜利的甜美——府里人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谄媚讨好之外还有惧怕,吴氏恍惚了之后才明白这惧怕的来源:管家!   现在府里人都知道管家权虽在高老夫人那里,她却是那个真正当家的。只是过去她这个家当的不稳当,随时有可能被剥夺,可现在张氏病了,她这个家竟像是要当一大段时间的——无论是张氏的病,还是高老爷另娶,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一天、两天、三天,一开始吴氏还有些犹疑,但慢慢的她就放心了。张氏的病好好坏坏,有时候能坐起来说话,有时候又要一躺一整天,竟是真的要缠绵病榻了。   张家那边也派来了人,同张氏要好的几个姐妹也过来探望了,吴氏的心也慢慢的放下了。同时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此时临近年关,府里各处有钱要收上来,各处有钱也要用下去,白花花的银两从手里过,她再也忍不住了,特别是张家送来的,那真是拿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那么大的东珠,晃的吴氏心都要醉了。   但张家的东西,她到底忌惮,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收到了库房。除了这些,还有一种东西令她着迷,那就是外面的帖子。过去高家的帖子大多是给张氏的,现在张氏病了,她那些手帕交自然不会再来送帖子,可高老爷那边的应酬还少不了,有一些是能让管家送礼就回过去的,还有一些则最好是人到,吴氏很想去露露脸。   这些年她在高家风光,到外面却只能站在张氏下面,现在终于该她出头了!从她内心来讲那些帖子她想一个不拉的都去一次,但她知道这不可能,高老爷也不会愿意,所以她耐心的等待,终于被她等到了一张:“礼部司郎中多了个庶子!”   这司郎中是五品,从等级上比高老爷高了一级,但礼部是清水衙门,自然无法同户部相比,而且高老爷现在也是代郎中,真说起来隐形地位还是要比司郎中好一些的。而这庶子那就是妾生的,她作为一个妾在主母有病的情况下上门祝贺也说的过去。高老爷本不太愿意,他觉得他们家这个情况就是只派管家送礼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不过耐不住吴氏缠磨,吴氏不说自己想去,只说是为了舒姐:“她虽只喜欢书本,可也不能在家憋的太狠了,现在还不显,待大了没几个手帕交那城什么样子?让人见了也不好。”   高老爷想想也是如此,女孩子的手帕交不只是让自己多个朋友,有的时候更多的是渠道。一般姑娘家的手帕交大多是表姐妹、堂姐妹或者是族中亲戚,但高家目前就他一个当官的,吴氏又是丫头出身,这手帕交还真要闺女出去才能交到了:“既如此你就把心姐、安姐、静姐也带去。”   吴氏没想到还要带这么多累赘,顿时就不愿意了:“我带出去……这妥吗?”   “有什么不妥?心姐是嫡出长女,有她在也压得住场面,你不用担心静姐,我会交代她的。”   他都这么说了,吴氏只有咬牙应了,心中只希望静姐自己闹起来,但也不知高老爷同她说了什么,她竟一点意见都没有,乖乖的就同意了,那一天高家的四个琪就凑在了一起。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阳光明媚,天虽然是越发冷了,可这一天碧空万里,实在是一个好天气。吴氏带着舒姐坐了一辆车,安姐再次同心姐、静姐坐了另外一辆车。虽然在出门的时候没什么风波,但一坐上车静姐就开始不满了:“我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她带着咱们出门,一个妾在没有主母的带领下去别人家,高家的脸真真要被她丢光了!”   “所以父亲才让我们来啊。”虽然高老爷中了迷魂阵,毕竟不是真的迷糊了。让一个妾独自出门,他出去都要被人笑死了。他让叫上心姐等人不光是想着其他女儿也需要外出,更主要的是心姐的身份。有心姐在,那就不是一个妾上门了,虽然吴氏还是去了,但不过是照顾人员,类似于妈子、丫头。   他也是这么同静姐说的,否则以静姐的脾气怎么也要闹一场的,就是这样她还有意见:“就算非去不可,也该有杨姨娘带我们,她算什么东西啊!喂,我说的你听到没有啊!”   这话是对安姐说的,安姐有些无奈的摊摊手:“你知道我姨娘的脾气的,她向来不喜欢这种事。”   “杨姨娘真是太好欺负了!”静姐恨铁不成钢,“你现在也不像过去那样敢作敢当了!”   饶是安姐现在心境沉稳,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哂笑。不过她也知道静姐这话是没有恶意的,事实上自从张氏昏迷那天后,静姐对她们母女的态度就有所改变,想是因为那天杨氏替她出头了吧。   说话间就到了司郎中的府上,礼部是一个清水衙门,司郎中也不像高老爷那么生财有道,所以虽然四十多了,全家人还挤在一个二进的小院里,安姐等人一过去,就被带到了后院的女眷处,那里已经有五六个妇人带着七八个女孩子在那里坐着了。   “这不是高家的心姐吗?听说你娘病了,现下可好?”心姐是经常跟着张氏出来的,看到她立刻就有一个妇人站了起来,“静丫头也来了啊,几日不见,我看你是又高了些”   “原来是赵家婶婶,我娘好了些,只是还不能出来。”心姐行了个礼开口。   那位赵夫人的目光转向吴氏,今天吴氏既然是出来露脸的,那真是好生打扮了一番。只见她穿了件橘黄色的菊纹上裳,下面是一条月白色百褶如意罗裙,戴着全副的头面,簪子和耳坠上都是明晃晃的东珠,这副装扮实在是太华丽了,赵夫人一时也弄不清她的身份,就犹疑道:“这个是……”   心姐一怔,吴氏已上前行了礼:“赵家夫人好,我们家夫人身体有恙,几个姑娘年龄又小,我们家老爷就让我来带带她们,我娘家姓吴。”   她这话一出,赵夫人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已有人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妾!真是好没道理,现在做妾的也能这么出来了吗?”   吴氏脸一红,她是想过自己的身份会有些不妥,也想过到了地方可能会受到冷遇,她以前也同张氏出来过两次,每次都被打发到其他妾氏那里,这次她也做好了这个准备,但她没想到有人竟会当着她的面活生生的打脸。要放在过去,她也就忍了,但这段时间她大权在握,好不风光,如何忍得下去,她向那边看去,就见刚才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妇人,看起来还不到二十,穿了件青色的棉褙子,虽是绸缎的,却不怎么光鲜,头上只有一个金簪,耳上也只挂了两个小小的珍珠耳环,顿时心下就有些看不起:“这位夫人贵姓?”   “我姓什么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吴氏强忍着气:“夫人这么说,置我高家与何地?难道夫人觉得不告诉我姓名,我就不知道夫人是谁了吗?”   “真是笑话,你是谁?不过一个小小的妾,也能代表高家?高夫人我是见过的,真正的世家风范,我一向仰慕,你?”说着冷笑了一声,充满了鄙夷,吴氏再也忍不住了,“我虽然只是个妾,但现在出来也知道自己代表着高家的脸面,而夫人也许是正头娘子,可却不知道夫家的脸呢。”   那人面色一整:“你说什么?”   吴氏笑颜如花:“我说什么夫人听不明白吗?我还以为夫人学问多么高深呢,原来……还不如我这么一个妾啊。”   说着捂着嘴笑了起来,那人盯着她不出声,旁边的司夫人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妾氏另有地方,李妈妈?还不快带这位姨娘下去?”   旁边立刻就来了个妈子,吴氏的脸涨的通红,可她就是一个妾,再不心甘也只有转身跟过去。她一出去,其他人都长出了口气,司夫人连忙活络气氛,又是招呼人上茶,又是与人说话,刚才的那点波折终于算是掩过去了,就是心姐等人呆的有些尴尬,好在那个赵夫人是个厚道的,把心姐等人拉到了她那边:“这是我家的那个,单名一个怡字,早先都是在老家跟着她奶奶,前两个月才过来,今年九岁,大概和你们的年龄都差不多。”   怡姐是个小圆脸,容貌并不怎么出色,但一看就是个活泼外向的小姑娘,很快就与静姐打成了一片,两人在那边嘀嘀咕咕个不停,安姐听了一会儿,见只是些吃食服装,也不是太感兴趣,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其他人身上,此时屋里又来了三个妇人,其中有一个也认识心姐,把她叫了过去,因为离的远,安姐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就又向旁边看去,然后就见刚才那个年轻的妇人坐在那里同别人说话,另外两人装扮都比她华丽,年龄也比她要大一些,可面对她的时候却没有丝毫托大,隐隐的,还仿佛带了几分恭维。   “听说卫家的三姑娘入了南安王妃的眼,这段日子都招进府里两次呢。”安姐正四处看着,突然就听到这么一个声音,她立刻回过头,就见不知什么时候,赵夫人身边又坐了一个矮胖的妇人,只见她浓眉大眼,面色红润,就算胖了些,也还是能说的上是个美人的。   “卫三姑娘,我记得单名一个璃字吧。”赵夫人想了想道。   “就是她,不是我说嘴,这姑娘看起来也不怎么出奇,也不知是怎么入了南安王妃的眼的,这下不知道有什么造化呢。”   “还能有什么造化?莫非还能成为世子妃吗?”又一个妇人开口。   “这可难说,再怎么说也是燕王偏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家世的,而且卫老爷现在也官拜四品了吧?再升升,虽然门第还差点,却也不是不能了呢!”   “我看你真是个心宽的,再升升,那就是三品大员了,满京城才有几个?而且那位三姑娘今年已经十一二了吧,就这几年卫老爷还能连跳三级?我看啊,这不见得是什么造化呢!”   这话一出就有些冷场,赵夫人连忙道:“听说今天请的是胡家班,很有几场好看的戏呢。”   于是众人的话题又转到了戏上,安姐也收回了注意力,低头沉思。那卫三姑娘她没见过,对她也不感兴趣,可是,她的事情是不是同她也有关系?她可没忘了郑妈妈之所以对她严加管教,就是因为那天的事。但那南安王妃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如果按照这几个妇人的话来说,是给儿子张罗妾氏,可就是一个妾需要这么大的动静吗?还要从官家小姐里面找?   这段日子,她已经慢慢的从郑妈妈那里打听出来,这里的确是明朝,不过却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明朝。这里有朱重八,有洪武大帝,但是却没有燕王朱棣,或者说是有,但他却不是燕王,也没有靖难。明朝从朱元璋那里有了变化,顺着朱标到朱允炆,然后就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年号是永宣,当朝的是惠帝朱允炆的嫡长子,即位八年,据说也是非常圣明的。   明朝的藩王是厉害的,历史上几次造反。弄的后来清朝吸取教训,把阿哥们都圈在了京里。而这里却仿佛结合了两者。藩王们是平时在京,出事就藩。安姐第一次听到很是目瞪口呆了一番,出事?出什么事?估计一般的杀人放火不算什么事,朝廷派的有官员,这种事正是他们的专场。这要藩王过去的应该就是造反叛乱或者侵犯之类的,可这不是把藩王们往火坑里推吗?   哦,平时就在京里遛鸟斗狗听曲喝茶,突然说军情火急要去前线,那藩王知道下面的士兵是什么情况吗?知道将领是谁吗?知道自家有多少武器多少弹药吗?不是YY,明朝是真有弹药的,没见洪武大炮就在城头上放着吗?   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凭藩王的个人勇武去退敌吗?这是活生生的坑王好吗?好在指定这条规矩的洪武大帝脑子还没抽,藩王就藩有点类似于皇帝亲征,你说除了那些马上得天下的帝王外,有几个皇帝是真·会打仗的?他出来除了声势浩大外,更多的是象征意义,让下面的士兵们觉得陛下与我们同在,从而更加勇猛。这番外也差不多一个性质,王爷都过来了,哥们儿们冲吧!   这就是安姐了解到的所有关于王爷、南安王府的事情,那个圈子毕竟离她太远,就算她此时听到赵夫人的谈话,也还是分析不出南安王妃的企图。   就在这个时候司家的人过来请她们去就席,过后就是看戏,心姐等人毕竟没有正式的大人带着,看了两出戏就提出了告辞。走出门的时候静姐欢欢喜喜,她今天是真认识了一个朋友,怡姐与她脾气相投,很是说的来。心姐感觉也不错,几个同张氏交好的都表示了关心慰问,对她们也颇为照顾。安姐听到点八卦,觉得也算有收获,只有舒姐,她来的时候信心满满,特意好生打扮了一番,穿着正红洒金棉褙子,梳着坠马髻,从铜镜里看自己都觉得满意,可出门的时候不仅一向对她眼红的安姐没什么表示也就罢了,来到这外面,也没有人多问一句!明明她穿的比心姐更好,装扮的比静姐更美丽,而且不是她自夸,满屋子比她更漂亮的姑娘真不多,可那些老夫人、夫人们就像集体瞎了眼,没一个多问的,就算她跟在心姐、静姐旁边向那些人请安,她们也就是点点头,然后随手给个荷包之类的见面礼。   “别嘟着嘴了,咱们是第一次出来,也不认识什么人,以后就好了。”比起女儿,吴氏心情还不错,虽然开始有点不愉快,但到了姨娘那屋里她却真成了焦点,她挑着对方夫家的官职也交了两个朋友。   “姨娘……”舒姐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就感觉一股大力,她一个晃荡就要往外栽,亏得吴氏在后面拉了她一把。   “公子……少爷……老爷!饶命啊!”外面传来一阵哭喊,然后就是一个凌厉的声音,“呸,饶什么命!你们不是做赌局的吗?本公子就和你们赌一把!就赌你的脚趾头有几根!”   这声音有些耳熟,另一辆车里的安姐掀开了窗帘,就见一个穿着大红金丝棉袍的少年站在那里,只见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端的英俊,正是南安王府的那个二公子!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安姐此时很有些愕然,这家伙是属曹操的吗?才听到过和他有关的字眼他就跳出来了,端的是好速度啊!   “咦,这不是南安王府的二公子?”静姐也从那边掀开了布帘,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喜的成分还更大些。虽然二公子的表现二缺了点,可他真是长了副好容貌,再加上身份尊贵,虽然只是一面之缘静姐对他也充满了好感。   安姐沉默的放下了布帘,静姐道:“你怎么不看了?”   “没什么好看的。”   “哼,装模作样。”静姐说着,反而把帘子掀的更开了些,一阵冷风吹来,旁边的心姐打了个哆嗦,“你要看就看,掀这么大干什么?这车怎么不走了?”   “我看是因为那两个人挡着了路。”她这话明显偏颇,此时虽然围上了人,可大家更多的是看拿着刀威风凛凛的二公子的,对那两个虽然身穿绸衣,可此时已经狼狈不堪的男子并不是很在意,不过也有人发出议论,“这不是阡儿胡同的关老六和张大吗?怎么这么狼狈?”   “好像是啊,一向只见他们欺负别人的,怎么今天落到这个田地?”   “那个少年是谁?”   “倒是有些眼熟啊……”   ……一阵议论,而那边二公子已经提起了关老六的领子,“你没听到我说的吗?你有几根脚趾头?”   关老六勉强挤出一丝笑:“公子说笑了,小的、小的自然是有十根脚趾头的。”   “多少?”他一抬眼,异常轻柔的问,关老六却一阵哆嗦,“一般人有多少小的就有多少。”   “这么说你同别人一样了?”   “是、是的。”   “但我要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他说着,一刀就砍了下去,献血四溅,关老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周围的人也被吓住了,他们虽然是见多识广的京城人士,没事也在菜市口看个砍人什么的,但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血淋淋的事情还是很难看到的。顿时,周围就传来了或兴奋或惊讶或惶恐的叫声,本来看的起劲儿的静姐也呆住了,她哆嗦的放下帘子,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她不看了,安姐倒掀开了帘子,这时候二公子已经放开了关老六,转而提起了张大,这张大倒是有几分浑气,眼见是逃不过了,也硬了起来:“公子到底要怎么地?”   “你们不是开赌局的吗?我就是要同你们赌一把。”   张大露出一丝苦笑:“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设局得罪了公子。公子的赌金我们愿意双倍,不,三倍奉还,还望公子手下留情。我知道公子出身富贵不是我们能攀附的,但公子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到时候我们自不会忘了公子今日的恩德。”   这话说的人物,人群里已经有人暗暗点头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公子又有金子又有面子已经够可以了,何况关老六那边都晕了,也不知道那脚怎么样了。   可那二公子却摇了摇头:“愿赌服输,那些钱我既然输了也就输了,我现在只是想再和你们赌一把。”   张大闭上了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吧,那小的有九根脚趾头。”   二公子放开他,他自动的脱了鞋袜,大家就见他那两个脚虽有些平板,指头却是一个都不少的,就在众人惊异的时候,他抬起头:“还要借公子的刀一用。”   二公子看了他片刻,攸的一笑:“你既然有这个觉悟,那就让我帮你动手吧。”   他说着举起了刀,那张大却突地从地上跳起,兔子似的向他撞来:“妈的老子和你拼了!”   他那架势看着凶狠,但没跑出一步,人就拐了弯,竟向安姐等人的车上扑来,他刚才已经看清楚了,这车虽有个车夫,旁边跟的却是一个妈子,一般这样的车里坐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他也不知道这个煞星会不会顾忌,可这是他眼前最好的路了。闹得这么大,京城的衙门不会不被惊动,而他只要拖上片刻,自有衙役前来,虽然到时候他也会被带走,可那地方他本来就是常客,早打点妥当了,就算进去也受不了什么苦。   他主意拿定这一扑就没有任何顾忌,跟在车前的妈子完全傻了眼,当看到张大扑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而这个时候张大已经拉开了门帘,就在他要往里面探头的时候,一只小手贴了上来,那只手手指欣长,指甲还带着健康的粉红色,但此时这手里却带着一个暖手炉,张大急着往车里来,而此时这个暖手炉就正贴在他的脸上,顿时张大就发出一声惨叫,原来这暖手炉是打开的,里面的碳还红着,这一下就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   不过这张大也是硬气,退了一步拽下门帘又要往里去,这时候车夫终于反应了过来,猛的从后面抱住了他,只是此时张大已装若疯狂,反手拽住了那车夫,眼看就要把他扯掉的时候,二公子赶到了,他一刀架在张大的脖子上,慢慢的笑了,张大喘着粗气,梗着脖子:“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   “怎么,又开始装英雄了吗?”   张大没有说话。   二公子道:“我很欣赏你,真的很欣赏。先是表示自己英雄,见我不上当,就又过来掳人。让我想想,如果你掳到了一定会拿那人来威胁我是不是?你想着能坐上这车子的人非富即贵,我是一定要顾忌的,到时候你就能拖到官府的人过来,而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是在衙门里打点妥当的。你可能还想,就算我身份尊贵,也不会知道下面人的勾搭,所以就算我让人打了招呼,你还是能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日子是不是?”   张大咬着牙,还是不出声,但嘴唇已经有些哆嗦了,他的脸很疼,他脸上右颧骨的地方被烫伤了一大片,上面黑红掺杂,还有几个火泡。但现在他更多的是害怕。今天这个锦衣少年过来的时候,他们本来还以为遇上了羊牯,也的确是羊牯,他和关老六没有怎么施展手段就赢了对方二十两银子,十两金子!货真价实的金叶子,整整十片,也怪他们太贪心,赢了这些还不够,又看上了这少年脖子上的金项圈。这少年还是和他们赌了,他们也还是赢了,可这一次这少年没有把项圈去掉,反而翻脸掀了摊子,然后就一路追到这里。他和关老六也试图反抗,也吆喝过朋友,但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却武艺高超,力气也大,他们叫来的人都被他随手打翻在地。而他们之所以能跑这么远,更像是这少年故意放水,那样子就像是猫逗老鼠。   一开始他还没有太担心,想着大不了就是把钱退回去再挨顿打,直到关老六被剁了脚他才知道这少年虽然年龄不大,手却是狠的。不过那时候他还有希望,想着他毕竟年幼,也许能糊弄过去。在他找这少年要刀的时候想过两种可能,一,这少年欣赏他的行为,就此放过他一马;二,这少年不识趣,真把刀给他让他自残,那他就有了武器。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少年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要自己动手。此时被提溜着,他怕了,真的怕了。可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了。求饶没有用;表示硬气也没有用;打,打不过;逃,逃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一阵骚动:“官差来了。”   张大心中一喜,但还没等他高兴起来,二公子已经开口了:“我很欣赏你,所以我决定和你赌一把大的,我赌你,一个脚趾头都没有!”   说完,手起刀落。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特别是那些衙役,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人能这么残暴,这么目无法纪,这么、这么大胆!顿时,衙役们怒了,虽然看出二公子的穿戴不是一般人,也还是冲了过来。二公子也不惧,砍了两刀后就转过了身面向车子,此时他手里拿着刀,脸上还有一丝血迹,虽然没什么特殊表情,也把心姐和静姐吓的抱在一起打哆嗦。   他看了心姐静姐一眼,就转向了旁边的安姐,后者此时也有些心悸,虽说她是历经风雨的,但这现场砍人脚丫的场面还真没见过,再加上这二公子真有些变态的潜质,安姐也真怕有个什么意外。不过她再怎么说也多活了那二十年,知道此时害怕是没有用的,所以她只是瞪着眼,手里紧紧的拿着另外半个暖手炉。   二公子从她的脸转到她的手又转向她的脸,然后忽的一笑,就像和老熟人打招呼似的:“原来是高家妹妹啊。”   ……安姐满脸黑线,妹你个头啊!尼玛没看见衙役过来了吗?这时候还拉什么家常啊!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明媚阳光下,身穿红衣的少年温柔微笑开口,微风轻轻吹拂着他耳边的发丝,衬的他本来就带了些水汽的凤眼更多了几分迷茫的感觉,如果不去留意他脸上的血丝,脚下的张大以及吆喝着向他冲来的压抑的话。   不过安姐更觉得这是一个噩梦,因为这个二公子又开口了:“自那天相见后,我就一直想着妹妹,终于今天又遇到了。”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安姐才没把那半个暖手炉给砸出去,她吸气、微笑,然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见过二公子。”   “妹妹何必这么客气?母妃都说你我两家有亲,你叫我一声二哥就好了。”二公子笑的更加灿烂。   ……二你妈啊!安姐简直不知要怎么形容这家伙了,好在这句话也飘到了那些衙役耳中,他们顿时迟疑了。母妃?母妃!能被这么尊称的可是有数的!不过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特别是当着衙役的面,这影响实在太恶劣了,当头的衙役想了下还是道:“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还请这位公子同我们回去调查。”   说着,还抱了抱拳,态度那是相当的客气,那二公子却不领情,用手一指:“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没看到吗?这两个人惯常在街上设局行骗,不知坑害了多少人,今天更加恶劣,竟然拉着无辜小儿做赌,害他输掉了身上的全部家当不说,竟又瞄上了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如此行为天理难容!天不教训,我教训!”   这话说的很是大义凛然,围观有知道张大两人行径的顿时就道:“这两人向来喜欢做局害人,双龙胡同的那个秦举人就是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据说连他最后那点给他浑家看病的钱都被骗了去。”   “可不是,那秦举人真是可怜,当时就傻了,据说回去就抱着他娘子跳了河,连尸体都没能找到。”   一时间议论纷纷,当下就有人道:“这两人活该受到报应!要我说只是砍了他们的脚太便宜了,应该连手都砍了!”   “就是,看他们以后再害人!”   “连小儿都拉去做赌,真是天打雷劈!”   “只可怜那小儿,也不知回去要如何交代……”   群情激奋,当头的衙役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先指挥手下先把张大两人给捆起,然后又道:“那敢问公子,可知那被骗小儿在何处?”   “你找他做什么?”二公子抬了下眼。   “若能找到,也好为此案作证。”   二公子哈哈一笑:“若是如此也不用再麻烦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小儿,就是被公子我了!”   ……一阵冷风,众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听他刚才的话,大家脑中都自动产生了这么一个景象:一个穿着普通、或者稍微好一些的孩子在街边玩耍的时候,被丧尽天良的张大两人拉着去赌。孩子不懂事,于是把积攒了很久的零用全部输光,这时罪大恶极的张大两人又瞄上了他身上的某个物件,那也许是一个小玉佩,也许是一个小手镯,但不管是什么都是那孩子母亲临终的时候亲手戴在他身上的,是这孩子怀念母亲最重要的东西。而现在……而现在、而现在!   张大两人招惹这么一个小儿,真不知道谁倒霉啊!   “怎么?本公子今年还不到十四,不是小儿是什么?女子十五才算及笄,本公子才十四!十四!”   又一阵冷风,众衙役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表达了,默默的擦了把冷汗:“那还请公子同我们走一趟吧。”   赶快把你送进衙门,下面就是该官老爷头疼了!   二公子摸着下巴思忖:“去衙门啊,我还没这么去过呢,好像也比较有意思,可是……”   “二公子!”他话没说完,那边就有几个锦衣侍卫骑马而来,当先一个不等到前就飞身而下,急跑过来,见他安然无恙方才长长的出了口气,“二公子可让我们好找。二公子,时辰也不早了,还请二公子同我们回府。”   “还请二公子同我们回府!”另外几人也下马围着他道。   “好了好了,摆出这个架势做什么,我不过是迷了路嘛。那衙役,我是南安王府的二公子,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就再来府上找我吧。”说完就向前走去,几个侍卫牵着马簇拥着他。衙役在后面看着动了动却不敢拦,南安王家的二公子啊,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嫡亲侄子!要是破了一点油皮他们就要拿命去填。何况没见他身边跟的都是锦衣卫吗?这帮大老爷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到时候他们还没上前,说不定就被打回来了。   但二公子走了两步就停了下,又回过头,粲然一笑,“对了,还没同高妹妹道别,今日你我匆匆一见,来日再长谈吧。”   ……安姐已经不知道摆什么脸色了,他现在只希望自己手上能有个胶带,然后把这二公子的嘴缠上十八圈!   二公子走了,看热闹的也散了,不过从此京城关于他的传说就多了起来。有说他桀骜不驯目无法纪,是纨绔中的纨绔,败类中的败类;也有人说他英雄仗义侠肝义胆,是难得的好汉。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二公子朱抵对安姐来说都无所谓,她目前最重要的是怎么应付了那些流言。   这一次吴氏出门,带足了三辆车。除了她们几个主子分坐的两辆,下面的大丫头们还坐了一辆,还有随车的车夫、妈子,足足十四五个人!当时三辆车都被堵着,挨的又近,于是那过程从头到尾都看的清楚。在当场,大家关心的是自身安危,是那歹徒会不会闯过来,但等平平安安的到了家,喝上两杯茶稳上神,这关心的方向也就变了。   那是南安王府的二公子!   那个二公子叫二姑娘妹妹!——那辆车上是坐了三个姑娘不假,但当时只有二姑娘对着那公子行礼了,而且那二公子临走还向二姑娘打了招呼,约定以后见面!   众人的八卦之魂都被熊熊燃烧了起来,有关当时的场景在第一时间席卷了全府,连一向不怎么理会外事的杨氏都知道了,当下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安姐的房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真不知道。”安姐觉得自己无辜死了,她如果知道会有这个下场当时一定不行礼,可那时候她哪能想这么多啊,而且她如果不行那个礼,还不知道那个二公子会做出什么事呢。   “你又怎么会认识那个二公子的?”南安王府,那离她们多远啊!女儿天天在她眼皮底下难道还能发生戏曲里的书生会小姐的事情?想到这里杨氏更是惊恐,好在女儿下面的话打破了她这个猜想,“就是上次同夫人回去见了一面,当时还有南安王妃、大公子,还有张老夫人,我是同心姐她们一起和他见的礼。”   “和夫人回去那一次?这都一个多月前了,他怎么还认得出你!”   这也是安姐疑惑的地方,她能认出那二公子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像这么嚣张还这么二的人真不多,而且她生活圈子简单,平时最常见的男人就是高老爷,记住这么一个美少年实在是太容易了,没见静姐也一眼认了出来吗?可二公子不一样,不说外面的,就是他们家里就不知道多少美艳丫头,怎么还能在时隔一个多月后记住她?总不会真是一见钟情吧,想到这里安姐自己也囧住了。   抬头看杨氏急的恨不得在那里转圈,她叹了口气:“姨娘,你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你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虽然你现在还不大,可那些心思歹毒的人……不行,我现在就要去见你周姨母!”   安姐一怔:“见我周姨母做什么?”   杨氏看了她一眼,咬了下牙道:“我早先还没拿定主意,但现在看来这事却是要早些定下了。你还记得你周姨母家的康哥吗?”   安姐想了想道:“周姨母的那个儿子吗?”   难得在京城有个亲,杨氏还是会不时的上门去见见周氏,也曾想让安姐同她一起,但过去的安姐嫌弃人家穷,只去了一次就不再去了,所以对那个什么康哥也没多少印象。   “对,我看康哥是个好的,温和知礼,在医术上也用心,虽然年龄还不大,但你周姨母说也能看一些简单的病症了呢,将来继承家业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安姐眨眨眼,怎么她越听越不对劲?   “我早先就有这么个想法,不过一来你好小,这事不急;二来我也想再看看,不过现在看来……”   “姨娘!”安姐连忙道,“这事依然不急,你不要觉得今天的事对我会有什么影响。除了咱们府里的,外面人谁会注意到我啊?而且就像您说的,我年龄还小,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你不懂,现在是只在府里说,过不了一天就会传到外面去,到时候……”   “到时候也不会怎么样的,而且姨娘,这事你同父亲说了吗?同夫人说了吗?他们两个不知道,你就算同周姨母定下什么又有什么用?何况今天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能再出去?”   后面的话打消了杨氏的念头,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她要出府还要禀报高老夫人,老夫人同意了她这边也还要再准备些东西,到周氏那里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而且就像安姐说的,没有高老爷的同意,她什么都不能同周氏定下。不过她心里还是想着要去见见周氏,就算不能定下什么,也要把今天的事说清楚,免得周氏有什么想法。   这个下午杨氏都过的患得患失,一直到高老爷回来。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对于高家的下人们来说,这一天是精彩的。他们先是度过了一个平凡无奇的上午,除了吴姨娘要带着四个姑娘出去忙碌了一些,其他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在下午他们就听到了一个大大的八卦,而到了晚上这个八卦变成了腥风血雨。   高老爷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在当时他就下了封口令,然后就找人了解情况。他先去的自然是吴氏那里,可吴姨娘见了他先是哭,之后就是抱怨自己,然后就是试探的问安姐同二公子的关系,对高老爷问的情况她不是推脱责任就是说自己没看清。高老爷无奈,又到了心姐那边,可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惊吓啊,回来就有些发热,迷迷糊糊的更不要说回答什么了。静姐倒还没什么事,可明显也是被吓住了。最后高老爷只有来到安姐这里,本来他是不报什么希望了,哪知道安姐却还思路清晰,对答流利,不仅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了,最后还做了自我批评和请教:“这是女儿的疏忽,致使现在府内流言四起,连姨娘都担心不已,女儿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还请父亲教我。”   高老爷没有说话,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说,你用暖手炉把那人挡了回去?”   “是。”   “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做的?”   “当时女儿手边只有这个能伤人啊。”在看到张大冲过来的时候她也有些发懵,想过簪子发钗,可她今天梳的是包包头,根本就没这些东西。心姐头上倒是有,可那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而且她毕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用那东西如果一下扎不到要害,对那张大根本就是不疼不痒,倒不如煤炭,只要能挨上,就有杀伤力。   “你不怕吗?”   “女儿自然是害怕的,可那个时候怕也没有用啊,若是让那人闯进来才更可怕呢!”   安姐瞪着眼,理所当然的说,高老爷一怔,蓦地放声大笑,他笑的声音太大,连在外面一直等着的杨氏都惊动了,再也忍不住的把耳朵贴了上来,只听见高老爷笑了一阵,连连说好:“好!好!好!我高博荣有个不让须眉的好女儿!”   言语里,很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说起来,高老爷的日子还是不错的,出身寒门,不仅中了探花,还娶了侯府的姑娘,不说和他同样出身的人相比,就是和那些世家出身的天之骄子比起来也不弱了。但一直以来他却还有个难言之痛,那就是子嗣。一直到现在他只有轩哥一个儿子,而且被张氏娇惯的不成样子。身体还不好,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他虽有心亲自教导,无奈却别不过张氏,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儿子被养的越来越柔弱。   剩下的四个女儿,静姐是不说了,心姐虽然懂事知礼,但在他眼中也只是一般闺秀。高老爷来到京城后见识大增,知道女儿虽不能像儿子那般传宗接代科举做官,可若教导的出色也很增添门楣,更能为娘家添加不少助力。他过去最喜欢舒姐,固然是因为舒姐说话讨喜,也是因为他看着这个女儿最聪明最有才气,将来可能会有些出息。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舒姐女儿气太重,动辄啼哭不像是能成大气的样子,而今天的安姐却令他眼前一亮。   在那样的情况下,不仅能想到用暖手炉,还敢把手贴上去,这端的是智勇双全了!高兴之下他也有些忘形了:“安丫头,你说这次的事如何处理?”   安姐有些犹豫,高老爷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安姐一咬牙:“女儿倒是有些想法的。这次出行,吴姨娘同后面的那辆车不说,只是我们的那辆车前就有一个妈子和一个车夫。若事发时他们二人齐心协力,就算不能制服那张大,也能阻挡片刻,总不至于让那人扯了布帘,还差点钻入车中。他们二人监管不力,当重罚!”   高老爷点点头,没有说话,安姐继续道:“不过那车夫过后也曾奋力阻拦,也当赏。”   高老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继续。”   “吴姨娘那辆车上的车夫有不查之责,当时虽然有些混乱,但并不是不能离开。若他当时能让妈子喊路,我们三辆车都可以通过,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后一辆车上坐着五个丫头,带车夫妈子共有七人,但在当时却无一人前来,有护主不力之责。”安姐一一说完,最后行礼道,“还请父亲明鉴。”   高老爷看着她:“没有别的吗?”   安姐低下头:“女儿想替冰琴求个情,今天这事她虽也是没能尽到责任,但她还不满十岁,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也是有的。当然责罚不可免,只是还请父亲宽恕一二。”   高老爷看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今天这事最大的责任在吴氏,在人群还没围上来的时候他们本是有机会离开的,而她没有下令;当人群围上来的时候,他们也不是走不脱,而她依然没有下令。此事关乎安姐乃至心姐、静姐的闺誉,她进府的第一时间就该下令封口。就算现在张氏无法理事,也应该在他回来后立刻来说。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几乎是坐看安姐陷入流言!当然她不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发生到什么地步,但却免不了失察、失责。   安姐说了车夫妈子丫头,却独独没有说她,是没有想到,还是怕说出来有事端?想到这里他看向安姐,只见她正瞪着眼,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小嘴抿着,很是担心的样子。当下就失笑了,他想什么呢?安姐虽然有勇有谋,但毕竟还不到十岁,哪会想那么深?恐怕还是没想到吧,想到这里他伸手揉了揉安姐的头:“冰琴罚俸三个月,跪两天祠堂。”   安姐立刻笑了起来,连忙行礼:“谢父亲。”   高老爷点点头:“我现在要把全府的人都召集起来,你一起过来吧。”   高老爷说召集所有人,就真的几乎是所有人了,除了张氏轩哥以及伺候他们的孙妈子、关妈妈,连高老夫人都被惊动了。把人叫来后他也没什么废话,先说了今天的事,然后把安姐的那些话说了一遍,之后就开始打板子。后一辆车的丫头妈子车夫,除了冰琴没人十板;前一辆车的妈子二十板,车夫三十板;安姐他们那辆车的妈子和车夫都是四十板。   一通板子打下来那真是鬼哭狼嚎,血迹斑斑,不说被打的,那些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暗自哆嗦。张氏管家严格,也打过板子,但一般不过十板二十板,之后就是发卖了事,而这三四十板打下去,真能打下半条命的,没见那挨了四十板的那个妈子都叫不出来了吗?这个时候什么八卦什么南安王都被他们丢在九霄云外了。   除了打板子,所有人统统罚一个月的薪水,唯独安姐那辆车的车夫被单独赏了二十两银子。   这一通板子打下去,原本汹涌的流言顿时平息了下来,谁也不敢再传这件事。当然这个不敢直视明面上的,私底下还是有人偷偷议论,但很快,他们就不议论了,因为很快高家就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高老爷被弹劾了!   高老爷作为一个从五品官,过去都没有上朝的资格,现在做了代郎中,也不过是在大朝会的时候站在最后面,最近户部也没什么大事,本来是不该被参的,但他就是被参了,而且参他的人来势凶猛,先说他不懂礼仪,纵妾妄为;又说他生活奢侈,有贪污之嫌;最后更从私德不修上升到了无法为官的高度!   这一大棍子打下来,差点没把高老爷打蒙,有心辩解,但人家证据确凿,把吴氏那天的穿衣打扮说的清清楚楚,特别突出了一对大东珠,说那东珠在王侯将相家也是少的,更不要说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了,偏偏那东珠还戴在一个妾的身上,这说明了什么?一,高家财富已可与王家相比;二,高老爷十分偏爱那个妾,否则怎么会让她外出见客?还戴着那么招摇的东西?这说红果果的宠妾灭妻的征兆啊!正好现在张氏生病,说不定就是被这个妾给折腾的!   这番言论一出来,就连户部的人看高老爷的眼光都有变化,大家都知道他的后台是谁,而现在老婆病了,妾却能这么风光,这不是白眼狼吗?   一时间高老爷的代郎中地位岌岌可危。   这天高老爷没到点就从衙门里回来了,那脸黑的完全媲美锅底,他一回来就直杀到吴氏处,吴氏见到他本是欢喜的,虽见他脸色不对也没太当回事,男人嘛,在外面受了气就要回来被女人安抚,待她安抚好了,高老爷自然会更宠爱她,但没等她腻上去,高老爷就咬牙道:“那对东珠呢?”   吴氏一惊:“什么、什么东珠?”   “就是你带到司郎中府上的那对绝对不该是你戴的东珠!”   吴氏的眼顿时红了:“老爷这么说可是嫌弃我吗?我知道我是丫头出身,比不得夫人,甚至无法同杨姨娘相比,但我对老爷的心……”   她的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吴氏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她想过那对东珠如果事发了会出事,可怎么也没想到高老爷会动手。她跟高老爷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之前她还做过几年高老夫人的大丫头,高老爷一直都是斯文有礼的,早先被张氏惹成那样,也就是转身离去,连高声喝骂都没有,更不要说动手了。   脸上火辣辣烧的慌,但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发懵。   “我问你,你哪儿来的东珠!”高老爷嘶声道,吴氏哆嗦了一下,眼泪扑嗒嗒的往下掉,一边哭一边道:“我错了,老爷,我不该从老夫人那里讨要那对东珠,我不过是想着自己身份卑微,戴点好的,出去也能给老爷涨点脸,实在没有别的想法……老爷说我不该戴,我以后就再也不戴了,我知道我是见不得人的,不配带好东西,从今以后我只学叶姨娘,带银的带木的带……”   她说着抽噎着,无限委屈,要放过去高老爷早过去搂住哄了,但这次他只是皱着眉:“老太太哪儿来的东珠?”   高老夫人的供奉是府里最厚的,但也绝对不会有东珠。他二弟在外面经商,盈利颇丰,但那是他们兄弟的生意,他还占了大头,他二弟全家过些富裕的小日子不难,可要说孝敬老太太东珠那可千难万难了,而且他那二弟妹也不会允的。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高老爷眯起了眼,吴氏咬了下下唇,“我、我……”   “说!”   “老爷老爷,这事真不怪我,是老太太喜欢就拿了过去。我就算想,也拦不住啊!我本想告诉老爷的,又怕老太太不高兴。老爷,是张家追究了吗?那我去劝老太太把东珠还回来,不过一家人戴戴,夫人不高兴我就去给她磕头,我……”   她话没说完,脸上就又挨了一巴掌:“你到现在还想把事情推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那么大年龄了,要那对东珠又有什么用?她平时又没什么交际,在自己家里还要讲什么排场?分明是你眼红那对东珠,又怕被发现了不好说话,故意骗了老太太要去!”   吴氏脸色变的惨白,高老爷竟说对了大半,原来张家送来那对东珠后,她虽勉强按捺着不让自己伸手,到底喜欢。左思右想后还真被她想出个办法。她是没办法直接拿来,但高老夫人就不一样了,做婆婆的用儿媳妇的东西,说起来虽然不怎么好听,可也不算什么大事,而且要是说的好了,完全可以说是儿媳妇孝顺呢!   于是她就故意在高老太太勉强说东珠养人,特别对上了年龄的人如何如何好,要不为什么大家族里的老太太们都戴呢?一说两不说高老夫人就动了心思。果然就从库里把东珠拿了去,那一天她要出门就向老太太讨了。   “老爷就是这么看我的吗?”吴氏知道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认的,哭的那叫一个凄惨,“我本想着我虽事事不如别人,到底有老爷的欢心,现在看来……我还不如死了去……”   说着,吴氏伏地大哭,高老爷冷笑了一声:“那你就去死吧!”   他说完就向外走去,吴氏一怔,继而哭的更大声了,这次倒是真正的悲伤了。   高老爷始终没有回头,他出了西院就直接来到东院,找到安姐问起那天的事情。这事刚一出来的时候,他是极为惶恐的,不只是因为有人弹劾他,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被弹劾吧,但他也知道在朝为官,这是免不了的,没见内阁首辅还被弹劾吗?没被弹劾过的只能说明职位太低。他害怕,更怕这是大党争的开始!   户部没有什么大事,他的工作也没失误,那这就是冲着他的后台北定侯去的,更狠毒的是对方一出手就直冲他的私生活而来,又是宠妾灭妻又是纵妾妄为,这是逼着北定侯要把他当炮灰,而就算北定侯保下他以后也会留下猜忌。   不过一路走来他渐渐也冷静了,对方能把吴氏的穿衣打扮说的那么清楚,显然是在那天见过她。而吴氏出门就坐车,就算那天的路上出了点意外,她却是始终没有露面,那么就是在司家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安姐在他心中已是头脑冷静,智勇双全的得意姑娘,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想到找这个闺女,也没有再跑正院去找心姐,直接就来到了西院。安姐早就想到他会来问这一出,也想过要怎么回答,当下就道:“那天在司家也没什么事,就是在一开始吴姨娘曾和一位夫人发生了几句争执。”   “什么争执?为什么会有争执。”   安姐就把那场口角说了,最后道:“我后来听其他夫人说那位夫人姓刘。”   高老爷脸色一变,今天的那个弹劾就是监察御史刘从一写的!   “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高老爷回过神:“没什么,那位刘夫人后来又说什么了?”   “倒没有再同我们说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那刘夫人看起来衣着普通,年龄也不大,但其他夫人对她好像都有些忌惮。父亲,你可知她们在怕什么吗?”   “怕什么?当然是怕刘从一了!”高老爷在心中暗道,说起来刘从一不过只是一个正七品的小官,但这个小官却是监察御史!掌分察百僚,狱讼、军戎、祭祀,他们都可以伸一把上,上到皇帝下到百官都能够说上一嘴!而且这刘从一向来言语犀利,每每令人头疼。别家的夫人为了能有个面子情都能舍得下身份去讨好恭维,偏偏他这边的妾就敢把尾巴翘到天上!还出言讽刺人家穿着不够华丽!刘从一不弹劾他,他自己都替刘从一叫屈了!   “好好好。”高老爷连说了三声好转身向外走去,气的都忘了在安姐面前掩饰,见到杨氏也没有理会,弄的杨氏又是惶恐又是惊疑,连忙问安姐。   “没事的,姨娘。”   “可是……”   “姨娘,今天晚上我们就吃个猪肉炖粉条,再让厨房炒个包菜,明天再想怎么好好吃。”   杨姨娘见她这时候还在说吃食,一时间很是无语,不过也算放下了半颗心,女儿在这个时候还能想怎么吃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吧。不过很快她就知道错了,高家真出大事了!吴氏进祠堂了,这次可和上次不一样,那一次不疼不痒进祠堂如同度个小假,这一次她是白身进去的,据说连个棉袄都没能穿上。舒姐哭着去求情,却被高老爷下令关在了屋里。高老夫人也被惊动了,却被高老爷一句话给逼了回去:“娘要是再护着她,那就是要儿子的命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高老爷面色铁青,语调冰冷,高老夫人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也察觉到事情不太妙,一边点着龙头拐杖念叨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一边也就慢慢回去了。   这天晚上高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而第二天一早吴氏就被送走了,对外的说法是染了重疾,送到乡下去养病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放逐了,若没意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这个结果一出来,所有人都懵了,舒姐大哭着找她姨娘,几乎昏厥。高老夫人也抹着泪道:“就算她犯了什么错你打她骂她也就是了,好端端的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不说别的,以后舒丫头说亲也有碍啊。”   “娘还记得我昨日说的吗?”   高老夫人一怔。   “娘以为我再说笑吗?”   “是出了什么事?”   “娘,那对东珠你放到哪里去了?”   高老夫人的手立刻哆嗦了起来:“怎么、怎么,这是张家拿这个事做筏子吗?你收拾了佩环,下面是不是就该收拾我了?我也不用你收拾,我现在就回老家,找你弟弟去!我一个做婆婆的,还用不得媳妇的东西了!你那媳妇是镶金边的,是侯爷家的姑娘,我这个老婆子早就不该在这里碍眼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叫起了青竹。   “娘!”高老爷闭着眼大叫一声,然后掀袍就跪了下来,“我知道您喜欢吴氏,觉得她说话可喜,能讨您欢心,为了这个我也愿意多疼她一些,可她这次惹的祸实在是太大了,若是处理不好,不是我,就是二弟那边也会立刻有祸端的!”   高老太太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哭了:“你说说,她到底做了什么?”   高老爷悲愤的看了她一眼:“因为那对东珠,现在已经有人在圣人前面弹劾我纵妾妄为,宠妾灭妻了!”   高老太太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她一个县里来的老太太也没多少见识,只知道圣人就是皇帝,现在有人在皇帝面前说她儿子的坏话,那皇帝要是信了,她儿子还有什么前途?他们家的生意是二儿子在经营不错,但大半却是因为大儿子的官身,大儿子这边出事,二儿子那边岂不是立刻的祸事?   这是全家人要倒霉的先兆啊!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高老夫人怕了,她真没想到一对东珠会惹来这么大的祸。就像高老爷说的,她一个不与人交际的老太太要那对东珠有什么用?她本来想着张氏病的稀里糊涂的,也不会有心思管这些,以后张氏要是没了,这自是一笔糊涂账,要是张氏好了问起来,她也自有说法。   “这、这可如何是好?”   高老爷没有说话,高老太太的目光从希冀到失望:“大郎,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高老爷叹了口气:“办法倒是还有,只可惜张氏病了,否则只需要她出面参加几个聚会即可。”   高老太太立刻红了眼圈:“好端端的,她就在这个时候病了,真不知她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高老爷摇摇头,没再说话。张氏的病反反复复,他有时候想她是不是装的,但她的消瘦咳嗽都是真的,他也不止一次见她吃药。而且张氏一向要强,过去报病也就是口头上说说,从来没有真的“病”过,何况她这次病前,倒是真的出了不少事。   “娘,她这次的病我看倒有一半是心理原因。”   “什、什么?”   高老爷看了她片刻,没有再继续说:“母亲不用担心了,外面一切有我,母亲只要保重身体健康长寿就是了。我先去看看张氏。”   说完就出了书房向正院走去,高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囡囡自语:“这是怎么说的?难道要我一个当婆婆的向她那个儿媳妇赔不是?还心理原因,心理原因……”   那边高老爷来到张氏的房间,后者正在吃药,见他来了只是瞥了下眼,然后就又皱着眉捧起了碗。这药虽然下的不重,却也极苦,她又喝了这些天,那真是闻起来都犯恶心,若不是高老爷此时就在旁边她真要歇几次才能喝完,她这边刚喝完,那边嘴里就多了个东西,抬起头就看到了高老爷。   “福瑞斋的话梅,我前两天就买了,却总忘给你带来。”   张氏鼻头一酸:“老爷每天有那么多事,当然想不起我这个快要死的人了。”   “好端端的,你就说些丧气话,我看你这气色要比前两天好多了。你放宽了心,好好将养身体,养上几天也就好了。”高老爷说着挥挥手,让房里的其他人都出去,自己坐在床前的软凳上,“那话梅我既然是特意去买的,怎么会忘了带?实是……”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张氏也有些怔然。他们刚成亲的时候条件要比现在差的多,虽然她带了大笔嫁妆,但高老爷总坚持花自己的俸禄给她买东西:“这个家从院子到仆人都是你带来的,日常开销也是你在出,若是我给你买东西还要你自己出钱那成什么了?”   “你我夫妻既是一体,又哪里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每次她都这么嗔怪,但心中还是甜的。那时候高老爷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虽然清贵,却没什么油水,既没人孝敬俸禄也不高,每年也才六十两白银,六十斛禄米,加起来也才能抵得上一根她常用的钗子。所以那时候每当高老爷问她要什么,她就总点些吃食。   这话梅,就是常点的一项,那时候每次她吃药之后,高老爷就会往她嘴里塞一个。有时候她使小性子抱怨药苦,撒娇着不要吃,高老爷也会抱着哄她,让她快快吃了药,就可以很快吃话梅了。   “我要吃两颗。”   “好。”   “三颗!”   “好好。”   “我要吃五颗!”   “你就不怕酸倒了牙。”   “你让不让吃?让不让?”   “好吧好吧,看来我要努力多赚点钱,要不可养不起你。”那时候高老爷总是无奈的摇头叹气,而她也总是带了些得意骄傲撇嘴。那时候他们是那么的幸福、快乐,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今天已经把吴氏送走了,以后,她再不会回来。”   “老爷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高老爷认真的看着她:“我知道她有些小贪心,过去也没不怎么在意,想着咱们家也不差这点东西,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就敢动你的东西了,还是张家送来的。只这一点她就罪无可恕,我本有心发卖了她,可她到底生下了舒姐,这点情况不能不照顾,否则将来对大丫头三丫头也不好。不过你放心,我已让人看着她了,以后她必走不出那个庄子一步。那对东珠现在还在老太太那里,她是不会要的,不过被吴氏蒙骗拿去看上几天,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张氏没有说话,高老爷又道:“你还有什么想法,尽可对我说。你我之间……二娘子,早先你我之间可没有任何隔阂。”   张氏猛的抬起头:“老爷这是怪我了?好!老爷不是问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吗?那我就真的说说!老爷你总是觉得这也无所谓,那也无所谓,吴姨娘贪点小东西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拿了我的东西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要是计较了就是我小心眼不懂事,可那对东珠我自己都没见到,只听家里人说了,最后东西都没到眼前!这是看着我病了,要死了,所以先把东西拿去吗?我这里可不止有东珠,南珠也有宝石也有地契也有铺子也有,要不要都拿去看看啊!”   高老爷很是狼狈:“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老爷既然不爱听这个,那我就再说点别的。老爷可知道自我把账本交出来二丫头都是在哪里用午餐吗?在这里!老爷可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她的午餐不是只有一碗面条,就是只有一碗炒饭!不仅是晚餐,早餐只要老爷不是歇在那边的,她们娘俩也是只有馒头稀饭加两样小菜。她们的一天三餐里只有晚餐还像点样,而那,也是因为老爷有可能过去!老爷是不是觉得这也无所谓?怎么?老爷不信?我一开始也不信,不,是根本就没想到,要不是那天我让丫头把她的食盒提来,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咱们家堂堂正正的姑娘,过的还不如一个有些体面的妈子!老爷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这、这……”高老爷支吾了两句,“老太太没有管过家,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张氏一笑,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我累了,想歇一会儿,老爷还是先回去吧。”   高老爷看着她,有点愤怒有点难受还有点说不明道不明的滋味,他停了片刻,叹口气:“你先好好养着吧。”   张氏没有说话,高老爷等了片刻站起身向外走去,待他快走出来的时候张氏道:“老爷若不信我说的,大可找人去问个清楚。”   高老爷身体一顿,没有再说什么。待他出去后,孙妈子走进来叹了口气,张氏道:“妈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又多说了,可我真忍不住,真忍不住。”   她说着就趴在被子上哭了起来,孙妈子看着大是心疼,抚着她的头:“我知道我知道,夫人你就是觉得委屈,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那个贱人被赶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那老太婆受了这次的教训以后也会收敛些的,下面的日子咱们都会越过越好。”   张氏咬着下唇,真的会越过越好吗?为什么她心中这么发虚?为什么她觉得这么没有希望?   “妈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选的丈夫,少年高才,容貌英俊,虽出身寒门,却是钦点的探花郎。她嫁进来后,侍奉婆婆照顾叔子,虽不敢说尽心尽力,却也从无苛刻。进门一年她就怀有身孕,连生两女后产下嫡子。丈夫在她有孕后连纳小妾,她虽不喜,却也按例给了她们应有的待遇。她承认她对几个妾氏都施有手段,但也绝对不苛刻,多少人家的正头妻子都在妾氏后把孩子抱到自己那里?   她做了一个妻子能做的一切,但为什么好好的日子过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妈妈你没听他刚才说的那话吗?老太太是一时不查,吴姨娘是有点小贪心,她们都没有错。今天吴姨娘要不是惹了那刘夫人,他可会把她送走?”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这次是咱们运气好,设的计策正好得了助力,不然,说不定就是不了了之了!”   孙妈子叹了口气。那对东珠是张氏故意让她姨娘送过来的,为的就是引诱吴氏上勾,不过她们也不会想到吴氏会和刘夫人发生争执,所以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掀点风言风语,然后孙妈子再出面讨要那对东珠,之后揪出吴氏这段日子肆意妄为的事情。当然,吴氏敢这么大胆也离不开高老夫人的支持,追查起来高老夫人也必会袒护吴氏,到时候她们掌有证据,就能练高老夫人一起算计了。所以这个计策也算是一石二鸟,不过看今天高老爷的态度,若事情真是按照她们设计的走,绝对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效果。   “你说,这府里的事情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冯妈子就是大山的浑家,就没给他透露过一点口风?”   “夫人你啊,就是太较真了,老爷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不都过去了?而且这次的事咱们就做了个开头,下面就有人帮着都圆了,这不是夫人的福气吗?这段日子夫人天天吃药调理身体,下面说不定就能再给轩哥添个弟弟”孙妈子带笑说的喜气,“这啊,就叫顺顺利利顺风顺水顺理成章顺风驶船!”   张氏被逗笑了:“我倒不知妈妈这么有才气,还有什么顺的?”   “哎哟,这可是难为我老婆子了,对了,还有一个,顺藤摸瓜!”   张氏彻底笑了,而这个时候高老爷来到了西院。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天气冷,西院的人都窝在房里,门房的妈子看到高老爷本想行礼,却被他制止了,他来到正院,刚要推门,就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这次吴姨娘倒霉,四姑娘也要不好过了。”冰琴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看她以后还同咱们姑娘斗气!”   “你忘了思烟那丫头是怎么叮嘱你的了?”卷秋一边擦着美人壶一边道,“姑娘临走的时候不是让你帮她把这段日子写的大字都整理一下吗?你与其在这边杵着,不如去干这个。”   “哎呀卷秋姐姐,人家不是故意偷懒,主要是太高兴了。让那四姑娘再欺负咱们!咱们姑娘好容易得了条裙子,还是姨娘自己出体己做的,姑娘高兴的和什么似的,第一天上身就被四姑娘泼了墨,结果人人还都说是咱们姑娘的错!”冰琴说着握了握拳头,“想起来我就气的慌。还有前段日子咱们这边是什么饭食啊。早上只有一个鸡蛋,连肉都少见,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别说了,姑娘不是说这事以后不要都不要再提了吗?”   “为什么?这次吴姨娘走了,咱们正好向老爷夫人禀明啊!虽然吴姨娘已经被罚了,可也要让人知道咱们这边受的委屈啊!咱们也就算了,本是做丫头的,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可姨娘和姑娘怎么说?”   “姑娘要你不要提你就不要提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但我就不服嘛,好姐姐你一定知道,给我说了吧。”   卷秋有些犹豫,杨氏道:“你同她说了吧,省的她在这儿缠歪不休。”   “可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冰琴就连忙道:“姐姐姐姐,姨娘都说了,难道你不听姨娘的吗?”   卷秋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说给你听,不过你可不许到外面说,以后也不许再提了。”   冰琴用力的点着头,卷秋道:“你刚才提到姑娘的裙子那件事,你说明明是咱们姑娘的裙子先被污了,到最后为什么其他院子的人都觉得是咱们姑娘的错呢?”   “四姑娘会哭呗。”   “不仅是这样,还因为四姑娘会告状,她又生的一幅我见犹怜的样子,说实在话要不是一起生活了这些年我见了都要心疼几分。裙子那件事,就算不能说全是四姑娘的错,起码也应该是同咱们姑娘一样都有错,可到最后只有咱们姑娘一个人落不是。而这饭食上的事如果闹出来就还是咱们的错。”   “怎么会?”冰琴不服道,“明明是厨房怠慢,而那段日子是吴姨娘管家,要不是她指使厨房怎么敢这么对咱们?”   “怎么不会?厨房送来的虽简单,味道却不错,那段日子咱们还经常点菜,若是闹出来,厨房就会说这是咱们自己点的。到时候吴姨娘一哭,说不定就会别人以为是咱们搞诬陷呢。而且虽然咱们知道是吴姨娘在管家,可明面上这个家还是老太太管的,到时候这就成了老太太的责任,你说这家里有谁会去追究老太太?”   冰琴瞠目结舌:“这、这、这……”   “所以啊,这就是个陷阱。闹出来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惹老太太的厌,你以后可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冰琴点着头:“这么复杂,亏得那吴姨娘遭了报……啊,老爷!”   不知什么时候高老爷已经走了进来,冰琴和卷秋都是一惊,杨氏也放下了手中的活站了起来:“老、老爷……您、您怎么来了?”   高老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怎么,我不能来吗?”   “是,不是,啊是……”杨氏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才稳下神,“老爷这时候不该在衙门里吗?”   高老爷挥手让屋里的丫头出去,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老爷都听到了?”杨氏低下头红着脸,“其实也没什么委屈的,那吃食做的挺好的,真的,我在家中的时候还吃不到呢。”   高老爷看着她白皙的颈项,心中感动。其实他来的时候心中是有些愤怒的,他说是来求证,但自己也知道张氏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这事吴氏是有错,可杨氏三缄其口又存的什么心思?这段日子他虽然去了吴氏那里,可不时的还是会过来的,但不仅安姐从不提,杨氏也没有露丝毫口风,这是不相信他还是有什么打算?   但在听了那两个丫头的话后他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虽然那只是个丫头的话,但他知道如果杨氏真把那事一早说了,最后真的有可能不了了之,也许她们以后的早餐午餐会丰富起来,可无疑的日子是会更难过的。   他以前总觉得吴氏可怜,舒姐身体不好,她又是丫头出身,每次她一哭一眼红,他就忍不住疼惜,现在想想,却是杨氏母女过的更委屈。委屈到她们受了委屈都不敢出声了!   虽然是低着头的,但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杨氏的脸不由红了,张了几下嘴,到底开口道:“老爷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过来走走,你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他拿起床上的东西,杨氏想藏已经来不及了,高老爷盯着看了片刻,“这是,给我做的衣服?”   杨氏点了下头:“本是想过年的时候送给老爷的。”   言语中充满了遗憾,高老爷有些想笑:“看这样子不像是外衣啊。”   杨氏的脸更红了,支吾道:“我手艺不好,做的鞋老爷都不爱穿,更不要说外衣了。”   要说杨氏的女红功底是扎实的,但灵巧却不够,真论起来,连张氏都比不过,更不要说专门针线上的人了。一开始她还每年很起劲的给高老爷做鞋子荷包,后来慢慢的,也就成了应付差事,倒不是她学会了偷懒,而是她这边做了高老爷那边就放在了一边,常年都不见得会穿上一次。所以她也就在过年或高老爷生日的时候做上一点意思意思,不过是为了面子情。今年眼看就要过年,她就又开始做鞋子,却被安姐阻止了:“姨娘既知道父亲不会穿还做这些做什么?”   “总是要做的。”   “那就不能做点别的?”   杨氏一怔:“还能做什么?外衣你父亲才不会穿呢。”   “我看姨娘与我做的肚兜就很好,穿着十分舒服。”   “傻孩子,你爹又不穿肚兜。”   “那爹总要穿里衣吧,里衣又不讲究样式,只要穿着舒服就好!”   她当时没有再说什么,但其实已经动了心思,过后越想越觉得女儿说的话有理,就真的开始偷偷做起里衣来。当然这个偷只是背着高老爷,她本想着在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哪知道今天就被发现了。一时间又是害羞又是遗憾,刺激之下胆子就比平时大了些:“这次老爷可不能再嫌弃我了。”   “我看现在是二娘子嫌弃我呢。”   高老爷打趣道,杨氏瞪大了眼:“怎么会?”   高老爷笑的更畅怀了,他想,不管怎么样总有一个人是一心为他的。在他还只是一个普通书生的时候,这个人就偷偷的给他做荷包做鞋子,让下人给他塞肉。现在他做了官有了富贵,这个人还同当初一样。想到这里高老爷的情绪更是澎湃,这种澎湃以后可能会消失,以后可能会有别的想法,但在这一刻却是真实的,他拉住杨氏的手:“你放心,以后你做的我都会穿在身上的。”   杨氏满脸通红却掩不住嘴边的笑意:“我以后只与老爷做内衣。”   高老爷的心灵在杨氏这边得到了抚慰,但事情并没有解决。要是被弹劾的是其他事,他还能找同盟,找关系,可这种私事,他就算有绝对的铁杆也没办法同他一起上书辩解啊,除非他找人再去弹劾刘从一,但这样一来那就有可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刘从一说是寒门,背后却站着个李尚书,而且当今圣上也喜欢刘从一言辞锋利开口无情,他若去弹劾很可能再惹不是。   “若按照正常规律,我应该先上书向圣上承认失察之错,并表示自己才德不足,甘愿受罚,在圣上没下旨前就称病在家。一般来说,这种事圣上也就是训斥一番,罚些俸禄,此时正在年关,怎么也不会真不让我做的,可若有人顺势推波助澜,我就会有大麻烦!”高老爷反复思量,最后觉得还是要去找张家,这事只要有张家出面那就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没有人再提,过了年谁还会记得这么件小事?   张氏既然病了,他只有自己去,这种事他也等不及,当下就找了套上等笔墨带着去了张家,现在张家的定海神针虽然还是张老侯爷,不过管事的已经渐渐张氏的父亲张老爷了,张老爷倒是见了他,但对他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的,听了他的话只是道:“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就好。”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这种小事,只要不闹大,你怎么处理都好。”   高老爷傻脸了,什么叫做不闹大,现在是别人弹劾他啊!但他也知道从张老爷这里得不到什么指点,眼见岳父大人的脸越来越冷,他也不敢再停留,又说了两句就匆匆告辞了。他走后张老爷去了张氏的姨娘马姨娘那里:“早先看他是个好的,想不到却让丹丫头受这等委屈。那对东珠还是你去年过明九的时候我送的,在他那里却被一个妾带了,这次就算刘从一不弹劾他,我也要找他的不是!”   马姨娘心疼女儿,表示了愤慨之后又道:“只是这样会不会影响了他的前途,丹儿与他本就是低嫁,他要是再没出息岂不是更委屈?”   “那就要看他够不够聪明了。”   马姨娘皱起了眉,张老爷道:“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他们再不好也不会没饭吃的。”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高老爷现在已经快愁的吃不下饭了,张老爷这态度明显就是生气了,这比刘从一的弹劾更令他闹心。从张家回来后他就又到了正院,但没同张氏说两句,她就又翻起了旧账,他只有再次离开。   他是真的无奈了,吴氏已经被送走了,老夫人也把账本送了回来,虽然只是让身边的大丫头送的,但这也相当于道歉了,难道还真能让她一个做婆婆的来向儿媳妇赔不是吗?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张氏却还揪住不放,又说起其他的旧事,这不是逼着让他离开吗?   他在自己的书房练了两张大字,又读了两段圣贤书,到底静不下心,最后还是向西院走去,此时家中的下人已经知道了他被弹劾的事,一个个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令他更是厌烦。   杨氏本来正同安姐说话,见了他又是惊异又是担心,想了想才憋出一句:“老爷想用些什么?”   “随便吧。”高老爷此时哪还有心思去考虑什么吃食?   杨氏为难的皱起眉,安姐道:“父亲若不急,不如让厨房熬个小米粥,再整治两道爽口的小菜。”   高老爷可有可无的点点头,杨氏立刻去吩咐了,她回来后示意安姐离开,安姐却只当没看到,杨氏最后只有把她叫到外面道:“你父亲今天心情不好,你先回自己屋里吧。”   “我就是看到父亲心情不好才留下来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当时我也在场,说不定父亲还想再问问呢。”   杨氏也拿不准高老爷的心思,想了想就道:“那你不要多嘴,省的令你父亲厌烦。”   安姐一口答应了。回去后杨氏先吩咐给高老爷做苹果水梨浆,又亲自给他倒了,本想再给他捏捏肩锤锤腿的,但女儿在旁边她也不好做,最后只有道:“老爷也别太担心了,这事总能解决的。”   “都是吴氏那个蠢货!”高老爷再也忍不住了,他在张氏那里没办法骂吴氏,在高老太太那里更不能,在前院他倒是能随便骂,可他对谁骂,对着墙壁吗?所以虽然杨氏这里也不是太合适,他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东珠她看看也就罢了,还要带出门,带出去也就罢了,还要与人争执!她以为她是谁,公主?郡主?王妃?什么都不是的东西却那么嚣张,惹出这种大祸除了哭就没有一点用处!”   在去张家前高老爷勉强还能从容,但去了之后他就安稳不下来了。他一路走到今天,有一半是自己努力,另一半却是张家提携,要知道和他同年的状元现在还在做县令!虽然待那人这次任期满了也会提拔,可若没意外那人升职的速度一定不会比他快。他已经享受惯了张家带来的好处,突然没了真不是一般的心慌。   他这种态度令安姐非常鄙夷,这件事吴氏固然有错,可真要论起来高老爷却是始作俑者。若不是有他平日纵容,那吴氏就敢把那东珠戴出去?她当初做老夫人丫头的时候绝对不会有这个胆子!甚至要不是他经常帮着高老夫人打压张氏,那老太太也不敢把张家送来的东西贪到自己手里吧!被女人一哭一闹就生了怜惜,一左一右就松了腰带,早先享受了怎么不说,现在出了事却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女人身上,真是继承了男人们的优良传统啊——妲己亡国,褒姒亡国,杨玉环祸国——都是女人的错,男人们圣君们都只是受到了蛊惑!   想到这里安姐又想到了她那个前男友,他和其他女人打情骂俏只是玩闹,他出轨是因为她太较真,她不再给他机会是她不够大气,于是他们最终没在一起也是她的错了?那她早先的努力都算什么?她早先的规划都算什么?她早先的付出都算什么?好吧,是不是连冥冥中的神仙也是偏向男人的,否则怎么她前一天刚和那个男人分手第二天就穿到了这个地方?   “真的很严重吗?”杨氏此时只有满满的担心,“总是有办法的吧。”   高老爷没有说话,办法当然是有,可张氏那边卧病,张老爷又是那个态度,难道真要他上书自省吗?若是被他的对手抓住借机发挥,他这个代郎中就要代不下去了,而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不如我们去道歉吧!”这话一出不仅高老爷,安姐都向她看去,杨氏却没感觉,径自道,“我刚才听安儿说了,这事主要就是因为吴姨娘得罪了刘夫人,既然得罪了,那咱们就向刘夫人陪个不是,虽不知道那刘夫人的性情,总归会有些用处吧,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我、我、我一个妇道人家……”   “对,太对了!”高老爷从椅子上站起来,哈哈大笑,“不错,既然吴氏得罪了人家夫人,咱们当然要道歉,明天我就让……”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说起来自然是张氏去道歉最有效果。可张氏现在还有病,等她养好了病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而且就算养好了,张氏愿意为这事去道歉吗?高老爷立刻又想到了高老夫人,但他立刻又摇了头,首先,老太太毕竟是他娘,辈分在这里放着,若真前去刘家就显得他太没骨气了;而且若让老太太前去,很可能会把事情办砸。   那么他自己去?   高老爷倒是不忌惮向一个官职比自己小,年龄也比自己小一些的人低头的,可刘从一毕竟是李尚书的人,他若前去,张家那边会不会生气?而且张老爷刚才也发话了,不能把事情搞大。后宅的女人们前往,那就是一些家事,连刘从一也不能再抓着这件事不放,否则让人知道了就是笑话,他若前去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最后,高老爷把目光投到了杨氏身上,杨氏的身份还是低了些,但到底也是贵妾了,在张氏不能理事的时候,也还是能站出来的。不过不能张氏一个人,说不得还要再加上心姐。高老爷低头看到安姐,嗯,这个二姑娘聪明勇敢,去了说不定也能有些用处。   定好了人选,高老爷也放下了心事,当小米粥送上来的时候连喝了三碗。不过在第二天他就碰了壁——心姐不能前去!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病了,自那天受了惊吓她回来就发了低烧,这两天一直时好时坏,张氏都急的让人去庙里求安神符了。她这个状态高老爷自然不能再让她出门,而此时的情况他又等不及了,最后只有无奈的让杨氏和安姐带了大包东西前往刘家。   “姨娘是怎么想到要去道歉的?”坐在马车上安姐忍不住开口,她当时执拗的留下来就是想提醒高老爷的,却没想到被杨氏先说了出来,她倒没有被抢先的不忿,只是有些好奇,不是她看不起这个姨娘,而是杨氏的智商真的一般。   “既然是咱们的错,那就去道个歉嘛,我娘早先常说礼多人不怪的。虽然你现在懂事了,但我还是要说以后你脾气一定要收敛,见人多笑就不容易惹事了,怎么了?”   “没什么。”安姐笑着摇摇头,她这个姨娘忍让起来让她常常暗自窝火,可也真是个好人,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能在高家过的这么平静吧,虽然被欺负了,被冷落了,可总是,没出什么大事。   刘家离高家并不远,只是比司家更小,只有一进的小院。听说杨氏只是个妾,刘夫人也没有出面,只是让自己的大丫头出来接待。杨氏倒也不恼,诚心诚意的道了歉,又解释了一下那对东珠的来历和为什么张氏没能来的缘由,最后说了吴氏的去处后就告辞了,这态度不仅那大丫头有些发懵,连刘夫人听了也有些感叹:“想不到这高家竟还有这样的妾氏。”   “那夫人,我们现在……”   刘夫人转了一下手上的镯子,想了想:“一切等老爷回来再说。”   她话音刚落一个妈子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不好,老爷的书房好像遭了贼!”   “什么?”   “我刚从书房路过,看那门开着,就想过去关上,却发现那屋里一团乱,也不知道被什么害了!”   刘夫人站了起来,他们家贫寒,院子小下人也不多,但都知道那书房是最重要的地方,除了老爷就连她都很少进去,当然更不会有哪个下人无意闯入,更别说弄的满地狼藉了。   这是,真的遭了贼?怎么好好的在大白天就有贼敢来?   不说刘家这边的惊慌,此时安姐也是无语了。   二公子!二公子!又是这个二公子!他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我说今天早上怎么有喜鹊叫,原来就是为了同妹妹相遇啊!”二公子说着还点点头,一副感叹的样子。   遇尼玛啊!安姐在心里大叫,这是相遇吗?这是你突然从我们的马车里冒出来啊!   “安安安安……儿……”杨氏哆嗦着说不出话,不怪她胆小,认谁见自己的马车里突然冒出来个人都会这样的,就算这个人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就算这个少年非常英俊,就算这个少年一出来就笑嘻嘻的,可也令人惊慌,若不是安姐认出他就是那个二公子,早就叫出来了。   “姨娘莫慌,他就是南安王府的二公子。”   “这就是姨娘啊。”二公子抱了下拳,“我姓朱,单名一个抵,姨娘叫我抵儿就好。”   ……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虽然朱抵表现的很亲民,杨姨娘还是大脑发懵,眼前一阵阵的犯晕。不知所措惶恐不安等多种情绪刺激下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了,脑中只翻来覆去的冒出一个念头,这人是怎么出现在他们的马车上的呢?虽然她们今天坐的是府里最大的车子,可他怎么就能突然从位子下面冒出来了呢?   “妹妹,姨娘是不是不喜欢我?”见杨氏只是瞪着眼不说话,朱抵的声音有些受伤。安姐磨了下牙才忍住嘴边的咆哮,深深吸了口气,尽量以平静的声音道,“二公子怎么会在我们的车上的?”   特意突出了我们。   “哦,这个啊,我看到妹妹从这辆车上下来,就知道这是妹妹家的车了,想着也有几天没见到妹妹了,就过来了。”理所当然的语气配合着一脸表扬我的表情,安姐真的无语了,她想了下福了个身,“我想不起什么时候冒犯过您,若是有,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二公子您来说这也许只是一时的玩笑,但对于我,这影响非常大。因为您那日的一句妹妹,我们府里就多了些流言;因为您当日的一句玩笑,从那天之后我就开始学规矩。二公子,您出身显赫又是男子,很多事都无所谓;而我,不仅是女子,还是庶女,很多事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所以我希望二公子以后不要再同我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不是您的妹妹,也当不起。”   朱抵一开始脸上是带笑的,但慢慢的他的笑意消失了,眼中浮现出一种类似悲伤的感觉,就仿佛被遗弃的小狗,安姐心中一动,随即又唾弃开自己。多大的人了,还真要学玛丽苏啊,她同这朱抵一共只见过三次,她又不是美若天仙,难道这朱抵还真能对她一见钟情吗?这位公子大概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件玩具——虽然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有趣!   “我明白了,原来我已经对你造成了困扰,我本来以为……”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妹妹放心,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安姐一脸黑线:你能不能不要再叫妹妹了!   “我本想同妹妹多说些话的,现在既然妹妹厌了我,那我也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他说着站了起来,这辆马车虽然宽大,但也不足以他站直身,他只有弯着腰在身上摸了起来,然后掏出一个盒子,“对了,这是我刚才在那刘家找到的,妹妹既然不收我的东西,那就把这个拿去吧。”   说着把那东西往安姐怀里一塞,人就从窗户钻了出去,那窗户也不是很大,但他就那么一探头一扭腰,人就出去了,安姐连忙去看,愣是没看到他的身影。   轻功?高手?   安姐张大了嘴半天还合不拢,随车的王妈子见她一直拉着窗帘,就走了过来:“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啊……那个,你刚才看到什么东西没有?”   “姑娘说的是什么?”王妈子疑惑道,这一路都在闹市走她看到的东西可多了,是哪件引起了这个姑娘的兴趣吗?   安姐摇摇头,又退了回去,这时候杨氏终于回过了神:“安、安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   杨氏突然脸一白:“那二公子该不会是鬼吧!你看,他突然就从咱们车里冒出来,然后又突然就没了,这、这实在不像人啊。”   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颤,安姐笑着摇摇头:“姨娘别吓自己了,他是人,这晴天大白日的哪来的鬼啊。他这忽高忽低的应该就是一种功夫,我听张老夫人说过他武艺了得。”   不过那时候她只以为他弓马娴熟,还真没想到他还有这种能力。   听女儿这么说,杨氏没那么害怕了,但还是充满了担心:“可是他为什么要缠着你啊,你这段日子就出了三次门,三次都碰上了他……莫不是……”   “姨娘!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我刚才已经与他说明了,你看他那态度可能也就是觉得我有趣,再加上碰巧了这才会赶上。”   “可他给你的这个盒子……”   “他不是说是刘家的吗……?”   母女俩面面相觑,她们是来刘家道歉的,可这又拿了刘家的东西——就算不是她们拿的吧,可这东西现在的确是在她们手上啊。安姐咬着牙道:“咱们先看看是什么吧,我想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   她说着打开盒子,自己也怔住了。   石头,黄色的石头,泛着红色,打眼一看竟有一种艳丽如火的感觉,安姐不由得张大了嘴。现代做销售,不能喝那就要能侃,天南地北绯闻八卦最好都能接上一些,这样别人才会觉得同你说话有意思。这两年收藏大热,她也就了解了一些。当然,她这了解只是泛泛的,绝对谈不上精深,可这块石头的特征这么明显,就连她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块田黄石!而且是田石中极品的橘皮红田!   “这是玉吗?”杨氏道,“看着有些像石头啊。”   安姐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块田黄石拿出来,这才发现下面还有东西,打开来竟是一叠银票,一张五百,这里竟足有二十张!这下连杨氏都发不出声音了,安姐更有一种掐死朱抵的冲动,这是惹的什么事啊!   而此时,刘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晴天大白日的遭盗,这明显是家贼啊,除了刘夫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嫌疑!一时间,众人看向其他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   “夫人,报官吧!”刘家的管家道,刘夫人看了一眼众人,“是谁做的,自己站出来。我同老爷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自己站出来,我虽不能保证绝不追究,但一定从轻发落,但若被查出来,决不轻饶!”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纷纷跪地表明心迹,有说自己刚才同谁在一起的,有说刚才在做什么的,刘家就这么多人,竟然人人都像是清白的。刘夫人等了片刻,见没人招认,就让管家看着所有人,自己带这大丫头亲自到书房收拾了起来,当收拾完她傻眼了,大部分东西都还在,只除了一个盒子!   那个装田黄石的盒子,和里面的一万两银票,那银票也就罢了,那田黄石却是自家夫君的心爱之物,经常拿出来把玩,因那东西贵重,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有的,除了自己单独观赏,就只在她面前拿出过:“要这东西能出现在人前,恐怕还要再等十年。”   他夫君早先还这么感叹过,她当时还说他胸有大才,又得今上信任,说不定不用十年就可以了。   而现在,那东西竟然丢了!竟然在她在家的时候丢了!竟然在这大白天丢了!谁偷的?她第一个想到了杨氏母女,但立刻就排除了。杨氏母女一直在同自己的大丫头说话,连净手房都没去一次,更不要说靠近书房了,从进门到出去一直都有人跟着,那是绝对不可能去下手的。而她们的下人也一直被安排在门房,也没有机会。何况那东西放的隐秘,根本不是短时间能找到的。   还是家贼!还是家贼!   刘夫人认定了这个,虽然她觉得这东西已经出门了,毕竟他们这里就临着街,那人要是有预谋的话很快就能送出去。不过怎么也还是要好好的找上一找的。拿定了主意,刘夫人就宣布丢了块好墨,然后在家里展开了大搜查,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放过——万一有人趁她离开的时候塞进来呢?   而此时,杨氏母女已经回到了家,在安姐的房里面面相觑——这是为了预防高老爷突然回来,自己闺女的房间他还是不会随便进的。   “这东西,要给你父亲吧?”语气重也充满了不确定。   “怎么说呢?”   杨氏也犹豫了,照实说?先不论高老爷信不信,只是她们到刘家是去道歉的,结果却顺手——虽然不是她们做的!可顺手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在了手里,高老爷会不会埋怨她们?特别是会不会埋怨安姐?   安姐倒不担心高老爷会怪罪她,因为那刘家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拥有这么一笔财富的,而且他们家处处标榜清廉,这个盒子很可能成为一个把柄,运用的好了这次的事情完全可以顺利度过,但是她何必这么帮这个男人吗?   她承认高老爷目前对她不错,看样子也是喜欢她的,但是他对原身好吗?对杨氏好吗?过去原身就不是他的女儿,杨氏就不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吗?   他现在对她的好,是建立在发现她变懂事聪明有用的基础上的,这不是父亲对女儿,而是老板对职工,而她对高老爷也是一个职工对老板的感情。因为现在吃这个老板的,所以要为这个老板干活,她会尽自己的本份,但要说尽心尽力,那就大可不必了。就像这次,她愿意为高老爷出主意,也愿意同杨氏出来道歉,但是这一万两银票……   安姐承认自己动心了,杨氏用了十年也不过只存了几百两的体己,一万两能做太多事了,有了这一万两她以后的日子也更有保证!但是这一万两也非常烧手,不说别的,朱抵那边就是个定时炸弹。他把这盒子给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还是有什么想法?   “那就先放下来?不过刘家丢了这么一大笔钱……”   “这个姨娘倒不用替他们担心了,他们能有这一万两,就还会有第二个一万两第三个一万两,姨娘看着吧,他们连官都不会报。”安姐冷笑了一声。那刘从一装的清廉,不仅一大家子只住了一进的院子,连个妾都没有,刘夫人穿戴也简单,但谁知道他的书房就放了这些东西?   “我现在想的是咱们要放的话,放在哪儿?”   杨氏再次蒙了,她自己的私房是随手放在箱子里的,当然,压在了箱子的最底层又上了锁,可要让她把这个盒子也这么放,那还真不敢。   “这件事,先放在这儿吧,让我再想想。”   杨氏点点头,没有发觉自己现在越来越依靠安姐了,不过没等安姐想好怎么办,那边张氏身边的孙妈子就来找安姐了,她一来就慌慌张张的道:“二姑娘,这真是没办法了,只有靠你了。”   “孙妈妈慢说,到底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只有大姑娘了。”孙妈子说着连连叹气,原来心姐病了这几天,问医拿要请神上香那是都用过,眼见好好的姑娘都快脱了形,张氏再也忍不住向娘家求助了,那边张家立刻请了自家常用的太医过来,那太医倒也有点不同意见,说心姐归根到底还是被吓住了,心绪不宁,只要能让她静下心,这病倒也容易。   张氏本想自己亲自陪着女儿的,谁知道心姐却自己点了安姐,张氏本想着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用,但安姐执拗,张氏也只有让孙妈子过来了:“杨姨娘放心,大姑娘那主要是心病,倒没别的什么。想见二姑娘,我估摸着也是那天二姑娘英勇不凡,被她记住了。”   此时人讲究隔离,特别是小孩子,若是家中哪个小孩病了,别的小孩都要与其保持距离,以免过了病气。就算探望也不能经常,孙妈子怕怕杨氏担心不想让安姐过去才这么说的。杨氏自然是不想安姐去的,但她知道孙妈子既然都亲自来了,又把话说到了这里,安姐怎么也要去一次,因此只有勉强一笑。   安姐道:“既然大姐姐这么说了,那我自然要过去,不过那天的事孙妈妈就不要再说了。”   “是是,是我老糊涂了。”孙妈子连连点头,安姐一笑,站了起来。孙妈子看着她的身影不免恍惚,这做派这感觉,她为什么这么眼熟?到底像谁呢?   “孙妈妈?”   “来了来了。二姑娘这边请。”   安姐上一次见心姐还是刚从司家回来的时候,那时候心姐虽然已经有些不适,却是刚病起来的,看起来也还好,这时隔两天,安姐发现这小姑娘已经变的眼眸深馅,面上都带着惊慌,是真的不太好了。她一看到安姐,立刻就过来拉住她的手,攥的紧紧的:“妹妹,妹妹。”   “大姐莫慌,我在这里。”安姐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妹妹他扑过来了,他扑过来了——”   声音凄厉,带着巨大的恐慌,旁边的人都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心姐心中竟怕成了这样。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心姐这几天过的是真艰难,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张大,稍微一迷糊,那张大就仿佛要扑过来的样子。本来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在她一次次的回想里张大的形象越来越清楚,表情越来越狰狞,现在她仿佛连张大脸上有几根眉毛都要能数清了。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偏偏她又是个懂事的,知道家中这几天不太平,就忍着谁也不说,可是这种事哪是忍着不说就能解决的?她越告诉自己不用怕,就越怕。   她身边是有丫头值夜的,但她半夜被惊醒,那丫头也是惊慌失措的,她见了更心慌。只有一夜夜瞪着眼不让自己睡,但她本就不舒服,再这么勉强着自己,这身体也就更加不好,而身体上有了病痛又反过来影响精神。所以虽才三四天她就仿佛害了大病,而内心的恐惧也再也忍不住了。   张氏请来的平安符她也对着祈求了很多次,可完全没有用,直到这次张氏说要陪她睡,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安姐,此时见到她就立刻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安姐愣了下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吧,大姐,他扑不过来的,你忘了吗,他被我击退了呢。”   “啊?”   “而且他已经被衙役带走了,再也不可能出来了。”   “是、是吗?”   “当然了,他得罪的是那位二公子啊,大姐你觉得他还有可能再出来吗?”   心姐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是的是的,而且他的脚被砍了,嗯,跳不动了,再也不可能扑过来了。”   声音里充满了欢喜,安姐觉得这话有些古怪,但也只是顺着她的口气说:“是的,他跳不动了,再也不可能作恶了。”   心姐长长的出了口气:“妹妹你别走,让我睡一会儿。”   “好。”   她这边刚回答完,那边心姐就闭上了眼,张氏还被吓了一跳,待那太医把了脉说无事后大家这才放下心,那太医又道:“看姐儿的脉象倒是平稳下来了,想来好好睡上一觉后应能好转不少,我再开些安神静气的药,待姐儿醒来后给她服了,不过这药也不宜多用,她若不再心神不宁,还是不吃的好。”   他一来就解决了问题,张氏自然是没口的答应,待他写了药方又亲自送出房门,那太医犹豫了一下,道:“新来的那位姐儿……”   “那是我们家的二姑娘,叫安姐。”张氏连忙道,“尚先生,可是有什么问题。”   “哦,没什么。”尚太医道,“我只是说看那姑娘目光清明,神态稳重,倒是个能镇得住的,虽然还年幼,但既然大姑娘点名了,不妨让她多跟大姑娘处处。”   即使她不说,张氏也有这个打算,何况他特别交代了,于是一个劲儿的点头,而安姐当天,也就住在了这边。睡了一场好觉后,心姐果然好了很多,张氏看她的神情也就没有用尚太医开的药,只是让安姐陪着她,为怕她们两个小姑娘在屋里烦闷,除了让人把能在屋里玩的东西都搬过来外,又让孙妈子过来与她们讲故事。   孙妈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倒是有不少故事,可安姐哪里愿意听那些糊弄小孩子的?见心姐也不是太感兴趣,就借着话头问起了别的事。孙妈子虽然只是一个内宅妇人,但过去在侯府,跟着张氏出来后又成了她最得用的妈子,倒还真知道不少事情。比如当今圣上一直无子,朝中已经有了过继的声音;比如南安王曾经也是储君的热门人选,只可惜建文帝去世时他远在岭南,否则这皇位是谁的还真是不好说了。   听到这里安姐的表情囧了起来,这是夺嫡吗?   “太子不是一早定下的吗?”心姐疑惑道,孙妈子看了她一眼,停了停才道,“那时候,太子的身体就不是太好。”   心姐露出恍然的表情:“那、那……”   “好了,这些不是咱们该谈的,这外面的事啊自然有老爷们去操心,咱们女人家只要管好这宅子里的事就行了。”说到这里,孙妈子站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姑娘们还是早点歇下吧。”   心姐虽然还想再问点什么,但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不会再说了,只有同安姐一起躺下。因为安姐在这边睡,房里就没有再安排丫头,当然这倒不是把安姐当丫鬟使,而是怕那丫鬟再惊住心姐了,不过值夜丫头就在外面,有什么事这边喊一声就能听到了。   房里没有留灯,不过外面点着一根大蜡烛,屋里也不是十分的黑,心姐等了片刻,突然开口:“妹妹你睡了吗?”   “……还没有。”   “妹妹,那南安王妃差点成皇后呢。”   “嗯。”   “她要是皇后一定是最美的皇后。”   “大姐喜欢南安王妃?”   心姐脸一红,很庆幸此时天黑,安姐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停了下才道:“她那么漂亮,两个公子……也那么出色。”   安姐没有说话,大公子也许出色,可那位二公子……倒也不能说不出色,一般人真没有他那样的身手,砍人砍的利落,偷东西也偷的不是一般的利索啊。   “也不知那天二公子回去后,有没有受罚。”心姐的声音几不可闻,安姐依然没说话,心姐等了片刻以为她睡了,就叹了口气,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她想,妹妹还是太小了。   她不知道那边安姐已经囧的说不出话了,心姐这是,喜欢上了那个二公子吗?这到底是什么审美标准啊!   安姐在心姐这边停留了三天,心姐基本恢复了正常,张氏怕她反复,又多留了安姐几天。这几天高家没有什么大事,高老爷的心情也不错。虽然张家没有出面,张氏也没有出来四处应酬帮他解释,但他也通过几个朋友透露出刘从一为什么找他麻烦的原因。当然,说的时候是一脸的痛悔,一派自责,又说了吴氏的去处和杨氏的道歉,让人听了,也觉得很是那么回事,当然更关键的事,刘从一没有再向他开炮。既没有再弹劾他,两人见了面也没有再出言讽刺,这在外人看来好像就是那么回事,还有人觉得刘从一有些小心眼——不就是对你家夫人不敬了几句吗?值得专门去弹劾?虽然这事高博荣也有错吧,可他家夫人病了,一个妾本身就没什么见识啊,再说那妾还是丫头出身,值得这么计较吗?   当然,说高老爷不是的还是有,但他代郎中地位一时倒还是保住了,临近年关,衙门里都忙,又出了别的事,大家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过去。   心姐病了这么一场,张氏也彻底好了,她一好,就把高家上下狠狠的整治了一场。那早先同吴氏眉来眼去的,私底下做勾当的都被她换了,特别是冯妈子,她本来以为自家丈夫跟在高老爷身边,她又做的高明,张氏就算惩治她总会留几分面子情,哪知道张氏不仅抹了她管事妈子的位置,连新职位都没给她安排,竟是要赶出去的架势。   “夫人夫人,我在厨房做了这么久一向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就算这次吴姨娘让我克扣二姑娘,我也花了心思在吃食上,还望夫人明鉴啊!”   “吴姨娘让你做的?”   “夫人,若不是吴姨娘暗示,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手脚。”   “哦,那吴姨娘是怎么暗示你的?”   冯妈子傻眼了,既然是暗示,那当然不会把话说明了,特别吴氏当初就心存算计,这话说的当然更含糊。吴氏那话的意思是给杨氏母女吃的普通些一般些,吴氏倒真的没有再特意叮嘱做的简单却美味这样的话。在她想来做的好不好吃那是厨房的事,而且真闹起来高老爷也不会留意这点小事。是冯妈子自己存了个心眼,为的就是怕有今天。   当时吴氏势大,她如果不听话立刻就有苦果子吃,但她算是高家的老人,眼睁睁的看着高家从过去的二进院子搬到现在的宅子里,知道张氏只要不死,在高家就不会势倒,她现在是病了,待她好了这管家权还是会回到她手里的。当然,那时候她也没能想到吴氏会落到这个地步,吴氏在她眼中也是个能人了,早先不过是个丫头,却愣是笼络住了高老爷,待张氏拿回了管家权也不见得能怎么样她。可张氏怎么不了吴氏,收拾她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她就想给自己留个后路。   “夫人,吴姨娘真暗示我了!”冯妈子简直想要发誓。   “就算是真的,那你早先怎么不同我说?不同老爷说?不同老太太说?”   冯妈子张大了嘴,张氏继续道:“还是你觉得吴姨娘暗示的是对的?”   “自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照着做了?不管你给二姑娘整治的饭菜是不是美味,是不是用心,但二姑娘的份例就只有一碗面条吗?你还敢说自己委屈?合辙二姑娘杨姨娘吃了那么久的面条就不委屈了?”张氏说着拍了下桌子,“让你管理厨房,是看你做事用心,但这些年下来我看你这心也大了,我这里是留不住你了,你哪里便意就去哪里吧,你的身契,我过会儿就给你,也不用你出银子买了。”   冯妈子一哆嗦,吓的脸都白了,这主家给卖身契说起来是恩典,可她丈夫儿子女儿都是高家的下人,她一个人拿着卖身契有什么用?难道她还能另投别家吗?她要敢这么做,张氏立刻就会把她们全家发卖了。如果她还是高家的用人,还能在这里用饭,成了自由人却是连在高家吃饭都不能了,张氏要再苛刻些,甚至能直接将她赶出去!   她顿时不敢狡辩,立刻跪了下来,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认开了错,张氏却不再搭理她,紧接着又处理了其他几个人,这些被处理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原本仗着身份也很是威风,此时却都成了脱了毛的凤凰,一个个都只剩打哆嗦的份了。待把这些人都处理好后,张氏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过去都是谁的人,从今天起都把自己的身份认准了!该做的事好好做,不该做的,一件都不要做!再有那狗眼看人低的,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这话掷地有声,事后人们分析起来就觉得另有乾坤,什么叫狗眼看人低,什么叫不把主子放眼里?就算吴姨娘在的时候,这全府上下也没有敢怠慢正院的,那这话又指的是谁?   答案很容易想到,东院!杨氏母女!再联想到安姐这段日子陪着心姐,大家都知道东院这次算是彻底发达了。虽然从前段时间高老爷就经常去,但这还有个变数,可这夫人都发话了,那就彻底证明东院的母女和以往不一样了,特别是二姑娘,据说还救了大姑娘的命,哎呀呀,这可不是一般的恩情了啊。   由这件事,还有人推出了安姐八字硬,能克住东西,过年的时候还有人来找安姐讨笔墨,安姐一开始不知道原因,还以为那些人是故意讨好她,待知道缘由后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而此时杨氏母女在这府里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好了。换季的衣服不再是最后挑,少见的水果也不会只分得一点点了,衣食住行都要比以前宽裕很多,当然,还是有些不顺心的,这个不顺心,就来自高老太太。   自这件事后,张氏是连表面敷衍都不做了,身体好好的也不来请安,高老太太虽然满腔委屈愤怒,可也不敢再找她的不是,只有把怒火调到杨氏身上。今天来早了明天来晚了,也是处处挑毛病,不过杨氏却同张氏不同,她向来忍受惯了,也不觉得这点挑剔算什么。高老太太说她,她就不出声,等到叶氏要走的时候她就跟着一起告退,几次下来倒弄的高老太太没了脾气。   为怕安姐惹事,她还私下告诫:“老夫人说我,也只是说说,不会真寻我麻烦的,你可不准耍脾气。”   “姨娘不生气吗?”连她在旁边看了也有些气愤,想着怎么收拾一通这个老太太。   “是不太舒服,但说不上生气。”   “为什么?”   “她是婆婆呢。”   安姐张大了嘴,这是什么理由?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安姐知道古代婆婆厉害。这种厉害不是说这个婆婆的脾气性格,而是身份,凡是做婆婆的,没有意外的话,针对儿媳妇都是厉害的。因为她们天生占据了各种优势,真闹出来,舆论也绝对会偏向她们。   安姐在现代看过一句话,说婆媳如同母女那就是说说,要真能做到,一是这个婆婆要非常好,二来还要这个媳妇受诸多委屈。她一开始对这句话不是很理解,直到后来同前男友的母亲见面才算有点体会。说句实在的,前男友的母亲算是一个很和善的老太太,见了她就先是笑,又是夸她能干,夸她漂亮,但随着话题深入就不一样了:“XX最喜欢我做的红烧肉了,将来你一定要学会,我能动的时候不会让你做,可将来,都靠你了。”   “你和XX在一起,一定要分好工,谁打扫谁做饭谁照顾孩子,理顺清楚了,家才能像家。”   “家里一定要干净,特别是你们将来有了孩子。”   “现在政策放宽了,你们最好生两个,不要怕养不起,我和他爸都会支持你们!”   “我觉得你要是把头发剪短了会更漂亮。”   “我看你更适合穿红的,显得精神,以后你买衣服就买红的吧!”   ……   有错吗?没有,无论是让她学习做饭还是别的什么,客观的讲,这个老太太说的都没有错,就算有不对的地方,也绝对不是坏心。但她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凭自己的能力打下了一片天地,现在却要受另外一个人的管辖?   “那是我妈呢,你听听能怎么样?”一句两句她忍了,三句四句她也可以当听听,可是当这些话多的她都数不出来有多少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向那个男人表示她不喜欢了,结果她的男朋友就是这么回答的,,“而且她也是好心啊。怎么,你不想给我做红烧肉啊老婆。”   “不是不想……”   “那你就跟我妈学嘛!”   理所当然的要求,却堵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也曾和闺蜜探讨过这件事,得到的答案却基本相同:“男人就是这样,他们觉得他妈都是对的,就算不对,咱们也要听着让着。好在现在不兴和婆婆一起住了,要不咱们还不要憋屈死啊!”   “这还是好的,等你将来有了孩子才知道厉害呢。她会觉得她有经验,于是要求你要按照她的方式这么带那么带,不管医生怎么说,不管你在网上查的是什么样的,她都觉得她的才是正确的。”   当时她听的脸都绿了,下定决心将来一定不能和婆婆一起住。不过这个结论又被闺蜜给鄙视了:“要是你娘给力呢,你当然可以潇洒,可你这情况……还真离不开你婆婆,除非你将来决定全职,别说请保姆,现在的保姆你敢放心吗?婆婆再不好,也会比保姆尽心尽力的。而就算你全职你能保证你不生个病?你能没个什么事?”   现在都是这样,更不要说古代了,安姐并不意外杨氏能忍下来,但真能一点气都不生?   杨氏想了想,道:“要说也不是不生气,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但她就一早一晚说说,那就让她说呗。我那个娘家妹妹同婆婆住一个院子,不也过了吗?”   安姐明白了,杨氏除了能忍耐外,还有一个会对比,比比不如自己的就能找到平衡,虽然这有些阿Q,但无疑也是一种调剂方式。   “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就多几句嘴,将来你若面对这个问题就不要接话,无论她说的对也好不对也罢,你只要不高兴就不出声好了。你不说话她摸不清你的想法,也就不好借题发挥,也不好找她儿子告状。”说到这里还叹了口气,“夫人是比我聪明的,不知为何在这个问题上总是看不透。”   安姐想了想:“那如果她逼着我做呢?”   杨氏笑了:“你不想做,还找不到理由吗?”   看着杨氏那带了些狡猾的笑意,安姐怔住了,她发现自己过去真是小看了杨氏,她一直觉得杨氏能带着那么鲁莽的原身在高家生活到现在靠的是忍耐,但这种忍耐之下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智慧?她是怎么过来的?不就是杨氏早先一见情况不对立刻扇了原身一巴掌,这才让原身气愤不已的跑掉吗?   当然她绝对不会想到那一巴掌会有这种后果,在那个情况下她那一巴掌却令吴氏不能再借机发挥了!那是一个窝囊的举动,不够解气,却足够安全。   除了高老太太,还有一个令人不痛快的,那就是舒姐。吴姨娘被下放后她先是哭闹着要她姨娘,被高老爷关了几天,再加上身边妈子的劝说也认清了形式,总算冷静了下来。一般她这种情况是要搬到张氏房里的,但张氏却不愿意接收,高老太太也不放心,就把她接到自己那里去了。   一开始这小姑娘倒是老实了几天,见人也不怎么说话,夜里还经常哭醒,弄的高老太太很是心疼,还对高老爷絮叨了很久,当然她是不敢提把吴氏接回来的,只是让高老爷多疼她。高老爷听了他娘的话,就专门把舒姐叫到书房两次,同她吃了饭又听她背了诗,舒姐见高老爷没有连她也厌了,就稳住了神,待高老爷又去高老太太那里的时候,就提出也想到正院学习。高老爷想想这倒是正路,就同张氏说了,张氏是真不愿意,但她没理由拒绝,只有捏着鼻子认了,不过私底下却一再的告诫静姐少同她接触,只是同往常一样,静姐还是不以为然,她是这么同心姐说的:“吴姨娘当然是可恶的,特别是这次,竟然敢私拿娘的东西。不过这同舒姐又有什么关系?那东珠既不是她拿的又不是她戴的,而且吴姨娘被带走她也真是可怜,她本来就同二姐交恶,咱们要是再不理她,她不是连个亲人都没有了吗?”   心姐本也不喜欢舒姐,还觉得她过去总是装可怜,但这次她是真可怜了,不免也有些心软,可张氏有交代,因此还是道:“娘既然这么说了,当然是有道理的,咱们还是听娘的吧。”   “你就会听娘的,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怪不得会被一个无赖吓成那样呢……大姐,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四妹妹可怜,咱们不能因为吴姨娘就连她也恨上了。”   虽然她连忙解释了,心姐还是红了眼圈:“你有主见,我比不过你,以后你也不用对我多说什么了,还是找你的四妹妹吧。”   “大姐,哎呀大姐。”静姐围着她团团转,心姐只是不理,最后她也有些恼了,“一句话都不让人说,大姐也太霸道了些。”   说完跺着脚走了,心姐在她背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这次她的病虽然好了,却留下个心病,过去她一直是高家最出色的女儿,做什么都是好的,也是其他几个琪的表率,但这一次舒姐在前面车上不算,她们剩下的这三个,安姐能正面迎击,静姐回来后很快也恢复了,只有她竟被吓的病了好几天。这事没人说她就很不好意思了,此时被静姐提出来就更是羞愧。她刚才不理会静姐倒不是小气,更多的还是恼恨自己。   张氏这边有交代,杨氏那边对安姐更是耳提命面:“虽然现在没了吴姨娘,你也不许同她置气,她说什么你就让她说两句,不搭理她也就罢了。”   “姨娘,这话你说了不下十遍了。”安姐无奈的翻了个眼,“你不常说我长大了吗?怎么还这么不放心。”   “我这不怕你忍不住吗?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不管怎么说,舒姐还是来到了正院,除了随时随地都摆出一副“我很可怜”的面容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她曾试图和心姐、安姐搭上话,但前者还会给她个回应,后者却是连理都没理,试了几次后她也只同静姐在一起了,倒是静姐看不过去,来找安姐问过几次话:“四妹妹同你问好,你为什么没有回应?”   “我有回应啊。”   “你有什么回应!”   “我点头了。”安姐很认真的看着她,静姐怔怔的,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算什么回应!”   “那怎么就不算回应了?我不喜欢她,不想与她多说话有错吗?你过去不也不喜欢我吗?”   静姐脸红了,她过去是看安姐不顺眼,但张大那次事之后就变了。她再不知道好歹,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有多难,张氏后来也同她们说过:“安姐那天的行动,不仅是自保,也救了你们姐妹两个。而且这些天她还一直陪着你姐姐,不管你以前对她有什么看法,以后都要好好相处。”   虽在舒姐的事上她不想听张氏的,这件事她还是愿意听的,谁知道安姐竟这个态度!   “姐妹之间就不能一团和气吗?非要分个喜欢不喜欢的?”   “你喜欢吃葱花吗?”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了?葱花对身体好你还不喜欢呢。”   说完,安姐就施施然离开了,只气的静姐在后面跺脚。   除了这些,正院的小学堂里倒还算和气,安姐终于不用再主力攻规矩,而开始同舒姐一起学《百家姓》,这个与其说学习,更像是练字,安姐很有兴趣,学的也勤勉,倒是郑妈妈看了她的字有些惊讶:“姑娘以前练过?”   “从在妈妈这里学习,我就开始练了。”   郑妈妈看了她好一会:“姑娘以后可以找一些字帖来练,我的字……并不是很好的。”   安姐谢了郑妈妈,其实郑妈妈的字小巧工整,在现阶段教她是完全没问题的,她这么说应该是怕耽搁了她以后的发展,而能为此就这么坦然的说自己的字不好,是真的为她负责。   就这么又过了段日子,就到了春节。少了吴姨娘,张氏又刚收拾了一批人,这个年高家过的风平浪静,唯一有些稀罕的就是在年前安姐收到了一对紫蓝色的鹩哥,这鹩哥是被一个妈子提到门房上,指明说是给安姐的,却没有说是谁送的。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门房也不敢大意,就禀告了张氏,张氏也一头雾水,让人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就把安姐叫了过来,说也奇怪,那对鸟本来不出声,一见安姐就叫唤开了:“姑娘吉祥,姑娘发财,姑娘红包。”   声音清脆活泼,一边叫还一边扑棱着,仿佛要钱的架势,连旁边的张氏都被逗乐了:“安丫头,这鸟该不会是来找你讨债的吧。”   安姐一脸黑线,她不用想都知道这鸟是谁送的。这段日子那朱抵没有再冒出来,她还以为他听进了她的话,谁知道在这里等着她呢!   “我看这鸟怪有趣,你就提回去吧。也让杨姨娘有个乐子。”   安姐本不想要,但后一句话令她改变了主意。杨氏每日除了向老太太请安就是做一些活计,虽然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她真觉得这日子实在无聊,这对鸟倒的确是个打发时间的好东西。虽然朱抵的东西不好拿,可既然送来了,那她拿不拿也就都是一个后果了。   果然,杨氏一见到这对鹩哥就喜欢上了,还给起了个大黑小黑的名字,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谁送令她有些担心,但也不是太在意。一对鹩哥,也不是太贵重,还没有什么特殊寓意,真有人找过来的话,大不了她们多给些钱呗。高老爷回来后也当稀罕听了,还开了安姐两句玩笑:“该不会我姑娘一出去,被谁一见钟情了吧,不过只送一对鹩哥,就有些太小气了。”   这话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却令杨氏白了脸,连忙看向安姐,安姐脸上却一片怔然,随即跺了跺脚:“父亲这话说的,真是!真是!”   说完转身就走,惹的高老爷放声大笑,转而对杨氏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脾气了啊。”   “这话,真不像一个当爹的说的。”杨氏笑着,心里还有些嘀咕,这该不会真是那个二公子送的吧?那个盒子就令她们头疼了,这对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京城风俗,春节的前七天是属于自己家人的,没出五服的亲戚,恩师都要在这几天里走访,而过了这几天,有来往的也会互相送帖子,这是要在下面的二十来天里往来的,张氏做为张家的姑娘,只是表的堂的同族的姐妹都不知道有多少,帖子自然收了一大堆,这些帖子里有需要她亲自上门的,有需要她安排人过去问候的,还有的,则可以不予理睬,不过这一天她收到了一张怎么也没想到的帖子,南安王妃的邀请帖!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张氏看着手中淡紫色的贴花请柬眉头紧皱。无论是张家还是高家同南安王妃都没有太深的交情,张家也许还有个面子情,高家……说实在话还真没有这个份量。这些年她也就是在今年见过那南安王妃一次,还没说几句话,对方为什么给她发这个帖子?是捎带着的,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这事和高老爷说不清,她只有让孙妈子去一趟张家询问,孙妈子去了,带回来的口信是但去无妨:“老夫人说您进过去看看应是无事的,这次南安王妃同很多人都下了帖子,应该不是针对咱们的。老夫人还说卫家那事差不多快定了,这次的会应该就是把那个小姑娘介绍给大家的意思。”   “老太太真是这么说的?”   孙妈子点点头:“我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好有空,就亲自见了我。”   张氏的眉皱了起来,卫三姐的事她也听说了,还隐隐的有些不信,她虽是庶女,却自小生在侯府,又长在老太太身边,对这里面的规矩最是清楚了。   通房、妾氏这些在大户人家里简直太常见了,说句不好听的,是个丫头都有可能被家里的爷们拉上床。可这些人除非生了孩子,否则就是个玩意,也就是贵妾还有些地位,其他的都上不了什么台面。王家和一般人家不同,还能有侧妃,这侧妃又不同于妾,是能上度牒有脸面的身份,出来也能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王府了。所以卫老爷愿意把自己的嫡亲姑娘送到南安王府做妾她还不是太吃惊,毕竟很多侧妃都是妾氏出身,卫三姐这样有身份来历的妾将来只要能生下孩子,还是有可能成为侧妃的。   但南安王妃又为什么抬举她呢?   就算将来再有可能成为侧妃,刚进门的时候也还是个妾,平时府门都不能出的,这还值得南安王妃广发帖子帮她推广?   “夫人?”   “老太太既然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要去的,其实就算她不说,这帖子也不好回。”张氏说着叹了口气,“只希望这次能平平安安的去,顺顺当当的回吧。”   “看夫人说的,不过是个聚会,就算是南安王妃办的,夫人也不是没参与过。”   “现在不同以往了,当姑娘的时候万事有大人顶着,自己只要吃好喝好就好了,现在……”说着叹叹气,“你去通知下去吧,既然要去,就让她们好好准备准备。”   听到要去南安王府,心姐静姐都非常兴奋,她们还没去过王府,对那种传说地方有着无限好奇,只是静姐还有些担心:“希望这次不会遇到那个二公子。”   “……妹妹为何讨要他?”   “也说不上讨厌,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好的,谁知道他那么蛮狠,说砍人的脚就砍,就算那人有错,也有衙门有官府,他这么提刀总是不对!”因为朱抵容貌上佳,小女孩本来对他还有些朦胧好感,不过这个好感在见到他把张大的脚砍下后就彻底断了,“而且要不是他,那个坏人也不会冲向咱们了!”   心姐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那也是……伸张正义呢。”   她这句声音小,静姐又在做别的事就没有听到。   而舒姐那边则更兴奋,就连高老太太也很乐呵:“她这次总算像点样子了,过去她就是小气吧啦的,说是侯府出来的姑娘我看也不比卖菜的好多少!”   “……过去夫人不带我,估计也是有顾忌。”舒姐小声道,高老太太撇撇嘴,“有什么顾忌,不过就是小心眼!这次你一定要穿的好好的,把她们都压下去!”   舒姐红着脸,但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只有东院听到这个消息不高兴,杨氏简直就是惊慌失措了,第一反应就是让安姐不要去了,安姐也有些意动,那什么王府盛宴对她来说吸引力并不是太大,虽然有些好奇,但在现代她还真没少吃好东西,不过她想了下还是决定要去:“我若突然说不去,不说别人,夫人就是第一个怀疑的,这反而不好。”   她的目标是吃好喝好生活好,现阶段张氏对她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目前的局面她很满意,不想改变。至于说那位二公子,没意外的话他们根本不会碰面,根据她跟着张氏这段日子参加的这几次宴会的经验来看,她们这帮小姑娘到时候会自有一处地方说话,长辈都很少来,更不要说男宾了。   不过虽有这个把握,该有的防范措施还是要有的。所以这一天,心姐、静姐连同舒姐都是盛装打扮,只有安姐……倒不能说简单,只见她梳了个包包头,穿了件杏黄色的襦裙,披了个白兔皮的斗篷,怎么看都是往幼龄化装扮的,当看到她这身造型,周围人都愣了,心姐道:“你怎么穿这么一身!”   “怎么了?”   心姐皱着眉看她,她们这个年龄虽然还小了些,但马马虎虎也到了能相看的时候,当然还不是定下的时候,可家里的大人已经会开始留心了。安姐这个装扮虽不是不好,却只会让人以为她还没长大。见安姐一副迷茫的样子,心姐只怨自己没早些同她说清楚,可是这种事还用说吗?平时感觉也应该知道了啊!   “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就走吧。”张氏看了安姐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南安王府坐落在京城的朱雀街上,论面积的话要比张家小些,毕竟张家的爵位是从开国时定下的,经过这些年的繁衍,子孙们依附而居无形中也扩大了侯府的范围。而南安王却是十几年前新封的,正经主子现在也只有四个,这点是绝对无法和张家相比的。但王府建的煌煌大气,门匾、围墙都要比张家更气派。   这一天来南安王府的人也真的不少,下了车子没一会儿张氏已同三四个人打过招呼了,就连安姐也见到几个熟人。此时走在她旁边的赵怡就是其中的一个。   “真没想到咱们还能来王府。”小姑娘兴奋的脸都红了,“我从来没来过这么大的地方。”   “你没去过静心寺吗?”旁边的静姐道,静心寺是京城旁边的一个寺院,很多妇人都喜欢到那里烧香。   “年前我娘才带我去过一次。”小姑娘脸更红了,立刻又道,“不过寺院怎么能同王府相比?这个时候那里只有些松柏梅。”   说这话的时候,她们正走过一处暖房,里面姹紫嫣红的摆着各种花盆,那些花倒也不怎么名贵,但在这个时候看到就新鲜了,更何况一路走来树枝上还都缠绕着各色丝绸,此时不仅天冷还风大,这些丝绸缠上去也放不了几天,过后也不可能再做别的用处,却是一次性的。只是这点已令很多人暗自咂舌了。   “这倒也是。”关于这个静姐倒也不同她争执。   说话间众人就来到了王府正院,此时堂屋里已经坐了很多人,南安王妃就坐在正位上,她旁边是两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容貌并不怎么出色,只是一派大气,想来也都不是一般身份的。此外她下手还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那姑娘皮肤极好,远远看去仿佛带着一层光华,不过容貌只能说清秀,但挺直脊背坐在那里的样子却也隐隐的有种气势。   “她应该就是卫家三姐儿了。”怡姐小声道。   “没有三姐姐漂亮。”舒姐低声道,她这话倒也不是完全奉承,高家的四个姑娘里,只论五官,还真是静姐的最出色。静姐下意识的挺了下胸。   此时看向那卫三姐的人真不少,但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安姐见了不由得暗暗赞了一声。只这份镇定自若就能压下在场的很多人了,包括那些夫人。   南安王妃本正与旁边的人说话,一个丫头在她身边说了几句,她立刻回过了头,见到她们,伸了伸手,张氏立刻带着心姐等人走了过去,刚要行礼,就被南安王妃拉住了:“你这孩子,我要不与你下帖子,你是不是就不来看我?过去不熟,上次之后还不认识我吗?”   “王妃说笑了,早就想来同您请安了,实在是前一段身体不太爽利。”   “竟有这事?说起来你也是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是要仔细了。哟,这小姑娘长的怪招人疼,上次怎么没见?”   “这是我们家的四姑娘。上次没有一起去侯府。”   张氏说着,示意舒姐上前行礼,舒姐激动的脸都红了,连忙请安,南安王妃从丫头手中接了一个荷包递给她,随口又夸了两句。接下来又有其他人上前,张氏就带着心姐等人退下了。整个过程,南安王妃虽然表现的比较热情,倒也没什么特意的地方,至于埋怨她不过来这种事,随便听听也就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人来的差不多了,南安王妃就吩咐摆宴。这么多人,一间屋子是坐不下的,宴席就设在了花榭里,那花榭一边能看到刚才的暖房,一边却能看到王府的梅林,花榭中也设有地龙,热气蒸腾着,丝毫不会感觉到寒冷,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新奇体验,一时间众人倒顾不上吃了。   吃过饭就是听戏,当然也有那不爱听戏的可以去旁边屋里摸牌,也可以去旁边的暖房里赏花,总之在这整个后院除了一些屋子不能进,那些花园啊林子啊都是可以去的。有不少人好奇王府,都结伴去游玩了。安姐对王府没什么好奇,而且打定了主意要跟随大部队,所以无论心姐几人怎么说,她只是表示自己想看戏,最后心姐等人无奈,只有自己去了。   待她们走后安姐听了一会儿戏,最后还是放弃了,此时台上演的是很有名的《西厢记》,班子请的好,环境布置的好,但对于她来说剧情实在不具有吸引力。不过待她回过神,却发现自己身边没有同龄人了,只有一个卫三姐坐在王妃身边,其他的小姑娘都不知去了哪里。她一怔,一时间也犹豫了起来,她这还是脱队了吗?   她正想着,那边就有一个丫鬟过来说王妃请她过去,安姐一怔,起身跟那丫头走了过去,到了南安王妃面前,行了礼,南安王妃道:“我看其他小姑娘都去玩了,怎么只有你还坐在这儿?”   安姐不好说自己喜欢看戏——这很容易露馅,也不好说这是为了避祸,只有红着脸不出声,南安王妃道:“我看你倒同璃儿有些像,那么多小姑娘只有你们两个还坐在这儿。”   安姐继续微笑,南安王妃道:“不过这曲子啊,你们小姑娘不太喜欢,还是去玩吧。璃儿,你来过几次是熟客了,好好照顾妹妹。”   卫三姐立刻应了,安姐心中叫了声苦,可此时也推脱不掉了,只有一边说着麻烦,一边跟着她出了花榭。   “我姓卫,单名一个璃字,在家排行第三,有叫我三姐儿的,有叫我璃姐儿的,你看着叫吧。”   “璃姐姐。我姓高,家里人都叫我安姐。”   “安妹妹。”卫三姐点了下头,“不知妹妹平时都喜欢看什么景色?这府里的景色极好,就算是河边,此时也很有看头。”   安姐哪里敢同她到河边?当下就道:“我们来的时候路过一处暖房,见里面开了很多花,不知能去那里吗?”   “自然可以。”   卫三姐说着就带着她往那边走去,一路上又碰上了两三个姑娘,虽然因为见到卫三姐不敢上前,但看那样子,也是要去暖房的,这令安姐放下了不少心,她这算又跟上大部队了吧?   对暖房感兴趣的人不少,她们去的时候就见两个夫人带四五个姑娘在那里了,这暖房不大,又进来她们几个就显得有些挤了。当下就有一个夫人道:“这里咱们已经看过了,还是先到别的地方吧。”   另一个夫人正要点头,她身边一个姑娘突然叫了起来,这声音凄厉,顿时把所有人都惊住了,众人连忙去看,就见那姑娘一边看着一边大叫:“有虫!有虫!”   听到有虫,其他几个姑娘也有些惊慌,只有一个比较胆大,顺着那个姑娘指的地方看过去,然后一脚踩了过去。   叫声顿停。   “慧儿,你这胆子也太小了。不就是一个虫子吗?”一个夫人开口道,叫做慧儿的姑娘羞红了脸,正要道歉,脸上又露出惊骇的表情,那夫人正要再说她,但见其他人面色不对,也回过了头,顿时她也惊住了。   一头狮子,一头红色的狮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暖房外面!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狮子?   狮子!   在众人意识到那是一个什么东西的时候,都拉开了喉咙,惊叫声恨不得穿破人的耳膜,此时别说那个叫慧儿的小姑娘了,就是说她的那个妇人也吓的叫了起来。外面的动物受到刺激,弓起了杯,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吼声,里面的人叫的更欢了,而那个动物的身体也俯的更低了,安姐忍无可忍:“住口!”   声音一顿,一两个人停了下来,剩下的却叫的更响亮了。   “这不是狮子,住口!你们想让它扑进来吗?”   这次有些效果,虽然满脸惊慌,但那几个人还是勉强按捺住了自己,有控制不了的,旁边人也会帮她捂着嘴,先前开口的那个妇人道:“这、这怎么不是狮子啊?这、这就是狮子啊!”   虽然她没见过真的狮子,但看到过舞狮,也见过不少石狮,虽说这些狮子没一个是红的吧,但谁知道狮子到底是什么颜色啊!   “这不是狮子,这是一种狗。”安姐一边说一边用眼光踅摸,希望能找个什么东西。   “狗?”一圈人的眼中都充满了不信。   “是狗,这种狗叫藏獒,狮头藏獒。”当这头狗刚出来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不过再仔细一看就知道不是狮子了,虽然她没见过真的狮子,总算见过真的藏獒,她一个闺蜜家就养了两条,那个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不足九十斤的家伙在他们那儿没禁狗之前,最喜欢的就是晚上带着家中的那两条狗去遛弯。   “没有人敢靠近我!”说这话的时候那家伙异常得意,“我家的两头宝贝一叫,吓都吓死他们了!”   因为这个关系,她也知道一些藏獒的特性,知道这虽然只是只狗,可危险程度真不亚于狮虎,因为纯种藏獒是真的敢动老虎狮子这类动物打架的。而她们现在又在暖房里,面前的玻璃根本挡不住这东西的。   “大家不要再叫了,不要刺激它,它既然是王府养的,一定有专人看管,而且这里人来人往,很快就有人发现,到时候自然会来解救咱们。”安姐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好的能当武器的东西,想想与其拿个不顺手的东西刺激它,不如还是安抚住她比较好。她记得藏獒都是有领域性的,藏獒都是有领域性的,虽然不知道这只藏獒是不是把这个暖房当做它的领地了,但保持距离总没错,于是她一边自己走,一边示意大家跟她一起向后退。   果然,随着她们往后走,那只藏獒的神情也变的放松了起来,而就在这时,那个慧儿脚下一滑,身体向后倒去,安姐暗叫了一声糟,果然,本来神经就崩的紧紧的小姑娘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那头藏獒发出一声低呜,如同剑似的冲了进来,脆弱的玻璃被它一头撞开,暖房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跑啊!”   也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然后那些姑娘夫人就像没头苍蝇似的跑了起来,有往门边跑的,有往里面跑的,安姐想让她们不要动也没办法了,只有自己站在那里保持安静。   那头藏獒进来后直奔慧儿,那小姑娘本来正起身往外爬,待见这么一个大头立在自己上方,顿时吓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往外面跑的那个夫人停下了脚步,看到这一幕也吓的魂飞胆丧:“慧儿!”   “娘!娘!”   “慧儿!”那个夫人就要往这边跑。   “不要叫了!”安姐深吸了口气,“不要动!都不要动!”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慢慢的蹲了下来,那个夫人本还想过来,见她这个举动也犹豫着停了下来:“慧儿,你不要动,不要怕,这个姑娘是要去救你的。”   那个慧儿上下牙齿打着哆嗦,她明显是想克制的,只是克制不住,还是唔唔的哭着:“娘,娘,我好怕。”   “不要怕,你不要怕。”那个夫人一边说着就想往前走,虽然安姐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很镇定,仿佛也对这种动物很了解,但她还是担心女儿,不过她又担心自己有什么举动的话会令女儿更加危险,她隐隐的记得不知听谁说过,碰到猛兽不要乱动,如果跑不过的话,乱动更容易丧命。   而这个时候安姐已经蹲了下来,她先摊开两个手让那头藏獒看看,然后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道:“你好啊。”   藏獒抬起头,狐疑的看向她,她继续摊着两个手道:“你看,我们都没有恶意,也没有办法伤害你。”   藏獒低呜了一声,地上的慧儿发出一声尖叫,安姐这一刻真恨不得把她打晕,她狠狠的瞪了那个慧儿一眼,后者吓的浑身都哆嗦了起来,安姐一笑,以温和的语气道:“不要再叫了,否则它会把你吃了的。是不是,小狗狗?”   她语气温柔面带笑意,那藏獒又低呜了一声,本来就在崩溃边缘的慧儿再也忍不住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藏獒好奇的转过头,安姐立刻伸手引起她的注意:“来,看这边,看这边,你也是来看花的吗?”   其实她真不是很想救这个慧儿,她和这个小姑娘非亲非故,顺手之劳她不介意,但冒着这么大的危险那就值得思量了。她之所以采取行动,主要是因为那个夫人。   不用想她也知道,如果慧儿发生什么危险,那个夫人一定会扑上来,而她就算小宇宙爆发了估计在这藏獒面前也是没用的。她记得她家闺蜜说过,其实藏獒并不是一种主动攻击性很强的动物,没有刺激的话一般不会主动伤害人类。当然,如果激起了它的凶性,那就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这头藏獒虽然受了点刺激,但还能安抚,可如果那个夫人扑上来解救女儿,这只藏獒八成会被激怒,到时候她们谁能跑过一只藏獒?   她继续保持脸上的笑意:“你喜欢什么花?”   那只藏獒低呜了一声,突然回过头,然后只见它耳朵一竖,随即转过身跑了出去,那速度仿佛比它刚才冲进来的样子更快了几分。安姐一怔,然后就看到一个大红的身影,她眼睛一眯,果然就见二公子朱抵踏着大步跑了过来,他步伐看起来并不怎么快,可就这么片刻就来到了暖房,见到安姐他一怔,脸上立刻露出欢喜的神情:“安妹妹!”   “……二公子。”   “安妹妹……呃,那个,有没有见到一头像狮子的狗,毛发是红色的。”   安姐指着一地玻璃:“二公子是说那头红色藏獒吗?这就是它做的。”   “这个畜生!”二公子立刻怒了,“它吓到安妹妹了?我立刻把它追来道歉!”   这么说着他人已经跑了出去,片刻又退了回来:“敢问安妹妹,它往哪个方向跑了?”   安姐翻了个白眼,伸手指向南方,而此时那边已经隐隐的传来了尖叫声。   “畜生住手!”二公子大叫着向那边追去。   因为这头藏獒,南安王妃的这个宴会被搅的一塌糊涂。不管是看花的赏梅的听戏的都被这头凶兽吓的鸡飞狗跳,要知道这些夫人小姐平时生活在深宅后院,就算养了条狗,也都是那种小巧可爱型的,这么大型的猛犬,众人第一眼都以为是狮子,就算有那将门出身的妇人也吓的够呛,更不要说一般女子了。好一些的是惊慌失措,胆子小的直接就被吓晕了,南安王府常用的太医一连看了十多个病人,统统开的都是安神静气的方子。   待把这些人安抚住,南安王妃不等把人送走,就把朱抵叫上来问罪:“这是怎么回事?”   “美丽把自己的缰绳咬断了。”朱抵垂头丧气,“我没想到他牙口这么好。”   “……它不能再留了。”   “夫人要杀了它吗?”朱抵抬起头,瞪着一双大眼,“那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抵儿!”   “夫人,我知道这次它犯了错,可它不也没真的伤到什么人吗?其实是夫人们的叫声刺激了它,要不它根本就不会理会这些人的。”   虽然南安王府势大,虽然在场的都没想过要得罪南安王妃或者朱抵,听了这话也不免个个色变,还有一些硬脾气的当下就发出了抱怨:“这是什么话,说到底还是我们的错了?”   “王妃下帖子请我们来的时候可没说还有这么一出。”   “照这个说法,我们何止是错了,根本就不该来!”   ……   一时间议论纷纷,南安王妃也变了脸色,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这孩子不懂事,我向大家道歉了,抵儿,没听到夫人们的话吗?还不道歉!”   朱抵对着四方拱了拱手,虽然态度不怎么恭敬,众人的脸色也好了几分,但他马上又道:“我没看管好美丽是我的错,但我刚才说的也没错啊。比如说安妹妹,她在面对美丽的时候冷静沉稳,不仅自己没事,还保住了那个被吓晕的小姑娘。其实我觉得这事对大家还有个好处,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也知道要怎么做了。美丽性格温顺,其他猛犬就不一定了。”   ……   尼、玛、啊!   不管其他人是什么想法,此时安姐心中只有一万匹神兽在奔腾,若不是还有那么一点自制,她一定扑上去猛摇朱抵的肩膀:“老娘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么陷害我?就算我收了你一万两银子,那也是你硬塞的,现在还在我们家的花盆里放着不敢动。就算你送了一对鸟给我,那也是你硬塞的,天天被两只鸟吵着要红包多有趣吗?自老娘遇到你,无时无刻都有名节受损的危险。尼玛这绝不是一见钟情,妥妥的是一见成仇!”   安姐此时脸黑的完全媲美锅底,偏偏她还不好开口辩解,只有低着头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不管她有什么打算,现实却是残酷的。   南安王妃也被朱抵这么一副“你们要感谢我”的论调气住了,声音尖锐了起来:“抵儿,你说的什么话!”   “我说的是实话啊,安妹妹就是这么勇敢!”语气里充满了赞叹。   今天到场的小姑娘差不多有二十来个,在这里面安姐不是最漂亮的,穿着也不是最华丽的,身份也不引人注目,本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在场也没几个人认识她,可现在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都看了过来,就算有不知道她的,也被旁边人指了过来。   安姐顶着众人的目光,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她现在晕倒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   她这边还没拿定主意,那边朱抵已经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则其不如撞日,母亲,我对安妹妹一见钟情,想娶她为妻,还请母亲成全。”   ……   这转折实在是太快了,刚才还为朱抵言论生气的众人一时间都愣住了,南安王妃也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其实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了安妹妹,不过那时候她还太小,所以我就忍着没说。但今天我发现我实在是太喜欢安妹妹了,所以还请母亲成全。”说着,他转过身,面对安姐,“安妹妹,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安姐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眼,努力的施展着我用目光杀死你的绝技——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二公子!”张氏终于回过了神,快步上前,“二公子你这样于理不合!”   “是高夫人吧。”朱抵对她抱了下拳,“我知道现在我们都还太小,我只是说先定下亲,待过几年我再正式迎娶安妹妹。三媒六聘,该有的都不会少的。”   说着还给张氏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可怜张氏什么时候遇到过朱抵这样的,顿时就说不出话了,倒是趁这个功夫,安姐有机会退到了她身后。   “抵儿,你不要乱说话!”最后还是南安王妃给力,“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你这样三言两语就能定下的?还不快快退下!”   朱抵还想说什么,但见南安王妃马上就要发火的样子,只有不甘不愿的拱了拱手,走了下去。众人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都有种怪异感。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安静。   极安静。   除了外面做生意的叫卖声,马车里没有任何声音。她们来的时候是张氏独坐一辆马车,其他四个琪合坐一辆,而此时张氏把她们都叫到了自己的车里。不过她们虽然坐在一起,却比分开坐更沉默。张氏没有说话,心姐没有说话,静姐没有说话,舒姐没有说话,她们都在看安姐。安姐咬着下唇,皱着眉,开动了所有脑细胞思忖对策。   泪眼汪汪?义愤填膺?慷慨言辞?   虽然都能施展,但这个时候还有用吗?就算车上的人都相信她同朱抵没什么,但还有什么用啊!   “此事,不许对外声张。”在快到家的时候,张氏终于开口了,大家一起点头,但包括安姐脑中都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事根本就掩不住啊!”   是的,掩不住,南安王一回府就听到这件事,因为今天南安王妃举行宴会,招待的都是女宾,为怕有什么妨碍,他早早的就出门找友人喝茶了,还把大儿子一起带了去,至于二儿子……这就是个坐不了三分钟的猴子,带过去只是惹事的,所以他也没有管他,想着这种宴会他也不喜欢,自会找乐子去玩。   哪知道他这儿子真的找了一个大乐子!   那头大狗也就罢了,虽然闯祸不小,好在总算没有真的伤到人,以南安王府的面子,让管家拿着礼物走一圈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那当众求婚……想到这里南安王就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疼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是那么想的啊。”   “我听你母亲说了,你最多只与那个小姑娘见过三次,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对她一见钟情!”   朱抵目光一闪:“父亲你怎么能这么说,既然有一见钟情这个词,那就代表这事是真有可能发生的,而且安妹妹冷静大方,我怎么就不能喜欢她了?我既然喜欢上她了,为什么就不能向她求婚?”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南安王看着他,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于理不合!”   “是有点不太合规矩,可下面的规矩咱们也能马上补上来啊!”   “补你个混账!”南安王拍桌而起,朱抵立刻一蹦三尺远,一边往南安王妃身后躲一边大叫,“父王,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慢慢说!您不能这样!母亲救命啊!”   “王爷。”南安王妃伸出手站了起来。   “你让开,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混蛋!朱抵,你给我出来!你不要以为躲在你母亲后面我就拿你没办法!你出不出来?好,我现在就让人宰了那条狗!”   “母亲!母亲!”朱抵在后面一把抱住南安王妃,“母亲快拦住父王啊,美丽要死了我真的就活不成了!”   南安王妃一脸难色:“王爷,稍安勿怒,抵儿……抵儿也不是故意的……”   “还不是故意的?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拉人家小姑娘的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求婚,这还不是故意的?难道要要他把人强拉到房里才算是故意的吗?”   “王爷!”南安王妃高叫一声,南安王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下咳嗽了一声,“总之,你别再护着他了!自去年下半年,这个兔崽子惹了多少祸!”   “王爷,就算有什么也要好好说,您这样喊打喊杀的,总不是个事。”   “是啊,父王。”大公子朱纳终于找到了机会插嘴,“二弟小孩子心性,靠打骂是不行的。二弟,还不快向父王认错?”   朱抵从南安王妃身后露出半个头:“父王,我向您认错,但我是一定要娶安妹妹的。”   南安王再次被气了个倒仰,南安王妃道:“王爷您先别发怒,事情既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还是先想想对策吧。抵儿,你是真的喜欢高家姑娘?”   朱抵想了想:“高家四个姑娘,我是只喜欢安妹妹的。”   “你确定?”   “母亲,我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我对安妹妹的心可比日月!”朱抵就差举手发誓了,南安王面皮一抽,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南安王妃道,“既如此,那咱们就规规矩矩的来了。王爷,那位高家姑娘我是见过的,稳重大方举止得体,虽是庶女,却不见一点小家子气。我听张老夫人说高夫人嫁人的时候曾带过一个宫中出的妈子过去,想来他们家姑娘的规矩是都不错的。”   “那是他们家的规矩,他们家的品格可不好说!”   “王爷!”南安王妃正色道,“是抵儿先拉人家的手的,是抵儿当众求婚的!”   她说一句,朱抵在后面点一下头,南安王气的直磨牙,刚要瞪眼,他就又缩了回去。   “再怎么说,高老爷也是朝中的官员,高夫人还是张家的女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我们不给人家一个交代……”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南安王却是明白的。虽然当朝对闺中女儿一向比对男子有要求,可今天这事这么多人看着,都会说朱抵不对。就算会有人猜测他们是早有私情,但安姐不过是一个还没满十岁的小姑娘,而朱抵,已经十四了!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懂得什么感情?大家只会说她受了朱抵的诱骗,最多也就是说她家教不严。   当然,以后这小姑娘的名声是没了,估计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可朱抵的名声也同样完了。不过最严重的,还是这事绝对会惹怒张家,安姐虽不是张氏的亲生闺女,却也是叫她为母亲的,而张氏自己还有两个女儿!安姐的事是一定会影响到她那两个女儿的!   南安王想来想去,觉得若不想犯众怒还真的要向高家下聘礼了,可他早先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这段日子一直在给朱抵相看名门闺秀,不过是因为朱纳还没说定亲事,再加上他觉得朱抵年龄还小,才没有太认真,谁知道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出了这种事!   “纳儿还没有定亲呢。”最后他不甘心的道,南安王妃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有一大半同意了,顿时放下了一半心,“纳儿、抵儿,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对你们父王说。”   朱抵早巴不得有这句话,立刻一行礼蹿了,走到门口还丢下一句:“母亲,你要说服父亲早日去下聘礼啊。”   南安王青筋暴跳,朱纳忍着笑,行了礼也退了下去。他们一离开,南安王再也忍不住了,指着门口跳脚:“你看看他!看看他!早先你说他性情纯真,有赤子之心,拦着我不让我打,但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   南安王妃皱着眉:“苏苏妹妹以命保王爷,我真看不得她的孩子受一点伤害。”   提到这个,南安王神情也是一变,南安王妃垂下头遮住自己的目光:“我知道王爷的心思,其实……不管抵儿娶个什么门户的姑娘,都不影响他继承王位的。”   “文君……”南安王拉着她的手,一时感慨万千,“我、我……”   “王爷,你我夫妻这些年,还有什么是不能当面说的呢?虽然纳儿是嫡长子,可也不是非要做世子的。”   “文君,你知道我并不是不喜欢纳儿。他那么聪明、那么懂事,文采风流,在这一代里不知为我争了多少面子。若不是……”   “我知道,一切都是他身体的缘故。”南安王妃面带微笑,“王爷您从小就喜欢纳儿,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要带着他。只可惜他的身体只能静养,别说将来万一有事他要如何,只是三年一次的南岭之行对他也辛苦至极。”   南安王叹了口气,朱纳是嫡长子,又没有什么过错,他就算再怀念苏苏也不会无故立朱抵的,实在是朱纳的身体太不好了,可以说自出生就开始吃药,若不是生在他们这样的家里,早就夭折了。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过是将养着。平日所能做的也就是读书习字,别说弓马骑射了,累着一点都不行。   他过去出门都是骑马的,现在都改成坐车了,要不然他一个老子骑着马,十五六的儿子却在车中像什么话?   不过就算如此,他对这个儿子还是喜欢的。朱纳懂事聪明,绝对是老朱家这一代的翘楚,他甚至想过再过两年就让他下考场去一试身手。若是向前朝,做王爷就是太太平平的窝在一个地方,那他早就毫不犹豫的立他为世子了。可今朝规矩和早先的朝代都不同,他的封地又远在岭南,朱纳能不能平安走过去都难说,他又怎么放心立他为世子?   好在他总算还有一个朱抵,虽然这小子做事不着调,又总是闯祸,可总是身体健壮,身手利落,别说到岭南了,就是到海外,也能太太平平的回来!至于说他那些胡作非为……一来真不是什么大事,二来他也是领过兵的人,知道军营里朱抵这样的倒更容易混的开。所以他就想着为他说一门家世好,而姑娘又能镇得住场面的亲事,如此一来就算朱抵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他的妻子也能出面解决。   可现在……   “王爷可知道我为什么招卫家姑娘频频入府吗?”   南安王思忖了片刻,道:“不是你想让纳儿早早纳个妾,有个孩子吗?”   “王爷真会想!”南安王妃横了他一眼,“我若只是想早些抱个孙子,这府里多少个丫头不成?偏偏还要往外面找?偏偏还要找卫大人家的姑娘?”   “那你是……”   “我是在为纳儿挑妻子呢!”   南安王一惊,南安王妃继续道:“我既然知道王爷的打算,当然要有所规划。纳儿若不是世子,这妻子的门第就不宜太高,免得将来有事端。卫老爷如今不过官拜四品,还在礼部,璃姐也是知书达理的,我想着,应该能与纳儿说到一起。”   “文君!”南安王感动的拉着她的手,“我、我还以为……”   “王爷以为什么?”   南安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搂着她,前段时间陈氏四处走访,他想当然的就以为她是在给大儿子寻找援助,只是他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而他的打算又有些不合礼法,他就一直当做不知道,心中却想着待时机成熟就同她说个清楚。他要告诉她他不立朱纳是为了他好,要告诉她他是一定会对大儿子负责的,待他在科举上一试身手后他就向皇帝请封为一等郡王,以后虽不能继承他的王位,却也富贵。他怎么也没想到,不等他说,陈氏已经在做了!   南安王此时是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当下就道:“这也不必,也不能太亏了纳儿!”   陈氏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青砖铺就的地面:原来你真有这个打算,原来这些年你还是没能忘了她,既然如此,那也不要怪我不顾夫妻情分了!   而此时朱纳也找到了朱抵,后者正搂着美丽在那里说话,见到他,朱抵直起腰:“大哥怎么来了?”   朱纳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   “大哥说的是什么话?”   “你不必为了我,而故意这样。父亲本以为你相看好了几个名门世家中的嫡女。”   朱抵立刻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双手老摇:“大哥,我对安妹妹是真心的,虽然她还小,但我愿意等她几年,什么名门嫡女我是想都不想的,大哥你倒可以请便。”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说的是实话!”   朱纳看着他,朱抵歪了下头:“是吧,美丽,你也很喜欢安妹妹是吧?”   美丽低呜了一声。   “你看你看,连美丽都喜欢安妹妹,她才是我想要的妻子!”   朱纳看了他片刻,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如何说你,随你的便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朱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又蹲下来抚摸大狗,爬在它耳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美丽啊,是谁把你的链子弄糟的,又是谁引着你去了那边?还是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大狗呜嗷了一声,朱抵又道:“今天幸亏了那小姑娘,否则,咱们就要分开了呢,为了这个,咱们以后也对她好点好不好?”   大狗又叫了一声,朱抵笑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花榭中,丫头妈子都被远远的支开了,地龙烧着,虽在空旷之地也不见寒意,南安王妃与朱纳相对而坐。   朱纳身穿明蓝色银丝棉褙子,右手上戴着一串小叶紫檀的手珠,除此之外身上并没有多余的装束,只是头发由金冠束着,只是如此,也显得他眉目如画,风流儒雅。   他右手执壶,里面的茶汤倾斜而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七分满的时候他停下,把茶杯送到南安王妃面前:“母亲。”   南安王妃先看了一眼茶汤,又低头闻了下:“这香气倒有些特别。”   “昨日同父王到左先生家中,说这是从南边新来的白雾,好像是早先从山里摘下的。”   “左先生身体还好吗?”   “好,说是每日都爬山呢。”   “左先生可有说什么?”   “让我写了篇策论,先生看过,说县试应该有把握了,举人却是要看运气了,再磨个两年就可以正式下考场了。”   南安王妃冷笑了一声:“你将来是要做王爷的,下考场做什么?难道还要入阁拜相吗?”   “母亲……”   “昨天你父亲已对我说明,他是真的有心想让你二弟承爵。”   朱纳脸色一变,半天没有声音。从小,他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比他小两岁的弟弟都能满院子乱跑的时候,他还要丫头牵着才能不摔跤。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就很是忧虑:“你这样子,将来要怎么骑马打仗啊。”   待他大点,身体好像稳当了些,却依然骑不得马,拉不得弓。朱抵都能在马上骑射的时候,他只能在帐子里看着他纵马肆意,然后因为受了风,回去吃药。   那时候他就想,他这样的身体是做不了王爷的。   “天子守国门,王爷护国土!但我朱家还有一点血脉,绝不让一寸山河与外族!”   这是太、祖留下的训示,所以京城从南京转到了北京,历代王爷被分封到边界各地,一旦有战事就要立刻前往,不胜不得回京。洪武二十一年,鞑靼进犯河套,平王前往,在那里守了半年身染重疾请旨回京,却被太、祖亲笔批了一个否。   最后平王死在河套,当时平王世子想把他的遗体送回都没被允许,一直到洪武二十三年彻底击溃那一支鞑靼,平王世子才扶着平王遗体回京。   那一次太、祖亲迎城外抚棺痛哭,文武百官无不动容,自此,大明的这个规矩就是真正的定下了。   建文十七年,云南动乱,宁王前往,结果因为赶路再加上水土不适,人还没走到就不行了。消息传回来,圣旨立刻令宁王世子前去,当时世子还不到五岁,宁王妃怕他再出事,就报病不出,以庶长子替代,结果不出三天世子被除名,由庶长子接位。只可惜那庶长子当时也不过九岁,虽赶到了云南,却也没能坚持下来,好在这场动乱不大,不等这庶长子没了的消息传回京,叛乱就平息了,否则宁王这一支可能要全军覆没。最后继承王位的,是当时不过三岁的庶次子。   做王爷,要有个好身体,这是朱家上下都有的共识,你可以不会打仗,不懂兵法,但一定要身体好,否则就祈祷被分到地方平安无事。要知道三年一次巡视不算什么,有水路坐船,没水路坐车——后者虽然辛苦了点,但太、祖爷爷从一开始就着手修路,经过这些年的坚持,那些小地方不算,大地方的道路修的都还是不错的,坐在马车里一路游山玩水,歇歇停停,一个月的路走上两个月,他们还是能赶到地方的。可一旦战事起,说是什么时候到,就要什么时候到,就算王爷的船大车宽,该赶的时间却是不能拖延的,到时候只算这个就能折腾死人!   而他这样的身体,真的不合适。   但他是嫡长子,而且他的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站在窗前的身影,满屋灯火,他的母亲却仿佛站在阴影中。   “这只是父亲的想法。”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开口,“太、祖也曾想让平王即位。”   据说平王曾是太、祖最得意的儿子,骁勇善战勇武过人,十多岁的时候就上马帮太、祖打天下,所以太、祖皇帝曾想过传位与他,不过和身边近臣一商量就被否决了,因为平王虽有百般好却不是嫡出,在兄弟中也只排位第四。而当时太子并无过错,无过废嫡,动摇国本,以太、祖那般勇武,最后也只能妥协。   提到这个南安王妃的脸色好了些,但眼中还是一片冰冷:“太、祖皇帝百般好,王爷护国土这一条却是大大的失误!总有些人想以这一条为借口乱了嫡庶!”   “母亲!”   南安王妃冷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你知道这回事就可以了。朱抵的婚事我会尽快给他定下,而你和定国公家的亲事我也会尽快谈妥。”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你父王说了,不能委屈了你呢。”   朱纳沉默了片刻:“那卫家姑娘呢?”   南安王皱了下眉,卫三姐其实是她为朱抵准备的,只是朱纳当时的亲事都没说定,她不能就与人谈朱抵的,因此只有含糊其辞让人以为她是在为朱纳寻贵妾。这样一来一是能掩盖她的真实意图,二来那些大家嫡女自然就不会往前凑。卫老爷是想升官想疯了,这才把嫡女送来,但他不过是个礼部的四品官,她也不是太放在心上,而且卫三姐礼仪举止都无可挑剔,处事稳重,倒也真入了她的眼。不过她几次把卫三姐引着和朱抵见面,对方都没有感觉,迫不得已,她只有用点手段,可谁知道偏偏杀出了一个安姐!   其实她对安姐并不满意,第一:年龄太小。现在才不过十岁,等到能成亲还要五年,谁知道这五年内会发生什么事?第二,心性跳脱。虽然她表面看起来规矩守礼,也没什么不妥的,但那目光却同一班官宦人家的姑娘绝对不一样,隐隐的,倒和朱抵有些类似。   “难道就因为这个朱抵才喜欢她的?”她的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随即自己就失笑了,怎么,她还真要以为朱抵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小姑娘了?   理智的一面南安王妃觉得这不太可能,可她也要承认,对这个一直养在身边的庶子她真有些看不透。比如这一次,他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安姐的手并求婚?这除了会给自己找一个门户不对的妻子外,更会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荒唐。不用太聪明就知道这是没有好处的,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母亲想让卫家姑娘怎么办?”朱纳再次开口,南安王妃回过神,“怎么,你还真喜欢上她了?”   “只是外面有传言。”   “只是传言。”   朱纳没有说话,南安王妃看了她一眼又道:“若你真对她有想法,等定国公家的四姑娘进门后你也可以抬进来,待她有子即可请立侧妃。”   朱纳脸色一白,若要请立侧妃必须他为王爷,可他,真的能当王爷吗?   就在朱纳母子相对而坐的时候,南安王也找到了朱抵,经过一天的准备,他觉得自己已经能面对这个儿子了。他到的时候,朱抵正抱着美丽睡觉,就躺在地毯上,两手插在它的毛发里。如果是朱纳,他这个时候一定会训斥丫鬟,但对于这个二儿子,他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察觉到他的到来,美丽抬起头低呜了一声,他瞪了下眼:“畜生!”   “父王?”被惊醒的朱抵揉揉眼,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来了?”   “我还不能来了?”听听这是什么话!   “父王要来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你真的没事吗?”   南安王一窒,顿了下才道:“我来看看你!”   “劳父王挂心了,我挺好的,就是父王你什么时候到高家啊?”   南安王瞪了他一眼:“你兄长还没有定亲,你这么急做什么!”   “我也不急啊,安妹妹才十岁,我要娶她还早着呢,可总要说定了,要不安妹妹闺誉会受损的!”   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气的南安王牙痒痒的,张开口就想骂,差点忘了最初的意图,他深吸了口气:“先不说这个,这里也没有别人,你给我说实在话,为什么想娶那个小姑娘?”   “父王你当初为什么想娶母亲呢?”   “那小姑娘怎么能同你母亲相比?你母亲秀外慧中,容貌出众知书达理,又是名门之后,早先不仅是我,你四叔五叔早先都想娶你母亲呢!不过被我抢了先。”   语气里很有些得意,朱抵道:“不是母妃,是母亲。”   南安王一怔,看着朱抵,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有些艰难似的道:“我没有娶苏苏。”   在生前,她一直都是个妾。他本说在娶了正妃后就抬她的,但没有;又说当她有了孩子后就为她请封,可还是没有。他还记得当她生下朱抵,他将他抱走时苏苏的表情,那么的悲伤,就仿佛他拿走了她所有的希望:“不能让我自己养着吗?我不想做侧妃,不想有名分,只想养着他不行吗?”   他那个时候也很难过,他是喜欢苏苏的,怎么会不喜欢呢?从他六七岁的时候,苏苏就在他身边了,那时候他是皇宫里的小皇子,她是小宫女,那时候苏苏也不大,说是他的侍女,不如说是玩伴。宫里的女子,总是有些自己的算计,有想做皇妃的,有想出宫的,苏苏仿佛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那么快乐的和他在一起。   他曾问过她有什么想的没有,她歪着脖子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三殿下以后不要赶我走就好了。”   “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我只是这么说说,因为殿下要赶我走,我就没地方去了。”   她是随着家人逃荒出来的,几经转折进了皇宫。有的人觉得这里是深渊,有的人把这里当做施展手段的地方,而她却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安身之所。虽然这里的人有诸多算计,虽然她一个都斗不过,可这里总有饭吃有衣穿还有花戴。   她很满足。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他已经不知道了,也许是习惯吧,反正在她出宫的时候就也把她带了出来,那时候她还是他的丫头,不过那时候她已经该嫁人了。   虽然他并不想让她嫁人,但还是觉得她应该嫁人的。所以他专门问了她的意思——在府里挑可以,想外嫁也行,若是有中意的人选,只管开口。但她却说不想嫁人。   “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她头低低的摇着。   “你再不嫁人可就嫁不出去了!”   她轻轻的笑了,仿佛他说了一件多么好笑的事。   “要不,你就嫁给我?”看着她白皙的面颊,他突然脱口而出,她惊愕的抬起头,他突然觉得这个脱口而出的要求却是一直的渴望,“当然是不能娶你为正妃,但等我立了妃子就会抬你的。”   “……好。”   “你放心……呃,你说什么?”   “我说好。”她微微的笑着,就像过去很多次他对她提的那些要求一样:“好的,三殿下;好的,三殿下马上就来;好的……”   那么多次她都那么理所当然的点着头,而这一次,她依然说了好的。他本来没想过她同意的,他知道很多侍女都想成为他的妾氏,但他知道她不同,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把他看做皇子、主子来看待的,从没有提出或者暗示过任何非份的要求,不过即使如此,在他把她纳入房后还是开过玩笑的问:“你是早就想嫁给我了吧。”   “我知道我是不会嫁给王爷的。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她那么平静的说着,就仿佛在说别人。   “会的,等我娶了正妃就请旨册封!”他说的信誓旦旦,但真当他娶了陈氏也还是没有册封她,她是宫女出身,她无子。可是当她有了孩子,他还是没有为她请封,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嫡子身体柔弱,因为那个时候陈氏已经被太医确诊难有子嗣!   他是真的喜欢陈氏的,不想让她伤心;   他也是真的为朱抵好的,养在正妃名下总是不同。   “待抵儿大了,我就请旨。”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一个名分了,可她没有等到。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人总是觉得自己的时间很多,总是觉得那些想做的事总是能做的,可到后来才会发现,原来时间过的那么快,原来那个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会不在的。   看着儿子的脸,南安王突然有一种无力感,他本来是想说服朱抵放弃安姐的,虽然这么做会有很多麻烦,可他还是想让他娶一个名门女子,起码,也要是嫡女。不过现在,他忽然就开不了口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真的喜欢那个安姐?”   朱抵一笑,他本就生的漂亮,这一笑更像是花朵盛开:“看父王说的,若不是真的喜欢,怎么会这么想娶呢?父王还不知道吧,我还偷偷跟踪过安妹妹呢。”   ……南安王眼皮一跳,本来伤感的情怀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两眼一竖,怒吼道:“你说什么?”   “哎呀,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正好看到安妹妹家的车子,然后就跟了一段,所以父王一定要赶快把这事说定啊,要不然我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了!”   他一脸认真,不过话音刚落,南安王的大巴掌就扇了过来,他立刻一蹦三尺远:“父王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总告诉我做人要诚实,特别是对父母,而我现在说了真话,你却要打我,你这是言行不一,我要抗议!”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里跳来跳去,美丽也跟着他一边叫着一边上下乱窜,还试图去咬南安王,南安王气的脸都黑了:“畜生,我今天就宰了你!”   “美丽快跑,父王,你有什么火就对着我吧,美丽是无辜的!”   美丽低呜了一声,看了看朱抵,见他一直摆手,立刻身子一弓,后脚一蹬,然后像支箭似的冲了出去,南安王虽然也是身手利落,可到底抓了个空,只有在后面大骂,声音传出去后,听到的仆人一怔,然后就该做什么做什么了,只要二公子在家,王爷总是这么精神的!   而此时,高家正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里。这件事当然是掩不住的,但张氏的封口令起码在短时间内,还是有一定效果的,毕竟那一幕发生在正屋里,在场的只有夫人姑娘,随身带的丫头都没有上去,所以此时高家的下人大多是还不知道这件事的,他们唯一有感觉的就是,就是家里的主子们对安姐的态度仿佛有些不一样了。   无论是张氏还是舒姐,好像看向安姐的目光都充满了复杂纠结,高老太太表现的直观,晚上安姐去请安的时候就被她拉着看了好一会儿,不过她看完也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说安姐长的不成呢,还是表示想不通这事是怎么发生在她身上的。   而在这些复杂的眼光之后,每个人的心境是不一样的。比如张氏,她固然没想过坏了安姐的姻缘,可也没想过她能嫁的多好,不是说她会做什么,而是安姐的出身、杨氏的出身注定了这一点。可现在,南安王府的二公子竟然要娶她为妻!是正正经经的妻子,不是妾!   虽然二公子只是庶子,虽然他处事看起来不着调,可那也是王府的二公子,没意外的话,一个郡王是跑不了的,而那时候,安姐就是郡王王妃了?   “夫人也别想太多了,这事还不知道会如何呢。”见她两眉紧锁,孙妈子就知道她一定是在想这个事,当下就开口道,“不说别的,大公子还没定下呢,二公子的事情……恐怕也是不好定的。”   张氏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想她得好,可她若真嫁给了二公子,以后心姐、静姐又当如何?可话再说回来,若她不能堂堂正正的进王府的门,以后这两个丫头也要遭罪。”   孙妈子张口结舌,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劝了,正纠结着就有丫头来报,说杨姨娘同安姐来了。杨氏穿的简单,只是一件半灰色的棉褙子,也没有戴多余的首饰,安姐穿的明丽些,但也只是条明绿色的百褶裙,还是包包头,母女俩都打扮的素气简单,手中却提了一个大红色的描金松江布的包裹,看起来就装了不少东西。   她们也没有带丫头,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一进来杨氏就同张氏行礼,张氏连忙拉住她:“你同我还客气什么?还不快坐了。”   孙妈子给她们上了茶,杨氏连忙起身:“不敢劳烦妈妈。”   “姨娘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了。”孙妈子笑道,“我早就说姨娘是个有福气的,这不,福气就来了。”   杨氏苦笑着,看了一眼周围,张氏见状就把身边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然后道:“你是有什么事?”   杨氏道:“不敢瞒夫人,我同安姐,正是为这件事来的。”   张氏一怔:“怎么说?”   “昨天的事,安姐已经同我说了。这事实在……实在不合适。”   张氏没有说话,杨氏摸不准她的意思只有接着道:“不瞒夫人说,安姐只要嫁个老实本分有些产业的就可以,二公子的门第实在太高了。”   “这么说你是不想结这门亲了?”   杨氏立刻点头:“现在还说不上什么亲吧,我想南安王府那边也不见得愿意,只要咱们去说一声,这事就能算了吧?”   语气里带着不确定,但又充满了希冀,张氏暗暗的叹了口气:“现在这事不是咱们说算就能算了的,发展到这一步,若是不能成,两家的名声都有妨碍。而且,说句实在话,如果同二公子不成,以后安姐……”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杨氏无措了起来:“那、那……就没法子了吗?”   张氏摇摇头,见她一脸凄惶,心下有些不忍,就道:“也不是完全就没法子了的,就算亲事说定了,这下面还有五六年的时间,不定怎么样呢。”   这话不过是安慰语,杨氏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对对,夫人说的是,时间还长着呢。”   张氏笑着点点头,然后就说到了别的,过了一会儿杨氏母女就告辞了,待她们出去后,孙妈子就道:“这看起来是好事,还不知道是什么祸事呢,二姑娘就算嫁过去了,这以后的日子……”   说的这里她叹了口气,张氏也跟着摇了摇头。她们早先只觉得安姐走了狗屎运,一步登天,可现在想想还真不好说,齐大非偶。安姐既不是她生的,高老爷又只是个从五品的官,就算成了郡王妃子,在那个圈中也是要被轻视的。早先张老夫人为什么让她嫁给高老爷,不就是因为她是庶女吗?   想到这里她倒没早先的纠结了,只是觉得个人有个人的缘分,至于嫁的好坏,还真就不代表日子过得如何了。   而此时,杨氏母女正在面面相觑,虽然本就没抱太多希望,但被张氏否决后她们还是有些失落,特别是杨氏:“早知如此,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你许给康哥!”   安姐没有说话,比起那个几乎没有印象的康哥,她也不知道那个二货公子是更好些还是更坏些,不过现在看来,她和他是注定了?   “不如我再去求求你父亲,也许……”   安姐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姨娘去了一定是要被说的。”   “说就说,这是你一辈子的事,我的姑娘啊,你不要觉得那个二公子出身高贵又长的好就是个好姻缘,这门户不对,以后你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嫁给你父亲?还不是想着他是个官,又是一起长大的,他总会对我好的,可是、可是……”   安姐本来是面无表情的,见她这个样,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杨氏道:“不行,这事一定不行!”   见她这个样子,安姐也知道多说无用,只有让她去试。   这天晚上,杨氏特意叮嘱厨房做了几道家乡菜,又亲自调馅蒸了荤素包子,然后哄着高老爷高兴后才开口,哪知道她这边刚透露出意思,那边高老爷就翻了脸,说她鼠目寸光不知好歹,这种事别人家求都求不来,安姐要不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又走运,根本就不可能得到这个姻缘,她不去谢菩萨上香,还在这里想退,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我知道二公子是个好姻缘,但齐大非偶。安姐不过是我生的,到了王府里难免被人看不起。”虽然被骂的狗血喷头,杨氏还是白着脸争辩,“到时候她的日子不知要多不好过呢。”   “她在王府里被人看不起,到了别的地方就能被人看得起了?”高老爷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而且女子出嫁从夫,到时候只要她好好孝敬公婆,服侍丈夫,就算难上一两年,过后总会好的。你既然知道她是庶女,就别有什么想法了。”   杨氏身体晃了下,咬着牙:“高博荣,你没有良心!”   高老爷拍桌而起,瞪着她,杨氏抬起头看着他:“就算她是我生的,那也是你的女儿,也是叫你父亲的!”   “不可理喻!”高老爷说着,甩袖而去。杨氏看着她的背影,紧紧的咬着下唇,直到咬破了皮,咬出了血。刚才她与高老爷说话的时候是把屋里人都支出去的,后来众人见高老爷怒气冲冲的出来这才进来,见了她这个样子都被唬住了,一时间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出声,直到安姐过来。   “姨娘……”安姐过来握住她的手,“姨娘你不要这样。”   “安儿……”杨氏看着她,嘴唇哆嗦,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抱住她,“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安儿,我后悔了啊!”   当她被一顶小轿抬进高家的时候她失落过,当她跪着向张氏敬茶的时候她失落过,当她被高氏母子冷落的时候她失落过,这些年她在高家有很多不如意,但她总能说服自己。高老爷是官了呢,高家不同以往了呢,她现在也有妈子丫头了呢,人不能太贪心……她总是要自己想,如果她嫁到一般人家,不说锦衣玉食,妈子丫头,就是吃饭……碰上个灾荒年估摸着也够呛。可是现在她后悔了,她想,如果她嫁到一般人家,她的女儿一定不会是庶女,而不管有多少艰难,她的丈夫也绝对是和她一样疼爱亲身骨肉的。   她抱着安姐哭的那么伤心,那么痛苦,安姐也忍不住红了眼圈,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烈的爱意,她的前男友没有如此爱过她,她过去的父母也没有如此爱过她。   在杨氏的哭声里,她感受到了一种幸福,她闭上眼,把头轻轻的靠在了她的肩上,慢慢的道:“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不管嫁给谁我都会好好的。”   她没有叫姨娘,没有叫母亲,叫的是娘,但陷入到悲痛懊恼中的杨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此后的两天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张氏被叫回张家一趟,她回来后没有没有同高老爷说什么,只是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高老爷问也问不出来,只是暗自揣测,是不是这婚事有了什么变化?想到这些又不免埋怨杨氏不知好歹,说不定这变化就是让她给念叨的!不过两天后南安王府就请了媒约上门,虽然只是一个官媒,而不是礼部的官员,高老爷异常兴奋,之后的事情没有半点推脱为难,那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把安姐连夜打包送过去。   好在南安王妃也是真心想促成这事的,该有的流程都没有简略,待纳吉时就送来了两副全套大头面,十六匹红绸,此外礼品、香烛也都是按照规格送的,除了这些更有一对大雁。要知道现在这还不到二月,也不知这大雁是从哪儿找的。   待把这一切完成后,安姐同朱抵就算有了婚约,虽不会马上成亲,可若没有意外的话,几年后两人就会是夫妻。而当这事定下没几天,高老爷的任命就下来了,江宁府知州。   当这个任命一下来高老爷就傻脸了,也不知是该哭该笑。本朝以来,江宁府大有发展,是有名的肥地,但知州还是从五品的官职,他从中央到地方按理说是要升一级的,可现在原地踏步,这放在别人眼里,绝对是有蹊跷的,事实上他自己都觉得有蹊跷,可找张氏也问不出什么,最后他只能认为这是张家的惩罚。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在安姐所知道的那个历史上,江宁府此时应该叫做应天府,是留都,是后来南直隶的首府。但在这里,安姐发现这江宁府大概和她所知道的江苏省类似,当然,她只是大概的听高老爷这么一说,地图在现在属于稀罕玩意,别说想在地摊上随处可见,就算是高老爷的书房也没有。事实上过去的高老爷对这一块也不是太熟悉,他只知道这里有海运,有织造,有盐业,还有一个规模颇大的火器营,至于包括了什么地方,有多大面积,还是这一次的任命下来后他特意去看的。   他自己都不甚了了,更何况再转述了。所以安姐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自她来到这里后就发现有一些东西和她想的不一样,比如那些高产作物,比如暖房,比如玻璃……而这一切好像都是从太、祖那里传来的,那么她可以认为太、祖……是老乡吗?   想到这里安姐有些囧,先不说太、祖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就算他们在同一时代,难道她还能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认亲吗?看人家打下天下这气魄,估计她要真跑过去,迎接她的绝对不是两眼泪汪汪——就算朱元璋命中注定是要当皇帝的,可也不是随便过来一个人就能把这事干成的。不过就算如此,她对这个时代也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在那里发什么愣?”杨氏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安姐回过神,“没什么,我在想,夫人为什么不与我们同去?”   杨氏沉默了片刻:“夫人总是有她的考量的。”   虽然这个任命有些突兀,但当消息传来,府里的气氛还是可以的,毕竟江宁是个好地方,传说中的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又有这些年的外贸,虽不能同两广相比,可稀罕玩意也不少,而比起两广,这地方更靠内地,更令人容易接受。高老爷本来还头疼把谁留下,全去是不可能的,总要有个人看家,毕竟他们在京里还有些产业,而在他的想法里,到最后,他还是要回京的。   入阁拜相,他既是探花,又是庶吉士,这条路本就是理所应当的,虽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可总要走。高老太太是要去的,事实上一听到这个消息,老太太就命人收拾东西了,她想的明白,在京里,她就是一个小官的母亲,可要到地方上那就不一样了。知州,虽不是府里最大的官员,可也数得着了,到时候她就是放个屁那些人也会说是香的,再不会嫌弃她小地方出身。   杨氏也是要带去的,不说别的,就是安姐的身份也令他不能忽视了。   张氏不用说,到地方上也少不了各方面的应酬打点,一些他不好出面的地方,少不了要张氏操作。所以他本来想的是叶氏留下,这个姨娘没多少存在感,可到底是张氏带过来的大丫头,在他的印象里,过去也是颇为能干的,虽然这些年越发安静,看个家还是没问题的。可他没想到张氏竟说自己不去:“心姐、静姐渐渐都大了,到了地方上怎么与她们相看人家?”   高老爷一下怔住了,他这一到地方上最少三年,到时候静姐还好,心姐却已经要十四了,却是有些紧张,何况一般任期都是两届,那时候连静姐都要十四了。对这两个嫡出姑娘的婚姻他还是很重视的。   “可是……”   “所以我就先不去了,待说好两个丫头的亲事我再带着她们前往。”   “……也好。”高老爷想了想,觉得虽然很多场合是需要张氏出面的,却也不是必须。没见很多官员都是只身上任吗?   “不过轩哥……”   “老爷放心,待他再大两岁,我就求老太太给他找个好老师,必不会耽误了。”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他也知道轩哥的事他插不上手,只有无奈的点点头:“万不可骄纵了,我看他还是有点灵气,好好教导,还是会有出息的。”   张氏应了,又道:“老爷可要带桃心前去吗?”   桃心就是叶姨娘,高老爷本想留她看家,现在张氏留下来了,她也可以跟着走了,但对这个姨娘他一直都没什么感觉,因此也就可有可无的道:“你看着办吧。”   张氏应了,又问了他需要带什么东西,有什么要准备的,一直说到晚上,高老爷去同高老太太请安这才暂时作罢。他走后孙妈子道:“夫人真的不同去了?”   张氏一笑:“这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孙妈子皱着眉:“但夫人若是不去,以后同老爷……”   “你放心,只要我还是张家的女儿,我这高夫人就坐的稳稳的。”说到这里,她的嘴角露出一丝鄙夷,“妈妈,我已经看清这个男人了,再不想为他浪费丝毫精力。我现在有轩哥,有心姐静姐,只想好好养好他们,看着他们过得好就满足了。他走后这府里就我们娘几个,日子不知道要多么顺遂呢。”   她过去争斗生气,是因为还对高老爷有留恋,有向往,有想法,可现在统统没有了。她已经看透这个男人了,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无耻之徒。她过去总觉得自己过的不好,是高老夫人和吴氏的错,但现在她知道,其实就是高老爷的错。他放任高老夫人和吴氏,令她堂堂侯府姑娘沦落到和一个乡里来的老太婆同一个丫头去争,这本身就是一件笑话!   孙妈子忍了忍,还是道:“我劝夫人一句,男人其实都是如此,说句不该说的,咱们府里的那些少爷、哥儿们又有几个比老爷更好?唯有一个六哥儿是不一样的,可六哥儿那样的又有几个?男人,都是先重自己的功名前程,然后再看子嗣。还有一些说什么理想天下,可做牺牲的总是女子,真正敬重疼爱女子的男人,实在是太少了。”   “妈妈你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你去把桃心叫来吧。”   孙妈子知道这是张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有出去唤叶氏进来。   “我同夫人一起留下来。”听了张氏的话,叶姨娘没有犹豫的道,张氏皱了下眉,“你不必如此,若你想跟过去,我是不会有意见的。”   “我是真不想去。”叶氏一笑,“我是夫人的丫头,更愿意留在夫人的身边。”   张氏一怔,慢慢的点了下头。   去留的人选定了,出发的时间也慢慢提上了议程,临走之前,高老爷又去了一趟张家,其实在任命下来后他就去过一次,不过那一次张老爷不冷不热,没说两句就把他打发出来了,这一次他本来也是抱着走个行程的态度来的,哪知道张老爷却把他叫到了书房,还把一个江宁府出身的清客也叫了过来:“这位金先生,是永宣三年中的举,他是江宁苏州人,离你要去的金陵也不甚远。”   金先生是一个三十几许的中年男子,身量不高,容貌斯文俊秀,听了这话高老爷连忙向他行礼,金先生自然是不敢受的,避开来又回了一礼。张老爷道:“你没去过金陵,不如就听金先生说说。”   高老爷立刻表示欣喜,金先生沉吟了片刻开口:“历史典故两位老爷自然是比我要清楚的,我就说一些风土人情吧。”   他说是风土人情,着重介绍的却是金陵的政治形势,具体到有几个家族,有哪些人家需要注意,一直洋洋洒洒说了大半个时辰,高老爷听的认真,知道这些对他将来都有莫大的好处。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户人家也需要高大人注意。”金先生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高老爷连忙道,“先生请讲。”   “灵山齐家。”   高老爷一怔:“真有这齐家?”   金先生笑了:“世人皆以为齐家是民间传说,但空穴来风并非无因。高大人一直在北方可能不太了解,江宁一带的人却是都听说过的。不过高大人也不用太在意,这齐家一直都是经商,倒从来没有听说过涉政的,这一代的家主又是女子,更不可能走入官场。”   高老爷皱了下眉:“据说这齐家第一代家主就是女子,但那是有特殊原因,为何这一代又是女子?女子经商,这、这……”   在民间传说里,这个齐家女子和当朝太、祖发生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据说太、祖能打下天下也得到她甚多帮助,不过当太、祖坐拥天下,这女子却不愿入宫,最后太、祖无奈,只有赐下她什么丹书铁劵、诰命夫人等诸多东西,据说还许了什么皇商身份。不过他一直都觉得这是传说,毕竟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就算经商,规模也有限,何况对太、祖有帮助了。这不过是民间的一些演绎罢了。   金先生来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知道这些北方人对南边习俗不太了解,因此道:“高老爷有所不知,在江南地区倒是有不少女子经商的。当然,一般都是小门小户。世家大族里若是有女人出面,大多也都是家中男子有碍。”   “大家族里也有女子出面?”高老爷更惊奇了,金先生道,“我们苏州有一户姓项的人家,因没有子嗣,就由嫡女继承了家业,其招赘的夫婿是个老童生,一心科举,所以成亲后还是那女子打理生意。”   “既如此,为何不从族中过继?就算没有堂兄弟,也总有族兄弟吧。”   “高大人所说甚是,但这个法子一般只是士绅之家采用,像那种商户人家却已经不讲究这些礼仪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据说是太、祖允的。”   高老爷无语了,脑中翻来覆去的只是想,太、祖那般英明神武,怎么会允许这种规矩?这慢慢下去是不是女子还能科举当官了?不过他也知道金先生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不是胡乱开口,他若在这里妄加议论反而不好。   张老爷见说的差不多了,就道:“你师爷可请好了吗?”   “倒是请了两个,不过都不是太理想,正想找岳父大人再帮忙请个对当地了解甚深的大才。”   张老爷笑了:“言之,你可愿随他走一趟?”   这是本来就说好的事,金先生连忙应喏,又重新与高老爷见礼。过后张老爷把金先生打发了出去,脸色一变:“你可知为何给你下放到地方上?”   高老爷心中一凛,连忙道:“此事完全是小婿的错,以后再不敢犯,只是二娘子貌似还有些生小婿的气,这一次说要留在家中,小婿正是为此前来。”   “这是你们夫妻的私事,我本不应该插手的,可此事却影响到了你的官誉,就不能当做小事来看待了。自你得中进士,就一直在京中,虽没有什么差池,却也没什么建树,这次应天府有这个空缺,我就打了个招呼,望你好自为之。”   高老爷出了一声的冷汗,连忙应是。张老爷又道:“当然,我知道你现在不同以往了,与南安王府接了亲家,若你觉得那边的路更好走,但去无妨。”   高老爷连称不敢,又是表明心结,又说这事他本不是太乐意的,只是为了家中姑娘的闺誉才无可奈何。张老爷不置可否的听他说了,最后可有可无的点点头:“总之,你好好思量吧。”   说完就端起了茶杯,高老爷知道这是送客的表示,只有告辞。出来后又是惶恐又是庆幸,他没想到同南安王家结亲张家会有这样的反应,早先只想着王府尊贵,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妨碍。好在张老爷此举只是敲打,看这样子倒是想要栽培他的,只是那无功无过的评语,听起来却也不像什么好话,这一点张老爷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提高老爷的苦恼,此时安姐也在苦恼着,因为她又接到了南安王妃的邀请,这次不是邀请张氏,是单单的请她了。过去她觉得南安王妃美丽高雅富贵逼人,可要是这么一个女神级的人物成了她的婆婆……   “请回禀王妃,我明日必到。”这一次南安王妃不仅下了帖子,还派来了一个有体面的妈子,面对她安姐只有正色表明自己的态度。妈子行了礼走了,安姐拿起帖子继续苦恼,这南安王妃是因为她要走,所以应付性的见见她呢,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要是前者,她本来也是要去请安道别的,要是后者……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这一天安姐早早的就起来了,穿上了新做的水红色袄裙,戴了两个小金镯,只是梳的依然是包包头。不过她虽打扮的稚嫩,行走坐卧却无比规矩,小脸也绷得紧紧的,南安王妃一见就笑了起来:“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真招人稀罕。”   安姐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给王妃请安。”   南安王妃拉着她:“可别这么见外了,这都是自家人了。真没想到你父亲竟被调到了南边,我本还想着不时接你来家中玩呢。不过江宁是个好地方,很多东西都和咱们不一样,你到了那边也能多些见识。”   安姐低着头:“父亲也是这么说。”   “高大人探花出身,见识自然是不同的。”南安王妃说着,又问她东西准备的如何了,都要带什么人过去,还有什么缺的没有,安姐一一回了,最后南安王妃道,“上次我让卫家姑娘带你去暖房,不想却碰上了那件事。今天你来了,可要好好去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对我说。”   说着,就叫了身边的丫头带她去,安姐一头雾水,但还是行了礼,随那大丫头走了下去。出了屋门,她忍不住道:“姐姐,王妃可是有什么事吗?”   把她叫来,然后就这么几句话就打发了?她倒不是很看重自己,觉得人王妃就要陪她如何如何,可如果只是这样也有点太草率了吧,主要是太和女神王妃的气场不合了呀!   那丫头一笑:“不是我说姑娘的,姑娘真真是好福气。”   “不知姐姐指的是什么?”   那丫头却不说,只是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就到了暖房。那一天暖房被弄的一片狼藉,也不知压到了多少花花草草,现在当然是重新修好了,而且还在一个角落放了个茶几,摆了几把椅子,看样子竟有几分西方花房的味道。   “姑娘想用什么茶?”   “唔,这个不用了吧。”喝茶赏花听起来很美,但地方时间完全不对,而且,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丫头却仿佛没听到她的拒绝,径自道,“府里常备的有毛尖、铁观音,新得的还有一种白雾,据说是从深山里得来的,外面轻易不能见呢,不如姑娘就尝尝这个?”   她说着也不等安姐回答就走了出去,安姐只有无奈的站在那儿,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一声低呜,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红色的身影——你天天穿着这么艳是想万一死了好化成厉鬼吗?还有王妃,你这种安排真的好吗?规矩呢?礼仪呢?就算她现在才十岁,可也会被人说嘴的啊!而且在这暖房里,这不是红果果的被人展览吗?   “真巧啊,安妹妹!”朱抵跑过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二公子。”   “我说今天喜鹊叫,果然又见到了妹妹!是吧,美丽!”   美丽低呜了一声,也不知是赞同还是嘲笑。安姐暗暗的磨了下牙,你们家到底有多少只喜鹊啊,还是你那院子就是喜鹊窝?   “妹妹今天真漂亮!”朱抵一边说着一边点头。   “二公子……”   “叫我二哥哥吧,或者抵哥哥。”   安姐的后糟牙都酸了,只当没听到这一句:“不知二公子见我有何事?”   “二哥哥!”朱抵很认真的看着她,“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   “……您到底有什么事?”安姐很明知的放弃了关于称呼的争论,好在朱抵没有继续追究,他抓了抓头:“哎呀,被妹妹发现了呀!”   ……   “其实也没什么事,这不是听说妹妹要走了吗?就想见见妹妹,和妹妹说说话,也听妹妹说说有什么难处没。”   安姐看着他,见他虽然面带微笑,神情中却有一丝认真。她低下头沉吟了片刻:“二公子,有一件事我一直好奇,不知您是否能为我解惑?”   “说了要叫哥哥的,妹妹你尽管问吧。”   “从第一次见面,二公子就……待我有些不同,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朱抵脸上的笑微微一收,然后又笑了起来:“因为我喜欢妹妹啊!”   ……   这话题,没办法继续了!就在安姐准备告辞的时候,就听朱抵又道:“从第一次见我就觉得妹妹有些不同,第二次更令我刮目相看。既然我总是要娶妻的,那当然是要娶个自己喜欢的。”   安姐抬起头看着他,朱抵与她四目相对:“这个答案,妹妹还满意吗?”   虽然他说的像儿戏,可安姐却有一种他在说实话的感觉,当然,她并不觉得这实话是自己魅力大,而是因为朱抵的话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无奈。想到南安王妃,想到朱纳,她隐隐的有一种恍然。   而就在安姐同朱抵见面的时候,南安王妃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喝白雾,那个刚才说要帮安姐拿茶的丫头就在旁边伺候:“王妃,真的不用听听吗?”   “听什么?”南安王妃一笑,“听人家小两口怎么谈情吗?”   “王妃!”   南安王妃神色一正:“既然让他们见面了,就没必要再去听墙角,何况你看咱们二公子找的地,你能躲在哪里听?”   “可是……”如果没有意外这应该是安姐走前和朱抵最后一次见面,说不定就会透露出点什么。   “相比于听墙角,我放个教养妈妈在那丫头身边不是更有用?不仅理直气壮还会落个好名声。”   “可王妃没放啊!”那丫头跺了下脚,“王妃您不仅没放妈妈,没放丫头,还帮着他们见面,这、这……虽说安姑娘才十岁可人都是会变的,她现在也许不想,这泼天的富贵在她面前……”   “她想也没有用了。”南安王妃摇摇头,“衣青,你觉得我为什么促成这件婚事?为什么所有的程序都按照宗人府的要求走?因为我不想将来有人在这上面挑理,而自从他们的婚约定下,朱抵就离这个位子越来越远了。要不你以为张家为什么把高博荣调到地方上?就是怕他不小心陷到这里面,你看着吧世子的位置一天不定下,他就一天不会回来。这些墙头草们,眼光最是毒了!”   衣青想了想:“夫人是说二公子不会有帮手了吗?”   南安王妃一笑,没有再说什么,虽然衣青是她的心腹,也是她着重培养的,可有些话也不能说尽了。朱抵记在她名下,叫着她母亲,但她显然是不会帮他的,而苏苏又是一个孤女,娘家没有任何后援。本来朱抵最大的依仗就是妻家,南安王为什么想给他找名门闺女?就是为了这个,这不仅关系到嫡庶之争,更关系到以后的立身。可他现在自己找了一个小小五品官的庶女,这能给他什么帮助?不是他看不起高家,将来安姐的嫁妆都有限!   她不知道,此时安姐正统朱抵谈到钱上,在确定朱抵有那么几分认真之后,安姐就把这个话题转到这上面。一万两的银子拿在手里不仅是烫手,还有些心痒啊。可过去不管她同杨氏做什么都不好办。她是高家未成年的庶女,杨氏是高家的姨娘,都不可能凭自己的名字购置产业。交给别人去办吧,没有高家在后面支持很容易出事。更关键的是,朱抵说是把这个盒子给了她,可再找她要怎么办?   直到这次他们订了亲,安姐才渐渐想到了个办法,不过还是要经过朱抵的同意。   “我当时既然说把那东西给妹妹,里面的东西自然也都是归妹妹的了。”   “那二公子可知道里面有很多钱吗?”   朱抵一挥手:“虽然我没钱,但那些钱我还是不放在眼中的!”   他说的豪气干云,安姐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的,不过这不妨碍她接下来的话:“那盒子我们一直收着。既然二公子这么说了,我就想拿出来做一些事情。”   “妹妹想做什么?”   “早先我同姨娘也商量过,我们觉得这笔钱最好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京里,看能不能买上几间房子,也不用多大,关键是位置。没有差错的话每年的租金应该是妥妥的。另外一部分我们想带到江州,据说那里商业发达,想来应该也是有机会的。”在大户人家一万两不算什么大数目,张氏早先的陪嫁就远远超过这个数。但她细算了一下,发现这一万两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八百到一千万了,就算在一线城市,也足够买套房了。当然,这只是一个大概的数字,真落实到具体事务上,还不一定,比如此时的玻璃极贵,人工却极便宜。可不管怎么说,这一万两都是一大笔钱,运作的好了完全能置办下不少产业。   朱抵本来一直有些嬉皮笑脸的,听了这话也正了颜色:“妹妹好算计!”   “这笔钱算我同公子共同拥有,将来分成,也是二一添作五。”安姐正色的看着他。   ……   朱抵经常把别人说的哑口无言,但是这一次他哑口无言了,不等他犯二,安姐又道:“当然,为了保证公平公正,还请公子给我派上一两个人手,其中若有会些武艺的更好。”   “安妹妹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安姐点了下头:“多谢公子赞赏。不过我刚才说的只是一般人家都会有的步骤,也当不得公子夸赞。”   朱抵歪着头一笑:“妹妹又何必多加后一句?”   安姐嘴角一跳,只当没听到。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衣青远远走来,朱抵叹了口气:“本想与妹妹秉烛夜谈,现在看来却是没有机会了,妹妹先去江州等我几年,待我娶你过门,我们就能日日相见了。”   ……你说的一点也不美好好不好!   “哦,对了,我这次是要同妹妹说我也快离开京城了。”   安姐一怔,正想追问,朱抵就道:“时间来不及了,下次再与妹妹说。”   说完,打了声招呼,带着美丽就出了暖房,片刻就没了身影,只留下安姐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在内心咆哮:“尼玛既然有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东拉西扯那么一大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强大的怨念造成了她精神高度集中,给衣青的印象就是她痴痴的看着朱抵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首,当下在心里一叹,果然姐儿爱俏,这安姑娘虽然年龄不大,但面对容貌上佳的二公子也不由得不喜欢。她刚经过南安王妃指点,对这一点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安姐越喜欢朱抵,他们的婚姻越牢固,也就越不容易有变化——就算将来出了什么差错,痴情的安姐也可能会令他们惊喜一把呢!   当下她也不出声,就那么默默的站在安姐背后,等后者终于化解了怨念,回过头就看到她一脸的“我懂”。   安姐嘴角一抽:“没注意,姐姐就回来了。”   衣青一笑:“别说只是来了我,就是来了只凤凰,姑娘刚才也不见得会注意到呢。”   安姐只有保持沉默,衣青只当她脸薄:“我刚才去拿茶,正碰上王妃,王妃说您要是看够了花呢,不如就陪她一起喝茶,结果我就又来叫姑娘了。”   安姐立刻表示看够了,跟着衣青又回到了正院,南安王妃果然泡好了白雾在等着她。此时的南安王妃穿了件宽袖金色上裳,坐在茶盘前极具美感:“抵儿这孩子看起来顽皮,还让人有些捉摸不定,其实心是好的。他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他娘去的早,我虽也用心照顾,总有些不如意的。以后……还要靠你了。”   说着还叹了口气,安姐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是说二公子就是一个缺爱的小孩,需要她用宽大的胸怀去包容感化他吗?尼玛这种言情小说里的设定就是引人上勾的吧!男主角阴暗冷漠,虽然表面阳光内心却是一片黑暗,需要女主角以舍身忘已的革命情怀不断感化……这种情节她中二时期也看的内流满面,并幻想自己就是这样的女主角,可现在,她非常清楚她感化自己都困难。   南安王妃一脸期许的看着她,她只有低下头,忍着牙酸,慢慢的开口:“二公子……挺好的。”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对这次会面,几方都表示了满意。   南安王妃觉得自己达到了目的,首先,她探明了安姐的态度,虽然她相信安姐绝对不会排斥这个婚约,可现在能确定一下当然更好;其次,她相信她在安姐心中是刷了好感的,她堂堂王妃亲自与她沏茶,又安排她与朱抵见面,这怎么看都是和善开明婆婆的形象。虽然安姐一直表现的有些冷漠,但她更觉得那像是拘束。   而且她成功的塑造了朱抵的形象,她也是从少女时期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这时候的女孩想的是什么?要么是与一个大英雄历经生死;要么是与文采风流的书生花前月下;再要么,那就是拯救心中阴暗的男子。虽然比不得前两者风光,但后者更能激起女子的母爱。她相信以后安姐会用心关怀朱抵,而且这种关怀是真心的,朱抵就算天生一副七窍玲珑心,难道还能从真的里面看出假的?   当然,他有可能不动容,可总不会有恶感吧?面对这种真心也渐渐的会失了防备吧?到时候她自然有种种手段。   她不急,她的时间还很多。   朱抵也比较满意,他没有想到安姐会给他这么一个惊喜。早先他之所以会把那个盒子给安姐,一个是随手,一个是听到了杨氏同刘夫人的话,在他眼里高老爷和刘大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还是高老爷更可爱点,起码人家要做什么是明明白白的,说吃媳妇就吃媳妇,说做生意就做生意。而刘大人呢,表现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谁知道私底下真是太令人大开眼界了,所以当他发现那个盒子的时候就拿到了手里,当时,也是有些恶意的,想着若高老爷拿到这个盒子又会如何呢?若是让这两个掐起来一定很有趣吧!   而另外一个,就是补偿心理了。   他想过安姐同杨氏大概会扣下那些银票,他知道第二次见面时他那声安妹妹是会给安姐带来些麻烦的。不过他没想到杨氏母女不仅扣下了银票,竟然连那块石头也扣下了!   这丫头,胆子真大!   他没有考虑杨氏,只见一面他就知道杨氏不是这么有魄力的,就算有这个想法,也绝对不敢付诸行动。   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惊奇,那第三次就是真正的有了兴趣。他没有对安姐撒谎,就像他说的,既然是一定要娶妻了,那当然是要娶一个有兴趣的。不过他没有想到她还是小看了这个小姑娘。   在京城买房,在江州做生意,这真不是什么稀罕点子,很多人家都这么做,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就敢这么想,那就不简单了。若是换成高家另外两个嫡出的姑娘也许还不稀奇,可安姐只是一个庶出的,而她的姨娘还是一个小商户出身的县里人。   “美丽,你说她还会给我带来什么呢?”他把美丽抓了上来,抬起它的狗头道,这个姿势实在不舒服,美丽抗议的叫了一声,他点点头,“嗯,我也觉得还会有更多。”   ……   而安姐,基本上也是满意的,虽然她后糟牙酸了又酸,疼了又疼,可起码她算是得到了朱抵的承诺,那笔钱也能慢慢拿出来了。她回去后就同杨氏说了,母女俩又简单的商量了一下,而当天晚上,杨氏就找到了高老爷。   “你说南安王妃给了安姐两千两银子?”本来高老爷是有些漫不经心的,听了这话顿时怔住了。   “不是南安王妃,是二公子给的,当然也算是南安王妃吧,我想二公子也没这些钱。”杨氏故意说的含糊不清,虽然高老爷不可能找南安王妃确认,但为防日后说漏,有些事还是要事先堵住的。而高老爷显然被带了过去,“为何要给安姐这么多钱?”   “说是……让安姐准备一些嫁妆。”   高老爷面色难看了起来:“我高家虽穷,女儿的嫁妆还是有的!”   “我知道,我知道,杨氏立刻安抚道。我知道老爷和夫人都不会亏待了安儿,可这不也是那边的一片心意吗?这一是安儿体面,二来,不也显得咱们家风光吗?我想了一下午,觉得既然如此,不如把我的体己也加上,找人给安儿在城里看处房子,将来也能做个产业。”   高老爷没有说话,脸上阴晴不定。杨氏又道:“不过这事我想就不经过府里了,免得将来不好说。”   “我再加上三百两。”   “老爷?”   “我高博荣的女儿,哪需要别人家的银子做嫁妆!”   他说的豪气干云,杨氏立刻道:“我就知道老爷最好了。”   这马屁虽不高明,却也算适时,高老爷立刻笑了起来,杨氏暗暗的松了口气,第二天就带着安姐去找了周氏。对周氏她只说这些钱是高老爷给的,还令周氏啧啧称奇:“以前觉得你在高家过的憋屈,现在看来他却是真疼你们母女,就算是嫡出的姑娘,从公中带出来的也不过这个数了吧。”   杨氏低头不语。在过去她是没有这么大胆子的。就算她藏下了那块田黄和一万两,却也没想过要怎么用,最多也就是想想待将来安姐出嫁了,偷偷带出去。什么置办产业,还瞒着高老爷说两头话这种事她连想都没想过。事实上若不是那盒子是以那么蹊跷的方式到她们手里的,她早在第一时间就拿给了高老爷。   她虽是商户人家的女子,接受的也是传统教育,当然不像大户人家里有那么多讲究规矩,可出嫁从夫这一点却是从小听到大的。丈夫做的总是对的,就算她有委屈,也要忍了再忍。   可这一次受委屈的是安姐!这一次的委屈不是一条裙子一件首饰,而是一辈子!   事实上她也知道那事难办,哪怕高老爷像张氏那样与她说明她都不会太难受——就算难受也会接受。可高老爷的态度却是那么愤慨那么激动,就仿佛她在说的不是他们女儿的未来!   他真的不知道安姐高嫁到王府会怎么样吗?他真的不知道安姐将来的日子会不好过吗?   不,他知道,可他却没有一丝犹豫,他只考虑了高家,考虑了他自己,也许还考虑了面子风光。可是她的安姐呢?她唯一的骨肉,唯一的女儿要怎么办?   但对这事她也无能为力,她不能冒着令安姐名誉尽失的风险把这事搞砸了。可她能做一些别的,比如尽可能多的为安姐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这份产业不能从公中出来,只有拜托姐姐了。待我们前往江州,这些房子也还要麻烦姐姐照看。”   “你我姐妹,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买卖房屋是有佣金的,将来照看他们也能从中落些好处,周氏对这事自不排斥,她看了眼在旁边正襟危坐的安姐,“真是女大十八变,一眨眼,咱们安姐就长的这么漂亮又这么知礼了,怪不得能成为将来的郡王夫人。”   杨氏勉力一笑,过去结亲家的那些话两人谁都没有再提。   周氏的夫君李先生虽只是个郎中,人脉却不少,知道杨氏赶时间,因此更加用心,不过几天就找了几处房子。一处是三进的,不过临着外城;一处只有两进,但离贡院不远,还有一处却只有一间,是朱雀街上的一间铺面。后两者都要杨氏再加些钱,杨氏听了大概环境,就想要贡院的那个小院。她虽在深宅里,也知道这种房子是紧俏的,两进的院子若不能整体租出去,也能分成好几间一起租,很是稳当。安姐看了却想要那个铺面,朱雀街虽不是主要干道却也是繁华之地,这里的房子也不难外租,而且她还想着将来若在江宁看中什么生意,也可以用自己的铺子。   “这会不会显得太张扬了,而且,谁帮咱们经营呢?”   “姨娘放心,到时候自然就有人了。”虽然朱抵并没有承诺什么,但她相信他是一定会有所安排的。想到这里她有些囧,过去她想到朱抵总是抽风,犯二,怎么在不知不觉中却又觉得他可靠了呢?   杨氏看了她一眼,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女儿才十岁,有些话是不好对她说的,而且,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女人,总要吃了亏受了苦才能真正绝了念想。等将来她找到机会再慢慢说与她吧。   在把房子的事情定下后,高老爷也要启程了。他们走的是水路,先到天津,然后再坐船南下,张氏会送他们到天津后再返回。几个琪都是第一次离京,一开始都有些新奇,但随着离天津越近,她们也慢慢沉默了,这除了因为新鲜感消失,更因为她们都知道这一别起码是要有个几年不能见了。   “你到了一定要给我来信。”静姐拉着舒姐的手,“最好天天写,不要怕麻烦知道吗?那里发生的事都要告诉我,谁欺负了你也要对我说。”   说到这里还斜眼看了眼安姐,安姐很无语,不知为何到现在这位静姑娘还觉得是她在欺负舒姐——就算她现在有条件了也没有主动出击过好不好。   舒姐点着头,两眼泛红,这是真正的有些伤心,不管怎么样,静姐对她总是真心的,她哽咽着:“你也要给我写信。”   “这是自然。还有你,也要给我写信知道吗?我说你呢,你往外面看什么?”   安姐回过头,一脸愕然。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安姐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就算是静姐也看出来了:“你那是什么表情?让你给我写信很难吗?还是你就不想给我写?”   见她一副要跳脚的样子,安姐心中好笑,忍不住道:“那要是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还会有人欺负你?”   “三妹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为什么就不会有人欺负我?”   “你这么厉害,又是未来的郡王妃,谁敢欺负你啊!”说着撇了下嘴,“不过要是真有人欺负你,你也写信回来好了。”   安姐哈哈大笑了起来。高家的四个姑娘了,静姐也许是脾气最暴躁的,最没有心眼的,但却是最有真性情的。过去觉得她欺负舒姐就一直针对她,现在,大概是对她的感官有所改变了吧。   静姐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出那句的,此时见她这么笑忍不住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啊?笑什么?不准笑了!你还笑!丢脸死了,连南安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回答她的,是安姐更响亮的笑声,心姐羡慕的在旁边看着。过去是她同安姐的关系最好,可现在……她抓了一下衣摆,不,她不是对安姐有怨念,虽然她也有想过如果当时在暖房的是她就好了,可她也知道这事是怪不得安姐的。但是每次面对安姐,她就有些无法开口,一次两次,几次后安姐也有所察觉了,她们两个的关系就真的疏远了。   她不想这样的,这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安姐救了她,后来还陪着她治病,她却因为这个原因而冷淡她,这让她很看不起自己。   “开口啊!”她想,“哪怕就叫一声二妹也好啊!快啊快啊,她马上就要走了,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她努力着,两手越抓越紧,肌肉都绷在了一起,可还是没能张开嘴。   从北京到天津,在现代做高铁只用一个多小时,但此时高家用了一天半。虽然走的是大道,路上也没有赶,可一直窝在马车里的众人还是个个都觉得疲惫,高老太太更一个劲儿的说在京城当老太太把她养废了:“在过去这点路算什么啊,早先我送你们爹到府城赶考,那全是走出来的,我两天就跑一个来回!现在坐在马车里竟然还觉得累!”   “母亲你说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儿子还没成亲,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   高老太太看着他,叹了口气:“是啊,你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语气里很有点落寞,高老爷连忙哄她,又是夸她身体好,又是展望未来,好一会儿终于把高老夫人给逗乐了。安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的张氏,没有出声。高家这对婆媳算是彻底闹崩了。在心中她是比较同情张氏的,毕竟高老太太有时候真的是蛮不讲理,可走到这一步,还真不能说就是高老太太一个人的错。   不管高老太太做婆婆怎么霸道,她总是一个好母亲。在丈夫死后自己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并送他们读书科举,高老爷能有今天最先归功的都是他娘,从他内心深处对他娘一定也是非常感激的,再加上此时的孝道世俗的宣传,他根本就不可能不孝顺高老太太。而张氏却从内心中看不起她……   这话不见得没有人对张氏说,她身边的孙妈妈就是个聪明的,郑妈妈更是一个心中透亮的,一定没有少劝过她,可结果却是现在这样。想到这里安姐不免有些怔然,如果是她呢?如果是她换到张氏的位置上她能做的更好吗?   不能。   对这一点她很清楚,在现代时和她那个男友的母亲还没怎么往来,她就觉得受不了了,更何况这样的朝夕相处了。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也许知道怎么做,但人一旦带上了情绪就很难自控。   刚来的时候她总带着一种冷然来看这个世界,但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经渐渐融了进来。她喜欢杨氏,喜欢冰琴。欣赏心姐,对静姐也没有恶感,再过一段日子,她又会如何?而再几年后她嫁入南安王府,她又会变成什么样的?安姐觉得自己要好好考虑了,穿越者的身份不过是令她多了些经验历练,和一颗绝对不会依靠男人的思想,但这并不能保证她以后的日子就过的顺遂了。好日子不光是吃好喝好就可以的。   “安儿你怎么了?”见她皱着眉杨氏开口,“是不是忘带了什么东西?”   “啊,没有。”她回过神,“父亲我们要在这里等船吗?”   高老爷点点头:“苏管家已经找好了船,不过要待两日再发。正巧我们也可以在天津游览一番。”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几个妈子已经带着下人把他们的东西收拾好了,因为过两天还要再上船,因此只是开了一些随身要用的箱子,大件的都还捆着,倒也不麻烦。   剩下的两天,高家一行就在天津城里四处游玩。本朝以来,各个港口都得到了大力发展,这天津临着京城,更是热闹非凡,不说别的,只是黑人兄弟安姐就见到了好几个。还有牵着白象的泰国人,坐在街口玩蛇的印度人,若不是周围人的服侍不对,她真要以为是到了现代的哪个异国闹区呢。   此外,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不少,心姐就得了一个小镜子,木头盒子做成了一个扇面的样子,画着一对兔子,看起来很是可爱。虽然张氏就有一个戴镜子的首饰盒,但这个小镜子还是引得几个姑娘一阵稀奇,安姐见了也有些唏嘘。虽然她做销售的时候经常会忘了自己的性别,但包包里也是会随身放一面小镜子的。   “给你。”   安姐抬起头,就见心姐正满脸通红的看着自己。   “给、给你!到了那边,你、你注意身体,照顾好父亲和杨姨娘,哦,对了,还有老夫人。”   安姐笑了,这段日子心姐对她都有些别别扭扭的,可她也不好说什么,在别人眼里她这绝对是走了狗屎运,一个庶女竟然和王府的公子有了婚约,就算那公子也是庶出的,也要比她高N个等级,她再说什么自己也不愿也不想之类的,那是红果果的找打。而且小女孩的心事是很不好说的,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   现在心姐能主动送她礼物,那就是想开了吧,当下她接过盒子:“谢谢大姐,待我到了那边,看到什么有趣的也给大姐寄来。”   “哼,你能找来什么好东西?”静姐在旁边开口,心姐道,“三妹,你不要这么说,母亲都说南边的东西很有趣,她那个首饰盒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   “就算有有趣的东西她也买不起啊。”   这倒是实在话,张氏的那个八宝首饰盒价值百两,别说安姐,加上杨氏也够呛,心姐连忙道:“二妹妹你到了那边送一些土特产过来就好了,这主要是个心意。”   几姐妹正说笑,一个丫头就来说,说高老爷叫安姐过去。   “父亲叫我?”安姐一边疑惑着,一边随那丫头走了过去,到了那里就看除了高老爷,还有两女一男。那名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龄,容貌极为清秀,穿着长袍,应是读书人,他身边站的那个女子看起来有些秀气,还有一名女子就长的粗犷了些,竟比一般男子都还要高上一点。   行了礼,高老爷把她叫了过去:“这三人是二公子给你送来的。”   “啊?”   “见过安姑娘。”当先的男子打头,剩下的两名女子跟着行礼,“在下姓秦,这一位是内人,这一位是孙娘子。我们都是二公子的随属,二公子知道姑娘要南下,怕有什么不便,就派遣了我等过来。我们三人虽粗鄙,但做个杂活还是可以的。”   安姐知道这应该就是早先她找朱抵要的人了,她抬头看向高老爷,高老爷道:“既是二公子派来的,你就留下吧。不过秦先生等人都是有大才的,你万不可轻慢了!”   这话说的并不像是一般的客套,安姐有些惊奇,不由得看向那个秦先生,她知道高老爷有些看不起女子,若这三人中有令他刮目相看的,也只会是他。秦兄,读书人,秦……举人?那个双龙巷的秦举人吗?   脑中这么一想,安姐就应了是,高老爷还有别的事就让安姐带着他们去见张氏了,虽然现在只是在旅店,有些规矩还是要注意的,秦先生是外男,安姐就没办法带他到女眷的院子,只带了秦夫人和那个孙娘子过去。听到是朱抵派来的,张氏的表情也有微妙,看向安姐的目光也充满了诧异,安姐低着头当没看到。虽说她同朱抵现在有婚约,但朱抵以自己的名义派人还是不太妥当的。   不过张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稍微问了两句,就让她自己留着了。   出了张氏的房间,安姐先让一个妈子去安排秦先生在酒楼里坐下,这才带上秦夫人与孙娘子回自己的房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她现在就与杨氏住一个房间,见她一下带了两个没陌生人过来,杨氏也是一惊,待知道二人的来历又愣了起来。安姐也不管她,叫冰琴上了茶,就挥手把房里人都打发走了。   “二公子派你们来……”她沉吟着开口,“可有什么安排吗?”   “回姑娘,二公子说您这里需要人,就把我们打发了过来。我家夫君是读书人,我会做一些针线,早先家中也做一个生意,虽不能说很懂,却也知道一些,记账算账都还可以。这位孙姐姐身手高明,是公子特地派来保护你的。”   孙娘子道:“不过是几手粗功夫,对付三五个蟊贼而已。”   安姐听了点点头:“既如此,那两位就先跟在我身边。秦先生,若他没有意见的话,就先到我父亲那里,待咱们到了江宁再重新安排可好?”   她们都知道下面要坐船,也只能这么安排,都没有异议。秦夫人见她刚才还记得先打发妈子安排自己的夫君,就知道她不是个难相处的,也放下了大半心。虽说他们夫妻本来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可就这么背井离乡,心中还有惴惴。不过朱抵对他们有大恩,安姐又是他未来的妻子,他们才没有异议的过来,现在见安姐年龄虽不大,行事还靠谱,也就安下了心。   “对了,二公子早先说他要离开,你们可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秦夫人笑了:“果然让公子说中了。”   安姐一怔,秦夫人道:“公子早先说若姑娘不问也就罢了,若是问了,就把这个给您。”   她说着拿出一封信,安姐接过,就见上面是一行大白话:“妹妹我去大同了,你安心在江州等我。”   字迹狂肆潦草,若不是安姐这段日子用功练字,勤加学习,还真不见得能认出来,不过现在安姐对他的不靠谱已经没啥感觉了,只是有些疑惑,他去大同做什么?   再问秦夫人和孙娘子,她们也说不出什么了,她们甚至不知道朱抵的去向。   又在天津停留了一天,高家一行就上了船。他们乘坐的是一种类似于福船的船只,不过比福船稍微小些,速度却会更快些,最大的特点则是稳当,因此是很多官宦人家的最爱。高老爷是从五品的知州,是可以免费坐这种船的,不过太、祖早有规矩,若无要事,官员乘坐这种船,要等货物到齐,如果你不想等也行,那就要把钱交出来。据说这规矩刚定下的时候,很惹了一些风波,但现在大家也都习惯了。苏管家早早就拿着高老爷的帖子来定了船,可待高老爷等人过来,还是等了这么两天。   这一天风和日丽,高家一行在码头道别。高老爷张氏这边比较冷淡,倒是四个琪之间很多了一些愁绪,只待高老爷开口,她们才依依不舍的分手。   “二姐姐,你说咱们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舒姐挂着两泡泪道,安姐看着依然在岸上挥手的静姐,叹了口气:“起码要三年吧。”   舒姐看了她一眼,钦羡道:“二姐姐是早晚都要回来的,我却是不一定了。”   安姐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她开始不过是随便一看,但之后就愣住了。那个人……那个人!她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是那么嚣张的红色大衣,还有他身边窝的那个大狗!   “这家伙不是说要去大同吗?怎么跑到这儿了?”   她瞪着眼,然后就见那个人仿佛有感应似的冲她挥了挥手,然后,她的眼瞪得更大了。而就在这个时候,船只启动,,慢慢的离开了港口,而那个红色的身影也原来越小……   “美丽,你说安妹妹有没有看到咱们呢?”见安姐乘坐的船离开,朱抵开口,美丽歪了歪头,没有理他。   “嗯,她应该看到了,我这么显眼,她怎么会看不到?”   美丽低呜了一声,朱抵呵呵的笑了:“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说着他转过身向外走去,一开始还是走,渐渐的就跑起来,美丽兴奋的跟在他身后,也亏得这里是港口,人们见识多广,不过即使这样下面的人也是一阵阵惊呼。   朱抵越跑越快,心中也越畅快,最后忍不住长啸出声,声音传出,人们纷纷惊愕,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飞快掠过。   而此时,南安王正和左先生相对而坐,这一次他没有带朱纳,因为他是来抱怨朱抵的:“抵儿还是走了。”   左先生没有说话。   “两年前他就说要去军营里,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这一次他还是走了。”   “二公子早有规划。”   “他有什么规划,从小到大,他做事就没靠谱过!”南安王来了气,“他大哥都开始学策论的时候,他连百家姓还没学全呢,纳儿也就比他大了两岁!两岁!还身体不好,否则成就更大!总算他还有几分蛮力,骑射功夫也还可以,但我们朱家子弟,会这些也就够了,真要再学武事,也是兵法韬略,可你看他都学了点什么?找点江湖耍大刀的来,什么偷鸡走狗的都往自己身边拉。”   “锦衣卫中的高手,却是王爷您介绍给二公子的。”左先生慢慢的开口,南安王老脸一红,“我那也就是让他看看,不是真让他学,何况他能学出个什么?也不过是把力气练的更大些,就这还要到军营,运气好也就罢了,运气不好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王爷早先,不也到军营感受过吗?”   南安王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正德,抵儿这是不是在逃避?”   左正德看着他:“王爷是真的想把爵位传给二公子吗?”   “正德觉得不妥?”   “王爷可忘了早年的大议礼?”   这话说的平静,却仿佛晴天霹雳,顿时乌云阵阵,就算是南安王脸色也是一变。嫡子身体柔弱的事情并不只是他一个人遇到,此事早在成化年间就有争论,而在建文年间矛盾终于爆发。   大议礼的导火线就是一个庶子争家产,其嫡兄有些痴傻,虽有嫡子却不过两岁,那庶子就以这个为借口继承了家业,这事一出来后群情激奋,那庶子立刻被下了大狱,但很快审查就发现,那庶子虽然谋了家产对其兄长却是很好的,就连其嫂也说,若不是他,是绝不可能有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亲自到衙门求情,又说家产不是庶子夺的,是早先的老爷留的,因知道嫡子不行,才留给庶子,并且拿出了文书。   见到这个情况,人们就觉得这庶子虽有些没风骨,却也不是什么大错。于是就主张放了他,但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声音出现了,说庶子虽情有可原,但罪无可没,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这就是乱了嫡庶,若放了他,那就表示这是对的,那以后还谁为嫡?谁为庶?现在是嫡子傻了,就把家产留给庶子,那嫡子残了呢?病了呢?再以后是不是只要想换继承人,都可以找到借口了?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茶瓯里的第二泡毛尖冒着丝丝的香气,南安王紧紧的皱着眉。大议礼的时候他还小,不太理解朝上的大臣们在争什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能争的这么厉害。只记得一开始还是争,后来就演变成了斗。再后来,就开始有死人了。   那时候朝中分为三派:一派为礼派,坚持礼法不可违,认为不管有天大的原因,错了就是错了,特别此事事关嫡庶,若是乱了甚有亡国之祸;   一派为情派,认为律法还不外乎人情,更何况礼法,若是礼不可废,那柳下惠又如何说?有时候礼不是废,而是缓。   还有一派,那就是中间派,不言不语,保持沉默。   那段时间不管大朝会,小议会谈的都是这件事情,建文帝也被左拉右扯,弄的头疼。不过一开始建文帝还是偏向礼不可废的,毕竟他是正经的嫡子嫡孙,感情上就偏向嫡派。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庶子死了!   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是个罪人,而在他死后,这个事情就变了。原来这个庶子除了占据了兄长家产外,平时却是个大大的好人,热衷善事,修路造桥,资助穷苦,还供养了两个平困人家的童生,其中一个已成了秀才。情派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大加攻击礼派,说礼派食古不化,因礼废事,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他们逼死了。   “若没有这个庶子,他的嫡兄如今何在?嫡孙又何在?”情派说这本来是一个和睦的美好的家庭,庶子本来可以帮助很多人,造福邻里,可就因为一些人的别有用心,这个家庭完全被破坏了,他周围的人以后也不知要少受多少救助。还说若是这庶子坚持礼法,家业早就不在。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这庶子若不取得家主资格,又怎么可能指挥的了下人?还说庶子在这件事上就算犯错了,也是坦坦荡荡,他若是真小人,完全可以让他那个脑袋有问题的哥哥顶着家主的名号,然后私吞家产,之后再另创家业,如果是那样是不是就没有错了?是不是就不会被逼死了?礼派宣扬的是不是就是伪君子的做法?   礼派在这种攻击下节节败退,建文帝当时也起了怜悯之心,毕竟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呢?就恕他个无罪又如何?而就在建文帝露出这个迹象的时候,一个礼派官员进行了死荐,在撞死在柱子前只高呼了一句:“礼不可废!”   这一下来的太猛了,不仅建文帝没能反应过来,情派的人也傻了,他们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做。而礼派的人则齐刷刷的都跪了下来,当先一个说,他们对那庶子没意见,也承认他并不是大恶人,刨除掉吞家业这件事,还算是个好人。他们之所以争,争的是这千古道理,是这万世根基,是立国的根本。嫡庶不能乱,不可乱!   建文帝动容了,被说服了,终于定了那庶子的罪。而就在众人觉得这场争斗结束的时候,早先被那庶子资助成才的秀才来到了京城,然后一头撞死在了礼部门前。留下的遗书说,他有今天完全得益于那庶子,说那庶子如同他的再生父母,若那庶子错了,他也没必要再苟活。   那大臣的死是当着皇帝的面,而这秀才的死,则是当着百姓的面。这事也迅速在百姓间流传了出来,大多数百姓对嫡庶并没有太深的概念,毕竟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娶个老婆都不容易了,何况小妾丫头了,再加上他们生活困苦,本能的就希望有人帮助,感情上自然也就偏向那个庶子,想着人死都死了,何必再定罪?   一死百了,人死了,什么都不说了,就算那庶子生前有罪,可他被关了这么久,也算是被惩罚了吧,再在身上定个罪,这不是让他到阎王爷面前受罪吗?   下面人议论纷纷,作为一个皇帝,一个没有经历过战场的皇帝,眼睁睁的看着人死还是很有感触的。情派又抓住了机会,他们说礼派太想当然了,庶子被定罪了,也许不会乱了嫡庶,可善恶如何?   庶子占了家业是恶,但他照顾兄长难道不是善吗?若他是错的,以后别的庶子遇到这种事要怎么办?家业仍然给兄长,而自己就是照看?这是在以圣人的标准在要求普通民众,一般的百姓都是逐利的,有好处的事他们才会做,没有好处他们为什么要白白付出?子贡赎人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吗?   庶子是侵占了胞兄的家产,但他也赡养胞兄,同时还令家业得以延续,并惠及他人,这本是一举三得之事,虽有些不合乎礼法,可特事特办也是可以存在的。   面对这种说法,礼派犯了个错误,举出了太、祖,他们说若是如此,那太、祖留下的那条规矩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一些王爷的嫡子身体不好,是不是能把王位让给身体好的庶子?   ……   沉默、平静,当时的京城成了一个大漩涡,就算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也能感受到了其中的危险,他还记得当时就连娘娘们都不敢在随意笑闹。   天子守国门,王爷护国土!   这句话说出来肃杀大气,其中却带着累累白骨!早有王爷不想干这个事了,在太、祖的规矩下,王爷们并没有太多的兵权,他们本已站在荣华之上,再去冒死拼杀,也不可能更进一步。既如此为什么还要折腾自己?折腾自己的孩子?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都盯着建文帝,等着他的反应,随时等着扑上来。   情派这次也沉默了,他们知道这话是不能争的,只有看建文帝的反应。   三天后,建文帝的反应出来了,庶子依然是有罪的,但礼派几个领军的人物被下了诏谕,之后流放的流放,丢官的丢官,他的岳父陈吉晨就是当时礼派的领军人物之一。不过情派也不算赢了,虽没有人被下诏谕,一样有四人被流放,十二人降级,六人丢官。   大议礼之争就此结束,为此事共死了六名大臣,其中两个是三品大员,一个死在了诏谕里,一个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正德,你说太、祖为什么要定下这样一个规矩?”南安王充满了纠结。如果没有这条,朱纳早就是世子了,他也不用在现在这么左右为难了。   左正德沉默了片刻:“太、祖同我们不一样,他生在乱世,而当时,蒙人执政,待我汉人入猪狗,太、祖应是不想我大汉子民再过那样的日子,所以以此为决心。我想太、祖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后患的。正如太、祖没想到令王爷们都定居在京城,会令京城房价猛涨。”   “正德你……”   南安王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左正德道:“现在还不显,但以后说不定这满京城住的都是王爷了。”   “正德……”   “王爷不要觉得这是小事。太、祖时期六个王爷,太宗时四个,先祖五个,这就十五个了。而王爷的府邸又有规矩,只是王爷您自己的府邸就占了几乎半条街,这京城虽大,可也装不下这么多王爷的。好在这事还不用王爷发愁,估计那要几代之后了。”左正德说着还点点头,南安王知道他是想化解自己的郁闷,只有跟着一笑,不过之后还是忍不住叹气,“照你说,还真的要立纳儿了?”   左正德想了想,道:“王妃如何说?”   “她自然也是心疼纳儿的。”   左正德一怔,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此事王爷尚不用急。”   “是不急,可总要解决。”   左正德摇摇头:“我说的不急,是说王爷可以再等个一二十年。王爷正春秋鼎盛,大公子又已成人,马上就可以说定亲事,若王爷待嫡孙长大……”   南安王眼一亮:“对,你说的对,还有嫡孙!”   “王爷以后还要保重身体。”   南安王哈哈大笑,“孤的身体,就是再活个五十年也没问题!”   左正德看着他面带微笑,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意。他虽给出了一时之计,却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南安王身体不错,却并不是所有的王爷都如此,其实就是南安王又如何保证自己能等到嫡孙长大?   一面是嫡庶大礼,一面是太、祖规矩,到底要如何破解?   而此时,南安王妃正怔然的看着面前的东西,她没有想到真的要走这一步。   公证的说,南安王待她不错,虽说早年有一个苏苏,可这些年也只有一个苏苏,虽然有时也会拉一个通房进屋,但不过是一时新鲜,那通房最多得几个赏赐,却是连个妾的位置都不会有的。为此,上下妯娌不知多么羡慕她,说她这样的待遇不说在皇家,就是一般的富裕人家,又有几个没有妾的?当然也有人偷笑南安王惧内,说她是河东狮,但她知道,如果他真要纳妾她是拦不住的,也没有借口拦。南安王如此,是不想令她不开心,是真的,喜欢她。   南安王喜欢她,这一点她是从不否认的。而她对他也甚有情义,怎么会没有感情呢?这些年的日夜相处,这些年的爱护关怀,这些年的体贴关心,就算她一开始嫁他是有别的原因,现在,也是真的喜欢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南安王长命百岁,和她白头偕老,她曾想过等到他们头发都花白的时候,泛舟江上,再游故地。她也曾想过,待他们子孙成群的时候,就离开京城,长居山庄。   可是,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了!   朱抵离开了!   她没有想到朱抵会离开,虽然她看出这个庶子大概是不会争王位的了,但她没有想到他会离开,这是不是表示他真的不会争位了?可这王位会落在谁身上,不是朱抵要不要争,更关键的是南安王的态度。朱抵刚走,南安王就去找左正德,而左正德正是当年那人的学生!   她两手握拳,她不会允许!她不能允许那件事发生,她甚至不能允许南安王真的提出那件事!   想到这里她长长的出了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两眼已是一片决绝。   南安王是个性格简单的,觉得解决了问题,高兴之下就在左正德那里喝起了酒,回去的时候已经是被两个随从架着的。   “王爷怎么喝了这么多?”南安王妃一边照顾他,一边皱着眉,南安王细细一笑,“高、高兴!”   “王爷也真是的,抵儿才出去,您就说高兴,这让抵儿知道了可不要难过?”   “别、别提那个兔崽子!”南安王摇着手,“他难过?怎么不问问你难不难过?我难不难过?说走、走,就走,说离、离开就离开?兔崽子,王八蛋!”   南安王妃垂着头:“不知抵儿是不是在怨我。”   “怨你什么?”   “也许,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他才要离开的。我毕竟不是他的亲娘……”   “文君,你就是这么善良。”南安王拉着她的手,“你待他如何我还不知道吗?就算是苏苏也不可能待他更好了,他心里是知道的,要不我一打他他就往你身后躲?他就是、就是个混蛋!”   “王爷你就不要骂了,来,喝口茶。”她将床头的茶瓯拿来,送到他嘴边,南安王笑着喝了下去,“文、文君,待我醒了,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南安王妃神情莫名的看着他,笑道:“好。”   躺在床上,南安王就呼呼的睡了起来,南安王妃轻轻的将他的头发拨到后面,又亲自给他擦了脸,她擦的很仔细、很轻柔:“以后的日子,我会好好的照顾你的。”   第二天,南安王并没能像过去那样,一觉醒来精神奕奕,反而如生了病似的头疼恶心,不过他也没太放在心上,以为是宿醉的原因,为了缓解症状,又喝了一碗南安王妃送来的醒酒汤,哪知道等到晚上症状更厉害了。南安王妃说要叫太医,他却只说不用:“不过是喝多了头疼,过两天就好了。”   “可是……”   “放心吧文君,我没事的,我还要好好的等着咱们的孙子出世呢。昨天正德给我出了个主意,说纳儿虽然身体不好,却还可以把王位传给纳儿的孩子,我要活到咱们的孙子长大成人呢!”    ☆、第48章   番外一·逗比是怎样炼成的   应该说,朱抵小时候还是基本正常的,那时候他的日子也非常快乐,虽然他的姨娘一早就去世了,但他从小就被抱到王妃面前,所以对这个姨娘的感触并不深,若说有什么印象的话,那也就是这个姨娘总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看自己,而他,也莫名的觉得这个姨娘非常亲切,见了她就想笑,而当听说这个姨娘没了的时候,他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不过也就是这样了,那时候他还太小,还不知道这个姨娘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在王妃身边的朱抵是快乐的,自由的,他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在他的兄长被勒令要呆在屋子里的时候,他可以上树掏鸟,下水捉鱼。他的兄长犯了错会受到严厉的训斥,而他,最多也就是无奈的叹息,哪怕他把父王最喜欢的一支狼毫笔丢到火盆里,也可以躲到王妃身后大叫救命,而与此同时,他的兄长却必须规矩,哪怕是写错一个字,也会被要求再重写十遍。   “文君你这么惯着他会惯坏的!”那时候父王总是这么无可奈何的这么说。   “他还小,我惯着他又怎么了?”那时候的王妃也总是丝毫不让,“何况纳儿身体不好,抵儿我就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   那时候他总是躲在王妃身后得意的冲自己的父王得意的比着鬼脸,同时对自己的兄长有一种说不出的歉疚和同情。因为这个那一天他偷偷的带了条蛇给兄长。   “这就是蛇吗?”他的兄长有点惊奇,有点畏惧,还有很多的欣喜,他从来没有见过真的蛇。   “嗯,这就是蛇了,它没有毒的,你摸摸看,凉凉的,很有趣。”他很有把握的说,因为这不是他捉的第一条蛇,有被他弄死的,有被他随手玩玩丢了的,还有被他剥了皮的。一开始他也有点害怕,但现在早已无所畏惧,他捉住头凑向自己的兄长,他的兄长伸着手慢慢的摸了过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穿破了他的耳膜,“你在做什么!”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上的蛇就被打飞了,紧接着就是一阵耳鸣,等到他扑倒地上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挨了一巴掌。   “你在做什么!”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王妃,那双美丽的眼几乎竖了起来,咬牙切齿仿佛要吃了他。他完全惊住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母亲,弟弟只是要给我看看那条蛇。”还是他的兄长先出了声,而王妃立刻扑了过去,“你有没有碰到那条蛇?有没有被咬到?”   “没有,母亲,那条蛇没有毒的,弟弟只是给我看看。”   即使这么说了,王妃依然没有回头,只是紧张的检查着兄长,他在后面看着,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眩晕和冰冷。   那一次他病了半个多月,烧的糊里糊涂,晕晕乎乎里他叫着母亲母亲,每次总是能得到回应,睁开眼,也能看到那张美丽的面孔:“我在这里,母亲在这里,你好些了吗?还难受吗?”   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然后又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在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过这样的话:“抵儿一定是被我吓住了,我犯了大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不用自责了,文君,你也是担心纳儿。这小子天天爬高上低,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纳儿身体这么不好,你当然会慌张。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打了他。”   “他早就该打了!要不是你护着,我早就对他甩皮鞭了!好了,不要哭了,这些天你天天在这里熬,眼睛都快熬坏了。快去休息一下吧,快去!我可不想你为了他熬坏了自己!”   “不行,我放心不下!”   “有我在这里呢!”   ……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到,也不知道王妃到底有没有回去,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在晕晕乎乎中他想了很多,一开始他也觉得自己不对,不该把蛇拿给兄长,就算那条蛇是无毒的,就算他已经把牙给拔了,可是,母亲为什么要这么严厉呢?为什么不容他辩解一下呢?为什么在兄长那么说了之后也不回头看他一眼呢?还有,为什么过去他玩蛇,母亲从来不会这么严厉呢?   他玩了那么多次蛇,虽然是背着大人的,可有时候还是会被捉住,那时候母亲虽然也会训斥,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担心这样焦急这样……害怕。   他的母亲害怕朱纳受到伤害,害怕他有危险。而对于他,母亲并没有这个担心。   他一直觉得母亲更疼他,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很奇怪的,认识到这一点,他也就清醒了,但他依然躺在床上,他觉得很累很疲惫,连眼都不想睁。他并没有想如何,但他身边的人显然觉得他还在昏迷,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顾忌:“真狠啊,要是苏姨娘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难过呢。”   “她难过要是有用,二公子也不会被抱回来了,谁生的谁疼,二公子到底不是从王妃肚里出来的啊。”   “只是没想到会下这么重的手,牙都掉了一颗。平时还以为她是真疼二公子呢。”   “这话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笑话呢。什么叫疼?好好管教,严加督导那才是真疼。像二公子这样下去,以后要不就是个纨绔,要不……连命都能丢了呢!”   “哪有你说的这么吓人?”   “嘿,二公子玩蛇你不知道吗?你都知道王妃会不知道?可王妃说什么了?训斥了,教导了,然后呢?二公子身边的护卫为什么还会带着他去水边?”   “快别说了,吓死人了!”   那两个妈子没有再说什么,他躺在那里只有一种恍然,原来,竟真的是这样啊!   在王妃悉心照料下,他的病慢慢好了,朱纳来看他的时候带着那条被拔了牙的蛇:“母亲说这是你送我的,要我好好养着。二弟,你不要怪母亲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绪,他的兄长在他床边坐了好大一会儿最后叹息着走了,而王妃则过来哭了一场,那么伤心那么难过:“抵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母亲的错,我不该打你,我怎么能打你呢?我一定是疯了。要不、要不你打回来?”   “混账!”他的父王气势汹汹的来了,瞪着眼看他,“你个混蛋还不快给你母亲道歉?怎么,就因为他打了你一巴掌你就要记恨?这些年她真是白疼你了!”   “王爷你不要说了,这次的确是我不对。”王妃又哭了起来,那一刻他很想问一句,母亲,你是真的疼我吗?你是真的真的喜欢我吗?但还没等他开口,他的父王就道,“你有什么错?做母亲的担心儿子有错吗?那天底下的母亲都错了!”   原来,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会担心儿子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当然,因为他迟迟不向王妃道歉,又受了父王一顿训斥,如果不是王妃拦着也许还在病床上他就要挨打了。   之后,再看到兄长被困在书房他不再同情,在被王妃劝着出去玩,他也不再欣喜。站在院里,看着外面的天空,他就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他曾试图去用功读书,但每次不用多长时间,就会有丫头进来送茶水点心,要么,就是有小厮过来告诉他哪里有好玩的东西。有的时候他拒绝不了诱惑,而有的时候他却能不为所动,但是慢慢的他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不对了,虽然王妃每次见了他都笑着夸奖,但他隐隐的感觉到有什么事不对。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也不知道这事的后果是什么,直到他无意中看到一个丫头被抬出去。那是父王房里的丫头,见了他总是笑眯眯的,不是那种像别人一样讨好的笑,而是真心的喜欢,所以对这个丫头他也是很喜欢的,他还曾想过把这个丫头讨到自己那里,却被他父王笑骂:“滚吧去,毛还没长齐,就开始想老子的女人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丫头其实是父王的通房,虽然那时候他还不能十分理解通房是什么,可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所以之后连正眼都不敢再看那个丫头。   而现在,那个丫头竟然死了!   “怎么回事?她是怎么死的?”   “哎哟,二公子,她是得了急病死的,你可不能见。”抬尸的人匆匆就走了,他想再追问,却被身边人拦住了。过后他一点点的打听出来明面上是那丫头偷拿了东西,其实,是有了身孕!   那种冰冷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冷,冷的,有一种无望。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用功了,可是,他就要永远的玩下去,然后像早先那个妈子说的那样做一个纨绔?过去他从来不觉得那样玩乐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可现在他非常明确的知道他不想那样!他要做点什么,他要变的不一样!但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做,父王只有王妃一个,这府里谁能相信?谁能商量?   “二弟,你其实在读书上没有多少天赋,不如学武?”   “学武?”   “是啊,二弟你身体强壮,若是学武一定很有成就的。”   他不知道他的兄长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但在那个时候这无疑是一条路。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但后来他就发现王妃对于他在操练场摸爬滚打的确没有什么反应。   骑马、射箭,除了这些皇家子弟都会学的,他还找了一些江湖人士,还找来了锦衣卫中的高手,他发现自己在这上面的确是有天份的,其实他早早就能拉开一石弓了,但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有些事是不用显露的了。同时,他也学会了伪装,他发现最好的伪装不是低调,而是相反。他穿着红衣戴着金锁,满大街的惹祸,每次南安王都要追着打他,而每次,王妃都会阻拦。   他渐渐爱上了这种方式,然后,再也不需要伪装了。   他并没有喜欢上安姐,虽然他对这个小姑娘有兴趣,虽然他觉得这个小姑娘不太一样,可也就是这样了。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婚,只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妻子注定不可能是显赫人家的。他知道安姐对他没有多少兴趣,就算他长的还可以,就算他是南安王府的二公子。   拉一个无辜的小姑娘下场他也是有些歉疚的,所以,他会在许可范围内对她好的。   对于这一切,安姐当然不知道。他们从天津港沿海出发,一路很经历了些风雨才到达上海,然后又从上海转船才到达江州。而几乎就在差不多的时间里,朱抵也到达了大同。要说他们走的是陆地,一路都骑着快马,早就应该到大同了,之所以拖延了一个多月才到,倒不是朱二公子游山玩水了,而是他迷路了。   本来大同在京城的西北方,到了宜华就可以往西转了,但朱抵一行却顺着北一路跑到了张家口,然后还和一个百人的蒙古小队发生了邂逅。   朱抵这一路没有带丫头妈子,只带了几个江湖好汉和六个锦衣卫侍从,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个人。那行蒙古兵见他们个个骑着马,衣衫还鲜亮就把他们当做了肥羊。   应该说,一般情况武林高手在战争中并没有决定性作用,但在这百人队伍里还是通杀的,所以在朱抵来到大同府的时候不仅带来了九十多个首级,还带了一个俘虏。   那俘虏看起来不过十二三的年纪,面孔漆黑,一双眼睛不大,却囧囧有神,虽然不会说汉语,却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面对周围虎视眈眈的大明士兵也毫无恐惧。   “公子,不如把他杀了,看他这样子也不像什么重要人物。”一个锦衣卫建议道,“蒙古人毫无人性,对我大明弱小从无怜惜,他们也不值得我们同情!”   “同情不同情先不说,不过养个蒙古奴隶倒是不错的。”朱抵漫不经心的开口,“老老实实听话也就罢了,不行就让美丽吃了,去通报吧,就说我朱抵来了!”    第49章 第一章 时光荏苒。 转眼高家到江宁已经一年了,在这一年里高老爷成功的接任了江宁知州,目前的业绩是不好不坏。既没有得到百姓热烈的赞扬,好像也没有百姓在背后指着骂的。事实上大多数百姓对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并没有多少了解——更多的,都不知道他的到来。 而在这一年中,高家对江宁也有了大概的了解。本来上至高老太太下到冰琴,对江宁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见识过京城繁华的,江宁府虽然地处江南,又有海贸,可还能比的过京城? 但来到后他们发现,如果比庞大、华丽江宁的确是无法和京城相比,但如果比繁荣新奇,江宁真是要胜过京城。在天津的时候,安姐就觉得自己开了眼界,来到江宁后她才知道这眼界开的太小了,此时的江宁,简直快能和后世的广交会相比了。世界各地的美食、奇物都汇集在这里,她见到了大马士革刀,见到了正宗的从英吉利过来的镶银边的象牙烟斗,见到了装在玻璃瓶中的法兰西香水。此外还有什么印度飞饼,沙俄红肠,都摆在了街头,每次安姐出去都会大流口水,带回一大堆吃食。 “这些东西尝尝鲜也就罢了,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杨氏觉得这东西还是不太合胃口,安姐听了只是一笑,这些吃食论美味程度当然比不上新招来的四川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可这些东西哪怕只是看,也令她有一种熟悉感。 此外,江宁的风气也和内地北方大大不同,在那边别说官宦人家的姑娘,就是一般的商户小姐都不会轻易出门,外出必定要有车,真要出了车,也要戴上面纱或者清场。而在江宁,却多有妇人带着丫鬟仆厮大大方方的逛街,因此,安姐可以说一来这里就喜欢上了。当然现在她还不能自由自在出门,但她能感觉到高老爷的口气越来越松,相信再住上个一年半载,高老爷也就随波逐流了。 她这位父亲,是很能适应环境的,刚来的时候还抱怨酒楼中的饭菜太过清淡而且偏甜,现在已经能尝出滋味了。而且他的口音里也开始偏向这边了,这一点就很令她感叹。在京城的时候高老爷说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那时候她还没多想,只以为他在京里生活的时间长了,口音自然被同化了,可现在看来,应该是这位高老爷主动迎合。 江宁是个好地方,唯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天气。冬天阴冷,夏天闷热,冬天也就罢了,好歹有火盆、汤婆子,夏天却只有井水了。高家虽然买了一些冰,却也有数,用来做个冰镇酸梅汤还行,大范围的解暑却是不够。这令安姐在过去的那个夏天每天都想念着过去的空调,在求空调而不得的情况下,就开始想冰了。 而冰,是要钱的。 早先在京中他们差不多用了四千两,带出来的还有七千两,这已经包括杨氏的私房了。杨氏本想用这点钱置些地,过后还是罢了。毕竟高老爷只是在这里任知州,期满后还不知道要去哪儿,若将来他们回京了,这些地又怎么办?所以最后还是置了几间库房,这库房临着码头,虽然买的时候价高,回报还是稳定的。就算他们将来离开了,也可以和租客签下协议,或者出手也方便。 这几间库房用去了三千两,现在他们手中还有四千两。杨氏本想买个小铺子的,安姐却没有同意,买个铺子是安稳,但赚的就有数了。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怎么也要好好利用一番。于是她一边利用自己的身份出去做客,结交朋友,适应江州,一边让秦先生四处考察,看有什么好的生意能做。 这位秦先生正是她早先想到的双龙巷的秦举人。说起来也有些戏剧,原来这位秦举人早先家中是经商的,做的是茶叶的生意,家中还小有富裕,多么有钱说不上,但也在京城有两套房子一个铺子,用来一家开销那是稳稳当当的。秦家子嗣艰难,他父母到三十多岁才有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千娇万宠,偏偏他还颇为聪明,在读书上更有天赋,秦家夫妻大喜之下当然全力栽培。 秦举人也算争气,一路从童生考到秀才,又成了举人,在他考中秀才的那一年娶了妻子陈氏,之后夫妻也算和睦,但成为举人后就不一样了。中举了,那身份就彻底发生了变化,奉承的讨好的利用的,各色人等接踵而来,他今天参加诗会,明天参加文会,说的是以文会友,其实还是吃喝玩乐。 在这其中陈氏曾试图劝阻,可又哪里劝的住?而自他中了举,他的父母就认定他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有大出息,再听说他是与文人相会,就更只有纵容的。 他中举后倒是得了一些产业,可他一不善经营,二来也没那个心思,就随手花了。他父母只当他将来是要入阁拜相,也没太当回事,直到他把自家的一处产业赌掉,这才惊觉,可这时候他已经被引上了道,他父母又不忍心狠说,却是挽回不了了。当然自此以后对他的花销也严加看管了起来,他没了钱倒收敛了不少,若是能如此,过个一二年说不定还收心。可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父母在那一年相继去世。 秦举人当然是伤心的。在父母坟前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也真在家安心读了两个月的书,可后来还是抵不住过去那些人的勾搭,又陷了进去,而这次再也没有人能控制住他了。 家里的房子铺子全都卖了,能借的也早就借光了,只有靠陈氏与人做针线维持生计。好在陈氏女红不做,做的针线也很有出路,倒还能勉强度日。 而在他没了钱后,他那些狐朋狗友也一哄而散,秦举人大受刺激,发誓要洗心革面,好好生活。可就在那一天,当他拿着陈氏的拿药钱去抓药的时候,路过了张大的赌摊,再次被拉了过去。应该说,那时候秦举人倒不是想玩,而是想赢钱,陈氏病重,要治好不是抓着一副药就够的,治好后还要养,所以他就想多有点钱也是好的,他觉得自己是能赢的,偏偏就遇到了有输没赢的赌局,不仅没能再多一文钱,还把最后的几百文输个干净。 在哭求张大无果后,他就想着同陈氏一起死,好在遇上了在河边溜达的朱抵这才算捡了一条命,但夫妻二人也签下了二十年文契。刚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安姐真是腻歪死了,她一点也不觉得秦举人值得同情,他会落到后面的田地,完全是自找的。而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还令她很不安心——谁知道这家伙以后还不会犯老毛病啊! 不过她当时手边实在是没别的人可用,也只有让他帮着打探消息,好在后来秦举人总算还卖力,他们那几间库房,就是他打听出来的,从签约到落实都是他一手包办,现在来看还算是可以的,他们母女现在每月也能有三十两的固定收入。 而这一次,他又打听出了一条海贸的消息。江宁虽然不靠海,但离上海近,而上海这个早先的小渔村,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虽然还没达到后来国际化大都市的标准,可也是个繁荣之地的,往来贸易不断,带动着江宁也有不少海贸。但能进行海贸的都是有实力的,要不就是大家族的生意;要不就是背后站着某位大佬,当然还有一些海外商人的船队,不过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实力雄厚背景硬实。普通商人要想插入,那真是千难万难。 而这一次,却是一个英吉利的商人想在大明找一个合伙人,这个英吉利商人只有可怜的一条船,捎带过来的东西也很普通,所以大明那些有实力的都不看好他,而他偏偏还想找一个有实力的本地人,因此总是谈不拢。秦举人打听到这个消息就对安姐说了,安姐倒是有些心动,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大概是欧洲资本主义萌芽的时期。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有一点她知道,每当有什么改变时代的东西要出现的时候,就会产生大量的机会,只要能抓住,就能一跃而起。 “安儿,海贸虽然利润大,但风险也大,海上还不平静,万一遇上倭寇,那就血本无归了!”杨氏皱着眉,对这个方案很不看好,“你若真想做贸易,倒不如把江宁的一些产物贩卖到京城,我看那倒是个稳当的。” 安姐也有些犹豫,相比于海贸,杨氏说的无疑更靠谱。她若只是想吃好喝好,这么做已经可以令她衣食无忧了,若是她刚刚穿来的时候,一定会选择这条路,但现在她的想法改变了,不,也不能说改变,而是她已经认识到她不可能再平平安安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南安王妃不是张氏,南安王府更不是高家,为了她以后的日子过的舒坦,她必须积攒很多东西。 “但是姨娘,若错过了这个机会,咱们以后可能都走不进海贸了。”这种远洋贸易不是随便就能对分子进去的。 “那也比把银子丢进海里强吧,你忘了咱们来的时候遇上的事了?” 安姐脸色一变,他们来的路上差点遭遇海盗,也亏得当时的船长机灵,早早的拉开了距离,可即使如此,要不是后来遇上的那场风暴,恐怕他们也很难逃脱,虽然那船长后来说他们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可若真那么有把握,又何必那么紧张的远远避开?后来他们知道在这片海域,贸易繁盛,同时也就带来了海盗事业发达,虽然明朝海军严加巡逻,也还是有落网之鱼,特别是近几年,大批日本人加入,不仅在海上祸害商船,更有登陆抢劫的。 “安儿,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做生意最求一个稳当了。” 安姐皱了下眉,正要说什么,冰琴就来了,说陈氏来了。虽然陈氏一开始是她身边的妈子,但其实她这边没什么事——也没什么差事好安排给她,就给了一些针线上的活计,当然只是她同杨氏的。陈氏做的倒也用心,现在除了大件衣服,其他的内衣荷包鞋子,她恨不得都包了。 “许是给你的那双鞋做好了。”杨氏笑道。 说话间陈氏就走了进来,果然带了一个包裹,打开来正是给安姐做的一双薄荷绿的绣花鞋,上面的枝叶绣的精致,竟然连线条都逼真。安姐见了:“都说不用如此的,我也穿不了多长时间,倒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做工。” 她现在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这双鞋明年就有可能穿不上了。 陈氏一笑:“给姑娘做的,当然要用心。” 安姐让人给她上了茶,她让了一下才坐下:“这次来倒是还要同姑娘说件事。” “什么?” 陈氏见房中除了杨氏就是冰琴,她知道冰琴是安姐身边得用的,也不隐瞒,就道:“二公子与姑娘来了封信。” 安姐正在喝茶,听了这句差点没喷出来,勉强咽下,她连忙道:“你说什么?谁给我来了信?” “二公子。”陈氏笑道,“在与我家那口子来信的时候,还给了姑娘一封。” 她说着,就拿出一封信,安姐一脸囧的接了过去。她是知道秦举人同朱抵通信的,在他们安置好后不久,秦举人就收到了他的来信,于是他们知道他带着战功到了大同,成了一名千户,在那信中朱抵洋洋得意,把这千户说的天花乱坠,看的她很是无语。千户是很了不起,掌管一千人了,在现代也差不多相当于一个营了。但他是谁啊?他是南安王的二公子,将来的郡王,生下来就是带品级的,这才是个千户……值得这么高兴吗? 当然,这信是给秦举人写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再之后他又来过两封信,说的倒还靠谱,就是让秦举人好好做事做人之类的。上一封信已经是半年前了,怎么这一次还捎带着给她来了一封? 安姐打开来,入目就是那狂霸潦草的字迹:“安妹妹,你好吗?” …… 第50章 第二章 很显然,朱抵同学在大同并没有好好用功天天向上,这字和一年前一样不见丝毫进步,但更令安姐无语的是……尼玛依然只有一句话啊!上次好歹还交代了个内容,可这一次算是什么? 她看着那封信,用力的看,努力的看,还抖了抖,没有夹页,纸张貌似和她平时用的也没有太大区别。所以朱抵同学千里迢迢的送封信过来,就是在逗她吗? 她好不好秦举人不会告诉他吗?还用得着巴巴的送这封信过来,让别人见了说不定就以为他们有多少深情厚谊呢!不,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没见现在陈氏就以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她吗? 她不动声色的把信收了:“真是劳烦你们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有什么好劳烦的。”陈氏本想问问安姐会不会回信,到底忍住了。 又说了几句,陈氏就出来了,杨氏道:“你会回吗?” “姨娘觉得呢?” 杨氏也有些纠结,现在安姐同朱抵还没有成亲,这私通信件说起来是有些不太好的。可要是不回,朱抵会不会生气?杨氏知道安姐这样的身份,以后在王府过的如何,大半要看夫君是否照拂。 “这二公子也真是的,好好的给你来什么信,有什么事让秦先生转述不就行了吗?他在信中说什么?” “问我好不好。” “啊?” “就这么一句。”安姐说着把那信展了开来,杨氏虽然不识字,字多字少还是看的出来的,顿时就囧住了。 “这事我再想想吧,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让厨房上饭吧。” 杨氏点点头,冰琴当下就要出来,外面却来了一个小丫头,说高老夫人让她们过去。安姐一怔:“老夫人可说有什么事吗?” 那小丫头摇摇头:“我不知道,是青竹姐姐吩咐我来的。” 安姐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就说我同姨娘马上就到。” 那丫头走后,杨氏露出一丝苦笑:“不知道这老太太又要搞什么。” 这一年来杨氏的日子并不比过去轻松,虽然没了吴氏,但一个高老太太完全抵得上三个吴姨娘。在京城的时候她还比较老实,知道自己是从小地方来的,儿子虽是探花,在这皇城根里却不算什么,所以只在自己院里耍威风。而来到江州,这老太太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不仅热衷去串门子,还热衷把人叫到自己家里搞聚会。而不管是她出去还是在家做招待,都需要杨氏安排,偏偏这老太太自己不管事,还好指手画脚。什么点心少了,汤味咸了,总是有错,弄的杨氏苦不堪言。 后来还是安姐见这不是个头,让杨氏在高老爷面前絮叨花销,这才算是止住了这股风,可如此一来高老太太就又把杨氏恨上了,拿出早先整治张氏的精神开始针对她。 杨氏不是张氏,她一来没有张氏那样的心气,二来也不是很在意高老太太的絮叨。可天天受折腾也受不了,后来在安姐的建议下也装了次病。吴氏的教训就在眼前,这一次再没有人敢在高老太太面前指手画脚,而高老太太一个人又怎么管的起家?其实就是杨氏,也亏的有安姐在旁边协助才没出什么问题。所以一个月后,高老太太就把一团乱的家务丢了过来,扬言说就算杨氏累死,也不能偷懒。对这话杨氏母女真是哭笑不得,不过自此以后,高老太太倒没有太过分了,两方也算相安无事了。 虽然不太高兴,但高老太太召唤,杨氏母女也只有过去。这一次高老夫人倒是满面笑容,见了安姐就把她招到自己面前:“告诉你个好事,你二叔一家要过来了!” 安姐一怔,那边高老太太就开始要求杨氏收拾院子整理东西。他们现在住的是官衙。江州有钱,这官衙修的也漂亮,前面不说,后面只大院子就有三个,最大的松鹤居有十二间屋子,最小的百合苑也有六间。高家一行住的极为宽裕。 松鹤居自然是高老太太住的,和她同住的还有舒姐。杨氏母女则住了百合苑,其实她们本可以住中间的那个鳞波轩的,但杨氏同安姐都觉得不妥,张氏虽然不在,她们也不好拿架。毕竟鳞波轩虽然比松鹤居略小,景致却是最好的,窗前就是湖,湖上种着荷,还养了几只白鹤。布置格局都像是正院,所以张氏就把高老爷的书房安置在了这里,至于高老爷后来拉的几个通房丫头,既然没有抬,杨氏也只当不知道,就那么散养在鳞波轩中,对此,高老爷很是满意。 “老二家人多,可不能住窄了。咱们家虽还有几个小院子,但都不太合适。特别是晨哥,已经十二岁了,要有自己的院子。还有光哥,也快十岁了,可都要准备着,不过这个以后再说,现下里这事你可要精心!” 杨氏应了,回去则不免发愁:“看老太太的意思,竟是要咱们让出这地方呢。” 安姐一笑:“恐怕还不止,你没看老太太一直让舒姐找我玩吗?我看她那样子说不定还想着让姨娘单独去住,把我搬到她那里呢。” 杨氏脸色大变:“这绝对不行!” “姨娘莫慌,老太太不傻的,咱们只要不主动往前凑,她是不会把这话说出来的。你看这一年来,她何时寻过我的不是?最多也只是经常提点我,莫忘了出身,娘家才是依靠之类的。” 其实一开始高老太太对安姐的婚约是很有些不以为然的,她总觉得这个孙女是走了狗屎运才得的这么一份姻缘,虽然是攀了高枝,到底不容易过好。 那可是王府!和皇帝有亲的!要是安姐是张氏生的也就罢了,可她却是杨氏生的,不说别的,就这一点她就要被人看不起,到了王府里,估计也就是个摆设。但是在朱抵打发秦举人等三人过来后老太太的思想就变了,虽然还是看不起孙女,但却开始相信朱二公子是眼睛有了问题,真的看上安姐了。 所以这一年她虽没少折腾杨氏,却从不会拿安姐做筏子。 “这事,咱们只要原原本本的告诉给父亲就行了。父亲和过去可是不一样了呢。” 这一年来高老爷虽然不能说改头换面,但也的确是受了教训。在船上的那一个多月,他没事也会思忖自己怎么会从一个准郎中变成了江宁知州。能考上探花,高老爷的智商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有些事一时想不到,慢慢的也就明了了。特别是还有金先生在旁边为他解惑。现在高老爷已经明白,他疼宠哪个女子没问题,却不能乱了规矩,还有他娘孝顺老太太是应该的,但有些事也不能出头。江宁富庶,他上任后钱财上不用担心,但也要警惕言官。 所以杨氏一说府里开销大,他立刻就知道去制止老太太了。这一年,别人送的,他自己看上的也有几个丫头,但却没抬举一个。而这一年他也真正体验到了风平浪静的滋味,并深觉这日子要比过去好多了,所以这天晚上他一听杨氏的转述,就皱起了眉:“老太太有没有说这不是二弟提的?” “这倒没有。我想二老爷也不会提这些要求。” “他不会,他那个媳妇却难说了。”高老爷想了想,“这样,你找人打探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院子,或租或买都可以。” “老爷的意思……是让二老爷他们住外面?” “住在一起是非多,先看看吧。”一开始高老爷也没有想过让自家二弟住外面的意思,这些年他在京城做官他二弟就在老家经商,做的还算不错。他之所以能在京城过那样的生活,固然有张家的照拂,可后来金钱上就大半靠这些生意了。所以在他到江宁后就给老家发了信,让他二弟过来。毕竟他现在是江宁知州,在这里做生意更便意。 他二弟一开始还不同意,说老家的生意好好的,不想轻易换地方,是他形容了此地繁华,又用了点当大哥的威势,这才把他二弟叫来的。住处这个问题他早先根本就没有想过,府衙这么大,张氏等人又没有过来,有的是地方住,但现在一听老太太这么说他就觉得问题不对了。他二弟也就罢了,他那弟妹却不是个好性情的,到时候家里天天鸡飞狗跳,受罪的还是他。 “那……找一个什么样的院子?”幸福来的太突然,杨氏还有些将信将疑的。 “就按老太太说的,找个大些的,环境好些的,银钱上不用太吝惜。好房子将来出手也容易。” 杨氏一笑:“都听老爷的。” 在杨氏这边高兴的时候,安姐却在发愁,朱二逗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单纯的问问她好不好?还是有什么深意?想到这里,安姐觉得自己也快向逗比上发展了,一句话还能有什么深意?这事要放在别人身上她也许不会多想,但在朱抵身上那就不一样了,她发现朱抵这人看起来不着调,但做事往往都会另有原因。 比如在大街上砍张大,比如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求婚…… 当然她并不知道南安王妃同朱抵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有些事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就能有感觉。那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南安王妃招待人的日子,来往的不能说都是京中贵女,也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女眷。像他们家老太太搞个聚会,还会交代下面人小心当差,王府里的规矩只有更严,那藏獒就没人看着? 这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向她们所处的暖房而来?也是凑巧?可那藏獒又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冲动?完全是因为被刺激的?这些事其实也都可以解释的通,可有的事不是看是不是能解释的了就可以的。 从对张大的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朱抵并不是个一心胡搞的,那在婚姻这么大的事情上他本来也不应该这么儿戏。他之所以会如此,刨除掉一见钟情这个理由那就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当然,之所以会是她,估计也是碰的,但就算没有她,朱抵也会找个其他人,如果他不想娶卫三姐的话!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安姐已经能想到卫三姐应该是南安王妃为朱抵准备的,只有这样,早先的疑惑才能解释的通。而回到这封信上,她也就不得不怀疑朱抵是有别的意思了,可她考虑再三,也不知道这意思是什么,她很想回一句:我很好,你呢?最后还是没有落到纸上。她叹了口气,认命的拿起笔,开始了长篇大论,既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就按照中规中矩的写。所以安姐先说了一点自己的生活,又写了一点江州风情,最后又加上了目前面临的选择,她倒没想过让朱抵帮她做这个决定,不说别的,这封信一来一去最少两三个月,等他回复,黄花菜都凉了,可既然说了他是股东,也要让他知道一下生意的现状,即使秦举人也是一定会说的,不过本来就是写废话嘛。 她没有想到这封信令朱抵又是吃惊又是欢喜。他给安姐写那封信其实真没什么意思,完全就是闲的。 对,朱二公子到大同就成了朱大闲。 本来,朱抵让人叫门的时候那是志得意满,先不说他的身份,就是他这次的功绩也够显眼了吧。而且他对自己也是有那么几分自信的,这些年他真没少在武学上下功夫,兵法虽没怎么大学,可也向锦衣卫南安王讨教过,当个将军也许还不行,当个先锋却是足够了。所以他本来想的是好好施展一番拳脚,做下一番事业的。 但正如那句话说的,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干的,他一来就被封了千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打仗轮不上他,守门轮不上他,就连练兵……他这千户说的是统领千人,可手底下实打实的只有五百一十四人!其中还有二百多个老弱病残,能拿着武器战在那里都不错了,要再指望着他们做什么动作,立马能倒给你看! 朱二公子傻眼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找上司找领导,他的领导也爱莫能助,因为大家都一样,至于说打仗嘛,哦,那还用不上你一个小小的千户。 第51章 第三章 其实在京城的时候,朱二公子也不能说有多少正经事干。可在那个时候,他一要忙着在王妃面前装傻,二要想着王妃的打算,顺带还要想想自己的未来,这日子倒也不难打发。来到大同,这些都不需要了,朱二公子立刻发现自己的时间那叫一个充裕,充裕到从早上起来就没事干,他如果犯犯懒,想在床上呆一天,也没人管他。 现在的大同是著名旅游城市,而此时的大同却是军事要地,下辖四州七县,有13卫所,823堡寨,307座墩台,而朱抵却只能呆在大同府内,想要到外面溜达溜达也行,可只能往南走往东行,要想再深入战区,对不起,你还不够资格。什么,你说不干了,要走人?那好啊,我们双手欢迎!不过您既然要走,那就是卸甲归田了,这身上的千户也就不要了吧,反正您将来是要做郡王的,要个千户做什么呢? 到了这一步,朱抵知道自己还是天真了。就算他身手不凡,一来就立了功,可哪个指挥官又敢让他真正冒险?王爷守国土,那是祖宗规训,平日里又有哪个王爷往边关来的?就算他只是王府的二公子,他的那些上级领导们也不想惹麻烦。 走,朱抵有些不甘心; 留,他也真是闲得慌。 这一天他闲的没事,就想到了安姐,然后就顺带去了那封信,他也没有想过安姐会给他什么回复,谁知道安姐不仅回了,还回了这么多。朱二公子顿时就热泪盈眶了,他决定要好好给安姐回复。于是,当安姐在收到来信,就不是一句话了,而是整整十大张!朱抵在信中详细介绍了大同的风土人情,具体到了太平楼左手边五十米外的一家刀削面馆里的刀削面非常美味,面片如鱼,面汤厚重,吃起来口齿留香,甚有嚼劲。朱抵虽然文采不怎么样,但也许吃的多了,这个刀削面被他形容的出神入化,看的安姐当天啥也不想,光想刀削面了。除此之外,朱抵还描述了大同的天气、特产,而随着这封信过来的,还有一袋当地特产——小明绿豆。 看着那袋绿豆,安姐是实实在在的无语了,捎什么不好,捎点绿豆……难道二公子觉得这种不同凡响的绿豆能够治百病吗? 当然,关于海贸这个问题,二公子也给了明确指示——可以放手干,大胆干,赔了就赔了,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这话看起来豪爽霸气,但安姐完全能想到潜台词是反正这钱来的也容易,丢了也不心疼,他们完全没必要给刘大人节省。 “我们那口子说了,二公子在信里对他说,海贸虽危险却大有利润,就连太、祖他老人家早年也经营这个,后来是怕与民争利,才放手民间的,京里几个有这便利的王爷,都做着这生意呢。”因为太、祖的关系,此时商人的地位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要高,朝廷民间也不以谈商为耻,“还说若是姑娘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可要劝您抓住呢。” 说到这里陈氏笑了:“可姑娘又哪里会错过呢?看来您同公子是想到一起了。” ……不要说的他们仿佛很有默契好不好!安姐在心中默道,虽然她当时也想的是大不了这三千两不要了,可她的思想绝对没有和朱抵站在一个频道上的! 是的,犹豫再三,安姐还是狠心同那个英吉利的商人合伙了,不过她并没有把三千两都拿出来,而是只拿了一千五百两,让秦举人买了一些丝绸、茶叶并瓷器之类的大众货物,那个英吉利商人本还有些不喜,后来他们拿出了态度对方才有所收敛。对于这次的尝试,她心中也很是没谱,虽然她觉得任何有眼光的人都不会做一锤子买卖,可对方要真是拿了她这些货跑了,她也没办法。 当然,若是成功了,她下面也还有其他的想法,其实现在她已经让秦举人找帮手了。买个铺子收个租金打听个消息,这些事秦举人一个人就能干的了,但以后若要经营海贸,那就不行了,起码他们要有人去看看那边的形式。秦举人虽然自告奋勇,她这边还一时离不了他,而且他也不是太合适,毕竟他是传统教育下出来的文人,虽然家中是做生意的,却还不够机灵,年龄也在这里放着,要再重学一门语言就比不上少年人了。而且秦举人还算是她的一个门面,平日没事,高老爷都喜欢把他招过去,倒不是商谈事情——在这上面他远远无法同金先生相比,但再怎么说,他也是朱抵送过来的。在高老爷心中,朱抵就相当于南安王府——他对外也是这么介绍秦举人的,这代表着他闺女的体面,自然也代表着他的体面,而其他人大多也和他一个想法。 对于高老爷的这个做法,安姐也没有什么反应。因为这不仅能令她知道更多关于外面的事情,也令他们自己做事比较容易。比如这次同那名英吉利的商人合伙,一千五百两实在不多,那名商人之所以同意,就是因为这层关系。 在她心中更适合做这种事的,是那种机灵、踏实的贫苦少年,他们的出身注定要求他们抓住一切机会,现在秦举人已经帮她找到了两个,正在观察期,再过一段时间,若是没有什么失误,就会找机会让她看一下。之后就会安排他们学习语言。 “这些绿豆你拿走一些,总是那么远捎来的。” “……是。” 于是陈氏来的时候拿了一封信并一大袋绿豆,走的时候带了一份点心并一小袋绿豆。安姐对这袋绿豆看不上,秦家夫妻的想法却不一样。在他们想来朱抵什么没有啊,捎带绿豆那是情义,而安姐让他们拿这些绿豆,是真把他们当自己人看来。所以当天晚上夫妻俩就喝了绿豆汤,并且都觉得要比往日喝的好一些。 陈氏走后,安姐练了一会儿字,用了午饭,又打了一会儿拳,这是她同叶娘子学的。知道叶娘子是武林高手后,她也萌发过一些想法,可很快就被叶娘子给打破了:“姑娘年龄不大,倒是可以学,但先不说姑娘是否吃得住苦,但咱们练功夫的,免不了要皮糙手厚。日头底下晒着,风雨里抗着,姑娘看我现在多大了?” 安姐很用心的看了看她,然后谨慎的开口:“娘子……不到三十吧?” 叶娘子哈哈一笑:“姑娘说对了,奴家今年不过三七!” 三七也就是二十一?而且这还是虚岁?叶娘子真正的岁数才二十?安姐沉默了,就算个人情况不同,叶娘子这也太未老先衰了些吧,她猜三十,都是往小里说了,其实乍看起来叶娘子怎么也要三十五了。虽然对武功很向往,虽然觉得哪怕生活在后宅里最好也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可代价若是这样的话,那她还真不敢上了。 最后叶娘子说她虽然不能学武,却也可以跟着学打一套拳,练起来也能强身健体,增强力气,练好了不说多么厉害吧,等闲男子还是能够对付的。所以从那天起安姐就开始了练习,现在也坚持一年多了。反正她本来就是想的锻炼身体,练起来也没什么压力,练完也的确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所以她也喜欢练,不仅每天早上练习,遇上什么为难烦心的事情还会再练一场。 是的,现在安姐的心情不是太好,上一次就那么一句话,这一次却这么多张,这朱二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练完拳,出了一身汗,安姐也放开了,管那二货是什么意思呢,她该怎么回就怎么回吧。 比起朱抵同学,安姐的生活要丰富不少。江宁繁华富裕,她虽还不能单独带着人出门,可外出做客的时候也能掀开帘子看看,在聚会上也能听到不少新奇事,而因为她的身份,如果想的话,天天都有聚会,在这一年中她也认识了认识了两个朋友。一个是江宁判官周大人的幼女颖姐,一个是当地大户苏家的女儿。 这两人她是先认识的颖姐,一开始不过是因为两家的关系比较近,后来就是脾气对了胃口。原来这周大人原本有三子一女,都是按官宦人家的标准养大的,只有这颖姐因为最小,再加上也算是老年得女,不免就娇惯了些,所以就养的性格跳脱豪爽,每每令周氏夫妻头疼之余又很是无奈。 而这苏家的女儿则是通过颖姐认识的。当时颖姐拉着她去做客,特意不提前说,见到人了才介绍:“她姓苏,单名就一个绣,比你大两岁,你就叫她绣姐姐吧。” 自己说着,都憋不住笑了。安姐微微一怔,也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苏绣吗?心下也觉得好笑,不过她什么样的城府,当下就规规矩矩没有丝毫异样的叫了一声。这做派倒令颖姐和绣姐都怔住了,怕她没反应过来,颖姐还道:“她姓苏,叫绣!” “我知道啊,先前你已经说了。” “苏绣!苏绣你听不懂吗?” “自然听得懂了。”她一脸莫名其妙,旁边的绣姐拉着她热泪盈眶,拉着她的手道“安妹妹,你真真是好人!颖姐,安妹妹是厚道的,你就别再乱说了!” “什么叫我乱说?”颖姐郁闷了,“哪个听了你名字的不笑?上次那个马家的叫什么筝姐的不还说你这名字要是去抛绣球才是名符其实吗?” “你个死妮子,都告诉你不要乱说了!”绣姐躲着脚,又咬牙,“马筝那丫头,我早晚要她好看!” “照这么说。”安姐慢吞吞的开口,“那这位筝姐就该去灶上。” 这话说的两人一愣,她又道:“要不怎么上锅蒸啊。” 绣姐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就笑了,颖姐怔了一下也反应了过来,一边笑一边指着安姐道道:“你还说她老实厚道,看看她就这么个老实法!” “那也是厚道的。”绣姐挽着安姐的颖姐的胳膊,“我娘说了,老实不代表愚笨,厚道也不代表不聪明,安妹妹是个厚道的聪明人。以后我再遇上那个马筝,就有话说了!” 绣姐是当地土著,颖姐也在江宁呆过三年了,由她们两个带着,安姐迅速融入了当地的圈子。在平日的聚会上她的话并不多,凡事也很少露头,有那故意讨好她的,她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应付着,这种态度落在那些长辈眼中,倒落了个沉稳冷静,更有人觉得她出身虽然差些,可这姿态却也可以了。 此时在给朱抵的回信上她就捡了几件有趣的事情写了,又把做海贸的事情报告了一番,不多不少,还是三页纸。于是一个多月后,收到信件的朱抵就有些哀怨了,上次他只有一句话,安妹妹就回了三页,这次他写了那么多,怎么还是只有三页?不过二公子的心灵很快得到了安抚,因为这次除了信件,安姐还给他捎带了一些特产——咸鱼。 这倒不是安姐故意和他的绿豆做伴,而是江宁这地方好吃好玩的是不少,但都不易捎带,比如咸水鸭,以现在的保存手段,不用从江宁到大同都要臭了。而像雨花石这样的东西,安姐更觉得没什么意义,什么奇珍异宝朱抵没见过?而且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爱把玩石头的,反而不如带些吃的。而咸鱼作为一种腌制过的,极易保存的东西就被列了出来,其实这咸鱼不算江宁特产,可想来大同这东西更少。所以安姐还写了一个咸鱼粥的食谱给一起带了过去。 果然这东西一出现就赢得了朱二公子的欢喜,说起来二公子什么东西没吃过,一些咸鱼不应该让他这么激动,但锦衣玉食那是过去了,现在的朱抵就一个字——穷! 应该说此时大明的工资是比历史上高的,作为千户的朱抵也应该过上小康生活,但问题是他不仅要养自己,更要养他带来的十个人。一个人的工资十个人花,这日子过的如何也可以想象了。 什么,贪污?受贿? 先不说朱二公子的政治觉悟如何,就算他想贪,那也要有机会啊!大同谁不知道,二公子这支队伍就是逗着玩的,整个大同府从上到下都盼着这位爷早早离开,进到他的部队里基本就不用想出头了。当然也有那冲着他身份来的,可这种人二公子还看不上,很快,朱抵就为此受到了教训。当然那是以后了,现在朱抵一边幸福的吃着咸鱼粥,一边想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了。 第52章 第四章 公正的说,朱抵同学这一年并没有混日子。虽然他在大同无所事事,但他发挥了这些年在南安王妃手下坚韧不拔的精神,没事找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 大同这地方,别的不多,将军多,会带兵、能带兵的也不少。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再加上厚脸皮,今天这儿凑凑,明天哪儿站站,倒是也算多了一些真实感受,对带领队伍的认识也不再停留在书面上了。同时他也发现他的上司早先还真没忽悠他,无论千户、百户,这大明的军队就没有真的满员的,究其原因,一是上面克扣,比如他一个千户,书面上报的也有一千来人,可从军部发下来的就只有八百人的,再加上层层克扣,落到他手里的,只有五六百人的了。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基本所有将军都用军饷养自己的私兵。为什么他这五百人这么不成样子?要什么没什么?还有二百多在那里哆嗦的?因为他的前任把钱都拿去养自己的私兵了。用五个甚至八个士兵的军饷份例去养一个私兵,自然养的兵强马壮。于是大同的情况就是正经的大明士兵普遍孱弱,而私家军却个个勇猛。在发现这个情况后,朱抵同学晕菜了,他从小受的是忠君爱国的教育,在他原本的想法里,驻守边关的军士都是忠于大明忠于皇帝的,可眼前的情况,算是忠吗? 当然,他并不是彻底的文盲,也看过一些书籍,知道边关重将也会有私心。但当朝太、祖英明,早先就猛抓军事,当朝军人的待遇要远超唐宋,士兵们累计到一定的功勋还能在将来退役后换取田地,将军们到了不能打仗之后还能进中央军校,完全不用担心鸟尽弓藏,那为什么还是会出现这种局面? 朱抵想不通,他身边的锦衣卫也无法为他解答,他这几个锦衣卫都是挑选出来的,大多是将族出身,练成武艺后就被安排进了王府,说起来倒是跟着朱抵后开始遭了罪。倒是他身边一个从江湖里混出来的说出了一些缘由:“不瞒公子说,小的早先也想去当兵。我们村就有两户人家的产业是祖上当兵得来的。可后来小的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为何?” “现在当兵已和太、祖时不同了。那时候当兵,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拼命杀敌自有回报。可现在,不说远的,就说公子手下的这些人吃的又是什么?用的又是什么?若不是公子仁慈,他们连饭都吃不饱!” 朱抵沉默了,他说是能领到五百人的军饷物资,不过是往宽里算。按照规矩,这种边关重地,没有战事时士兵也要保证每两天有一个鸡蛋,每七天有一顿肥肉。可发到他手里的这些东西,最多让下面人吃个干饭。兵器铠甲更不用说了,他那五百一十四人,有一半是没有铠甲的,有五六十人连把刀枪都没有,只能找个棍子替代。 下面人吃不饱饭,作战自然不用力。作战不得力,将领就要受到惩罚,为了保证战绩,就要练私兵,而练了私兵就更反过来影响大明的正常军士。 这件事看起来是无解的。要想让下面的士兵卖命,那就首先要保证他们的吃穿,但军饷就这么多,凭空也变不出粮食。 钱,还是要钱! 朱抵同学很快认识到了这一点,并给他爹去了封信,他知道他爹对他出来有意见,也就没提这边的事,就让他把他的私房和未来十年的份例拿来。过去这些年他还是没少藏私房的,逢年过节他那些叔叔伯伯都要给点东西,王妃在这上面也从没空待过他,全部卖了也是一笔客观的数字。但信去了之后不仅没要来东西,还被他爹骂了一通,说他既然决心出来闯荡了,就不要再想着依靠家里了,他在大同这地方要私房干什么?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最后说他若过不了苦日子就尽早回来,至于说家中帮扶,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这封信看的朱抵哭笑不得,倒是送信来的牛管事说的话令他心中一凛:“王爷让小的来的时候,问公子一句话。公子向家中要银子,是不是想用来练兵?”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王爷说,公子在大同,要吃喝玩乐都没有问题,闯点祸也不算什么。唯有一件事不能做。”牛管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就是拿自己的钱来养兵,此举,有毁门之祸!” 朱抵脸一白,不用牛管事说更多,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像每年有水灾旱灾,普通富裕人家还能设个粥棚,而他们只敢跟着宫里的娘娘施粥一样。打出他们王府的旗号,是让百姓感受皇恩,还是感受王恩?不仅是他们府,满京城那么多王府都是这么做的。而如果他拿南安王府的钱来养兵,那这兵算是大明的,还是算是他们南安王府的? 但是他就什么都不做吗?就这么一天天混日子吗?那他来大同做什么? “忠勇郡王又如何?”他有些不甘心的道,他之所以会来大同,是因为前面有一个光辉明亮的例子,那就是忠勇郡王。一般来说王爷的儿子,除了世子都是郡王,但做什么郡王还是不一样的。比如嫡子都是二等郡王,而像他这样的庶子一般就是三等郡王,可当年的忠勇郡王硬是凭军功做到了一等! 虽说都是郡王,一等和三等却是天壤之别。三等其实就是名号好听点,说起来也是个郡王,实际上就有一个小庄子,若是皇帝看你不顺眼,或者宗人府打点不到位,这庄子还有可能分的天高皇帝远,让你连去都不想去。而一等的则有可能媲美条件差的王爷了,比如早先的忠勇郡王的封地就在平阳府,虽离大同不远,却是三路交汇之地,又有矿产,实乃富裕之所。 牛管事看着他:“忠勇郡王之事已过去三十年了,公子还提来做什么?” 朱抵瞪了他一眼:“我提来高兴不行吗?我想提就提,不想提就不提,怎么着,本公子说句话还要得到你的同意?” 他这一犯二,牛管事也没办法,只有闭着嘴不再说话,当然回去后就把这番话同南安王妃说了,最后还总结道:“二公子虽有些想法,却是不成器的,小的看他身上穿的,还是早先从府里带出来的,都有些短小了呢。” 南安王妃点点头,回去后就婉转的对南安王说了,此时,南安王刚用过药,听了这话就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那个样,你有对他说纳儿大婚,要他回来吗?” 南安王妃垂下目光:“牛管事说,他誓要做出一番事业。” “混账!”南安王一气之下连连咳嗽,南安王妃连忙拍背抚胸,好一会儿他才止了下来,“这个混账东西就不让人省一点心。做事业?他要做出什么事业?那忠勇郡王是人人都能做的?他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王爷!” 南安王咬了下牙,虽然对外说当今圣上圣明,但他又怎么不知道真相?公平的说现在的永宣帝说不上昏庸残暴,但他却不作为,因为身体不好再加上没有儿子,他极为痴迷炼丹术,每天就在后宫捯饬这些。这也就罢了,偏偏他还重用太监,明明太、祖有训,对这些宦官可用,却不能重用,而永宣帝却为了省事,把批红的权利交了下去,弄的现在朝廷乌烟瘴气,朝臣们醉生梦死,天天除了打口水仗耍嘴皮子,就是掐着对方往上爬。真正做事干活的有几个? 他这样的王爷,缩在府里不出头还没什么事,一旦出头,不知道有多少腥风血雨呢,就他这一年多身体不好,就有言官参他是借机装病,意图逃避三年一次的巡视,满京城见过他的谁不知道他是真病了,偏偏圣上就能派一个宦官来府上看他,弄的他堂堂王爷还要与这宦官说好话塞银子。 “咱家看王爷倒是真病了呢?”想到那个李宦官拉着长音这么慢悠悠的说,他就一阵窝火。可他当时还要陪着笑,一边咳嗽一边说,“可不是,人上了岁数,这身体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这倒也是,说起来王爷也不比陛下差几岁。” 他只有连连赔笑,最后还是南安王妃拿了一个和田玉的腰牌塞到那宦官手里才算罢。 南安王妃见他面色铁青,怒目圆瞪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王爷早先也是心宽的,怎么现在却想不开了呢?我知道您有报国之心,可现在您最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待身体好了才有将来。” 南安王回过神,苦笑了一声:“就算身体好了,我又能做什么?不过你说的是,我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养好身体。说也奇怪,文君,这些事也不是这一年来才有的,可过去我从来不当回事。可这一年,也是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总会有些奇怪的想法。你说我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再说这些丧气话可就不像王爷了。”她一边说一边帮南安王整理着衣服,南安王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消瘦的脸,心疼道,“累了这大上午,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南安王妃一笑:“待王爷歇了我再去。” “我这天天在床上躺着,有什么累的,你才是最忙的,快去!” 他连连要求,南安王妃只有回到自己的房里,但却没有去休息,而是到了旁边的小佛堂里,过去她是不怎么信这些的,虽也去寺庙,也捐香火钱,不够是随大流,心中还有些鄙视那些笃信菩萨的——若是信佛又用,还要自身的努力做什么?若是命运早就注定,那不是人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吗? 可现在,她信了,她想,是不是就因为她做了错事,才有此报应?但菩萨知道,她会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她跪在蒲团前喃喃:“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陈文君在此立誓,愿以此后三十年寿命换王爷十五年寿辰,若王爷能健康长寿,信女愿生生世世为猪为犬,绝无怨言!” 她说着,深深的扣手了下去。在这一刻,她的心是诚的,她的念想是真的。她想到了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在那一天之前她是陈家的大小姐,有疼爱她的父母,有爱护她的兄长。她习字读书,学习女红,想着做一个闺秀典范。可那一天无数士兵冲到她家中,她的妈子丫头被打翻在地,她的箱子抽屉被统统拉开,她惊恐的看着这一切,感觉天都塌了。 他们家的天也的确塌了,就在那一天,她的父亲入狱,而且是大名鼎鼎的诏狱!她那一向有才名也中了举的长兄也被带走,家中只有他们孤儿寡母。 他们求救无门,哭喊无地,没有人敢接近他们,就连一向亲近的外祖母家也只敢偷偷的接济他们一些银两,她的外祖母甚至还怂恿她的母亲与她父亲和离! 就在那个时候,她的祖母去世了,早先准备好的刷了七遍漆的红楠棺木早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最后,她祖母睡的是她的母亲卖了唯一的一根银钗换的一口薄板棺材。 她那祖母,早先的一品诰命,往日每天必用珍珠粉保养的最后就落了这么个结局!可她还记得她祖母临死前拉着她的手:“大姐儿,不要怪你父亲,他说的是对的!” 她的母亲当时只是哭,哭着叫父亲,哭着叫她的长兄。后来她的父亲回来了,她的长兄再也回不来了,她的母亲就这样带着哭瞎的双眼和他们一起上了路。那路上的艰辛是她现在还不敢回想的。她的脚走出水泡,走烂。那烂泥地里的脏水她也趴着喝过,她甚至还想过要与狗争食! 什么大家闺秀,名门闺女都仿佛成了上一辈子的事情。现在想来,她很怀疑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她就这么活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二兄去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悲痛欲绝后咳血而亡。 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她觉得自己也要死了。她病的厉害,可这时候再没有细心的丫头妈子,也没有太医开的苦药,她只有忍着、再忍着,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她是被自己的父亲背着的:“大丫头,你怨我吗?” 第53章 第五章 南安王妃抬起头,泪眼婆娑,对面的观音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她看着,再次深深的叩首下去。 记忆中的父亲是儒雅的,是威严的也是胖胖的。她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与父亲开玩笑:“老爷学问越来越大,这腰带也越来越长了。” 可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很瘦,她靠着他的时候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骨头和那份颤抖——她的父亲,也没有气力了。 怨吗? 她那时候其实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从外祖母家也听到一些,知道她的父亲卷入了一场争执,而这场争执,甚至涉及到太、祖! 是怨的吧,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不好好当官,不好好做学问,而要去议论太、祖定下的规矩,太、祖那般英明神武,那般圣明,赶走了蒙古,割除了那么多弊端,开创了这么太平盛世,有什么好被指谪的?她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牵连的全家如此? “太、祖自然是圣明的。”她父亲慢慢的开口,“文韬武略,历朝历代无人能及,但这件事他的确错了。嫡庶不能乱!这是礼法之根,而太、祖那训斥,却给了那些人乱嫡的借口。大丫头,我是没错的,活下来吧,活下来看着你的父亲洗尽冤屈,重新入朝!” 那时候她还是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但她真的活了下来。之后,他们到了岭南,在那里他们一家人重新生活了下来。再没有锦衣玉食仆人丫头。他的父亲弟弟要学着种地耕田,她同几个姨娘要学着喂鸡养鸭。而在劳动之余,他的父亲会把她同三弟叫过去讲知识,讲礼法,于是她慢慢知道了礼法是什么,慢慢懂得了他们汉人与鞑靼、女真、契丹、匈奴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有礼。 有礼,方有规矩; 有规矩,方能让人知道该如何行事。 如果肆意妄为,乱的不止是朝代,还是人伦! 这是她的父亲用生命坚持的,这是她的祖母、母亲、兄长用生命证明的,她不能让他乱,甚至不能让南安王真的上这样的帖子! 她对着菩萨,再次磕下了头。她知道她罪无可恕,可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还会那么做,但如果她早知道那左正德会有这样的提议,她又怎么会真的下手? 左正德的老师,明明当年是坚持要判那庶子无罪的啊! 三叩首完毕,她站起身,回头却正看到南安王。 “王爷……” 南安王拉着她的手:“文君,你又何必如此?” 南安王妃垂下头,没有说话,南安王将她揽在怀里:“文君文君,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南安王妃看着地面,闭上眼,王爷,你不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若你知道了……若你知道了…… 就在南安王两口子黏黏答答的时候,朱抵正在苦逼的吃着刀削面,刀削面很好吃,可任谁心中有事,也会有些食不下咽的。不能自己养兵,他手下的这些兵又不中用,难道他真要打道回府? “难道去找安妹妹?”他思忖着这件事的可能性,可又觉得就这么跑过去真有些不成样子,“或者,真的要克扣一部分人的军饷?” 其实朱抵一直知道要怎么做。他现在有五百人的军饷给养,那么只要扣掉其中二百人的就能养另外一部分,他也知道为什么其他的千户将军要养私兵,因为若用这种方式练出大明士兵,那还是朝廷的人,不说你带不走,更有甚者不等你调职升迁,上面一句话就能把人要走了。可要养成私兵,那就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了。 不合规矩? 大家都这么做,那这就是规矩了。而且按规定,不同品级的官员本就可以有一定的护卫,比如他父王,按规矩可以有三千护甲。而像他这样的千户,也可以有三十护卫。但其实像他父亲,四千也行,五千也行,胆子大些,六千也没人会说什么。至于他这样的千户,弄上五十八十个护卫也常见,事实上在大同,一般千户做的,就是弄上一百个私兵做护卫,打仗时,这些私兵就是中坚力量。 “公子,林千户来了。”他正想着,手下来报,朱抵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恶劣了。这林千户同他一样,也是这大同府的一个千户,他过来后就对他极为热情,领着他吃喝玩乐了一番。虽然有些看不上这人,但他也可有可无的跟着跑跑,后来这林千户就对他大吐苦水,说这大同如何艰苦,他身体如何不好,最后那意思就是让他想办法帮他调出去。 本来,朱抵是能理解他的,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奋不顾身,热爱打仗是吧,但当他见了林千户手下的兵后就忍无可忍了。别人就算再养私兵,手下的士兵也总是能喝上点稠粥的,就算再没有武器,起码还是个正常人。可这林千户,除了自己的那五十多个私兵,剩下的统统面黄肌瘦,别说打仗,跑的快些都能吐血! 后来他知道这林千户来大同四年,每天钻研的就是怎么能调出去,拿到手的军饷给养大多被他跑关系了,甚至他这千户就是跑上来的!朱抵对他实在是深恶痛绝,当下就皱了眉:“不见!” 侍卫去了,过后又来了:“公子,林千户说有紧要事要报。” 朱抵一笑:“他能有什么要紧事?就对他说本公子中暑了。” 那侍卫看了看朱抵身上的夹衣,心想公子您就算找借口也找个靠谱点的啊,这理由……不过他也知道朱抵的脾气,当下就又去回了,果然这理由一说出来,林千户就震惊了:“二公子中暑了?” 侍卫点点头。 “二公子真的中暑了?” 侍卫继续点头。 林千户不死心的塞了个银锭过去,过去这点银子是不会被那侍卫放在眼里的,但这一年来他也是苦日子过多了,当下就收了,然后有些无奈的道:“林大人,公子现在不想见您,您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将来再说。” 林千户又一次震惊了,他想不通朱抵为什么不想见他?他对他可有一点不好的?大同最贵的华玉楼也请他去了,平日里对他也毕恭毕敬的,绝不敢有一丝怠慢。可现在朱抵竟然不想见他?为什么?在想不通之余,他又有一种屈辱感。朱抵可以不想见他,可以看不起他,但是不能这么侮辱他! 中暑了! 哪怕你说个头疼呢? 林千户愤怒了,在生气后他决定要报复朱抵。不过朱抵此时和他一样的品级,又是王府公子,他不好动他,但他不行有人行,京里的那些言官就等着找人参呢。虽然这种参参一般也不会怎么样,可哪怕是出口恶气呢。 这些事朱抵并不知道,在苦恼之余他又给安姐写起了信,这次就不只是大同的风土人情了,还说了自己郁闷的心情。于是拿到信的安姐也震惊了,她甚至下意识的抬头向外面看了一眼,朱二逗郁闷?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为此,她还专门招来了秦举人,让他去打听打听大同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打听的结果自然是风平浪静,虽然有蒙古兄弟不时前来骚扰,但基本上还是一切还好的。得到回复的安姐纳闷了,既然一切都好,那朱二逗郁闷什么?难道是中二病发作了……呃,好吧,是加重了?过去只是二,现在又开始烦恼了?安姐无奈,这一次的信只有回的长些,除了报告一下江宁的景点,还讲了一个类似于心灵鸡汤的小故事。故事的大意就是一个人行走在沙漠中,他的干粮耗尽,马匹骆驼也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水囊,而那一个水囊里只剩下一滴水。很多次他都想把这一滴水喝了,但每次他都坚持着,而每当他要倒下的时候,他都想着自己的水囊里还有一滴水,就这样,他坚持着走出了沙漠。 虽然在现代很多人批判心灵鸡汤,可她还是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只要有希望就能坚持,而只要能坚持,就总能胜利。她不知道朱抵遇到了什么,但她相信这么做总是没错。当然如果朱二逗只是发病了,那这个故事也没什么错,只希望他不要坚持发病就好了。 这一次给朱抵捎过去的是一些茶叶,大同天干,喝点茶水润润嗓子吧。 她不知道,当朱抵拿到这封信后整整坐在那里呆了两个小时。他给安姐去信的时候不过是下意识的发发牢骚,有些话他不好对手下人说,他的同僚,也没有与他真正交心的。 他在王府里呆了十四年,度过天真期后就开始用功习武,努力隐藏,当他觉得准备充分的时候来到了大同。他志得意满,觉得必能建功立业,再创忠勇郡王的辉煌——或者就算达不到那样的高度,起码也能有一番作为。可迎接他的却是接二连三的打击,他想坚持自己的那些理想,想坚持自己的那些执着,他不想克扣手下的士兵,不想理会那些别有用心而又无所作为的小人,可他自己就陷入了困局。 他不想就这样离开大同,可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做。 左右为难,上下无路。虽然他总是告诉自己,忍耐、忍耐,可要忍到什么时候? 他烦躁他难过,虽然他每天都是笑嘻嘻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急迫。他知道他的父王病了,虽然王府里几乎都是王妃的人,可他在外面还是有几个手下的,即使他们无法探听到南安王到底怎么样了,但也能肯定他的确是病了。 他的父亲,在他走后不久,就病了。 他想过要回去,但他回去又能有什么用? 而现在,他看到了希望和坚持。是的,他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坚持?他合上信,看向东南方,第一次对那个小女孩有了别样的感觉:“高安琪……” 他慢慢的念着这个名字,然后不自觉地笑了。 对这一切,安姐并不知道,她把信送走后,自己的麻烦就来了——高二老爷一家到了! 本来高二老爷来了就来了,和他们的关系也不是太大,毕竟遵照高老爷的指示,已经给他们在外面买了套房子。那是一套三进小院,修的颇为精致,虽比不上现代那些著名园林,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也都不少。地方虽不是太大,但真真当的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不是手头紧张,安姐自己都想买了。 这还是多亏苏家,他们才有这个消息。高老爷一看之下就立刻拍了板,毫不手软的拿了两千两出来。只要不傻的都知道,这院子是绝对不会买亏的,别说将来卖不卖,自己住着也舒心。安姐觉得高二老爷一家应该也会满意这个住处,虽说只是让他们住住,房契上还是高老爷的名字,可不收他们一分租金白住还有什么说的? 杨氏做事仔细,早早的就派人从里到外打扫好了。因不知道高二夫人的爱好,倒没有添置太多东西,不过该有的也都齐全。总之一句话就是舒服典雅,拎包入住! 为了预防万一,他们还请高老太太也去看了看。本来高老太太对这个安排是很有些意见的。在她想来两个儿子还没有分家。过去吧,这不在一地也就不说了,但现在既然都在一块儿了,为什么不能住在一起?也让她这个老太太享受享受子孙环绕的滋味?但高老爷发了话,她再不满也无可奈何。 不过看了这院子,她也不出声了。就算她不识字没什么文化,也能看出这院子整齐漂亮,老二一家住着绝不亏,而且离官衙也不远,步行也不用一刻钟,所以她虽又嘟囔了几句,倒是不再提亏待老二这样的话了。 老太太都摆平了,杨氏母女也都觉得安心了,可她们没想到老二一家根本就没过去!对,当他们从码头将高二老爷一家迎过来后,人家就打着给老太太请安的旗号直接杀到了官衙,然后,就不走了! 杨氏傻脸了; 安姐傻脸了; 高老爷也有些傻脸了; “离开母亲这些年,我终于有机会好好伺候母亲了,大哥,让我留下吧,哪怕让我劈个柴看个门呢?”高二老爷抹了一把鼻子泪水,红着眼说。 第54章 第六章 应该说高老爷同高二老爷还是很有感情的,他们自幼失估,除了母亲的拉扯外,兄弟俩也是互相帮扶。所以见了他高老爷也是非常高兴,正要叙点家常,谈点感情,高二老爷就来了这么一出,顿时,高老爷那个心就纠结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高二老爷还在那儿悲伤:“说起来我也真是不孝,这些年都没有好好跟在母亲身边,这次,我是再也不想离开母亲半步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高老太太就哭了起来:“老二啊,我的老二啊,你心疼死我了呀。” “娘!” “老二!” 母子俩抱到一起痛哭,他的妻子儿女也在旁边落泪,高老爷在旁边看了,那心中的滋味就别提了。当天下午高老太太就来到高老爷的书房宣布,高二老爷一家不能出去! “母亲,咱们不是说好了吗?”高老爷很是无奈,如果说早先他还对高二老爷住哪儿可有可无的话,那现在就是真心诚意的想让他住外面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上午,他已经感觉到这个二弟和早先不同了。 “那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老大,做人可不能没有良心,你这些年能在京城过的这么舒服,可离不开你弟弟吧。你在京城繁华之地,老二却在家乡受苦呢!现在好容易你们在一起了,你就忍心他继续受着?” “母亲这话说的,那房子你也看了,二弟住着哪里会受委屈?” “你不懂,这孩子离了娘,就会受委屈,你是天天跟着我的不显,要是哪一天我去了,你看看你的日子要过成什么样!”说着,高老太太斜了他一眼,“不提别的,就那张氏,要不是我,你觉得这个家还有你吗?” 高老爷心说要不是你,我和张氏也不见得会闹到如此地步。但这话不能明说,只有道:“二弟就算在外面,离您也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也不耽误他尽孝的。” “你这么说就是非要他住外面了是不是?” “母亲,这是官衙,二弟住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你们是亲兄弟,又没分家,他怎么就不能和你住在一起了?”高老太太瞪着眼,随即又叹了口气,“当然,你要是真觉得不妥,那也行,不过你二弟出去了,我也要跟出去。” 高老爷无言了,他作为长子,又是知州,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应该养老。如果让他娘跟着他二弟出去了,不用言官参他,江宁的人都能用口水淹死他!不过就让他这么接受,还有点不甘心,因此最后道:“看来母亲实在是离不开二弟,但家中也没准备,不如让二弟一家暂且出去,待杨氏将家里收拾了,再请二弟他们回来。” 高老太太露出满意之色:“这才像话。老大,不是我说你,这做大哥啊就要有个做大哥的样子,不过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就让老二一家现在我那里挤一下,我看他们带的人并不多,正好我那院子也大,也还住的下。老大,你不要觉得我偏着你弟弟了,这些年我一直是偏着你的,不过你看你二弟那日子过的,连件好衣服都没有,他老婆穿的也素气,我要是再不管管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高老爷张张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而此时,高二老爷正在同自己的妻子金氏说话,后者穿了一件灰色的浅花褙子,头发挽在后面,身上除了两个银镯,就是一对赤金耳坠,别的竟再没有什么首饰,就连发钗,用的也只是一个鎏金的。不过她容貌秀气,这般装扮也有种素气之美,只是她此时正在大口的吃着碟子中的点心,形象实在有些不雅。 对于她这举动高二老爷见多了也没当回事,只是有些焦虑的道:“也不知母亲找大哥谈的如何了。娘子,不行咱们就住在外面吧,不是说也是三进的院子吗?” 金氏本来正在狼吞虎咽,听了这话把碟子一放:“你傻呀!住外面,吃的用的谁掏钱?大郎二郎还要找先生,过两年还要说亲娶妻,这要多少钱你算过吗?还有丫头都八岁了,不该添些衣服首饰吗?你没见老大家这两个丫头身上的穿戴?这还是从姨娘肚里爬出来的呢!还有,你看看母亲这边用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这些你都舍得?” “可要惹恼了大哥……” “你有些出息行不行?”金氏恨铁不成钢的往他脑门上一指,“这些年咱们为大哥做的还不够多?若不是我们在老家做着生意,哪有大哥在京城的快乐日子?你好歹也是个秀才的,要不是为了大哥,现在说不定也是举人进士官老爷了!” 高二老爷没有说话,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本事,能做秀才已经是走运了,至于什么举人进士,那是想都不想的。可他再怎么着也是男人,自然不愿在妻子面前承认这些。 “反正你一会儿拿的硬气些,要是母亲没说通老大,你就哭就闹,说舍不得母亲,总之一定要留下来!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你自己的事,这是咱们一家子的事!要是因为这耽误了大郎二郎的前程,我撕吃了你!” 高二老爷闷着头不敢出声,没过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了动静,他连忙抬起头,还没迎出来,那边高老太太就进了屋,他连忙上前,急切道:“母亲如何?大哥同意了吗?” 没等高老太太开口,金氏就道:“母亲都去说了,还有什么不成的?” 一边说一边就扶住了高老太太,顺带斜了高二老爷一眼:“你呀,就是多嘴!” “老二家的,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你就是这么给老二说话的?” 金氏一怔,连忙道:“母亲说的哪里话,我哪敢对二老爷这么说话啊,这不是今天见了母亲高兴才有些忘形,二老爷,刚才是我的不对,你莫要放在心上。” 高二老爷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母亲,她平时不会这样的。” 高老太太点点头:“这就好。老二家的,咱们做女人的,最要紧的就是把丈夫放在首位,然后是孩子,最后才是咱们自己。早先家里穷,我做顿肉,都是先紧着他们爷仨,连那汤我都不舍得喝,第二天给他们下面条。现在日子好过了,咱们不至于连顿肉都不能吃,但这顺序却是一样的。” 金氏连连点头,表示一定谨记她的教导。见她这个态度,高老太太也满意了几分:“你大哥同意你们住下来了,不过因为家里没准备,这段日子你们就先在我这里安置吧。大郎二郎可以住右边的抱厦,琪姐就与四丫头一个屋,正好她们年岁也近。至于你们两个,就先在左厢房吧。” 虽然不想同高老太太一个院子,不过能住下来,金氏也就基本满足了。只是在回到自己屋后,她立刻背着人揪着高二老爷的耳朵一顿好揍,把高二老爷疼的直吸气却又不敢乱叫,只是低声求饶,但金氏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怎么会轻饶了他?最后高二老爷实在疼的没办法了,终于急中生智:“娘子,你打我也就罢了,可也不要太重了,万一让娘看出了端倪……” “怎么?终于有人给你撑腰了是吧?好啊,你叫啊,叫啊,把那老太婆招来,咱们一拍两散!” “不不不,娘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不好交代啊。” “我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这么说着,到底手轻了下来,又拧了两把,也就停了,“我告诉你,高老二,你要有别的心思趁早说了,我们娘几个也不用收拾东西,直接回老家去,也省的在这里受你的气。” “娘子,我哪敢让你受气啊。”高二老爷赔着笑,“而且,我能有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不就有你一个吗?” 金氏哼了一声:“你是没有,但你娘有,你听听她那话。什么做顿肉都先让你们吃?肉汤都要给你们留着下面条!合辙我嫁给你连个肉汤都不能喝是不是?” “娘也就是那么一说,并不是真让你这么做。” “你还向着她!” 高二老爷不敢出声了,金氏道:“你拍着良心问问,这些年我对你如何?对你们高家如何?咱们在老家没少挣吧,可你看看我吃的什么,穿的什么?老太太身边一个丫头都要比我体面!我省下来的都给谁了?还不是都要给你们高家吗?不要给你儿子娶妻生子,给你的孙子留着吗?就这还不行,难道非要逼死我?” “娘子,我绝对没这意思。” “反正我这话放这儿了,若你娘给我一丝不痛快,我回来就要给你不痛快!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吧!” 不说高二老爷在这边的痛苦生涯,杨氏那边也六神无主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姨娘,你走的我头都晕了。”安姐坐在椅子上,有些无奈的支着头,“事已至此,姨娘也就先暂且放宽心吧。” “你说的轻巧,你没见二老爷一家的架势吗?这是真要住下来了呀。” “那就让他们住吧。” 杨氏看了她一眼:“那么一大家子,你以为是好相处的?特别是那金氏……” “姨娘同那金氏熟悉?” “你这孩子,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我与那金氏都是安县人。” 她这么一说,安姐才想起来,杨氏与金氏还是老乡。不过这事她是同原身说的,因为不是太重要,她也就没想起来:“姨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好像你们早先还是认识的是吧。” “都是一个地方的,就算不认识,也都互相听过的,特别是后来她还同你二叔订了亲。”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怎么说呢?”杨氏想了想道,“对你二叔倒是真心实意的,不过那性子不是一般的泼辣。我还记得有一年金老伯在外面吃了亏,被人骗去了三两银子,她愣是拿着扫把堵在人家门前骂了两天,后来是那户人家受不了,把那银子还回去才算完。” “这也可以?”安姐张大了嘴,“那她是怎么同二叔定的亲呢?” “她同你二叔定亲倒早。”一般来说,家里孩子都是按顺序说亲事的,老大没说,一般老二的事就不好定下,哪怕已经眉来眼去双方都有数了,可也不好正式下礼。高家却有些例外,因为那时候高家的情况实在不怎么好,有些家底的,比如像杨家这种就有些舍不得把女儿草率的订下,所以虽然不时的帮扶一把,到底没有交换婚书。而金氏却是认定了高二老爷,早早的就对家里放了话,说这辈子非高老二不嫁,他们家的人一看这样也是又无奈又生气,后来想想这女儿估计也嫁不到什么高处了,高家虽然困难了些,好歹还有一个铺子,吃饭还不愁。高老二也好歹还是读书人,弄不好就能中秀才呢。 而那时候的高老太太呢,只求亲事能定下,女方不嫌弃就好了,金氏虽然有些泼辣,但金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嫁妆还是丰厚的,而且她父亲还是个秀才,也算是读书人家的姑娘,以他们家现在的情况,这样的媳妇还真不好找,所以一得知金家的意思,也顾不上那么多讲究,早早就下了婚书。后来高老爷突飞猛进,一举得了探花,她这边再想退亲却是不成了。 “这都是各人的命。”最后杨氏还叹了口气,若她也有金氏那样的勇气,今日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个田地? 安姐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其实在她看来杨氏是没什么错的,此时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特别是婚姻大事,更不能自作主张。杨氏敢偷偷给高老爷塞个东西已经是大胆了,像金氏那种做法实在是少有。不过她现在也不好说什么,只有道:“既如此,姨娘只要坚持一个方针就好。” “什么?” 安姐看着她,缓缓的给出了三个字:“不出头。” 杨氏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不会与她争的,可这种事又哪是我不争她就会安生的?” “不管是她也好,还是老太太也好,无论她们提出什么要求,姨娘只管告诉爹就好了,只要爹同意了,那就让她们去做。” “那、那要是她们要咱们的院子呢?” 安姐一笑,慢慢的开口:“如果她真是姨娘说的那样,那她定然不会要咱们的院子的。” 第55章 第七章 杨氏不明白安姐话中的意思,在她看来,她们母女现在的院子是最合适的。那些小偏院不说——以金氏的性格才是真看不上。现在的三个大院,要不是老太太住着,要不是高老爷住着,她还敢要这两处?不过她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有先这么听了。 她没想到的是,金氏就真的想上了高老爷住的那个鳞波轩。如果张氏在,那金氏是怎么也不敢想这个地方的。可张氏不在,杨氏母女也没住在这里,这地方说是高老爷的,其实就是几个没名分的丫头住着,金氏不由得就动了心思,而且在她来看,他们住那里是名正言顺的。他们现在并没有分家,那她就是这家里名正言顺的二夫人。 家中最大的院子给了老太太,那在大夫人不在的情况下,她不就应该住第二大的吗?不过她也知道这话不好提,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高老爷名义上的住处,他们要是现在提出来,高老爷立刻就有可能翻脸,到时候说起来也是他们不好听。 所以她一边指使两个儿子早早的起来念书,一边在松鹤居里行驶自己的权利。因为院子大,松鹤居有个专供高老太太自己用的小厨房,金氏现在毫不客气的把这个当成了自己的,里面的什么银耳啦燕窝啦她用起来也毫不手软。可怜那银耳也就罢了,虽然现在还没有人工种植,可总算能采摘,燕窝却是稀少的,高老太太平时都舍不得怎么用,现在到了金氏手里,她一个月的份例她三天就用光了,待高老太太问起来,她还一脸无辜:“原来那就是燕窝,让母亲见笑了,我早先竟是没见过的,看着奇形怪状的,想着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就拿来用了。想不到我竟无意中得了这样的好处。还是跟着母亲好!我们早先在老家,哪见过这样的稀罕啊!母亲这里还有吗?因为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敢随便给爷们儿用,既然是这样好的,我也让他们尝尝鲜。” 说着,一脸期盼的看着高老夫人,高老夫人指着她,最后只有道:“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你也不知问问人?这满院子里的都是死的不成?” 金氏立刻做谦虚认错状,不过回到自己房里立刻就找了高二老爷的麻烦:“你娘现在是想让我死呢!你看看她说那话,我不就吃了她点东西吗?怎么,那东西我就吃不得吗?” 高二老爷自然不敢说什么,到了自己娘跟前还要替金氏圆谎,说她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识,胡乱吃了东西,他已经教训了云云。儿子和媳妇到底是不一样的,金氏说这话,高老太太虽没话,却依然恼怒,儿子说了这话,高老太太就心疼了。那东西金氏见都没见过,这不证明儿子也没吃过吗?虽说这东西是女人用的,男人吃了也没什么坏处。所以第二天又拿出体己,买了一些,让小厨房做了就端到了高二老爷房,她自然不会知道,这东西高二老爷就是见见,其实全都进了金氏的肚里。 除了这个,金氏还不遗余力的利用小厨房捣鼓吃的,具体操作方法就是江宁有的,他们都要尝尝。用的理由也现成,以前没吃过嘛。开始还只是江宁本土,后来就扩大到了整个淮阳地区。所以什么原焖鱼翅、扬州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都被她点了名。这么一来高老太太受不了了。这小厨房她早先设了也就是炖点甜点,加个宵夜什么的,现在被金氏这么一搞,院子里天天一股油烟味。她年纪大了,本来肠胃就不太好,现在这么搞,更没有食欲。 而且这些食材,用的都是她的钱! 原来这小厨房虽是早先留下的,高老爷却没想弄两个厨房。他觉得家里就这么多人,一个厨房就足够了,而且他非常清楚,厨房是一个家里最大的肥缺,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早先那冯妈子还是他身边大山的浑家呢,后来不也出了事。所以当高老太太想像戏文里的老太君一样自己设个小厨房的时候他就投了反对票:“母亲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就是了,家里就这些人,厨房不至于做不开。何况真有什么冲突,自然一切紧着母亲。” 但高老太太非想弄,眼见高老爷不松口,她也来了气,表示这小厨房她自己掏腰包了!高老爷其实不在乎这点钱,主要是怕麻烦,眼见自己娘这么执着,也只有随她去了,反正高老太太一个月十两的例银,原本也是花不完的。 他们早先在京里的仆人并没有都带过来,来到江宁自然要补充人手,高老太太就找了一个手艺还过得去的妈子,调到自己院里着实过了几天老太君的瘾。 不过就像她说的,这小厨房也就是煮个糖水,热个饭菜。老太太话说的豪气干云,帐还是会算的,就她每天的那几道菜几道点心都自己掏腰包的话,那实在是太费了! 金氏一开始点名的时候,她还没说什么,想着二儿子一家在老家窝的狠了,现在涨涨见识也好,可金氏这个搞法,老太太立刻受不了了,当下就叫了停,金氏又一脸无辜的出现了:“都是媳妇不懂事,想着这是自己家,在吃食上不用受什么委屈,没想到……” 高老太太看着她,郁闷的想吐血,此时也只有道:“你想吃什么,让大厨房做就是了,何必折腾这里!” “媳妇想着,这里便意些,而且媳妇也想做几手南方菜,将来也好给二老爷做。” “以后想吃什么,让人对大厨房说!”最后高老太太也只有挥手把她打发出去,回去后金氏自然又找了高二老爷的麻烦,“不过就是吃几顿饭你娘就不乐意了。找大厨房?大厨房的知道咱们是谁啊?我看她们就一对心思的巴结那对母女呢!” 言语间很有些酸溜溜的,高二老爷本不出声,听她说到这里则有些忍不住了:“你可不要找安姐母女的麻烦。” “我傻了?那安姐眼看就是要攀高枝的,我脑子有病才会找她们的麻烦。咦?不对,高老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在找你娘的麻烦吗?是她在找我的不是好不好!你说我干什么了?不错,我是点了些菜,但我是点龙肝凤胆了,还是点熊掌鲍鱼了?不过就是一些家常菜,在咱们那边稀罕,在这边那可普通的很,没见一个老妈子都会做吗?何况我点的那些你没吃?她没吃?既然大家都吃了,为什么落不是的就只有我!” 高二老爷继续装聋作哑,到了她娘面前,自然又替金氏说了一番话。高老太太这次听了,却没上次那般释然了:“就说咱们家是小地方,也不是没富裕的地方,何况离老家也不远,她眼皮子就能那么浅?” 高二老爷不好说别的,只有道:“娘,你还不知道她吗?她就是个粗人。” 高老太太叹了口气:“早先只想着她是秀才家的姑娘,却不想……到底苦了你。” 这话高二老爷哪里敢认?只有连连说金氏还是有好处的,比如一心为家,对他照顾的十分周到之类的。这话高老太太倒也没有不信,不过还是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儿子,当下就表示要给他留意留意。这一下可把高二老爷吓的魂飞魄散,连忙拒绝。可高老太太认定男人没有不爱荤的,过去没在她身边也就罢了,现在既然跟着她了,她就不能让他再受苦。高二老爷推辞不得,回去苦着脸把她娘的意思吞吞吐吐的说了,不过令他奇怪的是金氏并没有立刻发飙,反而沉思了起来。 “娘子,我是绝对没有这个心思的,就算娘送来了,我也是绝对不敢收的。”她这个样子,令高二老爷更加害怕。 “你收吧。” “不不不,我是绝对不会要的!” “我让你收你就收!敢不收你给我试试!”说着又提起他的耳朵,“不光要收,还要装的欢天喜地的,不过也要对你娘表示这新姨娘来了,却没地方住!” “啊?” “难道你还想在这院子里窝一辈子啊,你看看大郎二郎连个用功的地方都没有了!” 高二老爷弄不清她的意思,只有呆呆的看着她。 不提金氏这边的打算,那边安姐此时正在沉思——朱抵上邸报了。这邸报早先是七天一有,十天一有,只刊登比较重要的消息,当朝太、祖下令,就成了一天一有,于是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信息也刊登了上去。于是这一期的邸报就是,朱抵这个早先的千户成了百户,罪名是肆意妄为,贻误军事。 前面的那个也就罢了,后面的如果是真的着实不轻。所以秦举人一看到就立刻让陈氏过来说了,虽然他也不认为杨氏这对母女能做什么,可她们总还是高老爷的家眷,也许从他那里能听到更多的消息。而杨氏一听到就急了:“怎么会这样,那邸报上可说贻误了什么军事吗?” “这倒没有,我家相公说只是这么两句。他说他只能看看,高大人却是能把那邸报拿回来的。” 原来此时的邸报是若在京城,只要满六品,就能在衙门里就能领一份,而若在地方上,则是通过驿站下发,每个衙门里就只能有一份了。秦举人在衙门里混的熟,平日没事的时候也去看看邸报,了解了解朝廷动向。 “不过我家相公也说了,只是从千户降为百户,后面还说了要公子戴罪立功,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怎么着,也还有王爷呢。” 她不知道朱抵正是因为有这么个王爷爹,才有这次的降职处理的。原来那被忽悠了的林大人回去后就觉得要出气,一般来说,出气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朱抵的上司来收拾他,可他那上司脑袋也没问题,好好的为什么要得罪这么一个未来郡王?虽说这郡王也不算什么,总是皇亲国戚。林大人这些年四处钻营,虽说没找到什么硬实后台,总算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一个就有监察御史刘本正,对,就是那个刘大人。 刘本正接了他的信,倒也没有忘了早先的“情义”,反正他本来就是言官,参谁不是参?至于朱抵的身份,嘿嘿,要是有条件,就连南安王他都敢参! 所以当天晚上他就写了一个本子递了上去,本来他也没把这事太当回事,因为他们平时参的人太多了。如果不是真有什么大事,或者有什么典型,那参了也就参了,一般都是不了了之。 但这个本子却被永宣帝留了心,因为他第一句就点名了朱抵的身份——南安王之子! 永宣帝最近正烦着,他身体本就不好,吃丹药也没见什么效果,更可恶的是下面的大臣还要他早做打算,什么打算?就是赶快从藩王那里找个儿子立了,这令永宣帝的心情更为恶劣。虽然他身体是不怎么好吧,可他觉得自己还是春秋鼎盛的,现在大臣们的话不就是觉得他要活不长了吗? 其实这本来没南安王什么事,他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都病歪歪的,很少在永宣帝面前混,可挡不住永宣帝看他不顺眼,平时找不到他的错,这时候他儿子送来了也一样。本来他是想把朱抵一抹到底的,可那本子上真没有什么实事——林大人也说不出朱抵什么不好。吃空饷?他要真这么说了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最重要的是,早先到过南安王府的李太监这时候说了句话:“小的听说南安王本是不想让这二公子去大同的。” “不想?为什么?” “这小的倒不知道了,不过想来那大同总不是太安全。” 永宣帝沉默了,他并不知道大同的情况,但他想到如果把朱抵一抹到底当个小兵,这小子很有可能再跑回来。这不行,既然他愿意去,那就在那里呆着吧,所以他给的批示是,降为百户,戴罪立功。 南安王知道后有些担心,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本来他就不想朱抵到大同,现在他觉得这小子受点教训,说不定就会想回来了。 朱抵的确受教训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做,就有这么一份罪降到自己头上! 第56章 第八章 这大半年朱抵同学的日子比早先好过一些。一是能与安姐通信,虽然一封信寄过去再等到来信,最少也要两个月,可那话是怎么说的?人啊,就要有个念想。朱抵同学有了念想,这日子也就不那么难过了;二来,他交了个朋友,福王世子朱全,说起来他与朱全是早就认识的,毕竟两人的爹是亲兄弟,但过去他俩的关系非常一般,见了面也就是打个招呼,说点哥哥弟弟好之类的。而这一次则不同了。 朱全倒不是来自力更生的,他是跟着他爹福王过来的,这大同是福王的封地,每过三年就要过来住三个月。过去福王从不带这个嫡子过来,毕竟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弄个不好就赶上打仗了,自己过来也就罢了,何苦把儿子也拉扯上?不过今年朱全说定了亲事,这在一般人的观念里,他已经算是成人了,作为世子的他,没什么意外的话以后是要继承这里的,所以福王见今年风平浪静,大概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就把这个儿子带来了,也顺带让他熟悉一下环境。 侄子就在这里,叔叔过来了,就算往日再不亲厚,也要吃顿饭见见面什么的。这一来二去,朱抵和朱全就熟了。本来,朱全对朱抵的印象并不怎么样,毕竟过去朱抵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而朱全呢,是从小被当做世子培养的,再加上他个人的聪明和努力,在朱家下一代里还是很有些声誉的。 但当他看了朱抵手下的兵,就觉得这个小堂弟倒也不是一味顽劣,再与他谈话,就觉得他文采上也许差了些,武略上还是有所积累的。而且,不算笨。 这对朱全来说是个非常难得的评价,要知道这小子虽然在外面表现的恭谨有礼,内心却非常自傲,觉得大多数人不是俗不可耐就是愚不可及,能得他说一个不笨,基本上都是稀有品种了。 而朱抵本来不太想与朱全来往的太频繁,他怕惹麻烦。可他在大同呆的实在无聊,而朱全学识渊博,又能与他平等交谈,所以不自觉地两人就经常混在一起了。 朱抵请朱全吃刀削面,朱全一边吃着一边鄙视他,过后又请他到安然楼,朱抵一边拿着菜单大点特点,一边鄙视了回去。所以当消息到的时候,两人正在朱抵那儿吃咸鱼粥。 朱全马上就要回京了,朱抵准备请他吃顿好的。安然楼是去不起的,刀削面朱全又全力抗议,朱抵想了想,就忍痛拿出了最后私藏的咸鱼,让人买了点卤豆腐,蒸了点白萝卜丝,然后就煮了这咸鱼粥。 “我说朱抵,你平时抠唆也就罢了,我这要走了,你也就这么打发我?”虽然知道他没钱,朱全还是忍不住道,“你好歹也给我切二两肉啊。” 朱抵看了眼他那珠圆玉润的身材:“你还缺肉吗?” “我缺不缺是一回事,你拿不拿则是另外一回事,这代表你的诚意。” 朱抵哼了一声:“要不是你要走了,这点咸鱼我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你要不吃就尽早说,我让人少做些,正好剩下的我还能留到过年。” 朱全无语了,最后叹了口气:“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做千户能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一绝了。” 朱抵洋洋得意,对于这个评价甚是满意。 很快,咸鱼粥做好了,这粥看起来简单,费得工序却不少。按照安姐寄来的法子,先把咸鱼火腿都切成丁,再炸葱花,之后再把咸鱼肉丁放进去慢慢炸,最后再拌到粥里,然后放进紫菜、萝卜干。所以这虽然说是咸鱼粥,却是鱼肉菜齐全,软的硬的脆的也都不少。朱全虽然平日吃尽了美味,对于这种小吃却很少涉猎,一吃之下就喜欢上了,别的不说先干了两碗粥,心疼的朱抵直抽气:“你少吃些吧,这就是个稀罕,你回去后要多少没有?” “这粥不一样,嘿,你还别说,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咸鱼粥。”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再多请你吃一碗了。” “你要不要这么过分。” “一共就四碗,你吃了两碗还不够?做哥哥的能这么和弟弟抢吗?” “这时候你认我当哥哥了,早先在校场上我可没看你有一点留情。” “所以这个时候我也不留情啊。” 朱抵说的理直气壮,朱全发现和这个堂弟在一起,他一向得意的口才往往没用武之地。可话能这么说吗?能吗?不过饭还要继续吃,朱全同志胃口好,现在没了咸鱼粥,只有委屈的去夹萝卜丝,一口萝卜丝还没吃下肚,那边就有一个锦衣卫过来在他耳朵上说了两句,顿时,他的筷子就停下了。他看了眼还在那儿喝咸鱼粥的朱抵,犹豫不决。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朱全知道这事瞒不住,朱抵既然已经察觉,也没必要再瞒,当下就说了,朱抵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责罚。这一年多他在大同虽然没得到任何命令,可该干的都没少干。他让他手下的五百多人都吃上了干饭,他每天都带着他们去出操,虽然有些人连个武器都没有。他没有贪污一文军饷,没有克扣一份伙食,他手下的兵是整个大同最精神的!可他现在得到的却是贻误军事?他贻误了什么军事? 他没有说话,慢慢的喝完了自己的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应该是有人参你了。” “为什么?” “那些言官参人,还要讲究个为什么?还不是想参就参了。这下好了,你以后也不用操心五百多人的吃饭问题了。”朱全故意说的轻松,不过他们都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言官参人是正常,可朱抵窝在大同一不露头二不惹事又没担任什么重要职位,正常来说那些在京的言官早就把他忘得九霄云外了,又怎么会没事参他?至于本地御史,也不太可能无故惹这个麻烦。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你要这么说,那我真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还真不好说。”朱抵一笑,把最后的一碗咸鱼粥喝了,朱全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我回去帮你查查。” “好,下次你再来,我就给你切肉。” “你这个铁公鸡,就不敢说请我吃点好的?” “你再说我请你吃的不好?快把我的粥吐出来!” 两人嬉闹了片刻,朱全就告辞了,他走后,朱抵回到自己的房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不知道是谁参的他,但这个事对他是一个教训,本朝言官厉害,没事就喜欢上本子,但大多都是参了也就参了。鸡毛蒜皮的事内阁和皇上都不会在乎,一般的小错也会有人说情,而他这一次却直接成了百户,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严厉惩罚,却是一个严重警告,这代表,他不仅得罪了人,令人无缘无故的参了他,而且当他被参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他说情。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他的父王根本不想他来大同,而朝中,他也没有任何朋友。 他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薄弱,就连这次的消息,如果没有朱全他也只有当吏部文书下来的时候才会知道!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再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朱抵清醒、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后来有人评价说朱抵正是在这一刻开始了转变,刘正本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那一本子下去放出了一个怎样的巨兽。 一天后朱全跟着福王走了,三天后吏部的文书正式到达,朱抵很平静的接受了,然后移交了军务。千户可以在外面居住,而百户则必须住在大营里,不过朱抵一开始就住在了军营里,他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享受,而且他也没钱。 在军营中,千户有一幢自己的房子,而现在他要搬出来了。他的搬家倒也方便,他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出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就行了,除了衣服旧些,兵器磨损些,也没新添什么东西。 “公子,外面的士兵开始列队了。” “什么?”朱抵一怔。 “他们是自发的。” 朱抵皱了下眉,向外走去,果然就见大门外,黑压压的站着他所有的兵,而当他一出来,这些人齐刷刷的都跪了下来:“属下送大人一程!” “属下送大人一程!”当一个人喊出这句话后,下面五百多个人一起喊出了这一句。 “祝大人此去龙腾虎跃,平步青云!” “祝大人此去龙腾虎跃,平步青云!”显然,这话是事先想好的,虽然并不那么合适,可在此时,这五百多个人仰着头,真心诚意的看着朱抵。这一年多他们没有打仗,他们没有升官,他们没有发财。但他们每个人都能吃上干饭!他们没有过上多好的日子,可他们也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千户和他们一样啃馒头吃萝卜。 这个千户没有像别人那样克扣他们,没有像别人那样拿他们当牛马,没有像别人那样肆意的指示他们,这一年多,他们真正的像那被刻在墙上的太、祖训示一样,是一个真正的兵,而不是奴仆! 所以当朱抵要走的时候他们跪在了这里,他们诚心实意的希望朱抵的将来会更好。朱抵看着他们,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慢慢的移动,然后他蓦地一笑,高举右手:“兔崽子们,等着吧,老子还会回来训你们的!” ☆、第57章 第九章 高老太太最近很苦恼,睡不好,两个孙子天天早早就起来读书了。她年龄大了,本来夜里睡的就不踏实,虽说白天能补眠,可一天里还是早上这一会儿睡的最香。她过去为什么不让张氏等人卯时就过来请安?就是为了能多睡一会儿啊。现在好了,老二家的两个孩子,那是卯时必定起床,卯时一刻必定开始背书。 背书也就背书吧,反正她也听不懂,要是一直背着,也可以继续睡,但这两个家伙却是背背停停,而且中间的起伏完全没有任何节奏,令她刚有些睡意就又被打断了。她曾给金氏提过这事,可还没等她开口呢,那边金氏就说:“娘也听到那两个小子背书了?那两个小子别的不行,也就还勤勉点,我就盼他们两个将来能像大伯那样也中个进士呢!要是哪个能得了探花,那我就像母亲一样有福气了。我可没少听二老爷说,早先你是怎么督促他们两个的。” 高老太太就算有一肚子的话,这时候也只有咽下了。 睡不好吧,吃也吃不好。过去她每天都会让小厨房做点汤水,现在她做什么金氏都会过来分一杯,不仅她自己来,有时候还会带着她那几个孩子。于是过去一碗银耳就够了,现在就要四碗五碗,过去是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现在金氏也加了意见,什么银耳最好再配点红枣加点莲子。什么红豆不用熬的太烂,否则就没有嚼头了。 这到底是谁的小厨房啊! 她当然也对金氏摆过脸,提醒过她,谁知道金氏却浑不在意:“既然母亲不喜欢我这法子,那以后就做两份好了。其实我这法子是跟着郎中学的,最适合养生了。” 这么理直气壮,气的高老太太直肝疼,当天就找高二老爷絮叨了,在她想来高二老爷一定会狠狠的教训金氏一顿,让她知道个尊卑好歹,谁知道高二老爷闷不吭声的听完,也对她说分两份做。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那意思呢?这是分两份的事情吗?是你媳妇的态度!老二,你自己说说我对你们可没的说吧?自你们来了后,我是又安排住的,又安排穿的,还给几个小的买东西,可你那媳妇呢,吃着我的东西也就罢了,还这么理所当然,对我,是一点都不尊敬!” “那娘的意思是以后不让她吃了?” 高老太太就算是这么想的,也不能这么承认:“你这是什么话?我现在是吝啬那一点食物吗?过去家里穷我还尽力供应你们兄弟呢,何况现在!” “那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没看出她有哪点不尊敬您啊。”这倒不是高二老爷故意给金氏打掩护,虽然私下里金氏连抓带挠的把他收拾的不轻,对高老太太也是什么话都敢嘀咕。可表面上对高老太太还是满尊敬的,总是带笑说话,也很少顶牛。特别是这些汤汤水水的事,他们在老家就是这么吃的,的确是郎中有交代。 “你没看出来?你没看出来!你就是个瞎子,哪天她把我害了,你也看不出来!”这是高老太太最无法忍受的,她的亲生儿子,竟然不向着她! 高二老爷被骂的抱头鼠窜,当天晚上高老太太就向高老爷哭诉了起来,高老爷左耳朵听着右耳朵就出来了,他最近也正闹心呢,倭寇日益严重,上海那边已有登陆迹象,几艘商船也被劫了,虽然这些和他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却也令他揪心。 江宁离上海不过半天的路程,坐船更能顺江直下,倭寇要来却是便意。而那几艘商船里也有江宁商人的,虽然这几个商人不会找他索赔,但他也知道海路不宁对各方都有影响。 上海府那边已经说要剿倭了,他们这边也要有所准备,最最起码,不能让倭寇真的摸上来烧杀抢掠。当然,这主要是卫所的事,可他作为地方官也要予以配合。 他这几天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哪还有功夫听高老太太的絮叨。高老太太本来说的义愤填膺,后来也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当下就不乐意了:“老大,我说的你到底听了没有?” 高老爷回过神,说了一句万能话:“哦,母亲,其实这些事你交给其他人去做就好了,自己还是要以保重身体为重。” “你说让我交给老二家的?她能把我摆置死!” 高老爷笑了:“哪止于此?”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句,哪知道正撞在高老太太的心上。她白天才受了二儿子的忽略,晚上又得了大儿子这么一句,立刻就有一种全世界都抛弃她了的感觉,顿时她发一声喊,拍着大腿就喊了起来:“老大啊,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啊……” 高老爷头都炸了,连忙上去劝,但高老太太哪里肯听?一个劲儿的就骂他不孝,最后也把高老爷骂恼了:“母亲既觉得我不孝,那就当做我不孝吧,可这事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是母亲非要留他们住下的。若让他们在外面,又哪里有这些事?” 其实高老太太也后悔了,但这个时候被高老爷点出来,免不了就有些恼羞,当下道:“这倒成我的错了?我想让你们兄弟亲香亲香倒是我的不对了?我想见见自己的孙子孙女也成了错?你既然说住处了,那这个事,就是他们一直挤在我院里的错!你如果早早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又哪里会有这些事!” “母亲也不是不知道家中的情况,还能安排到哪里?” “我看你那里就挺好。” 这话一出来,不说高老爷,连高老太太自己都愣住了。她早先是没想到高老爷的鳞波轩的,好歹大儿子也是个官,家里最好的房子当然要给他住。所以她一直想的都是杨氏母女的百合苑,还暗示过杨氏几次,但杨氏听了安姐的话,哪怕她都说的非常露骨了,也只装不知道。高老太太几次想直接挑明,想想安姐又忍住了。 但最近她倒觉得百合苑不合适了——地方太小!就说老二一家不讲究,也有些挤不下。大郎二郎总要有个书房的吧,小哥俩就算挤在一起,也总要分一间屋子吧,琪姐年龄也不小了,也要有自己的屋子。老二两口子更要有两间屋子才像话,总不能有个人过去直接就到卧室吧,然后还有妈子丫头,再不讲究,也要有两间屋,只是这样那百合苑的房子都不够了,更不要说她还想给老二屋里再放个人了! 当然,高老太太也想过把大郎二郎给牵出来,但这小哥俩虽说年龄不小了,却也不是太大,单独一个院子还是有些不太妥当。而且她也试探过金氏,那是话里话外都不想和下面的几个孩子分开的:“不说琪姐将来要嫁出去,就是大郎二郎我又能留他们到什么时候呢?再过两年就要有自己的院子,再之后娶妻生子更是不能日日相见了,所以我早就想好了,能留他们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 那时候她对金氏还没这么大的意见,因此还跟着打趣说了一句:“你这想的还怪远呢。” “不怕母亲笑话,我还想过要是他们哪个出息了,到外面做官我要怎么办呢。您说要是像大老爷和二老爷这样的,我是跟着哪个?跟着老大那是一定会想老二的,跟着老二又一定会想老大。到时候说不定就靠着现在的这些念想过日子呢!” 想到这里高老太太又觉得自己的要求不过分了:“反正你那院子也不过装了几个小妖精,打发她们到小偏院里就是了。你弟弟在老家苦了这些年,也让他过点好日子吧。” 一句话说的高老爷差点没吐出口血出来,有心想和自家老太太争辩一下,又实在提不起这个劲头了,最后行了个礼:“天也不早了,母亲早些安歇吧。”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转身就走了,高老太太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等他出去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气的直跺脚:“没一个孝顺的,白生养你们了!老头子啊,你为什么不带着我也去了啊!” 高老爷出来后直奔百合苑,一到那里,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他过来是散心的,不是来闹心的,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氏看了安姐一眼,勉强笑道:“也没什么事,老爷用过饭了吗?” “也没什么胃口。” “就算没胃口,也要吃些,我让厨房熬了粥,再配着炒几个小菜可好?” 杨氏的温声细语终于令高老爷心情好了些,他点了点头,杨氏当下就吩咐了下去。待她回来,高老爷道:“真没什么事,怎么我看你同安丫头的神色不对?” 杨氏还有些犹豫,安姐已道:“父亲,有件事正要向你求证。” “什么?” “我听说有几艘我大明的商船在近海遭遇了倭寇,不知是真是假?” 高老爷皱了下眉:“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是绣姐与我说的,说他们家的船就出了事。” 听到是从苏绣绣那里听来的,高老爷的眉头才展开,倭寇的事他们也是才接到消息,为了稳定人心当下就封锁了消息。不过既然是苏家那边得来的消息,也就不奇怪了:“这事你不要说出去,却是有的。” “绣姐说,这次的倭寇异常凶猛,他们家的虽是商船,却并非没有抵抗之力,又是三艘船组成的船队,却被打沉了两艘。” “不仅是他们家的,还有另外几艘商船也遭了秧。” “那不知里面可有一艘来自英吉利的?” “好像是有,怎么,你有什么事?” “女儿在一艘英吉利船上拼了些货,现在听说出了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高老爷一怔:“什么?” “女儿同父亲说过的啊,想试试海贸。所以去年拿了些银子出来。” 高老爷想起来了,安姐对他提过,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上他虽然好提溜秦举人,但却不会干涉他的行动,特别是不会主动过问生意上的事情。因为在他看来,秦举人也好,安姐得的那些银子也好,都是南安王府送过来给安姐长脸的。他作为女方家长拿不出相应的东西也就罢了,再没有道理去插手的——万一传出去那真是比什么纵容小妾胆大妄为要丢人一百倍,前者还能说是被美色眯了眼到底是风流之事,后者那真是要被戳断脊梁骨了。 所以他虽然知道秦举人帮着安姐打理生意也没有太在意,此时才知道这个女儿不仅敢想,还真的敢干:“你这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海贸,我都没敢让你二叔做!” 杨氏连忙道:“她也后悔着呢,好在投入的银子也不是太多,就当买个教训了。” 高老爷看了安姐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安姐得到了消息,也不在这里耽误事了,行了礼就退了出来。此时天冷,外面已经黑透了,夜幕下繁星闪烁,她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今天一天,她的心情都是比较郁闷的。本来,她对海贸是抱有很大期望的,毕竟这是他们现在最容易操作而又最容易来钱的项目。其他像是什么买庄子做铺子,都不太适合她们现在的情况。而现在眼看能收获了,却遇见这么个事,这令她在懊恼之外又有一种窝火——运气就这么差?就算海贸危险,可就这第一次就遇上了倭寇? 消息传来,她总有些不能相信,而现在,得到了确定。 怎么办?以后就像杨氏说的盘个小铺子,然后找个稳妥的人打理吗?这样倒是平稳了,可她总有一种不甘心。就像早先她高中时交不起学费面临退学时一样。 她的母亲可以说是被她父亲活活气死的,在她小时候的记忆里,他们总是为另外一个女人争吵,吵到最后她母亲得了癌症,很快就去了,然后那个女人就成了她的继母。有后妈就有后爹,她生活上的各种不便自然是理所应当的,而更过分的是,当她读到高二家里不让她再读了,原因是她已经十六,可以自力更生了。 她早就想离开那个地方,对读书也不是很有执念,但就是有一种不甘心,凭什么?所以她一天天站在她父亲面前,最终,还是读完了高中。 她握了下拳,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她就让秦举人到上海打听消息,秦举人去了,第二天就回来了,还带了一批货和一个人回来,原来同他们合伙的那个英吉利人到了那边后并没有像别人一样把货物全部换成玻璃、音乐盒、香水这些东西。这家伙也是突发奇想,换了几十匹纯血马。不过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换了一批常用货物。之后让他的一个亲戚带着那批货坐了另一艘船,这倒不是他未卜先知,知道会遇上倭寇,而是他那亲戚受不了马的味道,死活不愿和他呆在一艘船上。而为了能把那些马带过来,他那艘船也做了一些加工,也不太适合放货了,所以就放在另外一艘船上。 这次他的船遭了秧,那艘船却因为见机快跑脱了出来,所以那人的马虽然没能带来几匹,却还是有一批货带了回来。 听完陈氏说的,安姐沉默了片刻:”我要见见那个人。“    ☆、第58章   第十章   听了安姐的话,杨氏陈氏都吓了一跳,特别是杨氏,立刻就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姨娘。这个人非常聪明,而且非常大胆。别人都是从外面带一些玩的用的,唯独他,带了几十匹马过来。我从书上看过,英吉利的纯血马高大威武,神骏不凡,这是遭遇了倭寇,否则这些马一上岸,必定会遭到疯抢。只是这一笔,咱们就赚大发了!”   “那又怎么样?不还是遭了贼?”想到那一千多两银子,杨氏就心疼的直抽抽,虽然那些钱是意外得来的吧,但她早把那些钱看做是朱抵给安姐的傍身银了。她小家子出身,在高家做了十多年姨娘也才赞下几百两,这一千多两原本是她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存下的。要不是怕安姐难受她早拿这个事絮叨了。   安姐一笑:“而且,姨娘,这个人很守信。如果他不说,我们谁知道他还另外藏了一批货?”   杨氏一怔,安姐又道:“这么一个聪明、大胆而又守信的人如果不是运气太差,早晚都是要发财的,我们能遇上,也是我们的运气。”   杨氏满脸不信,安姐也不与她多说,径自道:“总之,我是一定要见见他的。这件事还要麻烦秦先生了。”   “啊?啊!”陈氏一怔,喏喏的应了。她其实也不赞同安姐去见人,但她见安姐一脸坚决,就知道劝说也没用,只有回去同秦举人说了,最后有些发愁的道:“我看她那意思是满坚决的,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姑娘要见,那就让她见见吧。”   陈氏吃惊的看着他,秦举人一笑:“你啊,也来这边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没发现这边的风气?”   “那又如何,别管这边什么风气,姑娘总是与他们不一样的。其实叫我说,姑娘就不该想什么生意,最多买些房子租出去也就罢了,她将来是要做郡王妃的,何苦沾手这些事,让别人知道了总不好听。”   秦举人摇摇头:“你以为做郡王妃的,就不用操心柴米油盐了?叫我说,姑娘现在这才是顶顶聪明的做法呢。”   陈氏一怔,秦举人道:“姑娘想见,那我就去做一番安排。”   安姐要见那个英吉利商人,当然是不能在高家的。好在因为江宁的风俗,现在安姐想要出门要比过去容易的多,事实上最近两次她去找绣姐、颖姐已经可以自己带着人出门了。不过这一次杨氏是怎么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的,就也跟了过来。不过他们还没刚走出百合苑,就遇上了舒姐。舒姐这段日子是经常来找安姐,虽然安姐基本不搭理她,但她还持之以恒,坚持不懈。这次见杨氏母女都是一副要出么的打扮,她两眼一亮立刻快步走了上来:“姨娘同二姐姐可是要出去吗?”   安姐没有反应,杨氏点了点头。   “那,能带我一起去吗?”她咬着下唇,两眼波光流转,充满了祈求。杨氏摇摇头,她的眼圈立刻红了,杨氏还想说什么,安姐已道:“姨娘,走吧。”   杨氏见舒姐的样子有些不忍,但想到这一次实在不能带她,也只有铁了心的往外走去。舒姐还想追,那边王妈子已经拦住了她:“我说四姑娘啊,你就别费这个力气了。就你过去做那事,我们姑娘和姨娘不找你麻烦也就是了,你可别再来惹人烦。”   舒姐咬了下下唇,低声道:“妈妈,我过去年少不懂事,现在是早已悔了的。现在来找二姐姐,也只是心中想与她亲近……”   “别别别,我们姑娘可不敢与你亲近,你有这个心力,还不如去讨好二夫人,也许另有一番造化呢。”说着,哈哈一笑,转身走了。舒姐在后面看了,几乎咬破嘴皮。这样的妈子!这样的妈子!过去连与她大声说话都不敢,现在却这么肆意嘲笑她!她双手紧握,仇恨的看着安姐等人离去的方向,为什么她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她们还不给她个机会?她是找她们要吃的要穿的了?她只是想有一个到外面走动的机会,只是也想得一个造化,她不敢想什么王爷公子,郡王王妃之类的,但,一个官宦人家的嫡子或者一个少年英才总还是可以的吧?   她从小看吴氏因得了高老爷的欢心在高家耀武扬威,就认定女人这一辈子一是要找个有能力的男人,二是要得这个男人的心。所以她虽然才十岁,却已经在谋划这件事了。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张氏是不会把她放在心上的,不给她找个歪瓜裂枣打发了就是好的。高老爷虽喜欢她,却也不会在她身上放多少心思,事实上这种事一般都是交给家中的女子。高老太太对她倒是不错,但眼光有限,而且她虽然年龄小,人却机灵,知道江宁这些夫人虽然嘴上奉承着高老太太,心中对她还是有些鄙夷的,她甚至听到过两个妇人私下里对她的嘲弄。她们连高老太太都看不起,更不要说养在她身边的庶女了。   所以想来想去,她就把心思动到了杨氏母女身上。首先,安姐的亲事定了,不会挡她的路;其次,杨氏性格绵软,她好好求求,应该就有希望。哪知道她来了这些次,那杨氏母女竟连出门的机会都不给她!   “哟,这不是四姑娘吗?怎么在这里站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嬉笑,舒姐回过头就看到金氏,她立刻垂下了脸,“二夫人。”   “怎么,来找二姑娘?怎么不进去?”金氏走过来,俯下身看着她,“这外面可是怪冷的,你又穿的这么少,可别有病了才好!”   舒姐暗暗咬了下牙:“二姐姐出门了。”   “哦,我还以为你被挡在外面了呢。其实叫我说,你和二姑娘就不是一路人,她早晚是要做郡王夫人的,你呢,了不起了也就是找个举人秀才,家里有些产业也就罢了。你与其来找二姑娘玩耍,不如像琪姐似的,好好学学女红才是正经的。”   “二夫人教训的是。”   “我知道你心中是不服的,不过再怎么样我也是你婶子,你没娘了这些道理我要讲给你。你这小样男人喜欢,却没几个当家夫人喜欢的,反正我要挑儿媳妇,绝对不找你这样的。”   舒姐低着头不说话,金氏嗤笑了一声,转过身摇摇摆摆走了,舒姐盯着地面,心中越发恼怒。   在金氏没来之前,她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虽然现在当家的是杨氏,对她却没什么苛待,她每天该有的份例一点都没少,该有的月银也都能领到,因高老太太喜欢她,松鹤居的丫头妈子都给她脸。但金氏一来,这一切就都全变了,好首饰是不能再戴了,金氏见了就会张口要,她若不给,她就会转身找高老太太,说什么琪姐同她差不多的年龄,还是嫡出,过去不在一起也就罢了,现在再差太多,说出去就是高家没脸,总归一句话,她有什么,琪姐就要有什么。   可她那些首饰衣服,除了份例,大多都是吴氏留下的,金氏却不管那么多,要不到就哭,哭不到就找高二老爷出面。高老太太可以不管儿媳妇,却不能不管儿子。可这种事也不能让公中出,毕竟现在公中出二老爷一家的开销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再补上以前的?高老太太倒是对杨氏暗示了几次,希望她能主动请缨,可杨氏打定了主意把装傻进行到底,高老太太无奈最后只有自己掏腰包。   一次两次,高老太太就算例银再丰厚,也挡不住这么要。不过两次就找到她,让她以后注意些:“若是出去也就罢了,在家中你还做那些打扮干什么?女孩子家,还是素净些好!”   她一肚子委屈说不出来,从此以后也只有去了那些首饰,连衣裙都不敢做的太华丽了。可就是这样,金氏仍不放过她,一边让自己的两个儿子离她远远的,一边又让她多同琪姐学习,学习什么?那琪姐不仅是个闷嘴葫芦,还是个傻子。从她这边得了一点好吃的都要留下来,说是要给两个哥哥,可她那两个哥哥又哪里是缺嘴的?金氏一门心思都在两个儿子身上,除了早中晚三餐,还有点心宵夜,一天要足足吃上六顿,反而是这琪姐,想吃个外面买的点心都难。   这也就罢了,偏偏这琪姐还一点抱怨都没有,每次提起来都是满脸笑意:“哥哥们用功学习很辛苦呢,我又不学习,自不用多吃什么。”   这一年她在旁边看了,金氏对那两个儿子,那是真舍得。对这个女儿,那是真苛刻,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不说,平日里还要不停的做活。她那两个兄长的腰带、鞋子、荷包全部都是她做的,一年到头,就没见她停过。   要让她像琪姐似的过活,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提这边舒姐的遭遇,那边杨氏到车上就叹了口气,安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杨氏就先笑了:“我虽可怜她,也知道好歹。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做你说的那个什么东郭先生的。”   安姐知道杨氏最大的一个缺点,也可以说是优点,就是心肠软,容易同情别人所以一早就敲打过了。其实她对舒姐也说不上什么仇恨,虽然原身对她恨的要死,她毕竟没什么亲身感受,而至于后来舒姐对她的挑衅,在她来看都太小儿科了。但她还是不喜欢舒姐,即使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目前的处境也的确不怎么好,但她动不动就泪眼汪汪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让她很受不了。   舒姐不过是个插曲,杨氏母女都没有再提。到了秦举人找的酒楼,安姐先在定下的房间里换了男装这才带着秦举人叶娘子上去,至于杨氏,就留在了房间中。虽然江宁风气开明,但一个妾氏带着庶女出来同一个异族男子谈生意还是少见。安姐还能换了男装,她一个做姨娘的却是不好露头的,所以虽然她还很是担心,也只有这样了。   安姐同秦举人来到包间中,就见两个身材高大的异族男子站在那边,当先一个高一些,两眼碧蓝深邃鼻梁挺直,两片嘴唇本是薄薄的抿着,见到他们就露出了笑容。另外一个矮一些,和他的容貌极为相似,只是眼睛是碧绿色的。   见到他们,那个高的向前走了一步,用虽然还有些怪腔,但已经能让人听懂的官话道:“可是小公子?”   安姐面带微笑,用英文道:“可是查得先生?”   查得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没想到安姐会用英文与他招呼,更没想到安姐叫的是查得而不是艾伯特。见他一脸惊讶,秦举人笑道:“我家公子知道要与先生见面,特意学了英吉利语。”   “可惜只学了这一句,却是不能与查得先生相比了。”安姐笑道。   “已经极好了。”查得立刻回过了神,又介绍了身边人,“这是我叔叔的儿子爱德华,他一直钦慕大明,这次我就把他带了过来。”   说着又用英文对爱德华说了几句,爱德华不会官话,就用英文问了好,同时上前右手贴在左胸上躬身行礼,安姐点头致意,心中却已经在咆哮了,尼玛啊,这也太像小贝了吧!虽然她过去看过一个帖子说,贝克汉姆那长相在英国并不稀奇,可也不至于普通到穿越几百年还能随便碰到吧?而且一碰到就是俩?   她正想着,就听那边爱德华说了一句,艾伯特皱了下眉,又回了一句,爱德华还想说什么,那边艾伯特表情已经变了。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秦举人也看出不对了,立刻道:“这位爱德华先生可是有什么事?”   “啊,没有,他不过是没有见识,有些紧张。”   旁边的安姐微微一笑,虽然此时的英文和她接触过的有差别,但刚才两人对话的大意她还是听明白了,简单说就是爱德华对她的年龄起疑,而艾伯特则是让他注重她的身份,说她是名贵族。   “这是我给公子带来的一些礼物,希望公子会喜欢。”   他说着拿出一个盒子,安姐打开来,就见里面花花绿绿的摆着各色东西,有一个地方是小镜子,有一个地方是香水,另外一个地方又卡着几块色泽鲜艳,乍看起来很像宝石的玻璃。这些东西都不能说怎么贵重,但玲琅满目,很吸引人的眼球。她看了一下立刻笑了:“很用心的一件礼物,我非常喜欢。我这里也有一件礼物是送给查得先生的。”   她这边说着,那边秦举人也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却是一个小小的旌节。秦举人大概的讲了一下苏武的事情,安姐道:“在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很多,努力的人也很多,但守信的人却不多。先生是一位难得的守信之人,为此,我愿与先生进行更广泛的合作,更深入的交流。我希望我们以后不仅是伙伴,还能成为朋友。”   这话说的秦举人同叶娘子都是一身冷汗,拼命的向安姐使眼色,她却恍若未决,反而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查得先生,我知道你们的友谊是很难赢得的,但你可以放心,我是一个值得拥有你们友谊的好伙伴!”   ☆、第59章   第十一章   别说秦举人和叶娘子了,就是查得兄弟也被惊住了,特别是艾伯特,他虽然表现的对安姐有礼恭敬,其实心中并没有太把她当回事。他看重的是安姐的身份,至于安姐的能力……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又能做什么事?他甚至还想过,待将来他站稳了脚跟,自然会换更有实力的合伙人。   他这一次之所以会主动来找,并且说出还有另外一批货,不过是性格如此。在来之前他甚至已经有了被指责的觉悟,虽然倭寇这种事是谁都没想到的,但如果不是他又是改造船只又是挑选马匹,也许,就不会碰上了。当然,从秦举人的言行举止来看,安姐应该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不过他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一怔之下他也想不到什么了,只是把右手贴在左胸上,弯了下腰:“公子您的宽容令人震惊,您的友善令人感动,您已经赢得了我的友谊和忠心。”   安姐一笑,对这话倒不是太在意,那种王八之气一露,小弟就纳头而拜的事她是不会想的,当然,她也立刻表示了欣喜,然后就让秦举人招呼上菜。   他们人不多,菜也没有点太多,只挑了饭馆里最精致可口的几样上了。这酒楼是江宁数一数二的,厨子功夫高深,不仅味道出色,样式也漂亮,其中一道豆腐,活生生的雕了个猴子放在哪儿。一道咸汤,红的绿的黄的各色颜色齐全不说,还放了几片用萝卜雕的花瓣,摆上来就像一幅画。   这架势别说爱德华了,艾伯特也没见过这种,拿起勺子都不知道怎么用。不过这菜肴虽然做的精致,但并不怎么合查得兄弟的胃口。艾伯特还好,总算在大明生活过,还能适应,爱德华却是吃不惯的,但他已经被菜肴完全震住了,虽觉得不是那么好吃,可也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拿起勺子只管往嘴里挖,不过他虽然吃的快,却并不粗鲁,安姐看了,心中就有数了。   有前面那两段话打底,吃饭的氛围还是轻松的,艾伯特也说出了为何会想到贩马,原来他见大明的马虽然不少,样子却比较普通,就想着若是能把英吉利的那些高头大马运过来一定受欢迎。   “这种马在英吉利多吗?”   “也不是太多的,否则也不会耽搁了时间。”说到这里艾伯特叹了口气,他自诩天赋不凡,看不起他那些庸庸碌碌混日子的亲戚,想着闯下一番事业,但却一直时运不济。几经周折都因为种种意外而不成事,这一次好容易有了自己的船,谁知又遇上了这种事。   “难道我就注定一事无成吗?”这么想着就有一种不甘心,可又有一种茫然。那艘船已是他卖了遗产换来的,剩下的一些银币也被他放在了货物上,虽然爱德华带的那批货可以补偿一些损失,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再买一艘船了。而且现在倭寇如此猖獗,就算他还能出海,又怎么能够保证下一次的平安?   “那么如果下一次,查得先生还能带这么多纯血马过来吗?”   他正想着就听到安姐的声音,列回过神:“倒不是不行,只是下一次可能价格更高,而我……”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安姐听在了心中,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打听起了倭寇的事情。对这个艾伯特当然不会有什么隐瞒,原来他们是在离大明不过三五天海程的地方遭的贼。那些贼船倒也不多,不过三艘,看起来就像商船,他们一开始也没太在意,待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对方的射程,要说他们的船上也有武装,但也只是船头放上一尊大炮而已,对方却是整个一排,他一看这样就知道得不了好,当下就把所有的马都赶下了海,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也亏得这样他才逃出一条命。   “这么说查得先生是自己逃出来的?”   “怎么可能?”艾伯特摇摇头,原来他跳海的时候虽然想着奇迹,但更多的还是不想受海盗侮辱,但当时他们的船已经被包围了,虽然那些倭寇忙着攻击另外两艘船,可他一个人在大海里也是很难逃生的,毕竟那时候爱德华坐的船已经飞速逃离了,他就算再擅长潜水也追不上。总算他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坏,大明的巡视船到了,虽然只有一艘,那些海盗显然也怕惹麻烦,没敢多纠缠就走了,他们这才得救,但三艘船上原本几百口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四十三个,大半是跳了海的。   听到这里别说安姐秦举人,就是在江湖砂上混过的叶娘子也有些动容,安姐拿起酒杯:“我们大明有一句话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遭此大难,先生以后必定一帆风顺,一马平川。”   艾伯特并不知道那两个成语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是好话,立刻也举起了酒杯:“多谢公子。”   “以先生来看,那些倭寇战力如何?”   “非常可怕。那些人的火器非常厉害,我在英吉利从没见过,而且他们非常凶残,其实在他们的围攻下另外两艘船也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就投降了,但他们上去后,却把那船上的大部分人都砍杀了,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也不过是因为藏的好。”   “那在先生看来,海贸这条路,以后还能走吗?”   艾伯特皱了下眉:“实话告诉公子,我现在也很犹豫。我听说不仅我们的船队遭了倭寇,这段日子以来,还有其他的船队也遭遇了这种事。如果这些倭寇不扫除,以后……我想问公子一句话,大明可有力量把这些倭寇都扫荡了?”   “这是自然。”没等安姐答话,秦举人就道,“我大明海军一出,这些倭寇必定飞灰湮灭!”   “那大明海军为何不出?”   秦举人一怔,安姐道:“朝廷出兵,不是一句话的事,要有地方报中央,由大臣议了,再有内阁审了,最后皇帝批示,地方上再准备,这才成的。”   安姐其实也不知道有多少步骤,但这不耽误她张嘴忽悠。果然她这一番话一出,不仅忽悠住了艾伯特,连秦举人也被忽悠住了。不过艾伯特有些不以为然,心说要是这么一来,那还平定什么倭寇啊。   安姐也知道这话对查得这样的聪明的也就是应付应付,却经不起推敲,当下就又道:“如果海贸这条路不行,那不知查得先生还有别的什么打算吗?”   “我想到京城看看。”艾伯嘴上说着,眼睛却特盯着安姐,“我听说那里是大明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我想,会有不少机会。”   安姐不置可否,夹了口菜才道:“那里自然有不少机会,但却不是一般人能涉足的,先生若有心,不妨再等等看。”   艾伯特一怔,安姐又道:“先生刚才说把马都赶下了海,后来是不是还能找回来一批?”   艾伯特叹了口气,原来虽然救上来了十几匹,但因为受了惊吓,再加上海水侵泡和照顾不到——艾伯特从英吉利出发的时候是带了马童兽医,船舱也是专门改良过的,尽量保证那些马的舒适安全。可这次救他们的不过是大明的一艘巡视船,突然加上几十号人已经很挤了,更不要说装马了,只有委屈那些马呆在舱底。也是那船上的将领见他这些马都神骏不凡,否则让不让上船都是一回事。   可就算如此,活到上岸的也只有四匹,那个将领提议要买,他那时候茫然失措,再加上也不敢得罪那将领就卖了两匹,剩下的这两匹还是亮了高老爷的旗号才留下来的。   ”这次爱德华已经把马带了过来,公子要看,随时都可以。“   安姐虽然感兴趣,但也不急在这一时,点了头后就开始问英吉利的事情,艾伯特也没有隐瞒,开始说起英吉利的繁荣与伟大,什么很多农民都走向了城市,什么羊毛贸易,什么港口繁荣,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等等,这些话秦举人叶娘子听的不以为然,安姐却很有兴趣,连问了不少问题,直到在秦举人的暗示下才有些不舍的结束这次对话:“这次能与先生交谈,实在非常有收获,先生若没有什么事的话,不妨在江宁多玩两天。”   艾伯特一怔之后立刻表示江宁繁华,他正想多看看,安姐笑着点点头站起身。那边秦举人打开门,叶娘子先出来看了一眼,这才让安姐出门,但她刚一出来,对面的门就开了,当先是一个身穿宝蓝色的锦衣的青年,只见他长了一张容长脸,秀眉圆眼,异常俊秀,却没有丝毫女气。安姐顿时就囧住了,尼玛,随便找个酒楼就能碰上熟人!   对面的人也愣住了,有些惊疑的看着她,她笑着点点头,不敢说话,立刻下了楼。那青年看着她的背影皱了下眉,他身后的人看到这一幕:“大公子可是认识这少年?”   那位被叫做大公子的回过神一笑:“有些面熟,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吧。张大人,这次的事还要你费心了。”   “大公子放心,地方安宁本是张某的职责。这次倭寇的事张某也觉得蹊跷,必会查个究竟的!”   “有张大人这句话,不仅是苏某,想来江宁的百姓商户都要安心不少。”   那张大人听了哈哈大笑,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就下了楼。待出了酒楼那大公子才向后面看了一眼,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小孩应该就是他家六妹的手帕交,安姐吧?怎么会换了男装出现在这里?   而此时,安姐也在心中暗恼,原本一切都好,哪知道却在最后关头出了点差错,竟然遇上了绣姐的大姐莲姐。虽然都是女扮男装吧,但人家那是在整个江宁府都半公开了,她这可是偷偷摸摸的。   安姐刚来江宁的时候就感叹这边风气开明,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感叹的太早了,那苏家竟是女子当家。这也就罢了,这一代培养的继承人竟也是一名女子,虽然以男子身份在外面行走,但也没有对外面怎么隐瞒,安姐就见在苏家的后宅里见过这莲姐,当时还从她手里得了一个小金锭子。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这莲姐,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素花褙子,腰系同色腰带,上面缀了一个羊脂玉佩。手捧一卷书坐在桃花树下翻阅,当时阳光正好,她微微的偏着头,当真是君子如玉,美人如玉,虽然她早不会发花痴了,那场景还是把她震住了。绣姐还在她身边打趣:“那是我大哥,尚未娶亲,不如给你说说看?”   那时候颖姐也在,听了这话就道:“赶快住嘴吧,这话拿来打趣别人也就罢了,安姐可是早早说了亲的!”   绣姐吐了下舌头,拉着她的手道:“好安姐,你别生气,那其实是我大姐来着。”   “你大姐?”   “啊,我没对你说过吗?我大姐惯爱女扮男装,其实大姨说过的,既是女子也无需遮遮掩掩,但她就喜欢这样,大姨也无可奈何。”   安姐早知道这大姨就是苏家家主,却没想到下面还有个大姐也是如此。也许她们说话被那莲姐听到了,她抬起头:“小六,你在那边做什么?哟,颖姐也来了。”   “大姐!”绣姐拉着她走过去,“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安姐。”   她行了礼,那莲姐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就是安姐啊,我早听小六说过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摸了一圈,最后就摸出个金锭子:“不知道你来,也没什么准备,这个你先拿去玩吧。”   她伸手接了,那边莲姐却因为乱摸把刚才藏起来的书掉在了地上,虽然她很快就捡了起来,但她还是眼尖的看到了书名——戏、春、娇!这怎么看也不是闺训,再往外发散一百倍,也不是普通的市井小说吧!   她那表情太震惊,自然就没能瞒过莲姐。她倒没丝毫羞涩,只是对她眨了下眼,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架势。后来她就没再遇到过莲姐,不过这次的相遇实在太令她印象深刻了,所以一直记得,并深觉对方实在是天上人物。   “她应该,不会随便乱说吧。”她在心中暗道。    ☆、第60章   第十二章   安姐等人走后,查得兄弟并没有马上离开。反正他们现在也没什么事,这酒楼环境也不错,不急着走。   “艾伯特,那小孩可答应为你介绍贵人了吗?”   艾伯特摇摇头,爱德华拍了下桌子,怒道:“我就说大明人不可信,让你不要把我暴露出来。有我带出来的那批货和那两匹马,你虽不能回本,好歹还能凑上一笔钱,回到家乡也能再买块地养些羊。现在好了,分给那小孩后你还能剩下什么?德森那些人更要嘲笑你了。”   “我当时既然收了他的银子,就应该把货物分给他,这不需要再说什么。”   “你啊,就是个傻子。你知道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能成功吗?就是因为你这么傻这么傻这么傻!”爱德华一口气的喊着,见艾伯特不为所动,又道,“你对别人好,别人对你又如何?就拿这个小孩来说,你把银子分给他,挽回了他的损失,可他却连为你介绍个人都不愿,你这……”   “他没有不愿。”   “你这就是傻瓜行为……什么?”   “我说他没有不愿意,刚才是我没有明确的提出。”   爱德华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咬牙切齿的道:“艾伯特,你就是个傻子,你这辈子都发不了财了!”   艾伯特不置可否,心中则想着刚才那个小孩,大概就是他能遇到的最合适的贵人了。他刚才为什么只是试探的提了一句就没有再说,就是隐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在大明呆过,知道这里的人面对他们的时候都有一种自傲,哪怕他本身只是个一般人甚至穷人,可看他们的眼光总是带了些怀疑甚至是鄙视。而安姐没有,虽然他也是骄傲的,但那更多的是因为自身,而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他对他们没有丝毫的鄙夷,没有歧视,乐于知道海外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愿意和他们平等交流。   一个愿意给他们平等的小贵族,也许比一个视他们为牛马的大贵族更好。不过这些他知道对爱德华说不清,也就没有再说。   “你让我们在这里停留两天,会给我们带来些什么?”他暗自思忖着,并且充满着期待。   而此时在马车上的安姐也在盘算着这件事,其实她已经有一个想法,不过一些细节她还要好好想想。   “安儿,你同那什么英、英人见面,说了些什么?”见她自上了车就一副沉思的样子,杨氏忍不住道,安姐回过神,笑道,“姨娘,他们来自英吉利,不是什么英人。”   “唉,英人也好,鸟人也罢,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安姐差点被口水呛住,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就是随便聊聊,姨娘想知道,我回去再慢慢与你说。”   旁边坐的叶娘子一副不赞同的神色,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杨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总是有主意的,也不知是好是坏,明日我再与你去上柱香。”   安姐嘴角一抽,自她参加海贸,杨氏就对上香这种事非常热衷,早先只是初一十五去寺庙,现在是三五天就要去一次,这次不过才隔了两天!她想了想道:“姨娘有心向佛是好的,不过不如把这银子捐助给贫苦人?我想佛祖慈悲,比起自己多收一根香,恐怕更愿意看到有困难的善心人得到救助。”   杨氏听了一怔,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只是现在也没人设粥棚……”   “粥棚耗费太大,姨娘的体己随便能有多少?我看不如找人打听一两个家境困难但人品好的少年,供他们上学读书。这样,一来是能令他们得个机会,二来也不张扬以至于惹来什么麻烦。”   “你说的倒是个法子,待你父亲回来了我就与他商量一下。”   安姐一笑,这种不费什么事而又能彰显官声的事高老爷想来是一定不会拒绝的。其实这个事她早就有考虑,倒不是她心底多么善良,很有仁爱之心,不过是求个心安。那一万两,说到底也是不义之财。   母女俩说着回到家,还没安歇住,王妈子就神神秘秘的走过来,低声趴在杨氏耳边说了件事,杨氏顿时一愣,半天没有言语。   “姨娘倒是拿个主张啊!”   “什么主张?”   王妈子看了眼屋里的其他人,安姐道:“什么事?”   杨氏随口道:“绿儿有孕了。”   “姨娘怎么就把这事说出来了?”王妈子连连跺脚,又看向卷秋等人,“这事现在还没有通气,我告诉你们都把嘴巴闭紧点,但凡露出一点风声,我就撕了你们!”   这两年王妈子在百合苑是有些不红不黑的,说红吧杨氏母女不是多待见她,说黑吧,资历又有,不时的也还能凑到杨氏身边,所以百合苑的小姑娘对她也不冷不热的,但她这话说的极有气势,一时就连卷秋都怔住了。   安姐觉得有异,挥手打发了屋中丫头出去:“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哟,这不是姑娘你能听的,还是也出去吧。”   安姐看着她不说话,王妈子心中发毛,见杨氏也没有帮腔的意思,想了想就道:“那绿儿怀孕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连她自己也懵懵懂懂的,姨娘若不想见那孩子出来,现在就……”   她说着比了个手势,杨氏本来是被震住,此时回过神,立刻道:“你说什么呢!”   “姨娘,我看那绿儿不是个什么安分守己的,这一胎若是姑娘还罢,若是个公子……”   啪!   她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一次却是杨氏动的手:“混账东西,我把你留下,可不是让你出这些烂心根的主意的!有了喜,那是她的造化,生下公子是她的福气。老爷这些年只得一个轩哥,早就盼着能多得个哥儿了,要是知道你出这主意,看不把你打死!我这里是不敢留你了,你是夫人的人,我也不敢随意处置,明天你就回京城吧!”   王妈子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立刻就跪了下来:“姨娘!姨娘我也是一心为您啊!”   “你这种一心我可不敢要。那虽然不是从我肚里爬出来的,到底是个生灵,你怎么就能动这样的心思!我以前只以为你贪了些,懒了些,就算早年你算计过我,可我想着这也不是你能当家的,也不同你计较。但现在……你也别在这儿跪吧,赶快去收拾东西吧!”   王妈子见她来真格的,更是害怕,连连求饶。杨氏却只催她走,眼看就要叫人赶她了,她一咬牙:“姨娘是个心善的,别人对你却不善呢!这些年,姨娘为何只有二姑娘一个?为何每来那小日子就疼痛难过?”   杨氏一怔:“你说什么?”   王妈子本还有些犹豫,但眼见这一遭是逃不过去了,一狠心就道:“说起来姨娘现在也是正当年龄的,老爷也恩宠,但您却一直没能有身孕,您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杨氏没有出声,她怎么会没有想?早些年是不说了,高老爷来她这边的时候少,她没有身孕也应该。可这一两年高老爷真还没少来,但她依然没身孕。要说是因为她上了年龄吧,可在她这个年纪生孩子的也不在少数。最后她也只能认为是自己没这个福气,她甚至想到了是高老爷子嗣单薄,要不为何只有张氏得了一个轩哥,她同吴氏都只有一个姑娘?   “因为您早就被下了药,这以后,恐怕是都不可能有身孕了!”   杨氏面色煞白,虽然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但被王妈子确定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安姐连忙握住她的手,将她扶在旁边的软榻上。杨氏抽气道:“你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姨娘又何苦非让我说破,这种事又还能是谁做的?”王妈子苦着脸道,如果可能她真不想把这事说破,但她非常清楚,如果回到京城她就彻底完了。张氏也许还没空搭理她,孙妈子却是一定会好好收拾她的,早先她仗着在杨氏这边得脸,没少从孙妈子那里要东西,虽说她觉得这都是她该得的吧,那孙妈子却不会这么想。她可是见过孙妈子整治人的手段。相比之下杨氏这边就好过多了,就像这两年,她不像早先那样得脸,但杨氏母女也没苛待她什么,因此她的小日子虽不比早先,却也还算可以。   她知道把这事说破后她恐怕更不受待见,但哪怕在这里再不出头,也比回京城强。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没惹着她啊。”杨氏有些茫然的开口。自进高家门,她对张氏就一向恭敬,就算最得宠的时候也不敢持宠而娇。可为什么张氏却对她下这么重的药?   “因为她得轩哥后伤了身体,再难有孕……”王妈子小声道。   “她不能生孩子了,就让我们也不能生,是吗?”杨氏嘿笑了一声,“不只是我这边,吴姨娘那里也一样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想来……是一样的吧……”   “王妈子,姨娘的药是不是你给下的?”安姐冷声道,王妈子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天地良心,这事我虽然是知道的,但的确不是我动的手。姨娘可还记得早先您又一次染了风寒,孙妈子得了夫人的嘱托来看您?那药,就是她自己带过来的,亲自下到您碗里的。我真没沾手,这么大的事,她们也不放心我来做啊!”   “胡说,这种药哪是下一次就能成的?必是长期服用才会造成这个后果!”   “这我真的不知道。姑娘,姨娘,若真是经了我的手,我哪里敢说出来?何况就算这里有我来做,吴姨娘那里又如何?这真的就那一次。姨娘,我自跟您说了实话,就一心为您了,否则这次也不会把那绿儿的事情说出来。我本是想在姨娘这边卖个好,再得些体面,却没想到姨娘是菩萨心肠,真真的善人,我要再骗你,就是猪狗不如,让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此时对誓言还是比较看重的,特别是这种毒誓。安姐见她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就知道她应该没有说谎,她想了想眯了下眼:“那你可愿在父亲面前对质吗?”   王妈子打了个哆嗦:“姑娘,不是我不敢,只是就算说了又有何用?现在就算让郎中查,也查不出什么了啊。”   “算了,你先出去吧!”   安姐一怔:“姨娘?”   “让她出去,赶快出去,我一刻都不想看到她了!”   王妈子哪还敢再停留?立刻连滚带爬的出去了,而她一出门,杨氏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安姐在旁边看了,也不好说什么。在现代也许觉得只要一个孩子就好了,甚至有那思想新潮的干脆不要,而在此时,还讲究多子多福,特别是杨氏,若是能有个儿子傍身,后半辈子才是真正有了依靠。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恨她!我恨她!”杨氏咬着牙,满脸狰狞,声音中都透着一种强烈的怨气,安姐心下恻然,却只能揽着她的肩,杨氏趴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这些年她同安姐在府里受冷待,张氏却只冷眼旁观,她对她却没半点怨恨,因为她知道张氏没这个义务帮她;从王妈子那里知道她早先设的计策,她虽有怨念,却也没太多的痛恨,更多的还是恨自己年少不懂事,被人设计;但这一次她真的恨张氏了,她想张氏可以不让她进门,可以让她去立规矩,甚至可以没事就折腾她,这是她做主母的权利,谁让她自甘堕落的做妾呢?谁让她早先不能像金氏那样的拿定主意呢?但她不能这么对她!   就算她是当家主母也不能!   这个下午杨氏把眼都哭肿了,绿儿那事也没有人再提,过了几日其他人发现了,又来找杨氏,杨氏先通知了高老太太又通知了高老爷,自然是一片欢喜,特别是高老爷,最小的舒姐都十岁了,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谁知竟又有了喜讯,当下就要把绿儿提成姨娘。杨氏是没什么意见的,反而是金氏道:“若是提成了姨娘,那这绿儿也不能再住鳞波轩了吧?”   ☆、第61章   第十三章   因为绿儿的事,高家人难得的齐齐的聚在了高老太太的松鹤居,绿儿也被叫了过来。她穿了一件嫩绿色的大花褙子,小尖脸大眼睛,往那里一站就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安姐看了不由得在旁边吐槽——高老爷的审美观还真是十多年没变化,这也许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痴情?   高老爷兴奋,高老太太欢喜,金氏跟着凑趣,杨氏母女齐齐的把自己当成了背景,一个低着头在那里不言不语,一个在那边慢慢品茶。一直到金氏冒出那一句,母女俩才抬起头,不过很快又都垂了下来,而厅堂中,已经是一片沉默了。   给绿儿安排一个院子不算什么,现在家里还有几个小偏院,收拾收拾,让她带两个丫头一个妈子住进去也很便意。不过大家都知道她出来只是第一步,她都出来了,下面那几个丫头怎么说?   高老爷当下就皱了眉,他一个做大伯的不好对弟妹说什么,可心中已对她极有意见。他不说话,杨氏母女自然不会搭腔。金氏四处看看,见没人接自己的茬儿,来到绿儿身边:“我一见这个妹子就喜欢,看这小模样,看这小身段。咱现在有了身子,一定要有自己的院子,这个主二夫人给你做了!”   高老爷脸色难看的都能拧出水了,愤怒的目光直射向高二老爷,高二老爷也觉得自己媳妇说这话不妥,可他在金氏面前什么时候有发言权了?当下只做乌龟装不知道。   眼看金氏不知又要说些什么,高老太太连忙道:“按理,是应该挪出来了,大娘子你说呢?”   杨氏抬起头,先看了眼高老爷,只见高老爷面色阴沉,当下道:“这个还要看老爷的意思。”   高老太太不高兴了,她也是愿意绿儿挪出来的,虽然金氏说话有些不靠谱,可这正是一个机会,平时杨氏不上道也就罢了,现在她都把话说这么明了,她还来这一套!当下高老太太的脸就变了:“现在是你主持中馈,这本来就该是你做主的事情。爷们儿在外面已经有那么多事要操心了,家里的,还要再让他们费心吗?”   杨氏低头不语,高老太太盯着她,目光阴沉:“若你觉得自己当不了家,那就把这事交出来,自有能做主的人来。”   杨氏依然不语,高老太太拍了下桌子:“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还是觉得我说的话不用理会?”   “老夫人言重了,只是此事,依然需要老爷点头。”杨氏慢吞吞的开口,高老太太一拳打在棉花上,郁闷的简直要吐血,当下哼了声,“老大,你说句话吧!绿儿要提了姨娘不该有一间自己的院子吗?咱们家的姨娘,凡是有孩子的,哪个没有自己的院子?我知道,有那坏了良心的人家会把姨娘的孩子放在当家夫人的名下,咱们家可没这规矩!”   高老爷皱着眉:“母亲慎言。”   “怎么,我还说的不对了?凡是生养了孩子的,哪个不想养在自己身边?说什么跟在嫡母名下有好名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人,该是妾生还是妾生,难道就因为抱在夫人身边就真成从正室肚子里爬出来的了?那不过是做正室的欺负下面的姨娘,让孩子和自己的亲娘不能一条心!若你们觉得这规矩可以改,那就从头开始改,安丫头以后就跟着我!绿儿也不必有自己的院子了。”   一听这话杨氏坐不住了,她这几天情绪本就有些激动,当下就要站起来,安姐连忙拉了她一下,自己站起了身,笑道:“老太太愿意接收我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我这边不仅人多,还有二公子送来的一对鸟,真过来了,老太太可不要嫌我吵。”   高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你也不用事事拿什么二公子来压我,待你真嫁了就知道厉害了。”   ……   再次冷场,就连金氏都被高老夫人这言论震住了,心想要是外人也就罢了,这安姐可是高家的正经姑娘。这话要传出去,那乐子可就大了。安姐更是无语,心想这什么脑回路啊。她知道这两年高老太太不待见她,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怨念吧。她不知道,高老太太这怨念是由来已久的。   自张氏进门她就想着把这个媳妇压下去,争争斗斗十几年,多少个回合往来,到最后也不过是个平手,这在高老太太眼里,已经是自己输了,做婆婆的压不住媳妇?这要在他们老家,她都丢死人了!可这还没刚摆脱张氏,又来了个杨氏。张氏吧,好歹还是侯爷家的姑娘,名门闺秀,进门的时候也带了大笔嫁妆,她输也就输了,可杨氏有什么?   不过是他们的一个老邻居,不过是一个商户人家的闺女,要不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别说贵妾了,丫头都不见得有她做的。现在好了,就因为安姐不知怎么得了那个二公子的眼,竟也能爬到她头上了?虽然杨氏母女都没有欺压她的意思,但在高老太太的思维中,这家里不认真奉承她的,不好好巴结她的,不顺着她的话走的,都是欺负她。金氏她能当成她粗俗,不知礼——反正她从小就是这么个样子,但杨氏就是红果果的得势后不认人了!   高老爷本不想公开拂了高老太太的意,但眼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只有道:“不过是一间院子的事,母亲何苦说这么多,今天高兴就不谈这些了。大娘子,时候也不早了,你还不去厨房安排一下?”   杨氏知道这是高老爷有意把她支开,当下就站了起来。高老太太说完那一句也有些后悔,张张嘴也不做声了。金氏却不愿意了,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哪会这么干脆放过?当下就道:“这谁到厨房都行,可我家绿儿妹妹的院子怎么说?她大伯,过去绿儿是个丫头,你们随意欺负都没问题,可现在,已经有我这个姐姐在后面撑腰了啊。”   高老爷皱了下眉,看向高二老爷,高二老爷这次躲不过去了,只有开口:“你就别多话了。”   “怎么叫我多话了?绿儿有了喜,这不是咱全家的高兴事吗?我看着她喜欢,就不能认她为妹妹吗?那她这个妹妹得了不公平的待遇我就不能出头吗?绿儿,别怕有我呢!”   绿儿怕死了。她并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有了身孕她也很是欢喜,也想有个自己的院子。虽说鳞波轩风光好可这么多人住在一起总是不便意,何况她现在有了身孕,万一被人使了坏,那可是哭都没地方。而有个自己的院子就不同了,门一关,自己在里面当家做主,不知多快活。因此刚听到金氏的话的时候,她也有些暗喜,但这一轮轮交锋下来,她也看出不对了,只想抽身,可被金氏拉着那是抽都抽不出来。无奈之下只有看向高老爷。   高老爷本就喜欢她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此时再见她含泪求助更是大生怜意,同时也就更觉得金氏可恶了,于是他继续看向高二老爷,但高二老爷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无奈的看着他哥。   “大老爷,你倒是给句话啊,我这妹妹有了身孕难道连个院子都得不了吗?”   “这事以后再说。”   “就要今天说。”   “混账!”高老爷忍无可忍,也顾不上避讳了,“老二,你要是管不了你媳妇就把她带下去,爷们儿说话的地方哪有她一个婆娘插嘴的?”   这话一出,金氏立刻红了眼,高二老也涨红了一张脸:“大哥,你、你这话说的……”   高老爷冷哼了一声:“怎么,我这话不对吗?这些年你让这婆娘指挥着干的混账事还少?我过去是不与你计较,真要闹开来了,咱们就一件件算算。”   一听这话,高二老爷不免心虚,金氏的泪水立刻掉了下来,拉着绿儿的手:“妹妹,姐姐本想与你争个公平,现在看却是不成的了,这件事先别说了,以后有别的,你再来找我吧。”   说着,捂着脸跑了出去,她下面三个孩子也跟着出了门。高二老爷看了眼他大哥,也跑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高老爷一家和高老太太,高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你这官没怎么升,主意却是越来越大了,好好的高兴事让你们闹成这样。罢罢罢,你们也别在我面前碍眼了,都各自散了吧。”   高老爷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出来,他忍着气冲他娘行了礼,转身走了出来。一出松鹤居,他就把绿儿打发了出去,自己来到百合苑,对杨氏大发牢骚:“老太太实在太偏心了,我那院子是老二一家能住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这江宁的知州,让人家知道我连个正经院子都没有,这脸往哪儿搁?”   丫鬟都打发了出去,杨氏亲自给他倒了茶,然后就坐在那里发愣,高老爷说了片刻,见她神情不对,就道:“你怎么了?”   “我在想绿儿。”   高老爷看了她一眼,来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是不是吃醋了?你啊,这时候吃哪门子的醋?不过说起来她那边是要你费些心了,我记得她现在只有一个小丫头,你再给她找个大丫头和一个有经验的妈子吧。”   杨氏摇摇头:“这事我不能做,万一有个什么,我就说不清了。”   高老爷失笑的摇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呢。”   高老爷皱起了眉:“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给我找起别扭来了是不是?”   声音已经充满了不悦,杨氏抬起头看着他:“大郎。”   自进了门杨氏就再没这么,高老爷一怔,就听她又道:“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你同街口的二蛋打架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有一次打恼了,把他的头皮都给打破了,他也急了,捡了块石头就要来拍我,幸亏绊了一脚,否则那次我也没好果子吃。”   “是我丢了一块石子。”   “什么?”   “我丢了一块石子,正好绊着他。”   这事她从没有说过,高老爷顿时怔住了,杨氏继续道:“我看你们打架,怕的要命,想喊大人,又怕你们挨吵。就捡了块石子躲在后面,想着你要是吃了亏就出来帮你。”   她慢慢的说着,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她一直记得那是一个阴天,很冷。她还小,但已经能帮大人干一些活了,那一天她大舅舅来了,她娘同帮佣在厨房里忙活,就打发她到街口去切猪头肉。她提着肉回来就看到两个男孩在地上翻滚着扭打,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少女心思,但她已经知道自己看那个高家大郎更欢喜。   她一直都是听话的、乖巧的,可那一天就是做了平时不会做的事。   “后来我看他要拿砖头砸你,就把手里的石子丢了出来,正好丢到他脚底下。”   她慢慢的说着,高老爷的表情越来越温和,他想到了那些天,在他饿的头晕眼花的时候,总是那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女孩往他怀里塞烧饼。后来他放学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往她家的门上看,每次看到她就会很欢喜,哪怕没烧饼。再之后她就不怎么出来了,但却会让他们家的帮佣给他一些吃食、用品。   这个女子一直都是温和的乖巧的,从不惹麻烦的,她总是在背后默默的关心着他。张氏是下嫁,可那时候他已经是探花;吴氏过去总说一心为他,但那时候他已经是老爷。只有这个女人,在他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满心满眼的都是他了,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的抱住她:“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对你好的。”   杨氏把头靠在他肩上,眼中已是一片平静。她想,在她刚进门的时候他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她相信。可现在,她已经完全不信了,因为他的好,和她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也不可能是一回事。今天她就是把张氏对她做过的事说出来,他恐怕也是不会信了吧。女人过的如何,说到底,还是要看自己。   杨氏到底也没有管绿儿的事,高老爷无奈,只有自己找个丫头并妈子。而杨氏这边,则开始积极的调理身体,对此安姐非常支持,别说能不能再有孩子,起码总要把这小日子给调理好吧?否则每个月都折腾一次真真受罪。与此同时,杨氏也开始支持安姐的生意,她过去虽也支持安姐搞创收,但想的还是安稳日子,而这一次,她也同意安姐冒险了:“你看那金氏,做的哪一件是妇人该做的?可人家就能把日子过舒坦了!”    ☆、第62章   第十四章   在海路受挫后,安姐就动起了别的心思,那就是把查得兄弟和那两匹马弄到大同。和朱抵通了这么长时间的信,她已经知道大同是前线是兵营,可也是一个繁华热闹之地,大明已在那里屯兵二十万,这个数字在现代听来不算什么,可在此时,哪怕是京城,恐怕也不过百万人口。而大同的这二十万,不过只是当兵的,还有他们的家眷,还有为他们服务的人员,还有当地住户,所以大同起码要有四五十万人,这在此时,已经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大城市了。   一个大城市,本身就代表着巨大的商机。按照朱抵的说法,大同也是能见到一些来自海外的稀罕物,可很少,而少,就代表着贵。一面嵌珐琅的梳妆镜在江宁是五十两,在京城是一百两,在大同就敢是三百两!   三百两,这是多少利润?   不过杨氏早先不太同意她这个想法:“你要做海贸也就罢了,还要往那么远的地方去,这路上要再出点意外可怎么是好?叫我说,就把那两匹马卖了,不是说很多人问吗?那就卖个好价钱,再加上那批货,差不多也就能回本了。”   安姐哭笑不得:“若只为回本,姨娘,咱们当初还不如把这钱拿出去买房子呢。”   “早就该买房子了,哪怕是买些地呢,总是有个产业。”   陈氏听了在旁边连连点头,安姐无奈,而现在杨氏改了主意,安姐也没有马上行动。这倒不是她胆小了,而是查得兄弟上路的确容易引来麻烦。本来嘛,千里贩运就有危险,他们还要带着两匹神骏不凡的纯血马,这可就不光是遭贼了。在江宁,还有高老爷震住,到了外面,谁认一个小小的知州啊?   她也想过把那两匹马乔装打扮一番,但这事放在小说里行,真正操作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看马不仅要看皮毛,还要看蹄看牙口,真讲究的说不定还要再看看粪便,所以哪怕是一直牵着这两匹马走,不让它们奔跑呢,也不见得能瞒过懂行的。何况拜阉割的传统所赐,目前大明流传的大都是蒙古马或者蒙古马的混血,耐力是有,可那个头真不怎么样,和这纯血马一比简直就是大学生和小学生的差距。   “真不行,就把这两匹马在江宁出手。”安姐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只有有些遗憾的打算。这种遗憾不止是金钱上的,事实上以江宁的富庶,这两匹马又是稀罕物,卖的价格不见得就低于大同。但在江宁,卖了也就卖了,可在大同,这两匹马就是敲门砖活广告,董卓早先怎么收买吕布的?曹操又是怎么收买关羽的?当然后者没有成功,前者也不是一匹马的事,但这好马的作用也可见一斑了。   这一天安姐正在逗鸟,外面就有说绣姐来了,她马上让人去请,可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绣姐,而且是跟着颖姐一起来的。颖姐前不久说定了亲事,对方是上海卫指挥使梁东的次子。   卫指挥使是正四品,但本朝虽有太、祖规矩,行到现在也还是变成了以文制武,而且对方又是次子,颖姐倒也不算高攀。不过自她订了亲就很少外出了,都是安姐同绣姐去找她。所以安姐当下就愣了愣:“你可是稀客。”   颖姐横了她一眼:“连你也来埋汰我!”   “怎么是埋汰你了?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先不是你常对我说的吗?”   旁边的绣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颖姐上来呵她的痒:“你个坏丫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等着呢,我让你再笑我,我让你再笑!”   安姐练了几年的拳,如果不是故意,怎么会让她近了身,扭了两下就躲开了:“好了好了,不闹了,说正经的,你们怎么一块儿来了?我刚直听人说绣姐姐来了。”   “怎么,你是不高兴看到我?”   “高兴,怎么不高兴了?你这么多天不出门,我还怕把你闷坏了。不过是觉得奇怪,我们家下人虽然说不上怎么好,这种错误大概还是不会犯的。”   她这么一说,颖姐倒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拉着她的手:“安妹妹,你不要怪我,主要这段日子我经常被人打趣,就有些……我是后来的,绣姐比我先到。”   绣姐叹了口气:“我又被你家四妹缠住了,这次要不是颖姐过来,不定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呢,你这个四妹妹同你可真不像。”   安姐无语。舒姐一直想跟着她出门,有时候她被高老爷或者高老太太压着,不得不带她出去,但十次里也只会带她一两次。这个数字舒姐是不满意的,就转而瞄着来客。凡是来找她的,她都能拦着人家说一番话,有时候还能跟着一起过来,她都怀疑她是不是长了一双雷达眼。   “这可巧了,你们俩今天怎么前后脚过来了?不是有什么事吧?”   颖姐和绣姐互看一眼,安姐一怔:“怎么还真有事?”   颖姐和绣姐也愣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你也有事?”   过后两人又都笑了,安姐道:“都说说吧。”   颖姐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来,是因为你们家的那两匹马,我父亲见了非常喜欢,知道是秦举人打理的,就托我来问问。最好呢,是两匹都要,真不行,就匀出一匹给我们吧,价钱你开个数。咱俩交情是交情,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喂喂喂,别说的这么大方,我也是为那两匹马来的!”绣姐连忙道,“我大姐见了那马非常喜欢,昨天就让我来问了,不过正巧家中来了客,没能出门。安妹妹,你可不能把那两匹马都给颖姐,怎么也要给我一匹,否则我大姐非收拾我!”   颖姐倒也不是太在意:“好吧,咱俩一人一匹。”   “一人一匹倒无所谓,但要让我大姐先挑,你知道她那性子,要不让她先选了,周大人恐怕也要不得安生。”   苏家大姑娘的脾气和她的能力一样有口皆碑,颖姐本不太乐意,听了这话也只有无奈的叹口气:“好吧好吧,就让你好了。不过别的你可不许再同我抢了。”   安姐听她们片刻间就商量好了两匹马的归属,哭笑不得:“我说你们两个也太霸道了吧,我这个卖主还没发话呢。那两匹马,我是不想卖的。”   “怎么这样?”颖姐先跳了起来,绣姐眯了下眼,“我说安妹妹,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我说咱们这样的关系,你就别玩虚的了。”   “不是玩虚的,我也不瞒你们,这两匹马,是要到大同的。”   这话一出,颖姐和绣姐都不说话了,她们都知道朱抵在大同,这两匹马要是他定的,她们还真不好争。颖姐还好些,周大人只是让她来问问,还不是太急迫,绣姐当下就急了:“真不能匀出一匹?”   安姐做为难状,绣姐一看还能商量,立刻道:“那就匀给我大姐一匹吧。颖姐,你不要同我抢了,周大人是个文官,做轿子也挺好,我大姐,那却是最喜欢这种稀罕东西了,她这次要是得不到一匹,我们家都没安生日子过。”   颖姐看看安姐又看看绣姐,最后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早些来了,回去后我娘一定要数落我的。”   绣姐立刻贴上去,好姐姐亲姐姐叫了一大堆好听的,又许诺把自己新得的新奇玩意送给她,颖姐到底被逗笑了。安姐叹了口气:“既如此,我却是要见你家大姐一次了。”   绣姐一怔:“可是有什么事?”   安姐点点头:“同这两匹马有关,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家大姐。”   “这事好说!”绣姐一口答应了下来,没过两天安姐就得到了消息,说莲姐约她在清凉门旁边的福来楼喝茶。安姐听了又是有些囧然,又是有些怀念。   如果不是在乞巧、元宵这样的节日里,姑娘们要见面一般都是在自己家中,真要约,也是约到寺庙里。而这莲姐偏偏约在酒楼里,这感觉,还真像在现代两个闺蜜要见面一样。安姐想了想,就点头应了。这一天她带着陈氏、叶娘子、冰琴出了门,先到订好的房间里换了男装,才到约定的包间,果然一进去就看到莲姐穿了身明棕色的褙子,束着银冠,一身男装的坐在那里。看到她,莲姐摇摇头:“你这小妮子,好端端的换什么衣服?”   “大姐这不是只许州官防火吗?”   莲姐一怔,笑了起来:“牙尖嘴利,看看要吃什么吧。”   安姐接过菜单,点了几样爱吃的,又加了两样,就让身边的随从去下单子了。莲姐道:“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不知苏家近期是否有到大同的商队?”   莲姐一怔,安姐又道:“或者大姐是否能联系到要去大同的商队?”   莲姐看了她一眼,然后哈的一声就指着安姐笑了起来,她笑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天绣姐回来好找我邀功呢,说多亏有她才硬生生的从你这里抢了匹马出来,这傻丫头却不知,要不是她过去,你这两匹马是都要出手的。”   安姐被她笑的有些脸红,一边叹服她的敏锐一边道:“让大姐发现了,要把那两匹马带到大同实在为难,还要大姐帮忙想想办法。”   “办法嘛,倒是有。”莲姐慢慢的转着茶杯,“不过你帮了我这个忙,你拿什么谢我?”   安姐头皮发麻,只有道:“大姐富可敌国,见识多广,我这里除了诚心,还真拿不出什么。”   莲姐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滑头倒是有些我的风采,放心,不让你拿别的,就是下次同我见面别再换男装了。大姐我呢,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看小美人。”   说着,还在她的脸上楷了一把,她手指带了些凉意,这么轻轻扫过安姐就觉得像鹅毛在自己脸上拂过,有一种说不出的酥麻。她的脸更红了,莲姐闻了下自己的手:“好香好香,软腻滑嫩,就这么说定了啊!”   ……   苏家的生意做的是极大的,也有商队往北去,虽不直达大同,却还是能把查得兄弟送到。本来对去内陆,艾伯特是有些犹豫的,无论在上海还是江宁,他都能见到很多和自己相同的人,他也在这里生活过。但是内陆,那对他完全是一个陌生地,据他了解,那边像他这样的异乡人也很少。   但他性格里天生就有一种冒险,眼看在江宁是很难翻本了,他也愿意去赌一把。至于爱德华,虽然满腹牢骚,但他在这边两眼一抹黑,只有跟着这个堂哥走了,于是在两个月后,朱二公子就看到两个金发碧眼的人,拿着安姐的信出现在自己面前。   现在的朱抵,已经是实打实的百户了。   他做千户的时候,手下只有五百多人,做百户,分到他手下的也只有四十多人。但这一次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老实的等着了,他开始四处经营,找上司找领导找老乡找朋友。虽然朱二公子有些不靠谱,但还是很会交朋友的,而一个未来郡王,要想拉拉关系,也不会有太大的难度。所以他很快就弄来了一些钱,然后就开始整治自己的手下。   老弱病残的,他也没踢出去,不过统统放到二线,年轻力壮的,统统换上新装备。吃食给够,银钱给够,训练也是足足的,有那想挑事的,没关系,二公子会亲自告诉你什么叫高手!   先把一开始的人给调理好了,他又开始找上级要人,总的来说大同的兵力并不是很充足,但拨个几十人还是可以的,当然拨下来的不可能都是好兵,总是良莠不济,二公子也不挑,给什么都接收,然后按照老办法,能用的用,不能用的还下二线。于是到现在他不仅凑够了一百人的战斗力部队,还多了个二百人的二线部队。   到这个时候,朱抵有些受不了了。三百人,每天光吃饭都要一大笔数字,何况其他开销了。所以查得兄弟来的时候,他正同上司磨着去前线。当兵的要想来钱,还是要看军功,而二公子也想试试自己的本领了。    ☆、第63章   第十五章   朱抵看到查得兄弟先是惊讶,然后就是大喜,特别是看了安姐的信,他立刻以最热情的态度招待了这对异族兄弟。然后让人把那匹纯血马洗刷干净,骑着就去找领导了。   当然,找的不是他那位顶头上司。虽然平时朱二同学对他还是比较尊敬的,但他知道这事那个千户管不了。他找的是大同都指挥使廖宗旭。按理说他一个小百户离廖宗旭十万八千里,在正常情况下连大门都进不去。好在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廖宗旭就算不待见他,也不好赶他走,所以这段时间他真没少往这边来。   当然,他来十次廖宗旭不见得会见他一次,不过朱抵同学别的也许不在行,痴缠磨蹭的功夫却是一流,在他觉得自己练好了兵后就天天来报道,也不说别的,就是请廖宗旭去看看他的兵。   廖宗旭本来对他没什么好感,觉得朱抵就是没事找抽型——稳稳当当的在京城呆着做郡王不好?来什么大同,万一有个好歹,谁担当的起?但这一天天下来,廖宗旭也能察觉出朱抵的认真,感观不由得就有了改变。朱抵再来,也就对他多了几分认真,但也就是这样了。他知道朱抵是来请战的,但他不可能应;他也知道朱抵请他去阅兵是什么意思,他也不去。   但是当这一天朱抵骑着纯血马来的时候,廖宗旭坐不住了。事实上这匹马一进大同就吸引了全城的目光,虽然那时候纯血马还风尘仆仆,一身是灰,还因千里奔袭没什么精神,可还是挡不住众人热切的目光。而当它洗刷干净,朱抵骑着他过来的时候,那就相当于一辆布加迪奔跑在三线城市——大大小小的武将们对它的期盼只会更夸张!   廖宗旭破天荒的来到了院子里,围着那匹马不断的转圈,一边看着一边评价。什么骨骼、关节都被他点评到位了,最后还爱不释手的连连摸着马颈:“好马呀好马。”   “此马虽好,但耐力极为一般。”朱抵看了安姐的信,知道这马的优点和缺点在哪里,此时故意这么说,“也不过是看起来威风,却不适合打仗。”   廖宗旭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冲锋陷阵,要什么耐力?有此马,一刀即可毙敌!”   朱抵暗笑,廖宗旭这才是有点胡扯了。两军交锋固然是要靠一个勇劲,但万一纠缠起来又怎么不需要耐力?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否认,连忙拱手道:“大人说的是。我本来还担心大人看不上这马,现在我就放心多了。”   廖宗旭纠结了起来。这样等级的马他不说从没见过,但的确不多。他现在的坐骑也不比这个差多少,可这事就像后世男子搜集名车一样,有了这个还想那个,只要买得起,总想多一辆。更何况这种马他是真的没有见过。   但他也知道收了这马就要给朱抵办事,要说朱抵是个好下属,当兵的要打仗,当长官怎么能不支持?可万一他有个好歹,他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这马,是从一个叫英吉利的国家运来的,据说那个国家从上到下都爱马,这样的马就算在他们国家也不多见。”朱抵慢悠悠的说,廖宗旭更纠结了。   英吉利他隐隐的有点印象,不知道在哪儿,但知道很远。万里迢迢运来一匹马,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了,再想要第二匹,一定千难万难。   “属下也不想别的,就是最近练兵有些心得,想让大人看看。”   廖宗旭看了他一眼:“一会儿你到账上去支五百两。”   朱抵一怔,廖宗旭又道:“明天本督使会去大营巡视。”   朱抵大喜,对着廖宗旭用力的抱了下拳。   廖宗旭看着他的背影有些遗憾的摇摇头,多好的将才啊,可惜了。他决定明天就去兵营里转转,给朱抵一个交代就算了。他是来当官的来打仗的不是来惹事的,至于这匹马他以后也会有别的补偿,比如多给朱抵发一些军饷,他不是要人吗,他也可以多给他一些人。等回来找到机会,他也可以给他加些军功,让他恢复成千户。   廖宗旭这么想着,但当他第二天看到朱抵的部队后,他震惊了。他已经想到朱抵孜孜不倦的让他来看必是因为自己的兵练的不错,但他没有想到会练的这么好!   每一个兵都有武器,都穿着铠甲;每一个兵都站的挺拔,精神饱满;小小的百人部队,却整齐划一,如臂指使!朱抵完全是在以练私兵的架势在练这些士兵,私兵有时还会因种种原因勇猛有余纪律不足,而这些士兵却令行禁止。   廖宗旭被感动了,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兵,但有几个军官会砸下这样的精力、财力去练一支随时有可能被调走的队伍?他的目光转向朱抵,后者立刻单腿跪地抱拳:“请大人检阅!”   他后面的部队齐刷刷的跪了下来:“请大人检阅!”   廖宗旭缓缓的点了下头。朱抵站起身大吼:“左!”   他的部队齐刷刷的转过了身,每个人都是先动左腿,再转身再合拢。   “行礼!”   所有人伸出左臂,目光右移。   “齐步——走!”   每一个士兵都迈出了右腿,他们踢着一样的高度,迈着同样的步伐,列成一个方阵从廖宗旭面前走过,待走到校场尽头的时候,他们又齐刷刷的左转,然后继续前进。   这个校场是修过的,并不是一片平地。有高坡有凹地,还有泥塘,但不管面对怎样的地形这支队伍都没有丝毫的停留丝毫的变化。廖宗旭看到头排的一个士兵倒在泥塘里,他立刻爬了下来,后面的士兵则跨前一步顶了上去,这一对的士兵全部从他的身上踩过,待最后一名过去后,他站起身,排在队伍后面继续前行,此时他全身已是一片乌黑,可不管是他还是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受丝毫影响。   廖宗旭眯起了眼,对于朱抵的练兵方法他并不奇怪,因为这是太、祖留下的,据说当初太祖就是靠着这样如臂指使的队伍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但太、祖过后,这样的军队就越来越少,京城的御林军也许还能做到,可在地方上却再也难见了。因为这不仅要求将领在下面的队伍上下足功夫,还要求他对这支队伍有极强的掌控力。   这样的队伍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而在这一天天的练习中只有枯燥、乏味、辛苦。如果所有的士兵都如此也就罢了,但当其他士兵都不这样,唯独自己如此的时候又代表着什么?   信任!   廖宗旭很清楚,这代表着下面的士兵对自己的长官非常相信,相信他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方块阵还在走着,廖宗旭已经动摇了,他还是不想惹麻烦,可是,他真要把这样的队伍一直藏着吗?或者,把这支队伍换一个百户?一时间廖宗旭很有些纠结。   他并不怕朱抵找他麻烦,作为大同的都指挥使,正二品的封疆大吏,真正的实权人物,就算朱抵将来成了郡王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但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知道朱抵这么辛苦练兵是为了什么,也知道朱抵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想上战场。   “这样的队伍,只要没有大战,应该是没什么的吧?”他在心中想着,虽然一直和蒙古有些小摩擦,但近期还算平稳,“让他见见血,也许他自己就不想了。”   这一点,廖宗旭自己也不是很相信,不过他的内心已经开始考虑朱抵上前线的可能性了。而之后朱抵又给了他一个理由:“圣上让末将戴罪立功,此训,末将一直未敢稍忘,愿以此身尽报皇恩!”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其实意思就是,皇帝陛下让我戴罪立功呢,只在这大同府内,我立什么功啊,而不能立功我就是有违圣训啊。这话有些牵强,不过廖宗旭也找到了万一有个什么事推脱的理由。   好吧,就这么办吧,真有麻烦了,那就是陛下的旨意。   于是,在朱抵来到大同两年又七个月后,他终于有机会带着自己的兵走向战场了。当然,他没有这么说走就走,在走之前,他也把查得兄弟带来的货卖的一干二净。大同的大小将领们也许没钱练兵,但买些奢侈品还是可以的,特别查得兄弟带来的还是正宗来自海外的时鲜物,一经推出就广受追捧。   除了他们,还有一些蒙古兄弟也愿意砸下重金。   是的,蒙古人。虽然大明不时的要和蒙古打上一仗,但不妨碍他们做生意。比如蒙古却锅碗瓢勺,大明却缺牛马,这完全可以互市。当朝太、祖就说过这样的话:“战争是战争,生意是生意。”   当然,此话在后来很受诟病,还有很多人认为这并不是太、祖大人说的,但在大同,却形成了这样的景象。查得兄弟带来的东西不出三天就卖个干净,直把兄弟俩乐的笑没了眼,见了谁都是呵呵呵,再没有初来时的忐忑不安了。   朱抵要离开了,查得兄弟也要走了,他们急着回江宁运一批货再带回来,虽然这一路辛苦,走的还是大明腹地,可得到的利润就连爱德华也没有怨言。   大同特产是不少,什么小明绿豆,广灵小米,可特别值钱却不多。朱抵现在手中有了钱,就觉得光给安姐捎这些有些不够了,想来想去,他让查得兄弟捎回去了两匹画眉驴,给安姐捎回去的信中说,这驴除了能干外,还寿命长,也算是个有彩头的东西。安姐看着那两头驴,哭笑不得,在现代她见过很多吉祥物,什么鸭子青蛙都能出现,可驴……   围着那两头驴转了两圈,安姐只有让人把驴牵到马棚里,先这么养着,哪一天家里的马不够了,也可以坐驴车。这事让高老太太知道了,却落了个话柄:“说什么未来郡王,就送了两头驴,让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这话在有心人的努力下传到了安姐的耳里,她只是一笑。最近高家有些不太平,这不太平一来自高老爷,过去高老爷虽然也会出去喝个花酒,听个戏曲,大半日子还是在家中的。但这段时间他却天天公务繁忙,江宁最近平定安稳,除了倭寇,也没听说还有别的什么麻烦,而倭寇又不在江宁,他这么忙碌,就显得有些异常了。于是从上到下,就猜他在外面是不是另有安置。   对于这个猜想,杨氏是不在乎的。这些年她的心早从热的磨成了凉的,现在完全就是冷的。如果说还有什么念想,那一是安姐过的舒服;二来就是再得一个孩子,这倒不是对高老爷还有什么感情,或者想生个儿子从高家得到什么产业,不,前者她是根本就没有再想,后者她也没有再思忖。   她就是想要一个孩子。   没有高老爷她一个人也生不出孩子,但她身体还没调理好,也就不在乎高老爷是在哪儿了。   另一个不安稳因素则是绿儿了,本来她还算一个老实丫头。有了身孕就不一样了,特别是高老爷又给她拨了丫头妈子后,她也觉得自己不同以往了。   她是江宁本地的,并不太清楚吴氏的事,可杨氏的例子就在眼前。成了姨娘有了自己的院子,生个哥儿那是自不用说了,就算生个姑娘,若是能同安姐似的结一门亲也是无限风光,无比荣耀。所以她现在天天盼着提姨娘,本来若只是她一个,也就是想想,最多找高老爷撒撒娇,可现在有金氏怂恿着,她也开始了折腾。   今天肚子疼,明天头疼,倒也不大闹,但每天都是可怜兮兮的。现在杨氏管家,这事本该她来管的,不过她早就推的一干二净,最后还是跑到高老爷那里。   一次两次,高老爷本就为公务烦心,绿儿这么闹腾令他更是头疼,同时对金氏的恼恨也就更大了。但金氏是弟妹,他也不好教训,只有找绿儿:“你既有了身孕就好好养胎,别的一概不要理会。我总不会亏了你!”   绿儿低着头不说话,她知道金氏并不是一心为她着想,可她说的,又何尝不是真的?    ☆、第64章   第十六章   说起来,江宁知州是个肥差。高老爷本来一心入内阁,对来地方上还有些抵触,但来到这里就尝到甜头了,他也不用贪赃枉法,也不用搜刮民生,只要别人怎么做,他跟着草规萧随就足足的了。   平时的庶务,自有师爷官吏处理。真有闹到他这里的,只要不是背后另有蹊跷,他就尽量凭良心处理,而就算一方来头比较大,他不是太好处理,也会尽量给另一方争取些补偿。这么两年下来,隐隐的也得了个晴天的称号,他装作不在意,心中却是极得意的,这官也就越发做出了滋味。   不过这段日子他却比较心烦,一是倭寇闹腾,这些倭寇不仅在海上闹,还上了陆地。据说一伙百十人的队伍在宁波、舟山一代四处流窜,偏偏他们发公函过去询问,那边总是含糊不清。也不知道这是以讹传讹,还是那边怕担责任,现在还不敢暴露;除此之外周判官也令他闹心。本来,这两年多他同周判官合作的也算不错。   虽然周判官只是一个同进士,没什么意外的话,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但他为人圆滑,处理公务老道,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知州也比较尊敬。他虽然心中看不起对方出身,可也知道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得罪,对方敬着他,他也敬着对方。周判官带着他发财,他也尽量给对方面子。这么处下来,他们也算是合作默契,可这段日子,周判官总找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一开始还不在意,后来细思,却出了一身冷汗,这周判官,却是想与他结党的!   要说结党也不稀罕。比如他,就抱着北定侯的大腿,而北定侯,又属于勋贵这个圈子的。此外朝中还有书院派、地方派。此外每个派别里又有若干分支,而某人也有可能同时算是两边的人。   比如在勋贵这个圈子里,就有可能是从南山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再比如说他,论他的出身,算是地方派,但他娶了张氏,又隐隐的属于勋贵圈,不过像他这样的身份,在那个圈子里又有些尴尬。一方面,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勋贵,而另外一方面,他又是正儿八经的探花。就这一点,排资历的时候他就能力压很多进士、同进士,特别是建文十四年以后的进士,哪怕年龄比他大,官职比他高——当然这个概率比较小,不过不管怎样,论起资格,总是要敬他几分的。   张家之所以下这么大的力气拉拢他,也有这个原因。   所以结党很正常,不结党倒是不正常了。但周判官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还对他这么试探,并且言语中还流露出一种他要是换个党派,会有更好发展的意思,这就令人思量了。   真以官员的数量来看,勋贵这个圈子的力量相对比较弱小。像张家,除了继承爵位的张老太爷,下面最大的官就是京指挥佥事张老爷了,也不过就是个正四品,比他才大两级。当然,张老爷的能量要大他百倍,但他将来有可能成为尚书入阁,张老爷要想成三品都千难万难。这一来是因为勋贵家的读书种子的确不多,二来无论是一般的大臣还是皇帝,都不希望勋贵人家再出重臣。可要说其他党派能给予他的好处更多,那也不见得。   勋贵人家,历经几朝,姻亲遍布,那种势力底蕴却不是一般的书院派、地方派能比的,诗书传家的另外说,不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周判官却能这么给他透露,是胡乱许诺,还是真有后台?   前者,以周判官的为人处世看来是真不像;后者……他那后台又是什么?   地方派?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可地方派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能量?还是周判官走的是宫里的路子?想到从京中得到的一些消息,高老爷更闹心了。以他的想法,圣上既然无子,身体又不是太好,就该早早过继一个儿子,这样万一有个好歹,也不至于动摇国本。当然,这也是大多数官员,特别是正经考出来的文官的想法。可如今圣上就觉得自己千秋鼎盛,起码能再活个五十年,在有心人的奉承下,对于所有上这种奏折的,要不训斥,要不降职,有的惹恼了,甚至能打出去。   只是上个月,被打出来的言官就有三个。虽然本朝言官以挨廷杖为荣,可这廷杖背后的意思却令人胆寒。   “大明,会走到哪一步呢?”在喝花酒、对月吟诗之余,高老爷也会叹息这个问题。而这一次周判官对他的拉拢,更让他怀疑是不是宫里的奸人已经把手伸到了地方上。   他当然不会附庸周判官的,但对于这样的人他也有些束手无策。首先,周判官的地方基础很好,在江州六年,周判官也算有口皆碑了,虽然说不上什么清天,可大家都知道周大人是能办事的;其次,周判官的领导基础也很好,本来做满了两任,周判官是要调离的,可人家硬生生的留了下来;第三,周判官很会来事,做事情滴水不漏,轻易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高老爷扪心自问,只比做官的话,周判官是要比他强的。所以最后他也只能把这边的事写成信,让人送到张家。信是送过去了,现在还没有回信。   一大堆的烦心事在这里等着高老爷,再看绿儿,就没有那么明媚娇人了。绿儿也看出高老爷心烦,要在过去,她要不给高老爷捏捏肩,要不唱个曲,总之是绝对不会再惹麻烦的。现在她却不这么想了。   “妹妹现在是最娇贵的时候。待生了,若是个哥儿,那自不必说,若是个姑娘呢?妹妹不要看杨姨娘如何如何,不是我说的,妹妹还真不能与她比。就算没有二姑娘,她同大老爷也是少年时的情分,再怎么样,大老爷也不会亏了她。可妹妹呢?妹妹应该知道,早先这家里还有一个吴姨娘,就是四姑娘的姨娘,她得宠的时候啊,那真是……啧啧,就算当初我还在老家呢,也是听过的。不说别的,你只要看四姑娘现在的穿戴,也能想到一二。可最后怎么着,说打发出去就打发出去了。所以啊,这颜色再好、再得宠,也只有一时的,要想一世稳妥,总要有些别的。”   吴氏的事在高家是个忌讳,下面虽有人在传,到底不详细。绿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能确定的就是吴氏惹了高老爷,然后就被打发到了庄子上,这还是看在她生了舒姐的份上,否则就被发卖出去了。此时听金氏这么一说,她立刻道:“姐姐的意思是……”   “咱们大老爷啊,还有一个妾,不过在京里没带来,那是大夫人的贴身丫头,虽不怎么得宠,却也不会有麻烦。你可知,这代表了什么吗?”   绿儿就算不怎么聪明,此时也明白了。杨氏是贵妾,有往日情分,另一个妾有后台,她若想在这府里呆的舒服,也需要有人。而金氏现在对她伸出了手,就看她接不接。   她很犹豫,她是别人送给高老爷的,这种身份,就算做了妾也是最低等的,是真的需要一个后援。不过她也知道金氏有自己的小算盘,她想不到金氏会想着高老爷的院子——这种不可能的事情让她绞尽脑汁也是想不到的,所以她猜想,金氏大概是想插手家务。要说,这也算在理,毕竟杨氏再好,也是个妾。有正儿八经的二夫人在,她早就该让贤了。   思前想后,绿儿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当下拜倒:“以后,绿儿就全靠姐姐了。”   金氏连忙把她扶起:“傻妹妹,我早说了看你欢喜,还来这些虚的做什么?你现在最最要紧的,是得了名份有个自己的院子,否则万一等孩子生下来,难保没有变化,甚至……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不好说啊!”   绿儿深以为然,和她一样身份的,鳞波轩还有三个。过去大家都一样,互相捻酸斗法,而现在,那三个竟仿佛隐隐抱成一团了。万一哪天哪个丧心病狂推她一把,她可是哭都没地方。所以现在明知道高老爷不高兴,她还是道:“绿儿知道不该让老爷为我的事烦心,可绿儿是真的……想要个自己的院子。”   “以后自然会有你的。”   “可……”   她还想再说什么,高老爷已经拂袖而去,到了前面,就让人把高二老爷叫来了,高二老爷本在对账,被他慌里慌张的叫过来也有些莫名其妙,再见他脸色不对,当下就提起了小心:“大哥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高老爷虽然绷着脸,但还是让人给他上了茶,又指了座,然后道:“老二,这些年我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大哥说的是哪里话,我若没有大哥,又哪有今日?”   “那么,你有什么要求,往日不方便的,今天都可以对我说。”   高二老爷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不妥,可想想这是自己的亲大哥,因此搓了下手道:“大哥,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是就这样了,就想着大郎二郎能有出息。”   高老爷点点头:“大郎二郎现在有白先生教着,再过两年就可以去试试灵山书院了。”   高二老爷的两个孩子完全继承了他的资质——平平,虽然很用功,虽然在老家的时候就没少抓紧,但经过高老爷考核,还是比较一般。江州最好的书院灵山书院不是有钱就能上的,就算勉强上了,也是跟不上。高老爷就先给他们找了一位不得意的老举人做西席。这老举人虽然考了几次进士都没能考上,为人也缺乏变通,基本功还是有的,给大郎二郎打基础完全足够。   “这真要大哥多费心了。”   “他们是我的侄子,我自然责无旁贷。还有吗?”   高二老爷有些茫然的摇摇头,他现在的小日子过的不错,江宁繁华,他哥是知州,人人见了他都给几分面子。经营的生意虽然他哥占了大半,但他哥也就年底看看帐,平时很少过问。要说有什么不舒服的,也就是每天身上都会有些金氏留下的印记,但他也习惯了。   “好,你若没有,那我有,管好金氏,家里的事不要让她再插手了!”他咬牙切齿道,本来他是不想说破的,他一个做大伯的说弟妹,不说礼教,只是他读书人的体面都要没有了。可金氏越来越过分,过去在他娘耳边嘀咕也就罢了,现在还怂恿绿儿,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连舒姐也要来找他说话了?   高二老爷的脸一下红了,嗫嚅着:“大哥……她、她没坏心的。”   “我不管她好心坏心,总之让她少管家里的事,否则你们一家还是出去住吧。”   高二老爷搓着手:“大哥怎么这样,怎么这样说……”   高老爷看着他,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悲凉,他不是没有办法收拾高二老爷一家。之所以一直不闹僵,一是因为高老太太;二来,也是同这个二弟真有感情。他还记着失去父亲后,他们兄弟俩互相扶持互相谦让的岁月,也还记得赴京赶考时这个二弟对他的保证,更记得他第一次失败这个二弟站在村口对他的安慰。   因此他虽然觉得账目上有些不对,也依然让他打理生意;虽然他觉得这个二弟变了,也还是捏着鼻子让他住下来了。可现在,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眼见高二老爷还是吞吞吐吐,他哼了一声:“你要真下不了狠心,就由我来替你管!”   高二老爷惊诧的看着他,高老爷道:“金氏生了大郎二郎也算有功,就让她在家中给爹看坟。你这边,我再给你找个妥当的。”   高二老爷看出他哥是来真的了,顿时没了声音,不过回去后就把这话给金氏学了。金氏听了那是又惊又怕。惊的是她没有想到高老爷会这么做,在她的印象里,高老爷过去就是读书,后来就是做官,后宅如何他一般是不怎么理会的,只要家中没出事,老太太没意见,他就会和稀泥。   早先高老爷大婚,她随着高二老爷送老太太进京,这些事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才会在路上就对高二老爷吩咐好怎么拿着老太太做文章。事后的发展果然像她想的那样,高老爷虽不乐意,还是让他们住了下来。而借着高老爷的这股东风,他们在江宁也过的很不错。所以她更认定了,只要抓住高老太太,别的都不是事。   高老太太虽不太喜欢她,对她却无可奈何——说到底,高老太太就是一个典型的安县老太婆,而她从小生活在这个环境里,看多了婆媳斗法,太知道怎么对付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高老爷会亲自对付她!而高老爷说的法子也实在令她害怕。不过在害怕的同时她又有一股怒气——凭什么?她做什么了?她给高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一路陪着高二老爷从贫寒走到现在。高老爷去科举的时候,这家里不就靠她打点吗?现在就为一个院子,就说让她回家看坟,这是什么由来!   当下她就对高二老爷又抓又挠,一边扑腾一边哭:“我知道,我知道你嫌弃我了,觉得我老了,没姿色了。这院里的丫头你是不是真想收一个进屋?你收啊收啊!也别把我一个人赶回去,把我们娘四个一起赶回去才好呢!让那新来的小蹄子再给你生儿育女,看看能不能生个带把的儿子来!”   高二老爷一边挡一边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要有这个心思还等到今天吗?”   “哼,你过去没有,只是你没这个机会,现在你哥给你机会了,你还不想?”   “我怎么会想?”   “不想?你怎么不一口喷回去,这是当大伯该说的话吗?”   “你也别气了,大哥的意思就是让你安稳些,只要你不再惹事,他也不会赶你。那院子,我看你就别再想了,咱们现在住在这里不也挺好吗?”   “那是你说的,你天天在外面,哪知道我的苦?不说别的,就连我想请几个知交过来喝茶,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你不要觉得我是为自己。你看看大郎多少岁了,现在还不得相看人家?早早的说一门好亲事,一来能稳了他的心,二来也是个助力。”   这倒也是实情。虽然要办宴席的话家中自有花榭亭台,可宴席哪能经常办?平时内宅之间的往来还只是互相走动。高老爷想了想,道:“那要不,咱们就去大哥说的那个院子里住?”   他话音没落就被金氏提起了耳朵:“你长不长脑子啊?住在这里,谁不知道咱们是江宁知州的亲戚,大郎二郎是大老爷的亲侄子?搬出去,就算外人知道,也能看出是隔了一层!何况老太太还在呢,咱们有必要分家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啊。”   金氏沉着脸:“我有办法。”   三天后,九月初一。高老太太带着舒姐金氏一家外出烧香,本来说杨氏母女也去的,但因安姐有些着凉,就没有去。临走前金氏拉着杨氏的手:“妹子真不去吗?说不定你去给菩萨烧根香,二姑娘的病就好了呢。”   杨氏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赶明儿我们母女再去好好给菩萨烧香。”   金氏还想说什么,见她态度坚决,最终还是先走了。她们走后,安姐被勒令躺在床上,杨氏拿了个活计坐在她床边陪她说话。毕竟有些不舒服,说着说着安姐就有些想睡,就在似睡非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惊慌的失措:“不好了不好了,绿儿姑娘肚子疼了!” ☆、第65章   第十七章   这声音凄厉,但杨氏只是手停了一下,见安姐睁开眼,给她掖了下被角:“睡你的吧。”   “好像不太对。”安姐皱了下眉,虽然那个绿儿天天是有状况的,可这次的声音也有些太不寻常了。   “能有什么不对的?”杨氏一边说着一边叫来卷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绿儿姑娘真有什么不妥,就照老规矩办。”   因为绿儿出状况的时候实在太多了,高家也形成了一套流程,简单来说就是:一,找高老爷;二,找戴郎中。卷秋去了,过了一会儿有些慌张的回来:“好像真有些不妥呢。”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安姐,见她闭着眼,就趴在杨氏耳边道:“说是,已经见红了。”   杨氏皱了下眉:“戴郎中来了吗?老爷呢?”   “说是已经去请了。”   杨氏点点头不再言语,但手里的活儿却怎么也做不下去了。绿儿已经有七个月了,现在见红,又是什么症状?安姐睁开眼,就见她站在窗前,怔怔的看着外面。   就在这时,鳞波轩一个丫头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姨娘姨娘,郎中说绿儿姑娘好像要发动了,您快去看看吧。”   杨氏脸色一变:“老爷呢?”   那丫头有些迷茫:“不知道啊,姨娘您快去看看绿儿姑娘吧,她叫的太吓人了。”   “你个糊涂的!”卷秋道,“姨娘去了又有什么用?快去请稳婆啊。绿儿姑娘的稳婆不是早打听好了吗?这时候还不赶快去请!若那婆子不在家,就快去请别人。”   那丫头本来六神无主,听她这么一说就连忙跑了出去。卷秋倒了杯茶来到杨氏身边:“姨娘也别太操心了,这事啊,您是沾不得的。”   杨氏低着头,没有说话。卷秋又道:“既然姨娘一开始就撇干净了,现在还是离的远些好。何况,姨娘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杨氏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卷秋退了下去,杨氏回过头,就见安姐已经睁开眼了,当下苦笑道:“早知这样,还不如去给菩萨上香呢。”   “姨娘现在去也可以。”   “你这孩子。”杨氏当她说笑,连连摇头。   “我说真的,后面不是有个小祠堂吗?姨娘不如现在进去拜菩萨,就说为绿儿姑娘祈福了。”安姐认真道,这事明摆着就有蹊跷。高老太太虽然信佛,可也不是次次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上香的。而金氏同她们这边一直都有些冷淡,没找过她们什么麻烦,却也不是多热络。而今天却拉着杨氏的手让她上香,再加上现在绿儿的事,要是再想不透才是真傻呢。   杨氏没有说话,安姐看着她也不再说什么。杨氏身上有很多的东西,但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好人,而好人,往往就是高标准要求自己,哪怕明知这件事对自己没好处,甚至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害,也还是会去做。   想到这里她坐起身,开始穿衣服,杨氏道:“你做什么?”   “没事,只是在床上躺着累了,想活动活动。”   “你先前还说要睡呢,活动什么?”   “姨娘也说先前了,现在我也没了睡意。而且我还有些饿了,不如让厨房下碗面来吃,就做个清汤面吧,昨天卤的鸡不错,不妨再撕几块肉进去,再让厨房烫个青菜,也不用加别的,直接摆在面上就好了。”   杨氏虽觉得她是有别的意思,但听她说饿了,还是让卷秋去厨房吩咐了。那边面还没端过来,这边绿儿的丫头就又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姨娘姨娘,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姑娘吧,王婆子说她要生了,求求您,求求您,姨娘,我家姑娘一直叫你呢。”   她说着跪倒在地,抱着杨氏的腿大哭起来。对绿儿她不见得有多少忠心感情,但此时的事真的吓住她了。全家上下又只有一个杨氏在,就希望她能去震震场面。   “起来吧。”   “姨娘,我家姑娘真的流了好多血好多血好多血……”   “起来吧,我去看看。”   “姨娘……”那丫头还要再说什么,听到这一句突然怔住了,这边杨氏已经让卷秋拿衣服了,卷秋本不太愿意,但见她一脸坚决,还是给她了件小披风,“姨娘小心些。”   杨氏笑笑,那边安姐已穿了棉褙子:“我同姨娘一起去。”   杨氏皱着眉想要拒绝,但见安姐的表情就知道是说不通的:“你这孩子,插手这样的事做什么?”   “我去长长见识。”   杨氏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一行人向外走去,还没到鳞波轩,就听到里面一声声的尖叫,喊痛,喊高老爷,还夹杂着喊杨氏。而鳞波轩的妈子丫头看到杨氏,一个个都面露惊喜:“杨姨娘来了,这下总算好了。”   “杨姨娘快去看看绿儿姑娘吧,郎中先前说情况不太好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杨氏一来,鳞波轩的人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杨氏看了周围的人一眼:“戴郎中还在吗?”   那边过来一个四十几许的矮个郎中,只见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小花褙子,留着山羊胡,人很精瘦,走上前对杨氏行了个礼:“见过姨夫人。”   “戴先生不必多礼,情况如何?”   戴先生并没有和杨氏见过几次,但也知道目前高家是她在主持中馈,当下就道:“不是太好,绿儿姑娘是提前发动,有些……凶兆。”   杨氏皱着眉,又问其他人:“去请老爷的呢?回来了吗?”   “请了,但前面说老爷不在衙门,好像同周大人有什么事,已经派人去找了。”   正说着,里面又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就是绿儿的哭喊:“不行了,我不行了,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爷——”   “用力!用力啊!我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随着这些声音,两个丫头面色惨白的从里面端出两盆血水。也许是受的刺激太过了,后面那个丫头一出来就啪的一声摔在了那儿,盆里的水整个都泼了出去,一个妈子上前就给她一巴掌:“没出息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做这事!”   那丫头一个哆嗦,声音发颤:“妈妈,绿儿姑娘她、她……”   “还不快起来!”   那丫头爬了起来,杨氏看着那血水从高台上流下,一路蜿蜒到她的脚边,她看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向里面走去,安姐在后面叹了口气,然后也跟了上去。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只是一眼,安姐心中就不由得一跳。昨天她还见了绿儿,虽然挺着肚有些蹒跚,气色却好。要放在现代,她绝对属于很多女人梦寐以求的情况——肉都长到了孩子身上。除了一个大肚,她的小脸还是尖的,手臂还是细的,而这一刻她却已经脱了形,虽然瞪着大眼,可那眼神已经没了神采。   一个妈子在那里给她推着肚,不断的叫着她:“用力啊,再加把力啊,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   绿儿啊啊的叫着,如同机械。杨氏走过去,她一怔,然后眼中突然有了神,她一把抓住杨氏:“姨娘!杨姨娘!”   “好好生孩子,生下来就是高家的功臣。”   “我生不下来了,我生不下来了——”   “胡说!哪有生不下来的?你这个提前发动,孩子小,更好生!”   绿儿喘着气,脸憋的紫青,她一把抓住杨氏的手:“姨娘,姨娘,我有句话要对你说,是二夫人!都是二夫人害我!她、她想要管家,就让我闹,让我、让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安姐在后面,就看到红色的血液迅速流出,床单、被褥一层层的洇了下来,然后那血,滴滴答答的就落在了地上。   “是个公子!”那边的稳婆发出一声喊,随即就发现那孩子双目紧闭,竟没什么反应。这情况她也见得多了,立刻就掉过身向那孩子屁股上打去,七八下之后才听到一声微弱的哼唧,“活了活了!”   安姐看去,就见那孩子真不比一般男人的巴掌大多少,皱巴巴的缩在那里,一脸苦相,不由得她的心中一拧。   “姑娘快看啊,是个哥儿,是个公子!”稳婆把那孩子抱到绿儿眼前,绿儿的眼本已经耷拉了下来,听了这话又缓缓的张开,然后她的脸,突然就变了。   安姐一直记得这一幕,在前一刻绿儿还充满了怨气,充满了不甘,全身上下都笼罩着死气。而这一刻,她就像被施展了魔法似的,整个人都洋溢了一种喜悦。她的眼睛里有了神采,嘴角带出了微笑,表情完全柔和了下来。她看着那个孩子,充满了欢喜。   “姑娘抱抱他吧。”   稳婆把孩子递了过去,她抬起手要去接,可两个手臂却在打着哆嗦,她看着自己的手,眼中的喜悦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慌。她抬起头看看孩子,又看向杨氏:“姨娘,姨娘,我来生给你做牛做马,这孩子、这孩子就托你照拂了。”   杨氏红了眼,她知道绿儿不行了,她生过孩子,也见过别人生孩子,知道她遇上了大雪崩,现在还能说话,却很可能是回光返照。她心里拧着,咬着牙道:“胡说什么,孩子要跟着自己的亲娘才能得好,你好好的养着,自己带他!”   绿儿看着那孩子,嚎啕大哭,她想自己真傻,争什么身份地位啊,争什么院子啊,守着自己的孩子,不比什么都好?哪怕这孩子被抱走了,但只要她能活着,她能看着这孩子好好的,不也都可以了吗?    ☆、第66章   第十八章   高老爷赶回来的时候,绿儿已经不行了,看到高老爷,她勉强提起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道:“给、给杨、杨姨娘养……”   高老爷抓住她的手,还想说什么,但那边,绿儿已经闭上了眼。高老爷看着她滑下的手,彻底呆了。他有过很多女人,家里的,外面的,正室、妾氏、通房。这些,大多是一时贪欢,有的,喜欢过一阵就丢在一边了。但不管是怎样的,都活的好好的,哪怕是吴氏,也还好好的呆在庄子里。   而绿儿,却死了?   要说高老爷有多喜欢绿儿也不至于,院子里这几个丫头她过去并不是最得宠的,不过她有了身孕才有了区别。可现在,她竟死了?   “夫人,您看这孩子……”稳婆抱着孩子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得个男孩是喜事,现在产妇死了就成了麻烦。这要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官家。她只来过高家一次,并不熟悉,见杨氏穿戴不俗,这里的人也很尊敬她,当下就叫起了夫人。   “给我吧,”杨氏伸过手,接过那个小孩,刚才那小孩还哼唧了两声,这一刻却已经闭上眼,卷缩在那里,不知道外面的风雨,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了,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你看这孩子,可还好?”   “哥儿看起来是还好的,不过早产,必是有些弱的。一开始要精心些,家中可准备好了奶娘?”   奶娘是已经开始看了,却还没有定,本来产期还早,谁知道这突然就生了?杨氏皱了下眉,立刻让人去叫早先看过的一个奶娘,又让人去厨房熬小米粥,又把绿儿早先的那个姓钱的妈子叫过来,把孩子送到她怀里:“哥儿好好的,你自有奖赏,可但凡哥儿有一点不好,你也不用想舒坦了。”   她脾气一向温和,高家上下都知道她是个好相处的。此时这话虽说的轻描淡写,却自有一种森然,钱妈子心下一凛,连忙把那小孩又抱得紧些。   “这是,怎么回事?”高老爷终于回过了神,“怎么会这样?早上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下面的人寒颤若噤,杨氏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安姐已道:“我们也不是太清楚。我同姨娘本来说是要同老夫人一起上香的,不过我昨天感了风寒,就没去。二夫人本要拉姨娘去的,姨娘因担心我也留了下来。我正睡着呢,就听说绿儿有了问题。姨娘立刻让人去找父亲找郎中,听说绿儿叫着姨娘,也赶快赶了过来。可那个时候,绿儿已经不好了。”   她没有说绿儿说金氏如何,却把金氏要叫杨氏出去的事说了,果然,高老爷立刻留意到了这点,当下脸更黑了,转向绿儿的丫头:“你说!”   那丫头本来就吓的直哆嗦了,此时再看高老爷这么凶神恶煞,立刻跪了下来:“老爷老爷,我真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不过刚才姑娘亲口说了,是、是二夫人害她。”   当时屋里并不只这丫头一个,钱妈子等人都在,此时见有人先说了,立刻你一口我一言,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原来绿儿是吃过饭开始不妥的,一开始他们也不太在乎,钱妈子还劝了一句,说她有了身孕就别折腾了,好好养着才是正经的。当时绿儿还训斥了钱妈子一通,扬言要把她赶走。她虽还没名分,却也算她们的主子了,钱妈子也不敢多说什么。   然后绿儿就开始催着自己的丫头去找人,她那丫头也有些没在意,虽让人去喊郎中了,却也没闹腾——除了一个杨姨娘,家里的人都去上香了,而杨姨娘早摆平了态度。这丫头也知机,知道犯不着为了绿儿经常的抽抽去惹杨氏的嫌。但是很快她们就发现不对了,绿儿的声音不对,表情也不像装的,而且她们都看到,她的裤子红了。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绿儿自己的表情都变了,从嚣张变成了恐惧,显然,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到这个时候众人都知道这一次不是绿儿没事找事了,而同时他们也都慌了神。绿儿只是一个丫头,可她怀的却是高老爷的子嗣!所以有去找杨氏的,有去找高老爷的,还有要去通知高老太太的。等到情况越来越危急,绿儿开始叫杨氏,而杨氏,也真的过来了,接着绿儿就抓着她说了那句话。   “金、氏!”高老爷咬牙切齿,怒目圆睁。   “老太太二夫人回来了!”   外面有小丫头喊了这么一句,高老爷抬起头,蓦地,大踏步的向外走去。而这个时候,高老太太正捞着金氏的手絮叨,虽然她不喜欢金氏的粗野卑下,也不喜欢她那股爱占便宜的小家子气,可金氏,却是除吴氏外,最乐意听她说话和陪她说话的,虽然她说话没吴氏那么妥当顺耳,可现在没了吴氏,高老夫人也不能要求那么高。何况他们还都来自安县,更有话题。   这一次高老太太说的却是绿儿:“不过是了身子,就拿自己成了公主,天天就没有舒服的,要我说,合该把她丢到乡下,让她要分娩的时候还下地,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也不能这么说,她年纪还小,又是第一胎,当然一点动静就怕了。要我说啊,还是那些下人不懂事,这也值当专门跑过来同我们说?”   高老太太哼了一声:“说下人做什么,他们能做得了主?就是有些人站着茅坑不拉屎。”   虽说她作为老太太,想出来也便意,可这寺庙她也不是天天去。难得去一次,那知客僧也会说话,她正高兴呢,就有下人来报什么绿儿不好的事,实在扫兴!虽然这事是绿儿的不对,但在她来看,也是杨氏不作为,现在不是她当家吗?怎么遇上个事还报到她这里来了,还是高老爷房里的事!   即使不觉得绿儿有什么,毕竟被扰了兴致,所以用了斋饭她们就回来了,一路上她都在抱怨。她准备这一次把杨氏叫过来好好敲打一番,让她不要以为安姐有了出息,家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真不行就让金氏管家,虽然金氏也有点不成样子,可总要让杨氏知道好歹!   她正想着,就看到高老爷大踏步的向这边奔来,说是在走,不如说是在跑,满脸愤怒,见了她也没有行礼,而是远远的就指着金氏:“毒妇!”   这一声不仅金氏,就连高老太太都惊住了,而高老爷那边又道:“来啊,把这毒妇给我捆起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绿儿产房的事毕竟还没流传出来,而此时围在这里的又大多是跟着高老太太出去上香的。   “来啊!”见没人动手,高老爷再次道,终于有一个妈子向前了两步,但看看周围又停了下来。而这一声却把金氏给惊醒了,她立刻发一声喊:“大老爷,你这是做什么?我好好的陪母亲上香归来,怎么一到家就要捆要打的?”   “是啊,老大。”虽然觉得儿子发怒的有些异常,高老太太还是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亲娘说话了,高老爷勉强克制着怒气,指着金氏,声音发颤:“你问她!问她!”   金氏有些心虚,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一挺胸:“大老爷书的话真是好生奇怪,我才从外面回来,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有什么污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泼到我头上了?我说大老爷,你好歹也是做官的,可不敢偏听偏信,怎么说我也是自家人不会同你较真,这要换成别人那可不行了。”   高老爷气血翻涌,只觉得胸口都要炸了,上前一步就想把金氏提出来,可金氏也聪明,早早藏在高老太太身后了。而高老爷到底顾忌着体面,只把牙咬的咯咯响:“老二呢?把老二给我叫出来!”   这边出事,那边早有人去通知二老爷了。金氏在高家一年多,也收买几个下人,这时候就发挥了作用。   “老大你这是做什么啊。”见高老爷装若疯狂,高老太太也怕了,“有话好好说,就算老二家的有什么做错了,也犯不着这样啊。”   她话音刚落,高老爷就普通一下跪了下来:“母亲,我今日必逐这毒妇出高家,还请母亲首肯!”   高老太太惊住,金氏也被吓住了,之后就是尖叫:“高老大,你凭什么!我是高波涛名门正娶的妻子,你凭什么说逐我!”   “凭什么?就凭你害我高家子嗣!毒我通房!”高老爷站起来,盯着她,“金氏,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打算!我过去不与你一般见识是因为我堂堂江宁知州不屑,我以为你不过是一个愚昧妇人,虽有些私心杂念,心底还是好的。可我错了,你不仅愚蠢,还恶毒!你为了争一个儿子就让绿儿吃药,致使我儿提前早产,绿儿更是一命归西!刚才你问我凭什么,那我也问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住在这里?凭什么对我家的事指手画脚?凭什么贪图我的院子?”他说一句,就上前一步,这次连高老太太都不敢搭话,只是不断的后退,金氏更是六神无主。   “不错,你们夫妻二人是帮我做生意了,可这其中的利润你们没有沾手?不是我在京城做官,你们在老家可能那般便意?不是我任江宁知州,你们在这里可会不受排挤?金氏,你一个落魄秀才之女,家中三代没出过举人,今日却能在这里呼仆换婢靠的是谁?你能绫罗绸缎缠身靠的是谁?你能日日银耳燕窝不断,靠的又是谁?”   金氏嘴唇哆嗦:“大、大老爷,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从你住下来你就想着鳞波轩。你想那是最好的,最规整的,你想既然张氏不在,就合该你住。你想你住在那里就有体面,能向别人炫耀了,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是!我今日,必逐你出高家!”   他话说的斩钉截铁,金氏倒被激起了本性,虽然人还站在高老太太身后,却也撒开了泼:“大老爷你说话要有证据,我在老太太院里住了也一年多了,什么时候张口要过鳞波轩?大老爷你想赶我们出去,就把话挑明了,也不用拿别的吓唬我!什么绿儿死了,什么子嗣早产,绿儿早上还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事?笑话!真有事那也同我无关,我今天,可是一步都没离开过老太太!”   “好好好!”见她在这个时候还如此,高老爷怒气反笑,看了一眼周围,“你们都是死的吗?我说的话都不管用了!”   听了上面那一番话,众人虽还有些懵懂,却也知道金氏是真惹恼了高老爷。当下就有那想卖好的走了上来。金氏虽然气虚,但她向来霸道,哪怕没理还要绕上三分,而今天这样的事她更不觉得自己错了。是,她是想那个院子了,她是想的多了些,可那又有什么?他们现在还没分家呢,那没分家的亲兄弟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是仗了高老爷的势,可他们要没了脸,高老爷脸上就多有光吗?   至于绿儿如何如何,她更觉得高老爷是在吓唬她。她是给了绿儿一些药,可那也不过是一点泻药,她虽然想要那个院子,却是没想过要害绿儿的,那对她根本就没有好处。杨氏她是收买不了的,张氏更不用想,只有这绿儿,她早早下手却是可以拉拢过来,将来不说有什么好处,只是扇扇风通通气也是有用的,而且她是最清楚枕头风的威力的。   她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害绿儿!   她只是想让绿儿真的有些不适,然后趁机闹大,到时候高老爷自然要把绿儿挪出去。而绿儿要有了事,其他的那几个小丫头也要有些牵连,说不定,就一并赶了出去。而待那院子空了之后,她自然就可以再谋划下一步。   虽然她不知道高老爷怎么会抓着她不放,但在这一点上她是问心无愧的。眼见几个妈子就要过来,她一瞪眼:“你们谁敢!”   她一向厉害,此时这么一呵斥,那几个妈子也吓了一跳,不过再看高老爷的脸色她们也不敢停留,当下又扑了上去,一个机灵的还道:“二夫人,我们同你是无冤无仇的,不过现在是大老爷发了话,我们也无奈何啊!” ☆、第67章   第十九章   金氏虽然泼辣,可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妈子的对手,如果真被对方按住捆起来,那面子就丢大了。偏偏自己身边带的这几个人竟被吓住了,此时却没一个人上前的。   她一边恼怒,一边想着对策。就在焦虑间,她的长子晨哥终于站了出来:“且、且慢。”   他是高家正经的少爷,这一站出来,那几个妈子也不得不顾忌。晨哥对着高老爷行了一礼:“伯父,我母亲就算犯了错,到底是高家夫人,却不是这些仆役可以轻辱的。”   他是高二老爷的长子,为人一向稳重,虽然在功课上没太多天份,高老爷过去也甚是给他几分体面,此时却面色冰冷:“你站开。”   晨哥一怔,顿时就有些无措了。他有记忆的时候,高老爷已经在京城做官了,虽然那时候还只是个小官,可也足够令他们在安县立足了。这些年他衣食无忧,生活优渥。所需要费心的也就是功课,偏偏他虽然很努力,功课上却是平平。而他的先生同学却喜欢拿高老爷说话,毕竟安县这些年就出了一个探花,简直就要成了全县学子的楷模了。   他身为高老爷的亲侄子却不出众,一是苦恼,二来也对这个大伯越发敬畏。因此刚才他也被吓住了,直到那些妈子真要上来,他才鼓起勇气开口。却没想到迎头就是这么一句,顿时泄了气。   “大伯,就算我母亲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也自有我父亲。”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回过头,却发现是自己那一向少言寡语的妹妹,此时雅姐小脸涨的通红,却还是直视着高老爷,“大伯如此,却是不太合规矩了。”   周围人都倒吸了口气。雅姐在高家,可以算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色,虽然有个嚣张霸道的娘,她自己却没什么存在感。不仅从没与人发生过争执,甚至连松鹤居的院门都很少出。早有下人在下面议论,说她是个木头,谁都没有想到她会在今天说出这么一番话。   高老爷眉头紧皱,若按他脾性,那是怎么也不会这么行事的,但他此刻真是被气疯了,绿儿的死对他是一个打击,这除了令他难过,更令他觉得屈辱。他,堂堂朝廷知州,探花出身,竟让一个无知妇人把家中搞成这样!   他张开嘴,正要开口,那边高二老爷就急急的跑了过来,众人看到他都松了口气,金氏更是发一声喊,就流下了泪:“二老爷,二老爷,你再不来我就要被打死了!”   高二老爷这些年也是养尊处优,不仅身材走了样,体力也跟不上了,这一路跑的汗流浃背满脸通红,他喘着气:“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高老爷此时已经平静了些,他看了看周围的下人,又看了看高老太太,冷哼一声:“你们同我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时间竟忘了让高老太太走前面,但此时又有哪个敢同他计较?金氏连忙让身边人去打听是怎么回事,高二老爷拽着她,低声道:“你又做了什么?”   金氏此时已经稳住了神,心中早已想好了,哪怕绿儿站在她面前指认,也不能认,因此立刻道:“我也不知道。”   高二老爷狐疑的看着她,金氏道:“我一早就同娘去上香了,哪知道出了什么事?”   高二老爷将信将疑,只祈祷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不是大事的话,他哥又怎会如此?而这个时候他们发现高老爷带他们去的不是松鹤居,而是鳞波轩。   这两年高家有什么事,都是聚在松鹤居,过年过节也都是在那里办。这令众人都有些疑惑,而很快他们又发现鳞波轩的气氛不对,那地板上还隐隐的,似乎是……血迹?   高老爷让下人在院子里等着,带着高老太太等人进了绿儿的房间,一路无话,气氛却越加诡异,高老太太也有些心惊胆战了:“老大,你带我们来这里却是为何?”   高老爷没个交代就出去了,杨氏也不好下手,只有先让人找了被子将绿儿盖住,然后就同安姐一起出去去看找来的奶娘了。他们都不在屋里,其他人当然更不敢在这房里多呆,因此此时这屋里竟是空的,只有绿儿躺在那里。她是大雪崩去的,死前又受尽了折腾,活着的时候还好,此时没了声息,面色简直骇人。不说别人,高老太太就先唬了一跳。金氏等人更是失声叫了出来。   “你敢对着她发誓,说你没用任何手段吗?”高老爷看着金氏,指着绿儿,声音森然,“敢发誓没有在她的饭中下药吗?”   “我、我……”金氏瞪着眼,面色惨白。她想说没有,想说自己是无辜的想说自己没有,可到底张不开嘴。她完全呆住了,有些茫然的道,“我只给了她一些泻药,真的就是泻药,真的就一点点,我没有想害她的,我没有,我没有……”   “母亲!”   “娘!”   她的几个孩子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她回过神,看着高家众人,嘴唇哆嗦:“真的,我真的没有想害她。我认她当妹妹的,就算我想要这个院子,想让她搬出来,我也没有坏心的。这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对了,杨姨娘呢?安姐呢?他们不是在家吗?让她们出来啊!她们既然在家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们为什么不叫郎中,为什么不叫稳婆!是杨姨娘!一定是杨姨娘!她害怕绿儿生儿子,所以要害了她,对,就是这样!”   她慌里慌张的去抓高老爷,后者一脸嫌弃的将她挥开:“绿儿死前亲口说,是你害了她!”   “不——不是!”   金氏还要去说什么,高老爷已经不去管她了,他看着高二老爷:“二弟,今日你若不休此妇,你我兄弟情义就此断绝!”   “大哥!”   高老爷看着他不在说话。高二老爷把目光转向高老太太,后者此时已经完全傻了。虽然她过去没事好折腾张氏,还在张氏有孕的时候给她添堵,但在张氏有孕的时候,她连跪都没让她跪过,行礼也都是走个样子,更不要说什么下药使手段了。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么死的过去只是听说。现在看着绿儿,她只觉得头一阵阵的发昏,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金氏的几个孩子也没好到哪儿,此时都是一脸的震惊茫然以及羞愧。   高二老爷看了一圈,蓦地,突然跪下冲着高老爷磕了三个头:“大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相信金氏,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心思,还望大哥明察。”   “绿儿亲口所说,她自己又亲口认了,你还说不是?还让我查?”高老爷抓起旁边的一个矮凳摔在地上,“让我查什么!”   那矮凳在地上弹了一下正打在高二老爷的脸上,顿时,他的额头就多了一道血印,但他却连动也不动:“绿儿姑娘可能有所误会,而她……金氏也说了给的是泻药。大哥不妨找郎中问问,泻药,少量的泻药是不是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高二老爷知道,这事若一旦坐实,不仅金氏以后抬不起头,雅姐不用想会嫁到什么好人家,就连大郎二郎也不会有什么好出身了,哪怕中了举进了官场,也会因此事受牵连。   但现在绿儿是真的死了,而且刚才金氏还亲口承认给了药,虽然她说给的是泻药,可在别人听来只会以为是推脱。所以这事一定要查明白,虽然金氏还是洗不干净,也总比致人早产而亡强。   高老爷冷笑一声:“老二,你这真是不顾兄弟情义了?”   他声音冷然,已经带了一丝决意。真要认真比较,绿儿的命是绝对比不上金氏的,一个连妾都不是的通房,哪怕高家打杀了,也不过交些银子罢了。但她怀着高老爷的孩子,那就不一样了,虽然她生下来的也是庶子,绝对无法同晨哥兄弟相比,可金氏的做法也是坏人子嗣。别说是她,就是张氏做了也是大忌。   高二老爷心下一颤,知道他哥是真下了决心了。他哥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但一旦下定决心,却是会一拼到底的。就像早先的科举。在他们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哥虽然聪明有天赋,功课却说不上多好。因为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就算有师长教育,他们也不放在心上。该怎么玩还怎么玩,能偷懒呢,自然也是会偷懒的。   而当他们的父亲去世,他们的母亲遭受亲戚逼迫的时候,他哥站了出来,他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他哥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老二,我们要用功了。”   他有些懵懂的看着他哥,他哥咬着牙:“再不用功,我们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从那以后,他哥真的非常用功,哪怕过年家里来了亲戚,母亲都会让他们出来玩的时候,他也会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他就这样考中了秀才,考中了举人,然后,又进京赶考。   当他第一次进京失败后,很多人都劝他放弃。毕竟举人也可以做官了,在他们老家,一个举人已经是顶顶了不起的老爷。他却还要考,最终,不仅成了进士,还是探花。   他也是参加过科举的,还考过两次举人,知道这其中的辛苦和艰难,就算他哥有天份,但这其中又何尝比别人少一分努力了?   而今天他哥决定除掉金氏,哪怕这其中有蹊跷,哪怕里面有问题,他都不准备再留了。他看了看金氏,又看了看他哥:“大哥,我知道,我能有今天靠的全是你,否则我今天最多也就是一个高秀才,哪有什么二老爷?但金氏,她为我生了三个孩子,这些年她也一直一心为我,就算有时候她的思想偏颇了些,行事霸道了些,但、但总是没有坏心的,也总是为我的。我、我不能休了她!”   高老爷看着他,他也看着高老爷,脸上还带着怯懦,但语气坚定:“我不能休了她!”   高老爷皱起了眉,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弟弟一直是怯懦的,没主意的、听话的,更是胆怯的。他本以为他说出那句话,他一定会休了金氏。可现在,他宁肯同他断了关系,也要保下金氏?   而更吃惊的,则是金氏。早年她爱慕高二老爷,一力主张要嫁过去,可真嫁过去后她就后悔了。没接触的时候,她觉得高二老爷是个俊秀的斯文的学子,嫁过去后才发现他的怯懦。她虽然行事霸道泼辣,内心深处却还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伟男子,而高二老爷,则太令她失望了。   可失望也没有办法,女子嫁了人,又哪里能说再随便和离?所以她只有一边同高二老爷过着,一边嫌弃着他。哪怕后来高老爷中了进士做了官,她也没改变对高二老爷的态度。高老爷厉害那是高老爷,高二老爷却还是个软蛋。她一直觉得高二老爷全靠她才能有今天的日子。怎么不是呢?那生意是她帮着打点的,孩子是她照顾的。高二老爷软趴趴的,就算有个做官的哥哥也拿不出气势,若不是她震住,高家早亏死了。   但是现在,这个她一直认为没出息没能力的男人却跪在这里,态度坚定的护着她!   金氏身体颤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休了我吧,你休了我吧,我对你不好,你休了我吧!”   高二老爷转向她,微微一笑:“你对我很好。”   别人都说金氏泼辣,可她若不泼辣,又怎么会嫁给他?别人都说金氏霸道,可她若不霸道,又怎么能镇得住场面?她是经常对他又抓又挠,可家里有了好的,总是先紧着他的。金氏会想那院子,还不是因为他没本事,若他也是个官,金氏又哪里会贪图别人什么?   金氏哭的更伤心了。   高二老爷看着他哥:“大哥,我知道我令你失望了,但我真的不能休了她。”   “好、好、好!”高老爷冷笑着,“你们夫妻感情深厚不可分离,既如此,那你们就都给我出去!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68章   第二十章   “老爷这事,却处理的有些急了。”金先生皱着眉,慢慢的开口。高老爷的家事要说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但这次的事闹的实在有些大。虽然后来他们到了屋内去说,一开始却是在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哪能保证个个守口如瓶?何况过后高二老爷一家就都搬了出去,明眼人哪能看不出高家出了事?再加上绿儿的丧事,现在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只是后宅之事了,金先生也不得不开口,“现在朝中不平静,恐有人拿此事做借口。”   高老爷哼了一声:“那毒妇害我子嗣,没让她下狱已经是轻饶了她!”   “我不是说老爷不该处置她,而是老爷大可不必如此。先找个院子把她关了,对外只说得了急病,过后是把她送到庄子里或是其他处理,还不自有老爷说了算?”   高老爷一怔,随即摇摇头:“没用的,你没看老二那态度,那是誓死都要保下那毒妇的,为此宁肯与我断了兄弟情义!也不知那毒妇给他下了什么药!”   “二老爷不过一时义气,过后也必是后悔的。”   高老爷以为金先生是在安慰他,叹了口气:“随他去吧,总是个人有个人的缘分。”   声音里不由得带了些唏嘘,虽然把高二老爷一家都赶了出去,可这些年的兄弟又哪能真的完全不在意?   “总是老爷心善。”   “先生莫要笑话我了。”高老爷苦笑连连,“若不是我优柔寡断,也不会养虎为患造成今日这等结果,说到底还是我自作自受。”   金氏的用心他是早看出来了,若他一早把人赶出去,虽然会闹些不愉快,也不至于成今天这样。想到这些,高老爷也是一阵苦恼。他想,他明明是想所有人都好的,为什么最后的结果却总不尽人意?张氏如此,他二弟也是如此?他想过要同张氏不和睦吗?没有。就算他纳妾,就算他喝花酒,就算他早先偏着高老太太,可这又算什么?朝中官员哪个不是如此?就算有那因条件没纳妾的,也会在外面偷腥,何况既然做官了,又有几个是真没条件的,更多的不过是沽名钓誉。至于说偏着老娘,那更是千古孝道。   而现在,张氏却一人带着孩子留在京里,说是与几个孩子相看对象,可他又不是真傻的,哪能不知道这就是个借口?十多年的夫妻最终却走到这一步,他心中也不是不难受的。   而对高二老爷,他一开始也是真的想让他好的。虽说有高二老爷打理生意,他更为放心,但他这个弟弟,真没什么资质。读书上如此,做生意也没什么天赋,只能说个不愚笨。生意之所以能赚钱,大半靠的还是他。比如在老家,他打理的就是粮铺和酒楼。别人家的粮铺要收粮,他们家的却基本不用,他得了举人后,就有很多人家带着田产来投,待他得了探花,来投的就更多了。当然,这些人是为了免税,可过后也会给他交租。   只高二老爷一家,随便能吃多少粮食?大多还是拿来卖了,有不够的也自可找自家庄子里的人来收,各方面都便意。   而那酒楼更是大半的生意都靠老家官场、商场上的人支起来的,此外还有很多学子冲着他的名声到那里聚会。事实上因为他是这些年安县唯一的探花,很多学子要去科举前,都会到他们家的酒楼里坐一坐,讨个彩头。   而来到江宁,他们又经营了布匹丝绸,不过是把收上来的货再卖出去。   不管是粮铺、酒楼还是布庄都有掌柜,高二老爷所做的不过是盯着账本,不出什么大乱子罢了。这件事,他找个忠心能干的管事,说不定比高二老爷做的还要好。为什么他要交给高二老爷?还不是想着他是他兄弟?   但最后,却又是个这等结果。想到这里他不仅有些灰心丧气:“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   “老爷不过是心太软,太用情。”   “先生真会宽慰人。”   高老爷摇摇头,只当金先生是说客气话。金先生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他倒不是完全安慰高老爷,而是真的这么想的。在他看来这就是高老爷最大的毛病。总想所有人都好好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好。当官这么长时间,他还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也不知是该说天真呢,还是对自己太有自信。   能成了探花,又知道抱张家的大粗腿,总是不笨的,可为什么就想不明白这世上的人都是有私心的呢?这大概,还是过的太顺遂的缘故吧。   金先生想到自己少年得名,却屡屡不能更近一步,早年意气风发,最终却不得不到张家做清客不由得就有些伤感。早先,他也觉得自己能指点天下扫荡不平,早先他也立过誓愿,早先他也有诸多梦想。可现在呢?不过是一知州的幕僚,就这,还有早年的同年同学羡慕。   “老爷真要与二老爷分家吗?”   高老爷有些犹豫,但想到金氏,一咬牙:“此次若再不分,不知那毒妇又要出什么计策,只可恨那金氏竟还是我高家妇!”   他虽然能和高二老爷分家,却不能把他赶出高家,别说他娘不会同意,就是他自己也有些不忍心。   金先生想了想,道:“若老爷只是想赶走二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二老爷之所以不愿意休了二夫人,一是因为晨哥等人;二来也的确是夫妻情深;三来……也是被二夫人管惯了,没见识过别的女子。若找一个能言善道,善解人意的……”   高老爷怔然出神,金先生看出他已经意动,当下笑道:“此事老爷不用理会,在下就办了。”   不说高老爷这边如何,高二老爷那边却是愁云惨淡。从高家出来后,他们先找了个客栈。虽然来江宁后,高老太太又给他们配了不少仆人,可这个时候又有几个敢跟他们?所以最后他们带走的,还是从老家带出来的那几个。虽然他们找的客栈算是中上等的,又包了个院子。可既然是客栈,那铺的用的又哪里会太好?   要放在过去,他们也不会太计较,可这一年多他么处处用好的吃好的,这一下就有了落差。本来他们心中就不舒坦,再看此事的情况,那就更不是滋味了。晨哥琪姐也就罢了,老二光哥却是个要强的,这一天再见晚饭就四个菜,就受不了了:“母亲也真是的,为何要给那绿儿下药,弄到现在,连吃顿好的都不行了。”   “二弟!怎么与母亲说话的?”   “我说的不对吗?咱们现在的境地不就是母亲造成的吗?本来咱们在大伯家好好的,要不是母亲自作主张,哪会是今天这样?”说着,一脸嫌弃的看着桌上的那几个菜。   其实桌上的菜是不错的,一个高汤豆腐,一个炒鸡蛋,一个洋白菜,此外还有一道小鸡炖蘑菇。就算江宁富裕,一般的小康之家也不见得能天天用。可在高家的时候,他的份例是比照着轩哥来的,别说鸡鸭鱼肉,连鹿肉都有。杨氏又是个心宽,有时他点些超过份额的也没人会同他计较。所以这样的菜,别说他们一家子了,他自己吃都显单薄。   而且他过去吃饭的时候,有专属丫头与他夹菜。他今年已经十二了,虽还不到说亲的年龄,已经有些朦胧想法了,他那丫头虽只是个清秀,但他平时见了也欢喜,每次都能多吃几口。而他现在满眼看去,不是自己家人,就是几个从老家带出来的粗苯货,看着他们就没胃口了。   “子不言父过,母也一样,你忘了先生的教导吗?”晨哥其实也不满母亲的做法,但他更看不惯弟弟这么说母亲。在他想来,母亲错了自有父亲、祖母去说,他们这些做子女的只要好好孝顺就好了。   “那也要看是什么错。”光哥道,“大哥既然说到了先生,那我也就好好说说。本来咱们在大伯家,吃的用的是不必说了,也还有好先生用心教导,现在呢?其实哪怕母亲就为你我着想,也不该如此做事!”   晨哥不说话了,他心中又何尝没有怨气?他知道自己天赋不好,就算用功,估计也就和他父亲一样了,来江州后,得了好老师,他真觉得各方面都有进步,进士也许还不敢想,举人应该是有了。而成了举人就能做官,虽然品级不高,可有高老爷照拂,总能得个好去处。这样慢慢积累,说不定他的儿子、孙子就能像高老爷一样了!   而现在,什么都没了。虽然家中也还是能给他请先生,可哪里又能找到白举人这样的先生?更不要说灵山书院了。   “吃你的吧!”高二老爷开口,要在过去,光哥敢这么说,金氏早一巴掌打过去了,她虽然疼爱两个儿子,管教上也相当严格。而现在,她只是盯着面前的菜发怔。不过一天的功夫,她就憔悴的厉害,两颊塌了,皱纹深了。过去她虽说不上多么艳丽,却因保养再加上生活顺遂,带着一种凌厉的富态,现在却只见老态。   高二老爷看着心酸,夹了块鸡在她碗里:“吃饭吧,不要想那么多,我已经找到船了,过两日咱们就回老家。”   “我不甘心。”   “……吃吧。”   金氏的眼圈红了,哽咽道:“我真没想过要害死她的。我问过郎中了,我真的问过了,他说那么一点点不会有事,最多会让她肚子疼一下,吃点药就会好的。正好那段日子她也肠胃不适,却是需要调理。”   “我知道,别想了。”   金氏抬起头,看着他:“老爷,我不能不想。我现在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这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我后半辈子都不得安宁。”   高二老爷也是想差,如果能查出绿儿的死因不是因为那点泻药,金氏虽还是有错,却也不是这么大了。不过想到他哥的态度,他又苦起了脸:“这却是难了。”   “如果娘……”   高二老爷叹了口气,他娘不是不知道他们搬家的,可他们搬家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他娘那屋里也静悄悄的。他娘一向疼他,因觉得他不如他大哥,总想帮衬他些。可这次他娘却一声不出,想来也是对他失望极了吧。   他不知道,他娘其实是被吓住了。她没见过高老爷发这么大的火,更没想过金氏能下这样的手。一个院子啊,不就是一个院子吗?就能要了一条人命?那可是一个鲜嫩活泼,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啊!高老太太虽不怎么喜欢绿儿,觉得她有了身孕就张狂,可因为她怀了孕,她连规矩都没让她立过,而现在,她竟然死了!   当天晚上高老太太就做了噩梦,第二天就发起了烧,糊里糊涂下自然就没功夫去想老二怎么样了。   高老太太这里如此,杨氏那里也不安宁,对于手里的这个孩子,她很有些纠结。这是一个麻烦,照顾孩子之类的也就罢了,关键这孩子一不是她生的,二来还早产,虽然现在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可的确是比普通孩子弱的。她记得安姐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能哭的很响亮,奶、头还没到嘴边呢,就知道张大嘴了。而这个孩子呢,奶、头塞到嘴里还不知道吸,要奶娘挤着往里送。安姐刚生下来第二天就睁开眼了,而这孩子的眼到现在都是闭着的。   她真怕这孩子养不好。   而另外一方面,她也真心疼这孩子。早早的就被生了下来,这么弱,这么可怜,她要是再不疼惜一些,他又要怎么过活?所以这孩子虽然有奶娘带着,她却连晚上,都要起来两次去看。   安姐在旁边看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也觉得这孩子可怜,可她又怕杨氏将来伤心,毕竟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同时,绿儿的事对她也是个刺激,她自忖见多识广,性格坚强。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人为的死人。一个人啊,就因为另外一个人的贪念、愚蠢,就这么死了?   她不知要对这个事如何评价,只觉得心中乱得慌。想说点什么,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能怎么说。于是这一天她第一次主动坐在桌前给朱抵写信了。 ☆、第69章   第二十一章   过去安姐也给朱抵写信,但那都是朱抵来一封,她回一封,这次她却是主动去信了。她本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拿起笔却写了很多。她写了江宁的天气,写了查得兄弟的近况——这两人从大同回来后就开始在沿海一段转悠了,他们在大同呆了一段日子,虽对那里还不是太熟,却知道什么东西更受欢迎,这一次就针对那些东西进行采购。   本来江宁和上海也有这些东西,不过艾伯特是个细心的。他想现在倭寇猖獗,这些东西以后弄不好就要难过来了,因此下了狠心要多买一些。但他们手里的银子毕竟有数,虽然安姐把手里的那一千多两都投了进去,又找高老爷借了些还是不足。艾伯特就想到那些海外商人手里去收。反正到大同一次也要几个月,也不差这些时间。   她还写了莲姐,对莲姐她有很高的评价:“今方知,女子还能如此。”   她写了很多,到最后,写自己多了个弟弟,然后写这个弟弟的亲姨娘却已经死了。写他弱弱小小的,她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写金氏。   说实在话,她也恼恨金氏,贪婪无知,得到的早已超过她付出的却还不满足,最终造成这样的结果。但她同时倒也相信金氏所说的,她没有想害绿儿。   从某方面来说,金氏其实是个聪明的。以她那性子,按理说早该来找她与杨氏的麻烦了,不说别的,那管家权就是她要争的。两兄弟还没分家,她这个二夫人怎么说也要比杨氏更名正言顺。但她从来没有争,甚至没有透露出过这方面的意思。她真不想要?这自不可能,她之所以不要,是不想得罪她们母女,更确切一点说,是不想得罪她。   “二姑娘的命,那是真真让人羡慕,我们家琪姐能有你一半就好了。”金氏曾笑着这么对她说过,“还往二姑娘以后多提携提携我们家。”   金氏虽然羡慕妒忌,背后说不定还会骂她走了狗屎运,可在表面上,她起码做到了客套。那么一个嚣张霸道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其原因,也就只有利益了。   因为更远的利益,所以不争目前的。而害绿儿,完全没有利益。所以这件事要不,就是金氏的愚蠢加意外;要不,就是另有蹊跷。她曾私下问过戴郎中,当时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绿儿姑娘这一次发动的有些太凶险了。”   这话说的含糊,意思却明白。泻药有可能会致使这样的后果,可绿儿的征兆不太像泻药造成的,或者,不像是金氏说的一点点泻药。而如果不是金氏的话,那又是谁?   答案很明确:一,鳞波轩另外几个通房;二,张氏。   而张氏的可能更大于前者,这倒不是她对另外几个通房的人品有信心,而是做这件事也是需要实力的。首先,金氏同绿儿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一定会非常隐秘;其二,绿儿给自己下药,也必是要背着人的。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她那两个丫头和那一个妈子,这三人又有什么理由背叛绿儿?而如果不是这三人,其他几个丫头又能拿出什么收买其他人?   都是通房,有了孩子的绿儿,能拿出来的只有更多。   当然,这也可能是那几个通房中的某一个自己察觉的,自己动手的,但其概率……实在太低了。   想到这些,安姐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张氏在她眼中一直是煌煌大气的。她有手段有本领,就是太骄傲,如果她换一个婆家,也许能过的更好。就算她对杨氏吴氏下药,她从某方面来说也能理解——既然你们母子如此对我,那也不要想有别的孩子了!当然这种办法并不怎么样,因为除了杨氏和吴氏,还有别的女人。   如果真想绝了后患,更应该对高老爷动手。可先不论有没有这种药——即使在现代,男人也总是在这方面苛求女人。有了孩子怎么办?生呗。不能生?那就做了呗。至于女人会不会痛,对她有没有什么危害,反正遭罪的也不是他,自然不用去理会。要避孕?好啊,你去吃药你去带环,带套?那多不舒服?   女性避孕药早发明出几十年并广为推广,男性避孕药虽也有了,可又有几个男人用的?刨除掉那些成本因素不说,归根结底,还是大多数男人认为怀孕是女人的事。   多少男人在老婆怀孕的时候出轨?   多少男人在老婆哺乳的时候出轨?   更有多少男人在出轨后还不认为错的?还有多少男人公开的说,女人在这个时候要理解他们的?   现代都是这样,更何况古代了。男权社会,要那些郎中专门研究针对男性的药实在有些太不现实了。而就算有,估计张氏也不会下给高老爷。一,张氏对高老爷是冷心失望,还说不上痛恨;二,这种药很可能有负作用。哪怕出于自身的利益,张氏也不会这么做。   不能对男人,那就只有对女人。所以吴氏和杨氏被下了药,而绿儿……安姐不想往张氏身上想,这令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写到这里,她再也写不下去了,又在桌子前呆坐了片刻,就把纸折上了。   朱抵目前的小日子过的不错。虽然廖宗旭给他找了一个可以平平安安的堡台,但他还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没事找事,有事……当然更要找事。而边关,什么时候又真正太平过?所以这半年,朱二同学真没少打仗。当然,只是和一些小队打。虽然现在大明和蒙古之间没有战争,但蒙古不事生产,有的时候会来交换,有的时候则来抢了。   他们倒也没有大队人马,就是一小队一小队的来,骑着马,能抢到什么东西就是什么,大明的军队如果不管他们呢,他们就往里深入点,如果过来围剿呢,他们就立刻退走。   弄的大明军队每每头疼。   说实在话,不管大明的军队如何骄奢,看到那些外族人欺凌自己的同胞也总是痛恨的。也不是没有大明军队阻拦过,可人数少的话不管用,骑兵对步兵总是有天然优势的。十个骑兵就有可能把一队百人步兵冲杀开来。而蒙古的小队一般都是二三十人左右,所以要对付他们,最少要有二百人。   而一个堡台,只有一个百户。所以要对付蒙古一个蒙古小队,起码要两个堡台联手,有时甚至三个四个,而那个时候蒙古人早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了。   所以到现在,大多数百户采取的措施就是,发现蒙古人,就立刻通知外面的百姓,让他们退守到堡台内,然后依据堡台来防守。至于外面的那些东西,只有当喂狗了。   但是这个情况当朱抵来了之后,就发生了改变。首先,他的队伍是满员的;其次,他在他的队伍身上没少下本钱,不仅个个配了长枪,还有大刀。另外,在来之前他还买了十把弗朗机。这东西,朱二同学早就看上了,在京城的时候他对这东西有些不屑,觉得限制太多,又是怕受潮,又是要装弹,远远不如弓箭好用。但是到大同后,他发现凡是有些能耐的,都会给自己的私兵配上几把,一开始他还有些不理解,后来听了几个上过战场的百户千户说起来,才知道这东西对付骑兵很有些用处。   要说,这是大明军队中配备的武器。但这东西造价实在不低,上面分配下来的,连一般的刀枪都能少,更何况这种东西了。当然,每年也还是有一些的,不过都被军中大佬或有强力背景的人物给抢走了。下面的人想要弄,就要再找门路。   朱抵也想要,可他虽然不缺门路却没钱,有点钱也被他花到队伍的整治上了,因此只能看着别人手里的眼馋。直到这次查得兄弟过来,他厚着脸皮扣下安姐所说的属于他那一半的利润,这才找关系,弄到了十把弗朗机,又配全了弹药。   十把真不多,好在他的敌人也没多少。当朱抵同学的队伍遇上蒙古人的队伍时,那就先开抢,虽然往往一个人也打不中,却是打散了对方的阵型。有时候还会有些附带作用,比如惊了马,吓住了哪个对此有心理障碍的小兵。所以当蒙古人冲上来的时候,就不是连绵不断,或者队形完整的。于是下面的枪兵往往只用面对三五个甚至两三个蒙古人,这时候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举起枪,按照指定的方位去刺。   蒙古人很凶悍,蒙古人很野蛮,但是当他们身上扎着两把、三把长枪的时候,也只能垂下无力的手臂死不瞑目了。第一波是这样,第二波还是这样,等到第三波,剩下的蒙古人想的就不是冲刺而是逃跑了,可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位神秘人物,他们会向剩下的这几个蒙古兵生动的展示什么叫做中华武学。   来前线半年,朱抵同学已经收获人头七十一颗,大小马匹八十四匹——这些来纵横的蒙古人大多习惯带两匹马,不过有些马被他们扎死了,有的扎伤了蹄也只有杀了。   七十一颗人头不算多,但一来现在还不是大战,二来朱抵是以百户完成这个成绩,这在不说在大同如何,就是在大明八百七十四个堡台中也是数得着的,现在上面已经在研究,是不是再重封他为千户了。   当安姐的信来的时候,他正在接待左边中固堡的娄百户。对于他的到来朱抵一开始很是疑惑,毕竟两个堡台虽然是挨着的,中间也有四十里的距离,就算骑马过来,也要花一阵功夫。而且这娄百户还带了不少东西,只是大同的糕点就带了二十斤,这在堡台内可是稀罕东西。但坐下来后,这娄百户却开始东拉西扯,一会儿说天气,一会儿说朱抵的城墙修的平整。说了半刻中,朱抵也不耐烦和他兜圈子了:“娄兄有话尽管说,自家兄弟还这么客套做什么?”   娄百户脸一红,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我想找你买些东西。”   朱抵心中犯起了嘀咕,心想从江宁来的东西他早卖完了,这点娄百户不会不知道,这时候跑过来,莫不是提前预定?心中想着,嘴上已道:“娄兄尽管说。”   “我想买你的人头。”   朱抵一怔,他身后的两人立刻把手按到了刀上。娄百户一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连忙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买你杀的那些蒙古人的人头。你知道,这个……总是要对上面有些交代的是吧。”   娄百户扭扭捏捏的说,朱抵明白了。这种事要是他刚来必定看不惯,但他已在大同呆了那么久,又来堡台这么长日子了,很多东西都看多了。这买人头,也是大明军中常有的事,事实上不仅同僚只见互相买,甚至有找蒙古人买的。蒙古各部现在说是聚在黄金家族的旗下,事实上现在的黄金家族早没过去的凝聚力了,各部之间没少争斗。这打死的,有的就能卖给大明军官——对蒙古自己人来说,他们是不同部落的,对大明,他们统统是蒙古人。   心中微一思忖,朱抵就笑了起来:“好说,娄兄准备要多少?”   娄百户大喜:“我不要多,只要五六个能交差就好了。你放心,我必不会让你吃亏,一个人头就按一百两来收。”   朱抵哈哈一笑:“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我早先打的已经都交过去了,娄兄却是要再等等。”   娄百户都一年没开张了,自然不在乎再多等几天,心中只觉得朱抵好说话,完全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当下就道:“朱大人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别的不说,这一片我娄坤还是熟悉的。”   “娄兄和我见外了不是,我怎么叫你的,你又怎么叫我的?”   娄坤一怔,顿时笑了:“好,我也不啰嗦了,朱老弟,以后有事招呼哥哥一声。”   他这话,此时倒不能说是完全的虚情假意,不过他真没想到朱抵很快就来招呼他了,而且是带着一队蒙古兵来的,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马,娄坤的脸都黑了:“朱、朱老弟,这是怎么回事?”    ☆、第70章   第二十二章   说起来娄坤也是经历过战斗的,也是从一个小兵一步步爬上来的,但上一次看到这么多蒙古兵是跟着大部队好吧?自他成为百户,驻守中固堡,就看到一队队蒙古人来了,一队队蒙古人走了,这么大队的,那是除了在梦里,再也没有见过。而现在他不仅见了,还围在他的堡台下!   这下面,起码有五百蒙古兵了吧!   “娄兄前几天不是说想要人头吗,这下面自有大好人头。”   娄坤的脸变了,如果他不是还有一点理智,几乎想砍了朱抵。什么大好人头?是他的人头大好吧。   “开个玩笑,此事,我实在无奈啊。”朱抵说着长叹了口气,然后就把经过说了。原来接到娄坤的委托后,他就给士兵布置了任务。这半年来,他也算闯下了一点名气,最近已很少有蒙古小队从他的堡台经过,他只有让士兵往外走,昨天下面人来报,说在中固堡附近发现了一队二十人左右的蒙古小队,看那样子,是要再往里面走的,所以他今天一早就把队伍拉了出来。   果然碰上了那个小队,经过一轮射杀,那队人马竟然立刻就逃了,朱抵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威名赫赫,已经发展到令蒙古人害怕的地步,但后来一想不对劲。   他是杀了不少蒙古人,但都是全歼。别说蒙古人,就是大明这边对他的战术也不是很了解,这一队蒙古人怎么一接触就跑?当下,朱抵装着要去追赶,其实已经把人往后撤了,果然,他们没撤多远,他留下的人就发来了警讯,这个时候再往他们自己的吧台撤已经来不及了,附近最近的就是中固堡,所以也只有先来这里了。   “说起来也是我太不谨慎,应该停段时间再出来杀敌的。”朱抵说着叹了口气,娄坤瞪着眼不知要如何接话。他眨巴下眼,停了片刻,“那现在……该如何?”   “娄兄放心,下面这些蒙古人不过是个意外,必不会久留。你我只要固守堡台,不消两天,他们自然就会退下。”   五百人要围一个堡台那是绰绰有余,但要说攻打大明那就是笑话了,烽火已经传了下去,大同那边再慢两天也能派兵出来,到时候这下面的蒙古兵就成了饺子,要想不被吃掉是一定会退的。   这个道理娄坤也知道,但令他纠结的是,他们能守到两天后?他都有这样的疑虑,他下面的兵更是一个个吓的哆嗦,有的连枪都拿不住,啪的一声,竟掉在了地上。   下面的蒙古兵看的清楚,哄的一下就笑了开来。当先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明亮铠甲的年轻人就道:“苏德,你现在还有什么疑虑吗?这些汉人,我只手可破。”   “这些汉人自然不足为虑,只是早先跑进去的……”   那年轻人哼了一声:“都是巴图那个蠢货,让他去引敌,竟然一接触就跑,是头猪也知道这里面有蹊跷了。若非如此,现在又哪用这么麻烦?巴图呢?把他给我带上来!”   随着他的吩咐,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大汉就被捆着带了上来,他一过来就跪倒在地:“殿下!”   “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殿下恕罪,小的也是一时犯了糊涂,没想到那些汉人竟会那么狡猾。”   “狡猾吗?我看是你怕死人吧。”   巴图立刻抬起头:“殿下,哈尔巴拉家族没有胆小鬼!”   “那证明给我看!”那青年指着中固堡,“攻下此堡,我就相信你不是贪生怕死。”   巴图回头看了一眼中固堡,大明的堡台虽然修的坚固,但绝对无法和城池相比,比如这中固堡,长不过六十丈,宽大约五十丈,高也不两丈,要打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当然,要死人。   其实巴图早先之所以一触即溃,就是不想死人。他手下的兵,大多是族人。他并不知道朱抵的战斗力有多强,但是他知道最近有三个小队都在这一片消失了,完全的消失,没有一点痕迹,若不是他们在大明那边有消息渠道,恐怕还不知道他们是被一个百户给消灭了。   一个百户,竟然消灭了他们三个小队。这对朵颜部的小王子巴特尔来说是耻辱,是要报复的。但对他来说,则代表着强大的杀伤力,他也知道死上几个人缠斗一阵更逼真,可他害怕不等缠斗,他手下的这队人马就被对方吞了。   所以他跑了,他想拼着被责骂、降职,总是能保下他的族人,但是……   “怎么,你不敢吗?”   他回过神,就见巴特尔的脸上已带了抹阴冷,他心下一凛,连忙道:“请殿下给小的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好!”巴特尔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笑意,“我给你两个百人队,你带人把这个堡台给我拿下!”   他们带出来的也不过六百人,两百人的队伍也是不少了,巴图心中虽还有些犹豫,这时候也只有咬牙接了。他们这次出来,可以说是巴特尔的一时兴起,原本想的也是在平地上围杀朱抵等人,并没有想过攻城,也没有带器具,但这个时候巴图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堡台上的人也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当发现下面的队伍有了变化,娄坤立刻紧张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要攻城了。”   “娄兄看他们有带冲撞车吗?”   “这个,好像没看到。”   “有带红衣大炮吗?”   娄坤跺了下脚:“朱老弟你就别开玩笑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些蒙古人又哪有什么红衣大炮?”   “那娄兄怕什么,只靠他们这些人又怎么能把堡台攻破?只要我们用心防守,必可坚持到敌退!”   “可是、可是……”   朱抵在心中叹了口气,深吸了口气,大喝道:“取我弓箭上来!”   很快就有人送了弓箭上来,这并不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那一把,而是在大同时新买的。虽然比不上他从京里带出来的,却也是四石强弓,此时他拉开弓弦,遥指巴特尔。马上的巴特尔看到这一幕,当下一笑:“我本以为能吃下我朵颜三个小队的人有多了不起,却不想如此天真。”   此时他们距堡台足有六十丈,虽能看清彼此,却在射程之外。朱抵就算是神射手,能把箭射过来,他也自可挡下。当下,他抽出了弯刀,眯起了眼。   朱抵拉着弓,看着巴特尔,然后,他的左手轻轻一压,同时右手松开,箭支离弦,一阵悲鸣,巴特尔胯下的骏马突然半身扬起,痛叫出声,再之后轰然倒地,巴特尔虽然反应迅速,也只来得及就地一翻,避开被马压在身下的境况。   “殿下!”   “殿下!”   巴特尔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满脸铁青,阴的仿佛能滴下水,他抬起头,看向城墙,朱抵正举着自己的弓,享受着士兵们的欢呼。虽然朱抵只是杀了一匹马,但中固堡的士兵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事情啊?大多数时候,他们就是看着蒙古人在外面纵横,看着他们欺凌自己的同胞,看着他们横冲直撞的杀过来,然后大包小包的离去。   而这个时候他们所能期待的就是这些蒙古兵早早离去不要停留。而此时此刻,在他们被几百蒙古兵围困的时候,朱抵竟隔着将近二百步射杀了那个将领的马!在他们觉得无望的时候,他们反击了;在他们觉得不可能的时候,他们成功了!   朱抵站在那里,大红的衣服迎风飞舞,他看着下面的巴特尔,勾起嘴角:“犯我大明者,人畜皆杀!”   ……   这一句,他虽然没有大吼,却用上了内力,因此就算巴特尔等人也听个清楚。   荒草,堡台,阴冷的天空,列队的士兵。没有人说话,没有鸟兽经过,只有马匹与人呼出的白气,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然后,就是中固堡内大喊:“犯我大明者,人畜皆杀!”   “人畜皆杀!”   “人畜皆杀!”   一声声的喊叫,伴随的,是不断举起的手臂。朱抵的亲兵,他带来的士兵,娄坤,中固堡的士兵,所有人都举起了自己的右手,高高的扬着。   “犯我大明者,人畜皆杀!”   这是早先太、祖的口号,靠一己之力,太、祖驱逐鞑虏,恢复汉家河山,打的曾嚣张一时的蒙古人抱头鼠窜。而此时,他们再次喊了出来!   下面的蒙古兵有些骚动,虽然已过去几十年,但从他们的祖辈那里,还是能听到一些流言。巴特尔的脸更阴了,他大吼一声:“巴图何在?”   “属下在!”   “还不与我攻下此城,血洗堡台!”   巴图已经看出情况不对了,但这个时候他哪还敢多说什么,应了声是,就招呼着人向堡台攻去。但他注定是悲剧的。若是在早先,堡台内只有娄坤的属下,在人心惶惶下,他们也许不需要怎么费劲就能把堡台攻下。但现在,堡台上下众志成城,更何况还有朱抵的属下。如果说在大同内,朱抵只是把他们练成了形,那经过这段日子的打磨,已经令他们有了气。对于蒙古兵,他们没有丝毫胆怯。   所以当巴图带着人冲上去的时候,面对的先是一轮箭雨打击。对于这个他们倒有准备,而且中固堡的弓箭不是太多,因此给他们造成的伤害并不是太大,但这只是开始。当他们冲到墙下开始迎接他们的就是滚油,对这个他们也有准备。箭雨、滚油,这几乎就是大明军队的守城法宝,因他们来的急,堡台内的油也不是太多,所以造成一定杀伤力之后,他们还是开始往上爬了,而这一次迎接他们的则是长枪了。对于这个,蒙古兄弟也是有准备的,大明军队又不是死人,当然不可能任他们自由爬上去,可这枪也来的太密集、太迅速而且也太持久了吧!   有的蒙古兵自持勇武,抓着枪头就往下拽,可他们发现上面的明兵力气一点也不小,而且每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旁边就会再有两根抢扎过来。   一刻钟,不过一刻钟,巴图的两个百人队就被打残了,他向后看了一眼,只见后面没有丝毫动静,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凉。他不知道具体死了多少人,但起码也有五六十个了,最重要的是眼看没有一点希望,而后面的巴特尔还不让他们收兵!   这是,想把他耗死在这里啊!   巴图一咬牙,大吼一声:“助我!”   他说着,踩着下面一个蒙古兵的身体就往上爬,没有意外的,当头一根长枪插了下来,他一把抓住,一声大喊就把上面的明兵给拽了下来,这是第一个明兵被拽下,后面观战的蒙古兵不由得发出一声欢呼,当下就给巴图助起威来。巴图也知道这次攻城九死一生,若是能攻下堡台还有生机,若是败下,巴特尔就敢在阵前砍了他的脑袋,因此也是大发神勇。弯刀都插进了腰间,当上面的两根长枪插下时,他两手抓住,人竟凌空而上。   “明人受死!”他大叫着抽出弯刀,就要去砍,但这手臂还没挥下,面前就出现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他微微一怔,却没丝毫犹豫,弯刀带着哨声就像那老头的颈项处砍去。而就在这时候,那老头动手了,他没有用任何武器,没有挪动脚步,然后,一掌拍出。这一章轻飘飘柔绵绵,巴图却感觉到一股重力传来,再之后,人就倒飞了出去。   他瞪着眼,人在半空还直直的看着那老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幕,两方交战的士兵并没有多少人看到,而后面观战的巴特尔等人却看了个明白,顿时,他们也惊住了。巴图,哈尔巴拉家族传人这一代最勇武的勇士,竟被一个看起来非常不怎么样的半百老头一掌给打了出来。是他们的眼睛出了问题吗?   而随着巴图的落地,本来就被打的惨痛的蒙古兵彻底丧失了勇气,有人甚至离开了墙头,向后逃来。巴特尔的脸更阴森了,旁边的苏德见了,知道这不是劝解的好时机,可还不得不道:“殿下,此次我们没有丝毫准备,再打下去,恐怕伤亡就大了。”   其实现在的伤亡已经很大了,他们蒙古兵纵横边界,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啊。   “有一个高手。”   “什么?”   “在那堡台上,有一个高手。”巴特尔看着前方,“为什么在这样的地方会有这样的高手?” ☆、第71章   第二十三章   出身未捷身先死……   虽然有些不太合适吧,但此时这真是巴、特尔的内心写照。边界这一代是他的封地,也是他父王对他的偏爱。这里紧挨大明,无论是交易还是抢掠都很方便,过去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一方面同大明做着生意,另一方面又不时的派兵抢夺一番。两番相加,他的封地也是出产最多,最富裕的。他的几个兄弟都极为羡慕,但就在这半年,三个小队都失踪了,虽然他掩盖了消息,还是被他另外几个兄弟知道了,当下就有兄弟来说酸话,说他无能。而对于此事,他也异常窝火,下定决心要报复。   他们同大明有买卖,自然也有内线,很容易就知道这是祡定堡内的百户做的,好在那内心虽收了他们的钱,到底不敢把朱抵的身份完全透露,巴、特尔也不会想到一个王爷的公子会好端端的跑到边疆。他只知道朱抵很能干,很能打,而且,很阴毒——否则怎么能把他那三个小队吃的一干二净?   对于这样的人他当然不会手下留情,更不允许他在自己的地盘上肆虐。他虽然没太把朱抵这个百户放在眼里,也知道若是攻打祡定堡,人少了不见得有作用,人多了又有诸多麻烦,所以就设下了个计策。在他想来,只要朱抵进入自己的全套,别说只是一个百人队,就算千人队他也有信心歼灭。他们蒙古兵各个以一敌十,他带着六百人出来足以上下纵横。   但朱抵没有上当,朱抵还跑的很快,朱抵还留了警卫,因此他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路跑到了中固堡内。一开始,他倒也没太当回事,中固堡内的守兵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朱抵的兵虽然不错,可这必定不是他们的祡定堡。不说配合等问题,就是准备就不一样。他让巴图攻城,倒没想过能攻破,毕竟他们没有带什么工程器具,可在他想来,总要能抢下一个墙头,总能造成一些麻烦。可现在,巴图人被打下来了不说,他们竟连一个据点都没抢到!   本来巴图翻上墙头,只要坚持片刻就有可能占据一个点,下面的士兵就能顺势而上,他这边也可以再投入兵力。可他刚上去就被一个老头子给打了下来!巴、特尔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出了问题。   和大多数蒙古人一样,巴、特尔自诩也是黄金家族的传人,也幻想着再创黄金家族的辉煌。不过和一般的蒙古人不一样,他并不仅仅是想,他还努力在做。他学习汉字,试图了解大明的风土人情,所以他知道在大明国土上,有一些平民也和他们的勇士将军一样勇武有力,但这样的人往往跟在一些大人物身边,如果这里有一个千户他还能理解,可现在,这里不就是两个百户吗?   对于他的问题,苏德回答不出来,只是有些焦虑的看着堡下,此时,已经没有蒙古兵往上爬了,但退回来的几个却被巡逻队一刀砍了。这是朵颜部的规矩,未鸣金前,擅自退战者立斩不赦。   死了几个士兵后倒没有兵再往回跑,可他们站在城下,也再没有攻城的勇气。而观战的蒙古兵也有了骚动,这样下去极为不妥,因此他咬了咬牙,又道:“殿下!”   巴、特尔回过神,终于吐出两个字:“鸣金。”   鼓声响起,城头的蒙古兵大赦似的往回跑,而就在这个时候,中固堡的门打开来,一队士兵列阵而出。有那跑的慢的立刻被插了个窟窿,有那想带着同胞尸体回去的,也把自己留了下来。而对面的巴、特尔则彻底惊呆了,堡台门开了?那些大明士兵竟然出来了?而且,他们出来的还是步兵?   惊完,就是愤怒!   什么时候,大明兵这么大胆的?什么时候,他们蒙古兵勇士被这么小瞧了?他大吼一声,翻身骑上属下牵来的另一匹坐骑,拔出弯刀:“冲!”   观战的蒙古兵早就窝出了一团火,要是明兵一直窝在堡台内,他们无可奈何下也就罢了,可现在,那就是彻底的愤怒。而就在他们往前冲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枪响,再之后就见一队骑兵叫喊着冲杀而来。   巴、特尔本是一惊,但见那队人马不过一二十人,也就放下了心,当下叫一个小队去迎敌,自己依然带着剩下的人马往前冲。但他没想到,那个小队刚一和明兵的骑兵接触就被打个落花流水,那队骑兵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冲了进来。蒙古兵后队一阵混乱,而在这个时候,前面的蒙古兵已经迎上了退下来的败军。   这一百多人先是在城头上挫了勇气,又被明兵杀破了胆,往这边跑的时候只恨爹娘少给自己一双腿,有那明白的还知道绕着圈子跑,大多却是只冲自己的队伍而来,毕竟是一支队伍里的,有的还是亲人,前冲的蒙古兵不由得就勒住了马,而那边刚刚列阵出来,仿佛要和蒙古兵决一死战的明兵又退了回去!   先前明兵冲出来的迅猛,而这退下来却更迅速,那当真是其来如火,其退如潮,巴、特尔还没回过神,堡台的大门就又轰的一下关上了!   ……   …………   巴、特尔愣住了,苏德愣住了,大多数蒙古兵都愣住了,直到墙头传来一阵哄笑,他们才回过神,被耍了!这些明兵根本就不敢和他野战,刚才出堡,不过是戏耍他们!回过头再看那队骑兵,早已调转马头,此时正在快速奔逃。   “追!”巴、特尔挥起弯刀,大吼出声,他知道自己对中固堡没有办法,但那十几个骑兵,就都给他留下吧!在那瞬间,苏德的心中有过一丝疑虑,却没有说出来。   野外,是他们蒙古人的天下,没有骑兵和他们蒙古人相比!   早先在中固堡前没能用上力,蒙古兵们一个个已经够憋屈了,再被明兵戏耍了那么一通后更是咬牙切齿,此时眼见那十几个捣乱的明兵要跑,一个个都是奋力策马。可前面那十几个骑兵虽人不多,却个个骑术高超,竟渐渐和他们拉开了距离。这更令后面的蒙古兵抓狂。攻城不下也就罢了,要是在野外还追不上人家,他们简直就不要活了。   当下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不管什么队形阵列了。而他们这么一发力,前面的骑兵也渐渐被追上了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前面的骑兵竟然停了下来,蒙古兵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一声大喝:“放!”   两边的草丛里飞出几百只瓦罐,巴、特尔暗叫一声不好,只来得及大喊一声:“趴下!”   他说完,自己就先伏下了身体,而那些瓦罐噼里啪啦的就炸了开来。有在半空中炸的,有落到地上后才炸的。碎片、铁钉,各种利器漫天飞舞,油带着火,沾到身上就甩不掉。   “杀!”两边的草丛里传来冲杀声,不知多少明兵冲了出来。   “有埋伏!”   “快逃!”   “撤!撤!”   伴随着这种还算有理智的叫声,更多的是哭爹喊娘。   巴、特尔伏在马上,紧紧的搂着马脖,他努力的睁大眼,想看清形势,奈何前面不是火就是烟,隐隐的就看到一些明兵在割杀他的队伍。   “殿下快走!”他的几个亲兵围了上来,簇拥着他往外冲去。他的运气不错,没有遇到多少阻碍就冲了出来,这令他有一些疑惑。他们是中了埋伏,可着埋伏真的有这么多人吗?   “鞑子休逃!”一个中年大汉挥舞着一个铁锤就追了上来。   “明贼可恶!”他的一个亲兵反身去拦,但他刚举起弯刀,就被那大汉一锤砸下,顿时少了半张脸。这一下只把几个蒙古兵吓的魂飞魄散,两个亲兵一咬牙冲了过去,大喊着,“殿下快走!”   巴、特尔也顾不上去想这里面是否有诈,连忙策马狂奔,待他跑过一个山头,回头再看,身边已只有六七个亲兵了。   “殿下可要用水?”一个亲兵捧来水囊,他伸手喝了几口,抹把脸,只见一手烟灰,想到刚才的景象,心中更恨,当下丢掉水囊,抽出弯刀,割下一缕头发,“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而此时,娄坤正看着城墙下的尸体发呆,他们不仅守住了堡台,还得到了这么多人头?这些、这些、加在一起起码有七十个吧!大明军功看人头,但人头难得,因为这不仅要求你杀死对方,还要你有绝对的实力来割下对方的头。就像刚才,他们杀了那么多蒙古兵,却不见得能拿下对方的头,因为蒙古兵虽没能攻下堡台,却还是能从容的打扫战场,不仅能把自己人的身体带走,还能把死的那几个明兵的人头割下。   而现在,他们的尸体都留了下来!   “怎么样娄兄,我就说开一次城门必有收获吧?”朱抵搂着他的肩道,城门大开就代表着危险,以娄坤的性格这已经是一场豪赌了。   娄坤回过神,抱拳道:“此战,全靠朱大人。”   “这就是娄兄客套了,要不是娄兄收纳我等,又哪有此战的成果?说不定我朱抵现在已被那些蒙古兵绞杀了呢。”   朱抵本来也觉得是自己收容了朱抵,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朱抵的安排布置,一环连一环,仿佛早有计划。可是,他是怎么知道会有这么多蒙古兵出来?又是怎么就敢冲这些蒙古兵下手的呢?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一百对六百,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吧。朱抵就算再胆大,也不至于如此行事。   “不知朱老弟手下的那十几个勇士如何了,我看他们骑术精良,想是应该能逃脱的。”   “他们嘛……”朱抵看着远方,他目力极佳,已能看到一点点烟雾,“很快就会回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娄坤有些担心。那些蒙古兵是追着朱抵的骑兵走的,若是那些骑兵回来了,那些蒙古兵是不是也会回来?不过这时候他也不能说不让那些骑兵回来,只有催促自己手下,快点打扫战争。   而等到朱抵的手下带着三百多颗人头,一百多匹战马回来的时候,娄坤完全呆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只有十几个骑兵吗?可眼前这一百多人是怎么回事?蒙古兵冒充的?这明明就是汉人。其他堡台赶来的?可明明就是听朱抵的话啊。   “娄兄勿惊,这些也都是我的手下。”   “可是……”   朱抵嘻嘻一笑:“他们是辅兵。”   “辅、辅兵?”   “是啊,一百多个士兵,总要有些辅兵的。”   娄坤看着他,如同在看妖怪。大家的兵都是不满员的,你满员也就罢了,还多出一百多个什么辅兵,这是搞什么鬼啊!原来朱抵到祡定堡的时候,不仅把那个百人队拉了出来,早先收留的那二百多个老弱病残也拉了大半。留在大同的,要不是实在不适合奔波的,要不就是有一些其他特长的。比如有一个姓白的,就擅长经商,人虽弱小,却极为精明,朱抵就把他留下,将来同查得兄弟联系。   他拉出来的这些,虽然身体不好,不能适应高强度的练习,但做个一般训练,然后挖个沟,修个墙之类的事还是能做的。所以这一年多,这一百多人也没闲着,而因为这种训练和日常劳动,这一百多人的战斗力虽无法和挑出来的那些人相比,却要比普通的堡台驻兵好的多。也因此,这一百多人平时说是辅兵,拉出来也是完全能用的。   “可是这些辅兵是怎么来的?”娄坤终于回过了神。祡定堡离这里虽不远,但四十里的路程也不是步兵一时半刻能赶过来的,难道朱抵真的一早就知道会遇上大批蒙古兵?   “跟着我一起出来的啊。”朱抵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笑了,“娄兄别这么看我,我又不是诸葛亮,掐指一算就知道会遇上谁,不过最近出了些风头,谨慎些罢了。”   这话娄坤并不怎么信,可是比起朱抵一早就知道会遇上巴、特尔,并且还敢给他下圈套,他觉得这个更可信些。当下点点头:“朱老弟年纪不大,看来却极稳重。”   朱抵一笑,搂着他:“娄兄来来来,看看这次咱们都弄到了什么好东西。”    ☆、第72章   第二十四章   收获很大!   巴特尔这次出来虽没经历什么缜密计划,但大半用的是自己的中军,说起来他这次真真是吃了大意的亏,否则两军对垒,只凭这六百人,他也完全能把一支千人部队杀的屁滚尿流。   但这次他们先在中固堡前搓了锐气,就算这些中军并没有去攻城,但看着自己这边的人一个个爬上去,一个个又摔下来,鬼哭狼嚎死伤遍地,也不是不动容的。就算他们表面没什么反应,心中对明军可欺这种事也要画一个问号了。再之后又被朱抵戏耍,他们在愤怒的同时,又开始觉得明军狡诈,而当他们发现中了全套,下意识的就把这些问题扩大了。   他们早被设计了;   外面埋伏着大量明军;   中了圈套了;   逃逃逃!   ……   历史无数次证明,在冷兵器时代,大量的伤亡往往是溃逃时发生的,而当蒙古兵六神无主,只想着逃出来的时候,也就是他们任人宰割的时候。当然,这毕竟是巴特尔的中军,也不是没有清醒的勇猛的,像苏德,在发现情况不对后,就试图聚拢队伍,若让他成功,朱抵的这一百多人说不定就被反吃了。   可偏偏这支队伍里除了一般的士兵,还夹杂着若干好手,像早先那个一锤子下去能把人砸扁的大汉不止一个,他这边还没聚拢起一批人,那边就出来一个用刀的,一刀下去就砍掉了他的马头,若不是他见机躲的快,自己的头也要被砍掉了。   到了这个地步,人人自危,哪还想着再反抗了?因此到最后,朱抵共收获三百八十六颗人头,完全比的上一次中型战斗了。除此之外,还有大批的铠甲、弯刀,都是质量上乘的好东西。   “朱老弟,咱们这次好像逮到一条大鱼。”娄坤看着那些东西道,“普通的蒙古兵是不会有这样的武器的。这一次,说不定是一个族长或者族里的重要人员带队。”   “他们带回来了两个活口,一会儿问问就好了。”朱抵不在意的摆摆手,“不管是什么大人物,仗也打了,人嘛,好像也被打跑了。娄兄来看看有没有合用的。”   娄坤连连摆手:“这些都是朱老弟的战利品,我来见识见识也就罢了,哪还能插手?朱老弟若愿意,分给我几颗人头也就罢了。”   “娄兄说这话就是看不起我了,此战,是你我联手,这里面的自然都有娄兄一份。而在报表上,我也不会忘了娄兄的功绩。”朱抵义正言辞,娄坤一下被这巨大的幸福给砸晕了。他自己非常清楚,这一站虽然发生在中固堡,可他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朱抵愿意分他几颗人头他已经满足了,而现在,朱抵竟说要给他请功?这么大的功绩,就算只挂上一个名也是了不得的。   他当下也糊涂了,抱着拳:“卑下、职下唯公子马首是瞻。”   朱抵一笑,却不再拒绝,他愿意分出这些东西给娄坤,要的就是这一句。对于娄坤,他早有所了解,知道这人是凭着自己的本领杀上来的,虽然成为百户后胆子变小了,本领还有,不说别的,只看中固堡是几个堡台中人口最多的这一点就能知道了。除此之外,早先同娄坤杀上来的几个百户也分别驻守在附近的几个堡台内。   早先在大同的经历令朱抵知道,他不仅要练好自己的兵,还要有自己的势力。   这一仗看起来他是占了好运,赢得仿佛也不艰难,但这已经是他这几年积累的全部。的确就像他对娄坤说的,自己也不会掐算,但他在大同的关系告诉他,最近有蒙古人打听祡定堡这边的事情,所以这一次他才会把大部分队伍都拉出来。冲杀蒙古后军的那些骑兵大半是他从京城里带出来的,圈套中的万人敌,是他这两年积攒下来的。至于他在这支队伍上的花的心力,更没办法计算。   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投入这么多,并不仅仅是想要一次的战功,更多的是积累是扩大,而现在,他终于跨出了这一步。   在分好了战利品后,朱抵就带着自己的队伍回去了,娄坤一直送出了十里地。而回到祡定堡,朱抵就拿出了安姐的信,这封信他一直没有回,虽然安姐在上面只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但他直觉的这封信很重要,不能像过去那样随便写点就回过去。其实,对于朱抵来说,安姐信上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好吃惊的,这种事他可以说是从小看到大。   南安王是没有再纳妾,再有侧妃,但却是有通房的,但整个南安王府也只有他同朱纳两人。除此之外,满京城的王府哪一家哪一户没出过这种事?不过是多少,大小如何罢了。   这些东西他知道的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罕,而在此时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重要到什么地方他还有些模糊,但他知道一定要慎重对待。   “这封信,公子都拿出来看多少遍了?”说话的是一个圆脸青年,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早先跟着朱抵从京城出来的一个侍卫,早先朱抵待他一般,他对朱抵也没什么亲近的。那个时候的朱二公子对身边的侍卫都有戒心,待他们还不如那些江湖人士。不过这几年打磨下来,双方也合楔了。   这青年姓赵,单名一个旭,是京城一位千户的二子。他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他夹在中间就有些不显眼,虽然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却持重稳妥,也就是因此,早先南安王才会把他挑来。也就是因为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他对朱抵也有无限的耐心并能适应他那不知来自什么地方的思维,所以现在几个侍卫中却是他同朱抵最亲近,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八遍了。”他本来只是随口打趣,哪知道朱抵竟老老实实的说了,他一怔,顿时就笑了,“那姑娘一定是写了许多令公子开心的话。”   朱抵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赵旭,你说这女人想要什么?”   “啊?”   “或者一般的小姑娘都想要什么?”   “这个……”   “你不是已经说定亲事了,对这个还不知道?”   朱抵一副你怎么这么没用的表情,赵旭立刻苦起了脸:“公子,我只是说定了亲事,却没有成亲。说起来,家中已经催着让我先回去了。”   “唔,是该给你们放个假了……不对!差点被你带偏了,我问你小姑娘对什么感兴趣,你说你定亲做什么?我知道我耽误了你成亲,不过你这次起码能带个百户的身份回去,成起亲来不也有面子?”   赵旭心说这是你先说的,怎么又成了是我?不过他也知道同朱抵在这些问题上说不清楚,当下道:“我不知道啊公子,我十二岁进了府,这接触的女子实在有数。”   “有数也总是还有些的,在你的感觉里,女子一般都想要什么?或者说想要她们的夫君做什么?”   赵旭皱着眉想了想:“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娘早先总说,只希望我爹踏踏实实平平安安的,她说也不希望家里怎么富贵,我爹如何显赫,只要家里老小都好,她就心满意足了。我想,女子总求个稳当吧。”   “稳当?”   赵旭点点头:“我想女子不比男子,他们生于后宅,长于后宅,见识眼光一般有限,不知道富贵险中求,就只希望老小平安吧。”   他毕竟年轻,见识过的女子也有数,当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朱抵听他先前的话还有道理,听到后来就摇了头:“不对,你说的不对。女子虽然被拘泥于后宅,但她们的见识不见得比男子少,有些女子……”   比男子更有心计,更厉害。   被反驳了赵旭也不在意,当下笑道:“这不过是我的一点想法,自然是有不妥当的。不过公子问这些可是为了姑娘?”   “你又有什么想法?”   赵旭一笑:“我想姑娘也不大,应该是爱听好话的,公子写些好话过去也就是了。”   “滚你的吧!”   朱抵虚踢一脚,赵旭立刻笑嘻嘻的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不说,出去前还留下了一句话:“小的就不耽误公子说好话了!”   朱抵瞪了他一眼,回过头却继续发愁了。他自己想不明白,问人也没问出个结果,这该如何是好?他坐在那里,盯着那封信,然后一个字眼出现在了他眼前:妾氏。   妾氏!   他的亲娘生前是个妾氏,这个绿儿,本来也该提妾氏了,他的亲娘死了,这个绿儿也死了……安姐不会为妾,可是,她的姨娘却是妾!   安姐……在害怕?   是了,他为什么觉得这封信不对劲,因为早先安姐的信都是轻松愉快的,经常的还会给他说一些很有道理的小故事。而这封信却是沉重的,安姐在害怕,因为绿儿的事情她在害怕。   江宁之地,后宅之中,一条人命就这么去了,她怎么能不害怕?   朱抵心中突然有一股怜惜,那个在马车上拿着手炉去堵人的小姑娘,那个面对美丽还能进行安抚的小姑娘,那个面对他总是一脸无奈的小姑娘,现在,害怕了!她害怕那后宅,害怕那不知道什么地方伸出来的手,害怕将来要面对的各种敌人。   是的,敌人,如果他有妾氏,如果他有通房,那些,都有可能是安姐的敌人。   关于后宅,朱抵过去是没想太多的。他知道自己是一定要有一个妻子的,然后也许还会有妾氏通房,因为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以南安王妃那样的手段,他的父亲还有几个通房呢。所以他从来没有把这些当回事,就算他的亲娘是妾氏,他也没有从自己身上想过。而这一刻,他开始想了。他想,如果他的亲娘不是南安王的妾氏会怎么样?如果没有他这个庶子,南安王妃又会怎么样?   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后,他拿起笔,龙飞凤舞的写下几个字,当安姐拿到信,就看到轻飘飘的纸上只有八个字:“我只会有一个正妃!”   这个字其实有一些语误的,别说他只是个郡王,就是王爷也只能有一个正妃,但安姐还是看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说他不会有侧妃不会有妾氏不会有通房。   看着这八个字,安姐觉得荒唐,但嘴角却勾了起来。这是,对她的承诺吧?这样的承诺她不是没有得到过,早先的男友不知说过多少遍只会爱她一个,绝对不会有外心之类的。但她知道,朱抵的这个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本来不需要对她说这个。当然,这话也只是说说,将来的朱抵不知道会怎么样,可在这一刻,他是用心的吧?   她正想着,外面就一阵嘈杂,片刻冰琴就走了进来,带些忧虑的说:“留哥又吐了。”   朱抵在祡定堡,这信件来往就不像早先那么方便了,此时绿儿留下来的小孩已有半岁,虽然杨氏用心呵护,这孩子还是经常出点状况。为怕养不活,杨氏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留哥,大名却是还没有起。   而这半年下来,不说杨氏,安姐同留哥也有了很深的感情,听到这话就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来到杨氏的房里,此时留哥已经不吐了,但还在啼哭,他身体弱,哭起来并不是多有力,小脸涨的通红,哇哇的叫着。杨氏心疼他,已经自己抱着不断的哄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又吐了,可是没有拍嗝儿?”留哥早产,比普通孩子更容易吐奶,安姐想到在现代的时候见闺蜜给自家孩子拍奶嗝,就回忆着教给了这边的奶娘。   “拍了。”奶娘连忙道,“足足拍了一刻钟才拍出来。留哥早上起来好像就有些不太一样。”   “胡闹!”杨氏两眼一瞪,“要你们做什么的?既然发现留哥不对了,为什么不赶快来报?卷秋,你立刻去请戴郎中。”   卷秋应了,留哥的奶娘妈子苦着脸,心说这留哥真不像能养的大的,她们做这工作可真要命。   要命!   此时的高老爷也有同样的感觉,看着手中的信件,他的两手不断哆嗦。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第73章   第二十五章   这半年,江宁看起来繁华依旧,其实明眼人都能感觉到不太对劲了,特别是这两个月,倭寇的危害很直观的体现了出来。早先那些很平常的物件已变成了紧俏货,过去几十两就能买到的镜子,现在翻了一倍还要多。   海贸一直有风险,但现在的风险已经大到很多人都不愿承受了,就连苏家都收拢了这方面的生意。当然,朝廷也不是没作为,水军出动过几次,可大海茫茫,总是无功而返。   对于这种情况,高老爷也非常焦虑。虽然江宁表面上还是繁荣的,可各种商品的交易量都在下降,这就连带着税收,也就连带着他的业绩。和历代先朝不同,从太、祖时代大明就对商税这一块看的非常重,官员的考核上这一项也会列为重点项目。过去江宁贸易昌盛,对于这一块高老爷不用操心也没问题,但现在,就算他一向是做甩手掌柜的也不由不急了。   可是他再急,也有点干跺脚的意思。上海不归他管,江宁的水军也只负责江面,出不去海。发公函给上海吧,不合适,他又不是知府又不是巡按的。最后他也只有私下写信询问,但那些同他喝过花酒的朋友却只同他打哈哈,绕老绕去说不到正点上。这令高老爷也无法肯定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令有隐情。   他也把这边的情况写给张家了,可张家那边只让他做好自己的事情,说什么只要尽职尽责,圣上自会知道,别的一概不用理会。接到信高老爷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反应了。作为勋贵之家的张家,一直有些骑墙派,或者说是中立派。不管朝中再争什么,他们都不出面,有什么纷争也都装聋作哑。过去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在他来看,朝中的那些争论,有时是极为可笑的,什么某某人纳妾也要拿出来说一说。那是什么事吗?不过是以公器为私用,打击异己罢了。   当然,有时他也想抒发一下书生意气。不过既然他选择了张家,这有些事自也就不能做了。不过随着他在朝中呆的时间越长,这书生意气也就越少了。   可这一次张家的做法令他不满了,他虽没想过做一个千古流芳的大晴天,可也没想在自己治下百姓不得安生。他来的时候,江宁一片繁华,他走的时候,江宁一片萧条,就说这不是他的事,也说不过去啊!何况还有六年一次的大考。   这大考倒不是什么考试,而是考核。每过六年,大明上下的官员都要经历这么一次,对京官来说,这大考还好些,很多问题都是表面文章,只要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而对地方官员,就很实际了,不是把东西弄漂亮就能说的过去的。而这大考就关系升迁调用,做的好了升。不好的降,真差的过分了甚至能剥夺官职。   而现在离大考已只剩不到两年的时间了,高老爷简直无法想象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两年后他会到一个什么评价。面对这种情况,高老爷只有一面请朝廷再派水军围剿,一面弹劾东海水军不作为。但他这两封奏折报上去,什么反应都没有,反而张老爷来了封信训斥了他一番,就连金先生都找他来谈了一下午。   虽然知道金先生必也是接到张家的信,但这还是令高老爷非常郁闷。他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却挨了顿训,这还不说,连自己的师爷都过来说叨了他一番。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手里的这封信。这是他早先的一个同年寄过来的,他们一起中了举,然后又一起去京中赶考,之后又一起落榜。不同的是,他三年后又去考了一次,而这个同年却没有再考,而是直接候补了一个小官。   这些年下来,他中探花娶张氏在京中做官,一路扶摇直上。这个同年却辗转各地,到现在也不过才是一个从七品。早先他同这同年关系不错,但这些年境遇不同,他同这同年已经疏远了。他没想到这个同年会寄这么一封信过来,而这信中的内容更令他心惊。   养敌以自重!   虽然没有明说,可信里,就是这么个意思。   “老爷?”   这突然的声音令高老爷浑身一哆嗦,差点摔倒,他回过神,低喝道:“什么事!”   “……周大人来了。”外面的仆人没想到他会这么严厉,顿了下才回答。高老爷深吸了口气,稳住神,“请他稍等,我立刻就来。”   外面的仆人走了,高老爷看着手中的信,一时犹豫不决。虽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高老爷却知道这信里说的八成是真的,否则堂堂东洋水军,就算不能扫尽倭寇,难道还不能保证海路畅通吗?可如果这是真的,这信里代表的意思就太多了。   这很可能,是一个惊天大案!   怎么办?   如果在十几年前,他初入官场,那一定二话不说立刻挑破,但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他非常清楚他很可能挑不破,就像他早先的那两份奏折一样。至于张家,显然也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露头的。难道他就真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万一将来出现大祸,他这不就成了罪人?   一时之间,高老爷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只有先把信收了,起身去见周判官。两人见面客套了一番,上了茶又分主宾坐下,周判官道:“今日天好,正好没什么事,就来看看大人,没打扰大人办公吧。”   “周兄这么说就外气了,不过……”说到这里高老爷停了一下,周判官道,“不过什么?”   高老爷沉吟着,周判官一直让他有种看不透的感觉。说这人不好吧,却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拿的都是他该拿的,做事情也没有出格过,上上下下打点的都极为妥当,事实上要不是他早先那阵子的试探,他简直要以此人为臂膀了。他给张家去信说过此事,张家只让他与此人保持一般关系即可,别的却没有多说,想来是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事情。   “不过江宁这段时间实在不太太平啊。”他斟酌着开口道,周判官一怔,“大人为何这么说?”   “周兄又何必装什么糊涂,倭寇猖獗,海贸受阻,我江宁已经开始受影响了,如此下去恐有祸事啊。”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周判官一眼。   “大人太杞人忧天了。”周判官笑着摇摇头,“倭寇不过是一时的,我东洋水军实力强大,现在不过是还没找到那些倭寇藏于何处,让他们暂时猖獗罢了,怎么,大人不信我的话?”   见高老爷面色不太对,周判官反问道。高老爷心想你这不过是场面话,你自己都不信。不过当然不能这么回答,只是装作有些为难的开口:“倒也不是不信,只是……”   周判官一笑:“其实这事大人真不必操心。”   高老爷一怔,周判官道:“下官斗胆问一句,大人为何做官?”   高老爷再次愣了,这要在外面,场面话根本就不用想,什么为天下苍生黎民社稷,可现在就他与周判官两人,这种话说出来实在没什么意思。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周判官就道:“下官说句实在话,早先读书的时候也是有些抱负的。看史书,想着那些文武名臣,也想像他们一样为社稷为百姓作些事情。但后来下官就知道,那些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却不是我能与之相比的。这官场,实在是太大太深,我在其中实在太不起眼了。”   这话说的高老爷很有些心戚戚然。他想到自己刚中举时与一干同年在酒楼里庆功,那时候他们指点江山何等意气?后来他得了探花跨马游街何等风光?而现在呢?   “现在下官也想明白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百姓做点事,然后顺带发点财,别的,自有那有本事的去操心。”他说着拿出一个盒子,“小小礼物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这是……”高老爷皱着眉,周判官道,“其实大人与我皆为江宁官员,只要管好本地事务就好了。”   高老爷猛的看向他,目光如电,声音已经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来找大人说说话聊聊天,现在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大人留步、留步。”   他说着起身就走竟没半点停留,高老爷看着手中的盒子面色如水,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各色宝石,顿时,他的嘴就抿起来了。   而在此时,远在京城的张氏面色也异常难看,这倒不是她和高老爷夫妻心意相通,而是她刚从张家出来。这几年她的日子基本是顺遂的,高老爷等人刚走的时候,她很有一种海阔天空的感觉,那段日子她也经常往张家跑,可是渐渐的,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张家,其实已经不是那么欢迎她了,起码,不欢迎她经常回去。   虽然有些受打击,但她也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件事。每日或在家教导子女,或出去会友,倒也顺遂。逢年过节,她就带着孩子回侯府,也是一家子喜乐。虽然也有人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但她现在已经明白日子是自己过的,一些面子上的东西实在不必看的太重。就这么一眨眼,就过去了四年多,她基本已与心姐看好了一门亲事,只待与高老爷说了就能定下,静姐也看了几个人选,却不用太急。   今天十五,她本想去上香的,却被张老太太叫了过去,她本以为是说心姐的亲事的,哪知道却是说的高老爷。    ☆、第74章   第二十六章   张氏想到刚才在张家的情况,不由得眉头皱的更紧了。   一到府里,她就找了老太太请安,但没说两句就被打发到了马姨娘那里。她从小被养在老太太身边,早先对马姨娘的感情并不怎么深厚,是自己成了亲,有了孩子,体会到了做娘的心,这才变得不一样的。所以虽心中犯了些嘀咕,她去的时候也还是高兴的,见了面,母女俩自然亲香了一番,但没说两句,马姨娘就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姨娘可是有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家老爷不是又得了个儿子吗?”   她点点头:“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姨娘怎么又问起这个?”   “你不要觉得那是个丫头生的就不当回事。你把轩哥看的紧,他过去没儿子也就罢了,现在有了,这一腔心血说不定就都转到那个上去了。就算是庶子,可那受宠的和不受宠的也是有区别的。”   “姨娘也想的太远了,那孩子现在才多大?而且我听说那孩子身体弱的很,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   “你的心也太大了,这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们又离的这么远,以后还有你什么事?”马姨娘说着跺了下脚,“我看你也逍遥了这些日子,不如,也到江宁吧。”   她本来正捏着瓜子吃,听了这一句,就把瓜子放在了那儿,正起身:“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其实她早该觉得不对了,不过因为是马姨娘没有想太多。马姨娘横了她一眼:“你看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还能坑你不成?好吧好吧,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了。你父亲想让你到江宁。”   “为什么?”   “我也不是太清楚,据你父亲说,现在朝中有些不稳。圣上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在这关头,咱们家就求一个稳,别的,你父亲说都可以慢慢来。”   “姨娘的意思是说他在江宁有什么不稳妥的吗?”她皱起了眉,有些不信。高老爷她还是知道的,当官也许并没有多少灵气,可却很识时务,再加上有父亲这边派的人跟着,怎么会出问题?   “也不是。不过你父亲的意思呢,是让你过去看着点,他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就行了。别的那些和他无关的,最好不要理会。”见女儿抿着嘴,她又笑道,“当然,前面爷们儿的事,咱们女子也不用理会太多。只是有时在旁边规劝一下就好了。你家老爷是个书生,有时免不了会有些意气,可那意气能当饭吃吗?他不清楚,你总该知道的。”   “姨娘说了这么半天,我还不是太清楚。”   “哎哟,我也不是太清楚,总之就是你过去就对了。你啊,也别总想过自己的舒坦日子。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他离你那么远,还是你的丈夫吗?就算你占个名分,他也成了别人的人了!”说完这些,马姨娘又道,“我同你透个信,你也不用同你家老爷说。这次过后,你家老爷必是要升的,我听你父亲的意思,还要大用呢。你别不信,你想,家中这些,有几个是正经读书出来的?又有几个是翰林?更不要说探花了。你父亲过去压着,也是想让他磨砺磨砺,这次他有了地方上的经历,以后可不就要不一样了吗?所以我的丹姐啊,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让那些过去笑话你的都后悔吧!”   “夫人,到家了。”一个妈子掀开布帘,她回过神,走了下来,把手搭在妈子的肩上,正要往里走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怔怔的看着上方的门匾。   高家虽然宅子不算小,但因为高老爷一直官不过五品,所以门匾不大。很普通的一块黑扁,上面用金漆写了两个大字:高府。   从大门过了那么多次,张氏都没有留意过这块扁,此时却盯着不放。她身边的妈子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也跟着看,看了好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夫人,可有什么不妥?”   她回过神,摇摇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请郑妈妈过来一趟。”   在过去,她总觉得自己是张家的女儿,而现在,她终于清楚的认识到,其实,她早就是高家的媳妇了。   此时心中充满无奈的还有安姐,现在,她正满脸黑线的看着对面的莲姐。说实在话,她喜欢莲姐,喜欢她身上那种肆意不拘,喜欢那种大气随意,可是、可是——可是尼玛能不能不要每次和她见面都一身男装啊!这样她会很为难的好不好!虽然江宁很多人都知道莲姐的真实身份,但还有很多人不知道的好不好!   “看看这小嘴,都可以挂油瓶了。”莲姐啧啧的摇头,“来来来,有什么烦心事都同姐姐说,姐姐保你万事无忧。”   说着,还往她的脸上摸去,安姐偏了下头避了过去,莲姐皱了下鼻子:“真没趣,让我摸一下能怎么样!”   “莲姐姐今日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吧。”   “怎么,我没事就不能叫你?我就不能是想你了?”说到这里,莲姐摇了下头,“好伤心,我原本还以为安妹妹也会想我的,明明每次看人家的眼神都不一样,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   “莲姐姐每次单独叫我出来必是有事。”安姐板着脸,慢慢的开口,“上次是法兰西的货出了问题,你想让艾伯特去帮着交涉;上上次是宝宝拉肚子,你想让爱德华过去看看;上上上次是莲姐姐惹了个好姑娘,让我出面打发;上上上上次……”   “妹妹,好妹妹。咱们就不要说过去了好不好。”莲姐一头冷汗,连忙开口,“这人哪,还是应该看看未来。”   安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莲姐叹了口气,“那人家也是真的想安妹妹了啊……好吧好吧,这次主要是我听到一个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有些不安。”   虽然刚吐槽过,但其实安姐对这些并不在意。莲姐作为苏家下一届的继承人,每天不知要忙多少事情,哪可能真像闺蜜似的,没事就找她喝茶聊天?何况莲姐虽找她帮忙,可给出的利润却大大大于她帮的那部分。就比如上次法兰西的货,虽说是艾伯特帮忙交涉的,过后他们却分了一批,虽然还不到苏家总量的一成,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哪怕不往大同送,也有三倍的利润;再比如那宝宝,其实就是早先艾伯特从英吉利带回来的马,莲姐挑走一匹后,就起了这么个名字。而爱德华去看过之后的结果就是——拐走了未来的一匹小马。   当然,上上上次那个就实在令人无语了。很多时候安姐都庆幸莲姐不是男人,否则……她简直不能想象她的后宅有多乱,当然,也许人家手段高超,能像韦爵爷似的把后面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不过这还是男人的YY吧?   所以此时听她这么说,她也顾不上和她计较了,连忙道:“什么事?”   “有传说,倭寇背后的东家姓李。”   安姐一怔,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是说东海的那位大人?”   莲姐缓缓的点点头,安姐不说话了,也许她过去不清楚,但来江宁这么久,她也知道在江宁上海这一片,最有势力的不是苏家——当然,也不可能是,一个由商业组成的家族,再有钱,在此时的环境下是绝对不可能和现代国外那些大企业相比的;也不是知府、巡按,虽然从名义上来说他们的级别都不低了,特别是巡按,虽然品级很低,却是代天子出游,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权利那是杠杠的。   至于这一路的大员,也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架势。这一代真正说话管事的,还是东海舰队的统领李永祥。   东海舰队本身就是一个庞然大物,江宁上海乃至苏州浙江一带靠的大半都是海,而东海舰队却是这片海上最不可抵御的力量,而更可怕的是,李永祥还在这里干了四十年!从一个小兵,一步步升到这个级别,说句不夸张的,现在东海舰队就是姓李的。   所以虽然知道莲姐既然这么说就是有把握了,她还是忍不住道:“确定吗?”   莲姐摇头笑了:“妹妹说的哪里话,这种事又怎么可能确定呢?”   安姐想了想,慢慢的道:“其实这种事,也不稀罕,对吧?”   有东海舰队在,有小批量的倭寇是正常的,大批量的,这么嚣张的,又是从哪儿来的?要不,就是东海舰队的实力真有问题了;而要不,则就是有什么猫腻。   “问题是,现在的倭寇实在太多了,连我苏家,也轻易不敢派船出来了。”   安姐不说话了。养匪自重这种事历史上不知有多少,一手当官一手当贼这事历史上也不少见。可现在的关键是,倭寇太嚣张了,嚣张的不正常,无论是养匪自重还是自产自销,李永祥都不应该闹的这么大。可现在偏偏出现了,而且还越演越烈,这代表了什么?   想到这里,安姐不由得瞬间就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看着对面的莲姐慢慢的道:“姐姐可有什么对策?”   莲姐摊了下手:“我能有什么对策?只希望圣上体恤,朝中的各位老爷们用心吧。”   安姐抿了下嘴,没有再说什么。    第75章 第二十七章 安姐回到家的时候,杨氏正抱着留哥在晒太阳。这两天留哥的身体不错,难得的没有一出来就睡觉。一看到安姐,就咧着那还没长牙的嘴冲她笑了起来。 “这孩子喜欢你呢。”杨氏喜不自胜,一边说着,一边在留哥的脸上轻轻戳了下,那孩子知道是在逗他,立刻笑的更开心了,笑到最后,还带出点尖叫,杨氏怕他过了头,连忙停下手,那孩子却依然笑着。留哥长的像绿儿,一双大眼微微带着点弧度,笑起来如同一碗月牙,看着就招人稀罕。 安姐走过去,在他脸上戳了下,杨氏立刻抱开了:“你刚从外面回来,洗了手再来摸你弟弟。” 这洗手才能抱留哥的规矩是她说的,现在杨氏却执行的比谁都到位。安姐翻了个白眼:“姨娘,你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吃醋了。” 杨氏横了她一眼:“看你那点出息,对了,苏家大姑娘叫你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说说闲话。” “你心中有数,我也不多说什么,不过咱们也别老要人家的东西,就算你同绣姐关系好,这多拿了什么,早晚也要还回去。” 安姐笑着应了,心中则想,现在岂不就是到了要还的时候?莲姐为什么对她说那些,真指望她能力挽狂澜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主意?那比让她穿过去更不靠谱。她说那些,不过是想让她传话。 看看她说的,圣上体恤,朝中各位老爷们用心…… 圣上怎么体恤,那些当官的老爷们怎么用心?首先,要让朝中的那些人知道,当然,她相信以苏家的能耐,必是有其他渠道传话,现在这么做,不过是想多一个渠道。 那么,她要不要同高老爷说呢?她正想着,那边一个小丫头就端了一盆温水来到她面前,冰琴上前来给她卷了袖子,她把手伸进铜盆中,慢慢的揉搓着,那边留哥还在咯咯的笑着,她把手伸出来,一边让冰琴帮她擦干,一边吐出一口气。好吧,就这样吧。 此时,莲姐已回到了苏家,她衣服也没换,径自来到正院,一路上丫头仆役纷纷向她行礼,她一路点着头,就过去了。而在她走过去,几个丫头在后面议论:“今天大姑娘有些不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了?” “我刚才口误,叫成大姑娘,她也没说什么呢。”莲姐穿男装的时候就喜欢别人叫她大公子,不过她天天男装女装来回变,有些下人就会叫错。被叫错了她也不会生气,只是如果是小丫头,就会抬着人家的下颌问,“怎么叫爷的?” 往往弄的那小丫头面红耳赤,磕磕巴巴,有那想同她搭讪的小丫头还会故意叫错。所以这个小丫头一说,另外几个也反应过来了:“是呢,大姑娘今天怎么了?” 而此时,莲姐已经来到正院,一进去就看到一个身穿暗金色褙子的中年妇人正拿着木棍逗面前的鹩哥,那鹩哥一边扑棱着一边大叫:“大公子大公子。” “就你乖觉。”莲姐笑着走过去,给它捏了点了粮食,那鹩哥立刻埋头叨了起来,叨两口,就叫一声,“大公子,大公子。” “天天喂你,也不见你知道叫我。”那妇人嗔怪的往那鹩哥头上一敲,丢掉小木棍,向里屋走去,自有小丫头端了热水胰子之类的过来服侍。净好手,那中年妇人道,“如何?” “我看高知州不见得知道,安姐表现的很惊讶。” “她惊讶,也不见得她父亲不知道,毕竟是江宁知州,也不要太小看他了。” 莲姐想了想道:“姨妈说的是,只是,若高知州真知晓,看样子却是一点也没在家人面前露口风呢。” “他露了能怎么样,不过徒增困扰。” “那姨妈,咱们现在……” “莲儿,你是不甘吗?”莲姐没有说话,那中年妇人继续道,“李大人给的条件太好了是不是?” 莲姐暗暗的吸了口气:“是。我们苏家,早就可以开遍全国各地,早就可以有更好的发展,就因为早先的约定,这些年我们只能偏居一隅,就算有商队过去,也不过是供货。是的,姨妈,我不甘心了。” “你这念头,我早先也有,想我苏家做生意,货品价格都是最优渥的,诚心仁义从来不缺。为什么不能扩大规模?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莲儿,你素有才干,苏家这下一代里,也就你在经商上最为透亮,难得的还愿意学愿意做,所以这府里上下都知道,你是下一任的苏家家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在这江宁,你又能做什么?不说别的,就说那安姐,我虽没见过她几次,也能看出她是个有成算有毅力的孩子,可她虽然也偷着做生意,但,自己能露面吗?那高老爷有多少家产,也不会交给她吧?所以莲儿,得到一样东西,就会失去一样东西,世上的事,莫不如此。” 莲姐抿着嘴没有说话,那中年妇人一笑:“我看你还是不服。” 莲姐抬起头:“姨妈,我更相信事在人为。早先祖奶奶能在那种情况下打下这局面,我们后来者就算不能逾越,也起码要追赶。” “果然还是年轻啊。”那中年妇人笑着摇摇头,“我不管你心中怎么想,但有些事,是我苏家绝对不能碰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得。” 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了几分凌力,莲姐心下一凛,连忙道:“是。” 中年妇人见她态度端正,才又露出笑意:“莲儿,你不要怪我对你要求严格,而是我苏家能维持今天的局面实在不容易,虽然有那铁卷丹书,可是……你下去准备吧,不管怎么样,总要有些预防。” 莲姐应了声是。而这个时候,安姐已经找到了高老爷,对于这个女儿高老爷现在是越来越喜欢。懂事、听话,结交的朋友也都是很好的,虽然在外面经商这点不太符合闺秀的要求,但高老爷在江宁的时间长了,也不觉得这算什么了,反而觉得安姐在生意上做的成功,将来到了王府也有底气。所以虽然一肚子糟心事,看到她还是露出了笑意:“你怎么来了?” 安姐想了想,道:“我听说二叔今早上门了,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听她说到这个,高老爷脸上露出笑意。高老二一家本来是想回老家的,但金氏却不太愿意,她总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一个劲儿的想讨回个公道。而大郎二郎也不愿意回去,他们很清楚,如果这时候回去,那一辈子也就是个秀才了,所以虽然高二老爷觉得再呆下去没什么意思,也还是就这么拖着了。 不走,就不能常住客栈,高二老爷本想随便找个小院子,金氏却想到了早先那套房子——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住?高二老爷就这么被逼着找到了高老太太。高老太太当时是被吓着了,过后却觉得自己的小儿子实在委屈,就算金氏那妇人丧心病狂,又关高老二什么事?她的儿子这么老实这么善良,事先一定不知情。 所以看到高老二,母子俩很是抱头痛哭了一番,过后高老太太就让他休人,高二老爷却说糟糠之妻不能休。高老太太虽生气,也没有办法,过后还塞给他了一些银子,听他说想住那房子,高老太太也有些为难,还逮着高二老爷骂了一番:“早先让你们去住那房子,你们非不去,又说是在我身边尽孝呢,又说两个孩子要读书,结果就闹出了这种事,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们一来就过去呢!” 高二老爷满面通红,也不好反驳什么。高老太太虽然生他的气,最后还是去找高老爷说了。她想着这个儿子一直没什么才能,就一个老实,同老大做那么久的生意,吃的穿的也没好到哪儿去,可见身上是没什么钱的。要是在老家也就罢了,这江州,却是处处要钱,房子更贵的离谱,她要不帮着点,可不就要老二一家去喝西北风了? 高老爷听了他娘的提议,本来生气,但想到金举人的话,就同意了。他这个举动让高二老爷、金氏连同大郎二郎都看到了希望,一家人可以说是欢欢喜喜的搬了进去,而就在第二天,高二老爷就认识了一个卖茶叶蛋的妇人。那妇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并不如何出色,但眉目清秀,言行举止间自有一股婉约风流。 高二老爷一开始指觉得她可怜,想她一个寡妇,还带了个孩子讨生活,多有不便,所以就多照顾她一些。那妇人感恩图报,与他做荷包做鞋底做衣服,弄的高二老爷欣喜的同时更是惊慌。那妇人话则说的漂亮:“老爷不要多想,我是不会有那等痴心妄想的。不过是老爷对我如此照顾,我若不报答一二,实在过意不去。我也不会别的,也就针线上还有点功夫,老爷不要嫌弃就是了。” 可怜高二老爷面对如此情义,不收是对不起人,收了吧,是没地方藏。当然,他要是一狠心,丢到河里也就罢了,可他偏偏狠不下这个心,最后还是放在了自己的书房里,他藏的严实,可金氏还是发现了…… 第76章 第二十八章 应该说,金氏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了超高的生活智慧,也没有逼问高二老爷,而是坐在那里哭开了。 金氏是彪悍的,金氏是能干的,金氏是强大的,成亲这些年,高二老爷见她闹过吵过耍过,但这种坐在那里默默流泪的场景,还真没见过几次,顿时就慌了起来,连忙又是认错又是道歉又是发誓又是保证。 “要说,你屋里是该有个人了。”金氏哭了一阵,擦干泪,叹口气道。 “不不不不,我没想过,我真没想过。” “其实早几年我就该同你张罗了,但我心眼小,就这么耽误了,也是真对不住你。” 高二老爷后背都发凉了,连忙表示自己不需要。 “你不用怕,有什么想法就直说。” “没有没有,我真没什么想法,对月娘也就是觉得她可怜。” “月娘?” 高二老爷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可这个时候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只有硬着头皮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最后还向金氏保证,以后一定离月娘远远的。金氏听高老爷说的,就知道两人还真没发生什么,虽然就是目前的情况已令她暗恨不已,可她也知道目前的情况不适宜大闹,因此就道:“你要真喜欢,抬回来也没什么。” “不不不,别说我没这个心思,那月娘也不是个甘愿与人做小的。西门布庄的二公子想抬她回去她都不愿,她呢,要强的很呢。”也是金氏表现的太好了,而且早先的确说过要他收通房的话,高二老爷一时不查,该说不该说的就都说了。 金氏听了气的肝都疼了,要放在早先,一定会拧着高二老爷的耳朵大骂一通,但这个时候她只有一边跟着叹气,一边道:“听你这么说,我也真想认识一下这个月娘呢,老爷下次再去,不如带我一起?” “这个……” “怎么我还不能见见了?” “当然不是,而是,我已经决定不去再见月娘了。我虽觉得她可怜,可这天下的人又哪里是能可怜的完的?以她的才干品性,将来必会有个好出路的。” “看老爷说的,而且就算老爷不再去了,也不影响我去啊,说不定我们姐妹一对路,以后也是个知交呢。” 就这么好说歹说,高二老爷果然就带着金氏去了,金氏见了那月娘也非常热情非常周到,当下就退了一个手上的镯子不说,临走还塞了十两银子过去。月娘本不想收,但哪里敌得过金氏的热情?高二老爷在旁边看了,只觉得自豪,他一直认为金氏是刀子嘴豆腐心,别人说她不好,不过是对她了解不够。看看这真遇上了事,金氏的品性不就昭显出来了? 如果月娘只是月娘,那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大不了过后高二老爷莫名其妙的吃点苦头,金氏再对他严加看管一些。但月娘身后还有别人,所以半个月后高二老爷又看到了月娘,而这一次的月娘比早先更凄惨更可怜,看到高二老爷就躲躲闪闪。高二老爷吃惊之下当然追着她问,月娘本是不说,最后就哭了起来:“老爷现在又来问我这些做什么?我是个下贱之人,本就不配与老爷说话的。” “你这是什么话,谁说你下贱了?像你这样自强自立的,哪个又能说你不好了?” 月娘哭的更伤心了。 “你倒是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谁欺负你了?” 月娘依然只是哭,还是旁边的人说话了:“这位老爷你莫问了,也是月娘时运不好,前段时间就来了那么一批地痞,把她的摊砸了,说她勾引别人夫君。月娘是什么人,我们都看着呢,她若是想做那勾当,哪还等的到今天?唉,也不知是谁,这般误会她!” 月娘哭的更伤心了:“我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一直洁身自好,只想凭自己的努力把孩子拉扯大,可如今这样,我真是、真是……高老爷你也还是莫要再来了,省的让家中夫人误会了。” 虽然他们都没有说是谁做的,但高二老爷就是直觉的想到了金氏。回到家,怎么看金氏怎么不顺眼,他想金氏若不想他与月娘来往,直说就是了,何必做这种两面三刀之事?他几次想询问,但又知道金氏是必不会承认的,就试探着说今天又去见了月娘。金氏早先能那么大度,那是拼了全身的力气,收敛了脾气,过后这些天那是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气愤,高二老爷不说她还要闹闹呢,别说高二老爷又这么提了,当下那脸就板了下来:“老爷不是说以后不见了吗?若真这么舍不得,不如干脆抬回来吧。” 高二老爷也有点想试探,就道:“我见她生活实在不易,不如,就真让她来咱们家?” 金氏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想着咱们家也正好有点缺人手,不如就让她来灶上帮忙。” “老爷这话说的好听,其实帮着帮着就到床上了吧。” “你话别说的这么难听,现在说帮忙,不过是我提的,月娘还不见得愿意呢。” 金氏再也忍不住了:“好啊好啊,一个下流娼妇还拿起了架。我劝老爷还是擦亮眼睛好好看看吧,那月娘没你想的那么好!”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过是说实话,那月娘为什么会被从夫家赶出来,是她夫君死了,就去勾搭小叔子。像这种没有廉耻没有人伦的贱人,也就老爷才当个宝!” “你调查月娘?” “怎么,她还是什么金贵人物,我找人查一查还不行了?” 如果说高二老爷早先只是怀疑金氏,那现在就是认定是她做的了:“你、你怎么能这样?” 金氏不知道后面的事,当下道:“我怎么样了?哦,看来这人不管怎么下贱,在老爷这里却是金贵的是吧?照我说老爷也别说什么灶上的 ,直接把人拉到床上得了,那月娘就等着这个呢!” 公平的说,高二老爷早先真没想过这回事,他被金氏欺压惯了,脑子里早没纳妾这样的念头了。就算看着月娘有些不一样,倒也没想过真与她怎么怎么样,但此时他先在外面看了月娘的惨象,又在这里被金氏一逼,当下也是来了火:“这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金氏其实已经后悔了,可她刚把话放出去,这时候也不好收回来,当下只有外强中干的道:“我不后悔,老爷也不要后悔的好,刚才不还说那月娘冰清玉洁吗?这她要真被老爷拉了回来,也不知道是老爷对了,还是我对了。” 那小叔子的事,月娘是早同高二老爷说过的,当然在她的话里,那就成了小叔子意图不轨,公婆又偏听偏信,她万般无奈万般凄苦,只有脱离婆家,但娘家又觉得她是外嫁的姑娘,所以虽然心疼她,却不好收留。也就是这段经历,才引的高二老爷大生怜惜,此时听金氏这么说哪里会放在心上?当下一甩袖子,就真去找月娘了。 月娘见了他当然是又惊又喜又无奈,一边克制着自己,一边让他早早离开,高二老爷当然是不愿离开的,推攘之下,高二老爷又感怀了一番自己,月娘也心软了,与他整治了几个小菜,又与他烫了一壶酒,于是,高二老爷也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这件事最为精彩的是,本来两人都有心掩下来,可偏偏还在床上时,就被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的金氏抓了个正着。推攘之下,那真是闹了个满城风雨,连高老爷那一阵都大是尴尬。 要说到了这一步,月娘是一定要进门的了,但月娘偏偏不。跳河、上吊、割腕,各种寻死的方法人家是轮番着来,只说自己做下这种丢脸事是必定要死的,最后还是她女儿抱着她大哭一场,这才绝了自杀的念头,但却是怎么也不愿进高家的门,最后还来个远走他乡,高二老爷苦追了几十里才算把人找到,最后只有把她先安置在县里,然后不时的去看望。 总之这大半年高二老爷真是上演了一出集狗血、奸情、苦情与一身的年度大片,最新进展是,月娘有孕了,高二老爷不愿委屈了她,想抬举她为二夫人。 这二夫人并不是一个正式称呼,在大明律例上有妻有贵妾有贱妾,却没有二夫人,这称呼不过是民间的一个说法,总的来说也就是比贵妾更强些,但比正室还差些。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当一个女子能被这么称呼的时候,那其实已经不亚于正室了。想到能与金氏添这么大的麻烦,高老爷就心情舒畅心花怒放,再看安姐,那就更顺眼了,不过这些事到底不能与她说,只是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老夫人了,过来探问一番。”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二叔的生意上出什么问题了。” “怎么这么说?” “女儿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女儿听说、听说现下倭寇的事并不简单……” 高老爷表情立刻一变:“你听到了什么?” 安姐一咬牙:“女儿听说,倭寇背后可能站了位姓李的大人……” 如同一道霹雳划过夜空,高老爷彻底呆在了那儿,是了!是了!就是这样了!怪不得他一直觉得不对劲,怪不得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不是养匪自重,而是,这匪就是兵! 也就是因此,张家才会是那么个态度,也就是因此,上海一带官员才会是那个态度! 高老爷的手不自觉地颤了起来,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害怕。 第77章 第二十九章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说一开始高老爷还觉得这事不急的话,那现在他已经感受到了事情的急迫性和危险性。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找张家,但他立刻想到此路不通,然后,他又想到了写奏折,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此路,依然不通! 这个势力太庞大了,庞大到,他几乎无力对抗,不,别说对抗了,连去碰一下的能力都没有。想到这里,他的肩膀搭了下来,无力的坐了下来。 “父亲?” 高老爷抬起头:“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是莲姐。” “是吗?这么说一定是真的了?”高老爷虽没怎么和莲姐接触过,也知道她作为苏家的传人不会信口开河说这种事,更何况还让安姐把话传到他这边。 “父亲,我们现在该当如何?”见高老爷一直保持失魂落魄的样子,安姐不得不开口,她把话传过来可不是想看高帅哥在这里扮忧郁的。高老爷回过神,“你怎么看?” 安姐一怔,这边高老爷就反应了过来,当下摆摆手:“你下去吧,这话也不要乱说。在老夫人、你姨娘那边更不要露任何口风。” 这么说着,自己已经先垂下了头。安姐想了想,道:“父亲,此事是不是令你很为难?” 高老爷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这不是你该管的,下去吧。” “我知道,这事就算女儿想,也管不了。不过看父亲的样子,女儿别的也许做不到,但总能听父亲说说。何况,莲姐已经把这事告诉我了,以后要问起来我怎么回答?” 高老爷想说她是不会问的,毕竟在官场浸淫这些年,他还是能看出苏家的用意的。不过这事他也的确需要诉说,本来这种朝中的事他有很多人可以商量,可偏偏这件事过去能商量的人都说不成了。此时听安姐这么一说,就有些意动,再看安姐站在那里仪态端庄,神情肃穆,就觉得她也是个不错的对象,所以当下叹了口气:“要说这些,就要从当朝局势说起。你知道当今圣上身体不适,内宫几为一阉人把持,偏偏圣上还没有子嗣,下面的臣子也就难保各有各的心思了。” “父亲的意思可是说,此事……涉及到夺嫡?” 高老爷面色沉重,但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安姐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她本来只觉得此事涉及到一个大鳄,却没想到会这么大!她看着高老爷:“那……张家的意思是?” 既然涉及这么广,那就不能只看高老爷的意思了,更要看张家,毕竟他们都在一条线上。高老爷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反应这么迅速,张开嘴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你还是下去吧。” “父亲!” “此事不是你能理会的。” “父亲,若是其他事女儿自然不敢多嘴,但这事,弄不好就是抄家灭族的,女儿虽只是个女子,也不想凭白送了性命!”对安姐来说,皇位由谁坐绝对不重要,她也不想管下面的派别,可要是牵扯到站队,那就不得不留心。因为她非常清楚,这国家的事,不怕你贪污,不怕你弄权,甚至不怕你作恶,就怕站错队。这要是别的也就罢了,关系到夺嫡,那是真能要人命的。 高老爷看向她,安姐毫不退让,过了好一会儿高老爷摇摇头:“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也许女儿什么都不能做,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强。女儿不想哪一天官兵突然冲破家门,而我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高老爷叹了口气:“不会这么严重的,张家做事向来圆滑,就算现在下注了,最多也就是下个小注,大不了也就是我这个官不做了,咱们都回老家。” “是不是蒋王?” 高老爷一怔,安姐道:“就是他吧,上海、江州一代都是他的封地,那位大人最有可能投靠的也就是他了。不过他并不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无论是让位还是过继大概都不会轮到他,所以……父亲,张家怎么敢下这样的注!” 安姐一开始只是推论,但说到最后她自己都被惊住了。当今圣上不是没有亲兄弟的,比如说南安王,比如说福王这两位王爷都是当今圣上的一母同胞,要选继承人的话,也最有可能在这两家选。事实上现在已有传言,说下一代帝王必出现在福王家,毕竟大家都知道南安王只有一个嫡子,身体还不怎么好。 当然这话福王是不敢应的,还做足姿态表明自家对那皇位绝对没有任何念头。但不管怎么说,蒋王想拿下那个位置都不那么容易。论血缘,他不是最近的;论出身,据她所知,他母妃也不是最尊贵的。当然,有传他同当今圣上关系好,否则封地也不会在这里,可这事是关系好就能定下的吗? 高老爷也被她问住了,当下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也许张家并不是……” “不,一定是,否则父亲也不会是这江宁知州了!”本来安姐也没往这方面想,但说到这里,早先隐隐的疑惑也就有了答案。平级从京里到地方,说起来是丢面子,可江宁又是富庶之地,就算有的官员志不在敛财,来这里走一圈也没什么。而以当时高老爷的情况来看,来江州怎么都不像张家给他的下马威。真要收拾他,西北东北甚至两淮都有大把的地方可以选。但反过来说,来这里也不能算抬举。以江宁这种情况,随便来个人,只要不是太变态,就不太可能做坏了,要说这是什么功绩,估计高老爷自己都会不好意思的。 当然,这也是一个资历。可还是那句话,要想资历漂亮,也还是有很多地方的,当然,那些地方不会像江宁这么平稳富足,可既然做到了州府这样的位置,随便能吃什么苦?也就是更劳累些,更用心些,不过以后再进京那就有资本了——而且有大把的师爷清客在,劳累用心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既不是贬低,也不是抬举,那是什么? 安姐看向高老爷,只见他此时正皱着眉,苦着脸,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恐怕,就是来当棋子的吧。江宁这个地方离上海太近,若找个精明能干的保不齐早就发现端倪了,而高老爷直到现在还……也真不怪张家把他送到这里的苦心了,这是典型的又想分一笔,又不想涉足太深的架势啊! “父亲,您觉得蒋王有望夺嫡吗?” “啊?” “您觉得张家这一步棋走的可对?” 高老爷一片茫然,消息来的太突然,他还来得及好好思量,面对女儿的提问他只有发怔。 “如果父亲觉得他们做的不对,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来补救?” 高老爷继续迷茫状。 “若现在无法补救,那真到了那一日,我们能有别的依仗吗?”见高老爷依然没什么反应,安姐在心中叹了口气,尽量压低了声音,“父亲可还有其他派别的朋友?” 这一次高老爷终于回过了神:“有倒是有,只是……这些同你说不清楚,你还是回去吧。” “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派系不同总不好交心,可父亲不妨先联系着,也好做个准备。父亲不是说张家不可能下重注吗?那想来就算万一失败父亲这边也没有太大的责难,到时候有个人帮着说话,咱们也能少受不少苦头。” 这话高老爷听进去了:“可万一……” 安姐笑了:“父亲也没必要对他们坦白吧,不过说说闲话,拉拉关系,其他的,不过是咱们的猜测,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呢。” 这话大和高老爷的思想,连连点头:“对对,你说的是,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呢,咱们在江宁也就再呆两年,圣上看起来还是无碍的。” 安姐暗暗的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种把希望都寄托于老天的行为真不靠谱,不过这大概也是高老爷目前能做的极限了,因此就道:“父亲再想想如何做更妥当。还有,一些东西不如也先收拾了?” 她说一句,高老爷就点一下头,最后道:“安儿,有你在,为父真是宽心不少。若你是男孩……” “父亲为官这些年,这些不过是一时没想到,女儿也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她这倒也不是奉承高老爷,毕竟她也没出什么了不起的主意。这些东西高老爷早晚都能想到,不过那时候就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这边离开了高老爷,安姐那边自己也开始盘算开了。她们的铺子、房产有一半都寄在秦举人的名下,倒不用太担心,这倒不是说她对秦举人的人品多么信任,而是哪怕她这边真出了什么问题,只要南安王那边没事,秦举人就不会有问题;生意上的事是查得兄弟在周转,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有朱抵…… 想到朱抵她迟疑了,这事要不要同朱抵说?其实刚才她就想说,除了张家他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朱抵的情况……就算他有了些战功,但还是做不了太多的吧。 安姐不知道,此时朱抵已经被授为武德将军,因为他拿到的人头太多了,战功太彪悍了,报上去的时候不说别人,就是廖宗旭都不相信。后来是人头带过来,一个个的查看这才确定的,而这份战功也不是升一级就能完事的,所以朱二公子一下就成了从五品的官员,说起来倒和高老爷一样了。 ☆、第78章 第三十章 在给朱抵报功的时候,廖宗旭很有点为难,明眼人都能发现当今圣上貌似不太喜欢这个侄子,如果只是一个小功,或者轻轻的往上升一级,把他夹到别人里面,圣上不会看的太仔细,这官也就升了。但这个功绩这么耀眼,主导者又是他,夹是夹不进去的,圣上怎么也会看到他,万一到时候压着,可就有麻烦了。可要是不报,更寒人心。 所以思来想去,廖宗旭就把朱抵叫了过来,大概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意思就是老子是会给你报的,可要圣上不批,你也不要怨怼,以后再接再厉,总能大放光明。 朱抵听了嘻嘻一笑:“末将这点功绩都是在大人的指导下才做出来的,只要大人的功劳不会被抹没,末将就没别的要求了。” “滚你的蛋!” “不过末将还是觉得圣上不会不批的,因为这就是圣上的指导啊!” 廖宗旭疑惑的看向他,朱抵一挺身体:“您看,上次圣上是怎么批示的?让我戴罪立功。为什么圣上这么说,那就是一,圣上看不惯我的散漫,二,对我寄予了厚望,遥想过去,我也曾抱过圣上的大腿,叫过皇叔的,那个时候我就曾对圣上立志,要保家卫国奋勇杀敌。这些年过去了,我来到了边关,却忘了早先的诺言。但是我忘了,圣上没有!所以他给我下了那么道旨意,就是要督促我鞭策我!而我,也算不负他老人家的期待,在您英明的指导下做出了那么一点成绩,所以我想圣上指导这点的话,一定还是比较高兴的。大人您看,这是我写的责己书。” 他说着拿出一封信,廖宗旭麻木的接了,展开来,就见洋洋洒洒三大张,那字是真心的不好看,更说不上什么文采,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是一个大老粗写的。但里面的内容……廖宗旭本来觉得自己先前听到的已经够颠倒是非肉麻恶心了,但现在他才知道刚才那真是小儿科!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侄儿总是回想起小时候,皇叔您英俊慈爱的面孔;什么每当想起您曾对侄儿说的那些话,总是痛悔不已,觉得对不起您的殷殷教导,现在,侄儿总算做出了一点功绩,终于能有点脸与您写信了! 廖宗旭沉默看着朱抵。 朱抵两眼放光的看着廖宗旭。 两人四目相视,最后还是廖宗旭先受不了了,他咳嗽了一声:“你确定要把这封信递上去?” “大人觉得这信不好吗?” …… “好吧,我承认这信是写的奉承了些,可是,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啊。”朱抵说着,往上抱了抱拳,“比起普通百姓,我朱抵更是从小深受皇恩,将来得到的也要比普通百姓更多些,若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对圣上一片忠心一片赤诚,那还算是人吗?” 廖宗旭一怔,朱抵这边又垂下头,低声道:“我要是这次还升不了官,下面兄弟也不好带了。所以大人若有什么门路,也对末将透露些……” “你啊你啊……”廖宗旭指着他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一挥手里的信,“滚你的蛋吧!” “大人?” “怎么,还要我与你写保证书吗?” 朱抵一怔,对着廖宗旭一抱拳:“那就有劳大人了!” 说完,一步三跳的走了,廖宗旭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嘴边的笑意消失了。有谋略有决断,舍得下脸皮俯的下身段,这个南安王的庶子,还真不一般。 作为二品大员的廖宗旭在宫里当然是有说的上话的,不过早先,他没想过要为朱抵用。但现在,他觉得是可以用一用了。虽然朱抵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永远是他的下属,可应该,是能成为盟友的。当然,这封信则不必真的递上去了。 外面都传永宣帝的身体不好,他也是真的不好了,现在他很少去早朝,在后宫的大多数时间都是静心养身吃丹药,不过奏折他还是看的,当然,有时他会让太监代劳,但这个时间是不固定的,就算是太监看了,他有时也会反过来抽查。他以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小心谨慎的看着这个世界,他谁都不信,谁都有可能是在欺骗他。 然后这一天,他就看到了廖宗旭的这个奏折,其实永宣帝早忘了朱抵,他每天有那么多事要烦心,有那么多人要斗。朱抵实在是一个太不起眼的人物了,不过当看到这个奏折后他又想了起来。首先,是惊讶,然后就是愤怒。 他把这个小人物降职了,而这个家伙现在还立了功?还有人要为他请功?混蛋! 永宣帝抓着奏折丢到了地上,这些人统统都是混蛋!他们都是见他没有儿子就有了异心的背叛者!他还年轻,为什么要过继?他后宫这么多人,不可能生不出儿子的。就算没有儿子,他也还能当很多年的皇帝!他还没老呢,没不中用呢,这些人就开始另抱大腿了!混蛋!混蛋! 他身边伺候的太监拾起奏折,状似不解的道:“不知陛下为何烦心?” 永宣帝的目光箭似的射了过来,这太监姓木,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此时倒也不是如何怕,只是不解的道:“奴才是看陛下烦心,想为陛下解忧。” 这些年永宣帝能信任的人越来越少,这木太监是少有的一个,听他这么说,当下冷笑一声:“朕说这些人都是有异心的,你还总劝朕,你看看,前不久朕才降了这个人的职,现在就有人要升他!还一下子就要升他为千总!他不过多大年纪,能立多少功劳?千总?不过是有人想趁机先抱大腿罢了!” “原来是这个。”木太监笑了,“这其实是下面人想抱陛下的大腿呢。” 永宣帝一怔,木太监又道:“陛下早先不是说让朱抵公子戴罪立功吗?这放在别人眼里,只会以为是陛下对他的鞭策啊。” 永宣帝一怔,木太监又道:“何况,若真有什么异心,也不该来包朱抵公子,再怎么说,他也是庶子……” 这话令永宣帝释怀了,对啊,他就算过继,也只会过继嫡子,怎么也不会过继庶子的,而且这朱抵还是南安王家的,他家就这么两个孩子,要过继的话,怎么也轮不到他家的。于是再看这奏折,也就不觉得刺眼了,看来下面人还是很重视他的意见的,不错,他对这个侄子就是鞭策,他的侄子嘛,自然要做好做强。再看朱抵的功绩,别说千总,升个将军也没问题,于是永宣帝大笔一挥,就又抬举了一层。 他不知道,这是廖宗旭本来的意图,他知道,若他一下就把朱抵提这么高,只会让永宣帝怀疑。一个千总,不是太耀眼,还与朱抵的功绩不符,既方便木太监说话,真万一说不好了,也有个回旋余地。 可怜永宣帝这些年孜孜不倦的就是想保持自己的莫测高深,却不想早就被下面臣子摸透了。这一切,朱抵并不知道,他虽然想过要拍永宣帝的马屁,也开始安排人去接近宫中,但他毕竟人单势薄,离那个位置还有些距离。不过这不妨碍他一升官就找到了早先的林大人。 林大人这两年没什么变化,依然孜孜不倦的想调出大同,依然没能成功。当朱抵战功报上来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安了,一开始还想着朱抵不见得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当朱二公子穿着一身武德将军的衣服进门的时候,林大人就知道自己的期待落空了。他本想躲出去的,可想着躲的聊初一,躲不了十五,最后一咬牙,也就出来了,想着大不了赔礼道歉再出点血,反正不管怎么着他认了就是了。量朱抵也不会太过分——也不可能过分了,他毕竟只是一个武德将军,还没资格杀他。 这倒是事实,林大人有自己的上司,朱抵要真动他,就不只是动一个千户的事,不过朱抵也不动他,只是拉着他叙旧情,什么那时候他年幼无知,多亏林大人点播之类的。这话一开始说,林大人还以为他是在说反话,听多了,也有点疑惑了。难道他想错了?难道朱抵真不是来问罪的?难道朱抵真以为自己早先帮了他很多?好像也真是,他可是请他去过安然楼的! 这么一想,林大人也不气虚了,也不肝颤了,正想说点什么客套话,就听朱抵道:“我在祡定堡的时候真是想林兄啊,这次我再去,林兄就同我一起走吧。” “啊?” “当然,就不是去祡定堡了,我估摸着,应该是石岩城。到时候林兄与我一起杀敌,一定能再创辉煌!” 他说的豪气万丈,林大人却汗出如浆,他心心念念想调出大同是为什么?除了这里没什么油水,最主要的就是这里危险呀危险呀危险呀!大同他还觉得不安全呢,更何况石岩城了! 他看向朱抵,就见朱抵也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立刻的,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早就知道了!不过过去一直不说,而现在,就是来报复的! “这石岩城属下……卑下……小的就不去了,不过大人要去建功立业,小的一定在后面摇旗呐喊为大人助威,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我能有什么需要的?” “小的还有一些钱财……” 朱抵看着他,他一咬牙:“还有一些多余的军需……” 于是,当朱抵离开的时候,不仅搜刮走了林大人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银两财产,连他部队里好点的铠甲兵器都一并拿走了。这件事传开后,大同上下都知道朱二公子那是最好不要得罪的,否则,林大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第79章 第三十一章 安姐因为地理因素没能及时知道朱抵这边的消息,南安王却是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儿子升官的事了。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吃惊,武德将军,从五品的官员,可不是说想有就有的,当然,郡王的品级要比这个高的多。但现在他还没为这个二儿子请封,这个职位可是他自己一手挣回来的! “好小子!”南安王的脸上泛出点难得的血色,从去年到一趟封地后,他的身体更差了。原本魁梧健壮的身体,现在已变的瘦削,脸色常年苍白,对于这种状况御医也没什么办法,只有让慢慢温补着。调理了这些日子,是比刚回来的时候好些,可也有限。不过此时,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斩首三百多人,获得骏马二百多匹,好小子好小子!” 虽然早先并不同意朱抵到大同,但真当他做出了成绩,他还是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兴高采烈,拉着刚从屋里出来的南安王妃道:“文君你快来看,现在抵儿已经是从五品的将军了!” 南安王妃一怔,就向邸报看去。这一次有关朱抵的事情并不只是一个小豆腐块了,首先升到从五品这种事也不是天天有,其次,振奋国威的事当然要好好宣传一番,所以这个内容就在第一面的正中间,而且足用了六七百字,当然,并不只是说朱抵,还提到了廖宗旭和英明神武的永宣帝。不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廖宗旭和永宣帝都是捎带上的,真正作战的,就是朱抵! “这小子真大胆,不过是个百户就敢去和蒙古骑兵死磕,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赢的,回来还要好好说说他,这功勋重要,安全更重要,别只想着逞本事,把命丢进去了。”话虽然这么说,南安王的脸上还是带着喜意,正要再说点什么,回头却见南安王妃脸上没任何表情,他一怔,“文君,你怎么了?” 南安王妃回过神,随即笑了:“没什么,就是没想到抵儿这么有本事了。” “臭小子,总不枉老子早先找那么人教他功夫。”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南安王此时得意欢喜,但表现出来的,还带了些自持。南安王妃勉励一笑,心中则百味陈杂。一个从五品的五官她还不放在眼中,可是这代表着朱抵真的在努力,真的想凭自己的本事挣下些东西,代表着,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南安王这个位置! 她防了他那么久,做了那么多事情,而对方竟从一开始就没在意。不不,他一定是在意的,不过是……南安王妃想告诉自己朱抵是见事不可为才转变方向的,想告诉自己,她做的那些事还是有意义的。但她毕竟不是那些愚妇,没有办法真的骗了自己。所以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她真的错了。 “文君?” “哦,我只是想一眨眼,孩子们都大了啊。” “可不是,纳儿都成亲了,抵儿可不也该长大了吗?说起来抵儿今年也满十八了,高家那个也快十五了吧?” “哟,真难得咱们的王爷会把心操到这上啊,放心吧,我都算着呢。亲家再有一两年也就任满了,到时候就把他们的事办了。当然一些东西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不过这些都不用王爷您操心,您啊,就是好好保养身体,将来等着喝儿媳妇茶吧!” 南安王哼了一声,对于安姐他并不是多满意,总觉得她门第低了些。但儿子非要娶,又闹出那种事,不娶也不行。好在安姐总算乖巧,这些年逢年过节总知道派人来问安——虽然这可能是张氏做的,但那一手毛笔字倒是真不错。不同于一般的男人,南安王并不觉得女子就要无才或者恪守闺训,当然规矩是要守的,可死板板的又有什么趣味? 他正想着,那边管家就领了一个太监匆匆的赶了过来,那太监一看到他就道:“王爷,圣上招您立刻入宫。” 南安王一怔:“这是圣上口谕?” “是,您快来吧。”那太监急的跺脚,左右看了看,趴在南安王耳边道,“圣上刚吃了一枚仙丹,这龙体……” 南安王脸色大变。 永宣帝的丹药有很多种,不过大体是分为两类,一类是长生不老丹,虽然人家不叫这个名,但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反正就是吃了起码能再活个五百年;还有一种就是威猛丹,吃了之后一定龙马精神,包你八十老汉能再生俩儿子! 永宣帝天天没事就吃这两种丹药,吃了前者也就罢了,吃了后者,就会到后宫找个顺眼的企图播种生子。这一天永宣帝吃了威猛丹后就到了后宫,刚开始还好,可没几下之后就觉得不对了,偏偏那妃子还以为永宣帝的浑身冒汗,身体发红是快到了的迹象,虽然心中有些不满,却旖旎着伸着臂,喘着气,装作承受不住的样子。再之后,永宣帝就倒了下来…… 在被太医施针救醒后,永宣帝就点了几个大臣和几个兄弟的名字,南安王就是其中的一个。当然,南安王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周折,不过一听那太监的话,他就知道事情坏了。他从小同永宣帝一起长大,对他的性格再了解不过,简单的说,就是执拗,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早先那么多人劝他早立嗣子,他都不听,甚至对他们几兄弟都有疏远,现在却宣他们进宫…… 虽然南安王身体不好,这时候也顾不得了,从马车上下来就一路疾行,刚赶到乾清宫,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哭声,南安王身体一晃,差点没有跌倒,扶了把旁边的太监稳住身体,他慢慢的向里走去,就见一路上的太监宫女都趴跪在了那里,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怎么会?怎么会?怎么连最后一面都没让他见到? 他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就见永宣帝拉着蒋王的手,两眼却是闭着的。他当下就觉得一股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最后,只隐约的听到福王的声音:“二哥!” 大明七十一年,永宣帝去世,时年三十有五,无子,在位十一年。 后世对永宣帝的评价是负面大于正面,说他这十一年耽于享乐,一事无成,太、祖太、宗早先创下的大好局面被他毁于一旦,外有蒙古,内有小人,最糟糕的是,还给明朝的后世子孙做了一个极坏的榜样——吃丹药。不过也有人说吃丹药不能怪他,从秦始皇开始,历朝皇帝都有想成仙的,连汉武帝那样的雄才大略都免不了这个,何况他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而此时的情况则是,永宣帝虽然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总算他临死时感觉情况不对,点了大臣和皇亲前来,也把皇位传了下去,可是……他到底传给谁了啊! 是的,永宣帝传了皇位,可这皇位到底是谁的却出了问题。以李尚书为首的几个大臣信誓旦旦的说传位给福王嫡子,这也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以北定王为首的几个皇亲则说是传给了蒋王——没见圣上临去时还拉着蒋王的手吗?如果不是要把皇位传给他,圣上去拉他的手坐什么?他们还找到了几个太监作证。李尚书立刻说是蒋王自己凑上去的,他当时看的明白,永宣帝当时是在找福王,只是福王当时陷入了伤痛,没能反应过来。蒋王心怀不轨,趁机作乱! 两方各举旗帜杀成了一团,京城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里。在这种氛围里,各家各户都小心翼翼,张氏本准备动身去江宁,此时也暂时停了下来,其实她倒是想离开此时的京城,不过张家那边传信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份诡异在四天后被打破,孝昭皇后联和四大宗室,宣称当时永宣帝的皇位是传给了福王嫡子,说永宣帝英明神武,不可能不做这种最符合礼法的选择。早先的那几个太监被乱棍打死,北定王等人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同一天,福王的嫡长子朱全在万众瞩目下,走进了皇宫。此时,在他的背后有冷笑有嘲讽,有人看不起他那矮胖的身材,有人不看好他将要面临的局面,他们都不知道,在之后的四十年里,这个有些胖有些矮,面容并不怎么出色的少年将带给这个世界怎样的传奇! 当然,这也都是以后了。现在京城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虽然不能穿艳丽衣服了,不能嫁娶了,不能玩乐了,不过一般老百姓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嗜好,除了嫁娶这事有些闹心外,别的都不算什么。不过在一些达官贵人的府邸,气氛依然有些不平静。比如说在张家,张老爷最近的脾气特别暴躁,只砚台都摔了三个,要知道张老爷虽然字写的不怎么样,却是最爱收集砚台的,也最爱别人凑趣说一声老爷风雅,像这种不风雅的事,真是甚少发生。 摔了砚台还不解气,他还冲马姨娘发了顿火:“二丫头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去江宁?” “老爷……” “让她快些过去,莫在耽搁了!” 马姨娘不敢分辨,只有匆匆让人去传话。而那边的张氏听到这个话却怔住了,她前两天才收到高老爷的一封信,让她最近莫要到江宁。 ☆、第80章 第三十二章 高老爷就算天真了些,也知道目前的情况很不对劲。倭寇这个问题是一直以来就有的,众商家也把这其中列为了海贸风险中的一项,基本上就是碰上了,大家都自认倒霉些,当然若是能不碰上那就最好了。也就是说少量的,不影响大局的倭寇,众商家咬着牙还是能接受的。这一点那位李大人也应该非常清楚,他若是没有发疯,就应该知道把倭寇控制在大家能接受的程度,这样,他也有钱拿,海贸也依然能进行下去。可是现在,倭寇把众商家逼的都不敢下海了,这对谁有好处? 高老爷虽然很希望是李永祥精神出了问题——最好身体也出了问题,可他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美好的想象,更大的可能还是事情已经到了某种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高老爷很希望有什么事情等他离任再发生,但他也知道现在江宁只是看起来太平,所以当张氏去信说她要过来的时候,高老爷立刻要求她不要过来。 高老爷实在不知道女人的心思,他不知道他这么说,哪怕张氏原本有三分不愿意来呢,这下也要变成一定要去。好在这一次张氏知道事有蹊跷,见了信倒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惊讶,在她的感觉里,高老爷当官一向没什么天赋,不过是资本够好,后台也够硬才能走到这一步的,想不到这一次,却仿佛有些灵性了? 而在这个时候,张家的话传来了,张氏不由得开始纠结了:“妈妈,你说我要怎么做?” 孙妈妈也很为难,高老爷明确希望张氏不要去,张氏过去了必得不到什么好脸色,这对夫妻走到今天已经相敬如冰了,再闹的厉害些,那成什么样子?可张家这边的要求也不能置之不理。她想了想,总算找到一个理由:“我记得老夫人的寿辰快到了,不如夫人以这个名义过去?到时就算老爷生气,也不会太过了。” 张氏看了她一眼,孙妈子道:“哎哟我的夫人啊,到了这时候您还想不开?就是对那个老太太服个软,做些表面功夫。过后您要真不想理她,照样还把她放在一边就是了。” “也不知江宁那边,是个什么情景。” 孙妈子一怔,她虽然见多识广,毕竟眼界局限于后宅。虽然张氏并没有瞒她什么,她也只想到了应是张家在那边有什么生意,不要以为勋贵家就真不在乎商贾之事,事实上这么一大家子的吃穿嚼用,只靠田里的出产和俸禄那是怎么也不够的,而且当今国策还同先朝不同,所以满京城的勋贵人家就没有不经商的。张氏此时这么一说,她也就想到了后宅上,当下道:“据说还是杨氏当家,她这几年也算是风光了。不过她是个识时务的,夫人去了,这一切必定还是夫人的。” “妈妈的意思是我还是过去?”虽然张氏知道江宁那边有些不妥,但她也没有比孙妈子想的更远。 “我知道夫人还是顾虑着老爷,但您去了也就是老爷有些不高兴,可您要是不去……就连马姨娘都会有些不妥呢。” 张氏看向她,孙妈妈嗫嚅了一下,还是道:“我只是觉得,去了更好些。” 张氏抿着嘴,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下头:“你说的不错。” 是的,她若去了,高老爷会不高兴,但她若是不去,张家都会不高兴。她虽是高老爷的妻子,但她能有现在的生活,大半靠的还是张家。再说的白一些,离开了高老爷,她总还是张家的二姑娘,就像这些年在京城,她生活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要是离了张家……只是高老太太都不知要怎么揉搓她了! 这边张氏准备过去,而那边安姐等人已经准备离开江宁了。其实早先高老爷就想让自己的妻女家小离开了,为此还想了个理由——给他爹扫墓,虽然离他爹的忌日还有大半年,可这不要提前准备吗?虽然这一次不是什么大日子,可这不也是体现孝心吗?不过他一提出来就遭到了高老夫人的反对。 高老夫人觉得在江宁的这几年她才真正成了老夫人,虽然中间有金氏这么个糟心的吧,可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因此她虽然也想回老家显摆显摆,可还是舍不得现在的日子。老家什么时候都能回去,这江宁可是有天数的,谁知道再过两年儿子会到哪儿?何况这既不是整十,又不是生辰的,急着扫什么墓? 杨氏也不太愿意走,她其实是想回老家的,这些年都没回去了,也想回去看看,但留哥年龄还小,身体又弱。把他留下来吧,她是不放心,带着走吧,更怕路上有个什么,所以她也觉得再过两年,高老爷回京述职,他们再拐弯回老家比较好。 可怜高老爷既想让家人安全,又不敢随便乱说,每天愁的就跟什么似的。最后好说歹说,还拿出了倭寇,当然,高老爷是不敢说出那些猜想的,只说现在倭寇猖獗,还是避一避的好。 对此高老太太和杨氏一开始都有些不以为然,她们想就算倭寇猖獗,还能来到江宁城里?还能来到这衙门里?倭寇猖獗的事她们倒也都听过,可那都是在别的地方发生的,离江宁远着不说,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呢。不过看高老爷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装的,于是慢慢她们也有些松动了。但就在她们准备动身的时候,永宣皇帝驾崩的消息传了过来。虽然国丧期间没有不准远行这一说,可一些事总要缓一缓。 这一天安姐正同杨氏在逗留哥,此时留哥已经八个多月了,自他六个月后安姐就开始同杨氏、奶娘、钱妈子等人琢磨着怎么给他加辅食。淮山药和大米磨的细细的熬成粥,鸡蛋只取蛋黄蒸成羹,时鲜水果配着各式蔬菜压成汁。不得不说,这孩子一加辅食,就同光吃奶不一样。虽然留哥现在看起来还是比同龄的弱小一些,可再不是那种随时都要生病,一副养不大的样子了。 对于这种境况,杨氏自然是欣喜的,每天看着留哥就笑的合不拢嘴。现在的留哥,已经能很利落的翻身,自己坐在那里——虽然还免不了有些东倒西歪。但有时候他抓着东西,还要试图站起来。 安姐记得现代都说让孩子多爬爬好,所以就引诱着他爬,把他喜欢的玩具、铃铛放在前面,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去抓。留哥还爬不好,总是翻滚着前进,一下摔到这边,再一下摔到那边,抬起头却发现离目标越来越远,小脸很是迷茫,逗的一屋子人都要发笑。 “留哥看起来真是越来越好了。”杨氏喜不自胜的说,安姐道,“所以姨娘也不用担心他路上会不适应了。” 杨氏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片刻,一个管事妈子步履匆忙的走了进来:“姑娘,姨夫人,倭寇!倭寇进城了!” 杨氏呆在了那儿,安姐站起身:“你说什么?” 那妈子含着哭腔:“外面都传疯了,说几百个倭寇从东门进来,已经杀了几百人了!” …… 一片寂静,就连本来正在努力拿铃铛的留哥都停在了那儿,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大人。两个胆小的丫头已经开始发抖了,安姐皱了下眉:“父亲大人在什么地方?” “老爷、老爷大概是在前院吧?” “一,立刻派人去探听情况,这很可能是误传;二,立刻去传报父亲大人;三,关闭所有院门。内外门紧闭,各院人不准来回走动,是哪个院子的就给我呆在哪个院子,在我没有开口前,不准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走动、串联、传递消息。所有发现的一律捆了抓起,过后不论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什么身份,都要先打十棍!” 她一连串的说完,那管事妈子也愣住了,安姐道:“还不快去?” 那管事妈子回过神,连忙下去了。她走后,杨氏有些不安的开口:“安儿……” “没事的姨娘,以讹传讹的事咱们听的还少吗?不定出个什么事,就被他们乱传开了。我以后一定要建议父亲,这种胡乱散播消息的,以后也要问罪!你们几个,也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仔细惊住了留哥!” 后面一句是对屋里的几个丫头说的,语气严厉,但却奇异的令屋里人平静了不少。安姐正要再说些什么,就感觉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对,她走到窗边,打开来,就见东南方向一股黑烟冒起,夹杂着吞吐的火光。 “姑、姑娘……” 安姐眉头紧皱:“去看水缸中的水有没有装满,有欠缺的立刻补上。姨娘,你在这里带着留哥不要出来,我去看看。冰琴,你去请叶娘子过来守在这里。” “安儿!” “没事的,我不出去,就是找个高处,看看外面的情况。”安姐说着已经走了出去,百合苑没有树,她就让人拿了梯子爬到墙上。放过去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但此时众人心中都是一片凄惶,她说什么也就去做了。 此时东门已经乱成了一片。哭声喊声,火光烟雾,众多纷乱纠集在一起。江宁很大,就算在此时,江宁也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它有内外两城,有八个城门,知州衙门几乎在正中间的位置,从安姐这里并不能看清东门那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她能看到,那边很乱,很危险,而且,正在蔓延! ☆、第81章 第三十三章 下了点雨,不大,淅淅沥沥的不过湿衣的程度。在过去高老爷最爱这种雨景,觉得这是极风雅的,但此时他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看着眼前的疮痍,他只有一种呆滞。 噼啪一声,一个被烧的半焦的房梁被雨滴刺激的发出脆响,而旁边更多的,是倒塌的房屋。几个妇人在一处房里寻找着可能残留的物品,一个男人抱着头,呆呆的蹲在那里。 “天杀的倭寇!天杀的倭寇!”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娘——娘——”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用力的推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母亲,她不懂她的母亲怎么一动不动了,她不知道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身上被砍了三刀,她只是很费力的推攘着,希望她的母亲能像过去那样站起来抱着她亲。 …… 高老爷慢慢的走着,落入眼帘的,尽是这样的情景。好一些的,家人无伤,只是房屋被毁,坏一些的,却是人间惨剧!他的两手慢慢的握紧,脸色越来越白,但是心跳,却越来越快。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他心中慢慢滋生,那是愤怒是惧怕是痛恨,更是一些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东西。 “大人来了!高大人来了!”不知道谁先发现了他,先喊了一句,于是那些还没有陷入悲伤的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他身边的衙役一惊,本能的抽出刀,却见那些人竟一个个的跪了下来,“高大人!” “知州大人!” “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一个人这么高呼了一声,其他人立刻附和,“是啊大人,可不能再有倭寇了啊!” 这些人声音沙哑,脸上带着污渍,恳切的看着高老爷,高老爷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向这边,只见他穿着长袍,虽然那袍子现在已经布满污痕,可看样子质地还不错,他头上围着巾帕,显然是个秀才:“你们求他有什么用?这些当官的平时鱼肉乡里,遇到事了却一个比一个躲的快。若这高大人是个能干的,这些倭寇又怎么能混进城?最后烧杀抢掠了一番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一番话说的高老爷满面通红,是啊,他早知道有倭寇,早知道有蹊跷,却不强加防范,这是他的无能啊! “住口!”一个老汉转过身,“刘秀才,我平时敬你是个读书人,与你一向敬重,但这次你真的错了!这一次高知州比千户所的老爷们来的还快呢!” “是啊是啊,要不是高知州带着这些官差大人们及时赶到,那些倭寇也不会这么快的退下!” “那些倭寇穿衣打扮就和普通人一样,高知州又哪里知道他们是倭寇?”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那个刘秀才被说的满面通红,他们没有发现高老爷的脸也是越来越红。这事发生时他正在前院书房与人下棋,消息传来后他也傻住了,派了人去通知千户所,派了人去组织衙役,然后就是派人去把衙门中的一干官员都叫过来,期待着他们能出个什么好主意。可是衙门里的值班吏员固然都在,但像周判官这样的官员却不是常年坐班的,此时也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在他像个没头苍蝇乱转的时候,还是安姐找过来,告诉他必须遏制当前的局面:“父亲,倭寇也许没有多少,但若任事情发展,局面必定难以控制。” “啊?” “我刚才看了,目前混乱还只局限在东城门一带,大概就是金水、南山两条街道。父亲应派人在这两条街道守好,若是普通百姓就收容他们,若是倭寇就击杀他们,若有趁机作乱的也要一并拿下。只要控制了局势,待千户所的兵马一到,这些倭寇自然也就被拿下了。”安姐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她在现代看过很多这样的案例。面对突然而来的灾害,人们会惊慌失措,若是没有适当的疏导很可能会发生比灾害本身更严重的事件。 眼见高老爷还有些呆滞,她一咬牙又道:“父亲最好亲临指挥!” “啊?” “父亲,倭寇不可能真有几百个的。他们最多也就几十人,江宁并不临海,他们无论是从上海还是从别的地方过来都不可能没有丝毫动静。所以人数一定不可能多,父亲多带些衙役,把家丁也带上,安全方面应是没有问题的,有您在,才能稳定住局面!”江宁承平日久,从上到下都没有面对这种事的准备,师爷们平时帮着处理杂务政务没问题,但这种事,一来他们也没有经验,二来,也没有资格。这个时候只有高老爷顶上去了,虽然他也没有什么能力,但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定心丸。只有有他在,那些衙役在这个时候才会用心办事,那些惊慌失措的人们才有可能稳定下来。 这一点高老爷也知道,虽然他也害怕,但这个时候也咬牙上了,此时像周判官这样的官员也找来了两个,他不由分说,就带着他们一起赶到了东门,这些官员们当然不愿意,可这时候高老爷都冲到了前面,他们又还能说什么?只有拼命干活。这些人真让他们打仗是不行的,但指挥衙役,疏导群众还是没问题的。 有他们的加入,局势总算得到了控制。而高老爷也没有完全听安姐的,他不仅收拢那些平民,还让一些年轻力壮看起来没有被吓破胆的同他一起维持秩序,此外,他还带着这些人一点点的往里逼进,并在这个过程中,安排人救火救人,帮扶弱小。所以在这个时候才会有这么多人维护他,才会有这么多人视他为救星。但高老爷还是脸红了。因为他早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如果他能做的更好些,本能将那些倭寇阻止在城门外的,或者起码,把这个事情控制的更好一些。要知道那些倭寇不过二三十人,就算个个刀法犀利,又怎么抵得住大军碾压?虽然军务上还有别人负责,可本来,本来他是能做的更好的! “这一次多亏了高知州啊!”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那些百姓们纷纷冲着高老爷行开了礼,高老爷回过神,看着面前的百姓又是自责又是感慨,“是本官对不起各位乡亲!” 他说着一揖到底,之后他站起身,看向那刘秀才:“你说的不错,若是本官能更尽职尽责一些,又哪里会让这些倭寇如此作孽?总是本官失职。” 他说的真心实意,下面的百姓更是感动,纷纷说他做的已经够好了,那刘秀才也满脸愧意的走过来:“高大人,是在下不知事情经过就胡乱开口,大人如此心胸实在令在下惭愧。” 说着连连作揖,其他人更是一片称赞。 听着这些称赞,那种高老爷早先分不清的东西越来越浓烈,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两手握的越来越紧。是了,他知道这是什么了!在他考上举人指点江山的时候,在他中进士想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在他读史书看到历代先贤的时候,他都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是纯粹,是抱负,是理想!他抬起头,看着那些或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或在对他称赞的,或营营碌碌在寻找的人们,双手抱拳高举过头:“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厚爱,本官在此立誓,决不让此悲剧上演!决不让这些倭寇再踏进我江宁城内!”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热烈的欢呼,听着这些欢呼人,看着这些人的喜悦,高老爷笑了,就这样吧。他想,他是一个官,他想要发财,想要升官,想要获得越来越多的权利,但首先,他要为他的这些百姓做主! 在这一刻,高老爷的心情是平静而又喜悦的,在把下面的事情安排给其他人之后,他就回到了府里,然后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大张弹劾一个人——东海舰队统领李永祥! 虽然大明上下互相掐架、弹劾已经成了习惯,但还是有很多人在很多年前就不受弹劾了。比如大同的廖宗旭,比如东海的李永祥。虽然他们是武将,虽然他们没什么辉煌的背景,虽然他们没有科举的资历,但他们凭自己的威望、战功,凭过去的诸多事迹,令朝中大小言官知道了什么叫闭嘴。 而这一次,高老爷就要弹劾李永祥!没有证据,他当然不能写李永祥兵匪一窝,但倭寇出现在江宁城内,就是李永祥失职!江宁此次死伤六十七人,被毁房屋初步统计已达到爸十四幢,被砍伤、烧伤者更不计其数,如此损失他这个江宁知州有责任,身为东海统领本身就是负责剿灭倭寇的李永祥是不是更有责任? 在这个小雨淅沥的白天,高老爷完全豁了出去,他以自己的官职、前程写下了这封弹劾。他知道这封弹劾上去,最先落罪的很可能就是他;他知道这是一个马蜂窝,那些马蜂大大小小,张家很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现在他捅了,就连张家都不可能帮他;他知道,他现在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只要处置得当,他本可以轻飘飘的度过这件事。 他知道,他知道,他都知道!不用和金先生商量,不用向张家请示他都知道该怎么做。但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不想再看到今天这样的情景! 带着愤慨,带着激动,带着悲痛,甚至还带着对自己的绝望,高老爷把自己的才学全部融入到了这个奏折中,很多年后,这封奏折被列为大明十大弹劾书之一。被点评为情感充沛,文辞华丽。 当然这些高老爷此时并不知道,他只是写着,把自己的想法愤怒统统写了进去。在最后,他更是诛心的进行了反问:浙江一带早有倭寇登岸的消息,李永祥是否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如果不知道,那他这个东海统领又在做什么? ☆、第82章 第三十四章 一个人的一生总要做些什么,在这个下午,高老爷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要写这封奏折的。他少年时的那些壮志,他青年时的那些踌躇,他中年时的那些迷茫,全都在这封奏折里得到了抒发。 待写好后,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痛快。他看着那封信,怔然片刻,回过头才发现外面的雨已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仿佛马蹄在道路上急踏。 他起身,推开窗,迎面扑来的疾风几乎要把他吹着往后走,空气中的凉意,吹的他打了个激灵,蓦然的,一股豪情突然而生:“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少年时他就学了岳飞这首诗,那时候每每读起都热血澎湃,恨不得能立刻化为岳武穆身边的一个小兵小卒与他牵马提枪,而今天,他终于做了一件令自己无悔的事! 他做了这么久的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与百姓有益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与百姓有害的事。他总是随大流,总是和大多数人一样,该拿的也拿了,该贪的也贪了,该做事的话他当然也会做。可是,要说真正的从心中想着百姓?他没有。因为他害怕,害怕同僚指责,害怕令张家失望,害怕别人说他是个土包子,就算中了探花也不会做官。 但这一次,他要做些自己要做的事! 哪怕前途尽毁;哪怕身首异处!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些年他的官都白做了,直到今天方才有了些滋味。 疾风劲雨,他眺窗看去,只见院中的芭蕉被打的枝条下垂,颜色却更为鲜亮。 院们不知在什么开了,一队人提着气死风灯从雨中走了过来,离的近了他才发现是安姐带着丫头妈子:“二丫头?” “父亲。”说话间安姐已经进了走廊,她灿然一笑,“女儿给父亲带了些吃的。” 没有让妈子丫头跟进书房,安姐是自己提着食盒进去的:“女儿听厨房说父亲还没有用餐,就自作主张给父亲点了几样,这个鸽子汤是给父亲补身体的。” “我补什么身体?”高老爷失笑。 “父亲今日辛苦,当然要好好补补。”安姐正色道,高老爷今天的表现真的是让她刮目相看。她知道高老爷说不上坏官、贪官,但要说是一个好官、清官也有些勉强,却没想到今天他不仅真的听她说的带着人亲临现场,还带着人往里面逼迫那些倭寇。虽然那些倭寇并不是被他打退的,但的确是他控制住了混乱,并压迫的那些倭寇只能在东门一带作乱,最后眼见不对只得匆匆撤走。 她不是真的小孩子,不会真的认为只有胜利才算是有功的。 她说着就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件件端了出来,山药鸽子汤是用紫砂蛊盛着,保暖性极强。另外一个小圆盆里放的却是一碗羊肉烩面,这烩面是用羊汤下了,加入海带、千张、青菜和羊肉。除了这个,旁边还有两个小盘子,一个盘子里是调海带,一个盘子里是烧羊肉,肉不多,只有三片,却都是厚厚的肉丝。最后就是两个小碟子,一个放着辣椒,一个放着糖蒜。那辣椒是压成了沫又用油炸过的,刚出锅时,只是闻着就有一股香气。糖蒜是厨房自己腌的,用了上好的雪糖和白醋,不仅好吃,也好看。 “我想父亲劳累了一天,要吃些硬实东西。”安姐说着,又拿了一壶梅子烧酒。 高老爷原本不饿,见了桌上的东西也觉得腹中饥馑,喉头滚动,当下一笑:“还是我家二丫头贴心!” 说着把辣椒放进盆中,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他这一天,先是出体力,后是动脑力,也真的饿了。这圆盆虽不大,但以他过去的饭量是吃不完的,今天就着糖蒜,喝着鸽子汤他竟吃了个干净,吃的途中还不忘喝上半壶酒。直到酒足饭饱,他靠在椅子上也忘了在女儿面前保持形象:“以前我总遗憾膝下男丁少,现在我没什么遗憾的了,有安儿一个,足可抵三个男丁。” “只是三个吗?我还以为是十个呢。” 高老爷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十个!不,二十个!” “父亲也不要说的这么过火,要不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高老爷笑的更大声了,一边笑一边道:“我家二丫头原来也会不好意思啊。” “父亲!”安姐佯怒的跺了下脚,高老爷道,“哎呀不得了,我家二丫头还生气了呢!我家二丫头可是未来的郡王妃,这一生气,我可承受不住。” “父亲就会来打趣人家。” 高老爷呵呵的笑着,看着对面的女儿。今年安姐已差不多要十五,虽还不能说完全长成,却比早先年抽高了不少,已显出少女的婀娜,原本偏圆的小脸也有些偏尖了,一双大眼睫毛浓密,扑闪间仿佛带着一层流光。 “我家二丫头,长大了呀。”高老爷叹道。 安姐一笑:“父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不过突然有这么个感觉。对了,这几日你就同老夫人一起回乡吧。” 安姐一怔,高老爷道:“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也没那么多人专门盯着我,而且此时已离先皇去世有一段日子了,你们动身,也没什么大碍了。” “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不过你看,江宁现在越发不太平,你们早点离开我也能早些安心。”高老爷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风雨,他这个窗子是临走廊的,外面的雨虽大,却不会刮进窗内。 他想,自己还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虽然写了那封奏折,却不想家人受牵连。当然,若是他真的获罪,家人必是要受点连累,但他却不想家人受这直面打击。在家乡总是有些香火情,就算有什么也能缓冲一下吧。 安姐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对,高老爷说的在理,今天倭寇已经敢堂而皇之的攻击东门,谁知道明天又会做出些什么事?但,她怎么总觉得高老爷还有别的事瞒着她呢?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一起去向老夫人请安吧。” 安姐白天其实没少在松鹤居呆,但这个时候她当然不能说不去。 今天那事当然也把高老太太吓住了,不过老太太也算是经历过事的,听到消息,一是让人去找高老爷,二就是收拾东西。所以当安姐白天来的时候,就见这里虽也个个慌张,到底没有失了分寸。不过此时高老太太一见高老爷就又不一样了,她立刻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的儿啊,你可算来了,我几次想让人叫你,都听说你在前面,我怕有什么重要事,不敢去打扰。” “让母亲担心了。” “快说说,那些该死的倭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同母亲说这件事呢。往日说倭寇严重,母亲总不信,这次可信了吧?” “往日总说倭寇在海上,哪知道他们真上了陆地?还进了城,闹出这许多危害!”说到这里她看了眼高老爷,“我知道你不管军务,可这些也要仔细。你不知道老百姓啊,最怕的就是这些事了。早些年安县闹匪,你姥姥天天往我们姐妹脸上抹锅灰,我们除了做活就是练翻墙,就怕什么时候那些土匪进来了我们跑不掉。有一次你小姨崴了脚,哭的眼都肿了,不是因为疼,是害怕这时候土匪来了她跑不快!那时候每见一个穿官府的,我们都是又敬又供的。” 这些话过去高老太太是说过的,不过此时高老爷听了更有感触:“母亲说的是,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过就算如此,母亲也还是先回老家吧。” 高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我不回。你不用劝了,如果说早先我还有可能回的话,那现在我怎么也不会回去的。我知道你的心,想着让这一家老小都换个安全的地方。可你就不想想,我们要是这个时候回去了,别人会怎么说你?你以后还怎么在这江宁做官?” “母亲!” “你不要再说了,反正我是不会回的。不过老二一家却可以先走,只是他新找的那个现在正有身子,这路上……老大,不如就把老二新找的那个叫什么娘的先接近府?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再有什么事。你说她本来是个寡妇,不好好守寡,勾搭上老二,还有了身孕,这老二也真是,找的一个两个……”虽然月娘手段高超,迷的高二老爷不知东南西北,高老太太却对她不感冒,更看不起她的寡妇身份。 高老爷是来劝她离开的,哪有心情和她扯什么月娘金氏的,当下道:“母亲就算不想想自己,也帮儿子多想想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若不走,杨氏、二丫头死丫头留哥就都要留下来,若真有个万一……”这话高老爷本不会说的,此时也顾不得了,高老太太听了火立刻就冒出来了。她不愿走,更多的是考虑到高老爷。她虽不懂政治,却知道她这一走没什么,高老爷却必是要被人说叨的。在高老太太的心中,高老爷读书是极好的,做官必然也是极好的,她在外面,可没听过几个人说高老爷不好。就算那些人是故意奉承吧,可那神色却不勉强,而且看这江宁上下繁华一片,虽说她们来时江宁就是繁华的吧,可这些年下来,也没见江宁哪儿变的不好了,就算现在有些东西不好买了,那也不是高老爷的错。 总之,在高老太太的心中,高老爷是个为民做事的好官。她平时在外面被人一口一个老太太老夫人的奉承着,不能在这时候拖儿子的后腿。她知道留下来有危险,但这有什么,她也是六十多的人,本来就没几年好活了。别说那些倭寇不太可能闹到衙门里,就算真闹进来了,她大不了一头撞死。 高老太太青年守寡,一人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本性中是有一种悍劲儿的。不过此时听高老爷这么一说,她也来了气:“好啊,你这不是担心我,是担心你这些小妾孩子,那好,让他们都走,我一个人留下来!” “母亲你这又是何必?” “你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你回去吧。” 高老爷见她这个态度,也只有叹口气先告辞,想着明日再来劝说。安姐当然也不会久留,就跟着一起退了出来。他们刚要出松鹤居,舒姐就赶了过来,她先对高老爷行了礼,又道:“父亲,我有些话想对二姐说。” 高老爷见她们小姐妹要说话,点点头,就自己先走了。 “妹妹来我屋里吧。”此时的雨虽然小了不少,却一直没停,他们此时已出了走廊,全靠下人在旁边打着伞。安姐这边还好,身边的妈子已经穿上了蓑衣,舒姐却是临时跑出来的,她的丫头大半边身体都被淋着。 安姐挑了下眉:“若不是太急,不如明日再说?” “是有些事要与姐姐说说的,姐姐也过来歇歇脚吧。” 她都这么说了,安姐也不好立刻就走,只有随她一起又拐了回去。经过金氏那一遭,舒姐的屋子已经素净了不少,但她本性喜欢那些漂亮的奢华的,所以待金氏一走,那镶珐琅的音乐盒,两尺高的白釉描金美人壶又都一一摆了出来,屋子里还熏了香,一进去就是一股甜腻的味道。 “姐姐要喝些什么?我这里有些才得的明前姐姐要不要尝尝?”说完又道,“我知道姐姐不稀罕这些,总是我的一片心。” 安姐无奈:“那就来一点吧。” 虽然这时候已经不适合喝茶了,但她本来就打算坐坐就走的,也不会喝多少。舒姐立刻吩咐人去取茶具,又让人拿了些瓜果出来。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舒姐本来想喝两杯茶,聊的热乎些再开口的,但她也知道安姐和她聊不热乎,因此虽有些不甘心,到底挥手打发走了屋中人:“我刚才听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我们都回老家的。” “嗯。” “但我看祖母却不愿走,若只留祖母一人,我、我不放心。”见安姐有些诧异的看过来,舒姐脸上一热,却还是咬牙道,“我想留下来。” ☆、第83章 第四十四章 安姐怎么也没想到舒姐会来这么一句,当下一怔:“你可知父亲为何让我们离开吗?” 舒姐点点头:“我知道父亲大人的心思,可祖母若不愿离开的,我也不忍她一个人留在此处,虽说还有父亲在,但父亲平日公务繁忙,祖母一人实在寂寞。” 这话说的安姐肃然起敬。高老太太虽然不得她们的欢心,但对舒姐还是不错的,现在舒姐有这个孝心,自然是极好的。她想了想,道:“父亲既让我们离开,必然是有原因的,也许一些还不方便告诉我们。你若怕祖母孤单,不如劝她离开。这样父亲也能更安心公务。” “但祖母这样的性子,她既这么说了,必是不愿意离开的。” “由你劝也许更好些?”安姐一边说一边想着是不是让高二老爷也来劝劝。在她看来高老太太虽然固执不讲道理,可也不能说是那种主意拿的很死,做了决定绝对不会更改的那种。 “就是我劝也没有用的。” 安姐有些疑惑的看向她,怎么她觉得是舒姐不想离开呢? 舒姐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仓促了,连忙道:“我当然会再劝劝老夫人,可若老夫人真的不愿离开,我想也留下来。这一点还望姐姐帮我。” “这一点我恐怕是帮不了你的,父亲大人的意思很明白。” “姐姐!” 安姐站起身:“你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姐姐为何对我这么冷酷?”舒姐也站了起来,“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得罪了姐姐,可这些年我可有再做什么令姐姐不好的事情?反而处处赔小心,有点什么好东西就赶快拿来孝敬姐姐,虽然姐姐并不稀罕,但这总是我的一片心吧?”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泫然欲泣的样子如同被雨水敲打过的白莲花,安姐面上一囧:“你这又是何必?有人投缘就能多说几句,有人不太投缘,就少说几句。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吧?” “难道不管我做什么都暖不热姐姐的一片心吗?” 舒姐眼中的泪意更浓了,安姐看向窗外,一脸黑线,很想咆哮一句——尼玛暖我的心干什么啊! “这些年姐姐与绣姐、颖姐交好,城中的名门贵女也都与姐姐交好,但姐姐却极少带我出门,落在外人眼中,姐姐可想过我的感受吗?是,姐姐是未来的郡王妃,我不过是一个失去姨娘庇护的庶女,可我与姐姐,也是亲姐妹啊!姐姐可想过这样做,别说我没面子,就是姐姐您,也落人话柄啊。可是,每次别人说起,我总与姐姐遮掩,不让别人说姐姐一分不是,这些,姐姐可知道?” “你以后可以不用这样做了。”安姐正色道,“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用替我圆场。我有我的处事方针,别人也有别人的说话权利。我与绣姐、颖姐交好是我的事情,我为什么非要带着你?我不想与你算老账,那没什么意思。今天既然把话说到这一步了,那我也就挑明了。我不喜欢你,没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就像我不喜欢吃肥肉蛇肉肝脏一样,它们没什么不好,可我就不喜欢。你我是亲姐妹这一点没错,可也不必事事都黏在一起。心姐与静姐还是一母同胞呢,我看性格也有差异,所以咱们更不必那么交好了。你也不用这么委屈失落,你仔细想想,我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随着安姐的话,舒姐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咬着下唇:“姐姐好狠的心!” “你要非这么说,那就当我是个狠心的吧。”安姐说着就向外走去,她知道这些年舒姐一直在巴结、讨好她们母女,可就不提她对原身做的那些事,她对这个女孩也没什么好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和。像她这种过去在男人堆里厮混,一个人拉着旅行箱转战各个城市的还是更喜欢那种爽利活泼的。舒姐这种动不动就红眼圈的,嗯,就当她们有缘无分吧。 想到自己无意间竟用了这么个词,安姐又是一脸黑线。 “我看到了……”背后突然传来这么个声音,她一怔,然后就又听到舒姐的声音,“我看到姐姐和一位公子在一起了……” 安姐回过头:“你说什么?” 舒姐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咬牙道:“那一天我看到姐姐同一位衣服鲜亮容貌俊美的公子一起走进了福来楼,过后,又一起出来了。” 安姐看着她,慢慢的反应了过来:“你跟踪我?” 舒姐立刻用力的摇头:“没有,我只是无意中看到的。姐姐,你已同……” “若不是跟踪,你怎么会在福来楼附近的?你平日外出,大多是同老夫人一起,而老夫人若外出不是去寺庙就是找几位朋友,我可不记得那一片有什么老夫人的朋友。还有,你若不是故意的,又怎么会还等着我们出来?” “我不过是看到姐姐往那边去,一时好奇……” “你好奇什么?我的去向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 舒姐的脸红了,此时她又是恼怒又是气愤。是,她是跟着安姐而去的,因为她觉得那一天安姐有些不太寻常。她一开始倒没想到安姐会同哪个男子相会,只以为她是又遇上了什么好事。虽然没有故意宣传,但秦举人、叶娘子这些人也没有避着人,所以舒姐知道安姐在这江宁城里还有产业,隐隐的还知道她有一些生意。 这令舒姐妒忌异常,虽然吴姨娘也与她留了不少东西,但那都是死物,不是不好动用,就是用一些少一些的。而安姐呢,房子可以出租,生意更可以赚钱。将来安姐越来越富有,她则会越来越落魄。她一直在努力的改变,却没什么效果。这一天眼见安姐要出去办什么事,她就留了心思,想着若安姐又要做什么生意,她就算当时插不进去,将来也能说服高老夫人跟进。 但怎么也没想到竟发现了这么一宗事!当时她真是又惊又喜,除此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惊的是安姐竟犯了这样的错误,喜的是这个错误竟被她看到了。而更多的那些滋味则是不忿,凭什么?她承认,安姐是长的不错,可她也不差啊!但为什么这些人就一个跟一个的喜欢安姐?那个南安王家的二公子是这样,眼前这个男子又是这样! 那朱二公子就容貌不俗,眼前这男子更是斯文优雅,而且身边跟着护卫,骑着一头好马,一见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当时她真想冲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去质问安姐,让所有人看看她的真面目,让她身败名裂,但是,她忍住了。这是一个很大的筹码,她要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今天,她本不想说出这件事的,但安姐的态度令她非常不舒服。但她没想到的是,当她说出来,安姐竟然还这么嚣张! “就算是我跟踪姐姐,可姐姐难道不觉得羞耻吗?”舒姐也豁出去了,当下道,“就算不说女儿家的规矩,就是姐姐本身,也是订了婚的,对象还是皇家子孙。姐姐这么做,可想过后果吗?” “我想不想,与你何干?” “你!”舒姐咬了下牙,“姐姐若再如此,我就要把此事告诉父亲了。” 安姐看了她一眼:“你想如何?” 虽然安姐的态度令她很不舒服,但她总算问出了这一句,舒姐忍着气,语气平和了点:“姐姐你也许是一时没想到,但现在既然知道了,那以后就要离那公子远些了。” “然后呢?” “姐姐为什么要以这种态度和我说话?”舒姐忍不住道,要在往常她是不会这么同安姐说话的。可这一次她觉得是自己抓住了主动权,占据了上风。安姐最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羞愧自惭,然后想方设法的掩盖进而祈求她吗?可眼前这是什么意思,是以为她真不会说出来吗? “说出你的目的吧。” “姐姐什么意思?” “你说这么一大堆,总是有些用意的吧。直接说出来就好了,不用再兜圈子了。” 看着安姐冷静淡然的神态,舒姐恨的牙痒痒的,她想她知道安姐为什么这么冷静了,因为她料到自己有事要求她!料到自己不会说出去!她两手不由得绞在了一起,她很想说自己就是劝她自重的,但她也知道,要是错过了这次,再去找安姐,她一定更会羞辱她。而且,她也没时间了,安姐很可能在这几天就离开,她不能再拖了。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我没有什么要求,不过我一直羡慕姐姐,总想着……” “说重点。” 舒姐几乎郁卒的想喷出一口血:“我想请姐姐带着我出去认识一些人,请姐姐认真的与我介绍她们。” “就是这个?” “这对姐姐来说并不难,对我,却无比重要。” 安姐上下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早先说什么舍不得老太太,重点还是这个吧。” 舒姐连耳朵都红了,早先是气的,这一次却是羞的,她瞪着眼:“我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 “其实你想让我同你介绍小伙伴,重点也不是真想认识多少人,哦,不,这也是你的目的之一。但你真正想的,是找一户好人家嫁进去吧。怎么,害羞了?生气了?你一定想,像我这种不知廉耻的有什么资格说你,可我就不知廉耻了,就不同你介绍人。你想对外宣传就宣传吧,告诉父亲也好,站在门口大声说也好,都随便你。” 说完,安姐就向外走去,这次再不停留。舒姐看着她的背影,表情阴暗莫名,她想,既然安姐不仁,那就不要怪她不义了。她给过她机会的,她早先是真没想过要把这种事说出来,可安姐这种态度,她就算想帮,也没有办法。 那边安姐走在路上忍不住笑了出来,冰琴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姑娘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是还好。”想到舒姐先前的话,安姐忍不住的又笑了笑。其实舒姐的心情她是能够理解的,转眼也大了。十三四岁在现代还是儿童,在这个时候却是要相看人家了,高老夫人虽然会帮她留心,但看样子她是个心大的,想要自己再寻摸寻摸——这也能说明她为什么不愿回老家了。她虽没去过安县,也知道那不过是个小县城。随便能有什么好人家? 古代出行不便,就算他们是打着给高老太爷扫墓的旗号回去的,起码也要停留个几个月,再加上来回路上,半年都是少的,要是再有点什么事,一耽搁就是一年。那样他们很可能不是回江宁,而是回京城了。说起来京城的人选更广,但舒姐恐怕是忌惮着吴氏。 这些小心思她都理解,也不觉得舒姐做的有什么不对,但她就不想行这个方便。 “这要放在传统言情剧里,我一定是邪恶女配吧。”想到这里她又笑了,见冰琴脸上的表情更古怪,她心思一动,“有一件事说起来也该问问你们了。” “姑娘要问什么?” “你们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姑娘!” “别不好意思,这可是关系着你们后半辈子的大事,你回去也同卷秋、思烟说说。说起来你还能再留几年,她们两个却是要快点解决这个问题了。我不是嫌弃她们,而是怕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冰琴满脸绯红,却没有再反驳。她年龄还小,但的确听卷秋和思烟说过这个问题,听她们当时那口气,对这个问题也是很担心的。今天姑娘竟然这么说了,她是要传这个话了。 第二天,高老爷的那封奏折通过驿站传了出去,同时,江宁遭匪的消息也通过各种渠道传播过来,而很快,他们就知道原来在那一天遭匪的不仅有江宁,上海、舟山、宁波等多地都遭遇了倭寇袭击。这些地方,有的防护好些没遭遇什么大害,而有的猝不及防下就损失惨重,特别是舟山,因是群岛组成,倭寇袭击的最凶狠,只是大小船只就被损坏烧毁九十余艘,人员伤亡更多达三百三百八十六人! ☆、第84章 第四十五章 消息传开,江宁上下一片震惊。 虽然这一次倭寇来的凶猛,但他们本来还是以为这是场意外。倭寇嘛,来自于海上,劫掠的是商船,偶尔来到陆地,一般也都是在沿海地区,抢夺些财物就会离开,当然,这一次他们往陆地上跑的是远点,可也应该不是常事。但现在来看,这倭寇竟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啊!他们想干什么? 就算没任何消息来源的老百姓,也有来往城里投亲靠友的了——上次倭寇是没能祸害乡里,可不见得下次也是这样。城里再怎么说也还有城门,有官老爷,没见现在城门守的更严实了吗?军爷们的大刀明晃晃的都亮着,还有军爷在城头上巡逻。 而城里的富人,则有开始往内地迁移的了。他们比普通百姓知道一点更多的东西,因此也更为焦虑。当然,迁移的只是子嗣妇女,江宁的大好根基他们一时还舍不得。 除此之外,还有趁机存粮的,哄抬物价的,总之一夜间江宁就乱了套。 而此时,京城也乱成了一片。 如果是一地有贼,那还不是什么大事,可多地有贼,就算是江南道的巡抚也不敢耽搁,连夜写了奏折,以四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京城,所以不出三天,朝中大臣就知道江南不稳。 这消息一传来,朝中就吵成了一片。有人说要让蒋王、寿王立刻启程赶往封地,主持剿匪一事。也有人说,区区倭寇又哪里就需要动用两位王爷了?何况此时大行皇帝出殡不久,他们在这个时候离开也不太合适。 一方说此次倭寇来势汹汹,必须以雷霆之击将他们彻底击溃; 另一方则说兄弟情深,两位王爷此时恐怕也是不忍离开。 一方抬出了祖宗规矩,另一方则说这种情况还用不上太、祖遗训。总之两方人掐成一团,战的那叫一个不可开交。皇位上的朱全坐在高处冷眼相看,始终一言不发。 他的年号还没有完全敲定,不过这个也不急,因为按照规矩,新皇登基的年号是在第二年才会用上的,所以现在依然是永宣十一年。高老爷的奏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的。明朝的奏折并不是直接堆到皇帝的案头,而是先入内阁,由内阁看了,给了评语,再给皇上看,皇上要没什么意见,就打个勾批个红准了,若有意见,那就再说。 这封奏折一来,直把内阁上下下出了一身汗。明朝以文制武,说起来内阁上下都是有品级的文员,不该怕一个武官。可李永祥那真不是一般的武官,这家伙实在太猛了,建文帝的时候,日本欺负琉球,琉球向明朝寻求帮助。建文帝早先跟在太、祖身边,对日本最是厌恶,一听说日本竟敢欺负他们下面的藩国,虽然年龄一大把了,还是批了个字:“打!” 当时李永祥不过是一条船上的船长,却第一个登上日本国土,并一路打到日本的东京,差点把人家的天皇给抓了——之所以没抓,也是因为发现这天皇就是个精神象征,不当什么大事。 待他回京,建文帝亲自召见,有那言官怕他忘乎所以,就想杀杀他的傲气,在宫门口拦住他对他进行了一番教导——据说这番教导是带了点侮辱性质的,不过这也是常事。文官看武将,那不一向高高在上的?但李永祥却一个巴掌打了过去:“除了卖弄口舌,你还会做什么?吾等为大明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这些文官是有才学的有知识的,读的是圣人的言论,学的是诸子的法理,我不懂这些,但我知道什么叫舍生忘死,什么叫忠心为君!” 他说完,一把撕开自己的衣服,寒冬腊月,他上半身满是肌肉,可是比肌肉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又一个的伤痕,有一个刀伤,从下颌一直划过左胸,就算完全没经验的,也能看出那一刀当时有多凶险。 当时宫门前聚集了不少文官,但都被李永祥这一手给震住了,连那被打掉两颗牙的言官一时也不敢出声。当然过后,这些文官们反应过来立刻闹翻了天——反了他了!一个武官,竟敢如此不逊!联名弹劾他! 平时这些文官虽然互掐的很有劲,但面对李永祥都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里,一个个联合起来写弹劾,那奏折就像雪花般的飘进了皇宫,可建文帝竟没有丝毫反应。是,没有反应,既没说他们对,又没说他们不对,那些奏折就像石落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后来还是当时的内阁首辅被下面群众怂恿的没办法,进宫去问了。 建文帝笑笑回了一句:“他有这个资本。” 一句话说的当时的首辅熄了火,来的时候他带了一肚子的话,但建文帝的态度告诉他,说这些都没有用。也的确如此,没过几天李永祥就连升三级,一下成了东海舰队的副统领。 此后李永祥不仅打的日本年年进贡——是真进贡,当朝太祖不爱虚名,那什么随便拿来点白菜黄瓜就能换回大把金银绸缎的事在大明是行不通的,要进贡,那就真要把自己国家的好东西上贡过来。日本产铜、产银,所以这些年日本人的贡品单上这些东西就没缺过,而且人家还指明说有一部分是孝敬皇室的,也就是说有一部分是皇帝的私房钱。 虽然这部分钱令内阁几位大臣都很眼红,可也不好说什么。 此外,东海也被他治理的太平无事,商贸繁荣。虽然说太、祖时期就开了各大港口,但真正兴旺发达,还是在建文帝时期。而此时,几乎大半的皇亲贵族都在海贸上有股份,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收的也有这方面的孝敬。大家一看这样,也就不再找李永祥的麻烦了,你让他不舒服了,他放进来几个海盗,专挑你家的船下手,你到时候哭都没地方! 何况皇帝明显喜欢这个李永祥,何苦与皇帝作对?反正这李永祥是东海的人,大家一辈子也见不了他几次,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待建文帝去世,东海就不那么平静了。海盗、倭寇慢慢都出来了,但这个时候出现的也不只是海上的麻烦,蒙古人、黎族,还有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叛乱也都一点点钻了出来。所以这东海的事也就并不明显,而这个时候李永祥的威望已经完全建立了起来,大家知道动也动不了他,也就继续当这个人不存在了。 最近江南一代不太平,倭寇频繁他们不是不知道,也都知道责在李永祥,可都奇异的保持了沉默。但在这个时候,竟有一份奏折弹劾李永祥,而且洋洋洒洒例数六大罪状,这人,实在是……实在啊! 这是内阁上下的一致心声,几个内阁成员互看了一眼,最后都觉得这事还是要皇帝定夺,所以奏折直接送到了朱全的案头。然后,整个京城都安静了下来。那些原本互掐的官员也不掐了,大家都在等着宫里的反应。 “混蛋混蛋混蛋!”张老爷这次不仅是砸砚台了,连一向喜欢的青花瓷大花瓶都砸了,“就他江宁一地遭匪了吗?为什么其他地方的人都知道闭嘴,就他跳了出来?显摆他能蛋吗?” 张老爷喘着粗气,也顾不上形象了,在书房中大声咆哮,他的心腹束手站在旁边都不敢吱声。发泄了好一会儿张老爷才算平复了心绪,他喘了口粗气道:“此事,我要立刻禀告侯爷。” 张老侯爷虽然还没有把身上的爵位让出,但基本上已经不管事了。每日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翻阅道藏,研究炼丹。不过练出的丹他自己一般不吃,大多都是赏给了下人。所以做他的下人那真是快并痛苦着。 老侯爷身边的下人,说出去就比别的地方高出一些,但同时这升的快,下去的也快——丹药嘛,总有可能会吃出点问题的,有的只是拉几天肚子,有的就不一定了。虽说侯爷给的赏赐丰厚,但每个听到自己被选进去的下人还是眉头纠结的很。 张老爷虽是张老侯爷的儿子,也是公认的下一代的侯爷,但来到张老侯爷的院前,也要先等着,待里面允许了他才能进去。此时他就站在外面,看着牌匾上挂着上德不德四个字,心中真是百味陈杂。他的父亲早年也是上过战场的,也是骁勇善战的,现在这样,真是…… “老爷,师父令你进去。” 他正想着,一个身穿道袍的下人就走了出来。张老太爷也是个妙人,他自己炼丹,也就把这个院子整治的和道观似的。虽然没有自封什么什么道长,但跟在他身边的一律穿道袍,称呼他为师父、师尊。 张老爷走了进去,就见他父亲穿了一件大黄的老道袍,盘腿坐在那里。他父亲今年也是快八十的人了,精神还好,一把白胡,童颜鹤发,还真有些得道高人的气派。他行了礼,也规规矩矩的盘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又有什么俗事?” 张老爷把事情说了,最后道:“孩儿无能,选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人,为家族招祸,还望父亲责罚!” 张老侯爷没有说话,摸着自己的胡子在那里沉思,过了片刻,他睁开眼:“此事,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父亲……”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奏折一出,就显得是我张家要与那一干人等作对。可是,那一干人所谋划的,又真能一定成功吗?” “父亲的意思我明白,此事本来就是夺天之功,若在那一晚成了定局也罢,现在这个样子,却是难了。可那一干人又岂只是一个李永祥,我张家在其面前……”张家一向走的是稳健路线,这种站队的事他本来又怎么会愿意?但那伙人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上到朝廷下到地方,他当时若与其作对,立刻就要遭报!所以他虽知道这是条贼船,当时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当然,他也不敢上的太深,不过做个样子,想的就是万一失败,张家也不至于落的太惨。 可不管怎么样,第一个先跳出来反对的不该是张家! 想到这里,张老爷那是又气又悔。早先把高老爷派到江宁,的确是想培养他的,张家没几个读书好的,虽然投靠他们的有几个不错,可毫无疑问,高老爷是里面资历最好的。探花、翰林,这个资历摆出来将来入内阁都使得,所以也想令他有些地方资历。另一个,就是看他庶务不通,为人摇摆,就算发现了什么,估计也是犹豫不决,不敢随意行事。哪知道竟是他先捅了这么一个篓子! “圣上是什么态度?” “奏折今天才送上去,圣上,还没态度。” “那就看圣上的态度吧。” “可是……” “事已至此,你还想如何。向那些人表明姿态吗?你觉得,那些人会信吗?就算信了又能如何?将来真有那一天,这些事就能抹过去吗?” “孩儿倒不怕将来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孩儿自有办法应对。孩儿就是怕眼下……” “你糊涂!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些人又哪有闲心来对付你?而且对他们来说,这说不定还是个能利用的机会呢。” 张老爷一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而此时,蒋王的一个幕僚正在说这事:“此事看起来虽对王爷不利,可若利用的好了,却是个机会。” “怎么说?” “王爷现在的难题就在出京上。若能回到上海,自是龙入大海,从此大不一样。可眼下显然有很多人不想让王爷出京。而此奏折一来,我们就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了——李同龄若出了问题,还有谁能辖制他?也就只有王爷了。” 这一天,各门各户都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安排。他们在观望着,在等待着。可是他们注定失望了,因为,朱全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像没有收到那份奏折一样,第二天没有下任何评语,没有给任何指示。 一天。 两天。 三天…… 有人沉不住气了,试探着询问,朱全一笑:“哦,那份奏折啊,朕看着还满有趣的。” 那人瞪着眼,等着他说怎么有趣,朱全却不再说了。 ☆、第85章 第四十六章 高老爷当然不知道远在京城的朱全给了他一个“有趣”的评价,他只是督促着家人赶快离开。按照他的估算,那份奏折在路上会走个二十天左右,朝中有反应,又要几天,但下了旨就快了,若定为大罪,可能只要十来天官差就到了。往宽里算,他可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要往窄里算,却是要一个月内把家人都打发出去的。 他本想着让高二老爷来劝说自家老娘,谁知道高老二也不想走,因为月娘的身子已经重了,虽然离生产的日子还有一段日子,可要在路上颠簸,那就难说的很了。而且这段日子他也被月娘鼓动的觉得江宁处处皆好,不想回老家了。 高老爷无奈,只有让金先生去叮嘱月娘。金先生不知道他写过那封奏折,还有些莫名其妙:“大人又何必如此着急?就说有个什么事,大人也必是无忧的。” “先生为何如此肯定?”高老爷盯着他。 金先生一怔,随即笑道:“我又哪里能肯定,不过是想那区区倭寇,就算一时犀利也不过是匹夫之勇。上次能进城,也只是上下一时疏忽,现在全城一心,哪还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先生不觉得这倭寇来的蹊跷吗?” “怎么说?” 高老爷看着他,慢慢的开口:“先生不觉得这些倭寇好像不是来劫掠的吗?” “这……” “倭寇是什么?是匪!是贼!他们想要什么?金银财宝而已。可这次不说我江宁,就是上海、舟山一地也是以破坏为主,所劫掠走的财物却是不多。” 金先生没有说话,内心则是有些吃惊的。他比高老爷知道的更多些,虽然张老爷也没对他说全乎。但这些年他冷眼旁观,加上张家的态度,也猜到了不少事情。这次的倭寇事件,他当然能看出不太对头,可高老爷竟也能看出?而且还说的有理有据? “他们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先生大才,可否教我?” 高老爷这明显是话中有话,但此时金先生也只能呵呵一笑:“大人这是难住我了,既然大人这么说了,那我就去通知那月娘吧。” 他说着,就行了礼退了下去。高老爷看着他的背影,表情莫名。过去他并不觉得金先生有什么问题,金先生精明能干,不仅算半个本地人,还是个举人。处理问题老道,还善谈风月。可现在他开始知道,金先生再好,不是自己的人,总归不好。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可是,过去他怎么又会想到自己会违背张家的意思呢? 他这样做,也不知道张氏那里……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此时他也顾不得那些了。只希望张家不会迁怒于张氏,不过再怎么样张氏也是张家的女儿,最多冷淡她些,倒不至于故意针对她做些什么事吧。 他知道张氏多么看重自己的娘家,只是这些冷淡也必令她纠结难受。但在这件事上他只有对不起她了。他不知道此时张氏正在海上飘着,已经快到上海了。这两年倭寇虽然闹的凶狠,但只在外海,内海还比较太平。所以她走的也是当初高老爷一行的那条路,从天津出发,然后由海上到上海,再坐船到江宁。 “娘,他们说再有一天就能到上海了。”开门进来一个穿着桃红色褙子的少女,只见她梳了个坠马髻,戴了一对红珊瑚泪珠耳坠,明眸皓齿,走起路来娉娉婷婷,正是心姐。她虽然性格沉稳,但在船上闷了这么久也有些烦躁。听到马上就要到上海的消息,连步伐都比往日轻快了。 张氏坐了这么久的船也腻歪了,她还没开口,旁边的孙妈子就道:“谢天谢地,总算是要到了。我看咱们这在陆地上生活的,还是要脚踏实地才安心。” 心急噗嗤笑了:“孙妈妈,到了上海,咱们还要坐船啊。” “淘气!”张氏瞪了她一眼,“我不信你就这么喜欢坐船。” 心姐嘻嘻一笑,抱着她的手臂道:“娘,咱们到上海停停好不好,我听说那里有很多稀罕玩意呢。” “听说?还不就是听二丫头说的吗?她不是也与你寄了不少吗?” “那能一样吗?娘,让人家看看啦,让人家看看啦。” 张氏也是想停停的,不说传说中上海的繁华,也不说这坐船的腻味,只是高老爷就让她有些犹豫。虽然知道他也不会如何她,但她这次过来总是违背了他的意思。他们夫妻这些年,在明面上她总是顺着他的…… 她在这边想着,那边孙妈子笑道:“大姑娘在家里稳重,怎么这一出来就有些像三姑娘吗?” “连妈妈你也来笑我吗?我就不信妈妈不好奇。就算您自己不想,也总是要与那新进门的儿媳妇带回去几件吧。”心姐反而揶揄了一句,孙妈妈哼了一声,“向来都是媳妇孝敬婆婆,哪有反过来的?不过我家那丫头也是要准备些东西了。大姑娘你别笑,真疼你的一定是自己的娘,这婆婆啊……” 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心姐本也跟着笑,笑到一半,有些惴惴,转而看向张氏:“母亲……” “别怕。”张氏回过神摸了摸她的头,“瑞哥你是见了,模样周正,品行也好,将来必不会亏待你的。而且他是二子,将来是要分家出来的,你也不用怎么应付你那婆婆。” 张氏自己受了婆婆的气,挑选女婿的时候就特意避开了嫡长子。这个瑞哥此时方才十六,但已是秀才,还是怀山书院的学生,素有才名,将来不说进士,举人是一定没有问题的。所以就算其父不过是个四品的武官,最后还是被她挑选上了。 听她说到这个话题,心姐不由脸红了,当下跺了下脚,把脸埋在她怀里:“母亲也来打趣人家。” “我这哪是打趣啊。咱们到了上海,就好好歇两天,多转转多看看。”这次她之所以把心姐带出来,也是想着女儿马上就要嫁人了,这恐怕是她最后的松快日子,所以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静姐和轩哥,还是把她带了出来。然后把那姐弟俩送进了张家,让马姨娘帮忙看着。张家自然是什么都好的,可这一路上她也不断的担心,轩哥有没有又犯病,静姐有没有又惹事。有时想想,只恨早先没把那两人也带出来。可再想想,又觉得不妥。 轩哥身体不好,虽然现在大了要比早先硬朗不少,但这种长途跋涉——特别在这海上,缺医少药的,怎么想都不合适。而静姐,也该学学规矩了。 想到小女儿,她不由得叹一口气,静姐这些年容貌越发出色,性情却越发跳跃。倒不是不懂事,可也实在太任性了。上个月到司家做客,一言不合她竟转身就走,虽然只是小女儿家的争执,可落在人眼里却是失礼的很。偏偏每次说她,她总是坚决认错而又坚决不改。这次她本是哭着喊着要来的,她还是把她留下了,也是想着不在她身边,这个闺女能收敛些。 心姐以为她是担心高老爷,就道:“母亲也不用想太多了,父亲这么长时间没见母亲了,真见面了,只有高兴的。至于老夫人那里……我想有二妹妹在,也没什么问题。” 提到安姐,张氏又不免有些郁闷。她找的瑞哥虽是可心意的,到底是比不上朱抵,当下又叹了口气。 这边安姐终于收拾好了行礼。 这古代出行不比现代,拿上几件衣服就能走。他们这次虽说是回老家,可要打包的东西却要用车拉。吃的穿的不说了,连铺盖、马桶也要带着走。上一次的行礼是张氏帮着准备的,那时候她还觉得张氏太夸张了,不过因为她是嫡母,她没有多言,真到路上她才知道张氏准备的多有用。 不错,她们是几乎一路坐船。但船上根本就没有铺盖,而天津、上海这地方的客栈倒是有铺盖,可你敢用吗?这时候可没什么84消毒液,也没有洗衣机,客栈准备的铺盖也不是纯白色的,看起来倒还行,可谁知道到底干不干净?至于那马桶,更是用处多多,安姐几乎都想带两个了。 除此之外,还有留哥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少。不过这次他们是走陆路,随时都可以找县城歇脚,但就是这样杨氏也点了白郎中和他们同行。此外还有给老家的人带的东西,虽然过去那些人对高家兄弟并不怎么样,总是没撕破脸。所以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了。 这么一来二去,只是装这些东西就要准备三大车,更不要说人了。 在把这一切安置好后,安姐就下帖子请了几个往日交好的小伙伴,毕竟她这一走,短的半年一载,长的……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因为是小范围的聚会,所以这一天她并没有请戏班子。就安排了几个小游戏,又请了两个女说书的,却是备着用的。 知道她要搞这个聚会,舒姐一早就赶了过来,她知道自己不得安姐欢喜,倒也不往她面前凑,却穿的规规矩矩的站在二门处,谁来了都欢欢喜喜的把人迎进去。她这样,安姐也不好说什么,只有默认她的存在。 “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其实姐姐也见不了我多少天了。”趁着没人在的时候,舒姐开口。安姐想了想道,“你还是要留下?” 虽然高二老爷过后也来劝说,但高老夫人就别上了劲儿,死活就是不走了。哪怕高老爷说自己惹了事,会有麻烦,高老夫人也只以为是哄她的。她这个态度,高老爷也没有办法,最后只有随她去了。而她不走,舒姐也咬着舍不得她的借口留了下来。对于她留下来,高老爷此时倒没有什么强硬态度了。 他想要是没有事,那就不说了。真万一有个什么事,有舒姐在倒是能照拂高老夫人一二。 “姐姐既然知道我的想法,我也不同姐姐说虚的了。我回去,能做什么呢?” “你不是一直说渴慕我吗?我倒觉得你应该跟我们一起走。” 舒姐冲她一笑,不再言语。安姐也不再说话了,该劝的她也劝了,其他的就看天意吧。 巳时的时候,安姐约的几个都到了。大家在一起说话,本来还好好的,待说到安姐要走,免不了红了眼圈,绣姐哭的最厉害:“本想着还能在一起再玩个两年的,谁知道你突然就要回什么老家。都怪那该死的倭寇,前几天走了张家的四姐,今天你也要走了,明天就连我也要被打发去探亲呢。这一来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一席话说的悲意更浓,安姐心中也有些戚戚然。说实在话,她同这些闺秀交往,早先并不是多么真诚。思想不一样,心理不一样,又哪能真交到什么闺蜜?但这些年相处下来,她同绣姐、颖姐等人,却是真有了感情。她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颖姐指着绣姐的名字大笑,一转眼,她就要离开了。想到以后天各一方,也许几十年都再见不到,她的眼圈也红了。 她吸了口气:“好好的哭什么,我是回老家,又不是不久人事……” “快快不要说了!”她还没说完,颖姐就捂住了她的嘴,又连吐了两口唾沫,“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这说话也太不在乎了,快说你刚才说的都不算。” “我刚才说的都不算。好好好,不说这些了。咱们听个段子就开饭吧。” 说着让人把那两个女说书人叫来,那两个说书的早得了叮嘱,就捡了两个轻快的故事说了。这些对众人并不稀罕,但听了也的确调节心情,待听到最后的包袱时,就是一片喜意了,绣姐也笑出了声。 安姐见了笑道:“你啊,又哭又笑,两眼挤尿。” 绣姐嗔怪的看着她:“你个没良心的,我不是舍不得你吗?不与你说了,我要去洗把脸。” 安姐知道她不只是洗脸,就点点头没有动,颖姐却站起身与她一起往外走去。安姐安排的这个聚会地点是高家的一处水榭,绣姐与颖姐要去净手房就要走一段路。两人在净手房洗了脸,又找来自己的丫鬟补了妆,手牵手的往回走,正走到一处假山,前面突然闪出个人。 ☆、第86章 第四十七章 在刚冒出个黑影时两人都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舒姐时才松口气。颖姐年龄大些,上前一步挡住绣姐,喝声道:“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让两位姐姐受惊了。”舒姐福了下身,“只是小妹也是无可奈何方才如何的。” 颖姐疑惑的看着她,舒姐满面愁容:“有一桩事,我左思右想,还是要两位姐姐才能做到,因此事不好与外人说,所以就先藏了起来,却没想到吓住了两位姐姐。” 说着又是连连福身,绣姐从颖姐身后露出头:“既不好与外人说,你与我们说什么?” 舒姐一笑:“两位姐姐自然不是外人的。” 颖姐和绣姐都没有出声,她们和安姐一样都不太喜欢舒姐这种调调。绣姐是家传渊源,苏家的女儿,就算不是个个能干,却也个个爽利。颖姐却是对舒姐腻歪透了——周通判下面四个妾氏,还有六七个没名分的通房,走楚楚可怜这个路线的不是一个两个,颖姐作为嫡出娇女从小就对这种调调的女子没什么好感。事实上她早先还有些排斥安姐,不过是母亲交代,这才与安姐接触,后来发现安姐虽不爱多话,却是个有见地的,行事做派也素来没有庶女的小家子气这才真玩到一起来的。 见两人没按照自己预想的应答,舒姐有些急,这里虽然偏僻,却是水榭通往净手房最近的路,却是有些不便,因此她等了下就道:“两位姐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绣姐道:“你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好了,换什么地方?” 舒姐面露难色:“主要此事,事关我二姐闺誉……” 绣姐和颖姐互看一眼,本来她们都想早点脱身的,现在看来却不得不听了。两人跟着舒姐来到假山后面,舒姐道:“其实此事我不该对外人说的,只是二姐不知被什么癔症住了,竟然一意孤行,我不得已,只好找两位姐姐了。” 颖姐道:“到底是什么事?” “我二姐,她、她……”舒姐脸红着,仿佛很不好意思,最后还是一咬牙,“她在外面又认识了个男子,与他往来甚密。” 此话一出,周苏二人齐齐变色,绣姐道:“你胡说什么,安姐不是这样的人!” “我若不是亲眼所见,也是不信的。” “你亲眼所见?” “那一天,我无意间看到二姐同另一位公子从酒楼里出来……那男子身穿稠衣,戴了一块仙人掌似的羊脂玉佩,甚是俊朗,也不怪二姐入迷。可两位姐姐也知道,二姐她是许了人家的,还是皇家子弟。现在此事还没有曝光,若是将来闹出来,可要怎么收场啊!”她一脸焦急的说着,没有发现周苏二人的脸色都有了诡异的变化。 舒姐形容的泛泛,她们并不能根据这些词汇想象出那人的容貌,可那仙人掌似的羊脂玉佩,她们却都是见过的——莲姐身上不经常戴了一个吗?因为造型奇特,她非常喜欢,就是绣姐要都没有要到。颖姐张口就想说什么,绣姐拉了她一把:“这些话你可对安姐说过?” “怎么没有说过,可二姐一意孤行,却仿佛什么都不顾的样子了!” “那你还对别人说过吗?” “这种事我又怎么能轻易对外人说?” “那杨姨娘那里呢?” 舒姐支吾了一下:“这种事,总不好与长辈说的。” 绣姐看着她,舒姐低着头:“总之,这件事就拜托两位姐姐了。” 她说着,福了下身就要离开,绣姐叫住她:“这件事你既与我们说了,就不要再与别人说了。” “姐姐说的哪里的话,这种事我怎么还会同别人说?” “那就好,若是让我再在别人那里听到这件事……” 舒姐心下恼怒,嘴中则道:“事关二姐的清誉,我是必不会泄露出去的。就是与两位姐姐说这些,也是看两位姐姐与二姐平日交好,是可信之人。而且,我也是真不希望二姐在这上面犯事,女儿家,总是要守些规矩的。” 绣姐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女儿家是要守些规矩的。” 舒姐觉得她话中有话,但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只有又福了下身,退了出去。待她走远,颖姐道:“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那明明就是你家那位大公子嘛!” 大公子三个字却是加了重音。绣姐没有说话,而是探出了头,果然就见一道黄影一闪而过,她轻笑了一声,拉着颖姐走出假山:“走,我慢慢与你说。” 颖姐糊里糊涂的被她拉走了,待她们走远,舒姐从一棵树后闪出身,表情莫名。苏家的大公子!苏家的大公子!她来江宁几年,很少有听到关于苏家大公子的什么话,既没有说他顽劣不堪,又没显得有什么才干。但,那可是苏家的大公子!要放在早先,她可能不把一个商贾之家放在眼中,可现在她已经完全不那么想了。 博古斋,淑芳楼,福来楼……抬眼看去,一条街上,半数产业都要是苏家的。这里面,又有多少是苏家大公子的? 想到这里,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愤恨,为什么那样容貌俊秀又有身价的男子会看上安姐? “我也不差啊!”此时,她已经陷入了一种有些疯狂的状态,完全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有和那苏家大公子照过面,更何况让人家看上她了。 周苏二人一回去,安姐就觉得她们两个有些不对劲,去的时候还有些情绪激动,这怎么一回来还有些古怪了?眼见那两个人在那边嘀嘀咕咕个不停,她低声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绣姐看了她一眼,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姐更是莫名其妙。绣姐道:“哎哟我是忍不住了,要说出来了。” 她这么一说,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当下就有人道:“看把你乐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是啊是啊,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高兴高兴。” “这件事啊,却是和我们今天的东道主有关了。”绣姐指着安姐道,“大家知道吗?刚才我与颖姐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安姐的那个妹妹舒姐。她呼的一下就从假山后面跳了出来,把我和颖姐吓了一跳,不过她说的话,更是唬住我们了。大家知道她说什么吗?” “说什么?”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 “大家知道我家大姐素爱男装,又一向与安姐交好。那一天两人在外面吃饭,就被舒姐看到了。当下,就误会了。” ……一阵沉默,然后就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这个误会可大了些。” “怎么办,我们的安姐要闺誉不保了。” “绣姐绣姐,还不快让你们家那位大公子站出来?” “站出来做什么?安姐可是有了婚约的,难道苏家的大公子还能与王爷家的二公子争吗?” “哎哟哎哟,我不行了……” 有人笑的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人兴奋的两眼冒光。八卦人人爱,特别是这种八卦,但过去说到这种事情都是私底下偷偷的,哪能像这次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而且还有人脑补了一下,想着莲姐要真是男子,和朱二同学争安姐——虽然朱二同学他们没见过,但不妨碍她们把他脑补成一个容貌出众,气势逼人的男子,而莲姐这边又是儒雅斯文风度翩翩…… 她们此时倒没想到舒姐如何,只是想到安姐落到这种误会里,真是嘀笑皆非。安姐此时也真是哭笑不得,看着一众笑歪的好友,她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都注意些。再说下去,人家还真以为我做了什么事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众人笑的更大声了。绣姐道:“你以为我们不说别人就不误会了吗?你那妹妹就是第一个误会的。而且误会的恰到好处,发现这种事了,即不与高大人说,也不与你姨娘说,倒是巴巴的找到我和颖姐,一副要让我们劝说你的样子呢!” 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在座的要不就是绣姐这样当地豪门家的,就是官宦家的,就算本身愚笨了些,也有长辈妈子教导。若那舒姐是个明白的,安姐这事就应该先与长辈说,就算不好与高老爷说,也应该与杨姨娘说,再退一万步,起码也应该给高老太太说。但她却谁都没说,而是直接找到了周苏二人,说是让她们劝说,却是把这事泄露了出去。就算周苏二人保守秘密,以后看安姐也必是不一样了。 这件事,往轻了说,是处置不当;往重里说,其用心…… “安姐你不要难过。”一人开口道,“那舒姐本就和你不是一个姨娘,你就当她是个小狗小猫不搭理她就是了。” “涵姐你这话就不对了。”绣姐道,“安姐可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而现在她却是上来咬人了。今天要不是我和颖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碰上个不明真相的,可不就要真误会安姐了吗?要是再宣传出去,可让安姐怎么交代?要让我说啊,这次一定要给她个教训。” 说着看向安姐,安姐摸摸鼻子,绣姐道:“你啊,人家都骑到脖子上了,还要做好人吗?” 安姐心说我不是要做好人啊,可我能当着你们这些人的面说我要怎么教训自己的妹妹吗?那舒姐没折腾掉我的名声,我自己就先折腾完了。 涵姐道:“那总是安姐的妹妹,闹的太过火了……” 颖姐也点了点头:“是啊,真让她太丢脸了,安姐面子上也不好过,反正咱们知道她是什么人了,以后少搭理她就是了。” “那也太便宜她了!”绣姐想了想道,“这样,今天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就让她还以为安姐是同我大哥见面了。她要真像她说的,一切是为了安姐好,以后必不会再与别人乱说,那这事就算过了。可她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给她个教训!这事你别管,反正你马上就要走了,我一切替你处理好。” 后一句是对安姐说的,安姐摸了摸鼻子,保持沉默。过了片刻舒姐就走了过来,她一进来就发现气氛不太对,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好像有些不同,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衣服出了问题,连忙看了一圈,最后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她有些惴惴的看向安姐,心想难道周苏二人已经把那事说了?可这也不该啊。 过后舒姐找到一个在水榭里服侍的丫头询问,那丫头也不知道:“姑娘们说话的时候不让我们上去呢,当时并没有姑娘摇铃。” 因怕说话不方便,安姐并没有让家中的丫头近身,哪个有需要了,摇摇铃才会有丫头过去。这规矩舒姐也知道,听她这么说就把她打发出去了,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不过转念又一想,哪怕周苏二人就是把那事说出去了呢,丢的也是安姐的脸,当然,她作为安姐的妹妹也会受点影响,可是最倒霉的还是安姐。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哪怕被连累了,也会好过很多。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无论高老爷还是杨氏都没什么异样,府里也没什么传言,这让她在松了口气的时候又深感遗憾。 四天后,安姐等人启程了,同行的还有高二老爷一家,金氏不知道是因为气恼还是羞愧始终没有露面,倒是月娘挺了个大肚子来行了个礼,安姐这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月娘,心情颇为复杂。她不喜欢金氏,正确的说还有些痛恨。因为留哥的关系,她与杨氏对绿儿的感觉都是厌恶越来越少,怜惜越来越多,同时,也就越来越憎恶金氏。 虽然绿儿的死还有些蹊跷,但金氏在其中是绝对罪不可恕的,但……她依然记得高二老爷那一天的反抗,面对盛怒的高老爷,他坚定坚决的维护着金氏。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古代的爱情。可是现在…… “世间的事都是这样,敌得过一时的斧劈,却抵不过水滴石穿。”杨氏在旁边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事儿,也怪不得二老爷。” 安姐回过头,杨氏道:“你以后记得,别对男人有太多期望就是了。” 在他们的车队离开江宁的时候,张氏母女正在上海大肆采购,待两人看够了西洋镜准备上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不不了了! ☆、第87章 第四十八章 按照一般情况,张氏在来江宁前,应该先打发人或者写封信给高老爷,然后高老爷算着日子差不多了,就派人先在上海等着。但这次张氏是偷偷摸摸来的,所以既没有写信也没有派人,待到上海,也没有亮出高老爷的牌子。 母女俩到上海后,也听说了倭寇的事,开始也吃了一惊,连忙派了人去打听。因为有东海舰队在,上海虽也被祸害了,却不是太严重,船只是没什么损失的,就是城门处被烧了几十间房子,死伤情况倒和江宁差不多。当然,人心还有些惶然,不过基本还算太平。张氏派人出去打听了一圈,得回来的消息是,倭寇还是在海上厉害,上岸今年还是头一遭。 “看来你父亲不让我们过来,却是有原因的。”张氏叹了口气,她早先也知道倭寇的事,但只知道在海上闹的厉害,没想到今年竟然上岸了。 “母亲,那我们还要去江宁吗?” 张氏想了想道:“虽然看起来没有大碍,但还是小心些好,不如你先跟孙妈妈回去。” “那母亲呢?” “我都走到这里了,怎能不去见见你父亲?”她若连去江宁都没有,回去又怎么向张家交代? “那我也同母亲一起。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可就像母亲说的,都走到这里了,哪能不见见父亲?而且倭寇既然在海上闹的厉害,女儿现在回去也不安全。” 张氏有些犹豫,不过想想心姐说的也有理,因此就没有再说什么。决定了留下,母女俩就开始了采购。因为上次闹倭寇,粮价升了不少,那些奢侈品倒意外的降价了,当然比两年前是涨了不少,可比起两个月前却便宜不少,比京城的更是少了几倍。母女俩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倭寇,在逛了几个珠宝店后也就彻底放开了,待再同珠宝店的掌管活计聊聊,更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那倭寇是厉害,可夫人什么时候见他们进过内海?这一次也不知是从哪儿流窜过来的。再怎么着,咱们这儿也有东海舰队呢!”一个强大的舰队,的确能给普通百姓很多信心,虽然他的东家可能已经开始转移财务家眷,但下面的百姓到底知道的不多。就算心中有些犯嘀咕,可也会不断的安慰自己,然后渐渐的,就把那安慰当成是真的了。 张氏本来就没太把倭寇放在心上,再听到这样的话,更觉得无事。所以就放开心的同心姐好好游荡了一圈上海。只是这几天,两人就花了将近三千里银子,当然大多,也是给心姐准备嫁妆了。 吃了喝了玩了,待张氏觉得差不多,准备走的时候,却接到了上海知府夫人的帖子。 “我们夫人说了,早先同刘家四姑娘最是要好,没出阁的时候,就没少听四姑娘说到您,只可惜一直没机会见见您。这次好容易您来到了上海,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钱氏派来的妈子,穿了件暗棕色带花的松江布褙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在后面挽了个髻,全身上下除了一对银耳坠,就是一个南阳玉手镯,打扮的虽干净利索却也异常素气,不过规矩礼数却一点不缺。 “你们夫人也太客气了,我此次不过是路过。原不想劳烦其他人的。” “这怎么是劳烦呢?”那妈子立刻道,“我们家夫人同刘四姑娘最好了。不说别的,就是刘四姑娘要知道您来了,我们却没有接待,也是要怨我们的。” 张氏本有些不豫。她到上海后并没有亮出牌子,虽没有特意要求下人吧,可就这几天的功夫这个钱氏就知道了她的底细,显然是调查了。调查也就罢了,却还派人来邀请,却是有些不懂规矩了。 其实钱氏的举动并不怎么突兀,不过张氏一力掩盖行踪,钱氏的举动就让她有些恼羞。不过这个妈子口口声声抬出了刘四,张氏也就慢慢消了气。最后再想,好歹钱氏也是上海知府夫人,只论这层身份的话,那正正在她之上,现在巴巴的请了人下了帖子,她若不去,实在说不过去。最后只有应了。就这么又耽搁了两天,张氏带着心姐,拿了东西登了门。上门之后张氏才知道,那钱氏不仅请了她,另外还有同知的夫人李氏,通判的夫人赵氏,此外还有当地几个大户人家的夫人。 这几个夫人见了张氏都是异常热情,给心姐的见面礼也都非常丰厚,还都口口声声的夸高老爷能干。弄的张氏又是吃惊又是迷茫,心说这高老爷做京官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表现啊,怎么这成了地方官,就像是非常受捧的样子?宴席还没结束,李氏就约了张氏到自己家去,张氏本不愿,李氏却执意挽留,最后还开玩笑的说江宁离上海极近,张氏就算再想高老爷也不用急这几天,弄的张氏只有答应。 李氏的宴会办在三天后,过后又是赵氏,然后又是其他几位夫人,就这么一拖两拖,张氏竟在上海停留了一个多月!期间张氏几次想走,可都被众位夫人拉住了,慢慢的张氏也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找孙妈子商量,孙妈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还让张氏不要多想:“我听那些妈子说了,这些夫人无事的时候也是要聚会的,想来现在来了夫人,更多了些新鲜。” 张氏摇摇头:“我觉得不只是新鲜。” 心姐也道:“我也觉得不只是这样,那些夫人,好像就是不想让母亲去见父亲似的。” “难道是你父亲那里出了问题?”张氏一惊,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叫来一个管事,打发他先到江宁,那管事去了,没一会儿就大惊失色的回来了,“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东海舰队,封江了!” 就在张氏被各府夫人邀请着吃饭的时候,京城却是风起云涌,很是发生了几件震撼人心的事:一,祈年殿的屋顶在晴空万里,晴天大白日间突然塌了; 二,朱全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五个很清晰的指印——而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第一件事要在现代,最多就是个工程问题,可在这古代,问题就严重了。特别是祈年殿这个屋顶是在没下雨没打雷的时候,突然就塌了。你要说这不是上天的意思,老百姓也不愿意啊! 第二件,就更令人骇然了。皇帝要睡觉这很正常,可在他睡觉的时候,谁敢来卡他的脖子?而且,是在他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这事要唯心一点说,那是鬼神;要不信这个,那就是人啊!这两个到底哪个更可怕,还真不好说。 与此同时,一个流言开始在京城上下蔓延,说之所以会出现这两个异状,是因为朱全不尊祖训的缘故——太、祖陛下早有旨意,王爷护国土,而现在明明上海、舟山一代倭寇肆虐,朱全却因为一点小肚鸡肠的怀疑扣留着自己的两位皇叔,置百姓与何地?置天下与何地? 这个传言在官员中还只是偷偷的流传,在百姓那里却引起了公愤。朱家皇室在百姓中的名声一向不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这个国策。普通百姓并不知道王爷在一场战斗里是骑着马上场厮杀,还是坐在后面装样子,可有一点他们知道,那些流着皇家血脉的人去了,而且,还真的有王爷因此死了。很多百姓,乃至一般的读书人都认为大明远胜于前朝,民为重,君为轻,只有我大明是真正的做出了表率。 而现在,朱全竟然违背了这个祖训,什么倭寇是小患,四地发生的动乱不算什么,死了将近千人也不算什么,那么什么才是大患?真有人举起旗帜叛乱,还是真要死上几万人才算?给大行皇帝守灵?大行皇帝若真是地下有灵,一定更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大明的列祖列宗都不希望! 茶楼里、酒馆中,乃至街头巷尾下棋的小摊子都有人开始说这个事,本朝不以言论罪人,一般百姓讨论起这个事也没什么顾忌。当然,大部分百姓是怕事的,一开始说起来也只是摇头感叹,可总有带动气氛的,每每不是拍桌就是惊叹,还有人捶胸顿足的大哭大叫,高呼大明将亡。而同时,希望蒋王、寿王到封地的奏折也越来越多,支持派的声音越来越大,反对派虽然仍在据理以争,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这一切,远在江宁的高老爷自然不知道。在把安姐等人送走后,他的心也就彻底平静了下来。每天早上给高老夫人请过安后,他就开始处理公务,过去这些事务是交给师爷的,现在他却会亲自查看。各个街道的防火措施怎么样了,粮价上涨的厉不厉害,衙役们的水火棍是不是该换了,南门施粥处的粥是不是稀了。 他还亲自到了东门去看房屋修建的情况,又号召大户们捐银子给受灾的百姓救急。一件件做下来,这一次是真正得了个青天的称号,而到了晚上,高老爷也不亏待自己,若有人请吃花酒,并不拒绝,没有的话,就在自己院子里看看书写写字,然后找个中意的丫头风流一番。除此之外,他在饮食上还越来越讲究,并每每可惜杨氏的离开。 与此同时,朱二公子的小日子过的就不怎么舒坦了,他本来是做武德将军的,但朱全上任后又给他升了一级,于是不到十九岁的朱二公子现在已经是从四品的武官显武将军了。这一级虽只是轻轻一跳,却大不一样,最关键的是给下面人一个态度——新上任的皇帝,很喜欢自家的这个小堂弟。 不过官升了,朱抵还是要去石岩城。这倒没什么,朱二同学喜欢战斗热爱战斗,现在已经把战斗当做了自己的最大爱好。别人视石岩城为畏途,他却是欣然前往的。可现在他手下再不是几百,而是上万人了!什么老弱病残都有,什么兵油子兵耗子也都一应俱全,朱抵先没和蒙古人对上,就要先同这些人干几仗,那真是斗智斗勇斗不要脸,弄的朱二同学很抑郁。 不过更抑郁的还是他那些手下,你说你来头大风头足,我们本来都是想让着你的,回扣的军饷给你吃最大份的,收来的孝敬也愿意给你供上一份,你就好好的做你的将军不就行了?现在可好,天天鸡不叫就把我们都喊起来练跑步,跑也就跑了,你为什么还要个狗在后面跟着我们啊!那说是狗,看起来简直都快是狮子了啊! 是的,被狗追。 现在朱抵训练士兵不再是喊口号了,还让美丽在后面压阵。哪个想要偷懒在后面装死的,美丽就会扑上去与其来一段亲密接触。那长长的肥肥的厚厚的舌头,令每一个与其接触过的士兵都印象深刻,经常半夜还会半夜做恶梦大叫出声,其恐怖程度每每令早期老兵很是庆幸。 虽然大同离京城也不近,石岩城更是在人烟稀少的边疆,但朱抵却比高老爷更了解其中的情况。自升官后,朱抵同学就对情报更加看重,特别加强了与京城那边的联系。他现在好歹也是从四品的将军,不管是招揽手下还是打通关节都比早先更便意,所以虽然还比不上廖宗旭,他却比大多数打通的将领更早的知道了京城的消息,而且他把这些消息同安姐早先给他的来信联系了起来。 “这些倭寇现在来看就是预备的手段。”这个晚上他一边烤着羊腿同美丽嘀咕,一边喝着大碗茶。军中禁酒,虽然这个禁令在别的将领那边如同虚设,他这里却守的严严的,他不让军士喝,自己也不喝,所以这个晚上他就配着羊腿喝粗茶。 “如果皇伯父把皇位留给了他,这些倭寇八成就会消失。但皇伯父把皇位留给了当今,所以这倭寇越发厉害了。这不是闹倭寇,是闹祖宗的那条规矩。”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削下一块肉丢给美丽,美丽嗷的叫了一声张口接着,随即又因为太热吐了出来,不满的冲着朱抵大叫。但朱抵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他了,“他不可能看不出这些人的用心,但他一定会放他们出去,不好!” 想到这里他哗的一下站了起来,连羊腿都不顾了跑进里屋给安姐写信,他要赶快让安姐出来,那地方很可能就要有大战了! ☆、第88章 第四十九章 在群情汹涌下,抵抗派越来越势单力薄,终于在这一天,他们在朝廷上与支持派的口舌战中全军覆没,朱全只有批准蒋王、寿王出京。 永宣十一年八月十六日,蒋王、寿王尊祖训出京,往常王爷们到封地巡视的时候可以带家眷,但这次他们却是只身前往,这是反对派最后的要求。 两位王爷是从天津港走的,但一入海就失去了踪影。再出现,已是在上海。不过他们再出现,就不是一副平乱的口气了,蒋王声称现在大明奸臣肆虐,国将不国。京城两件异事就是祖宗点化,他作为朱家子孙不能袖手旁观。所以这次要除奸臣,清君侧,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同他一起卫大明,护新皇。 这一口号喊出来,当下上海、舟山、宁波几地卫所响应。当天,上海知府、宁波知府、嘉兴知府纷纷上表呼应,舟山县令亲率一千乡勇加入护皇军,东海舰队的李永祥更是率众而拜。 一时间江南震动,各府各州各县人心惶惶。 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蒋王直接带着东海舰队北上,寿王则把几个卫所的叛军收拢在一起,加上私兵以及夹裹的平民,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的直杀江宁而来。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时间极短,从两王举起旗帜到寿王兵临城下还不到三天,可以说江宁城完全没有准备就被包围住了。很多还耽搁在此地的大户傻眼了,很多预计要走还没能走成的各方人士傻眼了,当然,最傻眼的还是高老太太,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高老爷:“你是早知有今日了?” 高老爷摇摇头:“儿子只是担心,却没想到成真了。” 高老太太沉吟了片刻,点了下头:“罢了,你起来吧。” “母亲?” “这都是命。”高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也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是儿子,对不起母亲,若儿子早些对母亲说明……”高老爷心中一阵悲痛,虽说他已经看开了,可想到高老夫人要陪自己一起赴死,还是心如刀绞。他想,自己是不是错了?他总觉得那些猜测是不好说的,总觉得自己的母亲就是一无知老太太,若与她说正经事是得不到什么帮助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这么后悔? 他应该早些说的,那么就算高老夫人不能给他任何帮助,也能多一些选择。 “就算你与我说明了,我也不会走。” 高老爷抬起头,高老夫人道:“你会走吗?” “儿子身为江宁知州……” “是啊,你身负皇恩,必是不会离开的。可你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么会离开你?老大,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偏疼你二弟,可要真说起来,我最疼的,还是你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做肉汤,我总是先与你弟弟盛,那时候说他是弟弟要你让他。其实是因为那肉汤稠的都在下面啊。你去京城赶考,我每天都在家中念佛,求菩萨保佑你,求把你应遭的难都移到我身上。那时候我就想,你中不中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你第一次没有考中,又要去第二次,我其实是不愿意的。可是你那么想,那么愿意,我只有同意。然后,继续天天在家念佛求菩萨。我到京城,各方面都不方便,还与你那媳妇合不来。可我还是跟过去了,因为我再也不想看不到你了啊……” 说到这里,高老太太也红了眼圈,她想着那段日子,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既盼着这个大儿子的消息,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往往睡到半夜,就因担心睡不着了。 高老爷更是痛哭流涕。这些年他的确对他娘有了意见,虽然他嘴上没说过,但心中的确觉得他娘太不懂事了。若他娘稍微软和些、和善些、明理些。他与张氏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绿儿也不会死了,早先的吴氏也不会那般不懂规矩。官宦人家从不缺明事理会处事的老太太,相比之下他娘就太逊色了。 但这是他娘! 是最疼他的娘! 是那个会为了能让他交得起束脩,在灯下熬油做活的娘;是那个知道他要进京赶考,一个月赶出了十双鞋的娘;是那个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让他吃上饭的娘。 “与其让我在旁边看着你死,不如我和你一起死。只是这样,对不住老二了,他以后,再没有娘疼了……”说到这里,高老夫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她想这一次恐怕真是不能幸免了,可高二老爷可怎么办啊。他那么傻,他媳妇又那么精,现在又多个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月娘,还没了老大的扶持…… 高老爷痛哭失声,他匍匐着爬到高老夫人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的腰,“娘,娘……” 高老夫人看着他,终于慢慢的抱住了他:“老大,老大,我不怕死,可我担心老二啊。” “我送你离开,娘,我想办法送你离开。”高老爷并不知道怎么送人离开,但他想哪怕豁出命去呢,也要把他娘送走。 “你不要送我了,送舒姐吧,那丫头,可怜啊……你早先实是要把话同我说清楚,我要知道了,怎么也不会让那丫头留下来啊。” “都是我的错,对了,她人呢?” “好像被周家人请过去了。” “什么?” “今天一早的时候,她就接了那个什么周判官家的帖子,好像是叫颖姐的吧,早先同安姐一起玩的那个。她接了帖子就高兴的同什么似的去的。” 两王的行动实在是太迅速了,今天早上江宁虽有些混乱,可还算平静。大家也没想到寿王的大军会拉起的这么快,所以今天早上门房接到周家的帖子就直接送到了内院,而颖姐一接到,立刻就换起了衣服。虽然一般的聚会,大家都会提前个一两天下帖子,但颖姐这时候已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匆匆的换了衣服补了妆,就带着丫头赶到了周家。一进去直接就被引到了一处院里,却没见到颖姐,反而见到了另外几个姑娘,其中有她认识的绣姐、涵姐,还有两个她不是太熟悉的姑娘。 一看到她,绣姐就道:“你怎么来了?” 语气重充满了惊奇,她心下不快,面上却不显,反而一笑:“看姐姐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绣姐狐疑的看着她,她微微的笑着:“我接到了颖姐姐的帖子,自然就来了。” “颖姐会与你下帖子?” “绣姐姐这话就不对了,颖姐姐怎么就不会与我下帖子?再怎么说,我父亲也是江宁知州,早先有二姐在,大家可能都忘了我,但现在,二姐已经回老家了,这以后啊,还不见得回不回来呢。”她说着,直了下身体,话是对绣姐说的,却是在对所有人宣告。不要再记着安姐了,现在,是她舒姐在江宁!杨姨娘走了,二老爷一家也都走了,以后宅院中的往来,只有她与高老太太了! 绣姐撇了下嘴不再说话,旁边却真有一个姑娘过来同她打招呼了,舒姐得意的向绣姐看了一眼,就同那姑娘说起话了。那姑娘姓年,是一户商人家的女儿,这年家虽有些生意,却完全说不上大户,对舒姐就多有奉承,舒姐虽不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毕竟不多,而且这次还是在绣姐面前,就更为得意,一心就与那年姑娘说着话,完全忘了其他。 不过她忘了,其他姑娘却没忘,当大家喝完两杯茶,议论声就越来越大了:“怎么颖姐还不出来?” “是啊,她把我们叫过来,怎么自个儿倒缩起来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议论越来越多,最后还有姑娘直接问起了旁边的丫头,那丫头却是一问三不知。让她去叫人,她倒是去了,但过后就不见回来,就这样又等了一刻钟,众人的意见越来越大。终于有姑娘要出去,但刚来到门口,就被妈子拦住了,到这时候,就连一心享受的舒姐,也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一听说舒姐被周家叫去了,高老爷就急了,不过他本就是临时跑回来的,这一会儿就有三拨人过来寻他,最后一次,却是张千户亲自来了:“大人,他们在外面喊话了。” “喊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让咱们开门。” 高老爷一笑:“我还以为能说出什么稀罕,看来也不过如此。” 张千户面露难色:“但我看有些官员,却有些……大人还是快同我过来吧。” 听他这么说,高老爷也不敢耽误,匆匆的就随他去了北城。他刚才之所以还回家一趟,是因为寿王的军队虽围了上来,却远远的停到了外面,看起来还不像要攻城。而衙门中的那些官员,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所以他是先回衙门安排了事务,才回去见了高老太太一面——这种场面高老爷从来没经历过,就想着自己要再上城头,很可能就下不来了。 但就在这一会儿,衙门中的那些官员就都聚集在了这里,领头的就是周判官,远远的就看到他正在说点什么,周围的人一片惶然。 “高大人来了!”不知谁这么吆喝了一句,其他人立刻向高老爷打起了招呼,“大人您总算来了。” “大人您快来看看啊。” “寿王势大,大人您看这当如何?” …… 高老爷慢慢的走过去,目光在一众官员师爷的脸上飘过,有人焦虑,有人茫然,有人心虚,还有人淡然——这是周判官。今天这样的场景,高老爷早先并没有怎么想过,他预想的是另外一个场景,但说到底都不过一死,所以在刚才的路上,他已经把该想的想好了。此时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却令一干官员慢慢平静了下来。 “诸位,以为现在该如何?” 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同知张天长先开了口:“贼兵势大,只靠江宁恐是守不住的,要紧急向朝廷求救。” 高老爷点点头:“此事,我已交代了下去。还有吗?” 另一个官员道:“上海等地虽已从贼,但我江南各地必不会都是这些虎狼之辈,不若联合他们一起攻贼,即时里应外合,却还有胜机。” 旁边的张千户听了这话一笑,却没有出声,高老爷点点头:“还有吗?” “不如,与其虚以为蛇?”又一人道,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他连忙道,“我的意思并不是从贼,而是先拖延时间。这个不管是朝廷救兵还是其他州府的官兵,总要点时间才能赶过来的吧?” “司大人说的有理。”高老爷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周判官道,“诸位大人好像忘了一件事,现在在这下面的,好像并不是贼,而是当今寿王!” 一阵沉默,周判官又道:“据说大行皇帝临去前,是抓着蒋王的手要把皇位传到他手中的,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却成了当今。” 又一阵沉默,周判官继续道:“若大行皇帝早有意过继,又何必等到最后?而大行皇帝与蒋王,却是早就要好的。” “周大人这是让我们从贼吗?”高老爷开口。 周判官一怔,连忙道:“自然不是,可这下面的又真是贼吗?我知道诸位大人忠心为国,若这下面的是叛军是匪兵是外贼,那我周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可这下面,都是我大明的军士,我大明的百姓,我们在此厮杀对抗,又有何意义?” …… ………… 沉默,沉默,周判官的那几句话仿佛凝滞了空气。 “当今小人当道,奸臣横行,寿王特为清君侧起兵,尔等还不快快开门?”城门下几队士兵纵马高呼,态度蛮横。城门上的守兵忐忑不安,不知所措。就像周判官说的,这下面若是贼、是匪,他们当然没的说,可这下面是寿王,正宗的皇亲国戚,他们不免有些犹疑。谁知道上面的大人物是怎么想的?形式又是怎么变的?他们今天在这里拼死守城,明天会不会反而落个责罚? “卫大明,护新皇。开门!开门!开门!” 声震蔓野,不说那些士兵,就是几个官员面色也有了变化。周判官心中一喜,正要再说点什么,高老爷来到城边,高声道:“请寿王出来说话!” 下面一个首领模样的士兵抬起头:“你是谁?” “我乃江宁知州高博荣,有一事要问寿王,若寿王能解开我等心中疑惑,甘愿打开大门,迎王入城!” 第89章 第五十章 在江宁人看来,寿王的军队来的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而且声势浩大。其实只有队伍高层才知道他们自己的难处——起兵太快,准备就不足,虽然一些准备早多少年前就开始了,可过去毕竟要偷偷摸摸,所以很多地方都有欠缺。而且虽然他们自己打着清君侧、护新皇的旗号,可也知道这个说法就是个口号。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其实也没用的很。 所以高老爷的话传到大帐后,寿王立刻动了心思。要说一个从五品的小官是没什么资格见他的,可真要能令对方开门相迎,那不仅能省下很多消耗,士气也会大涨。 高老爷他是知道的,张家的女婿。有几分才气,做官上却是平平,除了前不久写了封胆大妄为的奏折,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而根据他以往的表现,也是属于可争取的对象。 “也许此人见事不可为,故意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寿王这么思忖着,决定去会一会高老爷。他不知道此时高老爷正在和张千户偷偷商议,“将军能挽几石弓?” “勉励的话,二石总是有的。” “若我待会儿将寿王引的近些,将军能否一箭将其射死?” 张千户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说刚才高老爷说的信誓旦旦,他还以为他有投敌的心思呢,谁知道他却是这么个打算,果然读书人都是花花肠子。他这么想着,嘴中则道:“若他站在岸边,还有些希望,再远些却是不能了。” “还望将军勉励一试。”高老爷也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希望能撞个大运,不过当寿王出来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寿王倒是离护城河不远,可却带着一排护卫,前面的护卫穿着铠甲,竖着盾牌,却是把寿王挡的掩饰。 寿王穿着正式的明黄色四爪蟒袍,头戴冠冕,骑了一匹红色大马,一个太监拉着长音高声叫道:“寿王千岁驾到——” 呼啦一下,除了寿王前面的护卫,寿王大军那边跪了一片:“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喊了,但只是几千人的声音也足以响彻江宁上下,城内一片震动。江宁这边的官员士兵更是有些犹疑,有几个兵士跟着就要跪,被身边人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对于这种状况,寿王不是太满意,他看了眼身边的太监,那人立刻吊高了嗓子道:“寿王殿下驾到,尔等为何不迎?” 这太监自小在寿王身边长大,养出了几分威势。这一声喝问理直气壮,却显得高老爷等人不守规矩,周判官道:“这毕竟是寿王殿下,我等是不是拜上一拜?”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高老爷来到墙头:“来人可是寿王?” “大胆!”寿王没有应答,那太监先跳了出来,“殿下可是尔等可以直呼的?尔等既为朝廷官员,见殿下……” “你给我闭嘴!”高老爷大声道,“朝廷大事岂是你一个阉臣可以插嘴的?寿王殿下,我乃这江宁知州,请殿下出来面见却是有事相问,若殿下再让这阉人应答,那这事情不说也罢!” 那太监涨红了脸,当下就又要跳起来,寿王看了他一眼,那太监才愤愤的低下头。寿王沉吟了片刻,对高老爷的态度他是不满意的,而且觉得这也不像是要开门迎他的节奏。不过他知道有些读书人总是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气节,就算要投降,也要给自己找个由头。他想现在大局为重,却不必计较这些小节了。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我就是寿王,你有什么要说的?” “不知殿下可有什么证明身份的证据?” 这话把寿王气乐了,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质疑,有心不搭理高老爷,不过想到读书人的脾气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想了想,拿出一个腰牌:“这是本王的虎符,可能证明?” 离的这么远,高老爷其实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看来是殿下无疑了。” 寿王冷哼了一声:“你就是想问这个吗?” “非也。在下是想问殿下为何而来?” “奸臣当道,我为护国护皇而来!” “好,既然如此。那殿下又为何带这些兵士?既然殿下说奸臣当道,那殿下为何不在京城请君令?” “你懂什么,既是奸臣,又岂是口语可除?你若忠心为国,就快快开门,否则就是我大明的罪人!” 高老爷放声大笑,他这笑有几分装腔作势,但在这个时候笑出来也很是突兀。寿王冷眼看着他,并没有学戏文里问他为何发笑。他开始觉得事情可能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了。 高老爷笑了一阵,面色一整,转向身边的人:“诸位可知我为何发笑?” 寿王可以冷面,他手下的那几个却不能,纷纷说不知。高老爷道:“我是在笑这下面的寿王。他所说的看起来冠冕堂皇,却是哄人之语。这奸臣到底是谁?又与我大明造成了什么危害?诸位与我同为这江宁父母官,别的地方也许不知,对这江宁却知之甚详。我江宁虽不能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也太平富庶,少有冻死饿死者。上海、舟山因是港口,比我江宁更为富裕。现在寿王起兵,却要造成多少尸骨?多少灾荒?若今日真开了城门,这大军入城,我江宁又要遭受何等灾害?”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面向城外:“寿王殿下,我要问你的是,这大明为朱家之天下,你为朱家之子孙,为何却行这乱臣贼子之事!” 一番话说的气贯长虹正气凛然,下面寿王面色铁青,咬着牙道:“尔等鼠目寸光,又岂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既然尔等如此冥顽不灵,那就不要怪大军攻城,皆为齑粉!” 说罢,掉头就走。高老爷大呼一声:“射箭!” 一直在准备的张千户捏箭搭弦,那箭簇呼的一声直向寿王而来,此时寿王调转了马头,还没有完全转过身体,他的护卫也没有完全跟过来,张千户这一箭却是插过了空隙,直射寿王的头面。 寿王大惊失色,连忙向后倒仰,总亏他平时没少练齐射,那箭簇堪堪擦着他的鼻梁而过,却是带出了一道血迹。这一下把寿王上下都吓的丢了魂魄,哗的一下都围了上来,高老爷在上面见寿王又坐直了身体,暗叫可惜,不过却立刻高声道:“既然为贼,就不再是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张千户知道自己射了那一箭,就下不了船了,连忙跟着高呼:“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他下面的士兵跟着喊。 “人人得而诛之!”一些文武百官也跟着喊了起来。 “人人得而诛之——”最后,整个城头的人都跟着喊了起来,一些城中的人也跟着叫大叫,天上地下,仿佛只剩下这一个声音,护皇军上下大多变了颜色,寿王心中也不免添了几分惧意。 “人人得而诛之,人人得而诛之,人人得而诛之……”随着这句话,江宁城头士气为止一变。是啊,寿王已经是反贼了,既然是贼,就不再是王。而且没听刚才高大人说吗?这些大军若进了城,他们又怎么能得了好?就算这些贼军不侵害他们,临走的时候,也是要夹裹着他们一起的,那时候他们不也成了贼军? 现在大明虽有了种种弊端,官兵也不像早先那么荣誉可贵,但一般兵士心中却远远没有从贼的念头,现在这么大喊出声,更觉得不能让下面的贼军入城了。 像张天长这样的官员也是坚定了信心,别管这寿王是不是皇家血脉,现在总是反贼了。他们坚守在此,就算死了,也能青史留名。可要是从了,那就是一辈子洗不清的污点。没见宋太宗的烛影斧声吗?那还是真的继承了大统,现在这寿王旗号是打出来了,能不能夺了大位可难说的很。 当然也不是每个官员都有赴死的决心的,可在此时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同高老爷一起表示同仇敌忾,周判官在旁边看了,面色难看至极。他一直觉得高老爷是能争取的,也是这么向上面保证的,却不想如此硬气。这么一来,寿王要攻城却是麻烦许多。当然,他还安排了许多后手,不过都要费上一些功夫。 “曾有人问我为什么做官。”就在周判官想着对策的时候,那边高老爷又道,“当时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自小,我就知道当官是好的,我读书,就是为了要做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栗,这些东西,都要做了官才有。可做官就是为了这些吗?这些日子,我经常想这个问题。我问自己,我是不是能为了这些东西抛弃其他?不能!看着那些遭灾的百姓我不能!看着那些无辜的幼儿我不能!看着先贤的书籍我不能!曾有人拿着大笔的珠宝让我装聋作哑,可是我做不到!我高博荣在这里说一句,我爱银子,我不能算是一个一尘不染的清官,但我还有良心!这个良心就是我今天、明天、后天,只要我在这里一日,就绝不能打开城门!这个良心就是我永远不会承认,叛军是为国为民!这个良心就是我当江宁一天的知州,就要为这全境三十一万户百姓负责!有我高博荣在一天,江宁城门就不会开!诸君,请与我一起守江宁,守这满城上下的父老乡亲!” 他开始只是慢慢诉说,最后却是声嘶力竭。此时他虽然还衣冠整齐,却满面潮红,两眼放光,一干军士官员也被带的呼吸沉重情绪激动,听到最后,立刻道:“敢不效死!” 高老爷看着城头诸人,两手捧拳,深深一拜,众人纷纷还礼。就在此处,城内一处突然冒起火光,众人都是一惊。周判官道:“好像是官衙附近,下官立刻去调查。” 他说着就要离开,高老爷却一把拉住了他:“周大人还是不要去的好。” “大人?” “在事情没有调查前,周大人还是什么都不要做的好。诸位,我刚才说的那个用珠宝收买我的,就是周大人。虽然我并没有什么周大人通贼的证据,但我想现在还是小心点好。周大人,若事后证明你完全无辜,我必亲自捧茶道歉。张将军,周大人就交给你了。” 张千户立刻走了过来,若在早先,他对高老爷并不会这么言听计从。但他刚射了寿王一箭,又被带动的热血沸腾,此时听周判官有从贼的嫌疑,当下就没有再多想。周判官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急转而下,立刻就傻了眼,直到两个兵士按住了他的手,他才反应过来:“高博荣,你自己也说了没证据,我虽是你下属,却也是朝廷的正式官员,你如此待我,就是谋逆!” “我今日即上了这城头,就没想着活着下去。若你真是无辜,将来自有朝廷正名。”说着摆摆手,张千户立刻道,“带下去。” 他的两个亲信立刻压着周判官向城下走去,一众官员面面相觑,高老爷看了众人一眼,对张同知道:“这城内的事,就要麻烦张大人了。” 张天长立刻领命,他平时对高老爷也说不上怎么敬畏,但今天高老爷先是问住了寿王,又表明了心意,随即又抓了周判官,一连串的手段使下来,却让他没了早日的怠慢。而且这城中安危,也事关自己,当下没有二话,就带着人去了。 张天长走后,其他官员看高老爷的眼神更有变化,见他望着江宁城内不语,一个个都不敢出声,只以为他在思忖对策,却不知高老爷现在也是迷茫了。对寿王的反问和刚才的那番话,是他早就想好的,当然,他早先并没有想到寿王会反叛,准备那番话不过是当自己的罪责下来,能有说头。高老爷这段日子没少想当钦差下来问罪他怎么应答,虽然寿王不是钦差,对话内容有变化,但其中的本意却是不变的。而对周判官,却是他早有估量。 要以他往日的风格,是绝对不会这么行事的,可现在他既以抱了死志,也就不怕得罪人了。不过把这三板斧使完,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发了好一会儿愣才转过身对张千户道:“军事上的事,还要麻烦将军了。” 第90章 第五十一章 在城墙内外的喊声传到城里后,周家内宅的姑娘们都白了脸。早先妈子们守着门,她们就觉得情况不对了,但更多的还是迷茫——周家扣着她们能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拿她们要赎金吗? 但是在听到那些声音,有那反应快的立刻白了脸,周家叛乱了,她们,是人质!顿时她们就没了声音,也不再鼓噪着要见颖姐,而是不自觉地聚在一起,互相看着对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惧怕和恐慌。 “周家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一个姑娘开口,“这是要诛九族的啊。” “别操心周家了,现在倒霉的是我们。”另一个道,“枉我一直把颖姐当成好姐妹,我娘本来是不让我来的,说早先也聚过了,明天就要走了,还有很多事没处理。我想着同她一直要好,她既下帖子了,我不能不来,谁知道竟成了这样!这次若倒霉也就不说了,若能逃出升天,这什么颖姐我是不敢认的了。” 这话得到众人的一致赞同,只有绣姐道:“我相信这不是颖姐做的,她不会做这种事。” 她是苏家的姑娘,这话虽然说的众人不以为然,却也没人与她辩论,只有一人道:“现在别说这些了,还是想想能有什么办法吧。难道、难道还真让他们拿着咱们做人质吗?” 绣姐道:“我同家中的师父学过一些拳脚,虽不怎么当用,对付一两个人应该还是可以的。还有谁也学过吗?” 一众姑娘面面相觑,她们这种大家闺秀平时学女红规矩管家还来不及,学什么拳脚?也就是苏家这种有女性做家主的才有可能,过了一会儿,还是那年姑娘道:“我、我学过一点八段锦,只是强身健体的。” “这也凑合了。一会儿你跟着我,我先与那两个妈子交涉,若能交涉成功自不必说,若失败,咱们就一窝蜂的挤出去,不要怕,咱们人多,量她们也拦不住。” 众人都没做过这事,但也知道此时情况危急,因此都点了点头,跟着绣姐整理了一下衣服。而此时,颖姐正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今天这事她本是不知道的,后来还是她母亲叫她去安抚众人,她才知道家中竟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请了几乎所有没走的姑娘,这里有与她关系交好的,更有与她不是太熟识。 “母亲这是做什么?”她迷茫的开口,最近江宁人心惶惶,很多大户人家的家眷都离开了,他们家却一直都没动静,难道现在也要离开了吗?可她事先怎么都没听说过? “颖姐,你也大了。”她的母亲看着她,“若没有意外,你明年本就该嫁了。” “母亲!” “我也不知道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但你父亲既然走了,我也没有办法。作为他的妻子,我只能在这一条路上助他走的更好些,更稳当些。你是他的女儿,也自当如此。” “母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父亲,一心跟着寿王了。” 颖姐平时对朝政完全不关心,一时间没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倒知道寿王的封地就在舟山,所以他父亲是想调到舟山吗? “现在奸臣当道,小人横行,寿王与蒋王已经举起旗帜,要除奸臣护新皇了。” 颖姐的脸色瞬时白了,她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淡然的把这事说出来。这是叛乱,这是谋逆这是造反,这是、是要杀头的啊! 周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太快了,她想,快的他们很多机会都来不及实施。 她和周判官都没想到寿王起事会这么快,昨天他们收到消息,说近日起事,今天一早就下帖子招了这些姑娘前来。在他们原本的计划里,是先把这些姑娘送出去,这样也会令城里的这些官员豪绅们有所忌惮。他们倒也没想靠这些姑娘就令全城上下官员大户献城,不过只要守城的时候不那么卖力,支援的时候不那么用心就好了。 而她和颖姐等人,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一起出城,避免有所意外。可刚把姑娘们请过来,寿王的大军就围城了,匆忙之下周判官连忙去探看形势,而让她在这里主持。早先她也想过把这些姑娘放回去,装作一场误会,但又一想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有这些姑娘在手,他们也算多些筹码。现在关键的是安抚住这些姑娘,不让她们闹事。 她本来是想瞒着颖姐的,可现在也不能不对她说明真相了,而颖姐简直就要疯了:“母亲,父亲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吗?先不说寿王之事能不能成功,只是你们扣着绣姐等人,就是得罪这满城官员大户啊!你不一直对我说要交好苏家、年家,说他们虽是商贾,却自有门道。而现在这事,这、这……母亲,快把她们放出来吧。就说,就说我本来是招她们聚会的,不过突然得了急病,不能出面。父亲那里,你也赶快劝说,让他与高大人一起守城,只要能等到援兵,眼下的困境就都解除了!” 周夫人被她说的神色一动,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母亲!” “我知道你说的有理,可是不行的,你父亲已经一心跟着寿王了。他是绝对不会回头的,而且,也回不了头了……” “不不,只要他能立功就可以。还没铸成大错,就还有机会。现在母亲你先去放了绣姐等人,你亲自出面,再好好与她们道歉应该还能挽回。母亲,你就算不顾忌我,也想想大哥他们啊!” “你大哥二哥早就知道了。你三哥,却是早就到了日本。颖儿,你父亲是个有大才的。他能干、有才华,但就因为出身不好,所以一直受压制,你看连高大人那样的都是从五片的官员了,而你父亲,却还只是个六品小官。这样下去,他就算干到老,也最多再升一级。但是跟着寿王就不一样了,这是从龙之功,他有机会入内阁成首辅,千古留名!颖儿,你父亲毕生,就这一个念想!” 说到最后,她面孔潮红,两眼放光,颖姐呆呆的看着她:“……母亲……”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亲是忙碌的能干的,母亲是精明的贤惠的,当然,还有些严厉,不过那一般是对后院的那些通房小妾。她从不知道她的母亲还会这样疯狂。 “母亲你醒醒吧!”她再也忍不住大喊,“什么从龙之功那太虚无缥缈了!什么内阁首辅那是要成了才行,若是不行,我们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周夫人一笑:“即走上这条路,也就顾不得这些了。颖儿,这些年你可有什么不顺心吗?你想要的,想做的,我与你父亲不都是尽力满足吗?就是给你定的那门亲事,也是要你看过之后同意了才换了庚帖。你父亲常说,这事危险,一个不好,就要对不起我们母女,所以总是照顾着我们的感受。你看后院那么多女人,又有哪个能与我添堵的?这些年除了从我肚里爬出来的,家里可还有其他人生的孩子?我又过的有什么不顺心的?这人呐,不能贪心,我们即过了这些日子,就要冒点险。” 颖姐面色如土,一步步的向后退:“母亲,你疯了。父亲疯了,你也跟着疯了。你们、你们这是不对的!” 她说着转过身,向外面跑去。还来得及的,她想。只要她做点什么,也许还能挽回。起码,起码她也要把绣姐等人放出来,不能让她们跟着一起受连累。这时候她的心中充满了后悔,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大意粗心。其实不是完全没有端倪的,如果她早点发现,也许现在就不是这样了。 她身后传来周夫人的喊叫,而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了。所以她不知道,在她跑出院子后,她娘就停了下来,面色也由红转白,最后颓然坐到了地上。就这样吧,她想。是胜是败就看天命吧。这些年她跟着周判官辗转各地,看着他努力,看着他愤愤不平,看着他借酒消愁。她劝解过,安慰过,有的时候会有些作用,但过不了多久,她那夫君就又开始失落。她一直记得早年,她的夫君是多么意气风发,那时候他总想做出一番事业,他想着凭借他的勤奋努力,是一定可以的。 他们最初,是从一个下等县开始的。那个县真穷啊,穷的连个好点的馆子都没有,县衙破败不堪不说,连县学都年久失修,后来还是她夫君用自己的银子修了县学,让那里的童生、秀才们有个读书的地方。 就那么个地方,他们一呆就是十二年,每年她夫君的考绩都是优,可每次都不能调离,明明县令都三年一换了,她夫君,却做了十二年的县丞! 因那地方太破败,连个好点的稳婆都没有,她当时又年轻不懂事,第一胎就没能坐住。后来过了好久才又怀了第二胎,这一次她小心翼翼,专门从府里请了个懂事的妈子,总算待到了生产,可那孩子却生的艰难,挣扎了两天她才把他生出来,可出来没多久,那孩子就去了,那是个哥儿啊! 胖乎乎肉墩墩,就哭了那么两声,连一口奶都没喝到嘴里,就去了。她当时也几乎想跟着去了,是她的夫君抱着她,一声声的叫她的名字,对她说再也不会这样了,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从那以后她的夫君就变了,他仍然做事,却更圆滑。他还会修缮县学,却再不会是独自出银子了。他在外面忙碌着,他们的日子慢慢也好过了。过去他们每个月都吃不了几次肉,后来却是随时吃随时有。她再不用出嫁时的料子做衣服,外面的松江布、四川贡缎也能买来一些了。然后那一天,她夫君带了个通房进家,她几乎要疯了。 “你相信我。”她的夫君看着她,“你相信我绝对不会与你添堵。” 她的夫君这么说了,也是这么做的。后来家中又来了许多女子,但不管多么娇媚多么漂亮,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而随着他们的生活好转,她终于又怀孕了,这次,是一个健康的男孩!而之后四年,她连生了三个男孩,都站住了。他们也离开了那个下等县到了一个中等县,她的夫君还成了那里的县令。真正的父母官。她想,这也算是否极泰来了吧。她对这日子已经满意了,但她的夫君却越来越不开心。 她不能理解。 “夫人,我可能一辈子就要这样了。” “老爷,这样已经很好了。” “好吗?这样就算好吗?” “老爷想如何?” “夫人,也许你不懂,但我读书不是为了这些了。我想真正的做点事情你明白吗?就像早先咱们在那林县,我虽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却是真的在做事情。而现在,我又算什么?” “外面人都说老爷是个好官呢。” “可我一身才学,不是就做个县官的!夫人你看,看看这满县的官员,看看他们在做什么。看看我那头上的知府,看看他又再做什么!他还没我大,可已经是知府了!为什么?因为他是翰林,而我,只是一个同进士!他年纪轻轻就能高居官位,我爬一辈子,可能也上不去!夫人,我不服啊!我不服!凭什么他们什么本事没有,却能坐在我头上?要是他们真能做事也就罢了,可不过是尸位素餐!” “老爷已经做的很好了。”她只能这么说。 “夫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办?难道我要去了官位,重新再考一次吗?可怎么来得及?”这么说着,他的夫君红了眼圈。过去那么难的时候,她的夫君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而这一次,却是真正的伤心了。那时候她就想,要做点什么帮助他,只要能令他开心,她做什么都愿意。 跟着寿王,她一开始也是担心的。可她的夫君那么兴奋那么高兴,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那么开怀了。她本想把几个孩子给送出去,但最后老大老二还是一起陷了进来。总算老三一早就被送到了日本,若是有个万一,家中也算有个根了。 想到这里,周夫人也释怀了,若是成了,她夫君也算是得偿所愿,若是败了,也不过是全家一起死。 “只是,若早些把颖姐也送到日本就好了。”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悔。 第91章 第五十二章 此时后悔的,还有张氏。她不是稍微的后悔,而是悔断了肠子。 一听到东海舰队封江,她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回过神立刻就要收拾东西,想着不管怎样先离开上海再说。但他们这边东西还没收拾好,那边钱氏就带着妈子家人到了。话说的客气,说现在不太平,张氏一行住在客栈实在不安全,还是跟她回衙门里的好。张氏试探着说要离开,钱氏立刻就笑:“好妹妹,你看咱俩一见如故,又有四姐姐的关系在,我又怎么能让你冒这个险。我都亲自来接你了,你还不给我这个面子吗?我知道你们张家的家丁不俗,但这漫天遍野的闹倭寇,纵使你带了些家丁又有何用?何况我看你这次带来的张家人并不多啊。” 这话听这柔和,却是带着刺的,也表明了他们的态度。钱氏亲来,与其说是给她面子,不如说是给张家面子,但她要是不识抬举,那人家也不是太在意张家。这种情况下她只有跟着钱氏回到知府衙门。 在这衙门后院里,她们倒是被当做贵宾招待的。好吃好喝,钱氏还每日找她们母女过去谈话,言辞间多有试探张家的意思,她只有装作听不懂。可钱氏又岂是好打发的?往往说笑着,就来了一句,弄的她每次和钱氏见面就如同上刑法。而这两日钱氏不再叫她过去,她的心则更提了上来。 从她们受到的招待上来看,钱氏应该还是看重她们的。可这突然不叫,又代表了什么? 这几日张氏日思夜虑,每每看到心姐就悔恨不已。反而心姐看得开,总是安慰她,说这经历一般人是不会有的,待她回了京城,静姐不知要多羡慕她呢。 张氏听了,只是更为痛悔。她虽没经历也知道,钱氏敢走这一步,那是上海知府铁了心要谋逆了。而拘着她,却并不是看重她张家女儿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个庶女,张家会给她丰厚的嫁妆,会给她找一个还过得去的夫君,会做她的靠山。却绝不会为了她改变整个家族的立场。她最大的作用,还是因为她是高老爷的妻子! 而高老爷,是江宁知州。 张氏知道,她若想和心姐安然无恙,唯一的办法就是高老爷投敌,可这投敌,就是谋逆! 这几日她不仅让孙妈子等人打听,自己也放下身段与下面的妈子丫头结交,她倒不奢望能就此逃出,可哪怕能向外面透出些只言片语呢,也许、也许就有希望了? 但这院里的人虽对她们非常恭敬,却从不交谈。钱氏把整个知府后院打理的水泄不通,围在他们附近的又是心腹中的心腹。所以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毫无进展。 “母亲也不要太过忧虑了。”这一天心姐一边帮她梳着头,一边道,“看看就这几日,母亲就多了多少白发?” “若你能出去,我就算头发全白了又如何?” “我知道母亲最主要还是担心我,但我真的很庆幸与母亲一起出来了。”心姐蹲在她身边,抬着头看她,少女的眼眸明媚而纯净,还带着细碎茸毛的年轻面孔上没有丝毫惧怕,“若母亲一人现在又成什么样子。” “我若只有一个,就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母亲是这样想的,但女儿不是。女儿想跟母亲一起呢。”她说着,把头靠在张氏的膝上,“这段日子,女儿真的很高兴很快活,看到了过去从没看过的景色,见识到了过去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女儿真的觉得足够了。这十几年,我有母亲疼着宠着,从未缺衣少食,从未受气挨打,已比很多人要强上百倍了。” 张氏的手,颤抖着摸上她的头发,她想这怎么够?这怎么够?你还有很多很美好的日子,你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没见过,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经历过。 “二妹妹在吗?”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钱氏的声音,张氏的身体一颤,心姐抬起头,“母亲?” “无事。”张氏勉强挤了下嘴角,“你在屋里,我出去看看。” 她说着,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带笑走出来:“原来是钱姐姐。” 今天钱氏穿了身黑色的明花褙子,头发梳到后面,依然是朴素装扮,身边只带了两个妈子,却没有丫头。 “我正说要找钱姐姐呢。” “哦,二妹妹可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有什么,不过这两日没见钱姐姐,怪想呢。” 钱氏看着她,慢慢的笑了,“我就说与妹妹一见如故吧,这不咱们就想到一起了?我看找个时间,咱们不如结为异性姐妹,以后就真是一家人了。” 张氏自然应允,钱氏道:“这两日,我事情繁多,就是今天也忙得很,也就不与妹妹绕圈子了。今日来找妹妹,却是要有一件事要请妹妹帮忙了。” “姐姐请说。” “就是要麻烦妹妹与心姐到江宁走一趟,到江宁劝劝高大人。妹妹知道的,蒋王、寿王素有大才,又一心爱民,此次举旗完全是为百姓计、天下计,却是没有一点私心的。不过有些人不能理解两位王爷,也不过是一些误会。就比如高大人。”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看了一眼张氏。虽然早有猜测,但真从钱氏从里听到,张氏还是变了脸,见钱氏看过来,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挤出一丝微笑。对她这个反应钱氏还是满意的。这代表着张氏就算惊讶、震撼,却没想过反抗。其实她也不觉得张氏会反抗。名门勋贵家养出的闺女,从小锦衣玉食,嫁的又是要靠着自己娘家才能出头的夫君,婚后两女一子,虽子嗣单薄了些,早先却是独一份的,现在虽多了个庶子,现在却只是个婴儿,可以说完全没有竞争力,这张氏的命,真是只有一个好字来形容了。 这样的女子,除了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斗斗气,就没吃过什么苦头,更不要说冒险了。所以她立刻一笑,拉着张氏的手:“一会儿呢,妹妹就与心姐上路到江宁去劝劝高大人,我相信高大人还是能明白过来的。你要知道寿王不是打不下来江宁,不过是觉得这么做没意义,高大人也是为了大明,不过见识浅薄了些。” 张氏喏喏的应着,怔了一会儿才仿佛反应过来:“夫人说的,我明白了。不过我还要劝劝心姐,夫人知道,小孩子,总是不太懂事的。” 钱氏看着她,张氏道:“夫人放心,这里面的厉害我是知道的。就算我不为自己,也总还要为孩子。” 钱氏这才露出笑容:“妹妹这么想就对了,妹妹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说我,寿王的二十万大军都在等着妹妹呢。” 张氏脸色更白,转过身就趔趄的向里屋走去,连行礼都忘了。钱氏此时当然也不会同她计较这些,她看着旁边的合欢树,心想,总算走到了这一步。下面就希望心姐能被张氏说动,以她这些天的观察来看,这心姐倒是个外柔内刚的。走到这一步,她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不见一丝惧色,看起来却比张氏要有风骨。 “如果真不行,就不带她。”钱氏在心中盘算着,与其担心心姐闹意外,不如只让知晓厉害的张氏前去。不过心姐是高老爷的第一个孩子,又一向受宠,份量也是不轻的。相比之下张氏除了占个妻子的名分,倒不见得在高老爷心中占了多少位置。最后钱氏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看心姐的态度。 而此时,张氏已经来到了屋中,心姐见她脸色有异,连忙扶着她:“母亲?” 她刚才虽在屋里竖起了耳朵,但张钱二人站的远,声音又不大,她并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发觉张氏的身体一直在微微抖着,她连忙道:“母亲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张氏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她,心姐被看的不由有些发毛,又叫了她一声。 “心儿……” “母亲?” “心儿,你自小懂事,又聪明,我就在你弟弟妹妹身上的花的心思更多,你可有怪我?” “母亲说的哪里的话?”心姐道,“我怎么会怪母亲?” “这次,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会来上海,若不然……” “这事母亲就不要再说了。母亲本也是一心为我好,我岂会不知?事到如今,也不过是命数。母亲,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这种态度令张氏心中更痛,不过却清醒了不少,她咬了下嘴唇,点点头,把刚才钱氏与她说的话都说了。心姐面色沉重的听了,过后一笑:“父亲是个好的,将来必得重用,母亲也不用担心了。” 说到这里,她慢慢的跪了下来:“母亲生我养我,为我操心。好容易将我养大了,却不能侍奉母亲,待有来世……” 说到这里她一向平淡的面容也有了变化,张氏更是痛不自已,一把抱住她:“我的儿啊……他们哪个人做皇帝与我何干?什么奸臣小人与我何干?这朝中的事,与我何干……父亲,父亲,我好恨!我好恨啊!” 对朱全,她并没有什么尽忠的决心,更不要说为了他的皇位拉着自己的女儿一起送命了。但她非常清楚,若她今日在城下劝说高老爷,明日静姐与轩哥就要倒霉。若高老爷不听劝也还就罢了,若真的就此开了城门,那就是她那一对儿女送命之时!此时此刻,她只恨逼她前来的张老爷,恨他为什么明知江宁不稳,还要她过来,恨他为什么要参与到这种事里,恨他令她落到这种境地。她虽只是庶女,却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她是在张家受尽了宠爱,但她又何尝没有回报张家?张老夫人为什么喜欢她,因为她从小懂事明理会赔小心,参加大小聚会从不出错,别人说起来,总要夸一句:“不愧是在老夫人身边养大的。” 不知为张老夫人挣了多少面子。 少年时,她没有虚荣吗?身边姐妹嫁的都是官宦子弟,士绅之家,她又岂会没想法?但家中一句话,她还是没有任何犹疑的就嫁给了高老爷了。她想着她是张家的女儿,受了家族的供养,就要为家里出力。可是,为什么要让她做这种事,为什么要让她的孩子也落到这种境地? 就在心姐跪在张氏面前的时候,安姐也跪在杨氏的床前,杨氏面色惨白,连嘴唇都泛着一种不祥的白色。安姐无措的看着她:“娘,娘,娘你不要吓我……” “我没事的。”杨氏勉力道,安姐立刻用力的点头,心中则充满了悔恨。她想,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江宁呢?江宁是有可能出问题,但那只是有可能,也许三年五年甚至十年都不可能出事呢。偏偏她自以为聪明,觉得要远离是非,一力主张回老家。可是这古代远行又岂能和现代相比? 早先他们虽然也是远行。但京城到天津那是什么路段?一路上道路平稳不说,还有不少自发形成的小集市,虽然他们也不买什么东西,但只是看看,也是个调剂。而到了天津,更是繁华之所,有管家在前面打理,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不便。待上了大船,过了最初的新鲜,是有些气闷,可因为准备的齐全,吃穿用度也没有太受委屈。 而这一次,她才知道古代出行的厉害。在江宁附近还好,出了江苏的地面,道路就变得难走了。明明是官道,几个时辰走下来,也有可能见不到几个人。好容易碰到个县,往往也是穷困不堪,想找个过得去的馆子都难,至于说好些的客栈更是千难万难。总算高二老爷是打理惯了俗物的,一切有他出面,总算坚持了下来。眼看这就要到安县了,杨氏却生了病,一开始他们都以为只是染了风寒,最后却发现是疟疾! 高二老爷一家立刻被吓的躲的远远的,她也被唬住了。她早先东跑西跑,知道这个病就算在现代也要及时治疗,在这古代更是要命的病!他们身边是跟着白郎中,但他看妇科、儿科还行,对疟疾却不擅长,而且这小小县城,也找不到什么能医圣手。除了一般的治疗,却是要杨氏硬抗了! 第92章 第五十三章 看着床上的杨氏,很久没有过的无力,再次攥住了安姐。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外遇了。她的母亲一开始哭闹、纠缠、咒骂,甚至带着她去到那个女人的家里的闹,但那个女人家中有三个孔武有力的兄弟,所以最后被打的,反而是她的母亲。 看着她的母亲被那些人拽了头发,撕了衣服,她只恨自己的力量太小,太不中用。在那以后,她的父母终于离婚了,她的母亲抱着她:“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帮妈妈报仇!” 她记住了这句话,很努力的学习。但在她读到初中的时候,她的母亲却被查出了乳腺癌。做了一次手术又做了一次,离婚时分得的财产全部用光,能借的亲朋好友也全部借了个遍。最后,她只有去找她那个父亲。 “你不是不认我了吗?” “我妈妈病了……”她低着头,几乎是绝望的说着。 “她病了关我什么事?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的时候我可没少给她东西!”她父亲说到这里,还咬牙切齿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我妈妈病了,我妈妈病了…… 她恨他的父亲,但在那时候她又忍不住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最后,她的父亲给了她两千块,并丢下一句不要再来找他的话。她拿到了钱,可却是那么的沮丧。 那一刻,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小,这么没有用,连一点钱都没赚到。 所以后来她去做了销售,她自己买房买车,自己存钱消费。她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可以活的很好,她真的这么觉得,就算后来她的那个前男友出轨了,她又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世界,她也在非常努力的生活。 她努力的适应着这个世界,努力的学习,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努力有什么用。这一刻她甚至在想,是不是真是她的命不好。 “姑娘……”冰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二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安姐回过神,看了一眼杨氏:“姨娘,我去看看二叔有什么事。” 杨氏点点头。 安姐又对冰琴交代了一番,这才出去。他们此时呆的地方是一个叫魏阳的中等县,远远说不上繁华,但好在还有一个客栈。这种客栈平时是没几个人入住,最主要的还是做吃食。所以他们一来,就把唯有的几间房给包了。 客栈条件相当一般,也没有什么上房下房之分,高二老爷那边人多一些,就占去了四间,他们这边就占了三间。安姐来到高二老爷的房中,一见屋中只有他一个,就微微一怔。高二老爷这边又有月娘又有金氏又有孩子,还有那么多仆役丫头,是绝对做不到一人一间房的。就算一派一间,也有些拥挤,现在屋中只有高二老爷一人,其他人显然是特意避出去的。 “不知二叔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安姐啊。你看咱们现在离老家也不太远了,要是赶的快些呢,三天就能到。慢些呢,也就是五天的事。咱们老家是上等县,各方面的条件都要比这里好些,杨姨娘这情况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咱们先回老家?” 安姐看着他,目如寒星,高二老爷心中一凛,过后又有暗恼,想着自己真是白活了这么大,竟然怕开了一个小姑娘! “正巧,我这里也有件事要同二叔说。我听说汴京府离这里不过一日的路程,要是赶一些,一日半就能跑一个来回。杨姨娘现在不宜挪动,不如二叔辛苦一趟?就说汴京府无法和京城、江宁等地相比,府城也总会有些好郎中的。” 高二老爷一怔,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一番话。安姐又道:“还有件事也要麻烦二叔,现在这客栈也有些太小了。咱们这些人,若只是凑合个一两晚也就罢了,但现在看来,却是要咱停一段时间了。我打听到本地有一两个富户,家中房屋众多。二叔拿着父亲的帖子过去,想来他们是愿意腾出些房子给咱们暂住的。” 高二老爷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这个不免有些太麻烦了,照我说不如这样。我派几个家人到府城直接就把郎中请回家,就是咱们路上辛苦个几天,也不必再折腾了。” “二叔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想就不说别的,二叔也是同杨姨娘自小就认识,那是一定想她好的。” “这是自然!” “但为什么现在这提议,却是想要她的命呢?”说到这里,安姐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高二老爷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想要她的命了?我提议先回老家,也是为她好。在这连个正经药铺都没有的地方,她能得到什么像样的照顾?你说要敲开哪家富户的门,那人家的大门就是那么好敲的?你父亲是江宁知州,不是汴京府的知府,人家凭什么卖他这个面子?何况你姨娘得的还是疟疾,这说不定就是要传染的!” 安姐没有说话,高二老爷继续道:“你小姑娘家不懂事,就要好好听长辈的,不要以为自己许了个好人家,就飘飘然,你这脾性,将来到了婆家也是要吃苦受罪的!” “二叔的话说完了吗?” “你先下去吧,明天一早咱们就走!你要是不想走,就和你姨娘留在这里!”他说着转身坐下。 “二叔觉得如此行事可以对我父亲交待吗?” 高二老爷当然不敢真的把杨氏母女这么单独留下来,否则将来怎么也对高老爷交待不过去。但他也笃定安姐是不敢不跟着走的。一个小姑娘,就算心大了点,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怎么敢真的停留?何况现在杨氏还有病在身,弄不好就要过去。所以他当下冷哼了一声:“我说你真是被养的无法无天了,现在还用这口气与我说话,你父亲要知道你这个样,就先打死你了!” “我父亲要是知道你为了一个月娘就不顾我姨娘的生死,恐怕也不会与你善摆甘休的!” “你说什么?” “二叔,我敬你叫你一声二叔。但你不要真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父亲虽只是江宁知州,却是这附近州府少有的探花出身,不知多少人想与他攀上关系。而我姨娘现在的情况,静养还来不及,更不要说舟车劳顿了。二叔你也许觉得我姨娘只是一个姨娘,我也只是一个庶出的姑娘,但你不要忘了南安王府的二儿媳妇!二叔若真不愿意到汴京府为我姨娘寻医问药,那也好。只望二叔以后也不要有事来找到我!大表哥二表哥雅姐,包括月娘肚中的那孩子以后都太太平平,无灾无难,飞黄腾达,不要有一丝一毫用到我的地方!”她说完,行了个礼,挺直了腰背向外走去,高二老爷面色难看至极,眼看她就要走出屋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站住!” 安姐回过头:“二叔还有什么事吗?”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高二老爷看着她,安姐一笑:“就像二叔财务一样,松江布那样的生意,一年却不过两千三百两的分红,二叔又觉得是什么意思?” 高二老爷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你……” “我怎么知道?我说了,二叔不要以为我是小孩子。我虽日日在内宅,但早先二公子也给了我一些银子,让我帮着料理一些俗物,我虽愚笨,好在还有秦举人,秦夫人,叶娘子帮衬一二。二叔若觉得我不敢单独留下,大可明天一早就带着你们的人都离开。” 高二老爷此时脸上姹紫嫣红,各种颜色轮番上阵。对于这次回老家,他本来就不愿意。江宁繁华,这两年他又很得了一番趣味。虽然和他哥关系疏远了,可日子过的也不错。就在这时候,他哥非让他回去——明明他娘都不回的,他哥却执拗的让他离开。他觉得他哥特别不通人情,明明知道月娘有身子了的。 后来还是月娘劝他,说他们各方面都要高老爷帮衬,还是不要他违背他的意思的好。何况江宁再好,再过个一两年高老爷也是要离任的,到时候还是要离开,那时候他们又要如何? 与其将来离开,不如现在先顺着高老爷。若真再不能适应老家,将来也可以跟着高老爷到别的地方嘛,或者干脆就到京城。江宁再好,还能好过京城了? 就这么一说两不说,他算是勉强同意了。这一路上他跑前跑后,虽有管家秦举人等人相助,但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要操心。走到那人烟稀少的地方,更是提心吊胆的。好容易快到家了,又出了杨氏这档子事。 那是疟疾啊!据说一个得了,附近的人都难保,虽然他们二房的远远避开了,可谁知道这避的到底够不够远?于是他思来想去,就觉得还是早早上路的好。这到了路上,大房的人在他们的车子上,他们二房再与其拉开点距离,就能更安全一些。而回了老家,他也可以借口房子久未住人需要打理,先把大房一行安排在庄子上。 说实在话,高二老爷也知道这样有些对不起杨氏,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了那许多了。总不能为了杨氏,让他们整个二房都跟着倒霉吧。还有月娘,这眼看就要分娩了,难道还真把孩子生在路上? 现在月娘是高二老爷心尖子上的宝贝,那真是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有一丝不快。但他没想到安姐会不同意,而且话还顶的这么硬,不仅拿他几个孩子做威胁,甚至还拿翻出了账本。这一刻,高二老爷心中是有些惧意的,但更多的却是气愤,看着安姐还有些稚嫩的脸,他越想越气:“混账东西,你就是这么同长辈说话的吗?来人啊来人啊!” 两个妈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高二老爷指着安姐:“把这个混账给我捆起来,让她清醒清醒!” 两个妈子一怔,一时都愣住了。高二老爷道:“还不动手?怎么,连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二姑娘……这个,对不住了……”一个妈子说着就要上前,安姐却回头就向外走,那妈子愣了愣,还是伸出了手,不过她还没碰到安姐,眼前就一花,再之后就觉得鼻子一酸,忍不住嚎叫一声,泪水哗哗就流了出来,另一个妈子见了顿时就被吓住了。 安姐回头冷笑了一声:“二叔,在你看来,杨姨娘只是个姨娘,但那是我娘!为了她,我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她说完,回过头,再也不停留的大步向外走去,直把高二老爷气的手抖。 安姐一回去,就把秦氏夫妻找来了,把早先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现在看来我那二叔是指不住了,这里面的事只有麻烦秦先生了。明日就请秦先生到府城一趟,找个好些的郎中,最好是专科的。” “这倒无妨,不过姑娘这里……” “我明日会换了男装,亲自拿我父亲的名帖找一户人家试试,想来是不难的。”说到这里,她眯了下眼。就算她的命真不好,她也不要这样认了!她是高安琪,是学了琴棋书画的高家二姑娘,不是早先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旁边陈氏觉得有些不妥,嘴唇动了下,但见秦举人没有反对,就没有说出来。但出来后就忍不住道:“姑娘这事处置的也有些太急了,二老爷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怎么能与他那样说话?还有这男装出行……怎么说也不合规矩啊,你刚才怎么也不劝劝?” 秦举人摇摇头:“你没见姑娘刚才那样子吗?那是不管谁在她面前都不顶用的。你不要觉得杨姨娘平时温温吞吞的又只是个姨娘,就不把她放眼里,你要知道,那是姑娘的姨娘!二老爷这次,却是失算了。” 第二天一早,秦举人就坐了辆车往汴京府赶去。高二老爷见安姐如此不把他放眼中也来了气,立刻命人收拾行囊。月娘本有些忐忑,害怕将来受高老爷责怪,高二老爷则道:“她若今天来认错求我,我也不是不能为她们母女操劳一番,可你看她这态度,可有一点把我放在眼中吗?我若还留下,倒显得是我怕她了。你不要担心,只管同我走,将来就是大哥来了我也有话说。” 月娘还有些犹疑,但想到杨氏的病也不敢再留。他们的东西本来就没全部拿出来,要收拾也快,但正要走的时候,金氏却过来了。 第93章 第五十四章 一看到金氏,高二老爷就习惯性的挡在了月娘前面:“你来做什么?” 金氏嘴角勾起一抹讽刺:“怎么,现在老爷连见都不愿见我了?” “又来说这疯疯癫癫的话。你要无事,就去看看孩子们,你也是个当娘的!” 金氏呵了一声:“老爷放心,孩子们都很好。我要说的,是老爷快要不好了。老爷就这么走了,将来怎么同大老爷交代?” 高二老爷皱着眉:“你什么意思?” 金氏的目光瞄了眼躲在高二老爷身后的月娘:“我若让老爷留下,老爷必是不听的。不如这样,我留下吧。” “你说什么?” “我留下照顾他们母女,将来老爷也算有话说了。” 高二老爷狐疑的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金氏摇头笑了笑:“老爷这真是可笑了,我还能做什么?不过就是想将来与大老爷见面的时候不那么难看。” “你就别添乱了。” “老爷爱信不信,反正我是留定了。”她说完,转身就走,把高二老爷气了个倒仰,直在她背后骂泼妇。金氏也不搭理他,径自找到安姐说明了来意,最后道:“二姑娘也不用怀疑我的用心,我不会接近留哥,就在这屋里照顾杨姨娘。” 安姐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婶子不担心传染吗?” 她知道疟疾的传染是因为蚊子,若没有蚊子把病毒带着来回传播,只是与病人接触并不会传染,但这时候的人并没有这个概念。虽然不是每个与疟疾患者接触过的人都会被传染上,却是存在这种现象的。因此也有不少人认为疟疾是传染病,沾碰不得。不说别人,就连她们房中用的几个丫头妈子都胆战心惊的,她都怀疑要不是此时仆役的大环境,这些人没几个愿意主动留下。 下人尚且如此,金氏实在不像是有这种高尚情怀的。 金氏道:“我要说别的,是糊弄不过二姑娘的,说句实在话,我怕。可我也知道,要是就这么走了,将来就无法与二姑娘相见了,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我那几个孩子。”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总要给他们求个衣食吧。” 安姐心中一动。他们出发前金氏没有露面,她还以为她是嚣张惯了,现在吃了瘪不好见人,后来在路上见了,她才知道恐怕更多的原因,是她不敢见人。 过去金氏虽说不上如何漂亮,但生活顺遂保养得当,哪怕一开始穿的非常朴素的时候,让人一看也知道是个富裕人家的夫人。可这再见,她整个人都扁了下来。脸尖了,眼睛大了,但却仿佛整容失败似的,不见丝毫漂亮,只见骇人。站在那里,腰板挺的很直,两眼却没有任何神采。 他们行走这一路,艰苦的时候多,却没听到她有丝毫的抱怨。平日里总是和自己的几个孩子坐在车里,很少露面。而她那几个孩子,除了雅姐,其他两个男孩都对她不怎么亲近,言谈中不仅有些嫌弃,还对月娘非常欣赏。 她本来对金氏是非常厌恶的,但见了这种情况却没有丝毫的爽气,倒也说不上同情,只是觉得,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见她久久不语,金氏又道:“我过去是过的太顺遂了,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两年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多少。我过去的日子都是建立在二老爷对我的体恤上,他一朝变了心,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二姑娘,我说句不该说的,我家老爷呢,不是个坏人,就是现在和我早先一样被迷了心窍。等他反应过来,必是会后悔的。” 安姐忍不住道:“你……不恨他?” “恨什么,他对我顶好的了,只是这次他做错了,我要帮他弥补过来,我知道我也做不了什么。只希望二姑娘看在我诚心诚意的份上,对我那几个孩子……宽容一二。”说着金氏还做了个福,安姐连忙扶起她,“婶子如此,却是让我无言相对了。” “二姑娘不与我们计较就好。”金氏一向聪明,早先她飞扬跋扈的时候还避开了杨氏母女,这两年她日子坎坷,更知道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安姐是个庶女,杨氏也是小门户出身,看起来没什么后台,但再怎么样,安姐也是未来的郡王夫人!当然,安姐没有强力娘家支持,未来的日子还很难说,可那二公子看起来却是对她一心一意的。女人只要是得了男人的心,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花无百日红,安姐也能风光一阵,而就那一阵,也足够收拾他们了。 因此今天早上一听说二房要先走,她就知道二老爷错了。她本来是想劝高二老爷的,不过一见他那态度,也就不多嘴了。 安姐本来没想留金氏,但想到自己要男装外出,为了安全起见,还要带着叶娘子。这里虽然还会留着王妈子、陈氏等人,但她们都不是能拿主意的。现在金氏这么说,显然是真想明白了,却是个好帮手。她想了想,终于道:“还要麻烦婶子了。” 金氏终于露出了微笑:“二姑娘放心,我必会仔细着。” 金氏留下,雅姐没有说什么,但大郎二郎则非常不满,听到这个消息,大郎当下就道:“母亲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没有章法了。母亲以为这样就能讨好大房吗?既然早就得罪了,现在也不必贴着再上,凭白没了面子。” 二郎点头附和:“是啊,再怎么说母亲也是正经的夫人,那杨姨娘只是个姨娘,母亲留下来照顾她,说出来就要让人笑话。何况二姐对父亲不恭,母亲正是同父亲同仇敌忾的时候,现在这样,不是拖父亲后腿吗?” 突然要独自离开,大郎二郎一开始也有些疑惑,高二老爷自然要解释一二,当然在他的解释里,就是他一心为杨氏母女,而安姐不识好歹了。对于这次离开江宁,两个小兄弟也很有意见,本来他们还指望入灵山学院,这突然回来,功课上就不知耽误多少,更不用说什么学院了。而原本他们是不必回来的,不过是高老爷想让他们的父亲护送那对母女。 这一路走来,虽然明面上他们没说什么,但对杨氏母女却越来越不满,现在再听高二老爷这么说,更是气愤。连带着对金氏要留下来也很有意见。 金氏见两个儿子说话毫不客气,当下冷笑一声:“我知道,这两年你们一直对我有不满,觉得是我耽误了你们。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次我留下却是为了你们。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也没准备让你们留下。” 两兄弟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大郎道:“母亲何必这么咄咄逼人,我与二弟本也是好心。” 金氏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他们刚从衙门里搬出来的时候,两兄弟虽也有些意见,也不过嘴上抱怨两句,心里还是亲近她的,直到月娘出现。天地良心,她没有去砸月娘的摊子,当然,在知道有这么个人的时候,她是闹了个鸡飞狗跳,但她闹的是高二老爷。可不知怎么的,那月娘就出了事,还非说是她做的。 自那以后,两个儿子看她的目光就有了变化,她还记得那天大郎有些别扭的对她说:“母亲又何必这样?父亲这些年对母亲如此体贴,母亲又怎么一点面子都不与他留?” 那时候她正在气头上,就一巴掌把大郎给打走了。不久,月娘进了门,高二老爷的心一天天往那边偏,她的两个儿子竟然也是如此。她受不了,她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她曾把两个儿子打的满院蹿,得到的却是儿子们越发冷淡,而因为那一次的动手,高二老爷也真的打了她:“女人的温良淑德,你觉得你有一样吗?你觉得儿子们不亲近你了,却不想想你是否关心他们了?他们偏心月娘?为什么?你自己的儿子都偏心月娘,这说明月娘是个好的!你总觉得自己委屈,觉得我对不起你,可你想想,我哪里对你不住了?我哥当时那么逼我,我都没休了你。若不是你逼人太甚,月娘根本就不会进门!而就算她进门了,又哪里妨碍了你?你不是早说要与我纳妾吗?怎么,这真有了妾你倒不能接受了?可见你不过是嘴上说说。男人有个妾值当什么?你看我平日往来的,有哪个是没有的?就算不正式拉到家里,也会有个相好的。我过去就是对你太好了,才惯的你不成样子!” 这么骂了她一通,高二老爷就彻底住在了月娘那里,而她的两个儿子,也借口学业繁忙每天都是匆匆请了安就走,她想与他们多说两句都不成。 这样的日子一开始逼的她发疯,后来慢慢的,她就平静了下来。她一日日的呆坐在那个院子里,想着自己过去的那些生活,慢慢的,也就想通了很多东西。她要承认,高二老爷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可她的两个儿子,也真的令她伤心。 不过再怎么说,她总是他们的娘,总要为他们考虑的。 金氏就这么留了下来,高二老爷带着其他人走了,雅姐本也想留下的,金氏却不让:“娘留在这里是赎罪,你留下做什么?不过以后你留点心,那月娘真不是好人,别听你两个哥哥的,他们和你爹一样都被迷了心窍。真要有事,以后你可以找你二姐,或者找你祖母,她总是你亲奶奶,不会太委屈你的。” 雅姐觉得这话有些不祥,金氏却道:“我不过与你说明一二,也没别的意思。你是个妥当的,又是姑娘,那月娘也不会对付你。” 雅姐迷迷糊糊的听了,恋恋不舍的走了。 虽然觉得金氏不会再作怪,安姐还是不敢让她接触留哥,临走前特意叮嘱了陈氏一番,陈氏也谨记在心,看的非常仔细。不过她们的安排却是没用,金氏进了杨氏的屋,就几乎不出来了,虽不用她亲自端茶递水,却也是用心照看,真的非常仔细。而安姐在外面跑了一上午,也有了收获。 魏阳县城内,有两个大户,一户姓刘,一户姓张。姓刘的是商户人家,姓张的却是祖上出过进士。安姐就选了那户姓刘的去递帖子,帖子一递上去,那户人家的大少爷就亲自出来迎了,听到安姐的要求,没口的答应,就算听到杨氏得了疟疾,也只是愣了下,过后还说有相熟的郎中可以帮忙。虽然知道对方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对这种态度安姐也非常感激,她也没绕圈子,当下就表明了心情,果然那刘大少更是高兴。不过在新郎中的察看下,杨氏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安姐心中焦急,也只能暂且按捺,只期望秦举人能找一个神医回来。 又过了两日,杨氏的病情越加恶劣,早先只是打摆子,忽冷忽热,这又添了呕吐腹泻,短短时间就脱了形,安姐日夜守着,不敢稍离片刻。刘家人见了都不由动容:“这高家的二公子,真不是一般的孝顺,他姨娘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也是有福了。” 杨氏清醒的时候,也是这么说,安姐拉着她的手:“娘,我过去不懂事,你总是为我担心,后来我明了点事理,却还是让你担心。这舒坦日子才过了两年娘你就知足了?可我不知足啊!娘!你若去了,我就、我就没有娘了啊……” 她抱着杨氏的手大哭。在前一世,她有个要强掐尖的母亲,她知道她那个母亲也是疼她的,可怨气太深,一直到她弥留之际,念叨的还是她父亲,让她不能原谅他。那时候她难过痛苦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在之后的很多年她都不能明白她的母亲为什么不能多关爱她一些?她那么努力的学习,那么努力的做到最好,可为什么她的母亲还要求她更好?总是对她说谁谁谁拿了奖学金,谁谁谁出国了,谁谁谁得了什么奖。于是,她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总是自卑压抑。所以后来她才会同他那个前男友定下那个条件,她容不得一点点的沙子。 也许这么说是没有良心的,但她真的是从杨氏身上得到了真正的母爱,这种温暖的也许有些温吞但绝对的关爱,她真的不想失去。 第94章 第五十五章 杨氏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这个闺女一向掐尖要强,虽说这两年懂事了些,骨子里却是个不服人的,若她就这么去了,真不知道她会做出点什么事! 她虽病的迷迷糊糊的,对外面的事并不是完全不知。她知道他们换了个地方,也知道高二老爷一家除了金氏都走了。她没空去想金氏到底是怎么想的,却知道高二老爷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她是个妾。 虽然是贵妾,可还是妾,不过是不能随意打骂,不能自由买卖,比贱妾要多些体面,但不管怎么说,安姐都是庶出。高二老爷的想法她也不能猜到,自古女人在婆家的待遇大多是看娘家,娘家支持的多些,姑娘的日子就好过些。安姐的出身本就低,若娘家再不支持,那在郡王府里很可能就只干顶一个王妃的名头,日子不知道要过成什么样呢。 而她作为一个妾,随便能给安姐什么支持?更多的还是看高老爷以及轩哥等人,而有的时候堂兄弟叔伯也都是有力的支持。高二老爷有两个都站住的儿子,也不怪胡底气这么足了。 她迷迷糊糊的七想八想之间,还想到了早先高二老爷拼死报金氏,那时候他也是笃定了高老爷不会真敢让他出族吧,这里面除了高老太太、兄弟情分,恐怕还有高老爷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身体不好的…… 这么迷迷糊糊的七想八想,她更觉得自己要活下来,虽然身体上的疼痛难受已经超过了她的忍受,但她想,她还应该坚持。抱着这种想法,她虽然几次闭上了眼,但呼吸还是若有若无的。安姐提心吊胆的看着她,不时的拿用开水煮过的棉布蘸着淡盐水湿润湿润杨氏的嘴角,整个晚上她丝毫不敢合眼,就怕自己一个疏忽,杨氏就这么去了。 就这么又挨了一夜,当第二天的光线透着窗户照进来的时候,安姐在头晕目眩的同时又有一股振奋,第三天了,秦举人速度快一些,今天下午就有可能把人请到!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金氏过来了,让她去吃饭。她摇摇头:“让她们端进来就好了。” “你也出去走两步活动活动身体,再这么下去,你都要倒下了。你别怪我话说的难听,可真是你要有个什么,让这一堆人怎么办?据说那留哥那两天可是闹的厉害。” 为了怕万一,安姐把照顾杨氏和留哥的人完全隔离了开来。留哥那里是他的奶妈子、卷秋、陈氏等人,杨氏这里则是她、王妈子和冰琴。两边人完全不接触,真要说什么事也隔的远远的。若留哥那边的人来他们这边,哪怕只是在院子里站站,回去也要换衣服,洗手洗脸。事实上,照顾杨氏这边,包括她自己都很少同外面人接触。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杨氏,就是她也没有再抱过留哥,只是每天问问他的情况。 留哥现在还不到一岁,话还说不清楚,可已经认人了,几天不见杨氏和安姐,他小小的心中也充满了恐惧。白天还好,半夜不时的就会惊叫,闹的一屋子人慌乱。 安姐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要保重,也清楚到院子里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好处,但她也是真害怕,她想了想:“最迟晚上,秦举人就会把郎中带来了,到时候……就好了。” 金氏见她这个样子,摇摇头:“那我让她们把饭端过来。” 他们的饭食现在是刘家做的,虽然只是一个中等县的商户,吃穿用度却非常讲究。又一心巴结他们,端上的饭食就非常丰盛。只是粥就有三样,此外还有两样小点,四样小菜。刘家自己在府城开的就有酒楼,因此这菜肴不仅做的干净,也很精致。不过就算是人间美味,这时候安姐也没什么胃口,但她知道这时候不仅要吃,还要多吃。 正吃到一半,冰琴就慌慌张张走了过来:“秦先生回来了!” 安姐连忙放下筷子:“快请,不不不,我去见他!” 她说着连忙站了起来,因为站的太快身体还晃了晃,是旁边的金氏扶了她一把才让她站稳了。 他们住在内院,秦举人当然是不方便进来的,就在二门处等着。看到安姐,他远远的就站了起来,安姐先向他后面看了一眼,见没有别人,心中就一突,连忙快步走过去:“先生?” 秦举人看了旁边刘家的妈子一眼:“姑——少爷这边说话。” 安姐跟着他走了过去:“怎么,汴京府也没有好的郎中?” 秦举人摇摇头:“姑娘,出大事了,蒋王寿王谋逆了!” 安姐一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有些不解的看向秦举人,那同他们有什么关系?秦举人以为她对这些不留心,就道:“蒋王的封地在上海、寿王的封地在舟山,据说这两地已经沦陷。东海舰队跟着蒋王不知去了哪里——都说是去了天津港,要从那里打下京城。寿王却收拢了几地人马正北上而来,江宁……据传也已经沦陷了……” 几天都没休息好,再加上一夜没睡,安姐的脑子是有些糊涂的,直到秦举人说出最后一句,她才反应过来,脸色刷的就变了,她长吸了口气,稳住神:“消息确切吗?” “我刚到的时候,府城还没有太大动静,昨天却已经传遍了,我出城的时候,见了不少难民。”秦举人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原来两王谋逆的事朝廷虽一路通过驿站知道了,但普通百姓还不是太清楚。在太、祖时期,关于此类消息就有严格规定,当然,难民出现,官府也不可能完全封闭消息,但有关人员却不能在最初的时候泄露消息。 汴京府离江宁上千里的路,虽然影影绰绰的有些传闻,但一般民众并不太清楚。但昨天难民的出现,一下就炸开了锅,倒也说不上如何慌乱,毕竟江宁离汴京远着呢,很多人甚至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可叛逆谋乱却是大事,因此街头巷尾议论不断,说什么的都有。秦举人听了心中七上八下,后来还找了一个难民询问,可那难民也不清楚,只说起了兵,全家害怕这才逃难而来,至于江宁的情况,那人就一问三不知了。他又问了别人,大多是不知道的,有说已经投降了的,有说已经沦陷了的,说什么的都有,他也不知哪个是真,但怎么看,江宁的情况也是真不妙了。 “这么说是真的了?”安姐喃喃着,前几天她还想自己是自作证明,谁知今日就…… “两王谋逆,江宁必是要受灾,姑娘,我们怎么办?”秦举人心中现在也是一团乱麻,若江宁是战败后沦陷也就罢了,可高老爷若是投降了,他们又该怎么办?说起来他是朱二公子的人,和高家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难道就这么丢下杨氏母女不管吗?但高老爷若是投降了,这杨氏母女就是罪臣家眷,他若还与其牵扯不清,自己会不会受了牵连? 一时间秦举人举棋不定,他的良心告诉他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不说别的,杨氏母女这些年对他却是不薄。除了每月的供奉外,凡是经他手的生意都会给他一份提成,早先的仓库房屋也就罢了,随便也没多少。可后来的贸易却真是不少,这次临来前,他用那些银子在江宁也买了个铺子,就想着将来回到京城,再重振家业。可若他和这等大罪纠缠不清,到时候别说什么银子房子铺子,就是身上的功名也保不住。 他在这边七想八想,那边安姐脸上的表情也变幻莫测。信息太少,她不知道江宁的情况,也不知道高老爷会如何选择,只以高老爷平时的做派来看,真不像那种英雄级人物。他万一投敌了,万一跟着叛乱了,那她们母女现在立刻就面临着牢狱之灾!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前景,但她现在不得不想若真是这样她该如何? 朱抵! 在这个时候唯一还能保得住的她的就是朱抵,就是她这未来郡王妃的身份。想到这里她抬起头:“秦先生有什么打算?” 秦举人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一时愣住了。安姐对他行了一礼,现在在刘家,虽然他们避开了人,她行的还是拱手礼,秦举人吓了一跳:“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现在内忧外患,我一时也没了主意。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没什么好要求先生的,只希望先生能再帮我十天。这十天内,若真传来我父亲已经投敌的消息,先生自可离去。十天后,若没有确切消息,先生也大可自便。只望这十天,先生能先帮我一二。” 秦举人本来犹犹豫豫,被她这么一说,顿时闹红了脸,跺着脚道:“姑娘这么说,真是愧杀我了。” 一时急切,他也忘了改口。 “此地离江宁甚远,就算现在出现了难民,我想真要有确切消息,也还要几天……当然若朝廷下旨,则是另外一回事。不过大概是还能再等几天的,我姨娘现在这种情况,却是要麻烦先生先找一个好些的郎中了。” “少爷放心,郎中我已是找好了。在汴京城甚有大名,也治了不少疟疾病患,只是年龄大了,再加上咱们不在汴京府他一开始不愿,我就许了他三百两银子。现在正同张管事一起往这边来呢。” 现在郎中主要是卖药,出诊费并不高,像白郎中跟着他们千里迢迢从江宁到安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也不过只要了二百两。三百两实实在在是个大数目,安姐听了却长出了口气,这个时候她就和大多数的患者家属一样,相信只要多花钱就能治病。 “不过少爷,那郎中一来,很可能就带来江宁的消息,这刘家……” 安姐咬了下下唇:“这事我心中有数,你放心吧。” 秦举人是昨天城门未关时出的汴京府,晚上歇在了中途的一个村里,今天一早就起来赶路,端的是风尘仆仆。安姐就让他先去梳洗休息了。而她自己则先回到内院看了杨氏的情况,然后又把早先的饭吃完。过后她思忖了片刻,这才重新洗了手脸,换了衣服。 大明重商,安姐早先觉得高家生活奢侈,后来她才知道官宦人家比起有钱的商户还错了一等。这倒不是说官宦人家不如商户,而是要有所顾虑。这就像现代,一个富豪有几套别墅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可一个官员呢?当然,大明的官员还不比现代这么敏感,也可以借口经商,但一般都还有所顾虑。 这刘家虽只是一个中等县的商户,宅院修的也漂亮。当然说不上什么精巧布置,一步一景,可也面积宽大,庭院深深。安姐他们所处的院子要往正院去,就要走上个五六分钟。刘夫人早知道她要见自己,虽然同意了,心中还有些冒嘀咕。他们这样的商户,最喜欢和官员结交,虽然他们家有靠山,但多个朋友多条路却是一直奉行的格言。 高老爷这样的知州,过去是他们很难攀上的线,所以当安姐拿着高老爷的名帖过来的时候,他们全家上下都喜出望外,哪怕知道杨氏得了疟疾也没有拒之门外。 “不过这个高公子要见我做什么呢?他有什么事不要同大郎说吗?”刘夫人疑惑着,好在安姐虽算得上少年了,也还小,同她倒没太多禁忌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安姐已经到了,她穿了件鹅黄色的小花褙子,腰上系了条镶白玉的犀牛皮带,整个人看起来唇红齿白,却是有一种雌雄莫辩的英朗,刘夫人一见心中就一喜,还隐隐的有些遗憾——自家这样的门第,却是只有做妾的。 安姐行了礼,坐下寒暄了两句道:“我家姨娘突染急病,多亏贵府援手,此等恩情,在下真是没齿难忘。” “高公子严重了,不过顺手之劳。不知贵姨娘可有好转?若有什么需要,公子可不要客气。”她试着开口,想着杨氏母女是不是有什么不便。 安姐笑着点点头:“夫人的话我记着了,若有需要一定不外气。其实……我今次前来,是有件事来向夫人坦言的。” 刘夫人一怔,安姐道:“我父亲是江宁知州不错,但我,并不是高家二郎。” 她说着解开发冠,如云的黑发披洒而下,刘夫人彻底呆住了。 ☆、第95章   第五十六章   刘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安姐突然冒出那么一句,这还没回过神,就见她又把头发解开了。   安姐束着头发的时候雌雄莫辩,因为年幼,再加上本身的气质并不会给人女气娇柔的感觉,但一解开头发,这女子的柔美也就显现出来了。她微微一笑:“让夫人见笑了,我本是女子,不过因为姨娘突发急病,为了行事安全,这才穿了男装,并不是故意欺骗夫人的。”   刘夫人笑了两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话了。不过她毕竟在刘家主持中馈,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下道:“原来如此,却是难为姑娘了。不过姑娘怎么同贵姨娘单独上路?可是有什么急事?”   安姐低下头,装作羞涩的样子:“也说不上什么急事。本来我们该同父亲一起回乡祭祖的,但父亲还在任上,而我的婚期……”   “原来姑娘已经定亲了?”   安姐轻轻点了下头。   “不知姑娘说的人家是……”   安姐的头垂的更低了,声音如同嗡嗡:“是南安王府家的二公子。”   刘夫人肃然起敬,几乎有些失声的道:“南安王府家的,那不是皇家子弟?”   “却是我高攀了。”   “姑娘秀外慧中,侍母至孝,又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刘夫人嘴中这么说着,心中却是有些怀疑的。高老爷不过是一知州,过去也没有什么大名传出,他的嫡女配王府公子都有些高攀,更不要说庶女了。但安姐巴巴的跑来表明身份,也没有必要说谎。   “还要安排人好好问问。”她心中这么想着,言语间待安姐则越发客气了。她此时倒没想过让安姐帮着做什么事,不过普通百姓对皇家总有一种推崇,特别朱家目前的名声还不坏。   安姐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就以杨氏为借口退了出来。她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此时已经过了八月,温度早已不高,但阳光正盛,她不由的眯住了眼,把手搭在眉头上,往院子那边看了看,缓缓地,吐了口气:这样应该就行了,就算刘家听到了什么,但暂时,应该不会赶他们出去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早先,每次想到朱抵她就忍不住黑线,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要靠他来维持住最基本的体面。也不知道那位朱二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安姐怎么也没想到,此时她离朱抵并不远。   当两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那真是满城惊动。蒋王、寿王的家眷在第一时间被拿了下来,早先上蹿下跳要两王出京的大臣们也都被一一拿下,虽然不是每个支持党都被下狱,可最主要的几个大臣都被关了起来。此外皇宫上下也被肃然一清,有下狱的有杖毙的有被放出宫的。   风声鹤唳,早先支持两王出京的,一个个都夹紧了尾巴,见个人恨不得都被低着头。那些反对两王出京的,也没能太扬眉吐气,一开始他们倒是个个趾高气扬,每个人都仿佛化身为了先知,一副就自己是忧国忧民高瞻远瞩的架势,但这头还没仰两天,就被朱全压了下去,在大朝会上,朱全高坐在龙椅上指着下面的群臣痛骂:“无能!无耻!无知!朕年轻不懂事,早先不过是一藩王嫡子,从未想过有一日能继承大统。大行皇帝英明神武,深知朕未经教导,恐朕无法振邦守国,把朕托付给尔等,把大明托付给诸位。自朕登记一来,对尔等建议言听计从,不敢怠慢。但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吗?李永祥勾结朱聪、朱振,必非这一日两日,你们就没一个看出来的?两逆贼图谋不轨也绝非这几日之功,你们就没一个发现端倪的?”   下面的大臣被他骂的头都不敢抬。朱全即位后就像个摆设,大小事情都没有自己做主过,都是下面朝臣说什么他做什么。如果朝中有争议,他就看着两边争,谁争赢了听谁的,现在他就成了唯一正确的。   “哦,不,有一个!唯一的一个!”朱全拿着高老爷的奏折挥舞,“江宁知州高浩写了这个奏折,在这个奏折里他已经提出了李永祥图谋不轨,可你们给朕的反应呢?没有反应!内阁竟然连个建议都没有!为什么?是你们觉得他说的不对,还是你们一个个都被李永祥收买了?”   这话说的重了,下面的大臣呼啦一下全都跪了下来,内阁首辅李季第一个请辞,却被朱全骂了回来:“李首辅是觉得朕说的不对吗?”   “臣不敢。”   “那就是对朕有怨念?”   “臣、臣万死!”   “既然不敢,既然不是,那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请辞?当此危难之时,用人之际,首辅这样,岂不是陷朕于不义?”   李季不知道怎么说了,只有把头抵在地上。他是当时最先支持朱全的,也算是顾命大臣,他都落了这么一个待遇,其他人更是寒颤若噤。当天,朱全一连去了十五个人的官位,同时安排上了八人,这些人来自各部门,都是早先并不怎么起眼的。而直到这个时候,京城上下才开始对这个皇帝刮目相看,有那一些想的多的,更开始思忖永宣帝到底是把皇位传给了谁?   早先朱全那就像是一个小白羊,除了占了个名分好像什么都没有,而两王却是内外勾结,不仅党羽遍布,外面还有李永祥的支持。但现在看来,朱全也是早有打算,并且也早就下手准备了。   而朱全的准备还不只是这些,当天,京城开始戒严,天津港的安全等级更是升到了最高,一切商业船只全部暂停,港口被完全腾了出来。除此之外,各地军马开始调动,不过令众人疑惑的是,这种调动的力度并不算太大。朱全除了从辽宁调了一直队伍护卫京畿外,就是从大同掉了一只队伍南下。   当有大臣提出异议的时候,朱全是这么说的:“朱聪说什么二十万大军,那不过是个幌子,他举的旗怪高,却是做给人看的。朕真正的敌人在这里!”   朱全指着天津说:“那两个逆贼为什么敢谋逆?靠他们手中那些家将吗?就算他们勾结地方,随便又能有多少军队?朕有十万关宁铁骑,二十万辽勇,三十万大同骄兵。这些军马才是天下真正的勇兵悍将。两个逆贼凭什么同朕争?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李永祥!就是他的东海舰队!”   也有大臣提出,京城附近不止一个天津港,不过这话立刻遭到了鄙视,按照朱全的说法就是李永祥和朱振都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他们打天津不仅有把握,而且退可守进可攻。但要是从别的地方登陆,万一深陷在内地,那就惨了,所以李永祥等人一定会从天津登陆。   朱全刚收拾了上下朝臣,此时他再这么信誓旦旦的分析下来,也没有朝臣敢同他作对,所以不仅兵马调动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几个地方的统领也按照他的意思上任了。   后世历史学家分析这一段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至此,我们可以看到朱全从一个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皇帝,变成了文有某某某,武有某某某的真正君王。我们要记得朱全的这个皇位虽然是继承来的,但他并不是永宣帝的儿子,他是在永宣帝弥留之际得到了这个皇位。这就令他和那些从太子登位的皇帝有很大的不同。第一个不同,就是民众的认可度。如果他在三五年前就被过继过去,那么大家都会知道他是太子,知道他将来会继承皇位,从思想上就会认可他,而朱全没有,他是突然出来的,并且出来的时候还经过了一番争执,这就令一般民众在心中会划上一个问号。”   “第二,也是最直接的不同,就是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太子又叫什么,叫东宫。这不仅是一个住所,还代表这权利。而一个太子,更有自己的手下大臣,这些人都是将来他继承大位后可以直接用上的。可是这一切朱全都没有。他过去只是一个王爷的儿子,不管他有什么想法,按照一般的规律来看,在将来他也就是一个王爷。而大明对王爷的态度一直是荣养富贵有之,权势不足。不管福王父子早先有什么准备,都必定是要偷偷摸摸的,而就算他后来登位,也无法把这些人立刻给提上来。我们都知道,大明升官是有要求的,一个人你要想升官,不是说你有后台,当然,你要有后台,但这并不是决定因素。我们就以高浩来做例,他是一个探花,这已经注定了他比普通人的起点高,但从他做进士到升为知州也用了十二年,按照这个计算,在正常情况下,在他五十岁左右的时候能进内阁。而朱全的那些手下,要想升到重要岗位,又要多少时间?这并不是光靠朱全的提拔就行的,他们还要有足够的威望,而如果不是彻底掌握了内阁,就算朱全想要提拔他们也无能为力。”   “当然,这一切都无法否认,朱全是一个赌性很重的人,也是一个敢于不顾一切的人。不过也就是因此,才造成了大明的中兴。”   这是后面人的评价,这个评价并不全面,对于此次事件也不够深入,不过却从大面上解释了当时的变化。当然,不管说再多这都是后来了,而此时,朱全还面临着很多难题,而朱抵同志也正在艰苦的赶路上——他就是那个从大同调出来的队伍的先锋。   他们一路走的是太平路线,刚从大同出发的时候两王的反旗还没有举起来,路上所遇到的无非也就是哪个士兵的脚歪了,车轱辘掉了这样的事。这种事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什么大事,脚崴了自有医护队,车轱辘也自有工兵队。朱抵自成了将军,就开始努力把早先太、祖定下的规矩一一恢复,现在虽然只是有个样子,却也起到了作用。   朱抵没有什么可操心的,除了想想怎么带兵外,也会想点别的,安姐就是他经常想到的一个人。江南乱了,安姐现在在什么地方?从他收到的情报来看,目前江宁还没有沦陷,可他的情报却是十多天前的——那时候两王刚举起反旗,而这十多天里,谁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高博荣,你如果够聪明,就殉城吧!”朱抵喃喃出声,他身边的副官赵旭不解道,“将军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就说今天天气很好啊,不知道一会儿有没有肉吃。”   “……将军,您定的规矩,赶路期间,两干一稀,每天必须见一次肉。早上没有,中午是必定有的。”   “是吗?我都忘了。”他说着哈哈大笑,赵旭默默无言。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一阵骚动,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然后就是一阵嘈杂,隐隐的听到有人在那里高喊着什么,他本不在意,想着估计是哪户人家无意中同队伍冲撞了,却突然听到江宁知州的字眼,顿时他一怔,对身边的人吩咐,“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去了,过了一会儿面色古怪的带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将军,此人说他是江宁知州高大人的家人。”   “是是,小的的确是高大人的家人,刚跟着我们二老爷从江宁回来。现在是急着去府城请郎中,无意冲撞了将军,还望恕罪!恕罪!”那人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解释。   “将军,应该是真的,这是他随身带的高大人的帖子。”随从把那管家刚才拿出来的帖子递了过来,朱抵接了,见的确是高老爷的名刺,“你说你刚从江宁回来?”   “是是,今天早上才到的家。我家二老爷的姨娘得了急症,又有着身孕,我家二老爷担心,就派小的到府城去请好郎中回来。”   朱抵对什么二老爷的小妾没什么兴趣,正想放他过去,突然心中一动:“这次回来的,只有你家二老爷吗?”   那管家面露犹豫了一下,正想瞒过去,那边朱抵就喝了一声:“我看你神态诡异,莫不是个奸细?这帖子恐怕也是你偷的!”   那管家哪见过这种场面,立刻就磕起了头:“将军,小的的确是高大人家的家人,不过是一直跟着二老爷当差,绝无虚言,这安县上下都能证明!”   “那我刚才问你为何吞吞吐吐?”   “这个,不敢瞒将军,同我家二老爷回来的,还有二老爷家的一个哥儿一个姑娘,不过他们的姨娘路上得了急症,我家二老爷担心、担心……” ☆、第96章   第五十七章   刘家人很苦恼,刘家人很纠结。   本来,刘夫人听完安姐的那番话,除了这姑娘胆子实在大的震惊外,就是,啊,我们竟然结识了一位未来的郡王妃这样的惊喜。但是当府城那边的消息传来后,他们就傻脸吧。   要说府城那边的消息是不会这么快传来的,但刘家在府城有一个酒楼,而前两天刘家的二少爷又特意去了府城一趟。虽然安姐母女看起来不像骗子,但刘家觉得还是多探探底的好,万一闹出什么笑话就不好看了。   他们和魏阳县的县令自然关系不错,但这个县令是举人出身,常年混迹于县衙,一路从主薄到县丞,今年好不容易才活动上个县令。高老爷对他来说属于太高大上了,实在不太了解。   到了县衙,找到相熟的人家,的确打听出了高老爷的消息,和安姐说的倒是不差太多,只除了她自己的身份。在那人的记忆里,高老爷是有一个儿子,不过却是嫡出,却是不记得有庶出的儿子,不过那人也承认他记得不太清了,不能肯定。就在刘二公子忐忐忑忑的时候,就听到了江宁的消息,这一下他也顾不得安姐是嫡出庶出了,急忙赶回来。   他们这样的商户喜欢结交官员不错,可绝对不喜欢麻烦。高老爷若跟着叛逆投敌,他们在这个时候接待他的家人那就是个问题,若被有心人揪出来,就算他们推说不知,也是要花费一大笔银子打点的。   本来没有高老爷他们的日子也不错,犯不着为了锦上添花赔里这么多。但他一到家,就发现事情急转而下,那个安公子,真不是什么公子,却是个庶出的姑娘,这也就罢了,还是个未来的郡王妃!   “这还不知是真是假呢,她一个庶出的怎么就能成了郡王妃?”刘二公子表示疑惑。   “是未来。”大公子道。   “那也是王爷家的公子,我可没听说哪个王爷家的公子找正妻娶庶出的。何况高家也不是什么清贵人家。”二公子早年读书,虽然在这上面没什么天份,到现在也不过是个童生的身份,但对这些还是有些了解的,“我觉得她就是怕咱们赶她出去才故意这么说的,由此来看她们是不是高大人的家眷也很难说。”   “二弟这就不对了。他们若不是真的,又何必巴巴来冒充?”   “我想早先他们也不知道江宁的事情,母亲不是说了吗?是那个什么秦举人回来了,那二姑娘才改的口。一定是秦举人在府城听到了风声,他们这才临时又想出了个对策。父亲,不管他们是真是假,现在都不好留了。我知道大哥是怕得罪他们,这样,咱们就借口家人好像有染了急症的,让他们往庄子里去。若他们是真的,也不至于得罪死;若是假的,也没什么大妨碍,也就是咱们赔点钱财功夫,不算什么大事。”   刘老爷听了有些意动,大公子连忙道:“父亲不可,那杨姨娘还在病中,才从府城请了郎中,若这一移动,恐性命不保啊!而若那杨姨娘有个好歹,那高姑娘岂不恼恨咱们?若她是假的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我刘家岂不白白添了一门大敌?”   “所以说,早先大哥就不该接了这个事。”   刘大公子暗恼,早先接待高家人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怎么现在都成了他的错?这个弟弟仗着念过几年书,母亲疼爱,就总是想压他一头,实在可恨!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刘老爷心神不宁,他如果再推脱责任,只会令他厌烦,因此只是低着头喝茶。   刘老爷纠结了又纠结:“我刘家不过一商户,虽有太、祖体恤令我等生活富足,到底没有依仗,若在此事上出了问题,全家都恐有牢狱之灾。这杨氏母女来历蹊跷,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却是不可不防。不过我看那杨氏母女的行事做派也不是没有底蕴的,这样的人我们也招惹不起。为今之计,只有求个中了。”   一家人都看向他,刘老爷把旱烟吸的啪啪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样,夫人你明天就去对那姑娘说老家的一个亲戚过两日要来,对他们的招待要有些不周到了。”   刘夫人一怔:“这样好吗?”   “那还能怎么样?若那姑娘是个聪明的,自然就会告辞了,咱们也不算赶她,总是留了几分情面。而且也不是让他们现在就走,再停个两三天,也是让他们有个准备。”   刘夫人觉得这有些不太好,但这种事她是没有说话的权利的,因此只有点点头。只是在晚上的时候,她对刘老爷道:“我看那个安姑娘,不简单呢,以后咱们……”   “别管她到底是郡王妃还是王妃,咱也不想抱这个大粗腿了,只要能太太平平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刘夫人想想也是,第二天就把这话含含糊糊的对安姐说了,对于这番话,安姐其实是有准备的,只是听了不免还有些凄然。昨天下午的时候,那个府城的郎中总算到了,一来就摇头,说杨氏不中用了,让她准备后事,她却千求万求的让人家开方子。可能是觉得拿了这些银子,却连个方子不开也太说不过去,最后那郎中还是开了,不过话却说的明白:“这不过是尽尽人事,姑娘还是要早做准备。”   她让人去煎了药,杨氏已经无法下咽了,她只有同金氏一起合力给她灌下去。然后,就又是一晚上。   这个晚上她不知怎么过的,在前天晚上她还能盼望郎中,而在这个晚上,她只能盼望奇迹。她拉着杨氏的手,一遍遍的叫她的名字,希望这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有用,她想只要杨氏能好好的,她少活十年、二十年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就此死了,也不算什么。她向观音、太上老君、耶稣一一都许了愿,发誓只要杨氏能好,她愿意年年供奉,绝不怠慢。   这一晚,杨氏又熬了过去,但让郎中看后,情况并没有明显的好转,不过总算得了一句好话:“看来这位夫人却是个意志坚强的,这样,倒也不是没有希望。”   因这一句,她几乎哭出声来,想着总算看到了点光亮,想着有这么一个郎中在,再加上杨氏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也许,就挺过去了。可现在,却又是这样一种状况!   杨氏这样的情况怎敢移动?而且移,又能移到哪儿去?那家客栈吗?他们之所以搬出来,就是因为那地方实在不宜养病。张家吗?可魏阳县就这么大,张家又岂会不知他们是从刘家出来的?稍一打听估计也是不敢收留。就算是县衙,恐怕也是不会留他们的。   “不知夫人可知县中可有合适的房子?只要干净舒适,价钱如何无所谓,或租或买也都可以商量。”安姐想了一圈,最终开口道。   “这个……”   “我知道这几日真是麻烦贵府了,只是我姨娘这情况却不宜移动,目前也只有先找个合适的住处将养。我们人生地不熟,还要夫人多多扶持。”她说着连连作揖,把刘夫人弄了个大红脸,一边连说着不敢,一边就把她拉了起来,“不是我不帮你,也不是我找借口推脱,而是这县中的情况你也看了。大多都是一般人家,你说的那种院子……真不好遇。”   “我知道,只能麻烦夫人了。”   刘夫人看着她,最后长叹了口气:“我帮你多留心就是。”   安姐再三感谢,回去后就让人送了个镶发蓝带镜面的首饰盒过去,这首饰盒还是她早先从查得兄弟的货物中特意留下,本是想送给张氏的,现在却是顾不得了。但这个首饰盒金氏却没有收,过后就让人送了回来。   “我们夫人说了,姑娘的心意领了,但这么贵重的东西却是收不得的。”那派来传话的小姑娘清脆的开口,安姐笑道,“你们夫人也太客气了。”   她比了个眼色,旁边的冰琴立刻拿了个上等红包出来。江宁奢华,来往之间的礼节也要比别的地方重些,这上等红包就有二两,那小姑娘一拿到手中就觉得不一样,立刻脸都红了,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吭哧了一下才道:“我看夫人也是极喜欢的,不过实在贵重……”   “什么贵不贵重的啊,这是我们家姑娘船上的东西。”   那小丫头一怔,冰琴笑道:“你不知道,江宁那边重海贸,家家户户都有些这方面的经营。我们家姑娘同姨娘也不例外,这东西,就是自家船上的,实不算什么,你就让你家夫人大胆的收下吧 ,要不我们家姑娘可过意不去。”   这小丫头虽然是刘夫人身边得用的,到底没多少见识,迷迷糊糊的,冰琴亲自送那小丫头出了门,回来就愤愤不平的跺了脚:“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冰琴!”   “本来嘛,像他们这样的门户,别说姑娘,就算是我,过去也没放在眼中。现在好了,竟拿起架了,还真当咱们离不开他们吗?”   安姐摇摇头:“刘家总是对咱们有帮助,这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是有帮助,咱们也感激,可这姨娘刚有些起色他们就要赶人又算什么?难道咱们在这里多住几日,就能把他们传染了不成?要传染,那我早该被染上了!”   “他们能给咱么宽待个两天,已是不错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刘家要赶他们,他们难道能厚着脸皮不走吗?就算刘家是怕事,总是留了情面。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又要让她如何?   若这是州府、京城之类的繁华之所,她还能让人连忙找个过得去的院子。但在这样没什么出产的中等县,实是难办。早先他们住的那样的客栈,已是不错的院子。做了下水,铺了地砖,可厕所却惨不忍睹,蚊虫防不胜防,平时也就罢了,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他们,也有可能被染上什么病!   买个这样的院子,再打扫干净,收拾的能住人,怎么也要个六七天,实实在在是太赶了——而且他们还不见得能马上买到这样的院子。他们要在刘家多住几天,可刘家现在已经开始赶人!   那个首饰盒刘夫人没有再退回来,不过又被刘家人拿出来议论了。被安姐特意留下的,在江宁都算得上好东西,更不要说这小小的县城了,刘老爷看了好一会儿道:“这要在府城,最少也要值五百两!这位姑娘,出手倒是大方。”   “我看越是这样,越证明她心虚。”刘二公子道,“什么又是未来的郡王妃,又是海贸的。她一个小姑娘家,还没多大,倒是能的狠呢!”   没有人再说什么,就连刘大公子也觉得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刘二公子道:“我看明日再催催他们,这样的人留在家中没得招祸。”   正说着,一个管家连滚带爬的奔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刘老爷一惊,瞪眼道:“大呼小叫什么,我有什么不好的?”   “是是,老爷好好的。不对,老爷,大事不妙了!外面来了很多官兵!还有县令大人也来了!”   刘老爷腿一软,几乎倒在地上,刘二公子连连跺脚:“我就说,我就说这是个祸端吧!我现在就去赶他们!”   “你回来!”   “父亲,这个时候你还要保他们?”   “你糊涂!若官兵真是来抓他们的,你现在去赶又有什么用?何况哪还来得及?你还不快从后门走了?”   “父亲!”   “还不快去!”刘老爷跺了下脚,“大郎,你与我一起去迎官兵。”   刘大公子心中有些不舒服,但他也知道这是他作为长子的义务,而且弟弟在外面也好有个照应,所以没有多话。   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刘家终于打开了大门,刘老爷就看到本县的封县令陪在一位身着大红色衣袍的年轻人身边,那年轻人明明是个男子,却份外美丽,比他见过的许多女子都还要美上几分。而这年轻人身后,却跟着两队身穿明甲的士兵,那士兵个个魁梧,一看就和平日里见过的那些不同。他心中发虚,这腿就越发的软,没准备好呢,就跪了下来:“小的来迟,大人恕罪,将军恕罪恕罪!”   ☆、第97章   第五十八章   就在刘老爷出去应酬的时候,刘夫人招来了自己的丫头:“你去对高姑娘说明一下情况。”   “夫人?”   “不要多说,就说来了官兵,然后你就快快回来,把咱们家的人也都带出来。还不快去?”   那丫头正是早先得了二两银子的那个,本有些犹疑,但被刘夫人这么一脆,也立刻去了。此时安姐正在给杨氏喂药。也许是这郎中的药真有效,也许是杨氏已经挺过了这一关,今天杨氏要比昨天好些,虽然还是气若游丝,药喂到嘴里总是知道咽了。这令安姐大是欣喜,就在这时,刘夫人的那个丫头来了。   她一个小丫头,本来听到官兵来了就怕的不行,现在又来通风报信,就算是刘夫人吩咐的,也忐忑的很,匆匆在门边说了两句,就叫着刘家人的跟她走,冰琴往她手中塞红包都没有用。   刘家人一下走的干净,只留下安姐一行在那里面面相觑,为了不动摇人心,安姐并没有把江宁的事情公布,只有陈氏、金氏等有限的几人知道,此时突然听到这么一说,都有些莫名其妙,王妈子第一个就吵嚷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那官兵还能是来抓咱们的吗?这刘家真是可笑!”   没有人应话,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安姐等人的表情还是告诉她们形式不妙,卷秋试探的开口:“姑娘?”   安姐正在发怔,虽然已经有准备了,但真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忍不住一阵眩晕。高老爷真的投降了?他们真的成了罪臣家眷?一时间各种景象浮现在眼前:黑暗阴冷的监狱,狰狞贪婪的狱卒,流放、妓院、军营……还有杨氏!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抖了下,杨氏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就这么将养着,杨氏也只是才有好转,现在不说被下狱,就算再有些颠簸都是要命的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见她没有说话,卷秋又叫了一声:“姑娘!”   安姐回过神,看了一眼众人,长吸了口气:“有件事我前天才听说,还没告诉大家。蒋王、寿王在江南举起谋逆了,上海等地已经投敌,据说寿王等人正在沿江而下,攻打江宁。”   她尽量以平缓的语气道,口气也非常淡然,但还是令众人慌乱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江宁守得住吗?”   “是不是老爷已经出事了!”   “这官兵,莫不是来抓我们的吧?”   这话一出,众人一下白了脸,更有被吓哭的,还有坐在那里叫娘的,眼见就要乱起来,安姐低喝道:“大家稳住!不管江宁怎么样,我们这里总不会有问题的,那官兵就算是来抓我们的,暂时也不会对我们如何。大家莫忘了我早已同南安王府的二公子定亲,问了八字定了婚书,是正正经经的婚约!”   这话在平时说起有些不要脸,在此时却令众人大感安慰,当下更有人想,不错,安姐是未来的皇家媳妇,只要南安王家不出事,安姐就不会有事。   见众人情绪平稳了,安姐又道:“一会儿官兵来了,大家也不要慌张。更不要堕了我高家的体面,此事过后,人人立功,个个有赏!”   这么一说,众人不免精神一振,有的想什么叫不能堕了高家的体面,难道是面对官兵还要张牙舞爪吗?好像不太对,二姑娘也不像这样的人啊。安姐本来的意思是让众人不要慌乱,给那些官兵趁机勒索的机会。在她想来自己这个身份一抬出来,不管谁来,总要给点面子的,但官兵贪婪,免不了要上下打点。   当然对这些她有准备,也不会吝啬,但以后用钱的地方极多,却不能让这些官兵趁机勒索了。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上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了,眼见气氛好转,她连忙走到陈氏面前:“秦夫人,留哥……就要拜托给你了。”   从秦举人把消息传来,安姐就开始思忖对策。但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太好的办法——若高老爷真是投敌,那她真的只能期待两王谋逆成功了,可就算真有那一天,她和杨氏恐也遭遇不测了。唯一的出路也就是减轻罪责,比如充军判流放,官妓改赎买,这些都需要有人帮忙,而她现在唯一可以拜托的只有秦举人夫妇。所以昨天她已经找秦举人说过了,也安排了一些后续事情——他们在江宁的那几所房子写的都是秦举人的名字,以后处理起来也便意。   此外,就是留哥了。留哥还不到一岁,连大名都没起,也没上户籍,不知官府会不会追究,不过不管怎样,这么一个小小的奶娃,也是有操作性的。不过首先要保证留哥不能进监牢,否则她们带不进奶娘,让体质本就弱的留哥在那里吃牢饭吗?好在陈氏也是年轻妇人,可以先把留哥记在她名下。   他们夫妻本就不是高家下人,秦举人又有功名在身,总是能对付一二的。陈氏本胆小,但她早年流产失子,这些年一直没能再有孕,这些天和留哥日夜相处也有了感情,因此微一犹豫就答应了。此时见安姐开口,她连忙道:“姑娘放心,一切有我。”   安姐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原本被安抚住的众人立刻再次慌乱了起来。   “将军,就是这里了。”外面传来刘老爷谄媚的声音,安姐慢慢的转过身,抬起头。不要怕,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能闯过来,一定可以。   她咬着牙,控制着心中的恐慌向那边看去,她不允许自己懦弱,不允许自己逃避,所以就算阳光刺眼,她依然还是瞪大了眼,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身穿大红衣袍的青年,那青年长了一双桃花眼,唇红齿白,鼻梁挺直,一双眼睛还隐隐的带了几分水汽,竟有一些潋滟之感。他就这么一路走来,态度嚣张而随意,然后,他也抬起了头,正正和她的目光相对。   ……   …………   这一天,阳光是明媚的,空气是清凉的,对面的青年是美丽的,然后,那青年蓦地笑了:“安妹妹,你好啊。”   ……   要怎么形容安姐这一刻的心情?后来朱二公子是这么说的:“你那时候见到我是不是就仿佛看到了九天玄女下凡尘,一下子就安心了?一定是!一定是!你别翻白眼啊,我还记得你当时可是长出了口气的!”   对于他这种乱七八糟的比喻安姐已经不知道怎么吐槽了。当时的心情她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不,不是,不是忘了,而是无法形容。当时的情绪实在太复杂,思想冲突也实在太厉害,于是每次想到那天最先出现的就是一团白光,然后就是朱抵那笑的格外灿烂而又夸张的脸。   而此时,刘家院子里众人的表情也是不一样的。大多数都是呆愣,同时还有一句反问——这家伙是谁?特别是刘老爷和魏阳县令,两人都扭曲了,这真是传说中的将军吗?怎么就和戏文里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一样啊!   不过此时,安姐见到这个纨绔却是大大的安心了。这些年不见,她对朱二公子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倒不是说忘了他。可这就像对一个很久没出现的明星一样,你知道他很出色,但具体长什么样,则形容不出来了。而这几年朱二公子变化也很大,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少年,身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奶味,现在已经成为青年了。不过他一开口,那过去的感觉就回来了。安姐就觉得身体一松,仿佛胸口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   她屈膝,弯身,行礼:“见过二公子。”   “安妹妹总是这么客气,不是早对你说过叫我二哥哥的吗?咱们这样的关系,何必这么生疏呢?让别人见了,还以为咱们没关系呢。”   安姐嘴一抽,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想砸人的冲动。   “若二妹妹真不愿意,那就唤我将军吧,对了,妹妹可能还不知道,我现在已是显武将军了。”说到这里,还直了下腰,挺了挺胸。   安姐一怔,因为朱抵从军的缘故,她也了解了一下明朝的武职,知道这显武将军是从四品,已经算是中高层了,当下再次行礼:“那真是要恭喜将军。”   “好说好说,不过我这显武将军是暂时的,这次平乱后我一定会再升级,妹妹就等着做淑人吧。”   朱抵大大咧咧的说着,就像一个不知深浅的公子哥儿,安姐却眼中一热,险些流出眼泪。淑人是命妇的等级,要儿子丈夫做到三品官才能为妻子母亲请封。安姐倒不是看重这个称号,真论起来郡王妃要比这个排场太多。但朱抵的这句话,不是炫耀,而是保证!她为什么想到了牢狱?为什么想到了打点?   如果她真的成了郡王妃,高老爷也许保不住,保下杨氏一个妾还是没问题的。但,如果高老爷真的投敌了,南安王府怎么可能还会娶她?她这个未来郡王妃的称号,不过是一时之用,待南安王府的退婚书出来,她就什么都不是了。而朱抵此时却说了未来,她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能实现,但这一句却在一定时间内给了她依靠。在这个时间内,她和杨氏都不用惶恐不安左右为难了。就算将来南安王府退了婚,众人看他的态度,也有回旋之地,所以她再次屈膝行礼:“那我就等着将军的好消息了。”   她这么一说,刘老爷和魏阳县令也连忙凑趣,朱抵矜持的点了下头:“好说好说,两位客气了,我家安妹妹这段日子还劳两位照顾了。”   两人连说不敢,不过同时嘴角直抽,特别是刘老爷心说自己总算知道为什么一个王府公子会同庶女定亲了,就朱二公子这脾性……一定没什么嫡女敢嫁吧,也亏的高二姑娘大胆,朱二、高二……倒也满配。   他在这边杂七杂八的想着,就听朱抵又道:“好久没见妹妹了,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上,看来我同妹妹的缘分不是一世能完结的。对了妹妹,那小明绿豆你吃着还好吗?”   “……还好。”   “大军出动,带不了太多东西,也不好均与外人,不过既然妹妹吃着还好,倒是能匀出几斤绿豆的。”   “……那就多谢将军了。”   朱抵点点头,又状似忧郁的叹了口气:“我与妹妹多日不见,有许多话,也不知与妹妹从何说起。”   他这么一说,刘老爷和魏阳县令就知道他是在赶人了,要说留一个外男在内院怎么也不合适,但这个时候谁会同他计较,当下就找借口出来了。   刘老爷同魏阳县令还是比较熟的,一出来就抹了把头上的汗:“大人,这公子……这将军……”   “皇家子弟,总是与众不同。”魏阳县令说着还拱了拱手,刘老爷一边在心中大骂他无耻,一边连连点头说是,魏阳县令拍了拍他的肩,“刘老爷,这就是你外气了,家里来了这么个大佛也不说一声,怎么,还怕本官抢了你的功劳不是?不过这一下你可发达了,以后南北纵横,刘家却是要在你手里兴旺了!”   刘老爷知道他这是借故索取,有些不快,不过再想到他说的前景也是心中一热,那些小小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当下拱了拱手:“还望大人提携。”   “说什么提不提携的,说不定我以后还要靠你呢。”   “大人客气客气!”   两人说着向外面走去,而此时安姐和朱抵正面面相觑。在刘老爷和魏阳县令在的时候,朱二公子说的不着四六,但他们一离开,朱抵就没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摸摸鼻子:“多日不见妹妹,我还有些害怕了。”   安姐斜了他一眼,朱抵道:“妹妹这是什么眼神?本公子虽是将军,也不是什么都不怕啊。”   “我还真没见你怕过什么。”安姐心道,嘴中则道,“将军怎么会来这里的?”   “这个啊,却是巧了。”当下就把怎么遇到的高二老爷的管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听到妹妹在这里,我当然就要过来看看了,对了,姨娘如何?可有好转?”   “今日总算有些好转了。”安姐想了想,看了眼周围,见自己这边一堆人还愣着,连忙打发她们去忙,然后走到朱抵身边,压低了声音,“将军可知道,江宁如何了?”    ☆、第98章   第五十九章   在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安姐心中是充满忐忑的,此时要换成别人,比如张家的什么人,她就能踏实不少——这人敢在这个时候还大鸣大放的来见她,起码证明形式还不太坏。但朱抵,此君是向来擅长做别人想不到和不敢做的事啊!   “有个好消息。”   安姐两眼放光,朱抵笑的温和:“没有消息。”   ……   …………   “安妹妹,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朱抵无比认真的看着她,“而且我看高大人义薄云天气吞山河,一定会誓死不屈与江宁共存亡的!”   ……安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天啊,谁来给她个锤子啊!   高老爷当然不知道未来女婿对自己下了这么高大上的评价,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没有什么感觉了。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在高老爷的感觉里,战争是谈笑间灰飞烟灭,是运筹帷幄与千里之外。是浪漫的壮观的,当然,他知道以他们此时的情况,大概还是悲壮的。他本来已经想好了在死前要说什么,想好了要摆什么姿势,他甚至还想了要面向哪个方向。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他没想到战争会这么凄惨!不,也不能说他不知道,但他想象中的凄惨和真的发生的凄惨完全就是两回事,虽然上次倭寇进犯也很凄惨,但江宁大部分地区都是稳定的,那一小片人群更像是可怜,就像北市那边的人市场。   但当战争真的发生,他就知道不一样了,滚烫的油锅倒下,城下的士兵顿时哀嚎着滚下,好好的皮肉就变成了焦黑色;下面的士兵攀上城头,一刀下来,皮开肉绽,有个力量大的,竟挥舞着斧头生生把人的骨头砸成了泥!   喊叫、哀嚎、呻吟……   这段日子高老爷睁开眼是这些声音,闭上眼还是这些声音。他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他只知道张千户手中的兵全部投了进来,衙役全部组织了起来,各家门户中的家人护卫都有抽取,城中青壮也被编成了队。在这里江宁几家大户同仇敌忾很是给力,也就是有他们,江宁才守了这些天,可对于是不是能继续守下去,他实在不抱希望。   现在江上被封,城门被围,他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按照常理,当江宁被围的消息传出去后,早该有其他州府的军队来救援了,可一直迟迟不现,难道江南各地都投了两王,只剩下江宁孤守?   一开始,他还会思忖思忖这个事,还会同张千户商量一番,张千户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又犹犹豫豫的说:“我同大人说一件事,大人也不要诧异。”   “你说。”   “大人知道,咱们大明实行的是招募和屯兵的双重政策。”   高老爷点点头,他虽然不是武官,这些常识还是知道的。太、祖时期,士兵都是招募来的,享有高军饷高待遇,那时候操练的兵被称为虎狼之师,一万人就能打的各路贼王哭爹喊娘,后来扩编,更是不可抵挡。但是这样的军队却没能一直保留下来,因为军饷实在太高了,待遇实在太好了,在战争期间还好,反正打赢了仗总是有战利品的。但是待立国,问题就凸显了。那时候大明百业待兴,钱粮都缺,虽然因为祥瑞出现了红薯、土豆,却仍不能养活所有人,军队也不可能保留那么高的待遇了,而且,大批量的军人闲职在军中,容易闹事不说,荒地也没人开垦了,于是后来又出了屯田政策。   一般来说,内地的兵大多屯田,而边关的则大多招募。不过这是过去了,早先官兵的待遇好,一些良家子愿意靠这个搏个出身。而这几年官兵的待遇越来越不好,能招募到的兵士也就越来越少,有时候完不成任务就拉屯田兵过去。   所以此时张千户这么一说,高老爷就道:“难道其他地方的兵都被招募走了?”   “这倒不至于。不过,咱们平时又要操练又要种地,这对兵士就不能差了,按照太、祖的说法,就是营养要跟的上。”   “这是自然。”高老爷就算不练兵,家里总养着护卫,知道这些人非常能吃。   “可大人,田里随便能有多少出息?早些年还有朝廷的军饷补充,这些年却越发少了。我也不怕大人怪罪,其实附近几个卫所都有些吃海贸。”   高老爷点点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此事,本官也能理解。”   张千户心说你还是没理解,不过他现在同高老爷坐到一条船上了,有些事也没必要再瞒着,当下就道:“咱们要海贸,那就绕不开东海舰队……当然,大人,我不是说所有卫所都投敌了,不过,总是有所顾忌吧。”   高老爷呆若木鸡,彻底说不出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看向张千户,张千户一接触他的目光就知道他想什么,连忙道:“小的在这江宁,也置办了一些产业,倒不靠着海贸。”   其实他早先也是动过这个心思的,后来想想江宁也不直接靠着海,他若插手这一块,还要受人辖制。好在江宁富足,他做点别的也完全够了,却想不到歪打正着……不过,他这算正着了吗?   对于目前的战况张千户也是心中没底,他觉得寿王的军队应该比现在更勇猛些的,当然他倒不是嫌弃对手太弱,而是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逃窜乃至殉城的准备了,现在还能坚持这些天,实在让他在庆幸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这样的军队还谈什么谋逆?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过这是一开始,后来一天天打下来,张千户也没空想这些了,他每天忙着拉人上城头,东奔西走。白天担心攻城,晚上担心夜袭,他的肩膀在第二天的时候就被砍了一刀——是城内一个奸细做的,当时做好了包扎,但因为劳累忙碌一直都没能好,现在已经有些发臭了。多少年将养锻炼出来的身体,就这么毁了,有时候他甚至想干脆被打下来算了,可每天他还是坚持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坚持。是怕将来朝廷责怪?不,他现在都不见得能活下来,更何况将来了。那是对圣上的忠心?他连明年的年号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什么忠心了。而且,这不管怎么打都是老朱家的天下,他对谁尽忠不是尽?   但他还在坚持,咬了牙拼了命,把自己的家丁亲兵都投了进来……他一直记得高老爷在第一天说的那番话,一直记得他说的一个词:良心!   他想,他在江宁多年,生活顺遂,现在,是他回报的时候了。他不管蒋王当皇帝也好,寿王当皇帝也好,不管是谁当皇帝,他只知道江宁若就此城破,这城中百姓都要遭难,一个会指使倭寇杀伤抢掠的人会爱惜百姓?一个信誓旦旦说要江宁化为齑粉的人会爱惜百姓?   不,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也克扣过兵士的军饷,也收过贿赂,就和高老爷相同他做了大多数当官的都会做的事情,但他和高老爷一样有良心!   不知不觉中,张千户已经拿高老爷做标尺了,这倒不是他多么崇拜他,而是高老爷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不下城头!从他那天登上城头后,不管情况再危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高老爷都没有离开过。张千户本来对高老爷没什么感觉,现在也有了敬佩,并有了一番比较的心思:“他一个文官都能做到的,我一个武官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有他们这一文一武江宁两个最高官员守着,其他官员自然也只有恪尽职守,一般百姓军士看在眼中更没别的想法:官老爷们都誓死抗敌了,他们还能如何?特别是一般百姓,知道若要让下面的逆贼进了城,家破人亡都是轻的。   众志成城,江宁就这么奇迹的守了一天又一天。而随着江宁的坚守,寿王大营里已经吵翻了天。寿王的军队,除了自己的府兵、偷偷养的私兵,更多的是来自于几地卫所,而这些人因为来历不同,心思也各异,打起仗来还互相推诿。现在江宁久攻不下,一个个就开始找理由了。这个说那个不用心,那个说这个没用力。   寿王高坐在帅帐中,始终一言不发,待下面人吵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是谁对我说江宁三日必破的?”   一个将领低下了头。   “是谁对我说江宁五日必克的?”   另一个将领低下了头。   “但现在已经几天了?谁能告诉我已经几天了?”   一众将领都低下了头。寿王冷笑了一声:“我知道诸位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我们这一支队伍就是吸引朝廷目光的,让京中诸位忽略蒋王和东海舰队。所以你们一个个就想着保存实力,待将来再建功立业。可你们现在有没有想过,你们现在,能吸引谁的目光?朝廷要知道此地情况难道看不出我们的打算?两天,我再给你们两天的时间!江宁一定要拿下,这是咱们攻的第一座城!若江宁拿不下来,咱们就沦为笑话了!”   “殿下……”一个舟山的千户大着胆子道,“咱们是有些小久久,但这些天兄弟们也尽力了,咱们千户所满员不过八百七十六人,这几天只是战死的就有七十六人了。虽然殿下体恤抚恤给的重,但兄弟们的士气也很受影响。”   虽然两王的旗号打的响,可这毕竟不是对外战争,又处于谋逆的地位,一般兵士心中总有些犯嘀咕,再遭挫折,士气也更为低落。总算寿王手里有大把的银子,整只军队状况还过得去,可照这么下来下面的战斗一样不好打。这种情况不仅舟山有,其他几地也是如此,当下又有一个千户道:“是啊,殿下。都打到这个份上了,我看不如就让那对母女出来吧,说不定她们一出来那个高知州就降了。”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纷纷点头:“是啊是啊,我看他们也快撑不住了。”   “咱们来的突然,江宁就没准备,根本就没多少守兵,现在就是硬撑呢。”   “高知州撑了这些天,对朝廷也算有交代了,现在就差给他个理由。”   ……   你一句我一言,寿王的脸色越发难看。张氏母女是早就到了,但他却压着没有让送上去,倒不是对她们有什么体恤,而是他受了高老爷的刺激,发誓要把他千刀万剐,却是不想受降了。张氏母女当时一到,他就想推她们出去砍了,是下面人好说歹说这才留着。这些天也不是没有人私下劝他,可他总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江宁就这么难打。   是,江宁的城池厚了些,上面还有火炮守卫,但他们人少啊!就那么一点人,他的大军啃也能把他们啃完了。但现在已经十二天了,江宁还屹立在那里,高老爷还穿了一身知州的衣服站在那儿,看起来就像是在打他的耳光。   他真恨不得一炮攻开江宁城门啊!在这么想的时候,他又可惜早先没找蒋王要一尊新铸成的红衣大炮,若是有那个大炮在,江宁早就被拿下了吧。   再看下面进言的将领,他更是暗恨。这些人一个个畏战不前,真是该杀!不过现在他们还有用,只能暂留了。   “殿下,军心可用。”他的一个幕僚趴在他耳边低语,他心中一凛。知道这几天的仗打的窝囊,若再不想办法,恐怕就会有别的变化了。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了计较,“诸位既是这么说了,那明日就把那张氏母女拉到城前。”   听他终于同意了,众将领纷纷松了口气。   “但若那高知州依然不识好歹,又要如何?”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的森然,下面的将领一冷,纷纷叩首,“必效死攻城!”   “好,我记得这话。诸位的要求我都应了。我的要求,也还要各位努力了!”   第二天一早,张氏母女就被拉了出来。这几天他们的日子倒也不算太坏,虽然寿王不待见她们,其他人却知道她们还有用处,因此拨了一个专门的帐篷不说,还拨了一个妈子过来,分给她们的吃食也还能凑合,也没有人来骚扰她们。    ☆、第99章   第六十章   当然,不管条件再优越,张氏母女这几天过的也是生不如死。张氏本是存了死志的,对于高老爷是不是能坚守到底她不知道,但为了她在京城的两个孩子,她是一定要做些什么的。所以她淡然冷静的跟着钱氏出了门,淡然冷静的到了军营,甚至在听到寿王要杀她们的时候她也没有太多恐惧,只是看向心姐的目光充满了歉意。   她想,如果有下一世她还要做心姐的母亲,而在下一世她再也不去想什么家族什么体面,就一个小门小户能顾着吃喝就好。在下一世她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这个女儿,把这一世欠她的全部还她。   但是她们没有被杀,也没有被拉到阵前,那些人把她们送到帐篷中就置之不理了。她曾试图从那妈子嘴中套话,那妈子倒没什么保密意识,但她就是个被裹挟而来的民众,问什么都不太清楚。张氏曾试图与她讲朝廷大义,那妈子却全然听不明白,听她说的厉害,就有些手足无措:“是王爷呢,说京城有奸人呢。说这奸人会施法,若不早早除了天下会大旱呢,到时候庄稼、人、畜生都活不了的……不知道啊,这些贵人们的事我们怎么知道啊,真的假的也闹不清,可当兵的来了,不跟着走就要被杀头了呢。村头的黄家老爷本组织了乡勇,就被灭门了呢!”   说着打了个哆嗦,面上带着深刻的恐惧。   张氏知道与这种人说不清,就拿身上的饰品收买。那妈子倒是卖力,可除了与她们偷几块肉,却做不了别的什么:“夫人别难为老婆子了,我这出来进去都要被搜身,真真带不进来什么东西,更不要说夫人说的纸笔,婆子一辈子都没见过呢!”   写不了求救信,张氏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自救了,倒不是她没想过趁乱偷走,打晕婆子换上她的衣服之类的招数。而是寿王虽不搭理她们,手下人却没有大意,她们的帐篷外有两队士兵轮换驻守,每队十个人,她用心观察过,那婆子每次来去都是要受检查的,若没有人帮助,无论是她还是心姐都糊弄不过去。   而在这种情况下,张氏也不敢冒险。她知道这里是军营,现在有兵士看守,她和心姐过的也就是苦点,但要是在没人保护的情况下出去了……那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母女俩如困兽似的被圈着,但一日日下来,又多了些希望。这么多天了,朝廷一定知道这边发生的事了,一定会派军队来救援的,待天兵杀到,她们也许、也许……   虽然抱了必死的决心,可若能不死,谁又不希望逃出生天?左右在帐篷中无事,张氏就日夜祈祷许愿,心姐本不太信这个,但现在也同她母亲一样虔诚,母女俩还戒了肉。   不过不管她们如何诚心,这一天还是来了。这一天早上那个婆子没来,却来了一个谋士样的人,那人自称姓蔡,说真要论起来,还是高老爷的同年:“自然,我是无法和高知州相比的,当年他高中探花,骑马夸街。我却不过是个同进士,连翰林院都进不去呢。”   “英雄不问出身,蔡先生现在却是比我家老爷更得意呢。”张氏弄不清他的来意,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面上只有先奉承着。   蔡先生一笑:“说起来我早该来探望夫人了,不过一直军务繁忙,未能抽出时间,这却是我的不是了。”   “先生客气。”   “夫人是聪明人,我也不与夫人说那些虚套的,只是夫人既然是北定侯家的姑娘,就应该知道张家的立场,事实上夫人母女会到此地,不也是张家安排吗?所以我想夫人一定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这个时候张氏还是忍不住面露惊恐,蔡先生继续道:“夫人莫怕,只要夫人用心了,寿王殿下必会体谅。届时自会安排人送夫人回上海,再不用在这大帐里受苦。这里,实在是太委屈夫人了啊。”   张氏勉强克制着颤抖,有些哆嗦的道:“先生的意思是……”   蔡先生语气温和:“一会儿夫人与姑娘用了饭,就去劝劝高知州吧。”   说完这一句,他满意的看到张氏变了颜色,若张氏此时非常冷静,他倒心有疑虑了。他有些遗憾的想,自己的东家实在有些急躁,要知道张氏不仅是高浩的妻子,还是张家的女儿,虽然只是庶女,但只要她开口劝了高老爷,张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张家一直首尾两端,甚是可恼。但此事过后,张家也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现在张家的确很慌乱。张老爷作为一个武官,江宁的消息得到的还是比较及时的,所以他知道江宁还没有丢,高老爷非常出人意料的住了,可他的女儿,也失了消息,怎么看都是落到寿王一行的手里了。马姨娘为此已经和他闹了两次了,第二次他忍无可忍的动起了手。是他让两王谋逆的吗?是他让李永祥叛逆的吗?他是收了东海那边的好处,可他怎么会想到会变成这样?若他早知道如此,怎么也不会让自己的姑娘过去啊!   张老爷情绪暴躁,左右为难如同困兽,张家的气氛也跟着受了影响。虽然没有正式的消息,但各房各户都从各自的渠道知道了江宁以及张氏的事情,虽然他们也没个确切消息,可都知道形势不妙,静姐同轩哥的地位立刻变得诡异起来。   张氏临走的时候,是想把一对孩子托给马姨娘的,张老夫人却接了过去。孩子跟着她当然更有体面,张氏只有感谢的,私下里却给郑妈妈多留了些银子,叮嘱她不用吝啬,自管花用。所以静姐同轩哥的日子一开始过的还是不错的,上面有张老夫人的照拂,他们姐弟出手又大方,在张家那是处处受奉承,跟着张家的夫人们到外面,也比只同张氏强些。   但是自消息传来,就不一样了,先是张老夫人看他们的目光有了变化,接着郑妈妈也收缩了银钱,然后就是平时来往的兄弟姐妹们说话的口气也变了,往日和他们交好的也就罢了,有那关系一般的甚至直接冷嘲热讽了起来。轩哥也就罢了,静姐是个脾气暴躁的,哪受的了这个,当下就同人吵了起来,一直闹到了张老夫人那里。这个事虽然静姐犯的错大些,但对方也不能说完全无辜,张老夫人却没说那人,反而重重训斥了静姐几句。   在张老夫人面前,静姐不敢说什么,回去则大哭一场,闹着要回去:“什么了不起的,侯府门第高我们不攀就是了。若不是母亲交代,哪个真想来吗?”   “这样的话姑娘以后还是不要说了。”郑妈妈在旁边慢慢的开口,静姐当下跳了下来,“我知道妈妈是侯府的人,来我们家是委屈了,正巧,妈妈就此留下好了!我们家以后也不敢用妈妈了。”   郑妈妈看着她,目光平静,静姐心中不由一虚,接着就是大怒:“妈妈为何如此看我,难道我们姐弟受了此等委屈却是应该吗?是,在这张家我们没地方说理,也比不得人家是正经的姑娘少爷,可我们总有地方回!总能不再呆在这里!轩哥,你要是不想回去,就留下来,我反正是要走的!”   “二姐你不要急,郑妈妈一向公道,不会凭白看着我们受委屈的。”轩哥慢慢道。他过去身体不好,养的也有些胆小,张氏虽然心疼他也知道这么下去是没有出息的,所以这几年在他身上花了大力气。   先是给他找了两个身强力壮,活泼外向的伴读,又鼓励他出去交友,所以几年下来,他虽还有些腼腆,却再不向过去那么胆怯了。他因不爱玩闹,在书本上倒是能静得下心,也不知是不是继承了高老爷的遗传,读书上也有几分天赋,说起话来却是斯文。郑妈妈本冷着脸,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让轩哥失望了,这一次,还真要你们受委屈了。”   这话一出连静姐都姨了一声,轩哥道:“还请妈妈指教。”   郑妈妈看向轩哥:“哥儿难道不知道老爷是江宁知州吗?现在两王谋逆,第一战要打下来的就是江宁啊。老爷若败了,您同姑娘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两姐弟的脸色都是一变。他们是知道高老爷在江宁的,也知道两王谋逆,但一时间都没有把两者结合在一起。过去他们同高老爷就不亲,现在分开几年后者更像是天边的人物。在他们的概念里就是高老爷在外面做官,做几年就会回来了,然后呢?没有什么然后,大概就是按部就班的升职吧。至于说战乱同江宁的关系,他们一时也没有细思,毕竟寿王的封地在舟山,蒋王的封地在上海,两人只知道江宁就在那一片,但具体在什么地方,离的有多远两人都同大明的大多数人一样不清楚。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们一时也想不到高老爷会怎么样,这就像在大多数孩子的心中一样,父亲虽然远了些不怎么亲近,却是异常强大的。   郑妈妈一说这话,两人就明白了,静姐更是想到了张氏:“妈妈,我母亲同大姐……”   “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不过三姑娘啊,你听我一句劝,这以后在侯府就要处处小心了。老夫人这一次不是吵你,是在保你!你要是再这么处处树敌,就算老太太也保不住你的。”郑妈妈在宫中呆过,一些事看的要比普通的妈子更远些,知道张家各房之所以态度会转变的这么快,估计是想同高家保持距离了,其实在她心中对高老爷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怎么会这样?”静姐喃喃着,一时无法接受。在她过去的生活里,最可恼的是高老夫人,最讨厌的是吴氏。不过后者早早被下放了,前者也离她们远了,她的生活里要说还有什么不快,也就是张氏的训斥和郑妈妈的教导了。而此时爆出来的事件,却远远超过她的认知,她觉得郑妈妈就像在说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可又和她息息相关。   “两王谋逆,不得人心,必是不能成功的,父亲一定能打败他们!”轩哥因是男子,接触的信息和静姐不同,先回过了神,不过他虽这么说着,却是两眼充满了慌张。   郑妈妈没有在说什么,张家现在就是这样的态度,他们以后的日子必是越发艰难了。张氏临走的时候给她留了不少银子,但那不过只是一年半载的花用——在张氏的心中,自己最多也不会在江宁呆两个月的,算上路上,半年内也该回来了。所以这笔钱在半年内富足,要再延长,就要省着了,而毫无疑问的是,以后用钱的地方要比早先多。偏偏马姨娘又只是个姨娘,还另有一个儿子……   “只希望夫人能平安回来吧。”郑妈妈在心中默念。   “我就要回去了吗?”此时张氏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不过这最后一天,却是连个太阳都没能见到啊。”   今天江宁的天不是太好,阴云密布,看起来就像是要下雨。张氏母女互相搀扶着在士兵的看押下向江宁走去。那位蔡先生说的客气,对她们却没什么优待,他知道高老爷不入寿王的眼,就算投诚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地位,而且投诚之人只有紧抱他们的大腿,却是不会有别的心思的。若是高老爷没投诚……蔡先生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可要万一是真的那也没关系,张氏母女或杀或押都是一句话的事。故此,今天早上母女俩的饭食还没往日好。早先有那个婆子在,还会给她们夹带点别的吃食,而今天却是只有一碗稀粥,不过两人也没多少心思吃饭,匆匆的喝了一点就吃不下了。   而今天的高老爷也没有吃太多,虽然现在的粮食还算富足,但也要计划着用了。兵士、帮扶都要比往日消耗更多的粮食,他这种不打仗不出力的文官就要节省些,他带头这么做,其他的文官虽有怨怼,在城头也不敢不做样子。所以这些天虽然艰苦,兵士们的情绪却还稳定。这一天他和往日一样,照例在吃了饭后站在城头向对面看去,就见一小队人马向这边二来。   “又是来劝降的吗?”他这么想着,就听对面传来一个声音,“高大人,你看这是谁?”    ☆、第100章   第六十一章   天不好,能见度也就不怎么样,再加上完全没有想到,高老爷一时也没有认出张氏,只是觉得被推出来的两位有些熟悉,特别是其中的一位,身形模样竟像是自己极熟的人。   那边的兵士又推了张氏母女一把,两人往前又走了几步,这一下高老爷看清了,顿时就呆在了那儿。   “夫人!”蔡先生催促道,张氏抬起头,与高老爷四目相对。在这个距离,他们都不能很清楚的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他们都很认真的看着对方。   高老爷是震惊的疑惑的担心的,张氏是痛苦的悔恨的希冀的,他们都有很多话要说,可一时,竟谁都无法开口。   “高大人,寿王殿下其实十多天前就请到尊夫人和令爱了,不过一直希冀大人自己明白,谁知大人竟受了蒙蔽,不懂是非一直顽抗天兵,殿下不得已这才请夫人出来。大人可要慎思啊!”   高老爷没有说话,但是身体抖了起来,他看着对面的张氏,想咆哮想质问,他不是说过不让她来的吗?他不是说过江宁情况不对吗?为什么她不听他的?不仅自己跑来了,还带着、带着……心姐!   虽然几年没见,虽然心姐已经变了样,但他还是从那面容上认了出来,顿时,高老爷就觉得心中一痛。   “老、老爷……老爷!”张氏哆嗦着张嘴,第一声几乎没有声音,第二声她才叫出来,“老爷忠君为国,妾,倍感荣幸!”   在大明的历史上,张氏这一段是被大书特书的,很多地方都说她在这时候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痛斥两王,感动的双方士兵都痛哭流涕,有的逆贼竟弃暗投明了。但真实的历史上,张氏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蔡先生虽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变化,却知道不能让她这么喊下去,一听这话立刻道:“让她闭嘴!”   那执行命令的兵士也慌了神,抽刀就向她的脖子看去,所以张氏最后一幕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以及心姐,那个时候心姐还看向城头,面色苍白还带着泪光,张氏看的心中一痛。她本想先杀了心姐再自戕的,可到底下不了手,后来她又想,只要她说了鼓励高老爷坚守的话,那哪怕心姐劝降了京里大概也不会为难静姐姐弟了。至于心姐,她本来是担心她受欺侮,而这十多天下来她又觉得这不算什么了。   只要能活着,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这也是她十多天来,除了拜佛外说的最多的一番话。她想心姐应该听到了心中,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张氏的头就这么在空中飞着,在高老爷看来这短短的一瞬简直成了永恒。在上一刻张氏还在同他说话,而在下一刻,她的头就被砍了下来!在上一刻她还在埋怨张氏,而在下一刻,她已经死了!   张氏没能再看到高老爷,在她的头落地前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她的表情是安详的,她想她已经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她对得起张家也对得起高家了。她唯独对不起的,是自己的大女儿,这个债她也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母亲——”心姐痛哭失声,“逆贼,你们不得好死!”   她喊着,向刚才动刀的士兵冲去,那士兵本就慌乱,见她冲来更没了主张,下意识的又挥起了刀,还带着血的刀正插进心姐的腹腔,她瞪着眼,看着下面的士兵,“我下辈子,也不会饶了你!”   这士兵本是寿王的亲兵,武艺有训练有,却没经过实战,胆气不足,被心姐这么看着,顿时向后退了一步,刀也抽了出来,心姐惨叫着翻过身向城头看去,她想叫父亲,想让高老爷帮她们报仇,想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就那么怔怔的摔倒在地,最后一眼,正看到张氏的头颅。   张氏的头带着血沾着泥并不好看,她却心中一安,一个她记忆中并没有的景象突然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她穿着一身大红的棉袄,脖子里挂了一个金锁,蹒跚着在院中走路。前面,是拿着拨浪鼓逗她的奶娘,旁边是为她鼓劲加油的丫头,张氏坐在台阶上,含笑看着她。蓦地,她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奶娘慌了,连忙要来抱,但张氏却比她更快的将她抱了起来:“心儿心儿,我的宝贝,不疼不疼,娘吹吹就不疼了。”   她还不会说话,啊啊的指着那拨浪鼓抗议,张氏把那拨浪鼓拿过来:“这是我家心儿的拨浪鼓,是我家大姑娘的。心儿是娘的宝贝娘的心肝,娘最爱心儿了。”   张氏说着,在她的脸上亲着,那嘴唇是那么的温热柔软,她拿着拨浪鼓晃着,满足的笑了,那一刻,她真幸福啊……   “我真幸福啊……”心姐模糊的想着,“虽然就这么死了,也真幸福啊。下一世,我还要当娘的姑娘……”   “逆贼——”高老爷睚眦欲裂。   “逆贼——”城头上看到这一幕的无不高呼出声,文武官员无不愤慨。   “我与尔等势不两立!”高老爷目眶泛红,泪水顺脸流下。张氏是一个好妻子吗?他不知道,过去他觉得她是的,他甚至觉得能娶到她是他的荣幸,但后来,随着她与高老夫人的矛盾越来越深,他对张氏也越加不满了。他想,就算出身侯府,但既然嫁与他了,那就是高家的媳妇,操持家务孝敬公婆都是份内的。   张氏家务主持的不错,对高老夫人却真没什么真心实意。难道就因为她门第高就能看不起婆婆吗?她看不起他娘,还不就是看不起他?夫妻恩爱,就在那一点一滴的日常生活中消磨殆尽。四年前张氏以孩子的婚事为借口留在京城,他其实是明白她的意思,他没有挽留也没有争取,因为他也觉得没意思了。   是,他抱了张家的粗腿,但张家又何尝对他没有利用之心?因为有张家他才仕途顺利,但他也为张家做事了!就算他多占了些便宜,张氏也没必要老觉得是她提携了他。   既然她不想再与他一起生活了,他又何尝稀罕?美丽温柔的女子从来都不缺少的。   可现在,张氏死了,眼睁睁的死在了他面前,在死前,她只来得及说一句话,而那一句,却是那样的悲壮!她一定知道自己说出那一句会有什么后果,但她还是说了!   高老爷不由得想到在很多很多年前,他掀开张氏的头巾,入目的是一张美艳的面孔:“夫人真美……”   他由衷的这么赞道,那个刚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微微有些羞涩,但立刻一仰头,就变得有些骄傲了。在他面前,张氏一直是有些骄傲的,这骄傲开始情趣,后来就变的有些不能容忍了。而此刻,他却觉得张氏就该骄傲,她值得!   “誓与尔等为敌!”张天长也喊了出来。   “誓与尔等为敌!”城头上下,一片吼声,他们同张氏母女过去从未谋面,但他们都知道这是高老爷的妻女,而现在落在寿王手里,竟是此等下场!   此时此刻,江宁城头的士兵官员无不愤恨恼怒,爆发出来的气势吓的蔡先生等人肝胆欲裂,眼见惹了祸,蔡先生也不敢再停留,招呼了兵士一声就要离开。   “先生,这两具尸体……”   蔡先生本想说还管什么尸体,但转念一想:“收了带走。”   他这么一说,当下就有两个士兵去搬尸首,城头上的众人看到这一幕更加愤慨,张千户当下道:“大人,属下开了城门去将夫人姑娘抢回来!”   高老爷咬着牙,两手哆嗦没有说话。   “大人!”   高老爷大喊一声,眼前一黑向后倒去,众人慌忙去扶。   高老爷并没有昏迷多长时间,待郎中赶到,给他扎了两针后,他也就慢慢醒了,他睁开眼,看了一圈四周,一时没能回过神:“我这是在哪儿?”   “您在车上,老爷。”他的亲随哽咽道,“郎中说您忧思过重,却是要好好休养了。”   这话提醒了高老爷:“我下城头了?”   “老爷,您好好休息一番吧,现在夫人不在了,您更要保重自己啊!”   高老爷一怔,脸色一点点白了:“这么说是真的了?二娘子同心儿都死了?”   他的亲随在那边呜呜的哭着,高老爷呆愣的坐着,他想到了刚才的场景,想到了张氏的头被砍了下来,想到了心姐被人杀死,但他还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这不是真的吧?包括他来江宁都不是真的吧?也许等他醒了就会发现自己还在京城,张氏正等着与他诉委屈,他的母亲也正等着与他说张氏的不是。   对,一定是这样!   过去那么琐碎烦躁的事情,在此时想来却充满了甜蜜与幸福。   车子不知行驶多久停了下来,他的亲随小声的叫了他一声:“老爷,到家了,您好好的在家中吃了饭,休息一番再忙军务吧。”   高老爷回过神:“回去。”   “老爷!”   “我说回去!”高老爷的声音蓦地提了生来,“夫人与心儿都死了,我还吃什么饭!做什么休息?回去!快回去!”   那随从无奈,正要交代车夫掉头,外面就传来一声哭喊:“大郎?是大郎吗?我的大郎,你可回来了,娘想你啊!”   说着,车帘被掀开了,高老夫人泪眼婆娑的站在那里,不过十多天的功夫,高老夫人瘦了一圈,也苍老了一圈。高老爷一时就觉得喉头被堵住了:“娘……”   “好好,你回来就好,快下来让娘看看。”   高老爷走了下来,他娘拉着他的手:“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饭食,一会儿你好好吃一顿,再梳洗一番,养了精神再去城头。啊,今天咱就不出去了,让娘好好看看你。”   “娘。”高老爷抱着她的腿跪了下来,“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逆贼可恨可恨可恨啊……”   他说着哭了起来,一直到此时他才有这是真的感觉。过去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张氏死了,他的大姑娘也死了,那么好那么懂事那么美丽的心姐,还没说定人家就这么死了。   同钱氏想的一样,比起张氏,心姐在高老爷心中的地位是更重的,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还记得当刚知道张氏怀孕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心喜,在稳婆说是个千金的时候虽有遗憾,可当看到那皱巴巴的小脸的时候就只有喜悦了。他还记得这个小肉球七个月的时候会坐,九个月的时候会爬,十四个月的时候会走路,总是走不好,一不留神就摔在了那里,然后咧着嘴在那边哭,可只要摔的不是很重,大人稍稍一逗就又会笑了。   她会说的第一个字不是娘,而是爹。   “嗲嗲……”叫的不清楚的跟着他,喜的他把她高高的举到头顶。那时候他想,他的姑娘谁都不能欺负,他将来一定帮她看个又稳重又妥帖的夫君。   后来随着他同张氏的生疏,和这个姑娘也没了最初的亲昵。他下面的孩子慢慢长大,也慢慢的讨了的他的喜爱。最初是舒姐,身体弱,他就多了几分疼爱;后来是安姐,懂事明理,他又偏了过去。但是,他第一个孩子,真正好好抱过的却是他的大姑娘啊!   他哭的是那么伤心那么悲痛,高老太太也哭了起来:“你去吧、去吧,家里有我,我帮你看着、看着……”   这一天,是永宣十一年八月二十三;   这一天,江宁上下都知道了张氏母女死于城外,家家戴孝,户户上香;   在很久很久以后,有人说是张氏母女的死奠定了两王叛逆的失败,因为是她们的死彻底激怒了高博荣,令江宁上下一心誓死守卫,若不如此,也许在后来的猛攻里,江宁也不可能坚持下来,而若打下江宁,两王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不过这种说法并没有得到太多支持,因为在一场战争中,两个女子实在是太渺小了。更多人还是认为江宁之所以能守住,是两王不得人心,江宁上下忠义。   浩瀚的历史总是有很多说法,也总是能从很多角度解读。    ☆、第101章   第六十二章   此时,安姐当然不知道江宁的事情。不过虽然朱抵的话令她有一种牙痒痒的感觉,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虽然不指望高老爷能奋勇杀敌,为国捐躯,可总是能挺一段时间是一段。江宁附近的州府总不能一直不出兵。   “公子在魏阳不能久留吧?”   “最多下午就要离开。不过妹妹放心,待这次平乱后,我就迎娶妹妹!”他说着,一副我懂的表情看着安姐,后者实在无言,心说我不是遗憾你留的时间太短啊!   但这种话自己在心中咆哮咆哮也就罢了,这时候说出来实在没良心,她僵了一下就道:“那将军想吃什么?我交代一下厨房。”   “妹妹看着安排吧,我什么都行。”   安姐斜了他一眼:“刀削面如何?”   说完这一句,满意的看到朱二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轻笑了两声:“将军先与秦先生说话,我下去安排一番。”   秦举人知道他来了已经等在了二门外,朱抵与他虽没有太多的感情,但这个时候却不能不见。安姐回到院中,先看了杨氏的情况,然后就吩咐了一番。她想朱二一路行军,虽然他作为将军饮食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亏欠的,但估计也是吃干食的时候多,所以她去吩咐的时候,就特意多点了两道带汤水的菜。   刘家本就有心奉承,经过这一遭更是竭力奉承。虽然刘家父子都想陪着朱抵一起用餐,但朱抵不邀请,他们也不敢提这个话,除了交代厨房用心做外,又送了一个蒸鸽子,一个清蒸螃蟹。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却是派人从庄子里现提,然后一路赶过来送到火上,好在这东西也不需要怎么费功夫,洗净了清蒸就行。   所以出现在朱抵面前的午餐就是一个白菜炖火腿,一道料子鸡,一个滑溜鱼片,一道菜花豆腐,此外还有一道酸辣肚肺汤和一个玉米羹,然后就是刘家送的那两道菜了。   朱抵看到菜式一怔,然后就深情款款的看向安姐:“妹妹对我真好。”   ……不仅是安姐,就是旁边陪坐的秦氏夫妇和叶娘子也满头黑线。说起来叶娘子江湖出身是不能坐在这个席面上的,其实秦氏夫妇也不够格,但秦举人好歹有功名在身,也勉强说得过去了。而叶娘子在此时的地位却是极低的,在被朱抵接纳之前不过是江湖跑解马的,而因为她容貌一般,虽然身手不错,日子过的也苦哈哈的,是朱抵看出她有真功夫在身,招纳下来这日子才有所好转的,虽然没有真正签卖身契,其实与下人也不差太多,但朱抵说她一路陪着安姐护卫安全,很是辛苦,非让她坐上来。   叶娘子小心翼翼的坐上来,也顾不得去想礼数了——在朱抵面前,就是秦氏夫妻也放弃了这一想法。安姐倒是想要避嫌,毕竟他们还没有正式结亲,落在外人眼中,就算嘴上不说,总显得她没有礼数。朱抵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妹妹就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坐在哪儿吗?”   ……   “人家匆匆赶来,冒着军法处置的危险,就是想与妹妹见上一见的。”   ……   “妹妹好狠的心!”   安姐满脸黑线,本不想理他,但实在被他这浓浓的怨念打击的没有办法:“将军既如此体恤我,为何就不能明白呢?”   “妹妹是说那些愚夫愚妇吗?”朱抵冷笑了一声,“我若与妹妹共餐,他们也许会笑话;但若我与妹妹分开,他们说不定会有什么想法呢。”   安姐想了想就明白了。若高老爷无事,那她当然要避避嫌坚持稳中,但现在她要走的却是“宠妃”路线了。想到这个词,安姐自己就是一囧,倒是坐在了餐桌上。   刘家花了大力气,虽然菜式不多,却道道精美,但在座的也就朱二公子吃的开心。秦氏夫妇同叶娘子是不说了,虽然朱抵表现的很亲民,但他皇家子弟的身份对他们还是很有震慑作用的,坐在这里更多的是一种感恩的态度。就是安姐,也因为心事太多,没多少胃口。但朱抵却不断的往她碗里夹菜:“妹妹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该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了,最多妹妹在老家出嫁,我一定会亲自来迎娶的。”   说着给安姐夹了块料子鸡,很肯定的说:“本将军不会嫌路远的。”   安姐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虽然不能真的做到全都丢开,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在这里愁思也没什么用,就转而问起朱抵在大同的生活了,这正是朱抵最得意的,虽然平日两人就有信件往来,毕竟纸上能写的有限,他还有很多要大说特说的,当下就捡了自己觉得最有趣最风光的说了,比如他怎么训练兵士,怎么购买武器——像万人敌这样的虽然理应是要发给他们的,但在他只是个百户的时候是绝对分不到的,就算他现在成了将军,能拿到的也有数。   这些事情安姐很有兴趣,听到最后心中一动,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倒是朱抵发现了开口道:“妹妹想要说什么?”   “其实是没什么的,不过听将军的话,那万人敌非常好用?”   朱抵点点头:“若单论杀伤效果一般,但对敌人的惊扰很大,特别是马匹。不过也就是在野战里,若是用来攻城,却是远远不行的。”   安姐心说这还是威力不够大,技术跟不上,否则真发展成现代那种大威力的手雷,也没什么不行。不过面上却点点头:“既如此,将军为什么不找匠人自己做?以将军现在的场面应该也可以了吧。”   “此事我也想过,但这种东西消耗极大,主要是若手艺不精湛很容易出漏子,而一旦炸了,整个工坊都要受影响。也就是在太、祖时期,人人悍不畏死这才大面积的造出此物,现在却是越来越难了……”说到这里朱抵摇摇头,因为立国之初的一些政策,大明倒不像宋朝那样缺马,但骑兵还是无法和蒙古相比。万人敌是对付骑兵的一种很好的武器,可现在却越来越少。其实万人敌的制作工艺倒不复杂,若是赶着用,普通做鞭炮的匠人就能做出来,但这种万人敌却是不能携带的,特别是远路行军,到时候就不是炸敌人,而是炸自己了。   “我想耗费的问题将军不是太担心,既然将军喜欢这种武器,想来其他的将军也一样。这些花费将来都可以从其他将军那里补来。”   朱抵一怔,安姐道:“我有一个法子,也不知道中不中用,不过将军也许可以试试看:等量。”   “等量?”   “其实这说出来很简单,就像我们平时点的炮竹。有的就容易响有的就不容易,有的干脆就哑了。这里面就牵扯到了放的药的数量,多了不行少了不行,可总有不多不少的。将军何不试验出一种最合适的,然后定下规矩,以后就按照这个份量来做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秦氏夫妇和叶娘子有些迷茫,朱抵则完全被惊住了。认真追究的话,中国人可能是最早开始研究化学的——炼丹。千百年来练出了很多副产品,其中就有火药。但无论哪种化学现象国人都没有认真钻研下去,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份量。炼丹要炼到什么时候才算够火候?火药要多少份量才是最有效的?这其中很多靠的是师父的经验,这倒不完全是师父不愿意教,而是其中细微的差别真的要有一定的经验才能掌握。   这里面有的是技术达不到,而有的却是工具上的原因了。虽然秦始皇一早统一了度量衡,但大斗小斗从官府到地方上都不一致,也没办法一样,因为里面牵扯着太多利润。   本来安姐还不确定,但一听朱抵的话就知道,与其说先帝时期的人悍不畏死,不如说那位陛下以绝对的人望和威严定下了规矩,只可惜这个规矩随着他的去世慢慢的烟消云散,弄的就仿佛历史开了倒车。   其实这种现象也不只是一例了,就比如他们一路而来的那些道路。据说早年也是修的很好,但这些年下来却一个个不成样子了,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年久失修。   在路上安姐没事的时候也想过为什么会这样。按照那位的本事,有些规矩是一定会定下的,可为什么就是人走政息?她想了很多,比如监控水平不行,通讯不够畅通。但最后想想这些都不够全面,真要追究的话,恐怕还是大势所趋。太、祖再英明神武也只有一个人,要靠一己之力改变千百年来形成的观念习俗实在是太难了。   就比如这制造火药,那些匠人不见得不知道统一份量的好处。但关键是一旦统一了,上上下下相关的人要少多少好处?而那些老师傅自己恐怕也有私心。   “安妹妹,你真是我的福星!”她正在这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朱抵拍腿大叫,“对,等量!太、祖陛下的精髓就是相等!武器是相同的,步伐是相同的,这火药,火药也一定是!”   要换成别人,对安姐说的也许还心存疑虑,但朱抵这几年就在研究先帝的《兵略》,练兵直接就照搬了,用兵上也多有参考,此时一听安姐的说法就知道这大概就是问题所在了。   “妹妹你真能干!这就是一语道破天机啊!”   就算是安姐,也不由得脸一红,心说就算我苏了,你也不用表现的这么夸张啊。   “我只是这么一说,还不知道当不当用。”   “一定当的!”说着端起面前的茶杯,“我这几年练兵多靠妹妹,现在又得了妹妹的指点。我还在行军途中无法饮酒,就以这茶代酒,敬妹妹一杯。”   “将军客气。”安姐端起的倒是酒杯,她同叶娘子等人也不用行兵打仗,就一人面前添了杯白酒助兴,“祝将军此去马到成功!”   “妹妹这才是真客气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兴奋的,在说这话的时候朱抵眼中的水汽更深了,他那本就艳丽的脸更多了几分媚意,偏偏他还自己没感觉,这么说着的时候还对安姐抛了个媚眼,简直如同撒娇。叶娘子等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再见安姐一脸平静,竟齐齐的产生了一种感觉——朱二公子虽然别的地方不怎么样,却是为自己找了个好妻子。   这一次朱抵是以采买蔬菜粮食为借口到的魏阳。为了怕骚扰地方,没有突发状况的话,官兵是不允许进州县府城的。不过需要的粮食却可以向当地采购,只是采购员也不能在当地过夜。所以用了饭,稍微休息了片刻,朱抵就带着刘家帮忙采买的食物走了,这倒不是刘家的孝敬,而是朱抵真正花钱买的,在这方面的规矩,大明此时虽无法和当初相比了,但大体还过得去,不会发生兵过如篦这样的事。而朱抵更是按照定下的价格来买,所以刘家倒是小赚一笔。   而朱抵的到来,自然也没有瞒过张家、县丞这等人家,他们很快就从各个渠道里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所以安姐第二天就收到了六七个帖子,里面还有几张是镇上乡里的。安姐准备在魏阳县呆一段时间,也不好太过拒绝。就让陈氏带着礼物走了一圈,而她自己则在刘家的后宅里专心照顾杨氏。   这些天杨氏虽然好转的很慢,可总有进步,安姐虽还有些担心总能稳住神了。其他例如王妈子等人虽然还担心江宁那边的情况,但知道自家又有别的粗腿抱,也都安心不少。上上下下精神一阵,只有金氏添了份心思,但她除了更加用心照顾杨氏,竟是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又过了七八天,这一天安姐正在陪杨氏吃饭,现在杨氏已经有了意识,还能喝点稠粥,安姐就让人把肉末、蔬菜剁碎了,熬的黏黏的让她喝。现在杨氏情况稳定,晚上安姐也不用在这里熬了,也不用再同金氏分班,这午餐就是三人一起吃的。刚要吃完,就有一个刘家的丫头过来说外面来了安姐的家人:“说是两个小公子,另外好像还带了个姑娘。”   一听这话金氏立刻站了起来,果然找来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和雅姐:“娘,赵姨娘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虽然俺一早就定下了高老爷守江宁这一段,但并没有想让张氏死……但还是把她给写死了,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是一种必然,因为她的纠结。她是高老爷的媳妇,所以不能不代表高家;同时她又是张家的闺女,也不能不考虑张家的利益。这种纠结平时双方无事的时候也就罢了,若有了争执,她这样的就成了炮灰- -   如果她一心为张家,那早早就会来了,此时最多被困在江宁城中,倒也不至于这么死了;而她如果听高老爷的话呢,就不会来- -可话再说回来,作为张家的闺女她又不可能完全脱离了家族,而作为高老爷的妻子她也不能完全无视高老爷……这种无奈,也是没有办法的= = ☆、第102章   第六十三章   金氏的三个孩子出现的时候那是满面风尘,特别是大郎,额头上还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他本想用头发盖住,还是被金氏发现了,当下脸色就变了:“这是谁打的?”   两个男孩都低下了头,雅姐本想说什么,见两个哥哥不出声,也没有多嘴。金氏皱了下眉:“雅姐,你说!”   雅姐为难的看着她,二郎道:“母亲,你别难为妹妹了。”   金氏瞪了他一眼,大郎道:“母亲,不是谁打的,是我自己摔的。”   “胡扯!自己摔能摔成这样?你们真以为我瞎了?好好好,你们不说是吧,谁跟你们来的,叫他过来!”   两兄弟互看一眼,知道是瞒不过去了,大郎道:“是父亲。娘!赵姨娘死了!”   “她死她活与我何干?”金氏冷笑了一声,“怎么,我还要与她披麻戴孝吗?”   “母亲怎么这样。赵姨娘、赵姨娘死的好惨……”二郎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虽然月娘是金氏的敌人,但因为她温柔大方善良可亲与金氏完全不同,两兄弟不由自主就“叛变”了。倒不是说他们对月娘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而是在他们过去的日子里,接触的女性不是下人,就是雅姐这样闷不吭声的妹妹,然后就是如同母老虎似的母亲,过去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当月娘如同一朵白莲花飘飘而来的时候,兄弟俩就同高二老爷一样,仿佛眼前突然开了一扇大门。   两兄弟私下交谈,都觉得像月娘这样的才是女子该有的脾性,以后找妻子哪怕门第差些也该找个这样的。现在她突然去世,对两兄弟的打击着实不少。   二郎一哭,旁边的大郎也红了眼圈,雅姐也默默垂泪,金氏被他们弄的心烦意乱:“你们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死了。好了好了,别哭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是得了疟疾……”大郎垂泪道。   原来他们回老家后先是受了热烈的招待。自高老爷成了进士,高家就一跃成为了当地的望族,虽然高二老爷是突然回来,县令和当地的几家大户也都表示了欢迎。   本来高二老爷是不想让月娘同金氏在一处的,但因月娘有了身孕,也不好把她放在外面,就找了家中最僻静的一处院子给她住。刚安置下来两天月娘就发起了烧,因有杨氏这个例子在前面,高二老爷不敢耽误,把安县的几个郎中都请了过来。其中一个说是风寒,另一个拿不准,最后一个则肯定说是疟疾。   这可把高二老爷给担心死了,没说的连忙让人到府城去请郎中。安县离府城是不远的,快的话一天就能有个来回,带上请郎中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天,而这管家却到第三天都没能回来,这时候月娘已经确诊为就是疟疾了,高二老爷担心害怕就又派人去府城,这次倒是把郎中请来了,结果郎中看了却直摇头,连说耽误了,说要早先还好用药,现在这样却要用些虎狼之药了,但她现在又怀着孩子,若是弄不好连孩子都要受影响。   这话更令高二老爷六神无主。虽然他有三个孩子了,对月娘肚中的这个还是非常看重的。对于目前的三个孩子他都不是太满意,两个男孩没什么天赋,雅姐又太懦弱。他过去没什么想法,现在却隐隐的觉得都是金氏的错。别的不说,就拿他大哥的几个孩子来看,就各有特色。所以他就想,无论是从脾气还是容貌上,月娘都要比金氏强,这生下的孩子估摸着也是更有出息的。   但要是顾忌小孩,月娘有个好歹他更接受不了,特别是那郎中说,若不马上救治,月娘生死也在两可之间。高二老爷纠结了一番,就想让那郎中用药,月娘却不愿意,她对这孩子更看重。她知道自己现在能有这样的待遇,一是高二老爷用心,二来却是高老爷在其背后撑腰。可现在,她已经得罪了高老爷。   丢下杨氏自然是高二老爷的主意,但她没有一力劝阻就是她的错了。当时她也想过这样不好,但她身怀六甲也实在怕有个万一。她当时之所以敢离开,也是想着肚里有了高二老爷的孩子,有了依仗,但这个孩子若有个万一,她以后又要怎么办?   她也是大胆,就想了个法子,让郎中给她催产,想着待生下孩子再用药。几个郎中一开始都不敢动手,后来是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才开了方子,喝了药她倒是有了反应,却生不下来,折腾了两天孩子才落地,却是个死胎,而她自己也没再多活半日。   “都是宋粮那个没用的狗东西,若他早早的把郎中请来,又哪里会出这种事!”大郎说到这里咬牙切齿,二郎道,“也怪不得他,谁让他碰上了当兵的,你没看他被吓的,人都瘦了一圈。”   “那也是他活该,谁让他看到队伍不知避让,否则怎么别人都没事,就他有了事!”   二郎也不再出声了。他们都不知道宋粮是朱抵有意扣留下来的,朱二公子虽然擅长装疯卖傻,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本来宋粮交代清楚是会被放行的,毕竟他们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行动,也不用背着人。但朱抵一听高二老爷竟把杨氏母女单独留下立刻就产生了种种不满,再一听高二老爷的小妾病了,他只有暗自喜乐的,这时候不去煽风点火添点麻烦也就罢了,要让他把宋粮放了去找郎中那是怎么也不行的。所以他人在魏阳的时候,就让队伍扣着宋粮,待他转悠了一圈,出了汴京府界这才把人给房了,也就是他心情不错没再打宋粮几十大板,否则宋粮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高家了。   这里面的详情朱抵也没有对安姐说,在他看来,这真不算什么事。高二老爷的小妾会不会因此遭遇什么不测,朱二同学一是不会去费那个心思细猜,二来就算想到了也不会太在乎,至于高二老爷会因此受到的打击……在朱二同学朴素的心灵里是这样想的:“你都不管我家安妹妹了,我还管你做什么?”   “我倒是奇怪了,你们爹的小妾死了,你们两个跑来做什么?总不会又说是我做的吧?”金氏恼几个孩子为月娘伤心,说起话来也没好气。大郎二郎互看了一眼,二郎垂头丧气的道,“赵姨娘死后,爹很伤心,性情都有些变了。而县里又有了流言,说伯父……伯父谋逆了!”   月娘的死对高二老爷的打击非常大,而偏偏这个时候关于江宁的传言也到了安县,虽然还没有求证,但大家对高家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本来高二老爷是为月娘大做法事的,和尚道士都请了,结果灵堂却非常冷清,连原本扒着上的高家人都没来几个。高二老爷在老家呼风唤雨十多年,突然遭到这种冷遇真是接受不了。   他本是个脾气温和的,这一下却性格大变,家中的下人是不用说了,就是几个孩子也没少受挂落。这一天他竟无缘无关的抓了个凳子去砸大儿子,亏得大郎反应灵敏躲了一下,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大郎二郎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就想到过来找金氏了,他们怕自己走了雅姐倒霉,就把她一起带了出来。   “母亲,二姐这边有什么消息吗?”二郎说完问道。他同大郎都读过书,知道若高老爷出了问题,他们全家都要跟着不好过。   金氏看了他一眼:“没有。”   “那……二姐能往京城去封信吗?大伯母不是在那边吗?应有确切消息吧?”   “你二姐还要操心她姨娘的事呢。”   一句话说的两兄弟红了脸,雅姐道:“杨姨娘康复了吗?”   金氏冷笑:“却是要让你们那个爹失望了,她本来病重,但这边的府城有专治疟疾的,现在已经好了呢。可笑你们的爹当初走的那么急,要是留下来,那赵姨娘说不定也不会有事了。我知道在你们心中觉得我又笨又不中用,说不定还有些恶毒。但你们自己看看,遇到这事,是你们的爹留下来了,还是你们觉得那个善良温柔的赵姨娘留下来了?别说什么她怀着身孕,就算她不能亲手伺候,还不能劝劝你们爹?说起来你们爹还是同杨姨娘一起长大的呢,早年人家也没少帮扶他。结果遇到事了却把人家孤儿寡母单独留下,可人家命好,遇到了贵人,不仅病好了,还得了大福分!这啊,就叫报应!”   她说着又笑了几声,大郎二郎被训的低下了头,觉得她说的有些过了,却又无法反驳,只有雅姐道:“母亲不要这么说,赵姨娘总是死了……”   金氏本想再说几句,听了这话也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是啊,人都死了,她再冷嘲热讽也没什么意思,不管她再恼恨月娘也没用了,而且,她真的恼恨月娘吗?   想到这里,金氏也有些怔然,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你们几个跟我去洗漱一番,我去同二姑娘商量一番看怎么安置你们。”   二郎道:“母亲,杨姨娘既然好了,我们不回去吗?”   “杨姨娘还没好利索,至于是否回去……再说吧。”   其实安姐没想过回去的,起码现阶段不回。一是杨氏的身体,二来也是当下的局面。他们在魏阳,从上到下都知道她还有个大粗腿,就算真传来高老爷谋逆的确切消息,总会先留一份情面;而回到安县,难道她再上下去宣扬一番吗?所以在前两天,她就再次给刘家透了信,想买一处合适的院子。   刘家是想让他们就这么住下来的,但看安姐坚持也不再勉强。他们是这魏阳的地头蛇,真心相帮之下很快就帮忙找了几处还过得去的院子,当然要住人还都要好好收拾一番,秦举人这两天正在四处相看,准备挑一处最合适的。   看到大郎二郎几个,安姐先让人腾了一个房间给一对兄弟,至于雅姐,就先跟着金氏住了。他们带着下人,本来人就不少,虽然刘家拨给他们的院子不小,可也不宽裕,这再加上三兄妹,虽只腾了一间房子,也突然拥挤了起来。安姐心想却是要快点把房子的事定好,还要挑那大的买。   至于对月娘,她倒没什么幸灾乐祸的想法。要走的是高二老爷,作为亲叔叔的他还能这么没良心呢,要一个小妾来承担什么责任?当然在听到管家被军队扣留的时候她也是一怔,一时也闹不清朱二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要说是无意的吧,看样子也不太像,她知道朱抵看起来不着调,其实心中是有数的。可若是有意的……安姐知道这八成是为自己出气,但心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在书桌前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笔。她想有些事情是没必要弄太清楚的,而有些人……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了。这么想着,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没良心。从目前来看,朱抵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在这个时代她能找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已是运气。只是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都令她心中没底。   而此时,朱二公子正坐在自己的营帐里就着稀饭吃肉干,这肉干是安姐为他准备的。早先从江宁出发的时候,安姐怕路上饮食有碍,就让人准备了大量的鱼片肉干,这东西耐放,他们走这一路也没有变质。朱抵同学来的时候他们还有不少,安姐就一股脑的都给了他。朱二公子吃着肉干,就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安妹妹,在抛给美丽一些之后就开始了絮叨:“也不知道安妹妹有没有想我。”   美丽三两口把肉干吃完了,哈哈的对他摇尾巴,朱抵看了它一眼:“不是说好一人一块的吗?你怎么还要?”   美丽继续摇尾巴,朱抵摸了摸它,语重心长的道:“美丽啊,你不觉得自己最近胖了,要注意保持形体啊!肉干是没有了,不过你还可以吃稀饭,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碗?”   说着让自己的亲兵又给它添了一碗,见添加无望,美丽甩过头不再理他,朱抵见了咬了下牙:“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是我家安妹妹好!”    ☆、第103章   第六十四章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江宁能守住。   在两王的策划中是蒋王由海路直插天津,而寿王席卷地方。虽然寿王的这支军队是吸引眼球的,但在他们本来的预计中起码江苏、浙江一带是能拿到手里的,这样就算上京不利,也可以割据地方。   而朱全虽然看到了这一点却没有太在意,因为他无能为力,对方在南方经营的太久,他就算想慢慢替换也没时间了。朱全看起来白白胖胖,如同个面团,其实心中狠厉。在他发现不能慢慢图之的时候,也就把这一块丢到了一边。他是这么同自己的父亲和南安王说的:“那两个逆贼既然要占据江南,就不可能糜烂地方,不过战乱总会带些伤亡,这却是朕现在顾不得的了。只能寄希望以后了。”   说完,还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架势,此时就算是福王也要连连点头,更不要说是南安王了,不过心中却是一片冰凉。朱全那话说的温柔,其实却是一片杀气。大乱之后方有大治,江南的那种情景,朱全觉得自己现在管不了,索性就不管了,待收拾了蒋王和李永祥再调转头来对付寿王,到时从上到下免不了要狠狠的杀一批。   那些与逆贼同流合污,或见势不妙只知避祸的官员也是该杀,但这被祸及的百姓岂不无辜?就算两王再想经营江南,兵锋一过,又岂是他们能控制的住的?而且那寿王,真不像是个能干的。   老朱家有王爷守国土的组训,于是下面的子弟也都大多爱武,骑射功夫不用说是都练的,就是推兵摆阵,也会琢磨琢磨。南安王过去同寿王交过手,真没发现他有什么军事上的天份。   “但也许是藏拙?”   “朕现在几是无人可用,还要两位父王同王叔多多费心了。就请父王主抓粮草,王叔担任主帅。”关于福王的称呼现在还没个定论,朱全也不能叫他父皇,其实叫父王也不太对头,但他想这么叫,现在就算不开眼的言官也不会多事了。   福王连称不敢,南安王道:“陛下如此托付,臣原不该推脱,只是臣的身体……”   “王叔放心,朕必不敢让王叔劳累,只是这逆贼又是家贼,除王叔等几位王叔,一般人恐有顾虑。而其他几位王叔又没有真经历过兵事,这主阵就还要王叔来坐了。当然,朕不会不考虑王叔的身体,所以平时的杂务自有别人打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南安王也只有遵旨了。回到家中,南安王妃听了这些话,沉吟道:“陛下这是在防其他王爷吗?”   “恐是有这个意思。”   “可既如此,又为何让王爷坐到这个位上,他难道就不担心王爷……?”   南安王摇摇头:“可能是因为我到底是福王的亲兄弟吧。”   南安王妃目光闪烁,显然是不信的,南安王也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原因他已经猜出了一些。在现阶段,主帅这个位置必须有一个压得住场的人来担任,李尚书等作为顾命大臣倒是威望够,却是文官。从辽宁调来的王厚德倒是个知兵的,却威望不足,特别是面对李永祥和蒋王的时候。所以早先他就想到会有一个王爷来做主帅,但他没想到会是自己。   但当朱全真把这个位置交给他的时候,他又能理解了。在所有王爷中,他是最势单力薄的,不过两个子嗣,一个还身体不好,成亲一年多了也没见有什么音信,另一个却是庶子。这陛下是想着,就算他建立了一定威望,恐怕也不能有太大作为——同时,也最不可能被两王诱惑。而且他这个主帅摆明了就是名义上的傀儡,真有二心也影响不大,反倒是粮草是重中之重,除福王外,估计也没人能令朱全放心。   “若江宁有个万一,抵儿……”   南安王摇摇头:“再说吧。”   而谁知道江宁竟然守住了!不仅守住了,还一连守了十多天。安姐等人不知道江宁的情况,京城却是能够得到消息的,当张氏母女的信息传来,就算是朱全也不由动容:“好忠义,好烈女,夫明妻贤,却是我大明之幸,江南百姓之幸啊!来啊,立刻拟受高知州一等忠义勋章,封张氏母女一等诰命!”   这话一出,诸臣都是一怔。那诰命也就罢了,虽然尊贵朝中也多着。可忠义勋章却是太、祖时留下的,非有大功不能授予,一开始也就是个荣誉,后来简直就要演变成铁卷丹书了。当下就有人道:“陛下,这勋章,是不是待江宁事了再补与?”   这话说的含蓄,意思却是清楚的,现在就给高老爷勋章,万一他下面也叛逆了,朝廷岂不成了笑话?朱全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江宁多少兵士?多少准备?高博荣在这种情况下能坚守到现在,下一刻就算败了,也是光荣的。就算有其他情况,朕也能理解!”   后世有人评价这一段,说朱全是不是一个仁君很有争议,但毫无疑问的,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君王。他这段话看起来只是奖赏高博荣,表现自己的大度,但其实也是在给其他州府的官员们下达一个信号:我并没有要求你们死战,但我要看到你们的努力,如果你们努力了,那么哪怕以后谋逆了,我也能够原谅。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信号,他争取了所有可以争取的资源,令原本左右为难的官员们突然发现了一条新路,那就是他们可以先战斗,万一不敌了再投降。这样无论谁胜谁负,这样起码都不会有重罪。这看起来像是鼓励墙头草的行为,其实却是令蒋王、寿王举世为敌。特别是寿王,很快就感觉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在九月五号,江宁终于盼来了援军——来自无锡的军队。   无锡府知府倒不是存心不救援的,或者是听了朱全的话才组织人手的。他虽也受过李永祥的好处,却不是铁杆。寿王一举起反旗,他就想讨伐,落个头等功,结果却发现自己无兵可用。千户所中当然是有兵的,但无锡本地也需要驻防,好在这事也有例子,立刻张开榜单开始募兵,结果却应者了了。无锡也算富庶之地,大多数人过的都不错,现在官兵待遇下降,他们也就没多少要当兵的念头了。而且不知谁传的,这次当兵是要同李永祥打仗,李永祥在江南一带当真是威名赫赫,特别是做渔民水手的,恨不得把他当神仙敬拜,无锡本地也有不少以捕鱼为生的,就受了影响。因此越发没兴趣了,榜单贴出去几天,招到的兵士还不到三百人,还都是些老弱病残,大多一看都是来混饭的。   后来无锡知府下了狠心,在原有的基础上,一个兵士多给二十两的安家费,这才又招了两千人。这些人过去有做渔民的,有做农民的,有做手工的,甚至有偷鸡摸狗的,怎么也说不上兵,偏偏现在又没时间训练,只是稍稍的整编了一番,就让千户所的封千户带着赶了过来。这封千户倒是个能干的,知道带着这么一支队伍到江宁,别说救援,自己就先陷进去了。因此倒不急着赶路,而是一路走着一路训练着,待到了江宁虽还没练出什么,好歹总有些样子了。同时也令江宁上下一振——他们总算没有被抛弃。   九月七号,江宁盼来了第二支援军,比起无锡的队伍,常州的这支就像是来打酱油的,可总算不显得救援单薄了。这两支队伍的将领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点人根本不够添的,因此也不主动发起进攻,只是一边着人喊话,一边在后面做骚扰,今天去放一把火,明天去劫个粮,其实也成不了什么事,就是令人头疼。气的寿王咬牙切齿,暴跳着说要先宰了他们,却被人拦住了,全军上下一致认为现在关键的是先攻下江宁,这种小部队完全可以暂时不理,量他们也不敢真的冲击大军。   他们想错了,因为在九月十三号的时候,朱抵来了。   从理论上来说,朱抵现在起码可以把军队扩充到五千以上,他要弄上一万人,也没人找他的麻烦。但他的部队却只有三千人,这还包括他早先弄到的大堆的后勤人员,他真正能打仗的,也不过两千人。所以,当他的旗号飘起来的时候,寿王虽然看到了,却不是太在意,当然,更心焦了!   朱抵的旗号明显和常州、无锡的不一样,那是边军,是大同的军队!虽知道现在大明上下的官兵都不能和早先相比,但对这种百战之兵,无论是寿王还是其他将领都心存忌惮。   “现在的情况诸位已经看到了。”这十几天寿王对手下的将领发过脾气,下过狠心,骂过吵过,在发现不管他做什么都无碍大局之后,这位从出生就是的天之骄子终于学会了心平气和,“若是再攻不下江宁,我军危矣!”   下面的几个统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个开口道:“王爷,其实我们虽没能攻下江宁,却达到了最初的目的。一,试出了周边那些官员的态度;二,将内地的队伍吸引过来,今日虽只有一个前锋,想来日后必源源不断。兵士到了我们这里,蒋王殿下那边也就容易行事了。”   一番话说的众人纷纷点头。这些天打江宁真是被他们打的疲惫不堪,一队队的人马拉过去,眼看就要攻下了,那江宁竟又守住了。现在立在城头的已经没多少是穿着完整铠甲的兵士了,大多是乡勇,有的地方甚至上了女人!在最初的日子,江宁城头的大炮还会响几下,这几天都没有再出声了,想来是没了炮弹。可就是这样,江宁竟还没被破门!这里面虽有他们彼此扯皮、顾忌等种种原因,但江宁的坚毅也令他们绝望。   在最初,他们想打下江宁,想着一路高歌猛进,将来不仅是从龙的,还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功勋,而现在他们则有了不同的看法——既然目的达到了,那这江宁打下打不下也无所谓,关键是现在已经牺牲这么多了,还有必要继续牺牲吗?要是早先的情况也就罢了,但现在可是连边军都来了啊!   这话听的寿王心中暗恨,虽然这个将领说的是实话,但他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跟着蒋王谋反,可不只是想一个太平王爷!可照此下去,蒋王打下京城,他呢,连一个江宁都拿不下?到时候又比现在好多少?   但他知道这些将领各有各的心思,而且从心中服的还不是他,因此有再多的火此时也只有压下:“本王昨日看了,那江宁城头,拿菜刀的都有了,想来他们也是要弹尽粮绝了。那高知州现在就算是个铁人,也快被咱们打透了,只要再努把力,江宁必克!”   几个统领保持沉默,寿王知道不拿出点真东西是不行了,因此道:“明日,本王会让中军率先攻城!此战,必要全功!”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几个将领知道他是下狠心了,纷纷应诺。不过在回去后就开始三五成群的商量开了。寿王的中军这些日子也不是没开出来过,武器装备都没的说,仗却打的一般般,就算他发了狠心这城也不见得能破了,要是不破,他们该怎么办?众人商讨一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达到了最初的目的,也可以退回上海了,到时候临着东海舰队总是个依仗——李永祥虽然把大部队带走了,却还是留了不少船。   这么商议了一番,第二天一早起锅做饭。寿王的军队最初吃的不错,这段日子也渐渐平常了,但今天为了能提高士气,寿王特意下令给每个士兵补上两片二指厚的大肥肉,这些肉吃到嘴中,果然士气大振。寿王穿着铠甲,鼓动了一番人心,这才下令攻城。他完全不知道远在营帐外的朱抵本来已经瞄准了他,后来因为距离的原因不得不罢手。   “大人,他们要攻城了。”赵旭有些兴奋的通报。   “嗯。”朱抵点点头,“那两边已经通知好了吗?”   “已经通知到了,两边都说尽力配合,但封千户说此举甚为冒险,将军还要三思。”   朱抵一摆手:“打仗哪有不冒险的?想要平安,就缩在家里。这一次,咱们玩个大的!”    ☆、第104章   第六十五章   罗婆子刷完最后一个木碗,站起身,垂着酸痛的腰,向南看去。从她这个距离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江宁的城墙,其他的却是看不清了。   “听说今天一定要攻下来呢。”其他在河边洗菜刷碗的婆子议论着。   “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我看今天也够呛。那个姓高的官,老婆闺女都死了,死到上面也不会让打下来吧。”   听到这话,罗婆子心中一痛。说起来她同那对母女也没接触多久,而且在接触的那段日子,那个夫人总好找她问话。她虽只是个乡下婆子也知道那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弄不好要杀头呢。而且她也是真不知道,在去照顾她们母女之前,她也就是这营地里打杂的,刷个盘子洗个菜,伺候的还是同她一样被夹裹的百姓。   那些正规的兵士在另外的营地里,虽然这些营地都是挨着的,但他们这样的却不能随便走动。像她那段日子,虽要去照顾张氏母女,也还是要在这边住着,然后每天去那边应差,进去前还会被搜身。也亏得她是个老太婆了,也没什么想法了,要是那些大媳妇,羞也被羞死了。   当然,那些兵士对检查她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大概的翻翻身,所以她还能夹带一些东西进去。至于张氏要的纸张,她知道那东西厉害,是怎么也不敢带的。她并不知道张氏想做什么,但在她的概念中,凡是和读书人有关的物品,都是厉害的,所以无论张氏怎么哀求贿赂,甚至把那块一看就非常贵重的玉牌都塞到她手里了,她也只是摇头。   在她想来,张氏就是不知足。她不知道张氏母女犯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们将来要做什么。只是觉得既然那些将军啊大人啊,待她们还不错,那就老老实实听话嘛。她这一辈子见过太多事了,也经历过太多事了。七岁那年闹灾荒,她娘把她卖到西头的大庄子里,当时对她说的,就是要听话。   她记住了这句话,虽然怕的浑身哆嗦,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然后她就被分到了厨房里做帮工,那天晚上,她吃到了有生以来第一顿饱饭。而和她同去的邻居二丫,因为吵闹着回家,被主家罚跪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得了风寒,她在主家没功没劳的,主家怎么会为她请郎中?还是她从厨房熬了点葱姜水与她喝,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她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厨房里做工,那二丫却不甘心,总想攀高枝,后来还真让她攀上了,结果却是被少奶奶打的半死,又被灌下一碗落子汤——二丫是生生的流干了血死的!   再后来主家犯了事,他们这些仆人有跑的,有自寻出路的,唯独她和另外几个老老实实的留下了,到了新主人那里,新主人看她老实,就给了她个恩典,没要她的赎身银子就把她放了。   之后她结婚、生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她的日子虽说不上多好,却也和丈夫一起置办了二十亩地,有了三个孩子,若不是遇到这次的兵祸,她这日子也算不错了。   她这辈子总结的经验就是要听话,听上面的话,听有本事的人的话,听男人的话。她见过太多聪明的机灵的漂亮的,就因为不够听话,最后都倒了霉——没那么大的本事,非要有那么大的心!   “我要早知道她们会落个这下场,就多给她们捎两块好肉了。”罗婆子叹了口气,正待她要弯下腰把那些木碗都抱起来的时候,惊骇的发现草丛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站满了士兵!那些士兵穿着甲衣,拿着长枪,站的笔直,别说他们这些被夹裹的了,就是那些将军的人马也少有这么齐整的。   这是朝廷的天兵!   罗婆子心中一惊,手中的木碗撒了一地。   寿王穿着一身铠甲,骑在马上,看着对面的江宁城。他既然说了今日必克,总要做个姿态,所以自今天开始攻城,他就一直站矗在这里。此时天凉,他穿这一身倒也不觉得闷热,只是他这身铠甲虽然用的是上好的铜铁打造,还是有二十多斤,就算他一直骑在马上,这么一直板着腰也很是辛苦。   他面色阴冷的盯着河对岸,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冲上去,又一个个倒下来,脸色越发难看。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在他看来,江宁只要再加一点力就可以推到,但这一点力却不知道用到什么地方。蓦地,前方传来一阵欢呼,只见一个身体彪悍的兵士攀上了城头,那兵士看样子也是个小头目,也是被打恼了,上面的衣服已经脱了,此时正光着膀子与城上的人厮杀,那一片早先守在城头处的兵士已经被他砍了,此时是一个瘦弱的乡勇在抵抗,那乡勇倒是拿了一把长刀,但两下就被他的兵士砍翻在地。   寿王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攻城,最难的就在刚登上城头的那一刻,在那一会儿附近的士兵都会过来,但只要攀上城头的那个士兵能坚持片刻,待到攻城一方的士兵再上来几人,形式就会逆转。   “本王就说嘛,今日必能攻克江宁!”   而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庞然大物扑向最先的那个兵士。不,那是一个妇人,一个身体肥硕的中年妇人,只见她以雷霆之势向那兵士扑去,那兵士本也是个彪形大汉,可在这妇人面前简直就像个小孩子。那兵士显然也没想到会出来这么一个人物,当下就愣了一下,待他回过神,立马举刀就砍,一刀正中那妇人的肩膀,鲜血四溅,可那妇人竟仿佛没有感觉,已把那兵士抱在了怀中,然后大吼一声丢了出去。   ……   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看到的敌我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一下。寿王瞳孔猛的一缩,不知为何,心中竟有隐隐的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而在此时,那肥硕妇人则转身把早先倒地的瘦弱乡勇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仇恨。   在倭寇进城肆虐的时候这个仇恨产生了;在寿王叫嚣着要把江宁上下变为齑粉的时候,这个仇恨加剧了;在张氏母女死在城下的时候,这个仇恨背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了;在一个个乡勇登城而又被砍杀的时候,这个仇恨已经无可化解。   寿王并没有认真的去想过其中的道理,但此时他也是脸如锅底,眼见士气有所降落,他招来亲兵:“传我的令,第一个攻下城头的,赏银五百两。今日攻下江宁赏银八千两!”   这是实打实的重赏,那亲兵也是一怔:“殿下?”   “去!”   亲兵不敢犹豫,纵马高呼起来。这声音一传出,上下一片轰动,本来已经有些打不动的寿王军队又鼓足了劲。五百两,足够回家买五十亩上好的水田,子子孙孙都不愁嚼用了!重兵士发一声喊,更拼命的向上冲去。江宁城头的守卫咬着牙的抵抗,但他们本来就是久战之兵,虽然这些日子在高老爷的调度下,城中各大户都拿出了粮食,全城上下也都先供着他们,但这些日子的伙食标准也一日日的降了下来。最初的时候,每天还有两顿肉,厚厚的肥膘,看着都能下饭,现在已只变成肉汤了。当然,糙米饭还是管饱的,但这么大的消耗,只是米饭已经跟不上了,打到现在很多人已经脱力,全凭一口气在支撑。而现在,他们的气没上来,城下的士气却逼的他们几近绝望。   “大人,今日恐是守不下来了。”张千户拿了一把大刀支在地上,这些日子下来他是完全变了样子,不说身上,脸上就有一道从右眼角到右下颌的伤疤,那伤已经好了,但肉还翻着,可见当时受伤之重。   高老爷点了下头,他比前段日子更瘦了。过去的高老爷是个美男子,不胖不瘦,丰神俊朗,一把长胡须修剪的非常符合这个时候的审美观。但现在,他的胡须已经被剪断,只有两寸长短胡子贴在下巴上,看起来很有些怪异。脸颊深凹,一双眼里满是疲惫。他脸上没有带伤,但左手掌心却有一道可怖的烫伤,那是两天前一个逆兵攻上城头,其他人也来不及补位,他抢先端着一锅开水浇下。那个铁锅右边还有木柄,左边的只剩一个铁条,平时用的时候要找破布裹缠,当时他顾不上,就那么直接端了起来。倒是阻止了攻势,他的左手却也被严重烫伤,这么两天还没消肿。   “若真事不可为,将军就降了吧。”高老爷慢慢的开口。   “大人这话我却不爱听,我老张虽没什么文化,良心还是有的。打到这个份上,那什么狗屁寿王就是龟蛋儿子,要我跪他,老子宁肯再去杀两个贼兵!”张千户说着吐了口痰。江南之地,人物风流,就是街上赶车的也爱吟两句风雅,张千户过去在这里做官,人也变的文绉绉的,这段日子却是把兵痞气全逼出来了。   “我知将军忠义,只是望将军为这江宁上下投降。”张千户一怔,高老爷又道,“若是将军献城,那寿王总不至于屠城吧?”   张千户没有出声。他知道高老爷的意思,打到这个份上,他们艰难,寿王也不是太好过,特别是眼看朝廷的增援就要到了,所以不管寿王早先说过什么,但眼看他开城而献,总会接受一些条件。可若让他真的打进来,这江宁上下立刻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既如此,大人何不与我一起?大人的忠义朝廷必是看到了,就算、就算……”   高老爷摇摇头:“我不能对不起二娘子。我死后,家中老母与四姑娘还要靠将军照拂了。”   他说着,转过身直直的看着张千户,此时他们就在城头,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做什么动作,但他的目光神情却充满了托付。这段日子他与张千户生死与共,倒也不用再说什么客套话了。   张千户心中酸苦,大吼一声:“说着些做什么?今日先杀敌个痛快!”   他说着,跳出去,一刀劈向一个刚爬上城头的逆兵,他如此勇猛,也带的城头气势一振,总归是渐渐弱了下来。眼见下面登上城头的逆兵越来越多,乡勇伤亡越来越大,张千户心中也产生了一阵绝望:真的不行了吗?坚持到现在还不可以吗?援兵不是已经来了吗?他们在做什么啊!   下面的寿王一阵欣喜,快了快了快了,这次是真正的快了!江宁,终于要被他打下来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一种说不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有些愕然的回过头,就见一个百户慌里慌张的带着人跑了过来:“殿下大事不好了,杂营炸营了!”   寿王眼前一黑。他号称二十万,其实真正的兵士不过几万,下面十多万都是夹裹的两地民众。这些人过去大多都是农民,就算有少量的乡勇,和正规官兵也不一样。寿王夹裹这些人,一是为了声势,二来也是想让他们充当炮灰。前些日子攻城,他没少驱使这些人上前消耗江宁的能量,不过今天为了一战成功,这才完全换了真正的官兵,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却炸营了!   “怎么回事?牛聪呢?宋时呢?他们是做什么吃的?怎么会让杂营炸了的?”   这些民众既然是夹裹的,他自然不会放心,每处夹裹的大营旁都会再设一处小营,里面驻扎的却是真正的官兵了。民众胆小,一个官兵就能震慑着一群百姓,放上几个百人队,足以镇压一个万人营。今天他前来攻城,就放了两个千户在后面,就算有些动弹,也应该能镇压下去。   “牛宋两位将军正在镇压,但炸营的太多了,好像还有官兵,殿下,速速派人救援啊!”   寿王没有出声。   “殿下!”   “闭嘴!”寿王咬牙切齿,两手颤抖。此时他的心中除了愤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真的不行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还不行?不,他不服气,只要再坚持……   他正想着,耳边的鼓噪却越来越大,回过头,就见几百个被夹裹的民众满脸惊慌的向这边跑来,明明看到这边的兵士已经举起了枪也不知躲避,竟就那么直直的撞了上来。    ☆、第105章   第六十六章   人在遭受极度恐惧的时候,身体是不受控制的。很多人其实看到了明晃晃的枪尖,但他们还是像飞蛾似的扑了上来,寿王的督战队一连杀了几十人才止住这种势头,但还没等他松口气,就看到更多的人向这边奔来。   “牛凯,给你三千人,把这些乱民弹压下来!”寿王皱着眉吩咐,虽然这三千人是预备部队,但一来可以替换,二来可以向城头加压,这时候撤下,他手中的兵士一下就紧张了,但此时也容不得他有别的选择了,但他刚把这话说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轰轰乱响,那声音有些像大炮,却不像炮声那么震耳,可是连绵不绝竟不知放了多少个,而随着这声音西边竟冒出了一股黑烟,顿时,他的脸更黑了。   “殿下,好像是粮库那边……”   早先那个百户开口,但他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马鞭:“闭嘴!守粮库的是李千牛,万不会让人攻破!”   “可是……”   那百户想说着火的地方就是粮库,但这一次没等他说完脸上就又挨了一下:“既然起火了还不快与找人去灭火?”   那百户一连被打了两下,也有些怕了,但还是捂着脸道:“殿下,小的手下不过几十人,这粮库若烧了……”   “没有人你就去给我找人!这些乱民不是人吗?都是你满身带着晦气,才致使情形大乱,若你救火不下,本王就把你五马分尸!”一直到这个时候他还不承认是粮库着火。他也不敢承认,就算他再不懂兵事,也知道粮库若着了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着的,不可能着的,守粮库的是李千牛,怎么也不可能出差错的!”他心中这么想着,脸色却是出奇的差。他的亲兵想说什么,但见他的脸色也不敢开口了,那个百户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匆带着自己的几十人走了。寿王抽出自己的佩剑:“令,打下江宁,三天不封刀!”   这声音传出,他的手下都是一怔,随即则是更大的欢呼。这意味着三天内他们可以随意杀戮抢劫,只要能破开那一户的门,就能抢走里面所有他想要的东西,更有妇女可供奸淫。   早先寿王虽说了让江宁上下皆为齑粉,可那话更像是威胁,而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奖励了。攻城一方声势更旺,而江宁城头的守卫则一个个杀了个眼红,他们都知道再也没有退路。   而时刻关注着战场形势的朱抵也骂了一句粗话。   “将军?”赵旭犹疑的叫了他一声。   朱抵一笑:“我这王叔一定是不相信粮库着了,咱们就再放一把大的。继续!”   原来朱抵知道凭自己这点人要去攻寿王的大营,那是找死。就算这天寿王拉出了大半主力去攻城,他也没有去尝试。   说起来寿王与兵事上虽然一般,但他手下颇有几个知兵的,所以营寨扎的还是比较稳固的。但他坏就坏在夹裹了太多民众,这些没经过训练的普通百姓在打顺风仗的时候自然是好帮手,做炮灰也不心疼,可一旦仗打的不顺,就是漏洞了。朱抵来后,从封千户那里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就选了一处杂营作为口子,派了自己的人去正面攻打,又让常州、无锡两处的援兵摇旗呐喊,做出漫天遍地都是援兵的架势。而他自己则另挑了三百名悍勇兵士准备去烧寿王的粮库。但粮库这里却是重兵把守,统领李千牛又是一个持重的,任外面再有喧嚣,只是令自己的士兵严防死守,朱抵的偷袭没能成功,正面交战了两下,也被打了回来。眼看时间来不及,他也不攻了,而是让士兵把手中的万人敌一股脑的都砸了出去。   可怜那李千牛作为一个江南军人,这辈子大炮没少见,万人敌却一共见的也没一百个——江南这边除了叛乱就是倭寇海贼。大明立国百十年,内地基本是平稳的,叛乱的事情这还真是头一遭。而倭寇海贼一般则是用船只舰队对付,虽也用火器,却是以火炮流星箭为主,这万人敌却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也就是这次寿王谋乱,这才匆匆的赶制了一些,但他们制造这个没太多经验,成功的不多,待发现攻城效果也不明显的时候,也没有再造。   而朱抵这边则不一样了,对付蒙古兵万人敌本来就是好物。朱二同学更是尝到了其中的甜头,只要能买到,一向是不吝银子。所以从大同来的时候身上就带了一批,在魏阳听了安姐的话,又忙令自己营地中的工匠试验。为了让他们好好干活,他还弄了几辆马车,让他们白天赶路的时候睡觉,晚上扎营之后干活。   那些工匠被他折腾的痛不欲生,倒是真摸索出来了一些规律。虽然稳定性效果等方面都有待增强,却是能用了。先前朱抵同人交手两次就不再攻打,也是怕众人身后背的万人敌炸了。   这三百名士兵,每人身上都带了四个万人敌,这一下全部掷出就是一千多个。这些万人敌有的质量不过关,丢出去没炸,有的声音奇小无比,没多少威力,但大半还是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万人敌最大的作用是惊扰,真论杀伤力的话倒不是太足,也不是纵火神器,但毕竟是爆炸物,此地又是粮库,这接二连三的爆炸,有的地方就被点燃了。李千牛倒是有几分本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组织士兵,但他那些士兵大多被炸的肝胆欲裂,有倒霉的被直接丢中的自不用说,那走运一点,没被直接丢中的也有被炸聋了耳朵的,炸毁了脸的,有那被万人敌中的铁钉打中眼睛,更是满面流血。   这一众士兵本来虽还算不上什么骄兵悍将,却也是训练有素,队伍整齐。朱抵别说带着三百人,就是带着两千人来攻,本也要费点事。但此时这些士兵,不是呆愣着发傻,就是满地打滚,更有的被吓破了胆,在发疯的乱跑。李千牛拔刀砍了一个这样的士兵,高呼:“寿王殿下与我等有提拔之恩,知遇之德,我等岂敢不以死报之?敌人这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林五,你组织人去救火,其余人等与我杀敌!”   他虽有亲兵层层保护,又穿着全身铠甲,但刚才那么一堆狂轰滥炸也有一颗石子打到了他的脸上,划出一道四寸长的口子,此时他也来不及去理会,只是举刀高呼,他的亲兵也跟着狂喊:“杀敌!杀敌!杀敌!”   李千牛的队伍算是寿王军中最精良的,虽也都没经历过大战,但平时吃着最好的吃食,用着最好的装备,再加上李千牛用心操练,也能算得上精兵。刚才那些万人敌虽然把他们炸的头昏脑胀,还有的想就此逃跑,可被这么一带动,也被激发出了几分悍勇,有那受伤不重的跟着举刀狂呼:“杀敌!杀敌!杀敌!”   李千牛握着刀,眼冒精光,盯着寨外。在这一刻他相信不管谁来,他都能将他打败!刚才来袭击的兵士悍勇,训练有素,而且虽只有几百人,却都带着一种经历过战火的杀气,那是边军!那是朝廷真正的精兵强将,是百战之兵,而且看那架势其统帅也是个有谋略有手段的人物。但,他李千牛也不是吃素的!   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豪气,而在这个时候,他等待的士兵也出现了,但他们并不像刚才那样手持长枪,而是拿着弯刀,然后一人手里还拿着一个陶罐。   李千牛的兵士们纷纷倒吸了口气,他们都没忘刚才那一幕,早先,这些士兵们也是这一身打扮。难道他们还有万人敌?李千牛更是愣住了,作为统领的他虽然没怎么用过,却知道万人敌是很难搞到的军需品,怎么这支队伍却有这么多?   “难道你家是专做万人敌的?”   他这么一想,就听一声大吼:“放!”   满天的陶罐飞了过来,李千牛瞪大了眼,其他的兵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刚经历了那么一番轰炸,再面对这么多的陶罐,本能的就有了心理畏惧,一见这情形顿时发一声喊,一哄而散,就连李千牛也被自己的亲兵夹裹着往后退:“将军,事不可为,我们等会儿再战!”   李千牛心中悲苦,知道此时再乱,一会儿很难再组织起队伍,但此时也无能为力,只有被亲兵夹裹着向外跑。就在此时那些陶罐已经纷纷落地,但却意外的没有爆炸,而是流出了一种可疑的液体。   不好,是猛火油!   李千牛立刻反应过来,想要组织人手,但此时哪还来得及。而那边早有准备的朱二同学已经点起了手中的火箭:“傻瓜,我是来烧粮的,谁又来和你打仗?王叔,好好看着吧!”   他这么说着,松开手,箭簇带着哨音扑到营地里,早先落地的火油一哄而起,这一次却是再也难救了。   大火冲天而起,和早先那点隐隐的黑烟不同,这一次却是连江宁城头也看的清楚了,当下众人都知道寿王军中出乱子了,张千户抓住机会大叫:“朝廷的军队来了,大家再坚持片刻!”   他身边的亲兵也跟着高呼:“朝廷讨伐逆贼了!”   高老爷也反应了过来,来到城头:“天兵已到,逆贼还不快快投降!”   这一句很有戏文中的架势,却令城头众人精神一振,纷纷跟着高呼:“还不快快投降!”   “快快投降!”   “快快投降!”   衣衫破烂的,拿着菜刀的,有的人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但此时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大吼,原本正攻的热火朝天的寿王军队都是一怔。不管说的再好,不管有再美丽的借口,再漂亮的掩盖,都掩饰不了一点——他们是逆贼!这一点,不仅当官的心中清楚,其实下面的士兵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先皇到底定了谁继承皇位,但他们知道现在的皇帝已经登基了。他们不知道朝中到底有什么奸人,可这两年江宁各地还真没什么大祸。   他们跟着谋逆,是因为不敢反抗,是因为军饷优渥,是因为有的人还有点别的心思……但这些日子的攻城,已经把很多人弄的筋疲力尽了,虽然死的大多是那些民众炮灰,可他们的伤亡率也不小。这也真亏的平日他们军饷足够,吃穿不愁,否则这仗早打不下去了。可即使如此,很多人也生出了异心。江宁上下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刚才寿王的那一令激发出了他们最后的悍勇,如果没有意外,照这么打下去,他们很可能一鼓作气的攻下江宁。可现在他们犹豫了,他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朝廷的大军真的来了?他们真的要被讨伐了?虽然刚才战况激烈,但有些人还是察觉到后面好像有些骚乱。而同时,他们也不由得害怕了。   而在此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阵欢呼:“烧了!烧了!逆贼的粮库烧了!”   这声音比早先的更恐怖,当兵吃粮,虽然他们大多是户兵,祖上传下来的,但也是把这当营生的,若粮库被烧了,岂不是连吃的都没有了?   寿王气的咬牙,挥剑大叫:“攻下江宁,五天不封刀,城中鱼肉任大家享用!”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众人立刻知道粮库是真的被烧了!顿时众人更六神无主起来,不知道是继续攻城,还是就此退下。攻下江宁,大概就能不缺粮了,可要是攻不下他们却是连个退路都没了啊!寿王鼓噪着还要攻城,却被身后人拉住了:“殿下,退了吧。”   “混蛋!”   “殿下,士气已败,再不退 ,恐有大祸啊!”   寿王面色铁青的看着那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攻下的江宁,终于不甘的闭上了眼。此战过后,有人说张千户太过保守,若此时有一支队伍出城厮杀,一战就能打下寿王的大半人马,哪还容他从容退回上海?对于这种调调,张千户的反应就是冷哼:“娘的,女人都上城头了,老子从哪儿再弄一支队伍出来?组织一支孩儿军吗?”    ☆、第106章   第六十七章   虽然在其他人看来寿王是从容的退回上海的,但其实他这一路走的并不安宁。在他把人从城头撤下来的时候倒是安静了一阵。江宁城头的人只是警惕的看着他们,没有采取别的行动。朱抵等人除了竖个大旗,也都安静了下来。那个常州的统领见寿王的军队真被他拖住了,很是兴奋,提议再冲击一下杂营,却没得到响应。   封千户道:“刚才能一举成功,是因为大半军队都拉了出去。现在他们已经稳定了局势,以咱们这些人去冲击,就算是以逸待劳,也很难成功。”   朱抵点头:“封兄真是一语中的。”   封千户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我这点把戏在将军面前算什么?将军不笑话我班门弄斧就好了。”   “封兄这话真是谦虚了,我看封兄手下大多都是才入伍不久的吧,有没有一个月?”   “将将二十五天。”   朱抵击掌赞叹:“封兄真了不起!按照太、祖的《知兵》所言,加入军队者要经过三个月的基础训练才能称为新兵,拉出来勉强作战。封兄这只有二十天就能把队伍约束的如此齐整,却是难得!”   封千户虽然带兵不错,人却不够圆滑,听了这话当下连脸都有些红了,好在他面色偏黑,倒不容易被人发现,他也不会应答,只是一个劲儿的说哪里哪里。他这样子落在朱抵眼中,不由得心中一动:“说起来也是生死相依过了,还没请教封兄的大名。”   封千户的脸更红了,这一次连外人都看出来了,他扭捏了一下:“家父早年对我期许颇深,为我单起了一个子字。”   “……封子?”   封千户点了下头,朱抵还没有摆出表情,那边常州的统领已经噗地一声笑出来了封千户的脸更红了。朱抵道:“封妻荫子,令尊倒是给封兄起了个好名字啊!”   封千户连连摆手:“将军莫笑我了,我这也不过是吃先父留下的老本,能把位置规规矩矩的传到下面的儿子手中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封妻荫子。”   大明的规矩是继承权逐代而降的。封千户是个千户,他的儿子按理来说就是个百户,当然他要是能立下足够的功勋,倒也能让他儿子继承为千户。据说早年太、祖是想废除这个规矩的,但遭到的阻力实在大。不仅勋贵人家,连文武百官都反对。说起来这事同文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文官就算做到首辅的位置,能传给后代的也只是爵位而不是官位,他下面哪怕有一百个儿子,也要规规矩矩的起码从举人开始考起,考不上最多也就是个监生的身份。   相比之下,武官则占便宜多了。老子是千户,儿子就还是千户。太、祖深感这种政策太闭塞,虽不能说全部官位,但大多官位都被继承了,下面人再想出头就难了。所以就想令这个制度同文官一样,老子能传下爵位,官位就要靠下面的儿子各凭本事。可这个政策根本没能实行,在议论的时候就被否决了。   下面官员的说法也简单,大概的意思就是,只有职位能传下去,当地千户才会好好经营自己的户所,否则刚开始可能没什么,在他觉得自己要不行的时候,可能就会变卖户所中的东西了——田地虽不能变卖,田地中的出息却是能够抵押的。若哪个千户抵押了千户所未来十年的出息,而他在五年后嗝屁了,下面这个帐要怎么算?   找他的家人追究?未免有些太过刻薄,而且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也要担心后来者。何况就算追究也不见得追的上来,人家就算把钱都放自己兜里了,也会把帐做的很漂亮;不追究,这千户所下面的日子又要怎么过?   十年一换将?那么兵换不换?不换,这些人背井离乡是否愿意?换了,只是互相熟悉又要多少时间?当然,也有不服气的说,既然文官能这么操作,武官为何不能?但这么说的一定是没有真的接触过民生。因为在地方上,除了官府的声音,还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宗族。很多事情,小到偷鸡摸狗,大到奸淫出轨,宗族一般都能处理。包括朝廷需要的赋税,如果宗族够强势,也是由宗族来办。   宗族处理不好的,往往都上升到命案了。   而除了宗族,县太爷们还有一个可以依仗的,那就是吏员。这些吏员世代相传,能历经几个朝代,认真追究,他们才是各个部门的掌权者。所以这其实和武官也是从某个程度一脉相承的。对此不是所有的文官没有意见,但大多数文官都觉得这样不错,他们负责大方向,而下面鸡毛蒜皮的琐碎之事则有他人代劳。   所以到最后,以先帝的权势,也只是推行了逐代而降和千户封顶这两个措施。以封千户为例,他爹是千户,他继承的时候就是百户,不过因为他知兵能干,熬了十多年也成了千户。下面他的儿子也还是要从百户做起,要想直接继承千户,则需要他立下足够的功勋,并且这些功劳不用来升职。   当然,这只是地方上的措施,像朱抵这样的边军又另有一套升迁继承之法。而以太、祖的脾性,虽然他退让了,但武官想要把职位完整的传下来,也要立下大笔的功勋,所以封千户才有这么一说。   “封兄太客气了,我看以封兄之才当更进一步。”   他这么连连相捧,那封千户就算不善言辞,也知道要回敬,而且他也是真的佩服朱抵,当下就认真道:“将军才是少年英才,如此年纪已位居四品,将来就是廖大人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想的。”   他们在这边你捧我一句,我赞你一声,旁边那个常州的统领看着没趣,心说你们两个倒真是心心相惜了。眼见两人都不是怎么想搭理自己,有心离开,但又有些舍不得,只有在旁边干笑着陪坐。   他们在这边说话的功夫,寿王那边则在组织撤退。倒不是怕朱抵等人再出现,寿王现在正憋着一股子气,朱抵等人要是敢跳出来,他是一定要迎头痛击的。他们现在之所以慌忙撤退,一是粮库被烧了大半,二来还是担心即将出现的大军。   其实一退下来,寿王上下很快就知道,朝廷大军还没有到,现在出现的还只是几个跳梁小丑。可就像早先一个手下说的,士气已败,再要攻城却是不行了。当然,休息两天也不是不能再组织一场,可眼见前锋都到了,大军想来也不远了。最主要的是,全军上下,除了寿王,大多将领都没有再攻城的意愿。寿王虽觉得这些手下不堪使用不够忠心,此时也无可奈何。   从江宁回上海,最好走的还是水路,不仅快捷,还安全。但他们这些人却不可能全坐船,也没这么多船只。所以最后定下的就是寿王的中军、舟山的队伍,以及大量军需走船,剩下的人走陆地。不过寿王倒也不算抛弃手下,他把李千牛留下押后了。李千牛的队伍这次并没有少多少人,却伤了很多,大多还是烧伤,看起来极为可怖,他本想让这些伤病跟着船走的,但他这次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寿王没有将他就地免职,已是法外开恩,更别说再听他什么请求了。   李千牛知道自己现在已不入寿王的眼,虽然他觉得委屈——一身的力量没用出来,莫名其妙的就败了。可打仗就是这么回事,你不能怪对方狡猾。无奈之下,他只有自己安排人照顾士兵,想办法凑牲口来拉那些伤势严重不能行走的。   像李千牛这样的,当然还要再耽搁几天,但像寿王这样没什么负担的,第一时间就能开拔了。当江宁城头上的人看到军队离去,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就是爆发似的欢呼——胜利了!他们胜利了!守住了!他们守住了这座城市!   张千户挥着自己的刀乱吼,谁都不知道他在叫什么。高老爷仰天大笑,这时候全然不顾形象。那边还有士兵脱了裤子对着城下撒尿的,一时间人人都陷入了癫狂。   这种喜悦很快蔓延到了全城。有在那里骂天的,有在那里念佛的,有互相抱着蹦跳的,然后,不知道是谁哭出了第一声,很快的,全城上下一片哭声。   他们胜利了,可是他们的亲人也死了;   他们守住了,可是这城也被打废了……   张千户看着城头的那些士兵,大多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这些日子生死与共,哪怕他们乌漆墨黑,他也能认出他们。但在一个月前,他甚至没有见过他们。他的那些兵呢?他亲手带出来的那些人呢?那些在他面前耍奸溜滑,又被他狠狠教训的那些小子们呢?他曾说这些家伙不堪大用,一个个都养成了少爷的……   高老爷站在城头,痴痴的看着前方,那里,现在已是一片焦土。大炮轰过,万人敌炸过,流星箭飞过。撒过血,淌过油,早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但他还记得那一天,他的妻子女儿死在了那里!就那么眼睁睁的死在他面前,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心儿……二娘子……”他喃喃出声,“我没有辜负你们,我没有辜负你们……”   他念叨着,心则越来越痛,最终嚎啕大哭。是的,他还有好几个孩子,但他的第一个孩子死了!是的,他有很多女人,但他的妻子死了!那个开口叫阿嗲的女孩再也不会活过来了,那个总是在他面前抬着下巴的女人再也不会对他冷笑了。他现在胜了,守住了江宁,又有什么用?若是他早知道会是这样,若是早知道……   高老爷哭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是悲,是恨是怨。   而此时,江宁城下也是一团乱,特别是杂营。外面有官兵压着,他们还不至于溃散,但要说什么组织纪律是谈不上了。有老老实实收拾自己行囊的,也有趁机偷鸡摸狗的,还有找到同乡好友偷偷商议的。   罗婆子抱着自己的包裹,一边小心的躲避着乱糟糟的人群,一边寻找自己的两个儿子。她的大女儿嫁到外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躲过了这一劫,反正这段日子她没有打听到,只能往好处想。两个儿子则是都被夹裹了进来,好在那些兵嫌她的孙子小,没有硬拉,倒是为他们家留了根。   罗婆子觉得自己够走运,两个儿子都一直活着,虽然老大在前两天的攻城中摔断了腿,性命却没有大碍,以后就是瘸了点。要放在早先她可能会伤心难过,但这些日子她见多了各种残缺乃至丧命的,反而觉得这就是幸运了。不过她要找到两个儿子,她听别人说了,这回去的路上,就是他们逃跑的好机会。那些吃皇粮的走了大半,剩下的虽还有不少官兵,可在路上他们偷偷溜走,这些兵也不见得能把他们一一都再抓回来。   要走呢!天兵已经到了,再不走,真是要把命都放在这儿了。罗婆子亲眼看到了朱抵的军队是怎么攻破杂营的,感触特别深。她看到一个当官的,又高又壮,一跳三尺高,挥舞着大刀冲过来,却愣是连天兵的皮都没挨住就被捅了个血窟窿,还不是一个窟窿!天兵一个个都是有神灵附体呢,哪是他们能打的过的?   罗婆子本是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什么地方的,但这两天又是炸营,又是被攻打,到处都是一团乱,她也不好找了。眼见这路上还有那个高的欺负个低的,胖的欺负瘦的,她越发担心,包裹也抱的更紧了,她从那个夫人那里得到的东西大多都在这里呢!不是她舍不得给两个儿子,而是两个儿子要去打仗,身上带不了多少,又不好藏在自己的铺子里,得了好东西还要往她这里送。她的铺子也不安全,所以得了之后她就偷偷藏了,这是要走了她才挖出来,可不能让人家抢了。   好在别人看她是个不起眼的老婆子,也不怎么留心,就这么让她在营地里乱走,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大儿子。她大儿子因为断了腿,不好动弹,倒还让她在老地方被找到了,但他的铺子已经被人抢了,罗婆子发现他的时候就见他躺在帐篷外,身下连个破布都没有,嘴唇干涩的厉害,别说吃食,连水都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喝了,罗婆子一见心疼的泪都要出来了。    ☆、第107章   第六十八章   “夭寿哦,哪个烂心肝的把你丢在这里,连个垫的都没有,你这要是得了风寒怎么办?”罗婆子一边骂着,一边就想找东西给大儿子垫垫。   “娘,你先别忙这个,先给我找碗水来,快渴死我了。”   罗婆子连忙寻了个烂碗,从别人的桶里给他挖了半碗水,她儿子一口气喝完,又要了两次才算停下:“娘,你见老二了吗?”   “没有呢,我不是来找你们吗?”   “那你快去找老二,我听人说要抓壮丁呢。”   “什么?”罗婆子一怔,这还抓什么壮丁?她大儿子道,“我听说有个什么官的手下伤了很多,正要找人抬呢。我断了腿没人理会,老二年轻力壮的莫不要被寻了去。那咱们可就走不了了……”   最后一句他是压低声音说的,虽然没有商量,但这对母子是想到了一起,其实这个营里大多人都在想着怎么走。罗婆子一听这话,果然唬了一跳,立刻跳了起来:“我现在就去寻他,你……”   她看着大儿子又有些放心不下,反而是她大儿子道:“我这样,别管是天兵还是这边的人都不会怎么着我。大不了只是受点苦,老二那边娘可要仔细了。一会儿娘找到了老二,再来寻我。”   这话说的有理,罗婆子虽不是完全放下了心,也不敢耽搁。找了块破布垫到他腰那儿,就又连忙走了。她要赶快找到老二,告诉他找到机会就跑,哪怕装点伤呢,可是她家老二在哪儿呢?   在这么一堆人乱糟糟的时候,朱抵也带着人来到了江宁城下。看着那被打的破损不堪的城墙,就是朱抵,心下也是一片凄然。看到他们,里面的人连忙就通知了高老爷等人,待验过令牌,上面打开城门,高老爷亲自来迎,不说他们是江宁的救星,就是朱抵的级别也不由得他不重视。但是一看到朱抵他就怔住了,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   以前定亲的时候,高老爷是见过朱抵的,不过就那么一两面。那时候朱抵穿的花里胡哨金光灿灿,一看就是个纨绔公子。现在朱同学虽然还穿的鲜艳异常,毕竟是正规的军服,手下士兵也训练有素,高老爷一时也就没往那上面想。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双方都知道下面还有事情,也没有太过寒暄,朱抵等人直接就进了城。   现在的江宁已经和早先大不一样。过去江宁商业繁茂,市井繁荣,大部分百姓都安居乐业。安姐在信中说过,说一大早就有卖水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倒不仅是一句俗语,虽然江宁不像京城那样,水质酸涩,但深井和浅井也不一样,而且山泉和井水又不一样。所以就有那在山边住的,一早起了水赶着牛车来卖。   这是市井小民的营生,此外对富裕人家的来说的西洋镜和各种奢侈物也不少。这里有放在铺子中的,也有外域人士摆的地摊,不过后者那就是什么东西都有了,有可能买到真货,也有可能买到假货。   因为对女子比较宽容,所以京城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小家碧玉拿着吃食在街上闲逛。还有那为两文钱起争执的,因溅起的泥水吵架的……各种画面,非常热闹。   但现在的江宁,却如同要塞。当然,它不像真正的要塞似的街道狭窄,房屋简朴。而是那种感觉。一入城门,朱抵就看到前面的广场上摆了几十个火堆,上面吊着铁锅。里面传来阵阵恶臭,也不知道早先烧的是粪水还是什么。旁边横七竖八的睡着兵士乡勇,也没有帐子,就是一个人下面垫着一个担架,但看起来他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应该只是在这里暂时休息,随时等着补充。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哪怕是在这个时候,很多人还睁不开眼,有些人的精神好些,还醒着,但表情则是麻木的。看到他们也没什么反应。   高老爷道:“将军赎罪,这些日子他们日夜守城,实在是太辛苦了。”   朱抵摇摇头:“大人说的是哪里话,他们与大人一起奋勇杀敌,守护百姓,我敬重还来不及,那里会因此又有什么怪罪?”   他这话令高老爷等人听了都舒坦不少。他们并不太清楚城外发生的事情,虽然知道应该是这些人烧了寿王的东西——很可能是粮库才令他匆匆离开,却不知道朱抵在其中的作用。中国人的传统是以年级论人,朱抵怎么看也不像久经沙场之辈,高老爷等人心中不免都对他有些轻视。不过听了这话就知道他应该还不是难相处的。张千户更在心中暗道,这年轻小孩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好在还会做人。   到了内城,情况好一些,但也是各处凋零。而且街上多见老人孩子,青壮之辈,无论男女都很少看到,显然都是聚集在城墙处了。进了衙门,高老爷就迫不及待的向朱抵打听情况。他们虽然看到寿王的军队退下了,但是是就这么回上海了还是暂且退下都不太清楚。还有朝廷的援助,若是寿王再打过来,靠他们这些人是真的守不住了。   “应该是真退了。”朱抵喝了口茶道,江宁这段日子缺粮缺菜缺肉食,却不缺茶叶,这东西刷油,就算高老爷这种爱附庸风雅的也不会喝这个了,因此给他上的还是好茶,“我的人亲眼见大队人马开始上船,这个却是不好作假。而且我们烧了他们的粮库,我就不信那逆王还会来围城。”   虽然已经猜到寿王的粮库被烧了,真听到朱抵证实,高老爷等人还是喜形于色,张千户更是忘形的挥了下拳头:“好,烧的好!早该给那王八蛋点颜色看看了!”   打了这么久,他对寿王是没有半分尊敬了。高老爷站起身,对着朱抵就要行礼,后者连忙拦住他:“大人这是做什么?”   “将军!”高老爷认真的看着他,“江宁被围日久,虽我等苦苦坚持却也摇摇欲坠,若不是将军……等前来,江宁恐已遭敌手,而以那逆王残暴,这江宁上下难逃杀戮。所以这一礼,几位将军一定要受!”   因为朱抵的官职最高,所以他这些话是对着朱抵说的。但他心中还是觉得朱抵起的作用不大,因此说到将军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过朱抵等人倒也没听出来。常州那个千户觉得,自己虽然没起什么作用,但在这个时候敢冒死前来,起码鼓舞了士气,怎么也该受高老爷一礼。而封千户则比较老实,想着自己平时没好好练兵,虽然是因为没这个条件吧,但武备本来就是他的职责,现在这样却是失职,所以一听高老爷这么说就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连说不敢。   只有朱抵摆的脸色比高老爷还正:“大人这么说真是让我等无地自容,这江宁得以保存,多亏大人与这满城上下尽心尽力。逆王遭烧粮会退,也是久攻不下折了士气,否则逆王说不定已攻下江宁,不知多少生灵涂炭,又哪里还有我等前来立功?何况岳父大人你这样行礼,小婿我真的满心惶恐啊……”   他前面说的一本正经忧国忧民,后面突然扯出这么一句,别说高老爷,全场的人都震住了,偏偏朱二同学仿佛没感觉似的:“您说这向来只有女婿给岳丈行礼的,哪有反过来的?我虽姓朱,又不是皇子太孙,这万万使不得,将来也没办法见安姐啊。岳父大人?岳父大人?你该不会没认出我吧!”   ……   …………   高老爷震住了,张千户震住了,就连常州的那个封千户也一样被震住了,特别是封千户。他看朱抵虽然年龄小,但用兵诡异,带兵老练本是满心佩服的,突然见到他这个样子,那真有偶像破灭的感觉,特别是他最后一句还带了几分幽怨,更令封千户全身一麻,当下只一个感觉,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是……你啊……”高老爷过了好久,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拼命调动全身的情绪,“几年没见,没想到你已经长大了啊……你,嗯,怎么会过来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当年岳父大人来江宁上任后不久我就到了大同。不怕大家笑话,我去的时候是以忠勇郡王为目标,立志要做一番事业的。哪知道到了大同才发现我想的太天真了,那里真是猛将如云,高手无数。我是要谋略没谋略,要勇武也不怎么出众,虽然靠运气抓了个蒙古人,对了,岳父大人还没看到我收的那个蒙古兵吧,这些年调、教的也不错了……”   他喋喋不休,恨不得把自己在大同的生活都说一遍。说起来他用词喜庆,语气幽默,听着倒也不乏味。可现在高老爷同张千户都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身心疲惫不说还有一肚子的心事,哪有空听他在这里讲故事?就是封千户也禁不住想这偏题也偏的有些太远了吧……眼见他越扯越没边,高老爷坐不住了,咳嗽了一声,终于忍不住打岔道:“几位将军一路辛苦,这叙旧的事我们慢慢再说,我先着人安排食宿,不知几位将军可有什么要求?”   他这么问不过是客气一下,现在江宁也拿不出什么东西,好在朱抵几个也知道,纷纷表示没要求。高老爷沉吟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就先麻烦几位将军的手下先委屈在张千户那里,待江宁稍有恢复,再做安排?”   朱抵道:“大人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又不是那不识趣的。不过我那些儿郎恐怕也就只打扰张大人一、两天。”   “这是为何?”   朱抵一笑:“那逆王既出来一次,总要让他带些东西回去,否则不显得我们太没礼貌了吗?”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是一怔,封千户跃跃欲试,但又怕自己的兵不入他的法眼,正犹豫间,就见他回过头:“封兄,不如同去?”   封千户喜出望外,不仅忘了他刚才的抽风,自己跟着也抽了一次:“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说着还施了一礼,抬起头同朱抵两人相对而笑。常州的那个千户见了这个样子,嘴唇动了下,但想到自己手中的那点兵,也就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虽然兵士死了都可以再补,但老兵新兵可是有绝对区别的,他可舍不得自己那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种子死在这里。当然,当他后来知道朱抵的身份后,肠子都悔青了,后来对自己的子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哪里想到皇家子孙会是那个样子啊!”   而他们的表现落在高张两人的眼中也是一惊,他们一直觉得朱抵年轻起不了什么大用,虽然他身份最高,但在外面能烧了寿王的粮库也应该是因为听了另外两人的建议,怎么现在看来正是相反?高老爷更是想,这个南安王家的二公子一直都有些毛病,要不是当时摆出那种阵势,他又是这样的身份,他真不想把女儿嫁过去,现在看来却是有些本事的?   不管怎么说,在江宁修整了一天后,朱抵就又把自己和封千户的队伍拉了出来。要说他长途行军,来了之后又打了一场,虽说之间用的是巧劲,也没少消耗,正规来说是要让队伍多修整一番的。但这点运动量在朱二公子眼里完全都不算什么——老子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在大同的时候还能跑呢,来这里不行了?美丽,上!   而封千户的队伍,因为一直就是以练带编,倒也没什么感觉,所以两支队伍在稍微补充了一下干粮饮水后就出了江宁。看着他们的身影,给他们送行的高老爷很有些感慨。三天前,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从这城里出一支队伍追击寿王!   而此时,寿王大多军队都撤了出来。李千牛这人是真正有本事的,他知道既然中军已撤,此地就不宜久留。那些杂营拖沓,他索性就只收留青壮,将那些受伤的老弱的统统留下,然后驱赶着他们往上海跑。为了赶时间,他驱下不免严苛,不说杂营中人,就是他的队伍里也有了别的声音。   “将军何必这样?”这一天中午,林五劝道,“我知大人是想在殿下面前争脸,但这些兵士经过这些日子的厮杀已是劳累不堪。再这样下去,不说那些乡壮,就是咱们营帐里……”   下面的话他没有再说,要说李千牛对手下不错,下面的士兵也比较拥护他,就算打败了也不该逃逸,但这一次是谋逆,胜了也就罢了,败了,众人心中不免没底,再受严苛驱使,难免就会有别的想法了。   李千牛苦笑:“我现在还在殿下面前争什么脸,不过……”    第108章 第六十九章 “不过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下面的话李千牛没有说,只是趋势着手下更快赶路。他的这些手下有将近一半都有伤病,有的是被烧的,有的是被万人敌中的碎片给炸的。那些伤重的,要不由担架抬了,要不由车拉了。而受伤轻的,则还要自己赶路。本来这也是常例,但受着伤,还被要求尽快行军,就不免令这些士兵心有怨气,有的,就把这股怨气发散在下面的乡壮身上。 牛二娃抬着担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他抬的是一个身体被烧伤的士兵,半个身体都被烧焦了,只剩一口气在那里吊着。 “真不知道这个人还抬来做什么,回不到上海就要死了。”前面的张有水也是一肚子怨气,他和牛二娃是一个村的。他觉得自己挺倒霉的,抓青壮的时候把他抓来也就算了,那是一个村一个村的抓人,基本上只要是男的年龄差不多的都被抓来了。可这一次,很多人都逃过了,他却还被抓了,偏偏还要来抬人。 “谁让人家是兵呢?”牛二娃唉声叹气,想到他哥。他哥前两天攻城的时候断了腿,他就是去帮他哥找担架的时候被抓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娘有没有找到他。说起来他娘伺候那个夫人,可得了不少好东西,这要回到乡里他们就大发了! “啰嗦什么!”一个眼睛被打瞎的士兵过来对着他抽了一鞭子,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结果那士兵又是一鞭,“仔细点,摔了人你拿命来添都不够!” 牛二娃没有出声,前面的张有水也低下了头,又走了一阵,张有水开口:“神气什么,有本事去同天兵打呗?被人烧了粮库,多有面子吗?” 牛二娃没有出声,张有水又道:“二娃,你就这么忍了?” “不忍有什么办法?”牛二娃也觉得气苦,但他能怎么办? 张有水沉默了,过了片刻又道:“老子总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刚才没提醒你们是吧?”先前那个士兵又走了过来,这次却是往张有水背上抽了,不过他的鞭子还没落下,张有水就往旁边一躲,后面的牛二娃没反应过来,被带着往旁边一冲,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而担架上的士兵,则被甩了出去。 …… “你们该死!”先前的士兵发出一声尖叫,劈头盖脸的就向两人的头上身上抽去,牛二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张有水跳了起来,“是你无缘无故要抽打我,我才摔倒的,是你的错!” “你还敢说!”那士兵怒火冲天,手中的鞭子抽的更猛了,张有水被抽中两鞭,再也忍不住的扑了过去。那士兵瞎了一只眼,行动不便,虽然看到了他的身影,却又哪里挡得住?一下就被张有水扑到在地了。张有水这些日子没少受这些当兵的欺负,此时也是个大爆发,逮着那士兵就劈头盖脸的一阵猛揍。旁边的士兵哪里忍得住,纷纷呵斥着就扑了过来,一个士兵抽刀就要往张有水的背上砍,牛二娃见了也忍不住了,一个跃起,将那士兵扑倒,大叫一声,“牛家村的都死绝了吗?” 那张有水算是牛家村的外来户,虽然定居三代了,但在大部分都姓牛的村落里他们还像是外地的,所以他被扑到的时候,其他乡壮还没什么反应,但当牛二娃也上了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要说,庄稼人是不敢惹事的,但这些日子他们真是被欺负的狠了,一开始还好,总能落个肚圆,但随着寿王的战事不利,他们的待遇也越来越差。那些当兵的还能吃个糙米饭,他们却只有咸菜水了。好容易不打仗了,又要被驱赶着抬人、拉东西,偏偏这些当兵的还态度奇差。 动辄打骂,现在更要杀人,当下一个大汉就忍不住了,丢下手里的担架:“操你娘!你们这些该遭瘟的畜生!就会欺负老实人!” 一个人站了出来,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就变成了群殴。当李千牛赶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团混战。 牛二娃和张有水被揪了出来:“将军,就是他们挑起是非的!他们两个先是故意摔了咱们的人,之后又挑唆其他乡勇和咱们闹事!” “大人,冤枉啊!”张有水虽然性格烈,但也知道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因此连忙道,“小的和二娃一路都很小心的抬着这个军爷,但那位军爷也不知道是看咱们哪里不顺眼,一直打咱们。咱们被打的站不住,这才摔了这个军爷的,实在不是故意的。至于说挑唆,更是没有的事,就是那个军爷想要杀小的,二娃不忍心,这才上来救小的,不知怎么就惹了误会。” 作为外来户,张家是被排斥和欺负的对象。张有水的爹曾想改变命运,让他上过几年私塾,所以他比一般的乡壮更知道怎么说话。而他这一番话也引起了其他乡壮的认同:“可不是,军爷打人都狠着呢。” “一不顺眼就打,抽死人呢!” “俺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这么对俺!” …… 你一言我一语,那些士兵不愿意了:“住嘴!你们这些贱胚子!就是缺教训,军爷打你是看得起你,要不抓着就给你们做成血葫芦!” 乡壮中没人说话了,但一个个都愤怒的看着他。李千牛一阵头疼。在他心中自然是自己的士兵更为重要,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引起这些乡勇的暴动——他们敢对着士兵动手,就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若在平时,他对这种举动举动是绝不姑息的,可现在不行。刚经历过一场失败,主力队伍不是一早走了,就是从河上走了,他这支队伍既然是压阵的,就一定不能乱。 想到这里他点了一下张有水和牛二娃:“你们两个出来,其他的都散了吧。” 众人一怔,他的手下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将军!” 他瞪了眼:“我的话不当用了吗?看看着都耽误多少时间了?还不快赶路?耽误了行程,你们替我向殿下交代?” 他的手下毕竟对他有敬畏之心,当下不敢再说什么。而那些乡壮虽然担心牛张二人,但见他好像不会再处罚别人也都偷偷的松了口气。他们刚才虽然一股义愤冲了上去,但打了这么半天这股劲儿也就下了,再面对当兵的,早先的敬畏就又上来了。虽然有和牛张二人交好的觉得他们冤枉,此时也不敢再说什么。 牛二娃和张有水走了上来,两人都觉得自己要倒霉了,因此都是战战兢兢的,李千牛本想把他们两个拖下去,但见牛二娃身体强壮,再想到张有水刚才的说辞,心中一动:“你们两个是不是觉得我的兵不该打你们?” 牛二娃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张有水大着胆子道:“军爷们要打小的,小的也没什么好说,但小的没犯什么错,就这么挨打,也怪不是滋味的。”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要说,我的这些兵是要比你们受更多的优待,因为他们比你们冒了更大的危险,受了更多的苦。林五,给他们两个兵器。” 林五虽然疑惑,还是拿了两把刀递了过去。李千牛接着道:“论理,你们这次犯的错是要砍头的。但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和我的兵一起压阵,若有立功,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就算没有立功,只要你们能护卫着队伍一同回去,我也会从轻处理。” 牛二娃张有水有些犹疑的看着他,李千牛又道:“不要想着能逃跑,但凡你们有一点这样的举动,我的兵就会杀死你们!你们也一样!” 说到这里,李千牛放大了声量:“只要这次你们能跟着队伍回到上海,我都会为你们请功,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但若你们有别的想法那就不要怪我刀下无情了!现在,开路!” 军队再次向前移动,牛张二人被带了下去。而在此时,朱抵带的队伍已经悄悄的缀上了他们。他爬在一个高坡上,拿着千里眼向下看,自太、祖以来,这千里眼就在军队中得到了普及,千户以上都会有一个,但那属于大路货,看东西模糊,距离也不够远。而朱抵这个却是特质的,里面放的是打磨好的水晶而不是普通的玻璃,比起一般的千里眼,不仅看的更清楚也更远些。 他看了一会儿,就把千里远递给了旁边的封千户,封千户也看了一会儿:“将军,咱们现在冲下去吗?” “不,咱们再等等。” “再等?”封千户抬头看了眼天色,现在日头短了,再往下就是黑里了。虽然夜袭这种事在话本戏剧里经常出现,但其实现实中还真不多。这有两个原因,一是在没有各种光干扰的古代,黑夜比现代更黑;二,古代士兵的方向感是个问题,而且他们普遍还都有夜盲症。封千户以为他要夜袭,当下就有点不安,“将军,在下的兵……” “放心吧,不是夜袭。那个领头的我认识,不是一般人。就算这么退下来也不会没有防备,咱们若夜袭占不到什么便宜。” “那……” “咱们等他们起锅造饭的时候冲下去。”说着,朱抵一笑。他容貌艳丽,这一笑很有风情,还带了几分孩子似的纯真,但旁边的封千户却一阵哆嗦,不知怎么的,就想到蛇蝎美人这个词,想到自己娘早先说的,长的美的心肠都不好…… “封兄?封兄?” 封千户回过神,摇摇头,心说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呢,当兵打仗向来都是不仅要有勇更要有谋。朱将军少年英才,自己这么想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所以他当下更诚恳的道:“将军?” “封兄以为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 “将军的提议非常好。”封千户非常诚恳的看着他,这若换成别人恐怕会觉得有些诡异,朱抵却只有得意的,当下就吩咐手下吃干粮。他们在江宁没有补充多少粮食。但无锡、常州都是富裕之地,封千户就带的不少,朱抵早先的路上也搜刮了一些,他没想着还要存什么粮,因此放开了让手下吃。不仅烙饼管够,每人还配了两块拳头大的肉干。那肉干硬的像石头,但毕竟是肉做的,配着饼也还香甜。虽然没碗热汤喝有点难受,但朱抵封千户吃的都是这些,那些当兵的也没想法了。 天渐渐黑了,待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李千牛终于下令扎营了。此时全军上下不仅疲惫不堪,还饥饿难忍。听到扎营,那些士兵好歹还能忍耐,那些乡壮纷纷一屁股坐了下来,可那些士兵又怎么会允许他们休息。趋势着就要他们去砍柴烧水护理伤兵。牛张二人被挑了出来,不用做这些杂务,却和一队士兵一起趴在地上警戒。 牛二娃趴在地上,肚子饿的直响。李千牛过去看管粮库,手下的伙食自不用说,但现在粮库被烧了大半,剩下的又被寿王和其他几个统领要走了不少,留在他手中的就非常少了。那些士兵还能见个干的,他们这些乡壮,却只有稀的喝了。那点数不出几颗米粒的稀汤产生的能量早就消耗了个干净,牛二娃现在趴着,只觉得自己腿肚子都有点发颤。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还是跑吧。”他这么想着,又有些不敢,不仅向张有水看去,却见张有水瞪着眼,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他戳了他一下,“有水?” 张有水回过头:“做什么?” “你饿吗?” “有点,你也饿了吧,再忍忍,很快就轮到咱们吃饭了。”他说着,左右看了看,往牛二娃身边蹭了蹭,低声道,“二娃,这是个机会!” “啥机会?” “改变命运的机会!那个官咱们了!”张有水说着两眼放光,“咱们只要立了功就能赎罪,再立功就能当官,等咱们当了官,谁能欺负咱们?” 牛二娃傻眼了,不知他们会冒出这一句,张有水又道:“我不想再回去种地了,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可、可天兵……” “到时候再说。”张有水含糊道,心中则早已有了主意,就算天兵打过来,也是当官的价值更大。那些戏文里不都演了吗,你是个官,敌人收买你的时候也会许个官。可若你是个兵,那就只能是兵了,而若是百姓呢?那就完全没有选择了! “我要当官,我再也不要受人欺负!”他在心中说着,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沙沙的动静,他抬起头,就看到一队身穿纸甲的士兵列队向这边走来。 第109章 第七十章 王寒挺着枪,迈着正字步跟着大部队向前走。脚下的地崎岖不平,但他早已知道怎么在这种道路上保持平衡。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他已经能看到那些逆兵,甚至,还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惊惧。他面上没有表情,心下则有些得意。 他是一个军户,他爹是一个军户,他爷爷也是一个军户,据说他爷爷的爹早年还是一个把总,那时候转到地方上立刻就能成为一个小地主,但他那太爷爷不愿意。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爹每次提到这事都哀声叹气,但总被他爷爷打脑袋:“你知道什么,那时候把总,威风着呢,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都留不下来!” “爹,你也说了那时候,你看看现在这样子。太爷爷要是早转到地方上,咱家好歹还能有些自己的地,你儿子孙子都不愁嚼用。” “现在缺你的了?” 他爹撇撇嘴:“是不缺,但大头都是人家的!” 其实那时候他爷爷还是个官,他们家的日子其实还是不错的,当他爷爷去世,他爹继承了他爷爷的军职,但却再没有官身了。把总、大队正,他太爷爷是正七品,他爷爷是九品,到了他爹那里,就成了一个小兵。当然,毕竟祖上是做过官的,手下还有两三个弟兄,他爹在军中还是有点威望,可他们家的日子已经不能和过去相比了。那时候他爹总是发愁的看着他:“现在你还能跟着老子吃口肉,以后你可怎么办啊!” “老爹,你想的太远了,以后自有以后的事,说不定以后你儿子我就发达了!一下又成了把总,太爷爷的荣耀就在我身上降临了!”他长子长孙,虽然家里已经有些落魄了,但还是养的有几分公子哥的脾气。也爱像他爹似的呼朋唤友,当然,酒楼一般是吃不起了。可在路边切上二斤猪头肉,再要个花生米,也照样能招呼一帮小兄弟。 直到他爹意外身故,他才知道日子的艰难。他爹因为有过去的关系在,虽没有官职,却能落个肥差,再加上过去的底子,因此日子能过的很不错。但他爹还没来得及安排好就去了,虽说那些叔叔伯伯还念着几分旧情,可他爹的那个差事他是做不了了,就在伙房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后来想想,那个职位真的是不错,吃用不愁,还能落点小外快,可他那时候公子哥的脾气,嫌那肮脏不怎么愿意,后来得罪了人,被好好的收拾了一通,差点连小命都搁进去,他娘拿出了老底才算保住了他一条命,出来后他就学乖了。 他捧人、找活,慢慢的成了个兵油子。直到他到了朱抵的手下。那段日子王寒真是记忆犹新,自他小时候就没见过这么苦的兵。那些大人身边的亲兵训练是艰苦,可人家还自由啊。训练完该吃吃该喝喝,还能找几个姑娘摸摸小手,而他们呢,练的比他们还苦,吃食虽然管够,酒却是没有的,平时连营地都不能出,更不要说摸姑娘手了,看到自家的黄脸婆都激动的不行。 这日子他一开始觉得不是人过的,可一天天过去,也过出了滋味。过去他做兵油子,虽然面对大人物要毕恭毕敬,但平时也能吆五喝六,可那日子心中总有些发虚,而现在却没有了,每天过的都很踏实。而且这日子非常有盼头,过去一个同他一起被选进来的,因前几天杀敌有功,已经是个小队长了,再向前一步就是大队正了! 而最初跟着将军的那些老人,有成大队正的,甚至有成把总的! 他们跟着将军才多久,最多的也不过三年,但现在已经有人做到了他太爷爷的那个官职上,他就算比别人笨点倒霉点,用六年还做不上去? “老爹,你看着吧,儿子说不定还能光宗耀祖呢!”他这么想着,背仿佛挺的更直了,枪拿的更稳了,而对面人也看的更清楚了。当看到对方身上的衣服时,他下意识的撇了下嘴,这是个乡勇呢。 牛二娃拿着刀,手下意识的颤抖着,怎么办?怎么办?逃?不行!那些军爷就在他身后,他这时候敢逃,他们就敢杀了他。冲上去?可那是天兵啊! 虽然牛二娃被驱使着攻过城,但在他心中,攻城与和天兵交战是两回事——江宁的那些士兵可不是朝廷派下的天兵! “杀!”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旁边的张有水跳了出来,他一咬牙,也跟着跳了出去,“杀——” 既然都是死,那就像张有水说的拼一把,说不定还能拼出个官身呢!这么想着,牛二娃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向前冲着,其他寿王的士兵也纷纷前冲,而朱抵的军队还是没有变化,依然迈着过去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着。 “准备——”大队正喊了一声,王寒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把枪尖轻轻挑起。 “迎敌——” 随着声音,两方接触了,王寒对面的正是牛二娃,刚才,他对这个人充满了不屑,但当这个人真的冲杀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些胆怯。他虽然是军户出身,却没真正的杀过人。 “不要怕,不要怕。”他这么想着,眼瞪得更大。 而此时,牛二娃的一双大眼也瞪得如同牛眼,他看清对面的那个天兵了,和他的年龄差不多,但气色要比他好,一看就是不缺衣少食的。对方的脸上有恐惧,是的,他也在害怕! 蓦地,牛二娃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怕了,天兵怕他,他怕个球!杀了这个天兵,他就有望立功!毕竟是真正厮杀过一段日子的,牛二娃更能豁得出去。 “杀——”他又大吼了一声,挥着手中的刀就向前砍,近了、近了,他能杀死这个兵,他能! 王寒更加恐惧了,在牛二娃挥出刀的时候,他仿佛能感觉那刀尖传来的冷意,我会死吗?我就这样要死了吗? “刺——”就在这个时候,大队正又喊了一句,王寒下意识的送出了手中的枪,他不知道这一枪送出去有什么结果,他只是根据过去练了几百次几千次的经验在做,枪头传来了滞涩感,对面那个乡壮的眼瞪得更大了,但那双眼中此时却充满了不甘以及恐惧。 杀人了?我杀了他吗?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传上王寒的心头,但没容他多想,大队正的声音就一遍遍的传来:“收——刺——收——” 他根据这指令,往前走着,做着,不知什么时候他前面已经没有敌人了。 李千牛的军队本来正准备吃饭,当朱抵的队伍来的时候,他们中有不少人惊慌失措,但也有不少人愤慨,后者以李千牛为代表,特别是当他发现来的军队并不多的时候。妈的,老子们退下来就真当我好欺负了?打你Y的,给你点颜色看看! 当然,当他发现面前的军队就是那个烧了他粮库的也有些惊慌——他实在被那些万人敌给炸怕了,不过当他发现朱抵等人再没有万人敌的时候就放下了心,还想着怎么找回场子。他李千牛的队伍可不是吃素的。而他手下的士兵也算给他面子,虽然疲惫不堪,外加饥、渴难耐,还是奋勇拼杀,连一些乡壮都被带着冲了上去。但很快他就发现对面的队伍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这个队伍的士兵特别的整齐,特别的冷漠,特别的——强大…… 明明他的人更多的,明明他的士兵更勇猛的,但为什么却是他的兵死的更多?那么多人、那么多……而且,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情景这么熟悉? “将军,撤吧,顶不住了!”林五在他身边焦急的大喊,“再打下去弟兄们都要死绝了!” 当然不可能死绝,因为在发现不管自己再怎么勇猛的冲上去也没有用的时候,很多士兵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后退了。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对面的士兵也没有追击,而是继续迈着一致的步伐向这边走着。 《知兵》!太祖的《知兵》!李千牛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眼熟了,因为他也看了那本书,也曾想按照那上面的方法练兵,最后却因种种原因不能成事,没想到真有人会和他有一样的想法,而且对方还练成了! “将军!”林五又喊了一声,他回过神,“你带人先走,我带人殿后。” 林五一怔,他喝了一声:“快去!” 眼见形势危急,林五不敢再耽搁。立刻安排人手组织队伍退出,跟着李千牛他对兵事也是比较了解的,知道如果撤退一个搞不好就会变成溃逃,那就是真正的败了,所以虽然慌乱,他还是压住了步调,非常仔细,但他刚准备好一半,就又听到一阵喊杀,右侧方竟又亮出了朝廷的旗帜。 林五心中一惊,正要仔细去看,就听人群中不知谁在喊:“天兵来了——” “朝廷的天兵全部杀过来了,大家快逃啊!” 众人本就被杀破了胆,正想着要如何退的时候又出来了新的天兵,顿时惊疑不定,再听到这喊声,一个个立刻就有了逃跑的意思,偏偏这时候那边又有人喊:“只杀逆贼,乡壮不论!” “跑啊——”终于有乡壮忍不住,带头向前跑去,林五一眯眼,撘弓一箭向那乡壮射去,乡壮应声而倒,林五正要大喊,更多的乡壮就破营而出,带动的还有很多士兵。 “完了——”林五心中一片绝望,他知道李千牛亲自留下,就是希望能尽可能的多拖对方一会儿,从而让他带出更多的士兵,而现在他却把撤退弄成了溃逃!不说那些乡壮,就是那些士兵又有几个能再找回来的? “大人,我们也快走吧。”他的亲兵开口,拥着他就要离开,他一巴掌抽回去,“混蛋,将军还在抗敌,我们怎么能逃跑!儿郎们,随我杀敌!” 他吼叫着,向封千户的队伍冲去,他的亲兵无奈,也只有跟着他往那边冲。而一进去,他们就感觉到了不对,这么容易?这么容易就被他们冲进来了? “这是两支队伍!”林五心中一喜,“新来的这一支没有多少战力!” 他这么想着,精神更是大振,杀起敌人毫不手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朱抵瞄准了,此时朱二公子正站在一棵书上,拿箭对着前方的林五:“光线不太好啊,这一箭也不知会不会落空。” 他这么说着,松开了弓弦,箭簇化出一道嗡向直射林五,林五打的正酣,怎么也没想到有人会对着自己放冷箭,当看到箭簇的时候完全没能反应过来,最后一个想法就是——这箭是从哪儿来的? 两军混战中,如果一方能有神箭手点杀对方大将,那简直是无往而不利,可这个办法一般很难实施。第一是距离,如果两方还没开打,那对方大将立在自己的队伍中,神射手一般还真不好射到;第二则是准头,若两方开打了,人马纠结在一起,要点杀对方真有点难度,要知道两军对战一般都是在平地,没有制高点是很难看清目标的,当然一方以绝对优势乱箭齐射是另外一回事。 而此时他们虽然是匆匆应战,可周围几十米还真没什么树木,所以林五这一箭真是受的冤枉。而随着他中箭,李千牛这边刚被鼓舞了几分的士气也一下烟消云散,林五的亲兵慌忙上前把他的尸体抢到手,其他人发一声溃散而逃。 此战,朱抵的队伍杀死的逆兵足有五百,其他溃散的乡勇、兵士更不计其数,那些逃的远的朱抵都没有下令追赶,只是顺手把战场附近的收拢了一批,但就这也有三四百的俘虏了。 “将军真是神箭!”过后封千户诚心诚意的赞道,当时若不是朱抵那一箭,他的队伍绝对就被冲散了,就算最后还会胜利,也不会像现在胜的这么轻松。 朱抵心下得意,面上还装做几分遗憾:“可惜我常用的那把弓留在大同了,否则就是那李千牛我也能把他留下来!” 旁边的赵旭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扭过了头,心说公子,那把王妃送给您的弓您不是一直拉不开吗? 第110章 第七十一章 这一仗打的异常爽气,封千户未免就有些贪功,想着第二天继续。朱抵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封千户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朱抵道:“这一仗能打成这样,最主要的原因是对方没想到。我看那李千牛行军严格,扎营规范。这一次能被我们偷袭成功,下一次就不见得了。” “偷袭也许不成,但将军手下无一不是精兵,就算堂堂正正与之会战,也绝不会输了。”说到这里他脸一红,“当然,在下只能在旁边摇旗呐喊了。” 这么说着不免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拖累了朱抵?本来也是,人家的队伍,就能从正面杀的逆贼溃散,而自己这边迎接一部分溃逃的就差点被打烂。 “若只是李千牛一家我自然不怕,可他吃了这个亏,难说不会联络其他人。这四处又是他们经营惯的,若被包了饺子,就算我们以一当十也不够看。” 封千户听了心下一凛:“将军说的是,是我冒险了。” “领兵作战当然是要冒险的,但封兄,有的险我们是不必要冒的,那样不仅败了没好处,胜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封千户一怔,朱抵叹了口气:“封兄,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将军请说。” “封兄你领兵严谨,为人忠厚,可就是这样,才更有可能吃亏。” 一句话说的封千户心有戚戚然,他这个千户是这些年才升上来的,过去一直是百户,以他的本事积累的功勋早就能升职了,但却一直被压着,直到这一次无锡府换知府,他得了对方的青眼又活动了一番才有现在的位置。二十来年的沉浮,说起来真不是一般的辛酸。 朱抵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我下面的话,有些交浅言深了,封兄听听也就罢了。” 封兄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朱抵向远处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封兄是来解江宁之围的,而我,则只是大军的前锋,有些事,做多了就是错。” 封千户心中一惊,后背不由得出了一身汗。他不是毛头小伙子了,朱抵这么一点拨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多少天不解的江宁之围被他们解了,虽然这是寿王自己坚持不下去,又有大军在后面的威胁才造成的效果,但功劳已经足够了,这次又砍杀了李千牛这么多兵,又出够了风头,再往下。败了前面的风头功劳都要大大减少,胜了,在别人眼中恐怕也是个刺。 想到这里他对着朱抵就要作揖:“多谢将军提点,末将险些犯下大错!” 朱抵连忙拦住他:“我与封兄一见如故,封兄着又是何必?其实目前的情况我也很无奈,你我军人不过想好好打仗,用心练兵,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实是不愿沾的,可你我即在这世间,有些事也就是身不由己了。” 说到这里,他还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副无奈。张千户见了顿时大起知己之感。虽然他早先就佩服朱抵,但想他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个位置,一定是祖上立下了莫大的功勋,再联想到他的姓氏,他倒没有想到朱抵就是王爷家的儿子,可想来应该也是有些皇家后台的。所以敬佩归敬佩,却总有一些隔阂。而此时听了他这话,却觉得这出身显赫看来也有显赫中的无奈。他是个老实人,也不去追问朱抵怎么会有这么一番感叹,只是跟着点头。 他不知道,朱抵还有一番话没有说——老子辛辛苦苦练这些兵容易么容易么?打了这些仗已经死了好几十人了好么?伤的更有上百了!这些伤的要养,死的要给抚恤,都是银子好么好么?要没有我家安妹妹支持,我早支付不起了好吗?再去打一场硬仗,到时候是卖我啊还是卖我家安妹妹啊?难道要卖美丽,这家伙最近倒是越来越肥了,宰了应该是有些肉的。 旁边的美丽正在啃羊骨头,这是从李千牛的营地找来的。虽然一般兵士连肚子都很难填饱了,但像李千牛这样的高级军官还是有肉吃的,这块烤羊排本来就应该是他今天的晚餐。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吃到嘴里就被朱抵打断了,后来这块羊排落到地上就便宜了美丽。说起来这羊排还没有烤熟,但对美丽的牙口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带点血丝更有嚼头,它正吃的香甜,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回过头就冲着朱抵一阵猛哮。朱二公子正在悲春伤秋,如此凶狠的叫声不免吓了他一跳,回过神一脚就虚踢了过去:“吃你的吧,有羊肉还堵不住你的嘴?小心我哪天真把你宰了吃个干净。” 美丽回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行吗?” 朱二公子哇哇大叫:“好你个畜生,现在也敢来看不起我了?赵旭赵旭,立刻拿我的大刀过来!我今天就给这畜生来个一刀封喉!” “将军,你身上不是带着剑吗?”赵旭毫不留情的揶揄了一声,气的朱抵直跳脚,“好啊,你们一个个都反了是吗?我今天就要用刀了!” 还是封千户是个实诚人,一把拉住他:“将军何必同个畜生一般见识呢?而且这畜生这么叫,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不过这么一说,目的是给朱抵台阶下,谁知那边匆匆就走来一个大队正,说下面人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老太太。 “老太太?”朱抵一怔。 “是。”那大队正道,“手下的属下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营地外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这大队正是负责看押俘虏,他这么一说,朱抵就来了兴趣:“带上来看看。” 片刻,那个老太太就被一个士兵押了过来,那士兵身材高大体格魁梧,和周围的士兵很是不同,正是王寒。他此时又是得意又是紧张,得意的是自己好像又立了功,紧张的则是,这马上就要去见将军了,他到时候说些什么?他倒不是没见过将军,说起来还同将军一起训练过,但那时候都是大部队,集体的,像这种单独的……虽然周围还有人,但王寒觉得这就是单独召见。 看了眼前面哆哆嗦嗦的老婆子,他有些不忍:“放心,只要你不是奸细,我们将军也不会如何你的。” 那婆子更加哆嗦了:“不是奸细,自然不是奸细,老婆子也做不来奸细啊!” “这是不是奸细可不是我说的,你说你一个老婆子从哪儿来那么多银子?”本来冒出一个老太婆他们也不是太在乎,虽然在这荒郊野外,一个老太太孤身一人比较可疑。但现在世道不太平,早先寿王又夹裹了很多普通百姓,这有个落单的也能解释的过去。可这老太太身上竟带着将近二十两银子! 在豪门大户里二十两不算什么,一个主子一天的打赏可能就不只这个数,但对普通人家来说这就是一年的开销,而对于农户,很可能存上一辈子才能有这些现银。 这么一来这个老太太就显得可疑了,偏偏这老太太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什么。 罗婆子现在也是有苦说不出来。张氏给她的首饰她又埋了回去,而这些银子也不全是从张氏那儿得的。张氏匆匆被拘,身上哪能带多少现银?给她更多的还是镯子头饰这些东西,倒是心姐身上有几两零碎银子。而其他那些,有一些是她两个儿子得来的,有一些是她这些日子翻死人堆找来的。这几样来路都不是那么正,对面的又是天兵,她如何敢说?可要是不说,这些天兵又岂会饶了她? 就这么一路纠结着来到朱抵面前,看到他罗婆子更怕了,她可记得几天前,就是这个官儿指挥着烧了粮食!这官儿长的漂亮,就和女娃似的,她印象不是一般深刻。 “大、大大人……”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不断的磕头。 “抬起头。” 罗婆子哆哆嗦嗦的抬起头,和他的目光一对,又连忙垂下了。朱抵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大队正对王寒比了个眼色,王寒知道这是大队正给他机会,心下感激,连忙挺了下胸,待要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他连忙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稳定了一下心神:“禀大人,属下吃了饭想要去小解,突然听到旁边的黑影中有些不太对劲儿的声音。属下心中起疑,就看到一个黑影,追上来,就看到这个婆子了。这婆子说自己是附近的村民,被那逆兵冲散了才流落到此,身上却带了二十两的银子。大队正觉得她说话颠三倒四,非常可疑。” 他毕竟是在市井中混过的,最后一句就把自己的上司给捎带了上来,那大队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朱抵向罗婆子看去。只见她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如同沟渠,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夹袄褙子,虽然有些脏,可看样子还是新做的。朱二公子现在不是早先的那个王府公子哥儿了,知道普通人家能有一件这么新的夹袄褙子并不容易,这起码证明这个老太太过去的日子还不错。 在他的目光下,罗婆子抖的越发厉害了。朱抵疑惑的歪了下头:“你很怕我?” “将军天威,婆子、婆子……”她说着抖的越发厉害了。 “你见过我?” 罗婆子再也受不住了,啪的一声扑到在地,哭喊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婆子是被那逆贼夹裹的,从没想过要冒犯天兵啊!” 她一边哭一边说,前言不搭后语,啰啰嗦嗦,倒是把经过说清楚了。原来她是来寻自己的儿子的。和大儿子分手后,她就满大营的找二儿子牛二娃,但那时候牛二娃已经被李千牛拉走了,她又哪里找的到?也亏得那时候营帐混乱,她一个老太婆也不太引人注意,否则早惹出事了。找了两个时辰她也没找到人,就想着先回去找到大儿子再商量一番,哪知道待她回了地方,大儿子也没了踪影。她四处打听,有说江宁城里把伤兵接进去的,有说江宁城来人把这些伤兵都杀了,还有说寿王又杀了个回马枪。 说什么的都有,她也不知道真假。有心进江宁去找找,但此时江宁防范正严,她就算是一个老婆子也不好进去,而且她还有些害怕。她还记得张氏早先的拜托,虽说她是无能为力吧,可每每想起都有些不安。就算高老爷不可能知道她同张氏的关系,她也有些心虚。而且她还担心着二儿子,听说有一路逆兵从这边退下去了,她就追了过来。 她的脚程当然无法和朱抵等人相比,所以并没有看到那场战斗,不过来的时候,她却看到朱抵的兵在驱赶那些逆兵,她想着自己的二儿子,就偷偷的在附近张望,没想被王寒逮了个正着。身上的银子她也不敢隐瞒,把自家儿子和路上自己翻死尸的事都说了,不过张氏的事她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出来。 她说的都是真的,朱抵听来也合情合理,再想一个老婆子也做不了什么,就点了下头:“既如此,你就在这营里歇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自去吧。” 罗婆子一怔,王寒道:“还不快向将军谢恩?” 罗婆子立刻又磕起了头,朱抵摆摆手,对那大队正道:“带她下去吧,她身上的银子你们留一半,剩下的还还给她。” 听到还能得回一半银子,罗婆子更是喜出望外,一个劲儿的冲朱抵磕头,朱抵却不耐烦了。那大队正给罗婆子安排了个地方,找人偷偷观察了她一个晚上,见果然没什么异样,第二天一早就放了她,还真给她十两银子。罗婆子见真有银子能到手更是惊喜,一个劲儿的要往王寒手中塞,王寒却不收:“你要找儿子,不如回家去,我看有不少乡壮都逃了,你儿子说不定已经到家了呢。” 罗婆子又惊又喜:“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说着又要往王寒手中塞银子,王寒摆起了脸:“你再这样就是害我了,我们将军的军法严着呢。这些银子你留着,也能多置办两亩地,儿孙岂不是更体面?” “借将军吉言。”罗婆子见他真不收,也就把银子收了下来,“婆子我这一遭真是遇到好人了,回去一定要在庙里多上两柱香。” 王寒心下得意,面上还装做不在乎,摆着手一个劲儿的催她走。罗婆子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他人好。 第111章 第七十二章 虽然安姐严防死守,杨氏还是知道了江宁的事情,当时她还没什么表情,但过后几天都是怔怔的。饭吃的不多,晚上据守夜的卷秋说虽然没有叫人,但也睡的极不踏实,不时的还能听到叹气。 安姐本想装做不知道,但眼见杨氏这好不容易养好点的气色又坏了下去,下巴又尖了下来也不由得跟着闹心。这一天母女两个正要用饭。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刘家,搬到了外面的院子里。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外面住着秦先生、大郎二郎这些男丁,里面就是他们母女以及金氏母女,带着下人虽还勉强有些局促,倒也能勉强住的下了。 因为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现在安姐很注意调理身体,专门找了好郎中开了药膳,每天必须吃一次。平常的饮食也很注意搭配,不再只注重口味,而且她还有意识让自己多吃一点。这倒不是贪嘴,而是她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胖一点的都比瘦一些的更能承受。如果她们真要被流放了,如果她们真要被关押了…… 所以这天的午饭除了素几样、烧茄子、清蒸小排外,就是一道当归炖母鸡,还加了几根参须。他们的厨子还是从刘家带出来的,因此这三菜一汤真真可以说的是色香味俱全。 安姐先给杨氏盛了碗鸡汤,又要给自己盛,杨氏道:“我不喝,这一碗你拿去吧。” “姨娘为何不喝?” “这还有什么为何不为何的,不过是没什么胃口。”杨氏笑了笑,“你先喝你的吧。” 安姐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姨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杨氏看了她一眼,别开目光:“小小孩子,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吃你的饭吧!” “姨娘是担心父亲?” 杨氏没有说话,安姐看着她:“姨娘,想要回去?” 杨氏叹了口气:“不要说了,我不会丢下你和留哥走的。” 这么说已经是承认了的确在担心高老爷,安姐在心中叹了口气,心说这时代的女子还真是情真意坚。要是有男的这么对她,她别说担心了,巴不得日日三根香祝他早登极乐。而这杨氏呢,本来已经对高老爷心灰意冷了,可一听他要不好的消息心就立刻飞了过去,要不是留哥还小,她又还没嫁人,杨氏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要往江宁赶了! 不过就算这样,她人去不了,心却在这里坐卧不安。她这身体不过刚养好,真不知会不会再折腾出什么。她想了想,道:“姨娘既然这么担心父亲,那不如我们不回老家,先去京城?” “去京城?” 安姐点点头,这事她最近一直在思忖,过去是想待杨氏多养养身体再说,现在看来提前也无妨:“江宁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个确切消息,万一有个什么不好……” “什么不好?” “就是万一江宁败了或者怎么的,朝廷怪罪下来……” “你说你父亲投敌?”杨氏笑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安姐吃惊的看着她,杨氏道:“江宁有可能被攻破,朝廷有可能被打败,但你父亲绝不可能投敌!你不用这么看我,我知道的。” 她说的非常肯定,安姐一时也无语了,心说真不知你哪来的这么大的信心。不过她一时也不好同杨氏争论,停了下就又道:“就算是这样,可万一朝廷把战败的罪怪在父亲身上,那我们又该如何?” 杨氏一怔,这点她倒没想过,过了一会儿她才试探的问:“朝廷会这样?” 安姐摇摇头:“不知道。咱们现在在这魏阳,消息得的慢,也不知道外面的动向。” 魏阳安宁平稳倒是真的,可不好的地方也非常突出,对他们来说目前最不好的就是信息闭塞。虽然秦举人可以往返于府城,虽然有刘家帮着打听,但刘家本来就只是魏阳的一个商户,在汴京府中都不能算顶呱呱的,这能量也就可想而知了。当然,最主要的是江宁被围并不是什么光辉正面的大好消息,朝廷虽不会禁止,却也不会大肆宣传。别说魏阳县令了,就是汴京府知府也不能很及时的得到官方消息。 早先杨氏身体不好,安姐就只想着平稳,待她一天天好转,安姐也就觉得呆在魏阳不是个事。虽然有朱抵这个大粗腿先抱着,可他们也失去了应对的条件。她一开始想过去江宁,不过立刻就觉得那不是一个好办,若那里还在打仗,她去了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是自寻死路;若已被破城,那更成了敌区,至于说江宁反败为胜……安姐还真没想过这事。她又想过回老家,可那里除了几个不靠谱的亲戚也得不到什么有力的救助。她想来想去,还就是回京城了。毕竟有张家有张氏,他们总能得到一些消息,就算要活动也便意几分。 这时候安姐还不知道张氏母女已经出了意外,想着就算张氏恼恨高老爷,这种事也不会不伸手的。杨氏也想到了这点,在想到这个时候只有张家能救人的时候,她点了下头:“咱们回京!” 听到他们要回京城,金氏一行傻了眼。若在早先,没说的,金氏就是哭着喊着也要一起去的。但不说她这几年她受的折腾,就是目前的形式也够她迟疑的,她的目光划过杨氏,落到安姐身上:“这好好的,怎么就想着去京城呢。杨大姐的身体刚好,留哥又小,我家那位老爷又指望不住……” 对杨氏,安姐还会解释一番,对金氏就没这个必要了,当下道:“这只是我同姨娘的想法。二婶子要不愿意娶呢,也可以先在这里住着,左右宅子是已经买好的,没人会赶。想来那刘家轻易也不会收人。” 他们这次出来,刘家除了把厨子让出来外,还给了一房下人帮着做杂物。 “二姑娘,你何必这么说呢,我不是这个意思!”金氏有些不太高兴了,她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可是和杨氏母女风雨同共,安姐这话有些不太地道,当下道,“我知道我早先做过错事,我们家老爷也做了不地道的,可这些日子我可是真心实意的陪着二姑娘的,二姑娘又何必总把我往坏处想?” 她这么一说,杨氏不免有些不安,安姐却没有太大反应,笑了笑道:“二婶,你误会了。我怎么会那么想?不过就像您说的,京城路途遥远来往不便,我和姨娘过去也就罢了,自不能再要求你跟着我们去,当然你要想通我们走呢,我也是极欢迎的。” 她很恳切的看着金氏,金氏哑了声,怔了下才道:“我、我要同大郎二郎商量商量。我不是怕什么,就是他们也大了,我也要听他们的意见。” 她后一句是匆匆加上的,仿佛怕安姐误会,安姐点点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这是自然的。” 待她走后,杨氏叹了口气:“你又何必如此,这段日子她也是真不容易。” 她前段时间虽然迷迷糊糊的,可也有印象,还记得金氏早先怎么照顾她,虽然那些脏活都有丫头来做,可她也没避讳什么。她就算早先对金氏有再多不满,这时候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这段日子照顾姨娘,我自是感激的,可也不能让她觉得这点情分咱们就该一直记得,更不能让她觉得可以影响咱们的决定。”金氏这种人她知道,聪明,可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她留下来照顾杨氏是因为真有感情?当然不是,只是她比高二老爷看的更清楚些,知道怎么做对她更有利。而现在不想让他们走也是如此。 杨氏还想说什么,安姐已道:“姨娘你就是太心善了,绿儿那事,就算二婶没真的做什么,也没少在中间插手。” 提到留哥了,杨氏终于按下了嘴边的话,但还是道:“也许,已经不一样了呢。” 安姐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浪子回头这种事她不是不信,可就算回头了早先做的事就能不算了吗?金氏早先留的情分她自然会记在心上,可绝不会因为这点情分就真把她当自己人看。 去京城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过他们也不能马上成行。要准备的东西尚且不说,刘家这边也要给个交代。其实刘家早先巴结他们是因为高老爷、朱抵,想着这份关系情面,将来能有个依靠,倒没想过安姐现在就能拿出什么。但安姐并不这么想。一来刘家真的帮了他们,她还记得朱抵来的时候,在误会的情况下刘夫人还派人来通知他们,那个时候刘夫人也算是冒了危险了。而且,她也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所以这一天她就又换了男装,找到刘家的大公子。刘家的大公子,单名一个珏字,早先就是他先接触的安姐,过去不知道的时候只觉得这高家少爷份外俊秀,现在再见她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安姐只当不知道,先表示了感谢,就进入了正题:“这些日子多亏刘家照应,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同刘兄商量商量。” “啊,嗯……”刘珏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她,只有含糊了一声,“请说请说。” 安姐微一组织语言,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其实也不稀奇,就是开酒楼。刘家本来就是经营酒楼的,饭菜的味道也不错,在府城也算是有些名堂。而安姐要说的,就是把这个酒楼做大,不仅要有吃的,更要有住的。前段日子的旅行,她总算体验了一把古代的远行,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古人说行路难了——真不是一般的难! 就算是府城那些大客栈,条件也相当的一般,别说不能和电视剧中的上房相比,就是现代小县城的家庭旅馆也要比这好得多。但这个时代并不是没有客源的。生意人、考生这些都有住宿的要求,当然,不会像现代有那么大的客流量,但在府城里,安姐觉得这样的酒楼还是可以开的。而且要开好、开漂亮了也能反过来影响吃食。就像现代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面的东西真那么好吃?可硬是卖出了天价,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人家的环境好,标准高。相对应的,外面一般餐厅,哪怕环境也不错,可就是卖不出这样的价格。 当然,她不准备真的开出个五星级的酒店,汴京府的消费能力毕竟有限,这种尝试就有些冒险了。她觉得这个定位可以放在类似于7天、汉庭这样的层次上,如此一来一般的生意人也能消费得起,条件好点的考生也会愿意住,而且也便于以后的扩大经营。 不过毕竟是开酒楼,又在府城,先期投入就要不少,好在她手中正好有一笔钱,她本来是想带回京城用来活动的。但现在看来却不宜都带回去,首先高家也不是没有钱,其次,如果真的需要,他们在京城还有两处房产。倒不如把这些钱留一部分在这里。 此时没有什么抽水马桶,但可以以人力替代,比如净手房那里就可以有一个小二专门负责此事。 她把自己的想法一点点说了,刘珏听的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安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有心说她异想天开,但她偏偏又说的那么合情合理,从房间布置到人员管理都有涉及。可要说她说的对吧,但、但这些年的客栈也不是这样的啊!听到最后他只有满身冷汗的说:“此事事关重大,在下需要同家父商量一番才能决定。” 安姐也知道他做不了主,当然没意见。回去后刘珏对刘老爷把这话说了,刘老爷也是惊异不定,刘二公子更直接叫嚣道:“妇人之见,她一个女子知道什么?大哥也真是,这话就要当面拒绝,还说什么同父亲商量,这不是让她连父亲都记恨上了吗?” 刘珏心中恼怒,因朱抵出现,这段日子他在刘老爷面前的份量更重了,这个弟弟也变得更爱跳出来与他作对了,他本来对安姐说的也拿捏不定,此时则不由道:“二弟这话才真是错了呢,我看这安姑娘的说法就很有道理,提出来的想法也很新奇,并不是胡思乱想。而且这是她主动提出来要与咱们合作,咱们就这么拒绝了真的恰当?” 第112章 第七十三章 一听这话,刘老爷也沉吟了。他们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讨好安姐,若为此令她暗恼,那不是前功尽弃了?这计划虽然听起来蹊跷,可并不是没有操作性。 刘老爷想到自己早年跑货,白天赶路辛苦也就罢了,晚上下榻也没个合适的落脚的地方。若哪里有个客栈像安姐说的那样,哪怕贵点他也是愿意住的。 一见他仿佛有些意动,刘二公子急了。虽然有嫡长子继承家业一说,但商户人家就活络的多,有那长子不争气的,直接就由幼子继承家业了。他同刘珏都是一个娘生的,而他又读过几年书,一直认为自己比自己的哥哥更适合继承刘家。不错,他哥是比他更早的在家中帮忙。但他的人脉还要比他哥更强呢。他哥除了会巴结奉承,连个典故都不懂。上次和县令一起吃饭,还是他得了嘉奖。在大明朝做生意,没有官面上的支撑又怎么行? 当然,他哥人物接待还是不错的,所以将来以他为主他哥为辅就是最好的选择。偏偏他哥看不清,总想与他争。他父亲也活活络络,一直没个定论。本来他对这也不是太在意,因为他深信随着时间,他父亲和他哥都会越来越认清他才是最好的选择,可谁知道就那一天让他哥接待了安姐!安姐也就罢了,后来还又出来了朱抵! 刘二公子这些日子没少暗中祈祷朝廷对高老爷的判罚早日下来,谁知他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安姐抛出来的计划!他不知道这个计划怎么样,但他知道不能让这个计划成了!否则作为接触人的刘珏一定会掌握更多的资源与话语权,所以他当下立刻道:“就算一时不好回绝,也可以先施行拖字诀。父亲,这么大的事本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成的,待儿子回去先算一笔账与父亲看看。” 刘老爷听了也的确如此,就点点头:“嗯,那你就先算算看。” 刘珏一听这话慌了:“父亲……” “老大,”刘老爷伸出手制止他,“我知道你想把事情做好,但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你弟弟说的对,有些事咱们就算要做,也要先看看投入是多少。” “父亲说的是。不过,总要有个期限吧,我要如何回复那安姑娘?” 刘二公子嗤笑一声:“大哥你真是傻了,这又不是收粮,还定什么期限?你不去主动找她,她一个姑娘家还能天天上门找你?” 刘珏暗恼,这就是他最担心出现的情况。以他自己为例,与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最希望听到的当然是同意。若是不同意干脆利索的拒绝了也没什么,最烦的就是那种拖延了很长时间还拒绝的。而让人更烦的则是,说是去考虑,之后就再没消息,待去问了之后又拒绝的。他知道自己若真这么做了,就算那安姐是个脾气好的,到时候也免不了要在心中嘀咕他几句,对他多上几分不好的看法。 好在刘老爷并没想过要把安姐这条路堵死,想了想道:“你就同那安姑娘说,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就会给她个准信。你……唔,也不要同她交涉太深了,唉,一个姑娘家偏偏爱做男装!” 说着摇摇头,一副不能理解又不好多言的样子。刘珏低着头没有说话,心中则想,男装又如何?这个安姑娘做男装却真真把男子的事都做出来了呢。 安姐听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不过看到刘珏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心中一动:“大公子,你与我说实话,刘老爷是不是并不看好我这个计划?” “这个……” “大公子不用多虑,刘家与我母女有大恩。我这个提议不过是想与刘家携手与共,共进一步,绝没有难为刘家的意思。若刘老爷不同意,大公子也可尽管告知。” “父亲并不是不同意,只是还有些犹豫。”犹豫了一下,刘珏还是没有把自家二弟的事说出来。自家兄弟怎么闹都没有关系,但要敞开让外人看到就难看了。 安姐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也不是太在乎,点点头:“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而此时,刘二公子正在给自己的老爹算账。比如一个这样的客栈需要用多少人——普通客栈两三个小二就足以招呼,而像安姐说的那样,起码要七八个。此外用具无一不是讲究的,这又要多费多少本钱,最大的支出还是购买地皮,起房造屋。像这样的客栈,若在魏阳那就赔死了,而府城的地价又岂是便宜的。 总之这一算两不算,出现在刘老爷面前虽不能说是一笔天文数字,却也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别说刘老爷了,连刘二公子都震惊了,不过他立刻回过了神:“父亲,为什么过去没有这样的客栈?我想,虽然那安姑娘想的稀奇了些,但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一定还是有的。之所以那些人都不愿意,一定也是算出了要造一个这样的客栈开支太大,回本太难。” 刘老爷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刘二公子心中大喜,接着道:“所以哪怕此事会得罪那安姑娘,我们也不能跟着做。而且我看那安姑娘虽蒸强好胜,却不是不讲理的,只要我们与她分析透彻,她也不见得就会怪罪。” “你说的有理。”刘老爷叹了口气,“我本还想,如此客栈却是便捷,却不想里面投入这么大。你大哥就是性急了些……” 刘二公子心中更高兴,低下头慢慢的道:“大哥是想多做些事。” 但刘老爷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再说什么。刘大公子知道这个结果很失望,可在那笔投入面前也找不出有力的反驳,到安姐面前也就格外不好意思。安姐早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了,虽然这么大的事刘家是一定要考虑的,但若都比较赞成,上次刘珏来的时候就不该是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所以她早就在想后路了。 其实她这个计划也不是非要用刘家,张家或者汴京府任何一个有些背景的商户都行。不过与刘家最熟也就最方便。她本来想的是若刘家不愿意,她就让秦先生联络一下张家看看,但上一次刘珏的表现给了她另一个启发,此时见他一脸惭愧,几乎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样子,她不仅一笑:“不过是一个计划,大公子何必如此?” 刘珏摇摇头:“其实,是我耽误了这个计划,若……嗯,不是说过我,此事说不定已经成了。” 安姐一怔,想到刘家的形式若有所悟,见刘珏不愿多谈,她也没有追问,只是道:“那以大公子的眼光来看,此事如何?” “此事的确投入很大,但我想并不是不能做。”这事刘珏自己也想过,此时回答起来毫不含糊,“虽然在下没有远行过,但附近的几个州府也是有去过的。说出来不怕笑话,每次去在下都是尽可能找熟人家借住,不是为了省下那几个费用,而是那一般客栈实在不能下榻。” 说到这里刘珏还连连摇头。到熟人家借住又岂能只是借住?带过去的礼品就不能少了,给下人的赏赐也不能亏了,否则不用等主家说什么,那些下人的嘴巴就能把你腌臜个不成样子了。这些费用加在一起远远高于投宿客栈。刚听到安姐的说法他是觉得有些新奇,但这几天他越想这事越能做,若真有这么个客栈,他在外出的时候也不用到处找熟人了。 “既如此,大公子可愿接下此事?” 刘珏一怔,安姐笑道:“在大公子面前我也不说别的,其实此事就是我们自己来做也是可以的。不过此事还是有一个当地人出面更好。若大公子愿意,那就由我来出资金,大公子费些力气,成了,与大公子三成的股份。” 刘珏呆呆的听着,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通话。安姐笑了下:“大公子可以好好想想,过两日再与我答复。” “五成!”刘珏咬了下牙,开口,“我手中也有些资金,虽然不多,却也能凑些股份,若二公子愿意,我就都拿出来,不过我却要占上五成!” 二弟日日紧逼,安姐既然找到了他,他就要这份刘家的人情变的越来越靠向自己,而且,他也是真的看好这份生意!安姐看着他,慢慢的笑了:“大公子爽快,我也不含糊,就这么说定了!这事既然是从头开始了,那么我们就可以换一种做法……” 安姐慢慢的把其他的想法一一抛出,刘珏听了连连点头。 这事虽然是刘珏自己拿钱,可也不能不同家中说。刘老爷听了没有言语,刘二公子则道:“大哥真是越来越有魄力了,这种拿出全部家当的事也敢做。” 这话说的极为诛心,要放在往日,刘珏听了定是大恼,此时却没有太多感觉。事实上他的情绪还在波动中。安姐早先的那个提议是建立在刘家现有的酒楼上的,而现在既然要他们自己单干,那酒楼也可以改造。做生意的一是要面子,二是要时间。所以在吃食上就可以从这些方面入手。当然,要面子那就要奢华,投入更大,就是安姐一时也拿不出那些钱,可要做些快餐,就很容易了。现代有太多这种成功案例,她照着搬些过来就是,而那些点子听在刘珏二中就大不一样,他坚信,这次自己的投入是对的! 第113章 第七十四章 刘二公子见他哥不理他,很有点失落,还想再说点什么,那边柳老爷子已道:“你真想好了?” 刘珏回过神:“是的,父亲。儿子觉得安姑娘提出来的计划很不错,儿子也想试试看。” 刘老爷捏着胡须沉吟,其实他也觉得那个计划不错,不过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想着光耀明媚,扩大经营,行动上也不由自主的保守了。现在长子以个人身份入股倒也是个办法,只是…… “如此一来,你与那安姑娘就走的有些太近了,你想她为何在这个时候做这种提议?”人老成精,刘老爷就算只是一个小地方的商人,也不难猜出安姐的想法,“到时候若高家出了什么事,你可有准备?” 当然,这种联合也是不必对外面说的。可要有心也不致查不出来,如果高家真出了问题,那么打上了高家烙印的刘珏,在家族的竞争力上就会又错一筹。所以高老爷说这话的时候很有点意味深长。旁边的高二公子大喜,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是啊,他哥加入这个计划,不仅有失败的危险,还有受牵连的危险!一时间他简直都想替他哥点头了。 这个问题刘珏不是没想到过,但他没想到他爹会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一时间他也有些犹豫。作为刘家的嫡长子,他从小就把继承家业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他周围的人对他灌输的也是这种思想。在他二弟学练毛笔字的时候,他在学习打算盘;在他二弟在学馆中读书的时候,他在看账本;在他二弟与文人交友的时候,他跟着他爹学习如何接人待物。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这些,因为他是刘家的大公子,是未来的东家!可如果不能继承家业,他从小学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知道目前来说他父亲还是偏向他的,毕竟他一直没什么过错,可他父亲对读书人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恋,其实他也是这样,面对多读了几年书的二弟,他有时总有一种自卑心理,但要让他因此就让出继承权,那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若二弟能中举就好了……”他不由得又想到了这一茬。 纷杂的思想在他脑中不断出现,刘老爷又道:“那位朱二公子和安姑娘只是定亲,你应该清楚这一点。他就算能保安姑娘一时,也不见得能保一世!” 这也是他当初拒绝安姐计划的一点,投入太大,而回报不可预期,同时还有不能琢磨的高风险,虽然看起来是能避免的,但凡事都怕个万一,说句不吉利的,万一朱二公子这一期打败了呢?到时候对安姐就算有心,恐怕也要无力了! 这话进一步打击了刘珏的信心,他不禁想打退堂鼓。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刘老爷的带领下做事的,现在刘老爷摆出不太看好的架势,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旁边的刘二公子急了,都到这一步了,他大哥怎么能退出? 刘珏一回头就看到他二弟那掩饰不住的急色,心下有些悲凉,再想到安姐说的那些步骤,他一咬牙:“我想好了,父亲。此事若成,与整个刘家都有收益,若不成……也不过是孩儿一身的关系。” 刘老爷看着他,他不为所动的看着他爹,忽而,刘老爷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好好!能自己拿这种主意,你总算是长大了!此事不管成不成,对你都是个锻炼!” 刘珏一怔:“父亲?” “我是老了,很多事不敢做了,但你还年轻,愿意多尝试,也是好事。老二,你别这么看着你哥,虽然你才思敏捷,但在做生意上,你还有很多要像你大哥学习!” 刘二公子怎么也没想到得出这么一句话,偏偏还不好发作,只有半开玩笑的道:“父亲说的是,比起大哥我缺了很多经验,还要父亲以后多多教导。” 刘老爷点了下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刘珏。别人是发愁继承人不行,他是两个儿子都不错,弄的他也左右为难了。不过……就看这一把吧!刘老爷在心中暗道,看天意吧。 安姐能在魏阳呆的时间不多,因此事情定下后就开始着手去办。先是找地方,这个地方不用太大,但也不能小了,地点不用太繁华,但也不能太偏僻了。这些事李珏虽有下人能帮着办,可下人找好的地方他也要亲自去看了,而且,他的私房作为零用那当然不少,但用来开店那就不多了,安姐那边虽宽裕不少,但李珏并不想令两人的资金太倾斜,所以每一两银子都是宝贵的,因此更不能全权交给下人。 在几个地方来回比较之后,最后他选中了李家胡同的一处房产。李家胡同紧临着汴京府的西大街,虽是个小巷,可离繁华热闹之处并不远,住在这里的,既不耽误观赏市容,也不耽误与文会友。最重要的是,这处房产非常老旧,要换成别人可能会头疼,但安姐的计划,最好是自己起楼,重新修建,所以这老旧房子也就更合适了——李珏谈妥了一个比较低廉的价格。 房子大概定了后,李珏觉得要让安姐看看,所以就回了魏阳。他这一次一连出去十多天,又事事亲为,原本富态的脸生生累出个尖下巴,看的刘夫人非常心疼:“哪能就累成这样?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娘你这就不懂了。”刘二公子轻笑道,“这是大哥第一次自己掌事,又是自己的生意,可不就要多上几分心?” 刘珏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刘夫人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就听人报说安姐来了,当下屋中的人都是一怔,刘夫人自然连忙让人去请。刘二公子道:“大哥你这也太急迫了吧,这边刚到家,那边就已经通知人了。” 刘夫人也是一脸不认同的表情,不管怎么说安姐总是个姑娘家,又是订了亲的,刘珏与她往来这么亲密对双方都不好。倒是刘珏一脸迷惑:“我并没有通知安姑娘。” “你没通知?” “我这才到家,还没有与爹见面,又怎么会先去见别人?” “这就奇怪了。”刘夫人喃喃道。要是一般的人家,从他们家得了利,免不了要时时联系加强关系,但安姐的身份本就比他们高,虽说人家客气的也不时的派人上门问候,或者送些东西,可要说请安,那就要反过来,更不用安姐亲自上门。 “不管怎么样,你们两个暂且先避一下。” 刘珏听了这话就要离开,刘二公子却不太愿意,他想听听安姐说什么,因此笑道:“娘,怕什么呢,我看那安姑娘也不是个扭捏的,又与咱们家这么熟了。” 刘珏皱起了眉:“二弟你这就不对了,不管再怎么样,安姑娘总是外姓姑娘,怎能不避讳一二?” “那不如就到后屋?大哥不想听听那安姑娘来说什么吗?” 刘珏一怔,还没回过神就被弟弟拉了过去,刘夫人阻拦不及,也只有跺跺脚叹叹气。好在这回避都只是个面子上的事情,避到后屋也算避了。 而一路被自己弟弟拉扯的刘珏则有些气恼了:“你快放手!” 刘二公子笑嘻嘻的松开手:“大哥真生气了?” 刘珏看了他一眼,刘二公子道:“好吧,是我的错,我这里给哥哥赔罪!” 说着,真做了个揖。刘珏对他这种无赖也没办法:“你要想听就自己来,又何必拉扯着我?我这刚回来,给娘请了安还要去换洗呢。” “大哥是急着回去,还是急着看小嫂子啊?”刘珏是早订了亲的,但对方比他小五六岁,所以就先送来了个模样周正的丫头,那丫头不仅长得好,为人处世也非常大方得体,很得刘珏的喜欢,刘二公子就笑嘻嘻的称对方为小嫂子。 刘珏脸一红:“你能不能正经些。” 刘二公子一笑,摆着了脸:“好,不开玩笑,就是大哥难道都不想听听那安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刘珏并不是太感兴趣,若是有关合作安姐自会同他说,若不是他也没兴趣听妇道人家拉家常。刘二公子却不这么想,见他哥这么风尘仆仆却又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不免有些不安,下意识的就想打听一些事情。但他哥的表现和过去不同,不再是两句话就能激出来的,而他又不想特意去问,正巧安姐来了,能多听一点是一点。不过自己怎么也是读书人,这听女子谈话的名声说出去到底不好听,拉上他哥,以后也少落个话柄。 所以此时一笑:“这安姑娘平时都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也不知道平时什么样。” 正说着,安姐就来了,寒暄了一番后,安姐道:“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来向夫人告别的。” 不仅是刘夫人,就连听壁脚的两兄弟也怔住了,不过呆愣之下,刘二公子是大喜,刘珏则是大惊,若不是还有一些自持,简直就要冲出去问为什么了。好在他娘已经帮他问了。 安姐道:“其实是件喜事,不过咱们这里还没得到消息罢了,我父亲……在江宁打了胜仗,据说逆兵已经退了,我姨娘早先不知道这遭事,知道后就越发坐不住了,所以我们这几天可能就要启程回江宁。” 这话刘家人更惊了,怎么他们前两天还担心高家受牵连,怎么今天高老爷就神勇的打败了逆兵?其实不说是他们,就连安姐刚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那个风中凌乱——高老爷,你也太让人刮目相看了吧! “姑娘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我们怎么一点传闻都没听到?”大惊之下,刘夫人也有些失礼了。因为关注着高家,所以他们打听起消息来也就更卖力。在别的地方不敢说,但在这魏阳,他们绝对能够得到第一手的信息。安姐就在背景再硬,也是外来户啊! 安姐微微有些羞涩的低下头:“是二公子派人通知我姨娘的。” 原来朱抵在把寿王的军队逼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两个身强力壮会骑马的跑来通知安姐。在他来看,这是杨氏母女妥妥刷印象分的时候,虽然这么做有些功利,但在朱二公子看来有好处不拿才是王八蛋呢。而且,杨氏母女要回来也是真的冒了危险——谁知道路上会不会碰上游荡的败兵呢?谁知道寿王会不会再脑门一热过来攻城呢?既然冒了这些危险,那拿些好处也是应该的。 安姐看了朱抵的信先是惊,再是喜,然后就决定按照朱抵说的尽快赶过去。虽然她们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有这场战争,虽然她们的离开是高老爷一力促成的,虽然当时很多人都离开了,但她们还是在那个危险的时候离开了高老爷。不说别人如何想,就是杨氏,每每想起就很是愧疚,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高老爷的事。安姐当然不会有这种想法,不过也知道现在越早回去越好。 刘夫人长出了口气,既然是朱抵通知的,那就没错了,冷静下来她的喜悦丝毫不下于安姐,高老爷无事,他们刘家就真真只有利益没有担忧了!但后屋的两个刘公子就不一样了,刘二公子暗恨的咬牙,就算合作的事泡汤,但刘珏在先前的态度无疑会令他在安姐那里加分不少。刘珏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是只有欢喜的,而惊喜并不只是这一点,那边安姐就又道:“这次来除了给夫人说这件事外,还想请夫人派人将大公子寻来。” “找大郎?也是也是。姑娘现在要走了,你们那件事……” “我虽然要走了,但那件事还可以继续做。大公子是个聪明的,做事又勤勉,我那些想法也不复杂,大公子绝对做的下来,而且其中有些不合适的,我相信大公子也能纠正好,可惜,就要劳烦大公子多多费心了。”在人家妈面前当然要好好夸人家的儿子,果然刘夫人听了很是欢喜,大公子在后面也有种士为知己死的感慨,只有刘二公子,一口银牙都快要咬断了。 怎么突然就胜了?怎么突然就胜了?不是说二十万的吗?二十万的麦子也要割很长一段时间啊! 第114章 第七十五章 就在江宁劫后余生,安姐等人欢欣鼓舞的时候,京城中的朱全正在痛苦中。 和寿王那个坐拥大军却不知如何利用的废柴不一样,蒋王是真有两把刷子的,他身后还有整个东海舰队,于是把朱全给虐的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 用一句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他以为他做好了准备,其实没有。 朱全觉得自己在天津堆了足够厚的储备,只要蒋王敢来,就让他撞个大包。可现实是蒋王和李永祥把天津打了个稀巴烂,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东海舰队超长距离的大炮就把天津港的炮台给轰掉了,从那以后,天津上下就只有挨轰的料。朱全倒也舍得下去,眼见敌不过就把军队撤了回来,几乎把半个天津都让给了蒋王! 而在这个时候,蒋王竟不再攻了,反而慢条斯理的做起了工事,摆明了要走步步经营的路线。他要狂飙突进,朱全倒不是太在意,但这个架势一摆出来,不说朱全,满朝文武都心惊胆战了。这就像一个人不在乎突然的风寒,哪怕很厉害,一般也就是那几天,过去了也就好了。可要一块地方溃烂不止,长久不好,哪怕不扩大也足够闹心了。 朱全很闹心,南安王很闹心,作为正式的指挥王厚德也很闹心,可他们都没有十分好的办法。要说王厚德带的是辽宁铁骑,正经的百战之兵,还真不是东海舰队那些海军能比的。可人家就不和你打,他们带来了很多大炮,离的远了不管,离的近了就开轰。辽宁铁骑骑术高超,冒着风险倒不是冲不进去,可冲进去了又能怎样?再往前就是一道道壕沟!一道道绳网!再好的马在这里也要崴脚,再好的铁骑在这里也组织不成冲锋。 看着自己千辛万苦带出来的兵,连敌人的面都没占就被这三样东西给拉趴下来的时候,王厚德的心都流血了!几次之后,那是说什么都不再组织冲锋了。 于是天津的战事就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胶着状态。 朱全知道反贼的主力在蒋王这里,所以从辽宁调来了足足八万人马,这是一个实数,如果对外战争的话完全可以号称二十万。这八万人也就罢了,马却是极难伺候。要饲料要饮水要刷毛要安抚,什么?光吃草就行了?那是羊!马是娇贵的,你要想让它好好跑,就要给他豆料,作战辛苦的时候还要给他吃鸡蛋。 除了这些,最重要的还是人心。蒋王在那边久久不退,就是在动摇他的正统,所以他虽然有信心解决蒋王,可看着一天天的战报,朱全这位新任帝王还是无比的闹心,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脸都瘦了! 而在这个时候,江宁解围的消息传来了。朱全拿到奏折,先是自己看了好几遍,然后就长出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可从小伺候他到大的太监却非常清楚,他现在十分激动。 是的,朱全很激动,不仅激动,而且兴奋、高兴!这份奏折除了证明他的判断完全正确外,更证明蒋王很难得到陆地上的支援了!而没有陆地支援的舰队,哪怕再强大,也有没落的时候! “好小子!”朱全过去就看朱抵顺心,现在是更顺眼了,随即他又仿佛有些为难似的叹息,“你还不到二十就已经是从四品了,现在朕要怎么升你?直接三品?咱们大明朝可还从未有过吧!” 他说着,莞尔一笑,心中已有了决定。当天下午他就把把内阁成员全部召集了起来:“此事,诸位爱卿怎么看?” 其实这个消息大家早从各个方面知道了,那是各种心情都有,不过在这个时候大家当然纷纷表示这是个好消息,大好消息,鼓舞人心的消息! “这不仅是个好消息,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重要性我也不用多说了。我就有几个要求:一,当事的几个人要大赏,上次我说的对高博荣和他夫人的奖赏颁布了吗?” “这个……”兼任礼部尚书的商大人一阵迟疑,暗暗擦了把冷汗才道,“正在议,正在议。” “还议什么?朕说的话不当用了吗?” “圣上见谅,只是总有些程序要走。” 朱全看了他一眼,直把他看的手脚都要哆嗦了才收回目光,轻轻的哼了一声:“那这些程序可要快些了。” 商大人连连应是,朱全也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还是觉得一等勋章非同小可,就想多拖拖,也许拖着拖着就不用给了。这种思想倒不能说错,可却是实打实的藐视他的权威。 “待这件事结束了,朕就会让你们知道厉害了!”他在心中发着狠,面上却不带,只是继续道,“除了上次我说的,这一次更要重赏,你们拿个章程出来;第二,此事一定要给我大大的宣传;第三,发函给赵德存,就说朕看着他呢。” 赵德存是大同这一次派过去的主帅,朱全这么说就是在催他了。 而赵德存也的确非常卖力。他来之前想着自己要先解决好江宁的事,谁知道走到一大半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江宁之围已经解了,寿王都跑回老家了!再走几天,又有消息传来,寿王的殿后部队还被打掉了一部分,夹裹的民众也流逝了大半……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德存的心情是复杂的。 要说,这些都是好事,可当这好事一茬茬过来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如果做不出更漂亮的成绩,免不了就会落一个无能的帽子。而偏偏做下这些事的人来头太大,背景太硬,他除了夸奖,竟还是只有夸奖。好在朱抵非常识趣,面对他不仅恭恭敬敬,还一直非常谦虚,最后更说自己的队伍经过连续作战已经疲惫不堪,申请休息。 这一点不仅令赵德厚,大同军上下都比较满意。本来就是嘛,你都立下这么多功劳了,也该给别人点机会了。 是的,机会。 在来之前,大同军上下就对寿王的军队充满了鄙视,他们是谁?边军!和蒙古人打仗的!整个大明朝也就辽宁的兵能和他们比比,其他地方的不过都是阿猫阿狗。上海这地方也就是一个东海舰队,可那是海军、水军,真到了陆地上,一样让他成软脚虾!东海舰队尚且如此呢,更不要说其他队伍了。 而朱抵一到三下五去二就把江宁之围解了更加深了他们的这种感觉,同时也就把这次行军当做了一场机会,憋足了劲靠这个拿军功。但是当他们真正去打的时候就傻脸了。 寿王是不知兵,可守城这事也不需要他太知道,这时候他需要的是一个坚定的决心,而已走到这一步的寿王是完全不缺的。此外,上海被李永祥经营这些年早就是铁桶一块,而且李永祥的大部队虽然走了,却还留了几艘船用来封江,所以很快大同的兵不仅感受到了上海城墙的坚厚,更感受到了东海舰队的炮火。 在一个个被打的灰头土脸的时候,也免不了议论一二:“这些逆兵倒也不是吃素的啊?” “那朱抵是怎么打下来的?难道得了天兵相助?” …… 没有人说话。要说逆兵厉害,那就要承认朱抵更厉害;可要说逆兵不厉害,难道他们一个个不是更不中用?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有蒙着头继续打。现在说什么都白搭,尽快打下来才是真的! 而此时朱抵的小日子却过得不错,他借口修整,就窝在了江宁,平时除了训练手下,就是骚扰高老爷,美名其曰为岳父大人分劳解忧。说起来朱抵同学能力是有的,性格却绝对怪异。他过去的人生不是王府公子,就是军营头领,虽然这两种身份上面都有阴影,都有黑手,可面对大多数人他都是可以横冲直撞的。而朱二公子也养成了这种习惯,做不好?打。再不好,换人!靠着这种习惯,朱二公子成功的在南安王妃面前树立了愣头青不靠谱的形象,练出了自己的一支兵,但在衙门里……那简直就成了灾难。 所以当他第一天来的时候,高老爷还觉得这个未来女婿怪上道;第二天就觉得他其实也不用天天来;第三天见到他的时候简直嘴角就在抽搐的。 “伯父?伯父大人?”朱抵盯着他明显变化的脸色,“伯父大人你是不舒服吗?” 朱抵一开始是叫他岳父的,高老爷却觉得这个称呼不合适,让他改口,朱抵倒也从善如流,改成了伯父。高老爷还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但这一次朱抵却不改了:“我与安姐已说定了亲事,结三世之缘,与伯父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关系了,又怎么只能称呼大人?那样也太生疏了。还是,伯父你不想认我吗?” …… 现在高老爷对称呼已经不执著了,眼见他又要进衙门,连忙伸手拦住:“这个,贤侄啊,我这里有些别的事还需要劳烦你。” “伯父请说。” “是这样的,你知道江宁最近缺粮。我想找无锡知府先借一批,你与那封大人交好,不如去探探他的口气?也打听一下那无锡知府有什么喜好。” 朱抵一怔:“江宁缺粮我是知道的,但伯父为何不上奏朝廷?伯父为何如此看我?难道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这个贤侄啊。”高老爷咳嗽了一声,“奏折我是已经写了,但江宁的事要尽快解决,所以,还要麻烦你了。” 朱抵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回去后就找了封千户,封千户因为常年在底层混,对其中的门道倒是更清楚一些:“我想我知道高大人的意思了。现在上海周围的州府都在为大军调集粮食。高大人的奏折就算上去了,也会被耽搁下来,所以高大人更想走私人关系借粮。” “这我也想到了,但我看他不仅是那个意思。”在高大人说尽快的时候他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了。 “其实是一个意思。将军你想啊,咱们无锡的粮食也要先紧着赵大人的军队吧,不过知府私下一定是要留一些的。可这留下的不能露在明面上。”说到这里封千户叹了口气,“此事,不好办啊。” “如果不好借,能不能买?” 封千户摇摇头:“要换一个人还有可能,但柳大人秉性方正,却是难办了。” 朱抵郁闷了,江宁现在的情况他知道,的确缺粮。很多百姓现在都是靠吃救济过活,四个城门都开了舍粥铺,一天两顿稀粥,清的几乎见底,就那还每天排着大长队。所以他虽然知道高老爷给他出这个难题是不想他再去衙门,可也知道高老爷是真的没别的法子了。 “将军不用为难。江南之地富庶,此事待上海的事情解决了,自然也就好办了。不说别的,只是水路畅通,就能调集各方粮食。只是,天越来越冷了啊……” 朱抵皱起了眉,正想说点什么,赵旭就来了,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他立刻一跃而起:“封兄,我家安妹妹来了,我先不与你谈了!” 说着,吹了声口哨,一直卧在旁边的美丽跳着,跟他跑了。转眼间,一人一狗已消失在眼前,封千户看着他们的背影,长大了嘴。 杨氏母女回来了,她们回来的路程比早先走的更快几分。这一是心情更急迫,二来也是有那两个兵士跟着的原因。在此时,就算一般的官员也只是家人护卫,要官兵守护,一般都要有些皇家关系。所以虽然杨氏母女身边没几个顶用的男人,一路上也没遭遇任何风波,顺风顺水的就回来了。 金氏没有同他们一道,倒不是不想,而是要等高二老爷。杨氏母女当然不会把此事通知高二老爷,可大郎二郎知道后立刻就派家人回去了,待杨氏母女要走的时候,他们就执拗的说要等自己的爹。面对这种情况,安姐简直是被逗笑了,也不与他们多做纠葛,直接就让人开路。金氏本想跟着他们一起的,到底被两个孩子劝说了下来。 至于他们下面会怎么纠缠安姐就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这一路上她只是专心的照顾杨氏和留哥,此外就是尽量多的收集粮食和药品。 第115章 第七十六章 艳阳高照。 虽然温度已经下降了,但灿烂的阳光还是给人带来很多暖意。不过这只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排在粥铺前的人群却没有这种感觉,他们只是勾着头,看着前面的大锅,希望自己能轮上。 粥越来越少了,一开始是敞着供应,只要排队,总能有一碗稀粥喝,有人排两遍,那些发粥的也会挡没看到。现在这是不行了,每人只有一碗,若是想排两遍队,被查出来了,第二天的那一份也会没有。而且每天也有了限额,只有那么四大锅,盛完就没有了。每个人都想能喝上粥,为此很是发生了一些骚乱,现在必须有衙门的人维持秩序粥铺前才能不出大乱。 杨氏母女进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男女,拖着瘦弱的身躯,麻木的站在那里。不说杨氏,就连安姐也惊住了。其实对于这副景象她是有所准备的,大战过后,又是被围了这么多天,哪还能像过去那么繁华太平,但想象总归想象,当这副景象真的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还是被震住了。 “夫人,夫人,求求您,给口吃的吧——”突然一个人扑倒在他们车前,哀求着,“大慈大悲的夫人,给口吃的吧……” 那人瘦的可怜,一条腿明显是有毛病的,就那么趴着向她们祈求的时候姿势就有些古怪,杨氏心软,立刻就想给他东西,却被安姐拉住了,她招来王妈子叮嘱了几句。王妈子上前道:“我们夫人问,前面有粥棚,你为什么不过去?” 那人一哆嗦,过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说:“小的、小的是流、流民……” “流民不能去粥棚吗?” 那人不再答话,只是反复的哀求,他瘦的两个颧骨高高隆起,一双不大的眼睛看着也有些渗人,安姐明知其中有些蹊跷,此时也有些不忍了。就在此时,一个门卫走了过来,一脚踩在他的屁股上:“滚蛋!别在这里装可怜了,你们围着老子们打的时候怎么不可怜?要不是大人收容,现在你们早是孤魂野鬼了!” 那人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动,门卫来气了:“咦?你还不听话了?” “军、军爷,我已经两天没吃到东西了,再、再没有东西,我、我就要饿死了……” “那你就去死!”那门卫说着,又换了一副脸,赔笑道,“这位妈妈,你们可不能上了这人的当。这些人才不是什么流民呢,他们是乱民、逆贼!要不是大人慈悲可怜他们,都应该拉出去砍头。咱们江宁,过去多繁华的地方啊,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都是这些人的错!” 王妈子虽然在宅子里很能下得去手,但眼见一个人成了这样也有些怜悯,她看了一眼后面的帘子,见没有动静,就道:“但我看这人的腿好像有些毛病,做工是不行的了,你们若再不让他乞讨,岂不是真没了活路?” “妈妈我一看就知道您是心善的。”那门卫说着露出自己的右手,只见上面除了大拇指,就只剩下一个手掌,王妈子没有准备,啊的一声就向后退了一步,那门卫连忙垂下手,“吓着妈妈您了。可咱的手,就是在前些天毁的,您说我见了这号人,还能给他个好脸吗?他没活路?他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心软!不仅是我,咱们满江宁的都是一个心思!大家伙说说,是不是?” “是!” “饿死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因为这一耽搁,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那门卫转身一问,这些人的情绪都上来了。在那长达一个多月的围城里,江宁有哪一家哪一户没有受到牵连?哪户人家没有死过人?哪户人家没有伤过人?那种绝望的痛苦泯灭了他们对此的一切同情,平时因为律法因为崇拜因为种种原因被压抑着,而此时,几乎不用挑动,就都爆发了。 早先那个行乞的再不敢说话,抱着头趴在地上:“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但是没有人去听他的喃喃,当第一个人伸出脚的时候,随即很多人都踢了下去。王妈子早被吓的蹿了回来,面对这种情况杨氏母女也无可奈何,杨氏在车里不断的纠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下去,那个人会被打死的!” 安姐皱着眉,这个时候他们要是去阻止,很容易就把这种愤怒引到自己身上,可要不阻止,难道真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被活生生的打死? “做什么呢!”正在两难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让开让开,朱将军来了!” “是朱将军!” “朱将军来了,大家都让让啊!” 在解围的时候还不明显,虽然江宁上下都知道是朝廷军队令寿王退下的,但并不知道具体过程,而到了朱抵同封千户狠狠咬了一口李千牛之后那就不一样了。虽然没有大肆宣传,但进城的时候众人也都看到了那被捆绑着的俘虏。这一次出去的只有他同封千户,虽然封千户看起来更靠谱,可那士兵的数量质量都在那儿放着呢,就算再具有幻想精神的人,也不会觉得只靠封千户那些队伍都走的不太整齐的军队能打下这样的成绩。 而且朱抵可不是什么活雷锋,虽然他不会让高老爷大张旗鼓的为他搞庆功,但也不会叮嘱手下闭口不谈。而这么张面子的事,他手下哪有不吹嘘的?所以没过几天,江宁人不仅知道他们打败了李千牛,早先粮库的那把火也是他们放的。如此一来,江宁人民对朱二同学的感情就不一样了。 而除了这些,朱抵的兵也是几队兵士中军纪最好的,最不扰民的。虽然没什么为民众修房子,为人民挑大粪之类的事情,可也没有索要东西,欺行霸市的,这在此时的官兵中,已经算是一等一好的军纪了。而朱抵在江宁的口碑也越发好了,此时一听到他的名号,大家就都冷静了几分,再有兵士过来维持秩序,人们很快就散开了。 朱抵皱着眉,看着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他早先派出来与安姐送信的两个兵士出来向他行礼,其中一人简单的把事情说了。听说不是杨氏母女受了欺负,他的脸色才缓和,笑道:“原来是这样。都怪我来迟,让妹妹与姨娘受惊了。” …… 安姐看向车棚,不知为何好好的一句话到了他嘴中就变得不一样了。杨氏虽觉得这话虽然有些不太对味,却非常有礼,心中还想果然是长大了,早先那么一个不靠谱的孩子也变得不一样了。她本就是个容易原谅别人过错的,再知道在自己病时朱抵做的事就对他改观大改,再见他巴巴的派人来通知她们,更觉得他心中是真有安姐的,还同女儿说过这样的话:“不管这个朱二公子其他如何,现在心中是真有你,你要惜福。” “……我知道,他对我不错。” “你知道就好,我见你每次说到他表情就有变化,这可不行。再怎么说,他也是王府的公子,将来还是你的夫君,你要尊敬他!” 安姐不知道怎么说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起码是想表明表面的尊敬的。她多会装啊,过去做销售的时候,从领导到客户,要尊重有尊重要敬佩有敬佩。有的客户就会端着酒杯拍胸脯炫耀自己能吃喝,她照样能装出万分敬佩的样子。可对朱二公子,她、她真的没办法啊!所以面对杨氏的期许,她最后只有装作害羞避过。 而此时,杨氏也是掀开了帘子,满脸笑意:“将军客气了,这一路上还多亏两位小将军照拂,否则也不可能走的这么平和。” “姨娘才是客气呢,这是份内的。”朱抵抱拳道,就算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因此寒暄了两句,就在前面开路了。 杨氏母女临出发前是给高老爷来了信,但高老爷并没有想到她们会来的这么快,再加上事多繁杂,就把派人迎接的事给忽略了,直到两人到了江宁,他才得到消息,在院内相遇时,两人都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这其中以杨氏的感觉更为复杂,她离开的时候江宁还是繁华之地,高家也是一派兴旺,而这次她回来,江宁是不说了,就是高家都有很大的变化。 人少了,下人们的神态也与早先大不一样,当然,最不一样的还是高老爷。他过去风度翩翩,虽然年龄偏大,却还是一个很有仪态的中年帅哥,而现在老了不止十岁,人也变的干瘦,站在那里,杨氏简直都要认不出来了。她看着高老爷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吐了口气:“老爷真是清减了不少。” 高老爷摸了下脸,笑了笑:“大娘子你也是,这一路辛苦了吧。对了,老二呢,他没同你们一起回来?” 杨氏一窒,有些不知要怎么说,安姐笑道:“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这瘦虽瘦了,看起来却更为精神了,并且红光满面,容光焕发,女儿这一段日子学了些观人之术,也很有心得,父亲你这样啊,一看就是马上要升官得奖的!” 这话一出来,几个下人就忍不住捂住了嘴,高老爷斜了她一眼:“你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连我都敢调侃了?” “父亲!”安姐不依的跺了下脚,“父亲怎么这么说女儿?这怎么是调侃呢?父亲若不信,不如与女儿打个赌?若是女儿说错了,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行了行了,还不快去与你祖母请安?” 知道这一遭是免不了的,安姐应了声是,就同杨氏一起向松鹤园走去,不过她们虽然到了那里,却没有见到高老夫人,等了好一会儿,只有青竹走出来道:“老夫人睡了还没起,二姑娘同姨娘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一听这话杨氏就有些慌神,安姐上前拉着青竹往旁边走了两步:“好姐姐你与我说实话,老夫人是不是生了咱们的气?” 青竹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二姑娘,你就别难为我了。” 她这么一说,安姐就有数了,面上却装作有些无奈的:“姐姐嘴最严了,好好好,既然老夫人休息,我们就晚些再来请安。这次回去,也没带什么稀罕的,就有些土特产,一会儿再派人送来。” 和青竹分开后,母女俩往后走,杨氏道:“如何?” “看来是真生气了。” 杨氏有些无措:“这、这可如何是好?” “姨娘,你不要觉得自己犯错了好不好,咱们怎么知道会有这次的谋逆?怎么知道江宁会被围了?而且咱们是怎么出去的?是父亲一再说咱们才走的,当时也让老夫人走了,是老夫人自己不愿意离开。说实在的,她有想法我能理解,可我也不觉得咱们就犯了什么错。怎么着,咱们这一路的辛苦就什么都不算了?姨娘你也是差点死在路上的好不好!” 杨氏低下了头,这些道理她也知道,可心中总有些过不去。安姐也知道这不是靠说的,也不再理她,回去后就让人去烧水,准备好好的洗个澡,谁知道冰琴去后,没一会儿就气鼓鼓的回来了:“说现在府里艰难,没这份份例,不给烧呢。” “什么?”安姐还没说话,思烟就先开了口,“这是厨房哪个人说的,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以为咱们几个月不在,这天就变了吗?” “姐姐以为还不是吗?厨房的人全都换了,刚才与我搭话的竟是一个我不怎么认识的妈子,过去咱们熟识的一个都没见。” “这是怎么回事?”思烟愣住了,旁边的安姐也歪过了头。要抓权就要换人,但要说把人全都换没了……这也太过了吧,这不仅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了。 “你没找人问问?” “怎么没有,可被我拉住的人都不说,还一副非常惧怕的样子。姑娘,这事可不正常,早先我出去,哪有人这么对我啊。” 不用她说,安姐也知道这事非常蹊跷。冰琴是她身边得用的,虽然只是二等,可比有的地方的一等都更体面,万没有走出去被人惧怕的,现在这样……那就是她们失势了? 第116章 第七十七章 想到这个词安姐有些失笑,她想了想道:“最近是谁管家,四姑娘吗?” 冰琴思烟面面相觑,她们刚回来,消息渠道还没建立起来,冰琴刚才也没问出个什么,虽然觉得应该是舒姐,现在也不能肯定。安姐想了下,道:“好吧,这事也放在一边,姨娘呢?” 她正说着,杨氏就过来了,原来刚才她也碰了壁。留哥现在已经满周岁了,虽然还用着乳娘,各种辅食添加的也越来越多,先前就是到了他吃蒸蛋的时候,杨氏打发了人到厨房,结果人家说鸡蛋今天已经用完了,要明天才有。杨氏是好脾气的,见江宁这样还以为那厨房说的是真的,直到下面的小丫头说明明看见了有鸡蛋:“我指着问那不是鸡蛋吗?可那妈子说这是预留的,咱们的份例还没算上,要不了!” 就算杨氏是好脾气的,听了这话也来了气。留哥是高家的正经少爷,又一向养在她身边,现在竟连一个鸡蛋都吃不上了?当下她就想让卷秋到厨房质问,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因怕安姐冲动,一边让奶娘先喂着留哥,一边就自己走了过来。听了杨氏的话,冰琴更气了:“连二少爷的鸡蛋都敢不给,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性?”思烟拧了她一把,“姨娘同姑娘说话呢,你少插嘴!” “不是,思烟姐姐,你没看到厨房那些人刚才的样子,眼睛都是斜着的,就好像她们多了不起似的。”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过去冯妈子管着厨房也拽的不行,可也没有她们这个样子!” 安姐拍拍手:“行了,都少说一句吧,姨娘你若无事,不如先同我拜祭夫人?” 一听这话,杨氏立刻神情一变:“现在,合适吗?我这也还没有梳洗。” “不过是先简单的拜祭一下,待过两天咱们再到外面找个寺庙,好好做一场法事。” 杨氏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若是家里困难,这份钱就先从我这里出了。” 安姐一笑:“到时候再说吧。” 从朱抵派来的那两个兵士那里,她们已经知道了张氏母女的事,杨氏当场就流了泪。这十多年她同张氏是对手是敌人是上下。她眼睁睁的看着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子娶了她为妻,而自己为妾。虽然张氏没有怎么明着为难过她,可略施手段也令她在府里举步为难。她对张氏有气过有怨过有恨过,也有同情过,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就那么去了。 就是安姐听了这消息,也怅然若失。张氏就这么去了?心姐就这么去了?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心姐时的样子,小姑娘明明也不大,却一派娴淑温婉,还劝着静姐不要与她斗嘴。她也还记得她当时跟高老爷来江宁,小姑娘还有些闹别扭,可也因此红了眼圈。这几年来她们也信件往来不断,她会把一些江宁的土特产寄回去,心姐也会与她寄一些京城流行的东西,去年她生日的时候,小姑娘还送了一条亲手做的碧绿撒花裙。因为不太清楚她的尺寸,特意都留了放宽放长的地方。 在这件事之前,她得到的最后一条关于她的消息是基本说定了一户人家,只待高老爷点头了。那时候她还同思烟感叹,说时光飞逝,这眨眼间当年的小伙伴就要嫁人了,思烟当时还笑她说她是家中最早定亲的。因为这话她当时还很少女的伤感了一番——早些年她们还是一群活泼快活的小姑娘,而再过两年,她们难道一个个就成了少妇?再见面就成了你家孩子我家娃? 而现在,心姐却再也不会成她想象中的样子了…… 张氏母女的尸体高老爷并没有得到,甚至因为她们没有同来江宁,连衣冠冢都没有办法立。只有先在自己家中放了两个牌位。因为高家的祠堂并不在这里,所以这两个牌位就是孤零零的矗在那儿,黑漆漆的透着一种孤单。 母女俩依次上了香磕了头,杨氏忍不住垂了泪,安姐拿了手帕给她,她一边擦一边道:“早先,我是真恨她。因为她,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那时候我真是、真是什么样的心思都有了,可现在……现在什么都不说了。真是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过来了呢?早一些晚一些都不会这样啊!” 在古代的行路表上,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是太容易错过了。安姐没有说话,她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以她对张氏的了解,觉得她不应该无故来江宁的,哪怕是为了心姐的婚事也不太可能。要置办嫁妆完全可以让管家前来,要通知高老爷,也完全可以信件往来。带着心姐走这么一遭能起什么用?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抵都不清楚,更不要说他的手下了。 母女俩在拜祭张氏的时候,舒姐也接到了下面人的汇报,在听到杨氏母女去了正院的时候,她冷笑了一声:“这能有什么用?早先做什么去了!打仗的时候她们走了,胜了她们回来,天底下的好事都让她们占全了?” 满屋子的人不敢说话。这些日子明面上说是高老太太管家,但她过去就没这个耐心,更不要说现在了。所以掌家的权利早落到了舒姐手中,若在平常时节,这主持中馈无非也就是人员升降,利益大小。但在前一段那个特殊时候,却是能要人生死的!这屋子里的人见识过她的手段,此时都不敢搭话。 舒姐在屋里走了两圈,停下来:“对了,在厨房那里碰了壁,她们就没有再说什么?” “来的那两个小丫头倒是怪气愤的,还说要让我们好看。”一个妈子上前道,“但过后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舒姐低下头沉吟了片刻:“二姑娘的丫头要热水也就罢了,杨姨娘那边要蒸蛋为什么不给?” 那妈子一怔,心说这不是你交代的吗,说要让杨氏母女知道形式,否则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触这个霉头?一个是贵妾,夫人死了就属她最大,一个是未来的郡王妃,未婚夫又俊又能打仗,富贵不可限量,咱们哪个愿意得罪啊!不过这话却不好说,只有含糊道:“鸡蛋每日的的确确是有限量的啊,姑娘您也知道,现在城里这个形式,咱们老爷又是一个体恤民众的,日子实在艰难,一个鸡蛋今天已经涨到了八文!在早先,这都是猪肉价了!” “糊涂!别说八文,就是八十文八百文,她要你也要给。留哥那是谁?是父亲的儿子!就算他亲娘已经去了,也是父亲的儿子。你不要看他现在不懂事,就欺负他!” 那妈子连连点头。 “一会儿,就好好的蒸两个蛋送过去,亲自去送。不,还是我同你一起去,现在,你先下去吧。” 那妈子应了,连忙退了下去,舒姐挥挥手又让屋里的其他人也出去,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思忖对策。这段日子她手掌大权,是真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滋味,现在要她交回去那是怎么也不愿意的。可论身份,她不过是一个庶女,还是年龄最小的,杨氏要剥夺她的管家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高老爷也不会为此出头。所以自从知道杨氏母女要回来,她就开始考虑怎么办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高老夫人那边挑拨离间,本来高老夫人对杨氏母女也没有太大的看法,毕竟早先谁都不知道会有寿王谋逆这码子事,所以早先高老夫人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最多就是有些感叹:“那对母女倒是有福气,只可怜了你和我啊!” 而在早先他们觉得要守不住的时候,高老夫人还非常庆幸杨氏母女带走了留哥:“总算高家祖宗保佑,你爹的这点血脉都得到了保全,待将来我也算有脸能去见你爷爷了。” 所以在知道杨氏母女要回来的时候,高老夫人只有一句话:“这时候她们也就是才回老家吧,怎么这么快就要回来了?而且,她们知道这边的事情吗?” 当时这话是问高老爷的,高老爷当时也不知道朱抵这档子事回答的就含含糊糊的:“应该知道寿王谋逆了,但江宁的情况她们不见得知道。” “糊涂!弄不清情况就敢回来?真碰上了个事怎么办?老二也真是的,怎么做事的?” 这话高老爷自然不好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家二弟还在路上做过那事,安姐也没在信中提,倒不是她为高二老爷留情面,而是她知道若只在信中轻飘飘的说一句,高老爷还不知道怎么想呢,若再同高老夫人提上那么一句,很可能就变成了她们没理。所以当时高老爷只有道:“也许二弟也是担心这边的情况。” “更糊涂了,他应该知道自己好好的我这边才能安心。你快同张大人说说,看能不能安排人迎他们一迎。” 高老爷当时应了,过后却没同张千户说,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一战,张千户的损失有多大。虽然后来又招了些士兵补充,可这刚补充进来的又哪里能同过去的相比?他倒是想过找朱抵,不过想想也就罢了,因为朱抵的军算是边军。若有朝廷许可也就罢了,若没有贸然在内地行走却很有可能引来事端。后来他想早先杨氏等人带走的家人也不少,而内地,好像也还太平,也就暂且安下了一颗心。待之后朱抵同他说自己派了两个随从,他也就更放心了,因为按照朱抵的说法,那两个随从是他从王府中带出来的,本身就有官职,如此一来不仅能提供武力支持,做什么也会方便很多。 当然这些事舒姐并不知道,她也不在乎。她只知道杨氏母女要回来了,她这手握大权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所以在那一天,她就在高老夫人面前上了眼药,一开始高老夫人并不是太在意,可什么事都搁不住天天说。而且舒姐这些日子跟着高老夫人,没事就琢磨这个老太太的心思了,自然知道怎么说更能挑起她的怒火,所以待杨氏母女前去请安的时候,高老夫人才会连见都不见一面。 但舒姐知道,只有高老夫人的支持也没用,所以她又对府中上下的管事做了交代,目的就是想让杨氏母女认清形势。目前来看,她的话是管用的,可真这么做了之后她又有些不安:“她们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找父亲告状,可我也有话说,谁让她们在为难的时候不在,这府里的下人自然也就不认她们了!府中下人不认,就算是父亲也没办法,难道还能把这些下人都开了?这可是一起共患难过的,说出去都让人寒心!而我这段日子管家并没有差错,也许父亲就会默认了……不,父亲一定会默认。现在父亲事多繁杂,绝不愿在家务上再多操心,若她们去告状,父亲反而会厌了她们,到时候祖母搭上一两句话这事就定了。现在关键是不能让她们抓到把柄,祝妈子真是头猪,留哥的蒸蛋也敢不给!”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烦,高声叫起了自己的丫头春叶,春叶连忙跑了过来。 “祝妈子呢?回来了吗?” “还没……” “快去催,蒸个鸡蛋而已,还要多长时间?告诉她若她做不了,这厨房的事以后也不用管了,她做不了自然有的是人能做。” 春叶连忙去了,过了一会儿就带着祝妈子来了,祝妈子提着食盒,跑的满头大汗:“不是妈子拖沓,而是这蒸蛋也要时间,而且想着姑娘的交代,妈子这次特意放了些虾仁。” 舒姐点点头:“算你聪明,走吧,记得到地方好好认错,还有二姑娘的热水你也要表示会尽量提供,只是要表示不能像过去那样时时有了。” 她说一句,祝妈子就跟着点一下头。两人就这么一路来到了百合苑,此时杨氏母女刚回来,听到她来安姐就笑了,杨氏不解的看向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姨娘你看着吧,一会儿你也要吃惊的。” 杨氏怔怔的,安姐已经让人去叫了,过了片刻舒姐就红着眼进来了,她盯着安姐看了片刻,然后一头扑在她怀里:“二姐,你总算回来了!” 第117章 第七十八章 舒姐扑在安姐怀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她一边害羞的擦泪,一边道:“让杨姨娘和二姐见笑了。这段日子,我真是怕死了,城里每天都有不好的传言,家里的下人们也都欺负我。那时候我就想姨娘和二姐了,今天,你们总算都回来了!” 她说着让祝妈子进来:“我刚才才知道这个憨货竟然敢驳了姨娘,真是气死了!虽说现在家中困难,可缺谁也不能缺了姨娘这边的啊,何况这蒸蛋还是为留哥准备的!” 祝妈子连忙跪下,一个劲儿的说自己的错,舒姐道:“看看姨娘不在,这下面的人就没了规矩,这个家呀,还是要有姨娘在还好。” 杨姨娘被惊住了,虽然过去舒姐也讨好她,但总是怯懦的,害羞的,哪像现在?这简直就是一副管家娘子的做派啊!她看向安姐,安姐一笑:“姨娘,你还想管家吗?” 杨氏一怔,安姐道:“其实要叫我说,姨娘一路劳顿,又生了那么一场病,现在最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劳心劳力的事还是少做些好。” 杨氏有些疑惑,她对管家没什么执著的。当然,被人奉承着、簇拥着那感觉是很好,但她总的来说还是一个权力欲比较小的,所以她虽然心中不解,听女儿这么说了,就顺着道:“你说的是,我这段日子时常感到劳累,是要好好歇歇了。” “你看,四妹妹。”安姐拉着舒姐的手道,“前段日子家中是劳烦你了,不过接下来还要再辛苦你一段。” 舒姐完全惊住了,她想过安姐会同她打花腔,想过杨氏会顺势接手,甚至想过杨氏母女会气冲冲的找她算账,却唯独没想过安姐就这么放手了!放手了?不不不,这一定有什么阴谋,一定有什么蹊跷!安姐不会这么好心,她怎么会放了手中的权利? 前段日子虽然一直都是杨氏管家,但舒姐早就看出来杨氏是个性格软弱好脾气的,虽然有些手段,可要没安姐在后面出主意早就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所以她虽然是瞄准着杨氏的管家权,心中真正的敌人却是安姐,而她也早把安姐看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狡猾奸诈又运气极佳的对手,来之前就做了全副准备,她甚至已经憋足了劲儿要大哭一场,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正想着,就听安姐又道:“祝妈子是吧,我本想找人问的,但既然你来了,我就顺便问问,厨房是缺柴啊还是缺水呀?” 祝妈子支支吾吾的不知要怎么回答,江宁是遭了围城,但要说缺柴却不至于,水更不要说了,府里就有一个深水井,虽然比不上山泉,也算是好水了。 舒姐回过神,连忙道:“二姐知道,水是不缺的。不过柴禾每天都有份额,二姐也许不知,前段日子父亲没少从府里拿钱。现在不说别的,连老太太院里的小厨房都停了呢。当然,二姐要洗漱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若真缺的厉害,我这里还有些私房,别的不说,买些柴禾应该还是行的。” 舒姐连忙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二姐不用费心,一会儿就让她们抬水来给二姐用。” “那麻烦妹妹了。” 舒姐连连推辞,安姐趁势做了个疲惫的姿态,舒姐虽然满心不解,还是告辞了,出来后在她们院门前站了很长时间,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不管安姐有什么打算她都不怕!现在的她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而此时杨氏也在向安姐询问,安姐挥手让屋里人都下去后才道:“因为我现在不用争了。” 杨氏一怔,安姐道:“姨娘可还记得我早先说过,我要同心姐、静姐比吗?” 杨氏点点头,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因为安姐当时的这番话太骇人了,虽然后来她做了解释,但一开始真是把她吓住了:“你现在不想比了?” “可以这么说吧。早先我不服气,因为我不想过那种处处受人辖制,时时看人脸色的生活,我不想伏低做小。我想着同是父亲的女儿,我不求和那些嫡子嫡女一样,可也不想连个下人都能对我指手画脚,出个门都要请示汇报,连个话本都不能自己翻看。更不想让人家说我庶女果然没规矩之类的。” 杨氏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安姐不想听她说什么耽误之类的。 “可是现在,姨娘,我已经不用这样了,我们不用这样了。就在刚才舒姐趴在我怀里哭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姨娘,我们已经比过去强大太大了,我们已经不用为了这些蝇头小利与别人争来斗去了。所以我突然觉得再去争这个管家没意思了,当然,姨娘你要是还想主持中馈,我也是全力支持的。”其实有一点她没有说,她更多的感慨还是来自心姐,想着那么一个小姑娘就这么没了,再看舒姐也不是那样厌恶了。 杨氏怔怔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不是想去争,可是、可是……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过了片刻就有厨房来送水,安姐舒舒服服洗个澡,就去睡觉了。她这一觉足睡了一个半时辰,若不是思烟叫恐怕就能一直睡到第二天。 他们回来了,高老爷本想办一个家宴,但高老夫人白天身体就不舒服了,晚上自然更加不舒服,舒姐也被她叫了去,所以最后就还是高老爷并杨氏母女一起吃饭。而在这饭桌上,安姐也真切的感受到了江宁现在的情况,有高老爷在,厨房是用了心的,足足做了八样菜,却大多都是素菜,桌子上的荤菜,除了一道河虾,就是一条咸鱼烩成的三狠汤。 这些菜在普通人家来看当然是相当丰盛,可在高家,就算安姐过去的份例,起码也要有个鸡有个牛肉的。但就是这样高老爷还是摇摇头:“今天是你们回来就罢了,其实是过了,咱们三个,有四道菜就可以了,有这个汤,就不用再有虾了。大娘子,安儿,你们不要觉得是我刻薄,实是城中现在情况不好,每日都有饿死的。” 说着又叹了口气,杨氏道:“老爷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先撤下两道吧,也省的下人们再做。” 高老爷点点头:“也好。” 安姐道:“父亲,江宁如此缺粮,朝廷没有给赈济吗?” “朝廷现在两线作战,哪还顾得上我们?不过我已经上了奏折,多多少少总要有点吧。” “早知这样,女儿就不慌着赶路了,怎么也要与父亲多带些粮食回来。” “你们有这个心就好了……你刚才说什么?你们带了粮食?你们、你们怎么会带粮食的?”说到最后,声音已有点发颤,安姐感受到了他的激动,笑道,“我同姨娘想,江宁刚打过仗,可能会缺粮,因此就同姨娘搜集了一些,还有一些药材。要不父亲以为我们带回的十多辆车装的都是什么?老家特产吗?” “就算是特产也是吃的呀。”高老爷这次是真的兴奋了起来,“大娘子,安儿你们太好了,你们、你们……” 安姐等人带回来的车他见了,若是都装满的话可是不少,放在城门处施粥总是能维持几天的。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舒坦的,手一挥:“今天的菜加的不亏,就是多加两道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说的杨氏母女一起笑了起来,杨氏还没什么感觉,安姐则是连目光都有了变化。她没想到高老爷会变成这样,如果按照清官的标准他还是不合格的,历史上的海瑞,把自己饿的瘦骨嶙峋,衣服都找不出新的,相比之下高老爷的生活哪怕是现在都算是奢侈,但他也是真有良心的,虽然这个良心是先顾着自己。 想到这里,她开口道:“父亲有没有想过买粮?” “怎么没想过?可附近的粮食都被赵将军征集了,留存的一些自己还不见得够吃,又哪里愿意卖给我们?” “女儿说的不是向官府,而是向私人。江宁附近遭了兵祸的是不说了,远一些的大家族中总会有一些存粮吧?” “应该是有,但他们又怎么会愿意卖?”如果早些还罢了,但现在这情景,虽然摆明了是朝廷要胜的,可因为蒋王那里还没什么消息,一些大家族免不了就存了别样的心思。倒也不见得就是要做墙头草,但存粮自保却是很常见的心理。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出价高一些他们也不见得会卖。何况现在江宁不仅缺粮还缺钱,正常买粮的钱他都要找几个大户募捐,更不要说出高价了。 “女儿倒是有个想法,也不知中不中用。” 高老爷一怔:“你说说看。” “商人重利,固然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不会轻易把粮食拿出来,可只要有足够的利润,我想还是会拿出一部分的。父亲先别急着摇头,我知道江宁现在必然也是没什么银钱的。可这只是府里没有,却不代表民间没有,不说别的我就不信苏家会没有。” 高老爷还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一次围城,各家各户都出力不少,特别是苏家,连他们家的那位大公子……” “大公子?是莲姐吗?她出了什么事?”虽然苏家真正的大公子另有其人,但在外面人们一提到大公子说的还都是莲姐。 “莲姐?哦,对,的确是她。这姑娘常做男装,我都快忘了她其实是个女孩。唉,说起来她倒也算幸运,再偏一点眼珠子都要被划拉出来了,可就是这样,半边脸也毁了。就算以她的身份是注定要招婿的,可这也太……”说着连连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上了城墙?” “她倒是没有,说起来这事还同你妹妹有些关系。”原来那天莲姐知道绣姐等人被扣了,就亲自带着人去救,正巧遇上颖姐带着她们正往外冲,要说出了周家的大门也就安全了,但周家却很有几个知道周通判的事并异常死忠的,他们不敢对颖姐下手,却对后面的姑娘没什么留情的,眼见是扣押不成了,就发了狠心,一人照头就向舒姐砍去,正巧当时莲姐在,就帮她拦了一下,莲姐天天以男子身份在外行走,也练了几手功夫,来救人的时候就拿了把剑,第一下就挡住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这两手功夫不算什么,就想逼退那人扯着舒姐退开。谁知道那人竟异常凶狠,眼见那剑刺来了,竟然不管不顾,反而向她砍去,也亏得她躲避及时,饶是如此,脸上也留了一道六寸长的大口子,差点就伤了眼睛。 “竟然是这样……” “所以就算这些大户手里还有东西,我也不想再逼他们了。” “父亲误会了,女儿的意思并不是让他们凭白捐献,而是借贷。以父亲的名望,以江宁的未来向全江宁的人借一笔银子购粮。” 高老爷怔住了,在此时官府若缺什么一般都是摊派。朝廷有这个需要他们自然可以摊派,朝廷没有,地方上有了,他们也可以寻找名头向下面摊派。借贷高老爷倒不是不知道,可什么时候官府向民间借贷过了?就是两个衙门之间也很少出现这种事啊。 “我想如果父亲出面,江宁上下必然都是有信心的。而江宁也不过暂时困难,蒋王那边不敢说,寿王这里,却是撑不了太长时间的,而一旦上海之围解除,江宁粮食方面就能得到缓解,再解决了蒋王,江宁的发展就算会受些影响,也总不会比早先差太多。所以这笔借贷是一定能还上去的。如此一来,却是既能度过难关,又不苛求民众了。当然,父亲若是担心,也可以找些抵押,比如未来的盐引之类的,那么就算有些人家心存犹疑,也可以放心了。只是如此一来,父亲却要担些干系了。” 高老爷完全听傻了,他的观念告诉他这是荒唐的,但细想下来却又是那么合情合理。当然官府找民间借贷是丢面子的事,可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他怔了怔道:“怎么操作?” 第118章 第七十九章 当高老爷把借贷的事抛出来后,下面的幕僚、同知们立刻吵翻了天。有说这不合规矩,现在江宁困难,往下面摊派也行,找大户募捐也行,万没有衙门向私人借钱的,而且盐引事关重大,又怎么能轻易用做抵押?也有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江宁才遭大难,民间已经颇苦,再摊派就是官逼民反,至于募捐又能幕来多少?难道对那些大户还硬性规定吗? 两边人吵了个不可开交,高老爷一时也有些为难。两边说的都有理,虽然他偏向借贷,可也真怕将来朝廷责罚。这次守城他是有功的,人人都说他要升了,张家还特意派人送了快信,虽没有明说,但那意思也很明确,这一次他立了大功,必有重赏,让他小心行事。说实在话,看到张家这封信他真是各种滋味都有。 自他与张家结亲,就仿佛一直错了一筹,不仅每次去张家要低着头,就是面对张氏,也总有些气虚。张氏死后他想了很多,他想,要是张氏不是这个出身,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他过去觉得张氏可恶,不知体谅他,但那是不是因为他面对张氏的时候总不能理直气壮的因素? 因为张氏,他还想到了早先的吴氏,他已经有很长日子没想过这个他早先宠爱的女子了,虽然舒姐就在他眼前,但他已经很少想到了。当然一开始还有,但到了江宁后就基本没有了,偶尔想到还觉得自己早先真是得了失心疯。那样的女子也值得他宠着、捧着?真是被魔障了!但这一次他再想就不一样了。 他是带着一种反思自省的态度在想,他很不容易的首先把自己定到过错方,再来想这些事就又是一个模样了。为什么宠爱吴氏?因为他在吴氏面前最有自豪感! 张氏是不说了,就是杨氏,他其实也是对不住她的,虽然在外人来看,杨氏能作为他的贵妾已经是交了好运,但他自己非常清楚,早年,他们彼此是非常中意对方的。在他中探花之前,他没有想过会娶杨氏意外的人,而杨氏更始终把他看做唯一的夫君。而到了最后,他娶了张氏,不管找多少理由,他娶张氏最大的目的是因为她的出身! 至于叶氏就更不要说了,虽然也开了脸有了名分,但其实始终是张氏身边的一个丫头。只有吴氏,是真的他可以完全没有顾忌的以俯视的目光去看的。 在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再看张家那封几乎是有些讨好的信件,高老爷就不是一般的唏嘘了。不过他并没有回这封信,看完之后就放到了一边。就算他在政治上是普通的,就算他在人情世故方面傻瓜了一些,也会思忖张氏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来到江南?当然,他并不认为张家就是巴巴的派张氏来送死的,这不可能,但张氏来绝对有别的原因,联系到张家早先的一些作为,那些原因也就不是太难猜测了——同理也可以明白为什么张家的这封信对他充满了讨好。 当然,他不想理会张家,不过张家送来的信息想来还是比较准确的。高老爷自忖也算是做了一件为国为民的事情,朝廷是要给他一些奖赏,官位想来是要升的,也许,还会有些别的?作为一个还算传统的文人,比起钱财高老爷更看重名誉,因此也就很怕失去这些东西。在此时,也就不免有些患得患失了。 在高老爷听人吵架的时候,安姐则是备足了礼物来到了苏家。往日她是经常来的,因为绣姐与她极好,所以很多时候她这边人到了直接就可以往里进,而这一次那门房看到她却满脸古怪:“不知安姑娘有帖子吗?” 安姐一怔,思烟道:“什么帖子,我们姑娘来什么时候还用帖子?” “是这样的。”那门房堆着笑,“今日是府里七姑娘的生,前几日就下了帖子请这城里的姑娘了。安姑娘若是没帖子……” “我是来找你们六姑娘的,你去通报一下就行了。” “这个……” “让你通报就通报,你们六姑娘若是不见我们姑娘,你再来说话!” 那门房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就进去了。思烟在后面忍不住跺脚:“他那是什么眼神,竟然敢拦姑娘你!” 安姐没有说话,冰琴有些不安:“绣姑娘不会对姑娘有什么误会,所以这门房才……” 思烟先看了安姐一眼,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能有什么误会!” 冰琴看了安姐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好在没过一会儿,绣姐身边的大丫头就跟着门房匆匆过来了,她对着安姐先行了礼:“我们姑娘没想到姑娘来,她现在不方便出来,让我先带着姑娘到大公子那里,一会儿她再来同姑娘说话。我们姑娘实在是脱不开身,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安姐一笑:“我同绣姐是什么关系?怎么会介意这个?大……公子还好吧?” 那丫头犹豫了一下:“大公子的胸怀是我们不能比的,可我们看着也实在难受。姑娘来的也正好,能陪我们大公子说说话。” 说话间就来到了莲姐的住处,她是苏家的继承人,各方面的资源都是最好的,自己住的院子甚至比一般人家的房子还要大些。整个院子分为三进,一处是她用来接待客人翻阅资料的,一进是住处,另一进就是一个小花园。她名字中带了个莲,就在花园中挖了个水池种满了莲花,此时,水池中的莲花早已枯败,只有一些残叶飘在水面上。 安姐看到他的时候就见她穿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袍,腰系玄色银丝牛皮带,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池面。她显然是早就知道安姐已经来了,却没有回头,安姐犹豫了一下慢慢的走了过来,直到她来到她身边,她才转过脸。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真当看到她右半边脸上的疤痕时,安姐还是心中一惊。 “很可怕吗?”莲姐看着她,带着几分笑意的开口。此时的景象配着她这笑容,莫名的就有几分渗人的味道。虽然莲姐和普通女子不一样,她就算媲美夜叉也没有嫁不出去这一说,但别说女子,就是男子又有几个真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就是高老爷,过去每天也会在自己的胡子上花一些功夫。 而莲姐过去的容貌亦男亦女,穿男装身材飞扬美艳阳光,穿女装时大气磅礴端庄舒雅,此时她脸上带着这么一道疤,却无端的添了几分可怖。如果在言情小说里也许会说是邪气,可她这疤是新添的,实在无法走邪魅路线。 安姐认真的看了她片刻,点点头:“的确不好看。” “你说什么?” “这道疤,的确不好看。” 莲姐看着她,她也看着莲姐,过了好一会儿,莲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大笑:“你这丫头,倒是怪大胆的啊。你可知道,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 安姐想了想,道:“不知道,但我觉得也只有我会这么说。” “咦?”莲姐来了兴致,“怎么说?” “第一,我不怕你;第二,我懂你。”安姐看着她,认真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遭受点挫折就怨天尤人,愤世嫉俗的……呃,你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下巴就被莲姐用两个手指捏了起来:“你说我想做什么?” 安姐瞪了下眼:“别闹了!” 莲姐上前一步,几乎贴在她身上,安姐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两眼瞪得圆圆的,莲姐黑黑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她蓦地一笑,终于松开了手:“你说,咱们俩为什么都要是女子呢?若你是男子,或我是男子,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安姐翻了个白眼,按下刚才的虚惊,故作不在意的道:“若像你说的那样,咱们俩根本就不见得有来往。还什么天造地设不天造地设的?” “你说的有理。所以男女相处之道,关键的是要互相了解,像咱们这样的没事吃个饭聊聊天就很好。” “就算是那样,也不见得就是相互了解了。”像她那前男友,他们吃饭聊天的次数还少吗?但结果呢? 莲姐看了她一眼,她看着前面的池面叹了口气:“有的人,你就算天天与他在一起,也不能了解他的想法。” 莲姐的眼都挑了起来:“听你这话倒是很有感触,不过也是,那位二公子的想法的确异于常人。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敢说我说的不对吗?” 安姐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好解释。莲姐搂着她:“所以说啊,还是咱俩合适。” “你到底有没有个正经,再这样,我就没办法同你说话了。” “咦,咱俩这不是在说话啊?合辙你今天不是特意过来慰问我的啊,我说高安琪呀高安琪你这可是不够朋友。我都毁容了毁容了,你还不特意来关怀我一番?” “你想让我怎么关怀你?” “也就是让我搂搂抱抱嘛,我还能怎么着你,过过干瘾都不行?” “行,不过你先听我的话,听我说完你就不见得有心思来调戏我了。”她说着就把昨天对高老爷说的那一番话说了一遍,莲姐果然来了兴致,听她说完就道,“以盐引做抵押,这倒有些意思,但是官府能同意吗?” “我觉得在两可之间,不过此事也不只是官府一方面的事情,若你们有意,也可以做推动。”像苏家这样的地头蛇又岂止是一个商户?若他们出面,此事也就有了八成可能性。 莲姐想了想,摇了摇头:“在商言商。这么说吧,此事与江宁百姓有利,与官府有利,与我等商家,就算高大人能以盐引做抵押,却也不能说就是有利的。就算我苏家愿意出面,可又以什么理由说服其他商户?而且此事不比其他,古来少有,若我等商家先行出面难保不会有人以此做文章。我知道妹妹是看江宁目前的情况心急,可有的事却是急不来的。” “荣誉怎么样?” “什么?” “凡是参与此事的人家,无论是什么身份。乡绅之家也好,商户人家也好,都可以得到官府的一个嘉奖牌,上面可以有这样的标语,比如积善之家之类的。” 这一次莲姐是真的被惊住了,她知道安姐的提议对他们苏家还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有早先的关系,更惊人的东西都能拿出来。可对一般的商户人家,这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就算大明并不抑商,就算商人现在也能穿绫罗绸缎,可身份上总是低一等。所以不管成不成,商户人家每代每户都会去培养几个看起来有天份的子弟,这一点就连他们苏家都不例外,虽然他们不敢让子弟出任官职,却每一代都会出一两个举人,然后教书育人。他们苏家缺这一两个举人吗?不,就算没有也不影响他们的生意,可这是标志!是身份!安姐所说的这个嘉奖牌当然无法和正经科举出来的子弟相比,但也是一种身份! 为了这种身份,她相信大多数商户都是愿意的! 她张开嘴正想说什么,她的丫头就过来了,说舒姑娘来了。立刻的,莲姐的表情就变得不自在了,她看了一眼安姐,咳嗽了一声:“嗯,你对她说我正在午睡。” 她那丫头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舒姑娘说与你做了个荷包,想亲手送给您,若您有什么不喜欢的,她也好拿过去及时修改。” “啊,这个呀……”她咳嗽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安姐就道,“这个舒姑娘是不是我们家的四妹?” “啊,啊,好像是的。” “什么叫好像是的?而且,她为什么要与你做荷包?”虽然两个女孩子之间互相做个手帕荷包甚至衣服都是正常的,可她为什么觉得这事就透着一种怪异? “还能是为什么,她这不是感谢我吗?你说这事,我要了,是不太合适,不要吧,也不太合适对吧?要不,我还是收了?” 安姐更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她总觉得莲姐的话里透着一股子心虚,可是这有什么好心虚的? 第119章 第七十一章 安姐认真的看着莲姐,莲姐挺直了腰任她看:“你这是什么眼神,再这样,我可就要误会了。” 安姐没有说话,继续看她,莲姐有些慌乱了:“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还要问你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什么什么事,你说的怎么这么让人莫名其妙?你妹妹还等着我呢,我总要去把她打发了吧。” 她们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然后就看到绣姐大踏步的向这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不在乎的摆着手:“我同大哥是什么关系,她就算真的在睡也不会怪我的……看看,我就说嘛,根本就没睡!” 绣姐满脸兴奋,但莲姐却满脸尴尬,因为她身后还跟着小媳妇似的舒姐,此时她正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们,目光中充满了委屈、不解。她看了看莲姐,又看了看旁边的安姐,眼圈慢慢的红了:“原来,是二姐来了啊……” 安姐偏了下头,摸摸鼻子,为什么这感觉越发奇怪了? “啊,嗯,你二姐是来找绣姐的,不过刚才绣姐不是不方便吗?就安排到我这里了。” “是吗?那你就方便了?” 莲姐咳嗽了一声:“你不是说给我做了荷包要亲手给我吗?” 舒姐看向她的目光更委屈了,但还是拿出了那个荷包。安姐瞄了一眼,只见针脚细密,以绿色打底绣了几朵粉红色的莲花,这种配色弄不好就会显得很俗,但她显然是用了心思,所以这荷包虽不能说清雅脱俗,却也温暖可爱。莲姐接了,来回翻看了一会儿,笑道:“难得你用心了,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不过我想还要打个络子,你喜欢什么花色的?” 莲姐看了眼旁边的安姐:“不用麻烦了,我交代她们随便打个就好了。” 舒姐咬了下下唇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带了几分委屈却又有些气愤的说:“我做的荷包,自然由我来打这个络子,你要是不喜欢,就还给我。” 说着就伸手来要,莲姐连忙道:“怎么会不喜欢,我这不是怕麻烦你吗?好好好,你就给我打个双心结的吧。” “那要什么颜色呢?” “这个我不太懂,你看着配吧。” “是配个素气些的还是艳丽些的呢,我看你平时还是穿素气衣服的时候多,这个就配的艳丽些吧,下面就用一个小玉珠子也很好看。” 要放在平时,莲姐是很愿意就这些小女孩的零碎物件与舒姐进行一番交流的,虽然她自己是绝对不会动手做,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可同一个女孩子交流给自己做的荷包还是很不错的体验,特别是这女孩容貌还不丑,并且一番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感觉更不一样了。可现在,旁边的安姐正以一种犹疑的目光看着她,看的她很是心惊肉跳。所以她当下支吾了一番就道:“你看着弄吧,嗯,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今天就不能多陪你了。老六,你也是的,还不把人快领走?” “走就走,多稀罕吗?”绣姐哼了一声,拉着安姐的手,“走,我有很多话要同你说,这个人就让她在这里看她的莲花吧!” 说着就把她往外拉,安姐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下面的她知道安姐也不能决定,不过见她和往日大不一样的脸色,她还是做了个“你等着”的口型,那边的莲姐,很不自然的别过了头。 绣姐一口气把安姐拉到自己院里,让人上了她爱喝的花茶,才道:“你别怪我。” “怪你什么?” “我昨天听说你回来了,本想给你下帖子的,可这是七妹妹的生日,她对你……有些误会。”说到这里她看了眼莲姐的脸色又飞快道,“不过你本来就同七妹妹关系一般,来不来都无所谓。” 安姐与绣姐关系极好,与她的妹妹慧姐的关系则极为一般,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情分,不过也没有交恶。苏家教导姑娘,虽各有特色,却都极为大气,与一般后宅的姑娘不同。 “对我有什么误会?” 绣姐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瞒你了,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前段时间你离开了吗?他们就说你贪生怕死胆小无能,还说你只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我真是奇了怪了,按照他们的说法你倒是未卜先知,早就知道有这档子事了!” “都这么觉得吗?” “有一部分。”说到这里,绣姐看了她一眼,“还都是同你那个四妹妹玩的不错的。我真没见过像你四妹妹这号的,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简直就像仇人!” 安姐摊了摊手:“也许是我长的太漂亮了吧。” 绣姐白了她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你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说真的,你这么快回来做什么,现在条件也不好,还容易让人误会。你看其他那些人还都在外面呆着呢,你要是也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哪还有这些事?” “我们路上也出了些事。”她说着,就把杨氏得病以及高二老爷的事说了出来,绣姐听了连连跺脚,“怎么会有这种人!没你父亲你那二叔算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对你们!不说人品,就是脑袋也有问题了!” 安姐摇摇头,她也不知道高二老爷是怎么想的。说实在话,她过去对高二老爷印象还不错,虽然他看起来懦弱了些,但对金氏是一等一的——在这个时代,以金氏这种家世能辖制住高二老爷,真的只会让人觉得高二老爷心中有她。可这两年,高二老爷简直就变成了个彻底的猥琐男。 “那你家姨娘现在还好吧?” “现在是好了,就不知以后会如何。”在这古代,疟疾最麻烦的是会反复发作,有可能变成长期病。今年好了,明年也许会再发作一次,也许不会有生命危险,人却是一定遭罪的。这也是为什么她适时让杨氏退出来的原因之一,虽然这病不是养的,但把身体养的壮些,也比较有抵抗力。 “不说我了,你最近又过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这一段日子,全江宁的都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说着,绣姐就把她这一段的生活大概的说了一遍。要说她作为苏家的姑娘,还是无比幸运的,起码吃穿不愁,征集壮妇,也不会征集到她身上——说到这里的时候,安姐总算知道舒姐是怎么把厨房的人换了个遍的了。 当城头告急的时候,官府先征了青壮,后来又征了壮妇,这些壮妇一开始说是在下面烧油做饭,可真危机的时候也顶了上去。这些征召一开始是从民间开始,有那自告奋勇的,也有无奈被征,可慢慢的,下面的民愤就大了。虽然百姓们习惯了双重标准,但是当自己冒死杀敌,而官家富户还安享平安的时候,他们也不愿意了。 之后从高老爷,每家每户都开始出人。有那子弟多的,甚至连亲生子弟都要上去。而像高老爷这样,没什么家人的,就只有出奴仆。舒姐就是靠着这个把高家上下梳理了一遍,也建立了自己的威望。 苏家子弟众多,真上去了两个庶子,一个还受了伤,另一个也多亏护卫给力,否则命都要放进去。而像她们这些姑娘,则都开始节衣缩食:“就连这次七妹妹的生日也是姨妈想着让大家放松放松才办的,可就是这样也没多少东西。你是没看到,连只整鸡都没有。最大的主菜也就是条海鱼,也亏得现在海鱼难寻,要不真是一点体面都没有了。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外面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可在我们家这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不说别的,去年小十七过两周岁,她自己还咬不动呢,就上了多少海蟹?” 安姐听了点点头:“我问你件事,你有多少私房?” “怎么,你缺钱用吗?缺多少,我这里现能拿出五百两,你要是不够我还能再和你凑些。” 安姐听了大是感动,五百两对普通人家那是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但在苏家真不算什么,绣姐若想多添两套好首饰就没有了。而绣姐也没有别的什么来钱的路子,这些是真正一点点存下来的。 “不是我要用钱,是我刚才突然有一个想法。你先听我说说行不行,现在江宁是各方面都局促,可这种情况并不会持久。待上海之围解了,必然是会有一次大爆发的。” 绣姐有些迷惑的点点头,作为苏家的姑娘,她虽然不经商,但耳读目染的也知道一些,可她不明白安姐说这个做什么。 “你看,很多行业咱们过去插不进去,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要怎么说呢?就是现在是重新洗牌,重新分配利润的时候。” “我不太同意你这话,现在江宁是局促,但还不到重新洗牌。就是那些小门户受的影响比较大,像我们家,就算现在市面萧条了,却并不会伤筋动骨。” 安姐立刻笑了:“我的姐姐呀,你以为我是瞄准你们家吗?怎么可能,那些小门户留下的份额就够咱们吃的了,而且大的洗牌是在上海那边。” “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想像你我这样的姑娘手里都有一笔私房。这钱平时也没什么用处,最多借给兄长们收点利息,有时候可能还收不回来。与其这样不如咱们自己做生意。”安姐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这个想法,她今天过来,一是来看看小伙伴,另外一个就是给莲姐,或者说苏家透个底。但是在听绣姐刚才说那一番话的时候,她突然心中一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认真来说,她也是朱门中的一员了。要让她说,愿意为了路边饿死的穷困失去现在的生活那是假话,但从她的内心来说是想做点什么的。给高老爷的提议是一方面,而从她自己也想做些事。不过早先她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所能想到的也就是当高老爷去买粮时凑点份子钱。但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消耗,她手中的钱已经不多了,随便也凑不多。可同绣姐在这里谈话,她突然想到这些富户人家的姑娘手里却是都有些私房的。 当然,让人家把私房拿出来捐献是不现实的。可做生意呢?据她所知这些姑娘们存私房无非这几个用处,一是用来给自己买东西;二是未来将来出嫁有个傍身钱——特别是对庶女来说;还有一个就是放印字钱了,不过这种属于胆子比较大的,而且很有风险。毕竟还是姑娘家,资源手段都不够,所以很多人都是放给自己的兄弟,可要碰上靠谱的还好,碰上那不靠谱的,赔的更惨。 相比来说,她就很有优势了,首先她是女子,同这些姑娘们容易有交情;其次,她有做生意的经验。虽然早先那些生意对外宣称是高家的,但出面的是秦举人,大家都不傻,细想想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像绣姐这样的,有些东西不想让家里知道,还托她买过呢。 “你看,你手中有些钱,我手中也有一些。咱们再找些人,比如你五姐这样与咱们交好又相信咱们的,就能凑不少。再之后,咱们就很能做一些事情了。其实现在就有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成了与咱们一定有好吃。”她说着就把刚才同莲姐说的又说了一遍,“当然,咱们凑的钱也不用全借给官府,还可以拿出一部分做别的买卖。咱们可以先同官府说好优惠政策,如此一来,也能省了很多麻烦。就算出了什么事,衙门中也好打招呼。” 绣姐看着她眨眼,过了好一会儿:“好你个高安琪,说了半天,你其实是让我对钱买粮食的!你早说嘛,我也不是那冷硬心肠的,你直说了我就能拒绝?” “任何善事都是有限度的,要让你把全部私房都拿出来做善事你愿意吗?” 绣姐脸上露出难色,安姐又道:“八成呢?” 绣姐摇摇头。 “六成呢?” “你也别再问了,我给你交个底子,两成,我最多拿出两成。不是我没善心,而是……”说到这里绣姐咬了下嘴唇,最后恨恨的道“就算我没良心吧!” 第120章 第八十一章 绣姐的闺房收拾的非常秀气。一个非常简洁的红木架子床,上面铺着鹅黄色的松江布床单。窗户旁边放了一个多宝盒,再旁边是一个半人大的圆形镜子,这是她房中一眼看去最值钱的。 条几前的白色小口花瓶里茶了几朵黄色的菊花,并没有什么香气,只是给房里添了几分色彩。绣姐和安姐对坐在贵妃榻上,榻子上铺着厚厚的垫子,最外层是一条从英吉利过来的长毛摊子,实际的保暖效果先不说,只是摸着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两人面前的小桌子上除了新泡的花茶,还放了一碟子瓜子,一碟子夹心糖,一碟子葡萄,因知道安姐的不太爱吃甜的,所以还上了一碟子素饼。那素饼并不怎么甜,味道却是极香的。在这有点湿冷的天气里,这种暖洋洋的香气很是令人舒服。但此时绣姐却垂头丧气,一副刚打了败仗的样子。 不过她此时的心情也的确郁闷。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还算个不错的女孩,也自忖是非常有同情心的,哪怕是看到个小鸟受伤了呢,也要找药给它包好然后放飞,而现在那么多人挨饿,甚至有可能会因此饿死,她却守着她那点私房不放,这真是、真是…… 可若都放出来,她怎么打赏下人?怎么买自己喜欢的小零碎?哪天兴致来了想吃点什么东西厨房那里也是需要塞银子的啊!绣姐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和那些忍饥挨饿的人相比,她无非也就是吃的不舒心点,穿的不舒心点,最多再受点冷眼,可她就是不愿意舍弃更多了。 “噗——” 她正纠结着,突然听到一声轻笑,抬起头就看到安姐满脸笑意的看着她,她扁了下嘴:“你笑什么?” “我笑我们家的小绣绣真是太善良了。” 绣姐翻了个白眼:“你这人,谁不好学,偏偏去学我大哥。” “我哪里学她了,是真这么觉得。不过话说到这里,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了,我不信你感觉不出来。舒姐同莲姐明显的不太一样,该不是我家那个还不知道莲姐是女子吧。” 绣姐的目光心虚的瞥到其他地方:“我不知道。我是真不清楚,反正我可从来没对她说过大哥是男子!” ……你们都不说,她可不就要认为莲姐是男的吗?想到舒姐早先还认为她同莲姐有一腿,她突然有一种嘀笑皆非的感觉:“你们啊,这又有什么意思?这还能瞒一辈子,让她知道了以后可不要怨恨你们?” “哼,哪个怕她?”绣姐撇了撇嘴,“反正我什么都没有说过,是她自己愿意误会的。她要不是巴巴的想扒着我大哥,也不会有这种误会。好了,不说她了,你刚才到底在笑什么?” 安姐也不想在舒姐身上浪费时间,当下道:“我笑你想多了。你愿意拿出自己私房的两成,已经是极难得了。我不是给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自忖也不是心狠的,可你要让我拿出所有财产的两成,我还真不愿意,从这个方面来说,你比我善良。” “那怎么能一样,私房是私房财产是财产。” “是有些不同,但本质上是差不多的吧。”说到这里她有些走神,善事这种事人在有能力的情况下都愿意做,可做到什么程度却是有区别的。比如在有一百块的时候愿意出多少,一千块的时候愿意出多少,一万的时候又愿意出多少呢?在现代,不时能在网络上看到什么某某你都那么有钱了,为什么不能多做做善事? 每当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一句话——凭什么? 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愿意做善事也是人家的事,一个旁观者非亲非故凭什么就要求别人做善事?然后又说什么国外的富翁都做善事,捐款什么的,但她觉得这是不能比的,因为国外有这个环境有这个政策。 不说医疗养老,就是退税,就实施的要比国内的好。她还记得在很久之前,当她第一次拿到一万块的时候也曾想做过善事,她把钱寄到了红十字会,要求对方给凭条。第一次她寄过去一百,对方给了;第二次她寄过去一百,对方也给了。但第三次第四次就没有了,那时候关于红十字会的丑闻还没有爆发,她只觉得迷茫,就算她寄去的不多,为什么就不能给个凭条?让她起码知道自己的钱是真的到了对方的账户?但没有,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收过收条,然后她也不寄了。 再之后,就是红十字会各方丑闻大爆发。 看,她不过要一个凭条都这么难,更不要说其他政策了。也许有人要说做善事就不要得到想要回报,她觉得做善事本人可以这么想,但其他人凭什么这么要求他呢?他是否能得到是一回事,是不是有这个愿望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现在的绣姐,如果她拿出五成、七成、八成的私房去,结果是什么,就是她在苏家过的日渐逼仄,那么这就是她做善事的回报吗?但若是拿这笔钱去做生意,并且能够得到回报呢?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而且做生意是利己的,一般来说人从本心上是愿意的。而捐款,则需要奉献精神,安姐一向觉得某个人他可以自己有奉献精神,她也赞美这种精神,可却大可不必用这种精神要求别人。 “喂喂,你怎么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安姐回过神:“我说完了啊。” “什么,这怎么能叫说完了?” “就是说完了呀,要不你去问问,看他们有几个人愿意拿出自己私房的,拿又愿意拿多少出来?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两成已是极多的了。那些拿不出两成的,难道都不善良吗?” 绣姐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安姐夹了一块素饼放自己嘴中,随手在旁边的小毛巾上擦了擦:“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捐献多少,我们合伙在一起做生意,再以这笔钱来做点实事,不是更好吗?” “听起来是不错。” “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要再想想,这是做生意呢。” 安姐又笑了:“好,你想吧。” “这件事先放到一边,有件事却是要与你说的,关于颖姐。” “颖姐?” 绣姐点点头,把周通判的事说了,最后道:“颖姐真是倒霉,摊上这样的父亲。也亏得她后来来找我们,带着我们往外冲,否则我们要一直误会可真是耽误了她,可就是这样,她现在也被官府押着。高大人对她倒是很优待,给了单间,我们往里送东西也方便,可毕竟是牢房,我们一直担心。” 安姐的眉皱在了一起。在现代,当爹的事是当爹的,与子女无关。可在这古代,却是讲究株连的!若颖姐当时没有来救绣姐等人,最轻的将来也是要被判教坊司。现在这虽可以说是以功赎罪,可却不知道能赎到什么程度。毕竟周通判犯的是谋逆,可以说是这古代最重的。 “你们去看过她吗?” “我去过一次,与她送了些东西,后来再想去大姨就不让了,说我让送钱送东西都可以,派人打点也行,就是不能再往里面去了。” 安姐点点头:“我想办法再去看看她,再与我父亲说说,看看怎么才能免了她的责罚。我觉得她这事看起来严重,但要打点好了也许不算什么。毕竟她来救你们了,那就等同于阻止周通判。从这个角度上说就是她试图阻止谋逆,这不说有大功吧,起码不能再有什么罪责吧,否则岂不冷了人心?再有这样的事,又有多少人愿意挺身而出?” 绣姐连连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只要能打点妥当,多少银子咱们都是愿意出的。” 安姐一笑:“如果这些事操作好了,也许不用出银子呢。” 绣姐一怔,随即也笑了:“你这是变着法的要我上你的船呢,我现在就不给你个肯定答复,就要急急你!看你还能不能什么事都装作无关紧要的!” “我哪里什么事都装做无关紧要了?”安姐大叫无辜,绣姐冷哼着看了她一眼,两人齐声大笑。随即,两人又谈了别的事情,她们久未见面,又都是颇有一番经历,说起来自然没个够,直到快要开晚饭,丫头进来询问,安姐才惊觉要告辞了。绣姐自然是要留她,安姐好容易推了:“我哪会同你客气?不过是家中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呢,而且我现在回去也好同父亲提颖姐的事,待过两日吧,等我收拾好了,或者我再来,或者我去你那里,咱们再好好的聚聚。” 听她这么说,绣姐只有同意她先离开。回去后安姐对高老爷提了颖姐,高老爷当下就叹了气:“我也知道她无辜,可有朝廷律法在,也只有先委屈她了。待这些事了了,我再上折子为她说话。” “父亲,女儿想去看看她。” 高老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安姐走上来,一边给他捏着肩膀一边道:“我与她是多年情分,记得早先咱们才到江宁的时候,谁都不认识,是她第一个先与我说话的,就是通过她,我才又认识了其他人。现在她落到这个地步,我要不去看看她,实在是难以安心。父亲,你就让我去嘛。”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听这话,安姐就知道有门了,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算过去也会避着人的。我就是想去看看她,与她说些话。” 要放在过去,高老爷是绝对不会同意这种事的,那地方怎么能是姑娘家去的?但经过这段日子,他有些观念也改变了。此外对颖姐,他也充满了同情,所以犹豫了一下,见安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哼了一声:“只此一次。” “多谢父亲!”安姐大喜,“我就知道父亲最好了,女儿给父亲好好的捏捏。” 说着更卖力的捏了起来,连旁边的杨氏都笑了,高老爷也忍不住笑道:“这同意了就成了最好的了,不同意岂不是变成最坏的了?” “怎么会呢?父亲一直是最好的。” “那好吧,我不同意了。” “父亲!”知道高老爷是在逗自己,安姐配合的挑高了声音,跺着脚。 高老爷哈哈大笑:“怎么样,我还是最好的吗?” 安姐看了他一眼,嘟着嘴:“父亲依然是好的,但要比最好的差那么一点了。” 杨氏再次笑出了声,高老爷也哈哈大笑,安姐咬着下唇,轻笑着。这是她第一次在高老爷面前这么肆无忌惮,此时她真的有一些这个男人真的是她的家人的感觉了。 得到了高老爷的同意,安姐也就开始准备。她先找了狱卒打听情况,得到的消息却不乐观。虽然颖姐在那里受到了优待,不仅自己单独住了一个牢房,就连吃的,也是比较好的。除了绣姐等人送的,狱卒也会尽量给她安排干净的食水。但她整个人的情绪却非常低落,据说整日整日的看着窗外,没有一丝动静。 “也是。”秦夫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虽然高老爷同意了,安姐也不能自己去打听消息,所以就先托了秦举人,然后秦夫人过来转述,此时她也是一脸的唏嘘,“本是好好的官家姑娘,突然间这就变了天。换成谁也受不住,亏的她还有姑娘你们这些朋友,否则可能早熬不下去了。” “她家人情况如何?” “姑娘不知道吗?” “怎么?” “她家人,几乎死绝了啊!”原来周夫人在颖姐冲出房门后不久就上了吊,那时候周家兵荒马乱也没人留意。倒是周通判,虽然被放在了牢中,却一直活着,当时城中到处忙乱,也没人理他,他还对那些狱卒宣扬两王如何英明,早晚是要登大宝的。据说还有人试图劫狱,不过高老爷张千户等人早想到他可能还有同党,加强了防备,也就没能成功。但即使这样也好添了了一阵乱子,弄的高老爷等人焦头烂额。后来他一直活到了寿王退兵,据说当那个消息传来后他一开始死活不信,待确认后失声大哭。 “确认?他怎么确认?”听这感觉,那周判官在这件事上是破死心眼的,怎么就能确认了? 秦夫人左右看了看,这才开口:“据说是大人亲自带他去了城头。” 第121章 第八十二章 “公子您留意脚下。”狱卒在前面小心翼翼的带着路,还拿手中的马灯照着,外面还是艳阳高照,这里面却已如同黄昏。说起来这牢房里是有窗户的,可都开的极低,也就早上那一会儿能照进来,再之后就如同阴天了。除了光线,这牢里更多了一份潮寒,安姐此时虽然穿的是男装,但除了棉褙子,外面还套了一件狼皮小马甲。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有风,但她穿这么一身在外面也没有丝毫凉意,可在这里总有种要打寒噤的感觉。她看了眼前面裹着大厚棉袄的狱卒道:“你们在这里工作,也真辛苦了。” “不当公子这么说。”那狱卒有些受宠若惊,“祖上传下来的,也不会做别的。去去,都给我往后面缩着!” 因为看到他们,一些犯人就扑了过来,狱卒连忙去赶。大多犯人都听话的退了回去,也有些还探着头往这边看,一个胆大的还开口道:“老苏,这位公子是谁啊?” “少啰嗦,狗蛋,给我回去!” 那狗蛋仗着自己外面有一帮兄弟,平时和这老苏也经常开玩笑。这老苏怕将来被报复,也对他不严厉,此时却如此说话,那狗蛋也感觉到不对了,有些惊讶的看向安姐。但见只是一个有些稚嫩的少年,又不免泛起了嘀咕。安姐向那狗蛋瞥了一眼,没有多话,待再过了那个区域,老苏道:“让公子见笑了,这些都是些犯浑的,公子别与他们一般见识。” 安姐一笑:“我也可以叫你老苏吗?” 老苏受宠若惊,连忙道:“看公子说的,怎么叫都行,您这么叫我,是看得起我!” 安姐点点头:“那我就叫你老苏了,我有个疑惑,咱们江宁没有单独的女牢吗?” 一路走来,押的好像都是男犯,虽然她知道颖姐是单独一个房间,还是有些担心。 老苏道:“是有的,不过那边条件比咱们这边还差。这是真的,女牢犯人少,就是把过去的两个废置牢房隔离了出来。两间房,挤了二十多个人,一没单间,二来,也真不如这边。公子放心,咱们绝不敢苛刻那位姑娘的。我们也都知道那位姑娘是了不起的,咱们虽然是粗人,可对这种人也是极佩服的。” “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老苏一边说着应该的,一边讲她往里面让。说话间又转了一个弯,一过了这点,光线明显好了起来,虽然知道这是错觉,安姐也有种暖和了不少的感觉。在经过了几个空牢房后,狱卒停下了脚步,向前边比了下:“那位姑娘就在前面,我就不过去了。” 安姐点点头,叶娘子立刻拿出一个红包塞在他手中。狱卒推了下,最后还是收了:“那我就不打扰公子了,公子在这边慢慢谈。” 他一边说一边就向后退,一直又退到了拐弯处,安姐向前面走去,果然就在角落里发现了呆坐在那里的莹姐。她并没有穿号服,但身上也只是件青绿色的棉袄,看样子倒是厚实的,却已经有些脏了。她的头发完全没有收拾,乱糟糟的看不出任何形状。下巴很尖,脸色却看不出来什么,因为雾蒙蒙的一片,显然很长时间没有洗脸了。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她的到来,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颖姐。”安姐轻轻的开口,颖姐没有反应。 “是我呀,颖姐。咱们这才几天没见,你就不认得我了吗?” 颖姐还是没有反应。 “绣绣昨天还对我说起你,可没说你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是你只认她,不认我了?” 颖姐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的转过头,但还没等安姐来得及欢喜,她就又转了回去,还是目光直视的看着对面的墙壁。 安姐见她这个样子,虽有些无奈,却也在意料之中,叹了口气:“我前两天才回来,前天找了绣绣才知道你的事,昨天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你的事,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没有想到这两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走的时候大家还好好的,我们有说有笑,虽然是伤感,可也就是想着会有一段日子不能见了,哪怕从此以后真要各局一方呢,也又想着,总不会一直不见,起码是可以通信,派人往来的。说不定将来,咱们还能结成儿女亲家呢。而现在……绣绣说我运气好,她不知道我早先也是很后悔的,我姨娘在路上得了急症,差点就去了。那时候我日夜期盼,就想着她能平安无事,我想着,只要她好好的,我做什么都愿意。我还想着,以后我要多做善事多积德……” “是我……不积德吗?” 颖姐突然开口,声音细微,安姐一时没听清:“什么?” “我说,是我不积德吗?”颖姐转过头,目光如电的看着她,甚至有些阴狠的看着她,“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过去不积德吗?那你告诉我,我做了什么错事?在庙里我也烧香了,看到那些乞丐我也给钱了。我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你父亲不积德。”安姐看着她,慢慢的开口,颖姐的目光更凶狠了,安姐却仿佛没有感觉,“你不知江宁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知道我在进城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施粥棚,排着长龙的施粥棚。一个断了腿的乞丐向我们乞讨却差点被别人打死,因为他是早先被夹裹的乡勇。你说,他犯了什么错?在别人眼中他是逆贼,是活该如此。可在当时他如果不被夹裹就是个死字,他如果不听命令攻城,还是个死字。到最后那些夹裹他的人败了退了,他断了条腿的被留下,你说他有没有家人?会不会想念?” 颖姐瞪着她,没有说话。安姐继续道:“有的时候,很多事情是我们没有办法选择的。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们都知道,我们来看你,想尽办法的往这里送东西,不仅是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还因为你当时的勇敢……” “你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就不会救她们!我的母亲死了!在我去救她们的时候我的母亲死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颖姐说着抱头痛哭,在她去救绣姐等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对的,在她被关押的时候,她也坚定自己是对的。为什么不对呢?高大人那么愧疚的看着她,对她说抱歉,律法如此,只能先委屈她了。 那时候她不觉得委屈,她父亲犯了错她作为女儿的就应该承担,那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希望父亲能得到善待,虽然她知道周通判犯了这样的罪,是免不了一死,可作为女儿她还是希望他能在死前过的舒服些。她还记得当时高老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周兄能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此生无憾了。” 她没哭,她一直都没有哭,哪怕是听到要进牢房也没有,但听到这一句,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泪水险些就掉了下来,她强忍着泪,对高老爷深深的行了一礼。 那时候她也没有后悔,但是当她母亲的死讯传来后她完全被震住了,她发疯的抓住那个狱卒问他是怎么回事,那狱卒告诉她她母亲是自杀的。 “怎么会自杀呢?你们是做什么的?怎么能让她自杀呢?”一直以来她都对狱卒很客气,不仅因为她现在受人管辖,而是她知道对方对她是照顾的了,不管这份照顾是因为什么,她承这个情,但那个时候她变得完全不讲理,如同泼妇,“你们为什么没看着她?你们不知道这是失职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在牢里就能随意践踏了?”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根本就没见过你家母亲呢。” “那你怎么说她自杀?” “我听人说的,说去你们家的时候她已经吊上去了,是哪天来着?对,就是那个逆王攻城的那一天,唉,真是一片慌乱。我没见也不能肯定,不过应该是真的,要不怎么也该送来与共娘做伴啊。” 那时候她听了这话心就凉了一半,可还是觉得不至于。她是知道她母亲的,极有主意的一个人,外面看着软软的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做了决定连她父亲也不能违背。这样的人,怎么会就自杀了呢?一定是这个狱卒搞错了,一定是!现在兵荒马乱,他一个狱卒又知道什么呢?但是当绣姐等人过来送东西,捎话的时候,她的心越发冷了。 每一次她都托人说想见自己的母亲,可没一次都没有答复,直到她见了绣姐也依然如此。她不想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却是这么的直白了!但她还是不想承认,直到那天,她看着外面的阳光,想到那天她的母亲坐在椅子上对她说的那些话,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绞痛。 她后悔了。 什么深明大义,什么英雄女儿,都是骗人的!她的母亲死了!在她去救那些人的时候,她的母亲死了!那个总是宠着她爱着她什么都惯着她的母亲死了! 她去救什么人?明白什么大义?那有什么用?她还不如当时就听她母亲的话,把那些人都骗出去呢!那么就算她也犯错了,也谋逆了,也能和她母亲死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她哭的越发悲痛了。安姐看着她,眼圈渐渐的红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知道你的感受。” “你知道什么?”颖姐抬起头,冲着她吼道:“你现在还是官家姑娘,高高在上锦衣玉食,你知道什么啊!”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和你一样吗?颖姐,不是你倒霉了别人就要跟着倒霉的!你倒霉了,爬起来,有我们这些人在自不会让你永远是这个境地。” “呵,不用了,就让我在这里呆着吧,这里挺好的。你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告诉绣姐也不用了,我以后不管干什么都和你们没关系了。” “那么你那几位兄长呢,你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吗?” 颖姐一震,安姐道:“你知道周夫人为什么自杀吗?我想不外乎这么几点,一,她知道逆王的谋逆是不能成功的;二,她放心了。为什么放心了?因为她知道你去救绣姐等人了,她知道你会没事的,还知道你一定会帮你那几位兄长的。” “帮他们?” “是,你知道周大人是怎么死的吗?” 颖姐咬着牙没有说话,她早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了,但她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没有人告诉她,她也没有主动去问过。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知道她的父亲都是要死的。 安姐等了片刻道:“他是从城头处跳下来的,在寿王退兵的第二天我的父亲就带他到了城头。在看到下面已经没有寿王的军队后他先是大哭,哭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就对我父亲行了一礼,然后就从城头处跳了下来。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你还不明白吗颖姐?他后悔了!他后悔参与这次的谋逆,后悔把自己落到这个境地上,但他没有办法了!我父亲没有阻拦他,你知道他为什么不阻拦。颖姐,在我们一家从京城来到江宁的时候,是周大人先伸手帮了我父亲,所以我父亲想给他留一个体面。” 颖姐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但我父亲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下面的,就看你了。” “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劝说你的两位兄长,让他们有机会后悔。” 颖姐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她,安姐也看着她:“你的两位兄长,一位跟着东海舰队到了天津,目前我们还没有办法联系,但另外一位就在上海城内。” 此时,上海那边的战事还在如火如荼。热烈的赵德存脸上都开始起疙瘩了,他此时的心情和早先的寿王真的有异曲同工之妙——眼见就要打下来了,可那城池还矗立着! 赵大将军从一开始的坐镇中军,到现在的督战,日日看着那插着寿王大旗的城头,白天也要做起噩梦了。这本是妥妥的军功,现在,能全身而退就要谢天谢地了。 “要不要把那人调过来?”他在心中再一次想起了这个问题。 第122章 第八十三章 赵德存想的是朱抵。作为大将军,手下人能干他脸上也有光,可手下人太能干,这就有些纠结了。要是一般人也还好,他作为伯乐有知遇之恩提拔之德,妥妥的就能把这人收为铁杆,再嫁一个庶出或者族中的姑娘过去,那就是一家人了。但朱抵身份尊贵,怎么也不会成为他的铁杆的,至于说结亲,别说庶女,就算他想把亲生闺女嫁过去,人家也是订了亲的! 看着前面如火如荼的战事,赵德存纠结着。如果把朱抵调过来,那就是承认他手下的这些将领都不中用?想到这里,他摇摇头,招来一个亲兵:“你去把炮兵营的老常给我叫来。” 那亲兵去了,过一会儿一个满面灰尘的将领就过来了,他一来就要行礼,被赵德存拦了下来:“别来这些虚的,我问你你们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不间断轰炸吗?现在这炮声都快停了一刻钟了吧!” “将军,炮身实在太热,往上面泼水都来不及。而且……”说到这里,这个姓常的犹豫了一下。 “而且什么?” “而且炮弹不多了将军。” 赵德存皱起了眉:“不是才送来一批吗?这么快就打完了?” 姓常的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说,赵德存烦躁的摆摆手,其实不用手下说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了尽快将上海打下来,他是一点也没吝啬炮弹,天天都轰。这种打法也不怪消耗的厉害。 “可为什么这城就打不烂呢!”他无比幽怨的想着。 其实上海的城池也不是钢筋铸就,这么轰下来也不可能没有损伤。不过这城池的确要比一般的城墙更结实,早先太、祖在这里立府,就很讲究的修了一番,据说当时还很有异议。因为那时候的上海不过是个小渔村,连县都算不上。反而是旁边的松江因为布匹的原因有了一定的规模,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若立府的话,也应该立在松江,好歹总有些底子。 但太、祖却一意孤行,不仅坚持立上海,还把早先的松江也划了进来,然后大动工程修整了一番。后来上海因为贸易果然繁荣兴旺了起来,再加上东海舰队的发展,毫不夸张的说几乎是大明前三的府城。而在李永祥成为东海舰队的总统领后,也对上海修整了一番,据说当时就加固了城池。所以就造成现在赵德存的艰难。 不过要只是这样,这些天也早轰下来了。但关键是上海上下那都是无比的铁杆,知道现在要是被打破谁都没好日子过,加上对蒋王的幻想,所以玩命的守护。赵德存白天打下的地方,人家夜里就补上来,到第二天再来一轮。当然,新补的是不会比过去的结实的,可这一天天下来赵德存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下面人也是越打越有火气,而士兵们也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到底要怎么才能把这个地方打下来呢?”赵德存眯着眼看着那个方向,他知道只要打下去是一定能成功的,可要快,越快越好!不由得,他再一次想到了朱抵。 他不知道,现在朱抵也很苦恼。朱二公子这一阵子正在练兵,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太、祖大人说的好,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当兵的任务除了打仗就是训练。老子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来当大爷的!” 他的兵的确吃的好,特别是和江宁此时的情况相比,他这里的伙食堪比一些大户。每天都有三餐不说,每个两天还有一顿肉食,肥肥的厚肉片,每每都能令那些大头兵嗷嗷叫,训练的再苦在这个时候也变成了幸福。他们不知道这种幸福很快就不能继续了,因为朱二公子快没钱了! 查得兄弟的生意令他没少分红,他尝到了其中的甜头后,自己也安排了人跟着卖大同特产,虽然比不上奢侈品,可也是一笔收入。这些钱若只是他自己开销,养活一大家子都绰绰有余。可他是用来养兵的,那真是收入也多,支出也大,根本存不住什么钱。当然来江宁的时候他身上也还是有些银子的,正常来说也足够了,可现在江宁粮价飞涨,猪肉都赶上早先的鹿肉了!每次看到锅中白花花的肉片,朱二公子的心就在滴血。 “美丽啊,你说这怎么办呢。”这种事朱二公子也不好找别人说,只有摸着美丽发愁,“难道要去找安妹妹先去借些吗?可这会不会显得我很没用?” 美丽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趴在了那儿。 “喂,你不要觉得这事和你没关系好不好!我要没银子了,你连骨头都啃不到。” 骨头这个词刺激到了美丽,它站起身冲着他叫了一声,朱抵随手往它头上敲了一下:“光知道吃呢!唉,上海现在还没打下来,这可怎么办呢!想不到我这个王叔打仗不行,守城倒很有一套啊。赵旭?赵旭!” 赵旭很快从外面走了进来:“将军!” “你找人去打听一下,上海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仗打到什么地步了?” 赵旭应了,又有些迟疑的道:“这合适吗,将军?您早先不是说要避嫌吗?” “你先打听吧,注意一些尽量不要让人发现。”见赵旭一脸为难,他瞪了下眼,“笨蛋,你就不能装作是封千户打听的吗?他作为无锡千户,打听一下上海的情况不是最正常的吗?” “封千户?”赵旭一怔,他知道朱抵是很欣赏封千户的,可如此一来虽不是什么大事,却很有可能引起点什么是非,封千户又没什么扎实后台,如此一来日子不就难过了? 朱抵点点头:“你放心吧,老封真有事了,自有我来保他。唉,他在无锡真是可惜了。” 说着还摇了摇头,赵旭无言以对,不知是该为封千户得到赏识欢喜呢,还是为他掬一把泪。 而这个时候的安姐也在苦恼中,在去见颖姐前她做了充足的准备,本以为能一举建功呢——她也能明显感觉到颖姐的松动,可最后还是没得到她的任何应承。颖姐不主动,就算她再有想法也没有用,而一旦两王失败,周家的两个儿子是再没有活路,到时候颖姐更没有了希望。 “你也别太烦心了,她只是一时别在了那里,待想看就好了。”见她皱了一上午的眉,杨氏不忍心的开口道,“你再多劝劝她,她也就想开了。” “姨娘你是没见她那个样子,恐怕不是劝就能当用的。而且她又处在那里面,只是那个环境就不是能让她想的开的。” 虽然没去过,但杨氏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当下也皱起了眉:“你说的也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那里,没事也要想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安姐本要摇头,突然眼睛一亮:“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杨氏一怔,待要再问,安姐已经站了起来,叫着思烟给她找衣服,自己又慌忙去照镜子。杨氏也跟了过来:“你这是做什么呢,慌里慌张的。” “我要去找绣姐赶快商量,那事若是成了,说不定就能把颖姐先保下来了。哎呀,姨娘,待我回来再同你说。”她说着,匆匆搭配了一下首饰。过去在京城的时候她还会讲究些,但现在在家中她是越来越简单,什么镯子簪子步摇的都很少戴——那么重的东西戴在身上不仅做什么都不方便,还真的累人。但要出来则不得不收拾一番了,杨氏见她慌慌张张,也不再多问,帮着她选了一套不起眼的小珍珠首饰,正好配思烟拿来的月白色褙子。 她这段日子个头抽高了不少,眉眼也逐渐展开,做男装的时候还显得有些稚嫩,换上女装却再不会被当做小姑娘看了。此时这一身素气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虽少了几分鲜嫩,却多了几分大方。待她来到二门处同舒姐撞在一起的时候,后者立刻上了心:“二姐这是要出门吗?” 安姐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也打扮的素气,却在不起眼的地方添了很多小装饰。比如领口袖口就找浅粉色的丝线绣了花纹,用的首饰虽然都是小块的,却都是纯度很高的,随着她的走动就能看到闪动。 关于张氏的事情杨氏问过高老爷,高老爷的意思是待江宁稳定了再做法事,若是够走运,也许还能找到张氏母女的尸体,其实待江宁城解围后,高老爷曾派人向那些乡勇甚至俘虏的士兵问过这事,但都没个确切消息,有说被带走了,有说随便埋了,还有说已经被抛弃了。因为他们并没有俘虏什么高等级的军官,也不知道哪个说的准,所以就先搁置了。 此时是极重后事的,虽然心姐算早夭,张氏也算是英年早逝,高老爷却还是想好好的为她们办一场法事,就希望能找到尸体,若真找不到也要回京拿些物品先做个衣冠冢,待将来高老爷离任再移到京城。 可就算如此,张氏毕竟是高家的正经媳妇,心姐也是嫡长女,所以从上到下都有意的选了素色衣物,就连高老爷的荷包也不用挂红绳的了。舒姐这个打扮却是有些违背规矩,不过安姐也没心姐管她这些事,扫过一眼,点点头就继续向前走。舒姐咬了下牙:“二姐是要到苏家吗?”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舒姐一笑:“若是的话,那也巧了,我也要去呢,正巧咱们一路啊。也省的再多叫车,现在家中不宽裕呢。” “是吗?那多出来的费用我自己出好了。” “二姐何必如此?让父亲知道了必是要不高兴的,若是误会了二姐可如何是好?” 安姐一笑:“若真怕父亲误会,你先把衣服首饰改改吧,否则到时候父亲可能就不只是不高兴的事了。” 说完扬长而去,舒姐在后面再也忍不住的跺了脚,一双眼睛也充满了仇恨。凭什么?这个安姐凭什么敢这么对她?现在是她管家啊,难道她不知道她若不高兴了她就会不舒服吗?虽然她手中有钱自可把日子过好,可为什么就要看不起她?这些年她明明一直在讨好她呀! “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她咬了下牙,瞪着旁边的春叶,“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叫车?” 春叶不敢说她的车早就叫了,连忙去了。 不提舒姐的事,那边安姐到了绣姐那边,匆匆就把颖姐的事说了。绣姐早先见颖姐的时候她精神还好,之后就再没见过,虽然不时派人打听送东西,可并不知道这个事,当下就慌了:“这可如何是好,她这个样子哪天说不定就做糊涂事了!也是我大意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若是我早想到了,就算大姨再拦着也要去看她的。我今天就同大姨说,明天就去!” “你去看我估摸着也起不了大作用,现在关键是想办法先把她保出来。” “你有办法?不是要等到战事了了,待朝廷有个定论吗?” “若真到那个时候,什么事都完了。你还记得我早先对你说的那件事吗?就是一起兑银子的事?” “现在又说这个做什么?” “这现在可以合为一件事了!咱们若响应了衙门的号召,衙门是一定要给嘉奖的,到时候咱们就以这个来保颖姐。这虽没先例,却能找到类似的例子,比如有功名的学子不能轻易下牢,比如早先的那些退下来的军人在衙门里也有位子。咱们这嘉奖虽不能和这些相比,可总能有些特权吧?你知道我父亲是极同情颖姐的,到时候咱们只要把其他人打点好了,想必也不难。” “这可以吗?”绣姐听的极为意动,可还有些犹疑,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知道这事高老爷是一定要担着干系的。经过这次的事她对高老爷是极佩服的,但是,他若愿意担这个干系,早先就会暗示她们了啊,“高大人那边不会太为难吧?” “为难应该是有的,但这并不是说就免了颖姐的罪,这一点没有朝廷的旨意我想谁都不敢这么做,但先提出牢房让她戴罪立功却是可以的吧。我本还想着让她与她二兄写封劝说信,这信不管成不成,将来都能作为她减免罪责的证据。将来就算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我父亲也有话说,所以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 绣姐听出了她的意思点点头:“但衙门现在不是还没同意吗?” “所以,这就要看咱们的努力了。” 绣姐咬了下下唇:“我知道了,走,你现在就同我去找大哥,这次怎么也要说服她!” 安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同她一起向外走去,而在莲姐那里,她果然见到了舒姐。在她们闯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凑着头在看什么东西,前者一看到安姐就慌张了起来,后者脸上虽也有些慌张,眼中却是掩饰不了的得意。 第123章 第八十四章 看着舒姐的表情,安姐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舒姐天天的小心思那么多,为什么就不想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怎么就能天天往一个年轻男子的院中跑?苏家就算只是商户,可也是百家之家,是皇商!规矩不比一般耕读传家的小。就算一个公子哥儿养的色心重了些,也万没有领到家中如此的。至于他们这边,高老爷虽不像那些老古板,女儿的手臂被人家碰一下就要砍了算数,可也不至于这么不要脸面。还是舒姐以为她天天这么跑,大家都不知道? “原来二姐来苏家,是找绣姐的呀。”她正这么想着,那边舒姐就开口了,安姐道,“我不找绣姐还能做什么?倒是你,怎么在这里?” 舒姐低下头,状似害羞的说:“前几天人家不是给苏大哥做了个荷包吗?这两天编了个络子拿来给苏大哥看。” 安姐牙都酸了,苏大哥!怎么不干脆是苏哥哥得了?她把目光转向莲姐,后者先是躲了一下,随即又挺起了胸,一副姐就是这个样,你看着办吧的无赖相,弄得安姐哭笑不得。 她们在这边互动,那边舒姐不愿意了,她咬了下牙,笑道:“二姐,你又是为什么来找苏大哥的?” “我是同绣姐一起来的。”安姐淡淡的说,舒姐听了更是郁卒。她早先就见过安姐同莲姐在一起,一直有些介意,现在再见莲姐每次看到安姐的表情都不一样,这就更介意了。她刚想再说些什么,那边绣姐已经等不及了,“大哥,我有事同你说,你让没干系的人早些离开!” 舒姐脸一白,莲姐道:“你胡说什么呢!” “什么胡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早就同你说过不要没经允许就来我这院子,这是一个姑娘家能干的事吗?” “姑娘家不能干的事多着呢,大哥!”后面两个字她咬了个重音,威胁之意非常浓厚。听的莲姐颇有些狼狈,平时家中兄弟姐妹都要敬她几分,可要拿着了她这把柄,她还真没办法。为此她母亲不知说过她多少次,她也知道这有些不太好……好吧,她要承认,作为一个女子,她的这点爱好是非常不好。但,她也就这点爱好啊! 你说她作为苏家的继承人,掌管这么大的家业,来往各种复杂繁琐的场合,一直洁身自好,不嫖不赌不耍不赖,就这么一点小小有点怪异的爱好为什么大家就不能理解一下呢?她随便又能把这些姑娘怎么样呢? 莲姐在心中想着知音难求,但见眼见绣姐一脸严肃,也只有转向舒姐:“这络子我非常喜欢,和这荷包很是相配。不过我现在还有别的事,不如你先去找慧姐玩会儿?” 舒姐委屈的看着她:“你刚才不还说要换个珠子会更好吗?正对我说要换什么珠子呢。” “这珠子的事不急,现在已经很好了,咱们再想好上加好,以后再说。可现在我还有别的事要忙。舒儿,你可不是那不懂事的姑娘。”她语气温和却坚定,舒姐虽不甘心却也知道不能再坚持了,因此收了荷包,眼巴巴的看着她,“那好吧,我明日再来找你。” 莲姐笑着点点头,让丫头把她送出去了。 “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待她出去后,莲姐无奈的看着绣姐,“说吧,到底有什么事,要不是什么重要的,我可要打你屁股。” “就为了那么一个人,你要打我?”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姐还在这里站着呢,你这么说她妹妹,她可要找你算账的!” “你还知道她是我们高家的姑娘啊。”安姐慢慢的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莲姐满脸狼狈,举起手:“这不能怪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嗯,最多就是太英俊不凡而又英姿飒爽,这人长的太好又太有本事,就是容易出问题啊!” “你少来了,虽然那个什么舒姐有些不要脸……安姐你不要怪我,我就要这么说她。反正我是不觉得她像你们高家的姑娘。你是不说了,就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心姑娘也是很值得让人佩服的,另外一个姑娘据说是她的嫡亲妹妹,想来也不差。就这个,哼!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好了,不说那些了。总之,这件事那舒姐有错,你也顺手推舟了,要想不让我说,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就知道。”莲姐叹了口气,“说吧,你又想要什么了。” “不是找你要东西,是好事。前两天安姐不是对你做了个提议吗?我觉得很好,你赶快答应了吧。” 莲姐一怔,然后有些疑惑的看向她。绣姐瞪着眼:“你看什么?” “小六,你知道。私底下你要什么东西咱们什么都能商量,可这有关于公事的就不是你能随便插言的了,你有这个建议可以,但不能做要求。一会儿我会同账房说,减了你这个月的月钱。” “你、你!好,减就减,可你怎么不听听,我为什么提这个要求啊!” 莲姐一笑:“好,你现在可以说了。” 绣姐把颖姐的事说了,最后有些委屈的道:“你过去不也常说颖姐可惜了吗?现在就不能同意安姐的提议吗?这事与公与私都没有损害,对咱们苏家也是只有好的。我是同颖姐关系好,可也不是不顾家中利益的。” “是是是,我们小六最顾家了,是我的不是。这样,一会儿你到我房里随便去挑个东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我绝对都同意!” 绣姐被他逗的一笑:“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呢!” “真不要?连你喜欢的那个美人壶都不要了?” 绣姐为难的看着她,最后跺了跺脚:“哎呀,你到底同不同意啊,倒是说个话啊!” “小六啊,你先到我房里,有些话我要单独同安姐说。”绣姐看了她一眼,还是往她的屋里走去。虽然他们平时喝莲姐没大没小,直接闯她的院子拿她的东西,还勒索她,但那都是因为他们知道她不在乎这些事。而一旦她绷起脸,他们哪个都不敢再胡乱来了。所以她对安姐做了个小心的口型,就转过了身。 安姐好笑的摇摇头:“看你把他们吓的。” 莲姐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这叫威严!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 安姐又笑了:“这是因为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而我嘛,是你的朋友。” “算你说对了一半吧。”莲姐也不再同她争执,安姐说的固然有理,但并不全面。她并不是自生下来就被确定为继承人的,虽然苏家有女子当家的传统,但这毕竟是男权社会,一个女子要在苏家争出头,只能说有这么个机会,可并不容易。苏家一般的姑娘,无非就是想想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首饰将来嫁什么人,而一个当家做主的,却要掌管一家子的命运。要能承担起这个责任,不仅要有天赋,更是从小就要经受各种训练。 在别的姑娘话还说不囫囵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学打算盘了;在别的姑娘还在为自己穿什么衣服苦恼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操心店铺的生意了;在别的姑娘与小姐妹为一个珠花勾心斗角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计划盈亏了。 当然,在别的姑娘身边大小丫头带妈子最多不到二十个下人的时候,她所能掌握的人力早超过了二百,加上辐射而去的影响,说有几千人也不为过。几十年的老掌柜,在她面前也要恭恭敬敬的;一户之主对她也要客客气气的。所以在她平时与人说笑的时候还不显,但板起脸来,就会自然而然的令人害怕。 可安姐不同,哪怕她再严肃的时候,安姐也没有丝毫的怯意。这令她觉得舒服,而同时又有些疑惑。她承认安姐是有些天赋有些聪明有些手段的,但要说多么厉害也不尽然,安姐所做的生意,换成她绝对会做的更好,高家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团乱了——虽然这有安姐不愿意出头的因素,但也说明了她的掌控力并不强。能有现在的成就固然是因为她自身的能力,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掌握的资源。所以这就令她奇怪了,安姐,是怎么做到对她平等以对的? 任莲姐再聪明再能干再有见识,也不会想到安姐把她当成现代的女强人闺蜜对待了…… 安姐并不知道在这一会儿她已经想了这么多,眼见她不愿意再闲聊就道:“那事,你同苏娘子说了吗?” 莲姐点点头:“已经说了,我母亲对于此事基本是赞同的。江宁这情况,她看了也非常伤感,能做一些事情也是非常愿意的。但她还有些疑虑,所以还没有点头。” “什么疑虑?” “一,高大人的任期很快就要到了,这笔银子必是用衙门的名义借的,可下一任知州不见得会认这笔帐;二,这笔钱说是用来买辆救灾,但由谁来监督?安姐,咱俩关系好,我也不同你说虚的。高大人的人品我们是信的过的,可下面这些人可不都是高大人。若这笔钱不能真的用于救灾……说句实在话,若是高大人能写下欠条,给出凭据,第一条我们也不是十分担心,但若是这么些银子却被某些人给贪了去,我母亲说那还不如我们自己买了粮食来救济呢!” 她说完看着安姐,安姐点点头。她知道莲姐说的第一点也就罢了,就是让高老爷真的写下凭条,而不是由嘴说拿什么做抵押。这也是应有之题,否则到时候就成了苏家做担保,那么大一笔银子,就算苏家赔得起,也必是不愿做这个冤大头的。说实在话,她也不知道高老爷愿不愿意写凭条,愿意去做是一回事,真的写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在此时的社会,很多事做了没关系,有了凭条就是留下了证据,将来若出了问题,怎么也脱不了了。 至于第二点,则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真没想到这苏家的掌权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说实在的,她也没信心这笔钱全部用来买粮,不说高老爷如何,其他上下要经过那么多手,哪个不想分一点?这仿佛和良心无关,而是惯例,别管是什么钱别管是从哪儿来的做什么用的,这些有权利的人都能挪到自己口袋里一些,拿的少的就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要说苏娘子不应该会提出这个问题,作为苏家掌权人的她怎么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弊病? 那她提出这一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想牵头?不像。那就是另有原因了。她想了想道:“那么苏娘子可有提出如何解决吗?” “第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第二个……此事既有我苏家牵头,那么我苏家也就想从头参与到尾。” “我有些不明白,从头参与到尾?” “不错,从开始兑银子到将来市场复苏后的归还银子,我苏家都要求能参与。” 苏家要占据份额! 安姐突然明白了过来。苏家虽然愿意做这件事,但不愿意白做。不过一般的东西他们也看不到眼里,只有将来空出来的市场才是他们要去争取的,不过这市场不是江宁的,而是上海的!江宁的市场必然是要上海之事解决后才能复苏。而经此一事上海那边必定元气大伤,老牌的地方势力也必然要被处理,但这些地头蛇总会想办法保存元气的。那些死忠于两王的自然会被清理掉,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机会,而苏家,就是要争这个机会! 苏家虽然财大势大,在整个江宁地区都说得上话,可要靠一家之力与整个上海地区的地头蛇作对也还是有难度,而眼下却是一个把江宁的势力扭为一股的机会! 想到这里安姐不得不摇头服气,她不过是想了一个点子来买粮,而人家就是能就着这个点子下一盘大旗!她与这些生意场上的老手相比还真不是一般的嫩啊。 “安妹妹想来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看到她的表情莲姐道。 安姐收拾好心情,一笑:“大概明白了些,关于此事我有一个想法,你不妨说给苏娘子听听,若是可以呢,我就去与父亲说,若是不行那就再谈。若是担心这笔银子的用处不如成立一个委员会。” “委员会?” “专门用来监督这笔银子的用处。”安姐看着她,带了几分恶搞的说,“名字不如就叫江宁健康发展联合委员会。” 第124章 第八十五章 “江宁健康发展委员会?”莲姐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不错。”安姐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既然是为了建宁的发展,那就要健康发展,这个名字不是正合适吗?” 莲姐觉得有些古怪,一时却又想不出古怪在什么地方,最后她道:“既然你觉得这个名字好,那就是这个吧。不过此事高大人不见得会同意。毕竟听起来仿佛是我们要监督衙门似的,实际上这笔钱真到了衙门手中,又哪里是我们能监督的起来的?我们只不过要个名头,以后好做事罢了。” 安姐也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原来早先只是个说法!也是,苏家到底是商人,再是皇商,也不好监督衙门。想到这里她也失了早先玩闹的心思,想了想道:“写条子的事是有些难,不过我觉得还是可以商量的。至于委员会……经营上的事我父亲一向不爱插手的。” “如此,那就劳烦妹妹了。待事成了,我请妹妹吃饭。” 安姐横了她一眼:“你请我那四妹妹吧。” “妹妹你这是吃醋吗?你一句话,我以后再不见舒妹妹。” “你见不见她与我何干?总归一句,你记得她是高家的女儿,做事别太难看就好了。” “妹妹言重了,这是万不会的。” 安姐知道她有分寸,没有再说什么就告辞了,她来的时候还有些疑虑,走的时候却是一脸轻松。苏家虽提了条件,但正像那句话说的,挑货的才是买货的,有条件才表示能商谈。她知道这两天随着饿死的人增多,衙门中的口风也变了,借银的事也越来越松动。只是怎么个借法,借多少还在争论。 按照衙门里的意思,最好就是白借,不算利息,可这怎么可能?高老爷曾找人去探过几家口风,一个个都是面露苦涩的叫穷,也不是说不借,报出来的数却都少的可怜。想来虽有名誉的诱惑,对于大笔银子的出借,各商家也是心存疑虑,现在苏家若能出头,两边却是都能便利了。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莲姐脸上的笑意就收了起来。回到自己的院中,她就站在了池边,看着池面上那几株枯黄的荷叶。她的丫头早说要把那荷叶捞走,她却不让。就看着那荷叶一点点的从绿变黄,到最后完全的变成枯黄。 “公子,大娘子让你过去一趟。”过了一会儿她的丫头来到她身边,开口。她回过神:“小池,你说这几片荷叶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小池一怔,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但还是道:“这个……最后也许会烂吧。” “是吗?这么说不管怎么出污泥而不染的东西到最后都是要烂的对吧?” “公子怎么能这么说,荷叶又怎么能同莲花一样?莲花……”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莲姐一个手指头压到了嘴唇上,顿时她的脸就不由得一红,“公子别闹了!” “怎么是闹?而是小池你今天真的很漂亮啊。” “公子!” 莲姐哈哈一笑:“不是母亲要叫我吗?走吧。” 她说着率先走去,小池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来到苏娘子的院子,经过通报她就被招了进去。一进去就能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往日这屋子总是坐满了人,苏娘子年纪大了,逐渐喜欢起热闹。因为家中的事情已经逐渐转交给她,平时除了大方向,一般的事情她也就很少过问了。所以平日不是找人打牌,就是寻个说书的女先生听个故事,再不然就是和家中的姑娘说话。 所以这屋子里很少就有冷清的,哪怕是要同她说正经事,两个大丫头也会在的。而今天这屋里却只有苏娘子一个,连往日里最得用的描红都不在。 她一眼扫过,脸上却堆满了笑:“不知母亲叫孩儿来是做什么?莫不是有什么好吃的要偷偷塞给孩子?” 苏娘子斜了她一眼:“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看母亲说的,让孩儿都不知道怎么接呢。” “你还有不知道的?我问你,今天安姐是不是来了?” “是的,安姐先找了小六,后来又被小六拉来找孩儿。” “她是被小六拉过去的?” “这是不是母亲一问便知,孩儿又怎么会说谎?而且,孩儿又怎么会母亲说谎。” “你是不会对我说谎,但是却会瞒着我做事情了。我问你,你们是不是谈了借银的事?这事情我不是早有交代吗?你为何还要与她说?” “这个,我们也没有谈太多的。” 苏娘子看着她,莲姐也坦然的看了过去。过了片刻,苏娘子叹了口气:“你果然是大了,真会拿主意了。我也不与你绕圈子了,你给我说实话,你是按照我的意思与那安姐说的,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思?” 莲姐在心中叹了口气,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瞒不过自己的母亲,但真要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正了一下身体:“不敢瞒母亲,孩儿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说的,孩儿实在是觉得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如果安姐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张开嘴,苏家的那个要求,竟不是苏娘子提的,不是苏家整体的意思,她以为的那盘大棋竟是莲姐瞒着苏娘子要下。莲姐虽是苏家的继承人,可只是继承人,这么大的事她竟然敢自己拿主意! 其实此时苏娘子也充满了惊讶,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一向胆大,可也没想到大到这个程度!她叫莲姐来问,本来只是担心,却没想到她这担心竟是真的。当下她瞪大了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孩儿知道,孩儿也知道母亲的意思,母亲是真正的慈悲心肠,不说苏家的利益,就是这其中的风险,母亲也愿意拿苏家来承担。” 原来在莲姐把这事说给苏娘子后就获得了苏娘子的赞同,甚至根本就没想过要高老爷写欠条,因为她知道这实在不合规矩,任何一个做官的都很难答应这种要求。而当时莲姐就提出了异议。这借钱可和募捐不同,后者就是拿出来了,谁也没想过还,前者可是真要还的,还要算上利息。高老爷人品好,不见得其他人也会如此,到时候对方不认账那这笔钱是要让大家认倒霉呢,还是由牵头的苏家来出? 前者,对所有人都不公平,更会伤害苏家的声望。后者,却是苏家要来做这个冤大头了。要知道这既然是借了,就不是像募捐似的,一家出个几百两就完事的,那时候哪个不要出个上千两?像他们这样的大户拿出一两万两也是应该的。这些钱加在一起,那可真不是一笔小数字。苏娘子虽然也同意她的说法,却又说这是善举,若官府真到时候不认,就由他们苏家认了也没关系:“其实我早有买粮的想法了,只是此事若有我们一家做,实在太显眼。弄不好就成了祸事,衙门若是真能做出却是两便。高家这个丫头,往日见就有些不同,想不到竟还能给出这样的点子,倒是难得!” “母亲,这可不是几千两、几万两,有可能,就要上十万两了!”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十万两是天文数字,但若均摊到一个州中,就太微不足道了,何况现在粮价飞涨,要想稳定住形式,这笔银子怎么也不会少了。 “十万两,我苏家还出的起!”苏娘子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霸气,当时莲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就拿着账本来与苏娘子算了笔帐。苏家是家大业大,真的从总资产来看,是真不缺这十万两——跑一次远洋就要这个数了。可现在苏家并没有十万两的现金,真要调动也是各种艰难,弄不好就会影响了自己的生意,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当时苏娘子也承认莲姐说的有理,就问她的意思,而莲姐则提出了那两点。当时苏娘子就摇了头:“第一条实在太难为人了。高大人这次真是为我江宁尽心尽力,咱们不能这么为难他;第二点……莲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请母亲指教。” “我这么说有两重意思,你提的这第二点是冲着上海去的吧?” “母亲慧眼。” 苏娘子摇摇头:“你不用拍我马屁,这只要没瞎的都能看出来。可你还记得我早先说过的话吗?咱们苏家,够招风了,不要再招祸。你这个想法却是要把苏家推到风头浪尖上啊!” “孩儿自信是能处理好的。” “你处理不好,因为你不用处理,没有衙门会同意你这个提议!咱们是什么身份?商人!就算是皇商,也还是商人,更不要说其他那些人家了,就算本朝不抑商,鼓励经营,可这多少年的观念又岂是这么容易改变的?不说别的,就是咱们家不也养着几个举人吗?而那些当官的又何止是举人?你想以商户的身份去监督衙门,实在是太可笑了!” “这不过是一个说法。” “说法也不行。而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用瞒我。你要了这个名义下来,下面就好做事了。” “难道母亲真要眼睁睁的看着这笔钱被挪作他用吗?母亲,现在江宁已经成什么情况了,多少人吃不上饭,街上每天都有人去世,咱们千辛万苦挣来的银子对出来买粮自然没话说,可要做别的孩儿却是不愿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眶有些泛红,她和绣姐等人不同,是经常要出府的,所以更清楚目前江宁的情况。 “这是免不了的。你也历练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有的事情就要和光同尘?” 莲姐沉默了片刻,最后道:“孩儿不甘心。” “你是不甘心什么?” 莲姐没有说话,苏娘子又道:“你是真的不甘心这笔银子被挪作他用,还是不甘心放弃这次的机会?” “都有。” 苏娘子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道:“不管你甘不甘心,你说的都是不成的。” 苏娘子没有再说什么,表示这事就是这么定了,但她还是不甘心,所以在今天安姐问到的时候,她很自然的说了出来。她知道这事会令苏娘子不高兴,但她还是说了。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此时面对苏娘子变冷的面色,莲姐依然挺直了背,“母亲是怕我苏家太惹眼。我觉得,母亲怕的太多了。我苏家本就在江南数一数二,上海也不是没有我苏家的生意,此次不过是占据那些反贼的地盘,又有谁能说什么?我苏家一不当官,二不入内陆,现在难道连海路都不能走了吗?若是没有这个机会也还罢了,现在明明有,我不知母亲为何非要放弃!” “哪个让你放弃了?你愿意伸手那就自己去,做这个领头老大做什么,非要把盘子都吃下才算数?” 莲姐没有说话,但那神情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苏娘子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道:“好好好,你主意拿的死,那我问你,你怎么才能让衙门答应你的要求!不要告诉我你觉得安姐能说服高大人!她小姑娘不懂事,高大人却不会不知道轻重的!” 莲姐一笑:“母亲过滤了,我不需要骗过高大人,只要骗过安姐就好了。” 虽然安姐要比一般的姑娘强,但毕竟年轻没有经验,更不是官场中人,她早先说的那一番话,只会让她以为他们想要的是未来的发展,不会想到别的,她也会这么同高老爷说,于是高老爷也会这么误会,而只要高老爷这么想了,其他人也会这么觉得,那么他们就能要到这个名义,而只要名义下来了,以他们苏家的能力自然能做很多事情。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右脸。她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的不在乎,她也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在乎的。但,她不想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是,这道疤是因为她去救舒姐留下的,可她为什么会去救舒姐?因为周通判这样的人为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死活!她苏家老老实实经商,本本分分做事,挣的每一笔钱都是干净的,可却险些因为周通判这样的人险些受到灭顶之灾!这样的事,她再也不想经历。 她是女子,不能科举; 家中组训,不能出仕。 那她就走出另外一条路!她相信她能走出来的,只要她够强大! 第125章 第八十六章 看到她摸脸的这个动作,苏娘子心中一软,叹道:“就算如此,你也莫小看了别人。这天底下的聪明人多着呢。” “母亲说的是,但不还有一句话吗?形势比人强!”说到这里,莲姐放下手,看着她的母亲道,“现在江宁的形式,由不得他们不答应了。” 苏娘子嘴唇动了一下,到底没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而此时的安姐已经坐上了自己的车子,她出苏家的时候心情还很好,但一出来就不由得一暗。同大多数府城一样,江宁也分有内外两城。内城自然是各种繁华所在,往日里不仅一片繁荣,街面也收拾的很是干净。 而现在,明明已经是最内城的地方了,却走不了多远就能见到三三两两的乞丐。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披着破烂的衣服在寒风中发抖,每过一个路人就立刻开始乞讨。 “真是太可怜了。”冰琴咬着下唇,“这才多久啊,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安姐慢慢的开口,这江宁还不算乱世呢,再怎么着衙门还在运转着,朝廷也还在管辖着,目前治安也还在控制内,可就是这样,一次围城就弄的如此凄惨。 “我要做点什么。”她在心中这么想着,“我一定能做些什么的。” “咱们出来的时候还带了点小酥饼,不如散与他们?”冰琴开口,话音刚落,外面的叶娘子道,“此事不能做。” “为什么?” “会惹祸。” 冰琴撅了下嘴:“会惹什么祸?” 外面的叶娘子停了一下才慢慢开口:“我本是河北溧阳县人,早先家中也有一二十亩水田,日子虽不宽裕,也还过得去。但在我五岁那一年,蝗灾四起,我跟着家人一起逃难。亲眼看到一个富户的车被掀翻,里面姑娘的衣服都被扒光了。” 冰琴的脸一下变的煞白:“为、为什么?” “……因为那姑娘好心的往外面撒了一把果子糖,很甜的果子糖。” 说这一句的时候叶娘子的声音带了几分叹息,安姐的神色一动,冰琴却没听出来,只是不敢相信的问:“她往外面撒糖那些人还要这么对她?” “因为那些人想着还有更多的糖。” 冰琴说不出话了,她无措的看向安姐,这事安姐是没见过的,但她在现代看过一些资料电影,而且她知道叶娘子不会乱说,因此点点头:“叶娘子说的有理,这种事是不能乱做的。” “可姑娘与姨娘不还往外面散发粮食吗?” “那不一样,那有衙门的人在看着,更有张千户的士兵在维持秩序,否则,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此时她并不知道就算有衙门的人,有兵士维持秩序,东门施粥棚那边也还是乱了起来。起因是因为施粥的多给了一个小姑娘半勺粥。按规矩,超过三尺的按大人算,给一勺粥,不到三尺的统统半勺。若这粥是那种稠米粥,立筷不倒,半勺自然也够一般的小孩吃,可就算杨氏母女带回来几车粮食,也是杯水车薪,那施出去的粥最多也就是多上几粒米。别说一勺半勺,喝个十多勺也不过混个水饱。 这一天这个年轻妇人带着个小姑娘过来领粥,也许是看她们可怜,也许是那妇人真有几分姿色,那施粥的就多给了半勺。当时还没什么,但到后来粥施完后就有人起哄了。难民越来越多,粥总是不够分,没分到的就免不了有意见。当然这种意见一般也就是发发牢骚骂上几句,有全府武装的兵士在,又有衙役领着水火棍来回走动,他们也不敢真做什么。 而这一天也不知谁喊说看到那施粥的不公平,明明小孩子只有半勺的,他却给了一整勺。他能多给这个人一些,就能多给那个人一些,他们喝不上粥都是这个施粥的错!一开始只是说,后来就动起了手。衙役和士兵虽想维持秩序,可他们平时起个震慑作用还行,真乱了却是弹压不住。 于是这场骚乱很快就变成了暴动,一开始还只是难民与难民之间,难民与衙役士兵们撕扯,后来连附近的商户、居民都受到了波及,而当发现军队无能为力时,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连同在街上乞讨的乞丐都加入了起来。他们砸开一切能看到的商铺、住家,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能吃的拼命往嘴里塞,能拿的的拼命往怀里揣,更有一些人直接点起了火。 安姐到家后不久就感到东面的天色有些不太对劲,要知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怎么也不该是东边更红的,难道又起火了?可现在还能有什么倭寇?寿王被几万大军围着也不该出来作乱啊。 她正准备让人搬梯子,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不还了不好了东门乱了!” “东门叛逆了!” “寿王又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是更多的嘈杂。安姐皱起了眉,招来一个妈子:“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 那妈子还没出来,舒姐身边的大丫头春叶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二姑娘二姑娘,我们姑娘让你收拾东西赶快走呢。” “做什么?” “外面乱了,姑娘赶快收拾吧。哎呀不与姑娘多说了,我还要去通知别人呢。”春叶说着,就又慌慌张张的走了出去,杨姨娘也出了门,不安的看着安姐,“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好好的又乱了呢,这走又要往哪里走啊。” “姨娘莫慌,现在根本就没有确切消息,你在这院中不要乱动。任何人过来都不要再开门,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就向外走,却被杨氏一把拉住了:“你不要乱跑!” “放心吧姨娘,我就是去看看,叶娘子,这里就劳烦你了。” 叶娘子点点头:“姑娘放心。” 安姐拨开杨氏的手走了出去,杨氏看着她的背影只有在后面跺脚的:“你说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 “姨娘放心吧,姑娘是自有分寸的。”叶娘子劝道,随即就亲自上前把大门关了起来,还把旁边的一个水缸也堵了上去。 安姐一出来,就看到整个高家简直乱了套。下面的仆人如同没头苍蝇似的在乱跑乱撞,有的抱了个美人壶,有的抱着颗大白菜,还有的抱了盆菊花!安姐随手抓住了个仆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二姑娘,寿王又打回来了,咱们快逃吧。” “这乱七八糟的话是谁对你说的?哪个说寿王要打回来的。” “是从四姑娘那里传来的,可这不用说也知道啊,您看东边的天,都红了!外面那声音,可不就是反贼?”那仆人说着又往外走,安姐也不去管她,转身向松鹤居走去。她一过去就看到舒姐正扶着高老太太往外走,看到她立刻道:“二姐你来的正好,赶快扶着老夫人,我去看看那些下人,没人盯着,他们就不会做事!” “做什么事?” “搬东西啊,这没人看着不说他们要中饱私囊多少,也没个章法,现在这么紧急,哪还容得了他们磨蹭?哎呀二姐你快过来扶着老太太!” “谁对你说现在紧急了?” “二姐你怎么这么拎不清啊,你看看外面的天色,听听外面的声音,这不紧急还什么时候紧急?寿王若再打回来,江宁一天就被拿下了!” 啪! 她话音刚落,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整个院子都静默了,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这边。安姐目光一扫:“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该搬回屋的搬回屋,刚放置好的放置好。” 院子中的人犹疑的看着她,有几个小丫头想照着去做,但见周围人没有动静,也就停了下来。舒姐捂着自己的脸,先是震惊,再是委屈,最后,就是愤怒。 安姐竟然打她了!竟然打她了! 她凭什么打她?在这件事出来的时候,她可是派人去通知她了!早先寿王来的时候,她同杨姨娘走的潇洒,不知他们在这里受了多少惊吓苦难。而这一次,她眼见不对就先派人通知了她,她竟然还打她! 立刻的,舒姐就想打回去,但很快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眼圈一层层的红了起来:“二姐如此做,却是让妹妹不能理解了。” 见她这个样子,安姐松了口气,如果舒姐端着身份和她对抗她倒还真有些担心,毕竟这是高老夫人的院子,这段日子又是舒姐在管家,看样子不管手段如何,威望总是有的。而她这种诉委屈的架势却是好处理的很,她当下道:“我问你,你可派人去打听了外面的情况?” “刘妈子去看了,说外面乱的很。” “那你可知道是为什么乱吗?” “都说寿王打进来了。” “都说?”安姐冷笑了一声,“你能确定吗?你看到寿王的大旗了吗?看到军队了吗?你没有?那刘妈子呢?她有没有?哪个是刘妈子,站出来!” 刘妈子此时又哪里敢站,但周围人的目光已经把她给指了出来,她只有硬着头皮上前走了两步:“见过二姑娘。” “不用再来这些虚的了,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可听见了?” “听、听见了。” “那一一说给我听吧。” 刘妈子为难的看向舒姐,可现在舒姐哪有心思理会她?外面的声音令她心神不宁,安姐的气势又逼的她几乎喘不过来气,高老夫人不说话又令她心中发虚。几方凑在一起,她也没什么主意了。刘妈子眼见她救不了自己,只有苦着脸道:“老奴一看外面乱成了一团,就吓的跑了回来,二姑娘说的这些,我、我还真不是太清楚。” “不是太清楚,你就敢回来对四姑娘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妖言惑众,扰乱人心?来呀,把她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松鹤居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上来的。但她身边带的冰琴和思烟却卷起了袖子,毫不客气的走了上来。刘妈子想挣扎,但在安姐的目光下又有些不敢,眼见舒姐不能为她出头,只有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二姑娘赎罪,老奴再也不敢了。” “你再不再敢是以后的事,这一次却的罚却是要受的。” 听她这么说,冰琴思烟再也不客气,上前就按住了刘妈子,刘妈子虽是个壮妇,但在气势弱了的情况下,也挣脱不开,眼见她真要被打了,高老夫人终于开口了:“住手!” 冰琴思烟一顿,却没有松开手。高老夫人瞪着安姐:“你胆子现在真不是一般的大,在我的院子里就敢欺负我的人!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夫人了!” “老夫人这话说的,我心中再尊敬老夫人没有了,不过现在形势紧急,却是容不得再有人胡言乱语了。不过现在既然是老夫人开口,她的这场打我就先记下了。寿王有没有来,城中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景都不清楚,老夫人实在不宜在这个时候出门。至于四妹妹现在也不适合出面管理下人了,还是在这里陪着您吧。” “你说什么?”高老夫人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安姐毫不相让,“现在这里,由我说了算!冰琴,你去找秦先生,让他想办法去请朱二公子前来。思烟,你去叫了叶娘子王妈子随我来。这里的人谁都不许再动,东西一件都不许搬,此事过后,我会按单子对比,少了什么从上到下一起罚!” 她说完转身就走,舒姐哇的一声扑到高老夫人怀里:“老夫人,你看二姐,看二姐!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高老夫人也浑身颤抖,却更气眼前的孙女提不起来:“你傻呀!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她出去你也出去啊,这个家现在到底是你管还是她管,外面那些人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她的?” “可老夫人这里,还有城中这么乱……” 高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她别的也许没说对,但有一点还是对的,现在城里如此乱,在不知道形式的情况下咱们实在不适合出去!你还不快去!” 第126章 第八十七章 安姐走出来的时候,高家已经乱成了套,甚至有下人收拾包袱想要私逃的了。看到这幅情景她也不管,直接向百合苑走去,还没走到地方,就看到思烟带着叶娘子王妈子匆匆向这边而来。 “叶娘子,一会儿还要仰仗你了。”安姐开口道,叶娘子点点头,她又转向王妈子,“也还要请妈妈打个下手。” “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尽心!”王妈子激动的手都是抖的,终于,她又有露脸的机会了!这些日子她跟在安姐身边,就没见她吃过亏,所以现在虽然形式不明,她也不是太担心。 安姐点了下头:“思烟,你回去陪着姨娘,还是那句话,除了我们和老爷,谁来都不许开门!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姨娘也不要出来。” 思烟咬了下下唇,还是往回走去,这个时候她心中也是没底得很,但她跟着安姐身边久了,知道她的脾气,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拖拖拉拉,一定落不了好。 思烟回去后,安姐开始带着叶娘子和王妈子向正院走去,这次再看到那向没头苍蝇似的下人,她就不是不管了,不管是谁,当下就拦住,先喝问一番,她毕竟是高家正式的二姑娘,又是未来的郡王妃,就算现在杨氏不当家了,众人对她也还是有几分怯气,再见叶娘子王妈子在旁边虎视眈眈,更是害怕。那王妈子也就罢了,叶娘子的孔武有力,他们没见过也听过,更各种想象过——朱二公子派来保护安姐的啊,说不定是大内高手呢! 当下胆大的还敢回两句嘴,胆小的,直接就吓的只敢抖,安姐倒也不罚他们,只是让他们跟在后面,继续往前走。 头几个还要费些口舌,待队伍中有七八个人的时候,甚至不用喝问,那人就直接跪下了,特别是那些私拿了东西的,更是吓的六神无主,待安姐让他们站在队伍里,那是只有欢喜的,却是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只待后面又有新人加入,前面的才算安稳住心神,开始打听情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 “四姑娘不是派丫头说外面乱了,要大家赶快逃吗,怎么二姑娘又把人都凑在一起。” “不知道啊。” “我觉得还是二姑娘的对,真要乱了,咱们这些人凑在一起,还能抵抗一番。”另一人开口道。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而且咱们是在衙门里,有墙壁挡着,实是要比在外面安全。”刚加入的也大起了胆子。 “你现在说这些了,早先怎么是那个样子?”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就是吓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呀。不像你,还带着个包裹,一看就是偷拿了东西的。” “你胡说!” …… 后面人议论着,争吵着,安姐并不理会,只是带着人在高家的每个地方都走了一遍。到了高老爷的鳞波轩,她就让那些通房关紧门户;到了厨房,她就把里面正在往包裹里塞东西的全部带了出来;到了库房,她检查了一下门锁,转身就走。一直到了二门处,她才停下,此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虽然不是门户大开,也只是虚掩着,不知道早先在这里的人到了什么地方。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今天谁值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道:“好像是新来的童妈子和姜妈子。” “她们现在人呢?” 没有人说话,童妈子和姜妈子都是走了舒姐的门路才有了这个肥缺的,现在舒姐当家,得罪了她可没好果子吃。王妈子一见这个情况,立刻大声道:“让她们守门,结果两个人都不在,又是这种情况,一定是跑了!” 安姐向王妈子看了一眼,心说这妈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的确会凑趣,当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报个逃奴吧。” 下面人的脸色都是一变,逃奴的身份一旦确立,那真是生死由天了。当下人群里就有一种不安的骚动,有人想说什么,有人想跪地讨饶,有人还想着逃跑。安姐只当没看到,目光再次在众人身上扫过,看到末尾的时候,突然看到舒姐躲躲闪闪的站在树后,她微微一怔后,就当做没看到:“我知道大家现在很担心,害怕寿王再打回来,但我觉得这就是瞎担心。寿王集齐二十万大军,围攻我江宁几十天都没能攻破我江宁一座城门,难道现在就能在赵德存将军的围攻下突围,并来攻打我江宁吗?” 此话一出,下面人都是一怔,立刻又骚动了起来,不过这次的骚动再不是不安:“对呀,寿王那么无能,不可能再打回来了。” “可要是蒋王呢,不是说还有东海舰队吗?” “才不用害怕呢,蒋王不知死活的去攻打朝廷,现在说不定早被剿了!” 虽然面对蒋王,头疼的是朝廷,但这不妨碍高老爷这么对外宣传。而且这个宣传不是现在,是早在寿王攻城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个时候不过是坚定人们的信心,让人们觉得他们是应该坚持的。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从上到下都没少费力气,发公告发公文,还编成了段子让人在城中唱。后来虽没有再刻意宣传,可人们早形成了这样的认识,特别是在寿王退兵后,人们更坚定的这么认为了,还有的传蒋王已经被杀了,不过是东海舰队跑了,所以朝廷才没有展开大肆庆祝之类的。 “既然不是寿王,大家在怕什么?特别是有些人还想趁机作乱,偷拿财物?”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了,立刻,就有几个抱着包袱的人腿抖了起来。 “不过,我也知道大家不是故意的。”安姐话音一转,语气温和了起来,“是这次的事情太突然,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只要还在这里的人,这一次我都可以不计较。” 这话一出,下面人长长出了口气,但片刻后,安姐的脸又板了起来:“现在,是厨房的给我回厨房,该巡院子的给我巡院子,总之一句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再有想趁机作乱暗藏私心的,一律按逃奴算!” 下面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王妈子挺身而出:“没听到二姑娘的话吗?该干嘛干嘛去!” 下面人一哄而散,有的比较镇定的还知道行个礼,有的直接就抱着包裹跟其他人退下了。胆小的自然会把东西偷偷还了,而那些胆大的自有别的心思,不过此时安姐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了,她的目光转向墙外,不知道秦举人是不是找到了朱二,也不知道现在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了。 江宁城现在已乱成了套,也不怪那刘妈子出去没多久就被吓了回来,实在是暴民太多。在东门乱了之后不久,南门北门都跟着发生了骚动,唯独西门因为有张千户的军队在,及时弹压了下来,可剩下的那些流民很快就同早先的暴民汇集在一起开始在城中四处为虐。高老爷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带人镇压,可这一次却不像上次那样了。 上次的倭寇虽然来势凶猛毕竟人少,而且当时江宁还是繁华之所,大多民众都安居乐业,并不想有变动。而现在,很多人民都变成了流民,朝不保夕。就算那些没有流落街头的,也生活艰辛,更有很多人在这次变故中失去了家人。 压抑、不满、恐慌,这些凑在一起,很快就令他们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暴民的队伍迅速扩大,就算高老爷带着一干衙役,也控制不住,若不是他守卫江宁,大家都敬重他,说不定早就遇害了,但就是这样他也被推挤的狼狈不堪,连官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踩掉了。 “大人,再不走就危险了!”一个衙役一边帮他挡着流民,一边大声道,“大人还是先同张大人混合了,再来处理这里的事吧!” 高老爷面色难看至极,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过去同他同甘共苦,共同迎敌的民众变成了这样,可现在他已经不会像过去那样优柔寡断了。虽然心中难受之极,还是点点头:“走!” 一干衙役家丁护着他往后退,可这时候想退回衙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好在此时衙役都带着刀,家丁也都拿着武器,倒是杀出了一条路,就这么一路连冲带砍,总算到了内城,可这里的情况也不容人乐观,一小部分暴民已经流窜到了这里,其中几十人就正在砸门,还有一个人拿了打火石要点了衣服往里丢。那一家门户倒是关的紧,却没有什么守护力量,在外面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各种惊慌失措的声音。 “好汉,好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哆哆嗦嗦的趴在墙头,“我家老爷说了,若好汉们愿意离开,愿封五百两白银!” 这声音令那伙人一怔,随即就有一人大声道:“五百两算什么,还不够买你家夫人的一套头面,打下你们家,里面的东西就都是我们的了!” 那管家脸色一变,随即恶狠狠的道:“好汉若执意妄为,我云家也不是吃素的!” 早先那人狞笑道:“早先我还会怕你们,但现在,寿王大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哪个还会怕你们,给我打!打下他们,跟着寿王封侯拜相!” 大多数暴民一开始不过是抢些粮食财物,在这么做的时候固然有一种疯狂,心中也不是不虚的。可现在这一句却是令他们心中一松,是啊,若寿王打过来,现在他们这种行为就不是违法的了! 当下,众人攻门的节奏更快了,那扇木门虽然修的坚实,后面也有东西固挡着,也挡不住一干人这么轮番去撞。上面的管家眼见劝说不了,也只有匆忙退下找自家主人商量去了。看到这副景象,高老爷再也忍不下去了,当下就大喝道:“住手!” 他这声音叫的甚至带些凄厉,当下就有人停了下来,见到是他,都是一怔。他前段日子日日站在城墙处,后来又四处巡视,所以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大多认识他,立刻的,就有人不自觉地把手背在了后面:“是高大人……” “高大人来了……” 一个人停了,两个人停了,到最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高老爷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语气充满了伤痛,看着他清瘦的面孔,众人不免有些愧疚,还有几个当下就低下了头。 “早先打寿王的时候,大家都是出了力的,那个时候我们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为什么现在你们、你们要做这种事?” 众人的头垂的更低了,但早先那个说话的却仰了起来:“见过高大人!” “你是……” “小的贱名狗剩,高大人可能对咱们没了印象,咱们却是还记得大人的。咱们这么做也没别的,实在是饿的狠了!大人的话说的很好,咱们也佩服大人,但大人可能让咱们填饱肚子?” “我正在想办法……” “那敢问大人想的是什么办法?咱们现在,别说是饭了,连粥都喝不了了!早先咱们拼死守城是想着能继续过早先的太平日子,可现在,咱们还不如让寿王打进来呢!” 他这么一说,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赞同,一个个纷纷开口:“真是揭不开锅了。” “哪个想这样啊。” “我家姑娘,都快饿死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男子突然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四个小子,只得这么一个丫头,现在却是要饿死了。我就想抢点粮食,就想抢点粮食。” “给我们粮食!”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立刻,所有人都喊了起来,“给我们粮食!给我们粮食!给我们粮食!” 他们瞪着眼握着拳,咬牙切齿的嘶吼着,是啊,他们已经要饿死了,他们的家人已经要饿死了,这个时候,哪还管得了其他的事情?不知道是谁向前走了第一步,然后,所有的人都走了上去。他们没想过要把高老爷怎么样,可是,你不是江宁知州吗?你不是说正在想办法吗?那么,给我们粮食啊! 暴民们又向前走了一步,家丁们护着高老爷往后退,高老爷却不动,几乎是心若死灰,在这一刻他伤心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席卷了他。 第127章 第八十八章 高老爷觉得自己这段日子真的尽力了,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没有丢了自己的气节,作为一个地方官他没有丢了自己的职责。他日日站在城头风吹日晒,熬的整个人苍老不堪。他天天冒死守护江宁,为此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江宁缺粮,他真的是想尽了办法,该写的奏折都写了,该求助的人都求助了,可现在这个形式,他又有什么办法? 杨氏母女带来的粮他全部贴了进来,没有算一分钱!明明知道找商户借银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他还是愿意了。这样还不行吗?为什么这样这些民众还是不满足?是他做的不够,还是,百姓就是只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看着马上就要敲到自己头上的木棍,高老爷慢慢的闭上了眼。他身边的家丁吓的肝胆欲裂,拼了命的去挡,但这一刻那些暴民都是气血上头,拿着手中的木棍劈头盖脸的就用力敲。 “嗖——” 弓弦声动,最先打头的那个人应声而倒。 “嗖——嗖——嗖——” 接连三下,三个最先冲到前面的暴民皆是一剑封喉,剩下的人都僵在了那里,他们恐惧的向街道口看去,就见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队士兵。那些士兵的人数并不多,但却人人穿着结实的纸甲,手拿长枪,队伍齐整,沉默而肃穆,就是只那么简单的站着,也有一股肃杀之气。 “是朱家军……”不知是谁,第一个这么小声的开口。 “是朝廷的军队。” “跑啊!” 一个人这么喊了,几乎所有人都掉头而窜,可哪里还跑的了,站在墙头上的朱抵挥了下手,那队士兵立刻扑了上去,这些人天天进行越野长跑,就算在这巷子里也是如狼似虎,那些连米粥都喝不上的暴民哪里跑的过他们?很快就被一个个逮了起来。 “高大人,要如何处理他们?”朱抵从墙头跳了下来,“这些人胆敢袭击大人,个个该杀!” 此话一出,那些暴民齐齐的打了个哆嗦,纷纷开口哀求起来,朱抵上前把一人踢翻在地:“这时候知道怕了,刚才我看你们是恨不得把高大人撕吃了。” 下面的暴民说不出什么,只是拼命求饶,高老爷叹了口气:“算了,把他们都先压起来吧。朱……嗯,将军,你怎么过来了?” “看大人说的,江宁如此情况,我怎么能不过来看看?” 高老爷看了他片刻:“你有心了,下面的形式还要仰仗将军了。多亏将军在此,江宁总算不是不能收拾。” 他说着还拱拱手,朱抵却面露难色,高老爷一怔。这段日子朱抵总是对他讨好奉承,有什么事不用他开口都会抢着做,虽然经常做错吧,态度总是有的,这一次…… “大人,不是我不想伸手,而是这……不合规矩啊。” 高老爷愣住了,朱抵继续道:“你看我们是边军,来打寿王那是朝廷调动,而现在、现在……” 他说着一脸为难,高老爷也不知如何应答。边军插手地方事务是朝廷大忌,朱抵要是自己帮他做什么,那还可以说是他们的私人关系,带着一小队部队也能说的过去,可要动用自己的全部队伍,那就有些麻烦了。 “这要如何是好?这要如何是好?就不能先从权一下吗?我相信朝廷若知道此地情况,必会同意的!” 朱抵没有说话,只是为难的看着他,高老爷还想再说什么,他身边的家丁却是个知机的,连忙低声道:“老爷,还是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高老爷反应了过来,这种违反规定的事,就算朱抵想帮忙,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高老爷就要带着人回去,那边云家的大门却是开了,云老爷和早先的那个管家,在几个家丁的护卫下走了出来,还没出门,手就拱了起来:“先前真是多亏两位大人援手,小民感激不尽。” “云员外客气了,此次动乱却是我为官无能。”高老爷叹了口气,道。 “大人万万不要这么说。大人为我江宁付出的心力全城上下无不动容,这次的事,实是这些贱民太可恼!”云老爷说到这里咬牙切齿,一脸愤恨,“那些贱民想要洗劫我云家也就罢了,却还想袭击大人真是无耻无德,没有丝毫良心,也就是大人慈悲,否则照我说,都要把他们千刀万剐了!” 他早先家门险些被攻破,实是恼的很了。高老爷知道他这个心思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道:“形势危急,我还要赶快回衙门,员外也还是赶快回府以防万一吧。” 他说着就要离开,却被云员外拦着了:“大人,小的还有几句话要与当人说。” 高老爷一怔:“你说。” “按理,小的不该多嘴的,可现在江宁这个情景,小的也只有僭越了。现在江宁危机,虽然张将军神勇,但这形式耽搁一时就不知多少无辜百姓遭难,这次的事,我看还是要应在朱将军身上。”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偷偷的往朱抵那边看了一眼,此时朱抵正板着脸站在那里,今天他穿着一件大红的锦袍,没有再挂他的金项圈,身上却是一个明晃晃的护心甲。现在他的面孔虽然年轻,却不再稚嫩,他身材本就高大,再加上这个场景这个打扮,只让人觉得虎跃龙骧川渟岳峙,云老爷看了一眼就连忙收回目光,把声音压的更低了:“小的刚才也偷偷的看了,好像朱将军却是不能出面?” “这个……” “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的也不清楚,但小的愿意奉印一千两,只愿朱将军早日出手,解我江宁之危。” 高老爷本想拒绝,但一想劳军也是本有之题,衙门里现在拿不出更多的钱,这云老爷愿意送上来也能解解燃眉之急,当下就含糊的应了。云老爷见这笔钱能送出去也放心不少,先前他一家老小那真真是要吓死了。 待回到衙门,高老爷不急坐下就再次提起了这件事,朱抵叹了口气:“岳父大人,咱们是自家人,我也不对你藏着掖着,实在是我现在的情景,也不是太好。” “怎么,你那里也缺粮吗?”高老爷第一次在他叫岳父的时候没有脸抽抽。 “这个暂时还是不缺的。只是上海那边的情景大人不知道吗?” 高老爷若有所思,朱抵继续道:“上海久攻不下,而我这里却是已修整二十多天了。” 朱抵的军队人虽不多,却是先锋,在早先的解围中损耗也不大,按照常理早就该被调上去了,但现在却一直没有动静。这事别说是他自己,其他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高老爷是因为一直忙着江宁的庶务才没空往这上面想,现在一听他说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当下他就怔住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我江宁就要遭此一劫吗?” 朱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屋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清客连同一众官员都盯着高老爷,高老爷则头昏脑胀的,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再找朱抵说说,但说说就有用了吗?一时间,他的脑中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想着对朱抵行礼,以未来岳父的身份拜托,那就算是朱抵也推卸不了,但,这不就成了逼迫? 正僵持着,忽然一个衙役来了,趴在高老爷耳边道:“秦先生来了。” “秦先生?快请快请。” 秦举人很快就来了,虽然他整理过衣服,但看起来还是有些狼狈。他本是去找朱抵的,但走出内城就发现形势不对立刻就转了回来,也亏得他退的快,否则现在就不知会如何了,但就是这样,他的袍子也被撕扯下一块。他回来后就听到朱抵高老爷都来了,当下也来不及换衣服,就匆匆的赶了过来。他来到后与众人见了礼,就来到高大人身边:“大人,现在形势紧急,却是要赶快拿出个章程,只靠张大人恐是镇压不住了。” 高老爷没有说话,但目光却看向了朱抵,不仅是他,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期盼有渴望有哀求也有愤怒埋怨,而朱二公子却一直板着一张脸,仿佛这些都是浮云。 秦举人左右看了看,来到朱二身边:“公子借一步说话。” 朱抵同他一起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秦举人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道:“早先姑娘就让我去请公子了,可惜我们走过去,好险公子来了,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朱抵点点头没有说话,秦举人又道:“姑娘一听说公子来了,就想与公子见一面。” 这一下朱二脸上才有了变化,他仿佛有些不安的道:“安妹妹要见我,这又是为何?” “这个,在下就不知了。”秦举人嘴上回答着,心中则在吐槽,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啊!你们俩的事一向是别人不能理解的呀!而且你这副表情是做什么?你不是一向很想见姑娘的吗? 说话间就来到了二门的门房处,安姐已经等在那里,原本在这里守门的妈子已经被打发走了,思烟和冰琴一人守着一边。 “将军。” “……妹妹。” 两人四目相对,安姐看着朱抵,朱抵也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还是朱抵先受不了的开口:“妹妹这么看着我,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感慨。江宁现在只有仰仗将军,而将军现在也有种种为难。” “还是妹妹知道我。” 安姐看了他一眼:“但其实将军心中还是想出手的吧。” 朱抵脸上表情一顿,立刻又道:“我在江宁住了这些天,不是没感情的,若有可能,的确是想出手相助。更不要说这江宁还是高大人的任职之处。” 说完,很富有感情的看了安姐一眼,安姐一笑:“既如此,我就放心了,下面就要仰仗将军了。” 朱抵一窒,那边安姐已招来秦举人,低声说了几句,后者面露迟疑,又看了看朱抵,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没看之前还好,在看了之后朱二公子的脸色一变,然后……他没有脸红,耳朵却很可耻的红了一圈。 待吩咐完秦举人,安姐笑着对朱抵行了个礼,然后就向里走去。朱抵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非常纠结,这安妹妹到底是太聪明了呢还是太了解他了呢?对此他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难过呢? 而此时,冰琴正追着安姐问:“姑娘,怎么样,二公子一定是愿意出手的对不对?” 安姐没有说话,旁边的思烟道:“你别咋咋呼呼的,这公子和姑娘的事哪是咱们能随便评论的?” 冰琴张张嘴,想说这哪里是一般的事,这事关他们的安危啊!可见安姐不愿多说,她也就把这话咽到了嘴里。回到百合苑,一进院子,就看到一只麻雀,看到他们,那麻雀扑棱棱的飞了,安姐看着它的身影消失在天空,心中不由得多了点别的滋味。朱抵这个人看起来很单纯很脱线,其实心思却是极深的,而且想做什么一定要做到。 那一年他送了她一对鹩哥,当时她还是又好气又好笑,后来再看这却成了他念着她的证据。这些年他好像一直在念着她,可真是这样吗?他这次带着士兵前来,好像是担心她,但从他所处的地方来衙门,却是不会经过云家的,也就更不用说救下高老爷这样的事了。 边军插手地方事务是违了规矩,可这种错误,正是他想要的吧! 在之后的历史上,每当说到这里,都说朱抵同高老爷勇气可嘉,明知会受罚还是以民为先,在一些小道消息上也提到了什么一怒为红颜之类的事情。 很少有历史会记录之后的借银,虽然在后世的教科书上这次借银被说成是一项伟大的胜利,但在当时这还是一项忌讳,因此并没有多少详细的资料,自然,也就不会有地方记录再之后的借银中,安姐一人就出了两万两!她这笔银子是朱抵转过来的,而朱抵同学在前不久却是快要解不开锅了的! 第128章 第八十九章 江宁的这场暴动发生的太突然,展开的太迅速。高老爷和衙役们没办法,张千户也没办法。他手下的兵大多是新招来的,因为这次围城,悍勇也许有些,纪律阵型那是提都不要提,而现在的暴民,同样不缺乏勇猛。所以虽然张千户手下的兵虽然武器更好些,胆子更大些,也还是很快淹没在了人民的汪洋大海中,别说镇压了,连张千户要不是有人死命护着都要被人砍了。 但是当朱抵的军队加入进来那就不同了,朱二同学往日最提倡的就是纪律。一声令下,前面哪怕是水坑也要往下倒,迎着对方的刀剑也不能变换一点阵型,面对蒙古兵还丝毫不弱,更不要说这些暴民了。 只见他们十人一个小队,两个小队为一组,前面那个小队负责打架,后面那个小队负责捆人,不管是多么凶狠的狡诈的拼命的暴民在这些小队面前都是个渣。当那些暴民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棍棒或者是扫把铁锨之类的东西往前冲的时候,他们面对的,就是一杆杆的长枪。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哪怕这时候他们有不同于凡人的身手也是要向后退的。何况他们还没有,很多时候是连退都退不出来,有的那机警的想躲,但他身后的那些人却会挤压过来,于是我们能够看到,很多被长枪扎死的,他们最后怨恨的目光看的不是身前,而是身后。 当这些士兵一步步碾压过来的时候,这些暴民终于有清醒的,有往后逃的有往两边的房屋中躲的,还有跪地求饶的。对于后者,前面的那些兵士就不管了,完全由后面的小队出手捆人,终于,求饶的越来越多,一队士兵往往要看几十上百人。 当一条街道清理干净后,这些兵士就会转回来敲开房屋,能拿出房契证明自己是这房屋真正主人的,这些兵士也不去理会,而那些拿不出来的,不管嘴上怎么说,都被捆了起来。 这种做法简单暴力,有冤枉的有漏网,不过在这个时候却是最可行的。很快,一条条街道就被清理了出来,早先觉得要翻天的暴动竟就这么被镇压了下去。 高老爷等一干人看的目瞪口呆,张天长更是忍不住道:“将军的兵真乃天兵也!” 朱抵双手抱拳拱了拱:“大人的话严重了,都是朝廷的军队。” “是是,是朝廷的朝廷的。” 只用了两个多时辰,朱家军就基本上把江宁清理了一遍,之后他们拿出干粮用饭。这种作战时的吃食也是有标准的,基本上就是每人两块大饼,一块肉干。那大饼很硬,能放很长时间,那肉干也是风干了很久的,咬起来异常费力,但在他们吃的时候周围还是一片口水声。张千户那边的人看到了是既羡慕又妒忌,还有人忍不住开口:“这朱家军吃的都快赶上地主老爷了。” 哪怕在平时呢,朱家军吃的这些东西也算是好的了,更不要说在这个时候了,不过这话刚一出口就受到了张千户的呵斥:“乱说什么!住口!” 说着,小心翼翼的向朱抵看去,他可是知道这次为了能让朱抵出兵,内城的商户紧急凑出了四万多两。对于他要这个数大家倒没什么怨言,谁都知道这事朱抵担着干系呢,弄不好这次的军功就没了,虽说这在民间是好事,但在朝廷里则不一样了,新皇的心中会如何想更难说的很。这要不是有高老爷的这层关系,想来朱抵是怎么也不愿为四万两就干这种事。 四万两,买粮食能买一大堆,可要在朝中打点,却真不算什么。所以此时张千户真的很怕朱抵一变脸来个甩袖而去,虽然现在江宁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可谁知道他一走会有什么变化啊! 张天长也是一样的心思,当下就道:“朱家军乃真正的勇兵悍将,这样的兵士当然要吃酒喝肉。将军,可要来些酒助兴?” “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些兵士吃的用的无一不是按照先帝《兵书》所言,酒是不必了,若方便的话不如与我准备一些香烛,一会儿我要与先帝上些香,汇报一下这里的事情。” 在他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张天长还有些尴尬,虽说他是文官,但先帝的书他们哪个不要读上一读?但读了却不放在心上,这确实有些问题。不过再听他说到后面的时候,众人都变成了惊愕,到了最后,那是齐齐的风中凌乱了!这非年非节,又不是先帝的诞辰,你上什么香啊!还有这里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汇报的?是汇报江宁暴动啊还是汇报他们这些官将无能啊! “我练兵,本是为了保卫边疆对抗蒙古,却不想今日要对自家百姓下手,我实在愧对先帝啊!”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而这一次,众人不免一凛。是啊,这些所谓的暴民,其实不都是江宁的百姓吗?这所谓的动乱,不也是被饿的狠了才发生的吗? “本官意已决,借银!十出十二归!”高老爷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本官亲手写与,盖本官私印,这银子若将来衙门里还不上,由本官来还!”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就是一沉,过了片刻,张千户大笑着开口:“好,某家早先与大人一起抗敌,现在就与大人一起借银!这借条上也盖我一章!” “还有我的!”张天长也开了口。 “小的虽然没什么本事能耐,也愿意同各位大人站在一起。”说这话的是铺头古乐。 “算我一个吧。” “还有我的。” “我的。” “我的……” 当第一个人站出来的时候,第二个第三个也就很容易站出来了。至于后面的有被气氛带动的有被环境感染的,也有被形势所迫的,不过最后却是在场所有人都站了出来。所以当后面莲姐看到这个借条的时候,只见那两行短短的笔墨下面却是满满的印章,她挨个看去,每一个,都是熟悉的,竟都是衙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莲姐盯着那借条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放下纸,长长的对着高老爷等人作了揖,高老爷连忙虚扶了她一把:“大公子这又是做什么?” “各位大人的高风亮节实在是令在下惭愧。别的在下现在也不能保证,能做的也就是这十出十二归是不用说了,最多,也就按十一归来算。” 她这么一说,衙门众人的表情就不一样了,有一副理所当然的,有惊喜的还有嫌弃的。现在市面上借银,普遍的是九出十三归,这已经算是比较有良心的价格了,高老爷所写的十出十二归绝对属于友情价,但作为衙门能写出这样的借条也是万万难得。现在莲姐说十一归就是又抹去一成,这一抹起码就是一万两的数目。有的人觉得不错,有的人则觉得莲姐不太上道,衙门能写借条就不错了,还有他们这些人的盖章,难道就不值个两成? 高老爷道:“现在的关键却是要快,江宁此时的情景大公子也看到了,这次虽然镇压了下来,却没有解决根本,本官实不愿再看到这样的事情了。” “大人放心,三天内必有一批银子到账!”说到这里她咬了下牙,“就算其他商户一时挪用不开,我苏家,也要把这银子给凑出来!” 莲姐说话算数,不过两天就凑了一批三万两的银子出来,其中两万两的通票,一万两的白银。这倒不是江宁再拿不出通票,而是有的地方只认银子,真金白银拿出来也很能震撼眼球。 银子凑出来后,高老爷等人就选了两个老吏,都是过去的收粮好手,陈梁新粮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说是八斗,就绝不会是八斗五!莲姐那边也找了两个经常往外面跑的掌柜,都是在江南各个商行有脸面的人物,在往常只是凭他们的粮就能赊来不少东西。现在虽不至于能赊出一批粮食,却是便意许多。此外还有张千户点了两百人,派了身边的亲信。当这些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了。 当他们出城的时候,江宁搞了一个简陋的盛大仪式,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批人带着很多粮食去买粮了! 城头处的施粥棚前依然排着长龙,大锅里的粥依然稀的几乎见不到米粒,但人们的情绪却稳定了很多,每个人都知道,再过不久,他们就有粮了! “这一次多亏了安儿,否则为父真该不知如何是好了。”看着这么平稳的景象,高老爷开口道。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穿了藏青色小花棉褙子的少年,只见他面如玉冠,一双眼睛极为有神,虽然身形看着有些单薄,却自有一股沉稳内敛的气质,引得不少过路的大妈小娘子往这边看。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安姐,过去她穿男装还要背着些高老爷,虽然也不会严厉禁止,见了却是会说上两句的。而现在,却是无碍,甚至这一次还是高老爷提议要她一起前来的,当杨氏表示犹疑的时候,他还说:“我家安儿是巾帼英雄,岂是那些小家子的女子能比的?都说苏家的大公子如何了得,我家安儿又岂弱于她?不说别的,这借银的计策就是安儿先提出来的,也是我耽搁了,否则哪还会有这次的事情!” 这话说的安姐既是惊讶又是感动,忍不住就道:“父亲真这么想?” “你这丫头,我还会骗你不成?也是你没有苏家那样的环境,否则必是要比她强的。” “父亲,我不是问你这个,而是你真的觉得我不用像女子那样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胡说什么,你既是女子自然就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高老爷瞪起了烟,不过立刻话音又一转,“偶尔穿次男装却是无碍。” 安姐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抱着他的胳膊:“父亲,你真好。” 高老爷身体一僵,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架势啊,别说遇到那是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他下面的子女虽有几个,但不是惧他如虎,就是在他面前不知所措,再有舒姐那样倒是亲昵,可大多时候,舒姐都是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弄的他又心疼又无奈,还隐隐的,又有些疲惫。就是安姐,早先对他也有些冷漠,虽然每次见他都是笑语言言,却从不会如此。 虽然生疏,这种感觉高老爷还是受用的,他很快放松了下来,爱怜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安姐抬起头不解的看向他。他笑了笑:“没事,我想到你大姐了。你越来越像你大姐了。” “我怎么能与大姐比,大姐从小就懂事明理,我却是个糊涂的,若不是摔那一跤,说不定现在也糊涂着呢。” 这一句冲淡了高老爷不少愁思:“那这一跤倒是怪值,什么时候你糊涂了,我就再让你摔一跤。” “父亲!” 高老爷哈哈大笑,安姐忍不住也笑出了声,杨氏在旁边抱着留哥,也是一脸欢喜。这一刻的温暖与欢笑,久久的留在了安姐心中,很多年以后她想起,都觉得是在这一刻她真正的融入到了这个时代,在这一刻她真正的把高家,当做了自己的家。 此时听高老爷这么说,安姐就道:“父亲也别再夸我了,这次的事还是父亲与一干大人齐心协力的结果,我不过是出了个点子,而这点子也是很不成熟的。” “不管成熟与否,总是你出的。”高老爷一副与女荣焉的姿态。 安姐一笑:“不过父亲,这粮食到了之后该如何处理,父亲可有个章程?” “这自然是有的,虽然苏家的那句话不过是个烟雾,说的却是事实。此时不比往常,这粮食却是至关紧要。我已叮嘱过张千户,从运银到买粮皆有看管,必不让这粮食被人贪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父亲,而是这粮食到了就一直这么放下去吗?” “现阶段也只能这样了,待上海之围解了自然就好了。我听说海外有几个地方也是一年两熟甚至三熟,路程也不远,到时候也能从那边买些粮来,而且大军离开,附近也会宽裕不少。” 高老爷一脸期许,安姐却在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若只是如此,江宁恐怕还是要乱的。 第129章 第九十章 就算经过这次的清洗,江宁现在也依然有将近万人的难民,这其中固然有不少老弱妇孺,却也有不少青壮。这些人吃不饱固然容易寻事,吃饱了就能安分了吗?在现代,作科犯奸的多是无业流民,这些人没有什么正经职业,满身的精力无处发泄,再加上精神苦闷,岂不就是容易出事?就说这古代的人更老实本分些,但天天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 安姐来自把女人当男人使的现代,当下就觉得这实在是太浪费了,她想了想道:“女儿觉得这样不是太妥当,父亲固然是一片好心,但就怕日久生变。说句不该说的,这上海之围什么时候能解?解了之后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高老爷皱着眉,在他想来上海是很快就能打下的,虽然这个很快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可总不会再拖太长时间。这不需要什么军事素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要不是安姐一向表现不俗,此时高老爷就要训斥开来了,但就是这样他还是道:“赵将军乃百战之将,带领的又是天下少有的强兵,就算上海城池厚重,也必是能攻下的。” “女儿不是说攻不下,而是说,若蒋王回来如何?” “什么?” “蒋王,父亲,东海舰队是我大明最强大的舰队,朝廷可还有能与之相比的吗?若蒋王在天津受挫,会不会乘船返回?若他回来,赵将军可能马上撤走?” 高老爷呆在了那儿,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别说是他,大部分江宁官员都没有。早先的那些宣传骗住了别人也几乎骗住了他们自己。而且在他们一干文人的心中总有一种浪漫主义情怀——朝廷天兵一降,其他皆为齑粉!就像是他们一直觉得若朝中都是君子当政,那么万事都无忧一样。这种思想说起来简直就是天真,而且非常诡异的是,历朝历代都不缺乏这种思想,并且还能形成一个个党派流派,有的甚至能名传千古。 这种思想不好说好还是坏,因为正是这种思想能令他们斧钺加身,受尽刑罚也依然大骂奸徒,可同时也正是这种思想令他们在实务上非常欠缺。 这要在早先高老爷可能立刻就会说,任东海舰队再强大,也不是天兵敌手。但总算他经历了江宁之围,知道战争不是想象的那样了,而且他细想想,觉得安姐说的非常有理。 在太、祖时期还有南洋舰队与东海舰队抗衡,但现在,南洋舰队已经被挤兑的很少听闻了,否则也不至于一说倭寇,人们首先想的就是东海舰队在做什么! 蒋王就算在天津失败了,他也还有一条退路,而一旦他退回上海,江宁这边的麻烦岂不是还在? “而且父亲,这些粮食又能养这些难民多少日子呢?” 高老爷没有说话,安姐又道:“我们这样养着这些难民,一般的民众又要怎么想?现在江宁粮价虚高,买来的粮食要不要平仓?” “你有什么想法?”高老爷终于开口了。 “女儿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想法。江宁经过这次大战,很多地方都需要修补,不如让这些难民来做。做一天发多少粮,按劳取酬,任谁都无话可说,至于真有困难的,比如老弱病残,不如就安排他们做一些请便的活计,比如打扫街道,拾捡垃圾。若真有那实在不能动的,再有衙门来统一照顾。这只是女儿的一点小想法,也不知行不行。” 高老爷惊讶的看着她,其实安姐的说法并不稀奇,此时每年都有徭役,也是驱使民众做事。但这种驱使难民的做法却是从未有过的,虽然从没试过,高老爷也知道这个方法是极好的。令他觉得奇怪的是,安姐是怎么想到的?她又没有管理过庶务,又没有插手过民生,难道他这个女儿还是一个天生的干吏? “父亲为何这么看着我?” “你实话告诉我,这法子是不是二公子告诉你的?” 安姐脸上一呆,高老爷继续道:“虽说你们已经有了名分,却不要来往太密了,毕竟你还没有过门,说起来总是不太好。” 安姐的脸囧了起来,这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们哪里来往密了!他们是私底下通了不少信,是说了几次话,可是、可是都是有原因的好不好!都是赶巧的好不好!都是……好吧,在这个时代,他们的来往是频繁了些。 “待这次的事了了,为父就着手办你们的婚事,想来南安王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安姐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了。 其实现在南安王还真是有差不多的想法。本来南安王对朱抵的这门亲事不是太满意,他想着无论这个儿子是不是能继承王位,总要给他找个有力的亲家,谁知道看起来平庸无能的高老爷在这一次的谋逆事件中竟大放光芒,朝廷的嘉奖已经下了,别的也就罢了,那个一等勋章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勋!文官,特别是没死的文官要想得到一个这样的荣誉,那真是要祖坟上冒青烟了,而且,高老爷还这么年轻!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高老爷不犯重大错误,将来是一定要进内阁的。而比普通内阁更好的地方在于,人家是有荣誉的,这种清誉,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如果在过去南安王会更看重内阁的身份,可自从朱抵的军功报过来之后,他就更看重这份清誉了。他太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了,弄不好就会得罪人,这时候有个这样的老丈人,那真是强有力的护身符。 “就是,是个庶女啊。”对于这一点,南安王还是有些遗憾。 “王爷在想什么?”一个柔和的女声从他身后响起,同时一件狐狸毛大氅也搭在了他身上,能如此做的女子,现在自然只有南安王妃,南安王回过头,“没什么,你不是去看淑云了吗?” 南安王妃叹了口气:“刚看过了,那孩子见到我还笑呢,可那眼睛还肿着,不知早先哭过了多久。” 南安王沉默了片刻:“孩子是缘分,你也劝劝她。” “嗯,可不就是吗,我对她说了,她也这么应承了,可心底恐怕还是过不去的。” 南安王不再开口,南安王妃也没多少精神说话了。这北定王家的女儿是她早先千挑万选出来的,早先因为年龄过小,还特意多等了两年才迎进门。这姑娘她是真满意极了,温和大方孝顺知礼,而更令她欣喜的是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对于这个孩子她真是太期盼了,若这个孩子是个男孩,那朱纳的王位就再没有悬疑。 可这个孩子不到两个月就掉了,当时她还彻查了全府,就怕是谁在后面使坏,最后却发现是这个儿媳妇贪嘴吃了些寒凉之物。当时她真是又气又怒,可又不好说什么,只有把她身边的丫头妈子,除了两个特别亲厚的,统统换了个遍,为此还与王家闹的有些不愉快。这不是她做事的风格,但她实在无法忍受期盼已久的孙子就这么没了! 好在王淑云倒也争气,休养了半年竟再次有了身孕,这一次她是千小心万谨慎,连着派了两个有经验的妈子过去,也找来太医不时看脉。从饮食到衣物她都亲手照应,更严禁朱纳与她有任何亲昵行为,王淑云自己也知道小心,不该吃的一点不敢动,平时也都好好养胎,但谁知道又是不到三个月就有了流产迹象,这一次发现的早及时请了太医来保,但保了十多天还是没能保住。更糟心的是,因为这一次孩子的月份有些大了,按照太医的说法近一两年都不易再有身孕。 “难道这真是报应?”她这么想着,又很快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她是对这府里的丫头们下过手,可全京城哪个府的当家主母没这么做过?那么多人都没事,偏偏她这里有了报应?她不信,往日的香油钱她可没少给一分! “对了,王爷先前再想什么呢?我见王爷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说出来我也乐乐。” “我在想抵儿。” “抵儿?”南安王妃一怔,随即笑道,“怪不得王爷高兴呢,我也没想到这孩子能出落的这么出息!这次事了,恐怕就要成三品了。” “哪能这么快?”南安王摇摇头,“三品大员朝中才有几个,他小小孩子可受不起。我是想着,待这次事了也该给他成亲了,说起来他的院子也该修了。嗯,现在还不易大动,不过该准备的,你心中要有个数。” 南安王妃笑着应了,一脸期盼,心中则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她告诉自己这是无所谓的,因为她的儿子本来就是在文治上见长,她告诉自己这不要紧,不管高老爷现在有什么清誉,她的儿子娶的都是个嫡女。但这些理由依然不能令她感到丝毫快乐,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朱抵此时并不知道她的母妃现在在想什么,他只是非常欣喜自己终于接到了赵德存的斥责。看着他那眉开眼笑的样子,赵旭非常不解,旁边的美丽更是鄙夷的扭过了脸。 朱抵不理他们,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传令下去,今日加肉,每人两块大肥肉!” 赵旭应了,又不解的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喜事?” 上次加肉还是镇压了江宁暴动,收了人家四万两银子的时候,可这已经过去两天了,怎么又加?就算他们现在多了一大笔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没什么喜事,不过是咱们快要打仗了。” 赵旭一怔,朱抵看了他一眼:“我说,你是男子吧。” “……属下自然是的。” “你是一直跟着我吧?” “……是的。” “你是在军中吧?” 赵旭被他问的头皮发麻,但还是道:“是、是的。” “那你怎么就还没有安妹妹了解情况,了解我呢?” 赵旭冷汗直流,简直就不知道要如何应答了。他在心中拼命呐喊,公子您要我了解什么呢?对于您个人,真不是我能了解的啊!别说是我,这全军上下包括美丽也不能了解啊!至于安姑娘……那实在是非常人! 朱抵怒其不争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就把目光调到了江宁内城。当他出现在江宁内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了安姐,但只有一个人猜到了,他是为了这次的责罚。他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一直被放在江宁,因为在早先的解围中他表现的太好了,特别是在上海久攻不下的情况下,越是攻不下,赵德存越不好用他,就算他自己想用,也要顾虑手下人的想法。 所以在江宁发生暴动的时候他就想过要出动了,他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他需要这么一个错误。只有他犯了错,赵德存才有理由把他叫过去,只有他犯了错,他才能再次上战场。 本来他对上海之战是可有可无的,该打的仗他也打了。带着队伍进行了一场远距离拉练,解了江宁之围,烧了寿王的粮仓,还狠狠的追在屁股后面咬了一口。下面的攻城是硬仗,是要拿人命填的。在这上面,他的兵并不比其他兵更有什么优待,所以他当时很识时务的报告了修整。他当时想着最多十天赵德存就能把上海打下来。可现在都过了二十多天了,上海还在那里。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想去看看,上海,到底有多么难打! 一开始他只是想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是越来越想,想的他每天的心就和猫抓似的。但是他没有理由去,赵德存也不会让他去。而当江宁暴动的时候,他发现这是一个机会。 他相信赵德存也是想调他过去的,久攻不下对他的影响最大,在这个时候他必然会想到他这个在对付寿王上有过胜利的人,可是,他也需要一个机会。 他会那么巧的救下高老爷是因为他知道高老爷在那里,他从京城带出来的几个人在大战中起不了什么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却是极有优势的,当然他一开始不知道高老爷会遇险,不过这样更好,更能让他看到他的战斗力。 他之所以一开始不答应,是因为他不能让人察觉他的企图,更因为,他还想要些银子。他瞒过了所有人,包括自己身边的人,可是,却被安姐看了出来。这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有一种知己感,又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第130章 第九十一章 一辆马车在江宁城缓慢的行驶着,这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算不上高大宽敞,也没有多么华丽的装饰,但明眼的都能看出来,这马车不是一般人家的。拉车的是一匹枣红色的蒙古马,虽然矮小,但在江宁也不多见。赶车的车夫动作娴熟,车辕上坐的妈子膀大腰圆一脸冷漠,一双眼睛,很警觉的观察着周围,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有功夫在身的。 一般姑娘家跟两个妈子实在普通,但跟一个有功夫在身的妈子就不一样了。所以路上遇到的大户人家的马车,虽不会有意避开,可也没有抢道的。这辆小马车一路上行驶的竟没有任何阻碍。 从东门到南门,然后又横插过北门,最后往西门而去。 “你到底要带着我上哪儿?”在马车上的颖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今天一早她就被带了出来,因为早有准备,她并没有意外的看到了安姐,但安姐并没有带着她洗漱,也没有安排她吃东西,而是待她上了这辆车,就开始了江宁一日游。她一开始还想装作不在意,但这么游了一上午她终于忍不住了。 “哪儿都不去,我只是让你看看。” “看什么?” “看一看现在的江宁。”安姐看着她慢慢的开口,颖姐一怔,随即脸一层层白了。马车上的帘子虽然放下了,却留的有空隙,所以她是能够看到外面的。比起早几日,现在的江宁自然是更有秩序。可三五成群的乞丐,排着长龙的难民,没来得及修整的房屋路面都再再的向她说明着,现在的江宁和她记忆中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遭了难的江宁,是一个被破坏了的江宁,是一个因为她父亲而变了样的将江宁。她的心扭了起来,她瞪着安姐:“你什么意思!” 安姐轻轻的叹了口气:“你饿吗?一大早就把你接出来,也没先让你吃点东西,不过我这里有一些小点心,你不妨先垫垫。” “高安琪!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绕这些圈子!别以为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让我看这些不就是想说明这些都是我父亲造的孽吗?不就是要我承认这一点吗?好,我现在承认了,又怎么样!” 安姐没有理她,径自掀开了布帘向外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头:“这是江宁还没有被打下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打下来了,又会如何?” “哦,对了,你还要对我展示你父亲的功绩。好,你父亲是大英雄大豪杰,我父亲是大坏蛋大奸臣,这样可以了吗?还有吗?高安琪,我周颖什么都没有了,你不用在我面前显示什么!如果我罪该致死,就让高大人砍了我,若不该,那就随便,看是流放还是判刑我都无所谓。你不用想着劝说我什么,不用想着改变我什么。我就是这样了!” “你还记得留哥吗?” 颖姐一怔,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到这个。早先两家关系不错,虽然她因顾忌没有详细问过,安姐也没有提过,但她也听到过一些传闻。可那留哥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安姐低声道:“他现在是记在我姨娘名下的,但我姨娘与我说过这事,说早晚要告诉他绿儿是怎么生下他的,死前又是怎么的伤心。你知道绿儿死前是什么样子吗?” 颖姐瞪着眼,一言不发。 “她拽着我我姨娘的手,很用力的拽着,眼中,除了拜托就是悔恨。你说她恨什么?恨自己傻?还是恨那个骗了她的人?”安姐歪着头看她,颖姐本不想理会,但看她那个神情就忍不住道,“我怎么知道!也许都恨,说不定连这天下人都恨进去了。” “你说对了前半句,不过却不会恨所有人,她有孩子了。你知道早先她对我姨娘虽不至于恼恨,却隐隐的是有些敌意的。可在那一刻,她是真的在恳求,不,在祈求我姨娘帮她照看孩子。在那一刻,她其实恨的不是她要死了,而是,她不能陪着自己的孩子了。” 颖姐如遭雷击,本来因愤怒而有些涨红的脸瞬间变得雪白,她死死的盯着安姐,如同想要扑上去似的,安姐看着她:“这只是绿儿,留哥是她的孩子不假,可她并没有养过他抱过他亲过他。你明白吗?那是她的孩子,十月怀胎亲密无间,她能为他付出一切,但感情若是分等级的话,她此时也许有十分,但她若养了留哥一段时间,那就会是十二分十三分。” 说到这里,她把身体往后靠了靠,她没有生养过孩子,她的炽热浓烈更多的是给了那个前男友。那就像是小说电视中演的那样,一眼,就有了好感,可也只是好感。之后的撕心裂肺,生死难忘是相处出来的。当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意思差不多。 她看了一眼颖姐,继续道:“若再给周夫人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走那条路。人有的时候容易想到极致,觉得不这么走就不行,可是,只要人活着又有什么是不行的呢?特别是,她还有你们这些孩子……” 颖姐继续瞪着眼,凶狠的霸道的,但她的眼圈却越来越红,终于,一颗泪水从她的眼中滴落,她的嘴唇哆嗦着:“你真的、真的这么想吗?” 安姐摇摇头:“这不是我想的,而是一定是这样。你若不信我的,一会儿可以问问我姨娘,看我说的关于绿儿的情况可有一丝虚假?” 颖姐再也忍不住的抱头大哭,她双手抱着自己的两臂,紧紧的缩成一团,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似的。她哭的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委屈,她哭的撕心裂肺而又有无限的忧伤,哭到最后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哭什么了。是哭自己父亲的糊涂,还是哭母亲的极端,或者,只是这上天的作弄? 在那牢里的一日一日,她没有交流没有动静,脑中只是不断的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开始只是个大概,后来连她母亲当时的表情都能回忆的清清楚楚。她是后悔的,她后悔没有听母亲的话,可又是怨恨的,为什么,就走上了那条路?一开始走错,最后还是走错!大哥被送进了东海舰队,二哥被送到了上海,三哥出海,早先这些安排看似无碍,后来再想却都是为了这次的事情!甚至连她的交友,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呢? 他们这些子女,又算什么呢? 父母之命不可违,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遵从父母,听从教导,但她从小受到的照顾宠爱又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被疼爱着的,可如果是真的,这发生的又是什么呢? 上次安姐去劝说没有效果,不仅是因为后悔,更因为她心中有一股无法言明的恼恨。而现在她终于能够释然了,她想她的母亲还是爱她的,只是、只是一时想错了。 安姐看着她,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只要颖姐能想开,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周泽辉一回到内院,他的妻子颜氏就一脸期盼的迎了上来,但见他脸色不对,又立刻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今天去知府夫人那里了,得了一些新鲜的小黄鱼,我已交代厨房处理,晚上与豆腐炖在一起可好?” “你看着弄吧。”周泽辉懒洋洋的被丫头服侍着,一点力气都不想用,他也没什么力气了,每天为这上海的钱粮他已经操碎了心。虽然早先有很多储备,可哪挡得住这么多人的消耗?就算有东海舰队剩下的那几条船打鱼来补给,也是远远填不上这个窟窿的。但每日该给的赏钱要给,守城兵士的吃食也不能错上一分,否则江宁能坚持一个月,这上海,却是时刻都有可能被攻下的。 想到这里,他暗暗的叹了口气,早先怎么就那么糊涂上了这条船呢?如今,却是下不来了! 颜氏见他神情有些恍惚,也说不上高兴或者不高兴,就大着胆子道:“今天知府夫人又要大家凑钱了。” 周泽辉没有说话,颜氏继续道:“赵夫人好像有些不太高兴,过后还对我说天天找咱们要钱,咱们能有多少钱?这既然是给两位殿下打江山,这银子自然要有他们出去。” “你又同赵夫人说话了?” 颜氏一畏缩:“是她找我说的。” “她找你你也不要搭理她,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他夫君手中的权被我分了,她心中不知怎么恼呢。你看看她这说的话,就是挑事!知府夫人要大家凑钱,那你就凑!不凑多,还不能凑个少的?” “但家中已经没有钱了!”颜氏委屈的哭了出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这段日子天天是让凑钱的。哪一次不要出个三五百?还有这家中的开销,就算是咱们都不讲究,要不要吃饱穿暖?大郎二郎读书辛苦,要不要补一补?我已经是千计算万计较了,上次凑钱,我就当了一副头面,现在这东西不值钱,我那么一副全套小头面,镶了小红宝石的,也不过只当了八百两!当天就出了五百两。夫君你昨日说有事又要去了一百两,这剩下的一些可不要用于日常开销?夫君可知道,我别说燕窝,连银耳都停了多日了!” 她说着,泪水流个不停。周泽辉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里:“你委屈了。” 颜氏在他怀中哭的更大声了,她哭了片刻,就抬起脸:“我这算什么,可是,夫君,蒋王真能登上大宝吗?” 周泽辉没有回答,若是早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能。他从小就没少听说蒋王是明君,是中兴之主,他的父亲没少兴奋的告诉他们兄弟,待蒋王登基,他们就都是从龙之臣,是要名传千古的。因为听的多了,他也一直这么坚信着,直到这场谋逆真的发生。一切都和他们想象的不同,江宁不仅没被攻下,反而寿王遭遇了重创,带出去的大批粮食,带回来的不到一半。夹裹的流民也大多逃逸,各个队伍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员。而之后,就是上海被围! 上海是一直坚持着,可这种坚持却让人心惊胆颤,这种坚持是建立在大批赏金,以及无路可退的基础上的。就像他,不是没想过别的路,可事到如今,他还能有什么路可走?他没随同寿王一起去江宁,可后来却听说他父亲早就被抓了起来,至于他的母亲与妹妹更是没有丝毫消息。再之后,就是他父亲的死讯。 他的父亲死了,说是被江宁知州逼着从城头上跳下来死的,对这话他不是太信,因为江宁知州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他父亲犯了这么大的错,若将来朝廷判罚,最轻也是腰斩,这种跳墙,反而是落了个全尸。 但不管怎么样他的父亲还是死了,他的母亲和妹妹恐怕也凶多吉少。他的大哥跟随蒋王,也是回不了头了,剩下他一个,又能做什么?现在他只有期望蒋王真的顺应天命,这样他周家还能有一丝希望。 “其实哪怕能划江而治也很好啊。”他的心中,更有这么一个不敢说出的想法。 “夫君,我们要怎么办?”颜氏期盼的看着他,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但他不能没有表示,所以他思忖了片刻,“放心,蒋王殿下有东海舰队,一定能成功!只是你以后记得要远离赵夫人。” 本来掌管钱粮的是赵通判,但自他父亲被抓的信息传来,也不知道是觉得他足够忠心了,还是想安慰他,或者是怕赵通判一家独大,就把他提了上来,让他与赵通判分庭抗礼了。而自那以后,他也算把赵通判得罪狠了。 “不是我不让你与人来往,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这形式,咱们还是能少一些麻烦就少一些的好。那银子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明天看看能从哪里挪一笔过来吧。” 虽然还有些担心,但颜氏总算是暂时能松一口气了。周泽辉换上便服后,拖着鞋往书房走去。他此时倒没有什么读书的想法,不过是想静静心,但是他刚一坐下就瞪大了眼——他的桌子上,竟有一个未拆开的信封!立刻的,他一挺腰,他的书房,就连颜氏都不能进,这封信,又是从哪里来的? 第131章 第九十二章 “殿下可以下船了。”亲兵弯着腰,恭敬的对蒋王道。 蒋王抬眼看去,就见下面已经铺好了崭新的红地毯,两队士兵持枪而立,旁边更有乐队准备着随时奏乐。这种场面他其实是不陌生的,别说参加国家大礼,就是往日他自己回封地,也要带着几千护卫,几百亲兵,旁边更有跪拜的人群。 “但这不一样!”他在心中对自己说,过去,他只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王爷,而现在,他是在走向帝王。 “王爷,时辰差不多了。”他旁边的李永祥开口。他回过神,对着李永祥一揖到底,“本王能有今日之功全靠大人,大人对本王的大恩大德,本王没齿难忘!” 李永祥摇摇头:“王爷何必说这些?我与王爷,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蒋王哈哈大笑:“大人说的对!你我早就是一条船上的!大人也请放心,待本王登上那个位置后,必不会忘了大人的心愿!一定把我大明的旗帜插遍世界各地!” 李永祥摇摇头:“世界太大了,我大明就算人多势众,物资丰饶,也做不到这一点,我只希望王爷莫忘了早先的心愿,不要让我大明舰队永远窝在家中!” “大人放心,先帝遗训,我是必不敢忘的,舰队,就是要走出去的!” 听他说到这里,李永祥的脸上才有一点笑意。他这么大的年龄了,论官职,已是位极人臣;论权势,说句大不敬的话,在东海舰队中他的话比朝廷圣旨还管用;论财富,他手掌东海舰队,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什么样的宝贝没看过?如果他想,整个大明也再找不到比他更富有的人了。 从一个孤儿,一个小兵,一个过去会同狗争食的人到如今这步,他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如果不参与这次的事,他可以预计自己的未来。继续位极人臣,直到死去。死后,他的子嗣家眷都会得到善待,他自己,甚至有可能上英雄榜!蒋王能给他的,并不会更多。但他还是走了这一步。 他一直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为了一个馒头和一只恶犬厮打的疲惫不堪精疲力尽的时候,一个海军模样的人对他说的那句话:“过来试着上船吧。” 他趴在地上,一边警觉的看着那人,一边飞快的往嘴里塞馒头,即使那馒头沾满了灰尘和泥污,他吃到嘴里早已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我看你身手利落,也够凶够恨,若是上了船应是会有一些发展的。到时候你就知道,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说实在话,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很诡异的,那句话触动了他的心灵。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他不断的想什么叫世界很大?世界?会有多大?他看着他容身的破庙,看着那只渐渐被他吃光的死狗,最后终于做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决定:他要去上船! 其实那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上船,也不知道当兵需要什么,但什么都是搁不住打听的。他想尽办法,最后终于打听到了在什么地方报名。 他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明知道自己不够标准,也还是去了。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大明的不幸现在已经很难说清了,那一次海军招的是敢死队,所以对出身来历没有太高的要求,却对胆子够不够大,出手够不够狠有一定要求。而很显然,这两者他都是够标准了。于是,他成了东海舰队的一员,最普通,最没有地位,甚至做的还是最危险的事情的一个小兵。但他已经很满足了,因为这里,竟能吃到白花花的大米饭! 不是糙米,不是陈米,不是放了很久已经发霉的烂米,而是白的新鲜的一端出来就有一股香味的白米饭!一天三大碗,还有各种海产品!后来他知道这其实是最低标准,特别是海产品,这对东海舰队来说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很多老兵那是做梦都想吃些红烧肉的。但那时候他不知道,甚至一直到现在,他最爱吃的还是大米饭配炒花蛤。 一盘用红油炒出来的花哈,再配上白花花的大米饭就是他常吃的饭食,很少人会想到他会这么吃,甚至连他的家人都不能理解。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他吃的第一顿饱饭。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这么吃,才能吃饱。其实后来再回想,那第一顿的炒花蛤大多是贝克,里面的肉早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而现在,因为他的要求,他的炒花蛤依然是带着贝克的,可每一个都是饱满有肉的。其实有没有肉又有什么关系,到了他这个地步,有什么是没吃过的,什么是没尝过的?大海里,什么没有啊! 他的视线转到外面,在沿着地平线的远方是一片蔚蓝,再往前,还是蓝。这就是大海,一望无际,看不到头,只有在海上,才能让人发觉,世界,原来这么大! 他做了一名海军,在他通过最初的训练被分配上船的时候,他的队长问他们为什么上船。有人说为了吃饱饭,有人说为了养家,有人说想挣点钱,也有人说为了大明,轮到他的时候,他很仔细很认真的想了:“我听说只有上了船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 当时他的队长很惊奇的看着他:“你竟然知道太、祖的这句话?” “这是,太、祖说的?” “这自然是太、祖他老人家说的,你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虽然他知道太、祖,但那就像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一样,对他来说是天边的人物。但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太、祖原来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分不清,也说不出来,可心中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但从那以后,他开始留意太、祖,打听他的每一件事,然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竟是那么一个伟大的人! 有人说他这一生没什么遗憾了,可是谁能没有遗憾呢?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同太、祖生在一个朝代,否则,哪怕是做一个小兵呢,他也是幸福的! 是的,在李永祥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他现在的官职远远比不上太、祖时期的一个小兵,哪怕那个小兵连太、祖的面都没见过呢。不过任他再有本事也没办法回到过去,所以他只有尽力去做先帝说过的、要求过的话。 他按照太、祖的《知兵》训练士兵,他按照太、祖语录要求自己。他铲除倭寇,进攻日本,他的舰队一直开到了大西洋上!但是他发现,他只能到这里了,因为他的皇帝是一个完全没有野心没有能力的人,他根本就不像太、祖血脉,什么事都做不了!在最初有这个感觉的时候,他还愧疚不安,但到最后,他则开始觉得这是那位陛下的错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堂堂东海舰队,难道只是守护边疆吗?世界,是那么大啊! 那么大的世界等着他们开阔,那么大的世界等着他们征服,而他们所做的就是通商吗?不、这远远不足!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蒋王,发现了蒋王的野心。他知道,如果没有他蒋王也许永远都不会想到造反谋逆,太、祖定下的规矩实在太严苛了,下面的王爷要谋逆实在太难了。不光是军队上的,还有财力上的。虽然每个王爷都有封地,虽然每个王爷都能生活的很富裕,但那是针对一个家庭,若要经营一支军队,那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太、祖的确是深谋远虑雄才伟略,可他老人家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他这么一个异类吧!想到自己冥冥中竟和太、祖做了一把对手,他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大人?李大人?” 他回过头,就见蒋王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他。这个蒋王有一副好相貌,鼻梁很高,眼眶很深,同时身材高大,如同传说中的太、祖。不由得,他心中又柔和几分:“殿下?” “大人刚才再想什么?” “哦,没什么,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殿下怎么还不下船?” “我想大人与我一起。” “荣耀应该只属于殿下。” “也是大人的。”蒋王真切的看着他,“若没有大人,任何荣耀都不会存在。” “礼贤下士,有恩必报。这也像极了先帝。”李永祥在心中这么叹了一句,一笑,“既然殿下宽厚,那老朽也就冒昧了。” “大人请。” “殿下请!” 蒋王走在前面,李永祥紧随其后,当他们走出船舱时,船上陆上一片欢呼。蒋王笑着举起手,下面的欢呼声更大了,这天津,他们拿下来了!他们已经拥有了一块基地,他相信,随着他们的计划展开,北京,也是指日可待! 李永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威武,心中也是一片欢喜。快了,很快了,当这个人登基,一切就会不一样了,东海舰队必会走的更远更广,虽然他也许看不到了,可只要有这份希望那就一切都值得。 一阵风吹来,夹着冰冷的寒意,李永祥眉头一皱,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有一股不详的感觉。 永宣十一年十月十六日,蒋王率东海舰队打下天津; 永宣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天津港结冰; 永宣十一年十月二十五日,王厚德率军反攻,同日,小败;次日,小败;二十八日,小胜;二十九日,小胜;三十日,小胜! 天气越来越冷,东海舰队生病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但还是有大批士兵冻伤了手脚,风寒之症蔓延全军。 永宣十一年十一月三日,天津大雪,那是一场据说百年难遇的大雪,大片的雪花棉絮似的从天跌落,只是一夜,地上已有尺厚深雪,李永祥建议撤军,蒋王采纳,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打水仗辽宁铁骑不是对手,对轰大炮,没人能比得上准备已久的东海舰队。但打路仗,比刀枪,辽宁铁骑却极可横扫大明的绝大多数军队。而令李永祥和蒋王都没想到的是,因为天气太冷,他们的很多大炮都不能用了! 这对东海舰队来说绝对是一场噩梦,他们没能来得及施展自己的技术,就被抹了脖子,没能来得及用出大炮,就被射穿了心脏,甚至没能来得及与敌人比拼一把,就因疾病失去了生命。 最后,李永祥是用火药和大炮帮蒋王炸开了一条路:“殿下快走吧,在上海,您还有希望!” “大人同我一起走!”不管与公与私,蒋王都是想让李永祥同他一起离开的。他知道上海知府、通判都忠于他,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能有别的心思了,但李永祥的威望才是无与伦比的,有他在,他们才真的有希望。而在他心中也不希望这个一直帮扶他、贴补他的老人就这么离去。他知道这个老人是想靠他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也是因此才有了那原本不敢想的希望。就算现在这个希望岌岌可危,他也希望这个老人能与他同在。 李永祥摇摇头:“我走不了了,殿下赶快上船吧。” “大人!” “殿下是心怀天下的,何必做这女子姿态?快走!” 在他的连番催促下,蒋王终于离开了,李永祥目送他的船只远离,然后笑了起来,他的亲兵疑惑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发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就是有那么一股子开心。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有多大,也许知道的还不够大,但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认识。 若是不甘,那就是看的还不够远; 若是满足,那就是已经看到了很多东西。 而无论是不敢还是满足,他这一生都是精彩的。 在这个时候他没有去想蒋王,因为他已经知道蒋王是注定要失败的了,不过他在上海还做了一番布置,这份布置起码能保住蒋王的性命,能保证他去看更远的地方。他不知道,上海已在五天前被攻破了。 这其中周泽辉起了很大的作用。 破城之日,上海一片火海,多数官员举家迁徙。 昔日的繁华热闹,至此,终告一段。 第132章 第一章 京城,南安王府。 南安王妃坐在堂屋里,不断的应付着各个上前来汇报的管事。战争结束了,被压抑的久了的各家各户终于可以撒欢了。除了各个姓朱的还要服时间不等的家孝,其他人就可以以庆祝胜利举行各种宴会了,所以此时的京城那真是一片热闹。 当然,南安王府倒不是这种热闹,毕竟大行皇帝是南安王的至亲,不说其中的感情,就是礼法也要有一年的服孝期。不过,要是想让朱抵在这两年成亲,屋子却是要开始收拾了,毕竟他们收拾好房间,女方那边还要来丈量,再打造家具,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却是耽搁不得。还有这一次大胜,朱全论功行赏,南安王虽只是担了个名,也有好大一份赏赐下来,这些都需要归类整理,有的要摆出来,有的要收起来。还有虽然他们不能大肆庆祝,总归是一份体面,有些该请的人也要请了。不能好好热闹,可置办几个精致小菜,坐在一起说说话也是不能少的。而这看起来简单,其实比起置办一场宴席还要费心思。毕竟前者只需要按章程办就好了,多少道菜几凉几热,请哪个班子来,这些都是轻车熟路的。后者就要有特色了,特别这个时节又正是青黄不接,也没什么特色吃物的时候。 好在这种事南安王妃也是从小看到大的,跟身边的丫头妈子商量了片刻,就拿出了个章程。以一道熊掌做主菜,以其他清淡口味的小菜做辅菜。现代很多生活在俄罗斯的说熊掌不好吃,其实真正要吃熊掌,从泡制到出锅,起码要用去一天的时间,除了各种作料,更要干贝、火腿、五花肉等各种配物,非是大富大贵之家还真弄不出来。 “这套大红宝石的头面先不要往库房放,一会儿给我送来。”定好了饭食,南安王拿着册子,在看到一个东西后点了出来,下面的管事应了,南安王妃见旁边的丫头就有些惊讶,就道,“这头面不是给我自己留的,过几日,派人送到江宁去。” “王妃待高家姑娘真好,不说这头面的价值,只是王妃的这份心,高家姑娘也必是感激的。” “感激不感激我是不想了,只要她以后不怨我就好。” “看王妃说的,怎么可能呢?” 南安王妃笑笑,没有再说什么。高家那姑娘她又不是没见过,虽不是极端聪明,却也不是个笨的,待将来进了府总会发现一些端倪,到时候……当然,她对那姑娘也没什么忌惮的,可若是能处理好关系,她为什么要处理不好呢? 又处理了几项事务,就有丫头来问要不要摆饭,她一怔:“已经到了要吃午饭的时候了?” 衣青看了眼旁边的大座钟,笑道:“可不就是吗,现在都快要巳正了呢。” “既然是这样,那就上饭吧。对了,王爷还没回来吗?” “没听回报呢,想是没有。” 南安王妃微微的皱了下眉:“再派人去迎迎,看是到谁家了,还是被留在了宫里。若是到谁家了,可千万叮嘱,不要贪杯。王爷这段日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喜欢上了酒,也不想想他这身体。” 说着又叹了口气,衣青道:“王妃也别太担心了,都说王爷的身体要比早先好呢。想是以前压抑的狠了,王爷这才想多喝点,但哪次不是王妃说了,王爷就停了。” 南安王妃又叹了口气,衣青说的不错。虽然南安王会偷偷喝酒,但每次被她发现、劝说,他也都会停下来。所以一开始她还没太多感觉,但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怎么不对,可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仿佛南安王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她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多想了,自南安王身体不好以来,他们比早先更亲密更恩爱。如果说早先南安王还有一些通房侍妾还会出去喝喝花酒,现在则是什么都没有了。特别是自朱纳成亲后,他们越来越像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 在王氏怀孕时,他们会一起畅想未来的小孙子或小孙女,想想他会更像谁,穿什么衣服好看;在王氏流产时,他们会一起悲伤难过,然后互相安慰;在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他们会说一些关切的指责,比如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身边的人都做什么呢?年前的时候她咳嗽了几声,衣青就受了挂落。府里最有体面的大丫头,那一天被训的脸头都不敢抬,她在旁边看了也不敢吱声。 但虽然挨了吵,心中却是那么的甜,事后连衣青都说:“王爷对王妃这感情,真是独一份的呢!” 她嘴上不承认,心中,却是无比偎贴。她第一次有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觉,她想,若是早就如此,她也不会……不会什么?不会妒忌不会下手,不会排挤朱抵?可,这又怎么可能?不是她不可能如此,而是,又怎么可能早就如此?哪个王爷,或者说哪个皇子不是到一定岁数屋里就有人的?南安王,已经是少有的好了。 可是,这对她又如何够啊!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又会忍不住想若是天底下的男人都只有一个女人该多好,可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又会笑自己傻。所以总结下来,却是他们现在的情况是最好的了。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中间又有了那种隔离,南安王还是关心体贴她的,却总仿佛少了什么。她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此时的南安王的确是在宫里,不过却不是被留下的,而是散朝后,他主动求见朱全的。他这个辈分,这次又立了大功,朱全当然不会不见,不仅见了,还留着一起用饭。 宫里的饭一般不好吃,朱全这个却像是家常便饭。四凉四热两道主食两道汤,做的都极为精致。他笑着对南安王道:“朕想王叔也是不喜欢过去的吃食的。” 南安王笑着摇头:“陛下这样,小心那帮言官有话说。” 朱全一笑:“随他们说去。谁人背后不被说,哪个背后不说人?朕就算是一国之君,也挡不住悠悠众口。” 他慢慢的说着,自己夹了一口粉丝,慢条斯理,却有一种不容人质疑的肯定。南安王在心中叹了一口,一国之君,就这样被练出来了。在朱全刚登上王位的时候,虽然有名义,但朝中大臣看他总有些不服气。毕竟他不是永宣皇帝的嫡子,也没有什么铁杆亲信。虽然一般大臣还不至于想推翻了他怎么怎么样,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却是免不了的。两王叛逆的时候,也有人在旁边敲边鼓。但自从东海舰队覆灭,朝中风气就一变,朱全的话再也没有人敢当耳边风。 哦,他的年号也已经定了:固安。 也许是因为这场谋逆,也许是因为不想再折腾了,在几个年号中最后定下了这个,而自过了年,就是固安年了。平了叛乱,定了年号,朱全这个皇位也算是坐稳了。下面这些人再不敢随便找他的麻烦,反而怕他来个秋后算账,最近京城各种闹腾,一说庆祝过年,一说庆祝平乱,其实还有一层,就是拉关系想办法保平安。 “其实今天王叔不来,我也是想让王叔过来的。” “陛下有事?” “是关于十三弟的。” “朱抵?”南安王一怔,在下面这一代里,朱抵排十三,“他又惹了什么事?” 固安帝笑了起来:“王叔怎么这么想。十三弟英勇不凡,下面这一代里,真正立了功勋的也就他一个,这次江南要不是有十三弟,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陛下太谬赞了,他不过是有些运气,为陛下为大明打了些胜仗,也全靠陛下洪福,哪有什么功劳?” “看王叔说的,您这倒是夸十三弟呢,还是谦虚啊。有的人一辈子也大不了几次胜仗啊,十三弟这还不满二十就是一些了,可要打了人家一辈子的仗。” 他说着,笑了起来,南安王一怔,也跟着笑了,不过还是道:“总归他没什么功劳,陛下也别太夸他了,他小小年纪,又是那么一种性格,得了您这些夸,说不定就要惹出什么事。” 固安帝看了南安王一眼,见他一脸认真,虽然有几分谦虚,但恐怕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不仅暗暗摇头。也不知是该赞叹自家那位小表弟演技高超呢,还是这个王叔太忠厚。可这王叔虽说不上奸猾,也绝不老实,这些年来也很少有人敢欺负到他头上,也不知怎么在家事上如此糊涂。 这么一想,他又不免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么聪明有见地的一个人,在后宅中也不是多么清楚明白。想到这里他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万万不能犯这种糊涂,做王爷时有的糊涂犯犯还没什么,可若是作为帝王,那就有可能给国家带来祸患。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他就笑道:“不管王叔怎么说吧,十三弟这次是立了功了,我想着要给十三弟安排个好去处。” “陛下的意思是……” “东海舰队这次受损严重,从上到下竟没有几个大队正以上的官能用的了,我本想着就让十三弟去那里,重建东海舰队……” “陛下万万不可!”南安王连忙道,“东海舰队事关重大,又岂是他一个黄口小儿能做的了的?而且他那一点能力也是在地上,海上……他连船都没坐过几次!” “不妨。我看了军报,十三弟这次能立下如此功劳。指挥得体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十三弟练出了一支强兵,那部队,竟是按照太、祖的方法练出来的。太、祖的功勋王叔要比我清楚,陆战海战他老人家无不精通。我记得他老人家有这么一句话,打仗,打的是损耗是积累。你有一万人,就能打过一千的。什么兵法什么谋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笑话。所以王叔,十三弟能打胜仗,绝不只是幸运,他在下面已经做足了准备!” 南安王说不出话了,朱抵的那支军队他也知道一点,最初的时候他还摇头笑过。其实太、祖的兵书就在那里,他们作为后代子孙多多少少都看过一些,也曾想照着练,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太现实。太麻烦了,损耗太大了,同时,也太容易被人剥夺走了。自己的亲兵这么练一练还无所谓,大部队那就是笑话了。而再说过来,亲兵是护卫性命的,这么练出来却不见得比高手更有效果。因此虽也有几个朱氏子孙照着学,最后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闹。可他没想到朱抵,竟然真的练出了这么一支军队!虽然只有几千人,可他非常清楚,其中的消耗绝不亚于万人!而朱抵要花费的心思,也要远远的超出一般的把总、参将之流。 “但就算这样,东海舰队也事关重大,必要找一个资历充沛有勇有谋的将军来担任,朱抵是万万不行的。” “王叔真这么觉得?” “必是这样!” “既如此,那这里还有一个位置,指挥佥事,如何?” “指挥佥事?”南安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固安帝点点头,“张家这次的表现令朕非常失望,张咏在这个位置上这些年一直平平,现在不如就由十三换上来也好正经的作些事。而且王叔难道不想十三弟就在身边吗?” 南安王完全呆住了,他首先想到了清算,之后听到朱抵要回京就是一喜,不过立刻就意识到不妥。朱抵要是回来了,那就等于在京中掌握军权了,这看起来是他们的荣耀,实在是烈火猛油,一不小心就要烧到他们自己了。 “王叔不必有顾虑,我不信别人又怎么会不信您?”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固安帝道,“而且我对十三的带兵方法极为喜欢,警卫部队事关重大,却是要好好练练了。” “这不行,这不行,不瞒陛下,臣此次前来,正是有一事要求陛下!” 固安帝一怔:“王叔要说的事,还和此有关?” “正是。”南安王一咬牙,“臣想请陛下给个恩典,将来,能由臣自己指立世子。” 第133章 第二章 小偏殿里的地龙烧的旺旺的,外面是开的正艳的腊梅。前两日刚下过雪,枝叶上压着层层白雪,自有一股意境。但屋中的固安帝则是充满了惊诧。他本来就老成,登上皇位后更练就了城府,虽然这段日子并不长,但环境严苛形式逼人,所以本来就老成的固安帝被逼的越发内敛,轻易不会显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但现在他是真惊讶了。 南安王就两个儿子,一个嫡子一个庶子,庶子虽然从小就养在王妃身边,可还是庶子,所以本来就他们家的王位没有悬疑,怎么现在……倒有可能出现意外了?而且,这可不是他们一家的事! “王叔这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固安帝才慢慢的开口,“王叔应当知道此话若传出,将惹起怎样的风波!” “若有可能,臣也不想走这一步,实在是……”说到这里南安王叹了口气,“陛下也不是外人,前两年,臣的儿媳王氏,两次有孕,两次流产。第一次还能说是没有忌口,第二次,却是、却是……” “孩子的事是天数,王叔也不必太过伤感了,毕竟九哥还年轻,将来自会为王叔添上一大把的孙子孙女,到时候让王叔抱都抱不过来。若是府上有什么妨碍,过两日我就指几个过去。” 南安王苦笑:“并不是如此。臣私下问过太医了,一开始温太医还支支吾吾的,后来在臣的逼问下才说实应是纳儿身体的缘故。他身体太弱,子嗣上很有妨碍,王氏能两次有孕已是侥幸,以后,却是难说了。” 固安帝也无语了,他虽还没有大婚,但早有几个通房,他小心在意着还是有了两个孩子。这朱纳年纪轻轻,南安王家又什么都不缺到现在却一个子嗣都没有,也真只能从他自己身上找原因了。可就算如此,就要改立世子吗? “这也就罢了。”南安王又道,“没有孩子还是将来的事,可臣的身体这样,纳儿的身体却比臣的还不堪。这三年一次的巡阅臣实在怕他一次都承受不住。所以在这里,臣就厚着脸皮来求陛下了。” 固安帝沉吟了起来,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南安王求的真不算什么,谁当南安王对他都没什么影响,若真是朱抵反而更有利,反正现在的南安王也不是马上就要拉到,看样子身体虽不好,总能再撑个三五年。而若朱抵继承了这王位,现在担任的军职就都要卸下,以后除了宗族里的事情,就只能担一两个虚职了。 所以他并不觉得南安王的这个提议有什么不好。可若从朝中来看,这就是一件大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又是一场党争!他从小胸怀大志,看历史的时候,总会想若是自己会如何如何。对这党争,实是从心中痛恨的,满朝文武,不说怎么丰盈粮仓,发展经济,却为了一个小小的案子,争的整个国家都不得安宁,实是大明之耻,当朝者之辱。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事情,哪怕他现在是九五之尊也不能一言定夺。这是多少年的习俗,是被人奉承了多少代的礼法,这种东西深入人心,不是能轻易改变的。 他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摇摇头:“王叔,此事,我不能贸然答应。不过不管以后怎么样,却与十三弟现在做这个位置不冲突的,说句实在话,早在大同的时候我就极喜欢十三弟,现在,却是想时时见到他呢。他若还是要回边疆,就算王叔愿意,我也是不愿意的。” 他都这么说了,南安王也不好再说什么。总算他从固安帝的话音中听出,他提的那件事还是有些希望的。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若是有可能他也不想走这一步,可现在,又岂是能如他想的了? “王叔也不必沮丧,这接下来王叔家中不就要办一件喜事吗?” 南安王一怔,固安帝道:“王叔可不要忘了,我看十三弟对高家姑娘是真心仪的,早先在大同的时候还天天说叨呢。十三弟能练出那样的队伍也得高姑娘相助良多,就算是庶女,却也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了。” 安姐经商的事虽是私下做的,却也不是太隐蔽,有心打听的不用多么费劲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固安帝要用朱抵,这一点当然是早查清楚的了。 南安王一听这话也笑了:“已经在私下做一些准备了,今年也许有点赶,若无意外,明年是要给他们完婚的。” “这就是了,到时候朕一定凑个热闹。” 南安王知道他是不想再提早先的事了,自然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去。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姐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在讨论自己的婚事,她只是很头疼的看着前面的两只鹩哥,心中真想把朱抵扇个一百遍啊一百遍! “公子说,早先不知道京中的那对鹩哥没带来,否则早就给姑娘送来了。”秦夫人忍着笑意,转述着朱二公子的话,“说姑娘轻易又不能外出,在这宅子里又诸多憋闷,没两只鸟陪着该有多寂寞啊。” 寂寞你个头! “公子还说,现在他不能来,只有先送这对鸟过来了。不过这对鸟受了些惊吓,口舌已经不怎么灵活了,说不得还要姑娘重新培养。” 培养你个头! 秦夫人把这些话说完,又道:“我看公子真是时时的想着姑娘呢。” 想个头! 安姐在心中把朱二同学圈圈叉叉了一百遍,这才让冰琴把那对鹩哥提下去。她真不是什么爱心人士,在现代的时候,很多小姑娘看到个猫狗就爱的不行,她也就是在旁边看看,从没有过想养的心思。猫狗是这样,鸟也一样。她为什么没有把那对鹩哥带过来,就是因为她不想养啊不想养!当时杨氏就说这是朱抵的一片心,想带着上路,硬是被她以路途遥远怕出意外给推了,现在可好,又送来两只。 是,她现在是大小姐的身份,手底下丫头妈子一大堆,从喂食到打扫都有人负责,可天天听着两只鸟叫多幸福吗?还是什么红包拿来!总感觉被人催债好不好! “公子还说,他前一段事忙,没能及时给姑娘来信,还望姑娘不要生气。” ……安姐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上海虽然是早被打下来了,但后续的事情却非常多。毕竟这里被李永祥经营了这么久,从知府到通判竟然能一起谋逆,而且隐藏了这么久,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就算城破之日,大多数官员都死了,没死的也被抓了起来,但下面还有多少余孽?还有多少同党? 大军当然是不能在这里久留的,但却必要留下一支队伍,而被留下的,就是朱抵。这说起来也算是个美差,虽然危险不少,可上海早先毕竟是繁华之地,留下来搜查也可以说是留下来搜刮。根本就不用伸手,各方的孝敬都不会少了。本来这个位置是轮不到朱抵的,就算这次他的功劳是数一数二的,可他已经太出风头了,而赵德存下面也有太多要安抚的亲信。但当朱抵与他说了一番话后,这个差事就成了他的。 此后有人在查资料的时候提出了这个疑点,但正史上却无记载。倒是野史上有这么一段话。据说赵德存在回大同的路上,经常念叨:“小兔崽子,有本事,你不要姓朱!” 据说他是在上海受了朱抵的欺负才会这么说的,但有学之士听了只会哂笑。赵德存当时那可是三军统帅,朱抵呢,就是个前锋,别管他带兵打仗多厉害,手下的兵也不足一万,这在二十万大同边军中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而且赵德存还是廖宗旭的亲信,就算不好怎么样朱抵,也绝对不会受他欺负的。所以这句话也不过是后人戏说。不过真实的历史又是怎么回事呢?其实在他接下这个活儿后赵旭也很忧心:“公子如此做,岂不令赵将军的手下对公子更有意见?” “我不管怎么样都会令他们对我有意见的。与其白白的落个意见,还不如我落点实惠。” “……那公子又是怎么说服赵将军的呢?” “赵旭,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好人?” 赵旭一怔:“没有。” “那么好吧,我今天要郑重的告诉你,你是一个好人。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好人,而姓赵的大多都是好人。比如说你,比如说赵将军。当赵将军知道我想留在上海的时候,就成全了我。” 赵旭看着朱抵,朱抵也认真的看着他,最后,赵旭无语的败下了。他没有想到朱抵说的是实话,但在这实话之外还有一句:“其实上海这地方我也不想留,可我真想不到还有谁比我更合适。好在我是庶子,想来也是无碍的。” 一开始赵德存只把他这话当做抽风了,可后来越想越不太对。上海这是什么地方?是叛乱之地,下面的水不知道有多深呢。他牵扯在其中,万一将来有个干系,那可不好说清。这次谋逆,说是两王,可明眼人哪个不能看出实是李永祥在背后使劲儿?下面还有诸多官员与之勾结,虽然大同离上海十万八千里,可这种事实在是太敏感了! 至于朱二公子?谁让他姓朱啊!当然姓朱的在这个时候更敏感,可谁让他是庶子啊!你听说过皇子谋逆的,听说过王爷谋逆的,可曾听说过王爷的某个庶子谋逆的? 笑都让人笑死了! 至于说南安王……大明上下都知道 就这样朱二公子留了下来,然后过着一边干活一边收钱的幸福日子。每收到一笔钱他都会二一添作五给安姐这边送一份,但因为太忙,信是很难再写长了。最多也就是一两句什么,我很好,你好吗之类的。 对此,安姐也没觉得有什么。首先她知道朱抵忙,上海的那些事是不说了,前一段蒋王还露了次头,虽然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了,可就连江宁也拉起了警报,更不要说上海了。其次,她丝毫没觉得受到了冷淡好不好?虽然他们是未婚夫妻了,可在这个时代很多未婚夫妻一年也不会通一次信。至于说过去……那不是为了生意吗? 结果朱抵还当正经事对待了,还专门与人说了,还送来了两只鸟…… “看夫人说的,都让我们姑娘不知如何说了。”见安姐久久无语,思烟怕秦夫人尴尬,连忙开口,安姐回过神,“劳烦夫人了,这两只鹩哥,我会让人好好照看的,也请二公子好好保重吧。” 秦夫人一笑:“二公子还说了,若姑娘有空,不妨与他写几句话,也说说近况呢。” 秦夫人是多次转信的,安姐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装纯洁。她正头疼呢,外面有人来报说颖姐来了,她立刻站了起来:“快请。” 秦夫人知道她们两个要好,立刻起身告辞,她就住在附近,几乎天天就要过来,安姐也没有多留,只是让人拿了一些厨房新做的双麻火烧和猪肉干,此时江宁的粮食缺口虽然缓解了不少,可粮价依然虚高。秦举人家倒不至于吃不上饭,可也不是怎么宽敞。这双麻火烧分甜咸两种,甜的加了枣泥,可以当点心。咸的是五香口的,两边都是满满的芝麻,配粥配汤都极好。秦家人口简单,拿一些双麻火烧和肉干回去,晚饭就少了很多麻烦。 她是经常来的,这些日常用品更显亲厚,秦夫人自然没什么嫌弃,道了谢就拿着东西出来了。她还没出院门,颖姐就来了,比起早先,她气色好了很多,但依然是瘦的。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棉褙子,披了个灰色的山羊皮斗篷,全身上下,只是手腕上套了个银镯,其他竟再没有任何首饰。 “你这妮子,要来也不说一声,我刚才还以为他们报错了呢。” 颖姐一边笑着把斗篷脱了,一边道:“本也是想先说一声的,后来想想又何必再让你麻烦人去等,这天也怪冷的。何况咱俩的交情,我什么时候来你会不见啊。” “当然会了,我若不在家,怎么见你?” “那就是你没福气,我可是来给你送好东西的!” 第134章 第三章 听颖姐说到好东西,安姐眉毛一挑,她是知道颖姐性格的。如果说早先还有几分跳脱,在经历过这件事后,那真不是一般的沉稳。要是一般的东西,她绝不会这么说出来,因此立刻来了兴致:“什么好东西,莫不是你亲手给我做了件衣服?” 颖姐啐了她一口:“谁不好学,偏偏去学那一位。你真稀罕我亲手做的衣服啊?” 安姐摸摸鼻子,还真学不来莲姐那副色与魂授的样子:“那要不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这个。”颖姐拿了一个册子出来。 “这是什么?”安姐一边接了,一边翻开,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个名字,这也就罢了,上面还有商铺、田产等各种数据。那些田产她还不是太懂,可那些商铺,她大多都是听过的,“这是……” “这是过去上海那些人家的花名册,我二哥不是管过一阵子钱粮吗。虽然他只管了一部分,但也看到了不少东西,后来大军进城,他就把这些东西拿了出来,这次就让我给你带来了。你也别说什么客套话,我也不是胡乱给你的,第一,你是早就开始经商了,这次上海这么好的机会,你不会不去插一手;第二,我们兄妹这次能逃脱大难,都是因为你。那些感激的话我说来没什么用,你也不见得想听。但你要让我当做不知道,那也没可能。我们帮不了你别的,这个,你一定要收下。” 她都这么说了,安姐当然也不同她客套,当下点点头:“好,这对我十分有用。也不瞒你说,我们其实已经在向上海动手了。咱们姐妹筹了这些钱,总要听个响出来。” 早先她同绣姐联络一帮闺中女友凑了五六万两银子,其中的一半借给了衙门,得了个恩惠,这才把颖姐给保出来。像安姐、绣姐这样的当然没意见,其他人则不一样了。虽然她们不是个个都像绣姐似的拿出了全部身家,可也拿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借给衙门她们没意见,做生意她们也没意见,可得了恩惠只保一个人出来……虽没人说什么,私下里却不免有些犯嘀咕。也就是绣姐名义够,而且这里面也就她同安姐拿出来的最多,否则早就有人要说什么了。现在就算没有,作为发起人的安姐也要能拿出成绩。 “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真的?” “我还能骗你?” “既然你这么想,怎么不拿些银子出来呢,难道还怕我给你赔了?”早先颖姐是没有银子的,安姐也没有提借银的事,但现在,多少总会有一些,“哪怕只是一百、二百两,也算凑个份子啊。” “我知道你想帮我,但这个份子,我还真凑不了了。”说到这里,颖姐摸了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就是这个镯子,也还是她二嫂颜氏从自己手上拔下来的。最初她只是说与她戴,她也没有多想。别说这种至亲,就是一般的相交,有那年龄大的见到下面的小姑娘还会脱下随手的镯子来。但后来她发现颜氏虽又换了个镯子,却只是紫罗兰的,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但质地成色都很是普通。说句实在的,就算她过去的大丫头,都会有一两个比这个好。 如果说颜氏还有可能假装,但在两个侄子身上是再做不得假了。这个时节,早就该做新衣了,两个侄子却还是穿旧的,虽然那旧的也有八成新,可袖口下巴的地方却能看出是拼接的。两个侄子都已经委屈成这样,家里的情况也就不问可知了。虽然她现在每个月还领着月银,过年的时候她二哥还给了她一个二十两的红包,但除了必要的花销,她都存了起来。 她很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比往日了。 见她这个样子,安姐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给她续了杯茶:“对了,还没问你这次是怎么过来的。” “我是同嫂子一起过来的。她过两日就要来府上谢恩,我是仗着与你的关系不同这才一下船就跑了过来。” “你们……要离开?” 颖姐看了她一眼:“果然是瞒不了你的。下个月我们就要进京了,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虽然因为立有功劳,周家兄妹都算赎了自己的罪,可毕竟是犯过错的,特别是周泽辉曾在寿王阵营那么久,这次要不是有开门之功,绝对逃不了责罚,可就算这样也要进京去说个清楚。他过去虽没有去考进士,总是个举人,这次之后功名还能不能保却要看圣意了。 安姐想了想:“你们去的时候带些这边的东西,不管是送人还是贩卖都便意。” 颖姐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安姐不解:“你笑什么?别看现在刚打过仗,这些东西,总是稀缺的。好歹你也在江宁呆了这么久,几乎就是个江宁人了,又与绣姐玩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一点经商头脑都没有!” 哪知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这么说,颖姐笑的更厉害了,直把安姐笑的莫名其妙。一开始还想问,后来干脆就捧着茶在那里看了。颖姐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拿了手帕擦擦眼角,又喝了口茶才道:“我不是笑你。是说咱们这几个人真有意思。若是我是你,一定是旁击侧敲的问是不是缺银子;若是绣姐呢,一定是已经开始塞东西了,也就是你,会直接给一个办法出来。你说咱们三个人三个脾气,也不知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安姐一想,还真是这,当下也笑了:“我这不是照顾你脆弱的小心灵吗?” “行了行了,别占我便宜了。我刚才在路上听思烟说你得了一对鹩哥,快让我看看,过去莲姐也有一对,后来也不知被她送了谁。说到这个,你那个四妹妹有没有从她那里得东西?” 一听她这么说,安姐立刻头疼了起来:“咱能不能别说这个?” “怎么了?”颖姐两眼一亮,“快与我说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姐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那边思烟就一脸古怪的进来了:“四姑娘来了。” …… “你没说我这边有人吗?” “说了,但四姑娘说她也好久没见颖姑娘了,也想同颖姑娘说句话呢。她还说,给姑娘炖了盅排骨汤,要姑娘趁热喝呢。” 这话说的颖姐莫名其妙,她是与安姐极熟的,也不顾及有旁人,当下就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听不懂吗?” 安姐挥挥手,让思烟先下去了,这才道:“就是这么回事。她啊,现在经常来找我,还每次来都给我带东西,还都是亲手做的。” “她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带东西也就罢了,但都是亲手做的,在她的记忆里也就那不受宠的小妾才会这么讨好主母。她记得早先她爹有个通房也想讨好她,可也就时不时的做点针线,这每次都亲自做东西的待遇她都没享受过呢。 安姐摇摇头:“她是想让我把莲姐让给她。” “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 颖姐毫不掩饰的张大嘴:“不不不,我没弄明白,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莲姐是女的?” 安姐摇摇头。 “就没一个人告诉她?” 安姐再次摇摇头。颖姐无语了,心中只有一个感觉,这高家四姑娘的人缘,是要有多差啊!莲姐是女儿身这件事一般人也许不知道,可只要有些家底的,多多少少都要知道一些,所以就算有些外来的姑娘一开始会有点误会,很快就会明白过来。但莲姐这,就算早先她没接触过她们这帮子人不知道,可后来不是都见了吗?这起码要有半年了呀! “不是说她同苏家的七姑娘就要好吗?” 安姐摊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外人不提醒,这里面固然有舒姐的人缘不是太好的原因,也是因为其实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么回事。舒姐再奔放,也知道这种事是不能张扬出去的,她每次去苏家,打的都是去找苏小七的借口。然后再找机会去看莲姐,如此一来,也就苏家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像绣姐这种巴不得看她笑话的人是不说了,就是苏小七也不好多说什么——谁都知道莲姐最忌惮别人点破她的身份了,虽然自家姐妹不至于下狠手,但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玩上一两下也够呛。所以苏小七最多也就是旁击侧敲一番,要舒姐还在冷静状态,说不定还会思虑一番,想想是怎么回事。可她现在哪里冷静的了? 在她眼中莲姐那真是各种好,家世、容貌、气概。唯一的瑕疵也就是脸上有道疤,可那也是为了救她而来的。最最难得的,莲姐还没有说定亲事!她知道自己是庶女身份,苏家也不是一般的商人,但她父亲眼看就是要高升的,这次又得了一等忠义勋章,她身份就算差点,也勉强够了。更何况,莲姐对她也是有意的。 当然,莲姐有意的人好像多了点。但她自小看多了高老爷的各色女人,也见多了她姨娘吴氏的手段——虽然她姨娘的结局并不怎么好,但也让她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一个男人身边总会有很多女人,而若想得到那个男人的疼爱,也必是要打败很多女人的! 因此莲姐的花心更激发了她的斗志,她简直就是脸不要的往前凑。见她这个样子苏小七也无语了,早先还觉得她是个好的,现在待她也日渐冷落。舒姐虽然察觉到了,也依然故我——待她嫁进了苏家大门,这一切,都不是事! “可她为什么又让你把莲姐让给她?你都是订了亲的啊!” “因为莲姐最近经常找我。”安姐喝了口茶,慢慢的开口,“我们经常能在莲姐的院子里相遇,而每当我出现,她都会被打发走。” 她同莲姐见面是有正事,比起做生意,她拍马追不上莲姐,但比起远见,莲姐真要开航天飞机来追了——再怎么说,她也有这几百年的积累。现代对应试教育很有意见,什么摧残人性妨碍发展,可却给人灌输了一个世界的大体构架。就算安姐的历史学的不是多么好,也知道下面的几百年大概是怎么发展的。就算她没有刻意研究过明朝,也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思想文化大爆发的时期,要知道这时候还有不少仁兄玩裸奔呢! 而且现代的各种营销促销手段,那真不是一般的眼花缭乱,她本身就处在这个圈子里,随便改装改装拿出一两个就够用了。因此引的莲姐这段时间频繁找她,有时并不是生意上的事,就是想同她聊聊天。这一切看在舒姐眼中,可不就是莲姐同她的感情更好,更有发展可能吗? 颖姐彻底无语了,刚要说什么,思烟又过来了,说舒姐又催了,还说什么如果安姐真忙,她也可以不过来打扰,可排骨汤一定要收下。安姐看了颖姐一眼,让思烟喊她进来了。 舒姐很快走了进来,她穿了身月白色的棉褙子,打扮的素素气气的,头发上就插了一朵黄色的小花。也没有带别的什么首饰,见了颖姐,她先亲热有礼的问好,又手快脚快的把自己的篮子提了上来,之后给她们一人盛了一碗汤,然后就告辞了。这一系列动作实在不是一般的快,待她走了颖姐才回过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我可听绣姐说过,她早先还编排你来着。” “是的,但现在已经不了。而且,连管家的权利都交了上来,还自称早先犯了错,一定要我姨娘罚她一年的月银。” 颖姐听了啧啧称奇:“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安姐看着面前的排骨汤,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也许,是因为真被吓住了吧。” 那一天暴动的时候舒姐一直跟着她,之后她们对视了一眼,她只是扫了一眼,但舒姐在那边很明显的抖了起来。再之后她抓住几个典型狠狠的收拾了一通,其中一人直接被打残。从那以后就连高老太太看她都有些不一样,这段日子再没刁难过她们母女,不,是巴不得与她们母女一辈子都不见呢,自过年后,就没让杨氏和她去请过安! 第135章 第四章 杨氏对这种状况有些惶恐,安姐却觉得很好。早先她还想过同高老夫人处好关系,但后来她就发现这位老太太是要你时时捧着抬着的。一开始她们没办法,她也愿意花些心思去哄着那位老太太,现在既然可以不这么做了,她也就不想费那个气力了。就是杨氏总有些不安,还特意同高老爷提过,高老爷再沉默了片刻后道:“老夫人既然不太愿意见你们,你们就不要去了。” 这话立刻把杨氏吓住了,高老爷则道:“安儿的做法我是极欣赏的,那些人是没冲过来,否则没个人稳住局势,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祸患!虽然江宁现在平静了,一些规矩也是一定要立下的。” 若在江宁被围之前,高老爷也许还会觉得这是不是不符合女儿规矩之类的。现在则完全不会有这种想法了,反而觉得安姐这做法才算是大家风度,是能撑得住事的。舒姐主动说要交还管家,也和他的态度有关系。那一天舒姐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一会儿说吓人一会儿说害怕,高老夫人也在旁边说安姐太不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了之类的,两人的本意原是想让他去训斥安姐的,哪知道得来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效果:“早先也就罢了,现在看来,舒姐的确不适合管家。” 这句话把高老夫人和舒姐都说傻眼了。 “老夫人,我知道你年龄大了不爱操心,早先我也不多说什么,不过就是些日常也不算什么大事,但遇到这种事却需要一个有担待的。舒姐的确不合适,老夫人若是不愿意亲自处理,这个家还是由杨氏来管吧。” “你、你说什么?” “老夫人,杨氏管家这几年,从无差错。” “我就有了?我哪里错了?你这不是说舒姐,而是说我吧!” 高老爷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同样的沉默,但现在却和早先大不一样。那时候的沉默高老爷是无奈的,而现在,则是坚定的。高老夫人看着他,本还想撒泼的,慢慢的,就没了气力。她有一个很本能的感觉,若现在闹出来,这个儿子只会同她生疏。这令她气愤,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在他最难的时候是谁陪着他的?是她和舒姐! 在江宁被围的时候是谁留在这里的?是她和舒姐! 在那天天都有死人的时候是谁安慰他的?还是她和舒姐! 只有她们祖孙俩一直陪在他身边,怎么那贪生怕死的杨氏母女现在倒成了好的?一个女儿家还没出阁,已经那么心狠手辣目无尊长,倒成了担待?高老夫人不服气,高老夫人很有意见。可是她知道高老爷是认真的,到最后,只有砸了手里的杯子外强中干的把高老爷给骂了出来。当然,她事后也叮嘱舒姐要好好管家,一定不能堕了气势。可舒姐已经从高老爷的态度中看出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她一个没了姨娘的庶女,固然是要讨好老夫人的,可高老爷的话她怎么能不听?杨氏还是贵妾,将来在她的婚事上说不定也能说上话。还有安姐…… 想到这两个字,舒姐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是羡慕是恼恨是气愤她自己也说不清,可实际情况则是,苏家大公子更能听得进她的话!也许她随口说上一句,就能让苏家大公子娶了她! 安姐算敌人吗?也许算,但在舒姐的概念里从来就没有不能向敌人求饶的概念。早先吴氏那么得宠嚣张,该讨好张氏的时候一样要下跪。所以她很利索的就把管家权交了出来,回头面对高老夫人只要好好哭一场就罢了。 这些高老爷当然不知道,不过在听到杨氏的话后他也只能摇摇头:“老夫人现在是没想明白,待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 这话说的含糊,杨氏很有些不安,回来就有些发愁的对女儿说:“我倒不是非要老夫人喜欢我,可这么长的日子都不去请安,说出去也是我没理啊,而且老夫人这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呀!” 安姐一听就笑:“姨娘真是糊涂了。你管她什么时候想明白呢,左右父亲知道,你还怕别人说吗?姨娘啊,你为什么活的这么累,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再说了,现在可不是姨娘不去请安,是老夫人不让啊,这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杨氏还有些忐忑,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并不是这样的。不过她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只有像女儿说的那样放宽心。就这样,她平时管家,闲暇时刻就带留哥。现在留哥大了,越发好玩,已经会追在她屁股后面喊了,他还喊不出姨,就是叫娘。娘,娘娘,阿娘,柔柔的小奶声,每次都能把杨氏的心喊化了。 除此之外管家的事也更顺手。虽然早先的那批仆人很多都被换掉了,但他们是真被安姐收拾过的,所以个个都知道即使这个姨娘慈眉善目,后面的女儿却是个厉害的,所以比早先更乖觉,令杨氏省了很多心。 这心情舒畅,日子也就越发舒坦。安姐不用操她这边的心,每日就一门心思搞经营。进什么东西,店铺怎么布置,搞什么宣传,慢慢的她发现自己是真喜欢这些事情。过去她做销售,目的很直接,就是为了钱。因为这个行业是门槛最低而又最有可能产生高收入的,所以她毅然决然的投入到了其中。她没有任何背景,早先也没经过什么有效的培训。要想出成绩,只有比别人更努力,更拼搏。有时她躺在床上,经常会这么想——她这已经不是累的像狗了,而是像驴,还是那种拉磨子的驴。一圈又一圈,被一根胡萝卜勾引着,不断的从早上拉到晚上,连吃饭的时候都在拉。 每天都是精力耗尽,经常想着要休假,时常对前男友念叨:“做完这一单我就不做了,一定要休息一段时间。” 可做完了这一单还有下一单,总是有做不完的单,总是舍不得放弃。有时候想想,已经不是舍不得放弃钱了,更多的还是不安。她就在这种不安中生活着。从过去到现在,从现代到古代,直到现在。 现在还有不安吗?也许还有,但,她已不是那么害怕了。她发现自己是有力量的,也算是有底气的了。高老爷能成为她的支柱,杨姨娘更是无条件的站在她的身后,还有朱抵……不管这个人多么抽风多么心思深沉,可真的没有令她失望过。 很多东西必须要有了实际变化才能改变。过去觉得和累人的东西现在却变成了很有趣的东西,当然销售和经营还不完全一样,不过也有相同的地方,所以有时同莲姐谈的时候她也觉得好笑。 “安儿,有件事我放在心里很久了,今天实在是要问上一问了。”这一天两人在淑芳楼一边吃饭一边谈事。如果只从市面的情况来看,现在的江宁可以说焕然一新。高老爷最终还是采纳了安姐的意见,以工代赈,让难民做工来发粮。于是有修补城墙的,有修补路面的,有维护护城河的,几个月的时间做下来,也都像模像样了。不过市面还有些萧条,就是淑芳楼这样的地方下面还能看到乞丐,可对这种情况,现在的人基本已经麻木了。 这事情谈的告一段落,吃的也差不多了。安姐正寻摸着再找个什么点心填吧填吧,突然就听对面的莲姐来了这么一句,她一怔:“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安姐差点没被口水呛死,她抬起头狐疑的看着莲姐,非常怀疑她是在说胡话。莲姐却一本正经,见她看过来还点点头:“难道不是吗?你没发现每次与我聊天时,眼中都是带着笑的。欢喜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你想多了。” “真不是?” “说到这个,我倒要问问,你什么时候与我父亲说明真相,我父亲已经有些疑虑了。” “高老爷疑虑什么,我们两个女孩子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有尴尬的摸摸鼻子,有点狡辩的道,“我可从来没对她说过我是男子。” 安姐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连锁,你说你早先在汴京府开的那个什么快捷客栈效果不错。快捷快捷,这名字起的好!我看江宁、上海也完全可以开,还有无锡、宁波,这些地方也都可以。这个买卖不求一下子的利润,却是一个细水长流的,同时还能捎带着贩卖其他东西,我看饭食就很好。早先上海就有帮着做干粮的,这有些不足,不如推出几样灵便的饭食。炒米如何?炒的干干的,既能放上一段时间,味道也不差。不管是现吃还是带走都很便意。” 她一开始不过是转移话题,但接下来却越说越兴奋。安姐看了她一眼,心想你还说我喜欢你呢,看你那样子别人还要说你喜欢我呢!不过这个话题本就是她喜欢的,所以也跟着顺了下去。两人一点点的补足了整个快捷客栈需要的东西,莲姐用鹅毛笔在纸上记了一大堆。最后笑道:“我看以后那钱家还要如何嚣张,咱们这快捷客栈一开,立刻就让他没生意!” 这钱家在上海开了几个客栈,因他家是地头蛇,族中人口众多,把持了一部分码头,所以生意很是不错。其实他们家同早先的知府夫人钱氏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当时为了攀附,硬是攀上了点关系。不过他家也极是乖觉,一发现形式不对,立刻就同外面的赵德存联系,所以这次城破,他家却是没受什么损失。 江宁这边的人要想进入上海,他家就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其实莲姐一开始倒没想过客栈这块,在她眼中这其中的利润实在不值一提,只是钱家这次也把上海的机遇看在了心中,并认为自己要瓜分一大块,这才令双方干了起来。上一次比资金,江宁这边集众人之力当然不是钱家一方能抵挡的,可那一次也令上海各家警觉了起来,现在已隐隐要有联合的迹象,领头的就是钱家。安姐和莲姐都觉得不能让对方联合成功,所以这钱家一定要打击下去。 但到底要怎么打击就有些棘手了,因为钱家经营的是实业,而且是非常稳定的房地产领域——此时虽没这个概念,可大多数人有钱了都是买地买房。房价基本是稳定的,就算上海现在动乱,也没什么人住客栈,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大明不封关,上海就是必定要再兴旺的。可早先先帝就有令——永不封关! “快捷客栈的竞争力是不用说,就怕钱家到时候不守规矩。”安姐思忖道,钱家本就是老门老户,还有点黑道背景,这次又没伤筋动骨,不见得会使什么招数呢。 “若真是那样,倒是他自寻死路了。”莲姐笑道,要打击钱家她其实有很多办法,只是有些手段不能用,虽然这一次他们是去争地盘,但到底不是去械斗的。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却是不能,否则就算不会怎么样,却会坏了规矩。而一个好的商人,是绝对不会坏规矩的!但要是有别人破坏规矩呢,她也不介意动手教导一番。 听她这么说,安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当下点点头。大体事情已经定下,下面的就要看发展了。眼见时辰不早,两人就站了起来。安姐是坐轿,莲姐却还是骑马。过去她骑马引人注目,现在更引人注目,她倒也不在意。先送安姐坐了轿,然后这才准备上马。但就在她往回走的时候,一个瘦弱的男子就向她这边走来。 安姐虽上了轿,却没有放下帘子,依稀就觉得那男子有些脸熟,一个人影突然在她眼前闪现:“小心!” 莲姐身边是一直跟着人的,眼见那男子向这边走来,虽然不像是要冲撞之类的,也有两个随从拦了上去,但那男子脚步却异常灵活,两个闪身竟把人绕到了自己身后,此时莲姐已觉得不对,再听安姐提醒,立刻向后退。那男子眼见她要离开,立刻加快速度,同时抽出了匕首。 滋拉——一道血花飞溅而出。 第136章 第五章 莲姐的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而与此同时她的脚已经踹到了那人身上。她这一脚全力而发,又是疼痛之下,那人竟被踢的倒飞了出去。他也甚是机警,一落地就想跑,可还哪里跑的了,随即就被莲姐的两个随从给按到了那儿。一个随从恼恨他伤了莲姐,一脚踹在他膝盖处,就听嘎的一声响,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样,伤的重不重?”安姐来到莲姐身边,一看就倒吸了口气,现在天还冷,莲姐穿的也厚实。但她为了好看,穿的就是个棉褙子而不是小棉袄,外面披的大氅也没能挡着手臂,所以这一刀下的极深。血就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安姐连忙叫道,“谁会止血?快点过来,快去找郎中啊!” 立刻就有一人过来,点了莲姐几处穴道,看样子倒是有点用,可那血还在一个劲儿的流。安姐急的跺脚,想用手帕给她捂上,又怕不干净感染了,好在这条街上就有药铺。苏家已经有人过去了。 “没有事。”莲姐摆摆手,“安儿,看你这么为我焦急,我真是再流点血也值了。” “你这时候就别说混账话了!”安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莲姐笑了笑,“你认识那人?” “不认识,就是在牢里见过。”袭击莲姐的,正是在牢里说过话的狗蛋,因为当时就他一个人还能出言调侃,所以她不免有些印象。虽然她不知道这狗蛋是要做什么,但一个在牢里呆过的人这么急速的往莲姐身边凑,总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才会出言提醒,却不想还是晚了,“一开始只是觉得他有些面熟,要是早想起来,也不会有这事!” 莲姐皱了下眉,那边狗蛋已抱着腿大声道:“苏连,你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道,这江宁的冤孽有一半要算到你身上!” 莲姐脸一变,那边已有人一脚将狗蛋踢翻:“闭上你的狗嘴,我家大公子也是你随便能说的?” 这一脚正踢在那狗蛋的下颌处,他瞪着眼,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莲姐想要说什么,而那边已有人扯着郎中跑了过来。那郎中一见这伤也吸了口气:“这刀划的有些太深了,我现在手里没东西,只能暂时先处理一下。苏公子还要同我回一趟铺子。” 莲姐经常在这一条街上走动,那郎中虽没和她打过交道也是认识她的,因此非常慎重。 莲姐点点头,转身又道:“安儿,你就先回去吧,我这儿没什么事的。” 安姐白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先回去?别说别的了,咱们快同这位先生回铺子里吧。敢问这位先生贵姓?连哥这伤是否要紧?以后会不会留疤?有没有什么好的处理手段?” “不敢,在下姓谢。”那郎中先恭敬的行了个礼才开口,不过他虽然说着话却没耽误他手上的动作,只见他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瓶子,然后就在莲姐的胳膊上撒了一些粉末。在安姐的眼中,那些粉末甚是可疑,不过却很有效,原本还往下滴血的地方慢慢竟都不滴了。 “苏公子这伤不在要害上,但伤的有些深,想是要留些疤的……不过据说北方有一些很灵效的祛疤药物,所以想是将来还能去掉。”后面那一句明显安慰的成分大些。安姐皱了下眉,莲姐却毫不在意:“男子汉大丈夫有点疤算什么,我这脸上都有了,也不在乎这胳膊了。” 一堆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总算这时候捕快赶到了,一见这捕快苏家这边立刻有人迎了上去,莲姐道:“安儿,同你商量件事。” “什么?” “你看那人,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我们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先不交给衙门了。” “我又不是衙门里的人,你同我说什么?”难道苏家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莲姐一笑:“不是让你帮忙,是给你解释一下。” 果然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捕快已经带着人转身离开了,见这架势,安姐也只有当做没看到。而那人,则被苏家的人直接给提到了后面。 安姐跟着莲姐到了药铺,看着她全程上了药又见苏家人派了个轿子过来接她,这才离开,而此时,已经快要天黑了。虽然已经算是习惯了轿子,但被抬着摇晃着,待下轿的时候她还有些昏昏沉沉,结果刚来到二门处,就看到舒姐在那里探头探脑的。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二姐回来了,我正说要派人去找呢。” “有事?” “这不是看天黑了,担心二姐吗。现在江宁虽平稳了些,却还不比早先。二姐就算身边有高人,也还是小心点好。二姐在外面用过餐没有?我酱了些牛肉,本说给二姐当零嘴的,却不想这么晚了。不如我再与二姐做些粥?我新得了一个南瓜粥的方子,做出来的又香又甜,本说给二姐当明天的早点呢。” 安姐本来是想随便应付两句就离开的,听了这话却停了下来,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舒姐见她这个样子,犹豫了一下,也把自己身边的人打发了下去:“二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安姐点了下头,想了想道:“你以后,离苏家那位大公子远些吧。” 舒姐脸色一变:“我怎么听不懂二姐说什么呢?” 安姐看着她:“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这话,我只说一遍。苏家那位大公子不是个合适的人,父亲知道了也绝不会同意。我和她也就是做生意,并没有别的什么,也不会有什么。所以你不用想我是不是因为自己什么才会说这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今天我说这话,确实是为了你好。你我同是高家的女孩,不管私底下如何,在外人看来你我都是姐妹。我就算不喜欢你,是的,我不喜欢你,这一点我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可不管我喜不喜欢你,我都没想过要你倒霉。你自己也想想,苏家大公子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说定亲事?为什么身边就没几个侍妾?别给我说理由,你再想想,苏小七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一开始,舒姐还想说什么,到最后只剩下惊愕的瞪着眼了。安姐看了她片刻:“总之,你好好想想吧。” 她说完向里面走去,舒姐皱着眉咬着牙。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惶恐,更有几分迷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安姐这话,真不像说谎,可、可这又是什么意思?大公子能有什么不妥的?没有定亲是他眼光高,没有侍妾是他家风严谨。苏小七对她说了什么?苏小七对她说的多了! 这一夜舒姐翻来覆去就在想这些事,第二天一早就杀到了苏家,她本来是气势冲冲,想问个究竟的,但在看到莲姐的伤后什么都忘了,当下就抱着莲姐哭了起来:“你怎么又受伤了?又受伤了?这次又是为了谁?你就算是为了别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你就算不为别人,也为我想想啊,还是我在你心中真的什么都不是,你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我?” 她抱着莲姐的胳膊,泪水如同珠子似的往下滴着,哭的简直不能自已。听到她来莲姐本有些烦,她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这一会儿可没心思招呼她,但见她伤心成这个样子也惊异了起来,她有些沉默的看着舒姐,舒姐只是在那里流泪,哭了好一会儿才收住,但见她一脸冷漠,又哭了起来。 莲姐叹了口气:“怎么,又哭了?” “我、我难受。” “为什么?” 舒姐捂着脸,说不出话只是摇头。为什么难受啊?是为了莲姐的伤吗?好像是,可又好像不单单是。她只是觉得胸口憋闷的慌,说不出来的难受。莲姐看着她,慢慢的低下了头。 “你给我说实话,你这伤是不是因为我二姐弄的!”舒姐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停了下来,一开口却是这么一句。莲姐惊愕的看着她,她擦了把脸,“你也别瞒我,一定是了。” “不是。” “一定是!” “真不是。” 舒姐狐疑的看着她:“真不是?” 莲姐摇摇头。舒姐道:“那是怎么得的?” “你该走了。” “什么?” “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舒姐的脸一下变的惨白,她瞪着眼,不停的倒吸着气:“还说不是?她昨天对我说的话你今天就对我说?还说不是!你们以为我是傻瓜吗?你过去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吗?她是订了亲的人!与她结亲的就是朱将军!现在就在上海!你知不知道得罪他的下场?你还想到上海做生意?真让他知道了你命都没有了!你和她是根本不可能的,她说的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听?” 莲姐没有说话,舒姐过了好一会才又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想听实话?” 舒姐看着她用力的点了下头。 “那好,实话就是我不想再玩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不过是觉得这很有意思。但安儿昨天提醒了我,既然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必要再玩这个游戏,毕竟我还是很尊敬高老爷的,也同安儿关系默契,实在没必要因为你而把关系弄僵了。你这样的姑娘对我来说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所以,你实在不必要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随着他的话,舒姐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越来越凶,到最后抓着她的胳膊,用力的咬了一口。莲姐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个没忍住啊的一下就叫出了声:“松手,不松口,你快给我松口啊!” 虽然这么叫着,她手下却没有用力。舒姐抬起头,深深的看着她,然后蓦地转过身向外走去。那边丫头想拦着她又不知该不该拦,就这么一犹豫就让她走了出去。在她身后,是抱着胳膊跳脚的莲姐。 “大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小池见她这个样子有些无奈又有些手足无措的说。 “别说风凉话了,快帮我叫郎中啊!看看看看,都出血了呢。” 小池也不敢怠慢,连忙打发人出去传话了。而那边的莲姐则平静了下来,她看着重新冒出血迹的胳膊,慢慢的摇了下头,玩大了呢……不过,这种被人真心喜欢的感觉也真不坏啊。就是,安姐恐怕又该说她了,不过这次她可有话说了! 她不知道安姐现在正在想她的事,昨天太晚,她又太累,就没有多想。但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不太对。于是又让人到牢房里去问了一些事情,然后越想越不对。 “姐姐,姐姐……” 她正拿着笔在纸上比划,一个小豆丁迈着两条小短腿一边叫着一边向这边跑来。外面的思烟连忙拦住:“留哥儿,姑娘正忙着呢。” “姐姐,姐姐……”还不到两岁的留哥知道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叫着。他会发出的音还不多,但能叫出来已经都很清楚了。安姐放下笔来到外面,他立刻向她伸出手,她只有笑着将他抱过来,“你来找姐姐了?来找姐姐做什么呢?” 留哥用力的点着头,也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想你了吗?”杨氏说着走了进来,“说起来也是在一个院子里,你却不是出来就是把自己闷在屋里,你弟弟想见见你都难。” “姨娘,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安姐苦笑道,杨氏看了她一眼,挥手让思烟等人下去,“好了,你别觉得我是打扰你,我是有正经话要对你说呢。” “什么?” “南安王那边来信了,想明年就把你同二公子的事办了。” 安姐张大了嘴,杨氏叹了口气:“我是舍不得,可到明年你也过了十六了,夫人的孝期也该过了,实在也不好拖了。” 安姐继续保持惊讶状,杨氏继续道:“所以啊,你也别光顾着忙,也该考虑考虑你的嫁妆了。” 安姐的嘴张了几次,最后终于憋出一句:“不是要到明年吗?” 杨氏瞪了她一眼:“所以才是考虑啊,要不哪还有考虑的时间!” 第137章 第六章 杨氏虽然说的是考虑,但其实就是准备了。这也是此时的习惯,商定好日期男女双方都要开始下手了。都说结婚是人生中的大事,就算是在现代,结婚也不是一句话的事,多少人情侣领了证最后都因为婚礼闹崩了,古代虽不至于出现这种问题,可更繁琐、麻烦。 现代人觉得生女儿是赔钱货是封建迷信的重男轻女,其实此时生一个女儿真要给不少陪嫁,特别是安姐这样生在官宦之家又要嫁入高门的。除了一般的首饰、衣服、庄子铺子。还有各色家具。从睡的床到小憩的贵妃榻,再到凳子椅子,甚至连马桶都有。当安姐听到杨氏在打听棺椁的时候顿时惊了:“姨娘,这是做什么?” 杨氏看着她,叹了口气:“好在不用我亲眼看到,否则痛也痛死了。” “姨娘,你在说什么啊。” “傻孩子,这是给你准备的呀。” …… 杨氏摸着她的脸:“你父亲说了,在外人看来你嫁到南安王府是高嫁,这嫁妆一定要给你准备体面了。我虽没经手过这事,好在有王妈子提点,早先也听过一些。那些大户人家闺女的嫁妆都是从生到死都有的。要想找一副好棺材不容易,不过咱们慢慢给你打听着,总应该能找一副差不多的了。” 安姐不知道说什么了。 “而且你父亲不见得能做满这个期限,咱们可要抓紧了。” 其实去年就有高老爷要高升的传言,谁知最后嘉奖虽然下来了,高老爷还是高知州。但后来高老爷还是收到了张家的消息,他是一定会高升的,不过江南地区,特别是上海和江宁都遭受了大乱。上海是从上到下都换了个干净,这江宁就不敢轻易动。高老爷这里,估摸着是要等局势稳定了再说。 这话有些模棱两可,怎么才算局势稳定?其实高老爷的任期也不过只剩一年,真任满了也没什么关系,可有这句话他们也要做着随时有可能离开的准备。 虽然这一两年海运都不畅,可江宁上海总要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找到外来货物,不仅成色更好,价格也更便宜。杨氏就想着要趁离开前把这些东西都给安姐准备齐了。这些东西她交给下面的管事也行,可她就安姐这一个姑娘又怎么放心不自己看着。因此几乎就是从第二天就开始全力照应这个事了。 而她自己忙,也没有放过安姐。拉着她看首饰看皮草看绸缎看家具,安姐每天被她着东奔西跑,满脑子都是这个料子适合做什么,那个家具的样式是不是最流行的,偶尔有些空闲还要同莲姐商议快捷客栈的事情,虽然她每次见到莲姐都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一时也想不到那到底是什么。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了几个月,快捷客栈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上海、江宁、无锡三地的客栈同时开业。莲姐去了上海,安姐毕竟没有她便意,只有在江宁这边看热闹。 从外观上来看,快捷客栈和其他客栈并没有太大区别,设计上加入的现代元素并不多,只是大堂里的所有窗户都安上了玻璃,柜台特意往后挪了,给人一种宽大明亮的感觉。 这快捷客栈并没有特意宣传,但这笔资金的来源甚是广泛,所以关注的人并不少。虽然莲姐在其他地方早有行动,但这个快捷客栈却是她落在实处的第一个产业,对此很多人并不看好。 客栈是一个稳定的产业,却不是一个能立刻见效的产业,也不是一个能给人非常高预期的产业。为此,很多人都有议论:“毕竟是女子,眼界还是狭窄了些。” 对苏家由女子当家有异议的人终于找到了能够施展攻击技能的地方。 “商人是争利的,哪有争气的?”这是对钱家的事知道一些,而又不是太清楚的结论。不过还有很多人沉默不语面带期许,这被有心人看到了就忍不住打听:“苏三爷,您可有什么内部消息?” “我一个苏家旁枝,哪来的什么内部消息。” “您就别客气了,谁不知道上次借银,您是出了大银子的,现在您府上还挂着施善之家的牌子呢。” 苏三爷忍不住面露微笑。他早先之所以力排众议,最主要的就是因为那个牌子。虽然他是苏家旁枝,但苏家的人实在太多了。逢年过节,那往苏家老宅里请安的车子都能排到街外面。他就算混出了几分体面,也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同时,要想依靠苏家的牌子行几分方便,也实在有些难。所以一传出这次借银的风声,他就觉得这是个机会,不说别的,有这个牌子在,起码他们这一两代不用太担心衙门中的事情了。再说这银子是借又不是要,高大人都写了借条,那么多官老爷都下了印子,不说一定,起码也有个八九成是能回来的。反正他一个开粮铺的,自家也有个小庄子,也不是需要大笔现银,这银子放着也就是放着,何不借给衙门还能落个好? 当时他就想落个好,谁知这后面还有那么大的一个惊喜在等着他呢!旁边还有人在催促,他忍不住道:“一会儿进去,先看看菜单,再听听小二的介绍。” 旁边的人一怔,闹不清这话是什么意思。而那边的开幕仪式已经告一段落,苏家一个庶出的名为苏珏的子弟招呼客人进去。一般的商铺只有一个门,而客栈之类则会有两个供出入的门。男子由正门而入,女子则有偏门而入。这倒不是歧视女子,而是为了轿子车子来往方便。 像这种开业之日,一般很少有女子前来凑热闹的,但这次因为有很多姑娘们都出了银子,因此都缠磨着自己的母亲、姨娘乃至祖母前来。江宁风气开放,有些歪缠不过就也来凑凑热闹。一家愿意来了,在平日聚会中透出点口风,另一家往往也会心动。因此这快捷客栈不仅前面站满了人,偏门那边也停满了车子。 安姐也拉着杨氏跑了过来,杨氏虽担心她的嫁妆,也知道不差这一天,因此母女俩就抱着留哥,带了一大堆的零食出来了。此时,杨氏就一边自己吃,一边剥了花生喂留哥。花生虽然有些硬,但留哥的牙也长全了,花生也能咬的嘎嘎响,杨氏见他咬的动,就给了他几个,他吃的很是有劲。 “说起来这花生还是要汴京府产的。” “这是为何?” 杨氏看了她一眼:“这话可别出去说,否则会被人笑死的。怎么说汴京府也离咱们老家不远了,你就算没去过也该听说过的。” “姨娘这话就不对了,大明朝的稀罕东西多着呢,我也不可能事事都知道啊。” 旁边的冰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姐白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冰琴也不怕她:“回姑娘,这汴京府的花生我也知道呢。颗粒又大又饱满,却是别的地方不能比的。不仅是花生还有西瓜也是,好的西瓜切开来都是沙瓤的,不仅香甜口感也极好。这还是咱们在刘家的时候我听人说的。” “看看看看,冰琴都知道的事你都不知道。”杨氏伸手在她的脑袋上点了一下。 安姐腻在她身上:“哎哟姨娘,那时候我不是忙着操心你吗?” 杨氏神情一变,安姐连忙道:“对了姨娘,你可知道这客栈有什么好处吗?” 杨氏知道她是怕自己伤怀,也连忙道:“什么好处,住了能成仙?”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就连留哥都抱着花生咯咯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就在这时,前面的典礼告一段落,观礼的在苏珏的带领下走了进去。一进去众人就感觉到了不同,在外面他们就见到了众多玻璃,倒不意外这里更敞亮,所以最先令他们惊奇的还是那个被放远了的大柜台。 此时的柜台大多只喝一个桌子的大小差不多,一般也就是一个算账先生站在那里。而这里的柜台足要比平常的长个三四倍,站在后面的也不只是一个柜台先生,而是好几个二十多岁收拾妥帖的男子。他们穿着统一的皂蓝色的衣服,对每一个顾客露出温和可亲的微笑,虽没有抱拳行礼,也让人觉得舒服。 再往里就是餐厅,放着十来张小圆桌,这倒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有人记得苏三爷的话,就喊要菜单。 “菜单就在这里。”苏珏笑着,从桌子上拿出一个册子,这令众人看了都是一惊。因为一般来说,菜单就是正反两面。有些大商铺讲究,也会做成册子,但往往只有那么几份。这一来是因为此时识字的人不多,很多生意做的很好的,字却不见得能识几个。二来也是此时要制作一份精美的册子并不容易。所以往往一个大堂里也就两三个菜单,而这里,却是每个桌子都有一份的。当下有人好奇就拿了起来,只是一看,就忍不住咦了一声,只见这菜单上面画这快捷客栈的门面,下面则写着:“本店所用所有米面均有洪福粮铺提供。” “洪福粮铺,不是苏三爷开的吗?” “可不就是!” 苏珏抱了下拳:“苏三爷是施善之家,洪福粮铺又是咱们这里的老牌子,米面从无掺杂。所以本店经过考核,目前所用的米面、大豆都是洪福粮铺的。”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是一动。有沉默不语的,有交头接耳的,当然也有像苏三爷这样暗自喜乐的。都是商人,哪能不知道这句话的力量?客栈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快捷客栈这一做法,不仅令洪福粮铺的档次高了起来,知名度也必然会有扩散。 当下就有人在此翻起了册子:“你们这里的茶碗都是由年家提供的?” “不错,年家烧制的瓷器色泽均匀,做出来的餐具整齐划一,所以本店统一收购了一批。” “家具是刘家的?” “地砖是宋家的?” “所用绸缎都是上海花家的?” …… 不断有人提出疑问,苏珏都面带微笑的一一解释。他知道这些人的震惊,在他最初接触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是如同看到了一个新世界——生意,还能这么做! 印制菜单本是客栈的花销,可在他们这里,不仅没费一文钱,反而小赚了一笔。更重要的是,他们这里成了一个消息汇聚地。苏珏不知道什么是平台,但不耽误他理解这个概念,也不耽误他认识到其中的作用。 现代人看广告看的厌烦,但在古代,信息是宝贵而值钱的。特别是,一般什么人会住客栈?学子当然是其中之一,但学子住宿是有时间的,比如科考时才会过来,平时更多的还是商人,这些商人南北奔波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批发或者贩卖货物?就算有些商人本身就有关系户,可这完全不耽误他们想了解的更多! 只是冲这份信息,那些商人就愿意来住这里,更何况,他们这里不仅仅是信息! 此时,杨氏等人已经被引到了二楼。 快捷客栈的地方并不是多大,一楼全部被餐厅、包间、服务处占据了。二楼则是客房。这客房有两处楼梯,一处是由大厅进,一处就是由后面的院子进。楼梯都修的非常宽大,两边都修了扶手,就算上了年纪,攀爬起来也很容易。 二楼处一样有一个服务台,不过这一次的台面就不是那么大了,就是一般的柜台,站了两个三四十岁的收拾利索的妈子。这妈子虽显得有些粗糙,但第一令人放心,第二力气也足,帮忙抬个东西做个粗活都使得,当下就有人暗暗点头。 女眷出行不便很大一个地方就在住宿上,客栈的小二一般都是男子。虽说有自己的丫头妈子可以使唤,也不是太好。这换成四五十岁的妈子,既方便了她们,也不至于把客栈搞成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原来你们已走到这里了,让我好找!”安姐正准备跟着众人往里走,就见绣姐带着人过来了,她显然刚才有些赶,脸还有点红。 “我正说呢,怎么不见你。” “有些耽搁了,你们来了很长时间吗?” “也不是,不过刚过来。”安姐说着,对旁边的苏小七点了点头,“慧妹妹。” 慧姐对她行了礼,犹豫了一下:“有一段日子没见到舒姐了,她还好吗?” 第138章 第七章 相比于活泼外向的绣姐,比她小半岁的慧姐更冷清些,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有个才女的称号,也更孤傲了一点。因此她虽然同绣姐想差不大,关系却只是一般,同安姐的则更淡了几分。 早先她同舒姐也没什么往来,是这次围城时才密切了起来。舒姐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但早先没少从吴姨娘那里学诗词,这些年她除了佛经,在诗词上也很下了一番功夫,因此倒能同慧姐说上话了。不过后来舒姐猛追莲姐的劲头她实在看不上,就算莲姐本身是女的,可舒姐并不知道啊,而一个姑娘家在男子身上这么下功夫,真是祖辈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但舒姐这段日子不再露头,她也不免有些担心,看到安姐就忍不住问了。安姐一怔,其实她也没想到舒姐会不来的,在过去,那只要是有热闹的地方她是一定要上的,不带她去,她还要缠磨,而这一次竟是连提都没有提。 “难道那天的话真对她起作用了,还是她知道了些什么?可这也有些太安静了。”这个念头在安姐心中一转,随即就道,“多谢你费心了,我家四妹前段日子稍微有些不适,现下已经好了。我回去就让她找你。” “哎呀,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就像你们没见过面似的。走走走,我听说这楼里稀罕的东西多了,咱们快跟上去看看啊。”和楼下一大堆人围在一处不同,这楼上有诸多房间,一群人早就散开了。 就近的几个房间里都有人,绣姐就拉着安姐往前走,谁知道走过去竟是要转弯,一拐过去就又看到一个妈子站在那里,绣姐当下轻咦了一声。那妈子笑道:“给夫人、姑娘们请安。这再往前就是贵宾区了。” “贵宾区,不让进吗?” “看姑娘说的,怎么会不让进呢,只是这贵宾区两个房间就配一个妈子。妈子我专属这玫瑰、百合两个房间。夫人、姑娘们这边请。” “玫瑰、百合,这名字倒有趣。”绣姐笑道,旁边的慧姐也点了下头。此时的客栈大多是用一号二号,或者松鹤迎客这样的字号。前者是方便,后者也是个吉祥。在这上面安姐倒没有多想,她本想着快捷客栈,用个一号二号也方便,就像她在外面住宿,跟着门牌号就能找到自己的房间,要是有什么名称,倒麻烦了。 莲姐却有不同看法:“我的好妹妹,你要知道我们不仅是针对商家的,还有那些学子。让他们能有点附庸风雅的情怀,他们会更愿意过来的!不过要想些与众不同的名字,嗯,待我回去翻翻书,找些诗词过来。” 安姐本来可有可无的,听她这么说连忙制止:“那些诗词,要让学子们有感慨情怀的,免不了要有雨啊风啊天啊地呀的,商人们不见的愿意看到。你若真要浪漫,不如就起个花名。” “花名?” “不是那个花名啦!比如某个房间就叫玫瑰号如何?而且我想也不必所有的房间都这么起,咱们不是有几个贵宾房吗?就在那几个房间这么叫就好了。” “玫瑰号,这名字不错,那就再来个茱萸号。茱萸是九月九登高的时候要戴的,这个意头无论经商还是考学都是好的。再来一个百合,最后一个我回去请我娘来想。” 安姐知道她是为了给苏娘子逗乐,也不多说什么,只知道最后一个贵宾房最后定了个万年青。听起来有些俗,意头却是极好的。 就这么想着,前面的妈子已经带她们来到了玫瑰号。一推开门,就见房间的光线有一种红蒙蒙的感觉,就连杨氏都咦了一声,再往旁边看,这才发现原来旁边的窗户上,每一扇都安了一面带些粉色的玻璃。光线从外面射过来可不就有些发红? “真漂亮!”绣姐忍不住开口赞道。此时的女孩也许不知道什么叫公主房,但女孩子又有几个不喜欢粉色的?这个房间当然说不上什么公主房,颜色也不正,可就是绣姐,早先又哪里看过这个? 说是贵宾房,但毕竟是快捷客栈。所以就是个套房,外面是客厅,里面是住宿的地方。外面的客厅非常一般,就和一般的堂屋想同,放了两把椅子,一个桌子。就是桌子上摆了一大捧用布做的假玫瑰,江宁有专门做假花的地方,这些又是特制的,所以做的份外漂亮。而在桌子上同样有一个册子,里面的内容和下面的相等。 慧姐翻开看了,就见上面不仅有字,还配的有画。比如洪福粮铺,就有一个招牌在那里画着。此时没有相机,印刷技术也跟不上,但这册子是找专人制作,在此时来看,已算是上等的了。她既然是才女,那就不仅喜欢诗词,还喜欢画画,当下就道:“这册子做的真精美,就像画册似的。” 绣姐更有些生意头脑,立刻就感觉到这不仅是为了好看,恐怕还有别的作用,不过她一时也想不到,只是往安姐那边看了一眼。 而里间就能感觉到不同了。最明显的就是床铺。上面铺的盖的全部都是红白格子花色的松江布,这个颜色在现在人来看有些艳,恐怕还会觉得没有白色显得干净,但在此时已是极单调的色彩了,要知道此时还流行绣花,铺面上要绣鸳鸯戏水各种大红大绿的东西。而这格子则会给人一种整齐的感觉。 窗前的条几上一样放着一大捧玫瑰,不过这次倒没有册子了。 “这房子看起来怪整齐,可也没见什么新鲜的啊。”杨氏开口,也说出了绣姐和慧姐的疑惑。这屋子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个可以,他们虽没出过远门,可也听长辈们说起过。一般的客栈当然不怎么样,但府城、京城也会有极好的,万一不符合标准呢,他们也自备着东西呢。从贵妃榻到马桶,都能用自己带的,也许没什么新奇的,可无疑更方便合用。这样的客栈,她们大概也就是不会再花大力气整治,要说极喜欢那还远远不是。 安姐一笑没有说话,旁边的妈子开口了:“还请夫人姑娘们来看看净手房。” 她说着,打开旁边的一扇门,杨氏等人都是一怔。一般客栈的净手房就是布帘后面放个马桶,而这个净手房,竟真是一个房间!房间里先是一个净手池,此时没有自来水管也没有水龙头。放的就是个小水缸,盛着透彻的清水。旁边就是一个木制的水盆,和普通水盆不一样的,下面是通管道的,洗过手的脏水直接就可以通过管道流走。 而再旁边就是一个马桶了,在现代随处可见的陶瓷马桶在这里是绝对找不到的,所以用的还是木制的马桶,但外形上已和现代的极为相仿,不仅有马桶盖,上面还有一个水阀。当然,这水并不是由管道通上来的,而是要由人工添加。 现代化卫生间的概念安姐当然是有的,可要在此时把它实现就不是一句话的事了。 江宁是有排水系统,前一段江宁城到处维修,安姐去看过,发现此时早已有了管道的概念。她本以为这还是那位太、祖的杰作,后来才知道这是古代人民的智慧,早在春秋战国,利用管道排水就有出现了。太、祖也就是把这一工程扩大化。不过虽然有了管道排水的技术,可要利用物理原理供上去则不是一句话的事,要把污水引下来同样困难。后来还是莲姐找做工程的问了,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要想自然供水可以利用风车——但那样一来消耗就太大。而若要把污水引下来,倒可以用管道,但不可能直接把污水引到地下,只能先做一个池子储存,待到一定时间,再把这池子中的污水给挖出来。所有的管道都尽量是直上直下的,真要拐弯,也是下到地下之后再铺管道。之所以这个快捷客栈收拾了几个月,最主要的时间就是花费在了这个管道处。 那妈子给众人演示了一下马桶怎么用污水怎么排,立刻就把绣姐和慧姐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绣姐立刻道:“我要找大姨告状,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不在自己家中也放一个?” 虽然她们的马桶有专人清洗,净手房也做的极为整齐,可哪里能达到这种程度?因此两人一见之下都动了心思,不仅是他们两个,此时已有其他府的夫人问这套东西要怎么定制了。而在楼下,众人对这一套设备也是众口称赞。说起来男子在这方面比女子是要便意不少,可也有需要方便的时候,短时间的也就罢了,长时间的,他们也极为为难啊!而若是有了这套设备,也就是浪费点人力,这一点,又是哪家哪户会在意的? “快捷客栈,这客栈,真是各方面都做到了快速捷便!”苏三爷做了最后的评价,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时也在想怎么把自家商铺印到那册子上。更有的在想,自家是不是也能印个同样的册子?但不管怎么说,快捷客栈都是一炮而红了。而很快众人就发现这快捷客栈不仅在商人中间打响了名声,就是在普通百姓那里,也有了声望。 当然普通百姓对于客栈不太感兴趣,马桶再好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个方便的地方,至于干净、气味之类的问题还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但快捷客栈推出的吃食却极为有趣。就在铺子旁边开一个小窗口,专卖炒米、炒馍、豆腐干这些容易携带并不易损坏的。这些东西倒不稀奇,但他们家却几乎是随时到随时就有,而且还送餐具!炒米炒馍就是一个木碗,那碗是极简陋的,不过就是原制木头,连油漆都没有刷,就在上面印了快捷客栈四个字,但人家打磨的极为光滑,轻易不会出现倒刺。餐具就是一个小勺子,虽然也是极简陋的,可这些,买了炒米就白送了! 一般人对白送都是感兴趣的,所以虽然这炒米卖五文一份,一经推出也是排起了长龙。当然也有人觉得五文有些贵了,但大多数都没有太深的感觉,要知道,人家的碗和勺都是白送的,而且,这炒米真不难吃啊。 快捷客栈的炒米要说非常好吃,那是说不上的,毕竟不是什么名厨料理,也没有加入特殊的调味品,但里面的东西却非常实惠,有鸡蛋、火腿、肉末、青豆,此时蔬菜丰富,因此还加把青菜切的碎碎的加了进去。绝对当得起营养全面的说法,不过就和现代的快餐一样,饭量小的也还罢了,饭量大的那是绝对不够吃。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再加一份,而且一次买两份,快捷客栈还送一杯蛋花汤,这蛋花汤平时可是要两文钱的。所以很多人就算本来只想买一份的,此时也会买两份,再提一杯蛋花汤走——杯子也能一起拿走了。 普通人家是图个新奇,占个便宜,这股热潮慢慢终会下去。但对于那些赶路的行商则不一样了不说别的,这个东西真的很方便。蛋花汤是不说了,放的时间不长,还不太好携带,但炒米炒饭就不一样了。如果你说明,快捷客栈会在上面包一层油纸,只要不是故意去戳,一般是不会坏的,这样就可以买上几份带走,路上再也不用啃干粮了。而且快捷客栈还有炸鸡,如果一次要五份炒米,还不要蛋花汤的话,就会送一份炸鸡,虽然那一份只有几块肉,虽然这炸鸡只是用油纸包着,但毕竟是肉啊。所以很多要到外面跑货的商人都会选择要上五份十分的炒米炒馍,然后再带两份炸鸡走,大多数人都觉得快捷客栈是真的又方便又实惠。虽然他们家的东西贵了一些,虽然送的碗勺也不是特别好,可真的很方便啊。 “这帮傻子、笨蛋、糊涂虫!”钱老爷坐在轿子里,咬牙切齿的看着对面的快捷客栈——正确的说是看着那长长的人龙,“外面一份炒米卖三文,就算他们家送碗勺,那些木头的,又哪里值两文钱?还有那鸡块,一份不到六块,还定三文,根本就没打算卖!” 他的儿子缩在旁边不敢应声。钱家输了,当他在那册子上看到有上海商家的时候就知道,钱家输了,不仅是钱家,整个上海都输了,他们再也组织不起联盟了。 第139章 第八章 是的,上海失败了。 虽然在发现江宁来争地盘的时候,所有现存的上海商户都义愤填膺摩拳擦掌。但是当莲姐带着胡萝卜与大棒来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商户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退却了。虽然钱家不甘心,上下奔走,可响应他们的人却不多了。 人总是这样的,在见不到成功的时候就不会想投入。毕竟这里面没什么信仰,也没什么情怀。何况江宁要争的只是那些被清洗掉的地盘,说对他们有影响也不是没有,毕竟那些地盘若没有江宁人,本该是他们的。说没有影响嘛……过去这些年大家都这么过来了,以后还可以继续嘛。而且现在还是特殊时期,没见朱二将军天天骑着马巡逻吗?他和江宁是什么关系?没关系?你这信息也太落伍了吧!来来来,让我告诉你。江宁知州是谁你总要知道吧,对,就是那个才得了一等忠义勋章的高博荣,但你知道他女儿是谁吗?不,不是那个死了被封县主的,是另外一个,庶出的。什么,看不起庶出的?你找死吧,人家那个庶出的就和这朱二将军订了亲的!而且朱二将军对那姑娘那是百般疼爱万般疼宠。恨不得为她摘星星夺月亮,你说一个王府公子怎么会和一个庶出的姑娘定亲?我告诉你,就是朱二将军对人家一见钟情!不相信?知道李家吧,对对,就是那个有两条船的李家,知道人家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吗?就是因为两只鹩哥,那可不是普通的鹩哥,是被高家姑娘喜欢的鹩哥。所以李家把那鹩哥一献上去,朱二将军立刻就高抬贵手了。 这话不管说的人怎么信誓旦旦,听的人都是将信将疑的,但不管怎么样都有了朱二将军很喜欢高家姑娘这样的感觉。于是当众人再听到这位高姑娘也在这次的生意中插了一手后——虽然对这个传言大家并不是怎么相信,一个姑娘家随便能做到什么程度?不是拿出一个女人就是苏家的掌权人的! 但大家都觉得还是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的好。 而之后他们很快就发现江宁一帮虽然来势汹汹,却并没有把大家往死里逼的打算,相反,他们在站稳了脚跟后,就开始同这边的人合作。有人商谈着重新组建船队,有人商谈着怎么联合,还有人商谈要怎么互通有无。虽然现在因为客观原因很多事情还没有办法做,可局势却迅速的平稳了下来,而且因为江宁资金的注入,本来颓废的上海也有了欣欣向荣的感觉。 而在这个时候,新的东海舰队也组建了起来,而朱二公子也该离开了。 “真不想走啊。”朱二同学的脚翘到条几上,发着感叹,“上海真是个好地方啊。” 旁边的美丽汪了一声,如果安姐现在看到美丽,一定会有一种不敢直视的感觉——那真·不是一般的胖了。说起来美丽的日子一直过的不错,就算在大同最艰苦的时候,朱二也一直让美丽好吃好喝的,基本上做到了他吃什么美丽就吃什么了。早先在王府更不用说了。不过这段日子在上海,美丽的日子过的更滋润。 首先是不怎么动了,虽然朱二公子天天巡街,却不好带着美丽。毕竟它现在那是真人高马大了,站起来足有一米多高,四蹄粗壮,毛发旺盛,远远看去真像只小狮子。朱二同学过去做公子的时候,可以带着他在京城转悠,毕竟这么干的纨绔也不是他一个,可他现在是将军了,再这么做,言官的弹劾都是少不了的。 至于过去的训练,现在的朱家军已经养成了习惯,不用人催就知道该怎么跑,跑多么快,也用不着它在后面威逼。这里也不用,那里也不用,于是除了吓唬吓唬老鼠,美丽也就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大好生活。 而朱二在这里驻扎,下面的孝敬是少不了的。朱二虽然坚持与民同乐,不贪吃不多拿,可下面人送上来了也不能不收啊,好吧,大家都收,那就也要有美丽的一份。要知道,我们美丽也是立了功出了气力的,不能因为它的种族就搞歧视啊。于是在别人都拿珠宝银票的时候,美丽就只有大口吃了。 所以,现在的美丽那真可以用高·大·胖来形容,特别是当它深夜里迈着幽静的步伐缓缓走来时,恍惚的,就是一头雄狮。不过这种恍惚的时候是很少的,因为大多数时候它都懒洋洋的趴在地上,仿佛睡着了似的。 朱抵嫌弃的看了它一眼:“美丽,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不美了。” 美丽斜了他一眼,继续趴着。朱抵摇摇头:“看来就因为你,咱们也要离开了。” “公子。”赵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得到他的允许后推门而入,“公子,这里有一封你的信,是从江宁来的。” “江宁?那一定是安妹妹了。”朱抵立刻收下了腿,“我就说安妹妹也该来信了,上封信都是三天前的了。” ……赵旭向远处看了一眼,不是他想说什么风凉话,可就算江宁离上海不远,安姑娘也不会三天就来一封信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一次两封信的间隔时间明明是十天啊! “好像不是安姑娘的。” “你怎么知道?拆开看了?” 赵旭连忙摇头:“不是,我是觉得安姑娘不会用这样的信笺。” 朱抵连忙去看,果然。安姐的来信向来是规规矩矩的。用的是最普通的信封,看起来还有些像公文。而这个却是一个浅绿色的小信封,上面还画着两棵海棠,一看就是闺中女儿的手笔。 这要换成别人朱抵可能还会想安姐是不是有了女儿心思,待他不一样了。可他对安姐了解太深了,知道她就算对他有了不一样的心思也绝对不会这样的,所以,这封信又是谁寄的? 他拿过信,信封上面并没有落款,只是写着他的名字,那字写的极为小巧,每一个转折处都带了些弧度,与安姐规矩的小楷又不一样。 这的确,不是安姐来的。 他打开信,只见上面第一句就是给他问安的,而下面则是诉说心情的。大体上来说就是她现在非常苦闷非常难过,有一件事困扰在她心头有一阵了,她本想凭自己的能力解决的,后来却发现她没有这个能力。在万分无奈之下她写了这封信,还请朱抵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沉着一定不要胡思乱想,因为安姐——她的二姐,还是注重家风的,就算和苏大公子两情相悦,也是发乎于情止于礼,绝没有其他任何不合规矩的行为。只是她二姐毕竟是定了亲的,这男女在一起,总是不好的。而她作为安姐的亲妹妹,在劝说无效之下,只有痛苦无奈的写下这封信,还请朱抵想办法劝劝安姐,毕竟他们才是夫妻,什么话都好说。 朱抵看着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开始他是愤怒的,不是因为这封信隐隐的说他的帽子绿了,他相信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不是他相信安姐对他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他知道安姐是绝对冷静自持的。这些年来他每次想到安姐,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一天她站在马车上,抬手将煤炉按到张大脸上的情景。 那时候她的嘴微微的抿着,身体没有任何晃动,两眼微眯,就那么冷静的,又有些骄傲的看着面前的张大。在当时这一幕就令他吃惊,而这些年来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张大是谁?一个赌徒,当时又是穷凶极恶的上了车,要去挟持她们。可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能在最短的时间想到最好的办法,并且没有犹豫的执行了。如果说那时候他还不是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的话,那这些年他带兵打仗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制——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自制。要战胜突如其来的恐惧、恐慌才能做到这一点。 而那时候,安姐不过十岁! 这些年他虽然和安姐聚少离多,并且基本上算是分别两地,可信件不断,他也不断的从秦举人那里听到关于她的事情。于是越来越知道,这是一个也许有些散漫,有些冷漠,但绝对自制的女孩。他的自制绝不会让她做这种事,哪怕她一开始对那个苏大公子有好感,也绝对会控制着自己再不去相见。所以这封信就是红果果的污蔑,而且是非常有杀伤力的污蔑,因为写这封信的是舒姐!是安姐的亲妹妹!而且这封信是写给他的,这几乎是要置安姐与死地! 然后他看了第二遍,更气愤,但隐隐的,有那么一丝疑惑。然后他看了第三遍。看完之后他放下信过了片刻道:“赵旭,苏家的大公子你知道吗?” “将军问的是哪个?是真的大公子还是苏家的继承人?”赵旭有些迟疑的开口,“如果是真的大公子,这小的还真不是太清楚。” 以苏家的地位这大公子本该是一个非常显眼的人物,但在江宁……谁让那位大公子太抢风头了呢? 朱抵又仔细看了一遍信,见上面的确有说到商谈生意之类的话,就道:“是那个继承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一位女子吧。” “是的。”虽然他们并没有在江宁呆太长时间,这一点却是知道的。毕竟劳军的时候苏家也有露面,而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自然有人向他们透漏,当时他虽有些感叹,可也就那样了。京城中也是有女掌柜的,虽然主要是做女子的生意,可这也不是太稀奇。当然,苏家这么大一个家族还由女子掌管的确少见,可他来自天子脚下,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啊。而且那位苏大公子,无论行事做派都极像男子,不刻意去想的话,还真很难把她当女子看。 “那安妹妹同她说说话应该不算什么事吧?” 赵旭一怔,朱抵继续道:“虽说那位大公子好做男装,但还是女子。安妹妹闲来和她聊聊天说说话吃吃饭很过分吗?” “不会吧?”赵旭也是一脸迷惘。京中姑娘不都是这样吗?还会相约到互相的家中做客,还会相约到城外避暑,还会相约去拜佛上香,这吃饭说话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那这就奇怪了,这信又是什么意思?”朱抵盯着那个浅绿色的信笺,摸着下巴,“是来寻我开心的?还是,来寻自己开心的?” 赵旭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有继续保持沉默。 “决定了,回去的时候我要到江宁见安妹妹,顺带把这封信交给她!不,我不能交给她,否则她不好处理,我要交给高老爷,她不好做的事情我来帮她坐,总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 ……其实她真不会被人欺负的。 赵旭在心中默默的想,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开口,反正就算没这封信朱抵也是一样会到江宁的。 而此时,舒姐又一次找到了莲姐。再次见面莲姐是很有些感慨的,说实在话她虽然喜欢这个调调,可过去真很少和一个姑娘纠缠这么长时间过。大多数时候不是被别人说破,就是她一见情形不对她自动抽身。她知道对女子来说名声是鼎鼎重要的,就算和她在一起不会有太过不堪的名声,也会是一场笑谈,这很可能就会影响那姑娘的一生。 而和舒姐会纠缠这么长时间,一是她早先心中苦闷,二来她对舒姐也有些鄙视,三来……也不是没有抱怨的。虽然当时她没有犹豫的挡了那一刀,可过后想起事后想到,又怎么会毫无芥蒂? 这一刀若是为绣姐挡的她会毫无怨言,毕竟自家姐妹;是为安姐挡的她也没话说,毕竟难得知己。可她同舒姐什么关系呢?几乎毫无关系,却为她做了这么大的牺牲。而舒姐过后又做了什么呢,不过是哭,不过是想由此攀附上来。 鄙视怨恨让她放纵了舒姐的行为,可最后,她还是不忍了。 “你怎么又来了?” 舒姐看着她,有留恋有爱慕还有点怨恨,最后她一咬牙:“你带我走吧!” “啊?” “离开这里,我们远走高飞!” 第140章 第九章 当听到舒姐的那句话时,莲姐有一瞬间的呆滞。 远、走、高、飞…… 这是什么意思?这四个字她是知道的,但为什么她现在就不能理解呢?舒姐有些急了,在说出这一句的时候她真的是豁出了一切。脸面、未来甚至家族名声。她知道这事一爆出来,别说杨氏母女会如何就是高老太太都会恨死她了。在江宁之围中高家建起的好名声都会坍塌,她父亲甚至有可能会被沦为笑谈! 可她真的是喜欢莲姐,喜欢的不能自已。她承认她一开始是冲着莲姐的身份去的,如果莲姐不是苏家的大公子,那么为她挡了那么一刀,她会感激会感恩,可绝不会天天探望,更不会时常亲手做东西给他。但后来她就是真的喜欢上她了,虽然她有些花心,虽然她待她还有些漫不经心,可总归,也是喜欢她的。 她有多久没被人喜欢过了?好像自她姨娘吴氏被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后就再没有人真心喜欢过她了。高老爷是待她不错,可他的孩子太多了。高老夫人也算是对她好的,可那要她尽力奉承。而莲姐……虽然也要她上赶着,却是真的对她有好感的。 “你听我说,我给朱二公子去信了,把你同我二姐的事都说了。他一定很恼火很生气,他那个人那么野蛮,在京里就是个什么都不顾的角色,又特别喜欢我二姐。你不知道,他见我二姐的第一面就要去拉手呢!”那一次张氏并没有带她回去,可这不妨碍一些事情流传出来,而流传的事情嘛……总是会走样的,舒姐已经算说的极为含蓄的了,“你再留下,一定会有危险的。所以,我们还是先避避吧。你不要怕我吃不了苦,我什么都会做。我会做饭会洗衣会缝补,为了你,我都愿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舒姐脸颊通红,却异常坚定。她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其实那一天在莲姐冷酷的拒绝她之后她也恼恨也委屈,更恨不得手刃了这个负心汉。可慢慢的就变成了想念与不忍。每天夜里她都要想到她,每天夜里她都要很久才能入睡。有时候她会恨的想去杀了安姐,有时候又想放弃吧,没必要在这么一个人身上放太多心思。 她是庶女,本就活的艰难,亲生姨娘又被下到了庄子里,这将来就是个弊端。好在总有祖母疼惜,父亲又得了褒奖,而且在江宁被围时她也在城中,说起来也是有勇有谋,坚贞不屈的,这多少能有些声望。本来高老夫人还想在江宁给她看个好人家,结果碰上了两王谋逆的事,再之后高老爷就得了那么一个奖章。在高老夫人知道那个奖章的份量后,就对她说不能轻易给她订下了,说要给她找个好的,起码也不能比安姐的差。 她知道这个很难。就算还有那王爷家的庶出公子,也没几个,哪怕是嫡出的呢,凭自己的军功当上四品官的!可有高老夫人这句话,她将来嫁的应该是不会太差了,而且,高老夫人一定会给她补贴嫁妆。 未来的美好几乎是可以预期的,可比起莲姐这些又什么都不是了。她愿意为了她舍弃一切,那么她呢?她期许的看着莲姐,却见她的脸一点点的冷了下来。 “你说,你给朱将军去了信?” “是,我去了。”舒姐挺直了背,以一种傲然的目光看着她,“我把你们的事都说了,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现在应该已经看到那封信了。” 莲姐摇头笑了笑:“我和安姐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吗?一男一女天天在一起,还说什么生意,你也好意思!你们苏家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样的掌柜老手没有?就算你们苏家没有,这整个江宁城就没有吗?还要天天同她一起商量怎么做生意?她还好意思说我同天天你在一起丢脸,她都不想想她自己!” 莲姐此时真不知道说什么了:“你误会了。” 舒姐冷笑了一声。 “你真误会了。”莲姐看向远处。在一开始听舒姐那么说她是愤怒,而现在,则是哭笑不得。就仿佛看到了什么荒唐的话本似的,简直不知道做什么评论了。 “好,那你说我误会什么了!不要说什么你同她发乎于情止于礼,就算情到浓处,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笑!荒唐!一男一女,又不是至亲,轻易就不得相见。偶尔见了行个礼打个招呼也就罢了,你们这倒好,时时见日日见,还说什么商谈生意?简直就是不知所谓!你不要说我,我不要脸我承认了!”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一种无谓的态度咆哮出来的。莲姐平静的看着她:“我说你误会了,是说你误会了我。我是被人叫做大公子没错,但其实,我是女子。” …… ………… 舒姐看着她。 莲姐平静的回视过去。 “你是女子?” 莲姐点点头。 “开什么玩笑,如果你是女子,你……”她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莲姐已经抓着她的手摸到了自己胸前。说实在的,莲姐在这方面真非常普通,哪怕是夏天也很难发现,但她毕竟不是男子,这么按下去还是有起伏的。舒姐按了一下,不相信的又按了一下,在她想按第三下的时候被莲姐抓住了手,“现在你明白了,我若不是女子,你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进到我这里?” 最后这一句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其实这个问题舒姐早先并不是没考虑过,但那时候她就像所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一样忽略了这件事。可现在在莲姐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证实之后她就算再想骗自己也骗不住了。她看着莲姐,看着这个早先令她魂牵梦萦的人,迷茫而失魂的怔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你怎么会是女子?你、你……” “不要说我了,你现在要紧的就是给朱将军再去封信,说你早先是误会……不不,这样也不好。你现在回去立刻向安姐道歉,取得她的谅解。唉,此事,的确是你的错。我若不是女子你这封信简直就要把她害死了。”说到这里莲姐摇了下头,她本来是生气的,但不知为何此时则对舒姐有了些怜悯和不忍,她连忙把这个念头按下,“你怎么就没想过她是你亲姐姐呢?而且你们同是高家的姑娘,她爆出这样的事情对你又有什么好处?现在你只有去向她道歉了,很诚恳的道歉。安姐我知道的她虽然看起来冷漠,心却是软的,只要你……” “你闭嘴!你个怪物!怪物怪物怪物!”舒姐大叫着,一步步的后退。在退到门边的时候她差点绊倒,她扶了一下门框,转过身向外跑去。莲姐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的低下了头。 “我在难过什么呢?”她想,被人叫怪物吗?她又摇摇头。其实怪物这样的称呼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她的一个堂兄弟很认真的看着她,“莲姐,你怎么不像个女孩子呢?” 这样的话她一开始听了还有些难受,还有些疑惑。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她这个样到底好不好,她也想过是不是像其他姐妹一样就规规矩矩的做个女孩子。那时候她的母亲找到她:“你要做什么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过一旦选定了,就不能回头了。” “母亲,不希望我像其他姐妹一样吗?” “不是不希望你像其他人一样,而是我希望你能找准自己的路。如果你要像其他姑娘一样,以后你会轻松很多。但你的命运,大多也就在别人的手里掌握了。你在家时我自然会庇护你,也会为你找个好婆家。可你过的好坏,一是你自己的本事,另一个就要看你的命了。后宅女人是如何生活的,你也不是没见过。” “而至于另外一条路,你会劳累很多。但你,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她还记得当时她很冷静很认真的思考了一夜,然后,选择了后一条路。从那以后她就再没计较过别人的言辞。 决定很多人的命运,为此,她已经有了付出一切的觉悟。舒姐的话真不会伤到她,但为什么她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而此时更难过的是舒姐。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的苏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的高家。她满脑子就想一件事,是女的!苏家的大公子是女的!那个英明神武谈笑风生还有些说不出特质的大公子是女的,那个让人又爱又恨迷的她神魂颠倒的连哥是女的! 舒姐觉得自己此时一定在做噩梦,这一定是上天惩罚她写那封信让她做的梦。可是她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呀!她喜欢莲姐,那么喜欢那么喜欢,可是莲姐却不愿意见她了。而且,安姐凭什么能日日同她在一起呢?安姐,还是订了亲的人!她知道这么做不对,她知道的,可是,她真的是被逼的。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了。”她在心中想着,“让我醒来吧让我醒来吧。” 可是,噩梦继续。她的贴身大丫头春叶见她不妥,小心道:“姑娘,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滚!”她突然大吼,春叶一怔她就扑了上来,“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下贱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以为我是庶出的是吧?以为跟着我没前程是吧?想攀高枝是吧?我让你攀!我让你攀!”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春叶连抓带挠,春叶一开始是傻着了,后来连忙抱头躲避,一边躲着一边求饶,可舒姐这时候哪还听得进去?旁边的丫头妈子都被吓住了,最后还是春叶叫道:“还不快去找春竹姐姐?” 就在一个院里,春竹很快就来了,一见这情形也是被唬住了。她是高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又不一样,愣了下就连忙让两个妈子上前将舒姐抱住。舒姐现在虽然如同发疯,可那两个妈子孔武有力,到底还是被按住了。而这个春叶已经被抓的馒头乱发,连脸上都带了一道血痕。春竹倒吸了口气,一边让人找东西处理,一边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丫头大着胆子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四姑娘从苏家出来就变得有些不同。刚才脸色不太好看,春叶姐姐就问姑娘是不是不舒服。姑娘就突然、突然扑了上来。” 这么一说,春竹心中有些数了,必是舒姐在苏家受了什么委屈,现在拿身边人出气呢。她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笑着来到舒姐面前:“我的好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你真心中不痛快,随便打哪个骂哪个自有妈子大丫头来做。自己动手,却是失了体面呢。” “你是什么东西,也轮到你来教训我了?别以为你是老夫人身边的就有体面,还不是想往老爷床上爬?你也不用急着否认,我可没少见你同杨姨娘那边眉来眼去。这事,不知道老夫人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 春竹强挤出几分笑容:“姑娘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啊。看来姑娘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我先去回了老夫人,给姑娘找个郎中来。”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你们好好照顾姑娘。”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屋子的人胆战心惊的看着舒姐。舒姐看着众人的脸色,哈哈一笑:“你们不愿意留下,都可以给我滚!滚!滚!” 屋中人是没几个想留下的,可在此时又怎么敢离开,特别是那两个妈子,既怕舒姐找她们的麻烦,又怕她再跳起来伤人。而那边的春竹出来后并没有马上到高老夫人房里,她在一个拐角处招来一个丫头,叮嘱了两句这才去回禀了高老夫人。高老夫人本来听下面小丫头传话还有些担心,正想去看看舒姐,但听青竹说她是在苏家受了委屈才这样的就又坐下了:“我早说她没必要经常往苏家跑。真同那个什么慧姐要好,就让她过来。苏家再怎么着也是商户,她可是真真正正的官家姑娘。现在好了,连一点体面都没了!” 第141章 第十章 安姐听完对面小丫头的话,点点头,让冰琴给了她一个下登封,又抓了些瓜果给她。 她走后,杨氏道:“青竹巴巴的让人传这么两句话做什么?四姑娘在苏家受了委屈,又和咱们有什么想干的?” 安姐笑了:“姨娘你不知道这里面的缘故。” 杨氏疑惑的看着她,安姐挥手让房里的人都出去了,这才道:“如果我没估计错,应是莲姐同她说明真相了。”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拐弯,但因为她是非常知情的,稍微一想,也就能联想到了。总的来说舒姐是个很会讨好人的,这一点只看她怎么放下身份讨好她就好了。而苏家那边,不管怎么说,只看高老爷的面子也不会给她难看。她这么情绪失控,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联想到早先她有一段时间不到苏家,这个答案真不难猜。 “什么真相?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安姐本想同她说明,转而一想这事杨氏一定会数落她,所以当下笑道:“姨娘不知道就当不知道好了,反正这事过去了。” 是的,在安姐想来,莲姐都说明真相了,那这事也就结束了。就算舒姐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可总会过去。谁年轻的时候没点轻狂呢?舒姐的这点轻狂和现代的那些小姑娘比还真不算什么。而且,她轻狂的对象还是个女子。 令安姐没想到的是,还在后面,朱抵来了! 说起来,朱抵虽然会路过江宁,可是不应该进城。但他和高家的这种关系,带着少数人马进来拜访一二也说的过去。这一次高老爷就和早先不同了,江宁平稳了,经济开始复苏。路上虽还有乞丐,施粥棚却是撤了的,街面上也不用衙役提这水火棍来回晃悠了。高老爷脸上也开始出肉,虽然早先的沧桑没办法去掉吧,换上一身新衣服,胡须修剪漂亮,拿着折扇出现的时候,还算是老帅哥一枚。 朱抵来的时候带了大堆的东西。上海是经过了严重破坏的,但总有一些私藏的被留了下来。所以什么建文时期烧的美人壶,什么海外来的猫眼石,朱二同学带了几大盒子前来。 高老爷是看不起这种暴发户的行为的,可也要承认朱二的确上道。再联想他在江宁时对自己的态度,面对他时也是非常和颜悦色的。但朱抵却苦着个脸,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高老爷见这个样子不由得就问他到底是为什么发愁。朱二看了他一眼,张张嘴又摇摇头。 “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 朱抵叹了口气:“大人还是这么客气,我都说了叫我抵儿就好了。不过……大人也许很快就不这么叫我了。” 高老爷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朱抵又叹了口气,连连摇头。高老爷心中怪异至极,从一开始朱抵就极力的想同他攀附上关系,虽然他想不通为什么,但这位朱二公子好像非常怕安姐,他有时候想起,总觉得这大概就是由爱生怕。又会想,这世上恐怕是真有一见钟情的,否则还真不好解释朱抵对安姐的感情。不过虽然这么想了,像什么抵儿这样的称呼他还真叫不出口。再说定亲了,也没有成亲,让别人看了,不说朱抵怎么样,一定会想他要抱南安王的大腿呢! 抱大腿没什么,抱的这么下作他高博荣可没这个脸。可现在朱抵这是什么意思?不这么叫他了……?这是暗指他同安姐的婚事要有变? “你有什么为难的可以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我前几天收到了一封信,自收到那封信我就寝食难安,不说我了,连美丽都瘦了。” 高老爷嘴角一跳,旁边的赵旭也是一脸抽抽,心说先不说美丽是真没瘦,可这个时候您提美丽做什么啊!那边高老爷是顾不了这些了,连忙道:“信?什么信?是京里来的吗?” 一边这么问一边就开始在想张家,这段日子张家是真没少来信。张老爷的职位被撤了,说他年事已高,要他在家荣养。张家的爵位虽然还在,却没有几个能拿的出手的人物了。所以这段日子张家不断派人送信送东西,虽还没明说,却隐隐的表达出想让他再娶个张家的姑娘。说实在话他没想过同张家断了联系。毕竟还有静姐、有轩哥。而且……他总要看张氏的面子。 张氏在的时候,他待她的确不算多好。张氏没了,他却总忍不住想起。所以以后张家有事他能帮的还是会帮,但再娶张家姑娘……他是不愿了。 这事张家没有挑明,他也含糊着。难道张家把信寄到了朱抵那里,同他说了什么?不怪高老爷会这么想,张家最近的态度是越来越殷勤。前一波才来,第二波十天后就到了。他已经暗示张老爷不必如此,可张家就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往这边钻。弄的他也有些无语。所以这时候朱抵一表示收到了什么信,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张家——他也想不到别的地方了。 朱抵没能跟上他的思路也怔了一下:“这倒不是,是江宁这边来的信。” “江宁的信?”高老爷放下了半颗心,同时又有些犹疑,难道是安姐同他闹别扭了? 朱抵连连叹气,吊足了高老爷的胃口才道:“这信实在闹的我魂不守舍,有心想放下吧,又实在放不下。想就这么掩下吧,又怕掩不住。实在为难呀。” “到底是一封什么样的信?” 朱抵看了看高老爷,又摇了摇头。高老爷有些生气了,朱抵这是想说的,可又这么吞吞吐吐算什么? “我是有心帮将军的,但将军要是不想,那就算了。这马上就要中午了,将军在这里留饭吧?” 这简直是有些逐客了,朱抵却没感觉,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最后从袖子里把那封信拿了出来:“大人还是自己看吧,我、我实在说不出口。” 高老爷接过信,入眼就是很熟悉的字迹,当下心中就古怪了起来。舒姐没安姐能理家,也没有她那些奇思妙想,就只有在文才上下功夫,经常写个诗词什么的来找高老爷点评,所以高老爷对她的字迹非常熟悉。可是,舒姐又怎么会同朱抵去信? 他往下看去,越看眼瞪得越大,越看越愤怒,看到最后拿信的手都哆嗦了起来:“荒唐!糊涂!孽障!四姑娘呢?去把四姑娘给我叫过来!” 下面人一怔,一个仆人有些疑惑的开口:“老爷,您让四姑娘来这里?” 高老爷愣了下这才想起这不合规矩,他看了一眼朱抵,停了停才有些艰涩的开口:“这信、这信……” “大人,这一定是别人冒充的吧?”朱抵装作无知的开口,却立刻给了高老爷灵感,“对,这是别人冒充的,我一定要彻查到底。至于这信上的事更是无稽之谈。那莲姐是女子的事整个江宁有几个不知道的?舒儿又是常去苏家的,对这事一定清楚。所以这信是伪造的!你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朱抵装作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大人你是知道我对安姐的感情的……” 高老爷此时已经没空在这里抽搐了,他匆匆又安抚了朱抵几句,然后就找了个清客陪他,留下一起午饭的话,就拿着信进了后院。他直接来到松鹤院,一进院子就大喝出声:“把四丫头给我带过来!” 这一声实在是太大了,连高老夫人都被惊动了,正要打发人出来看,那边高老爷已经对舒姐喊打喊杀了。高老夫人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走了出来,就见舒姐跪在那里,高老爷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棍正要往她身上抽。 “住手!”高老夫人连忙叫道,同时快步走了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娘,你让开。” “我不让!”高老夫人瞪着他,“你疯了,她这两天正病着,屋门都没出,犯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发火?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也自有我这个做祖母的管教,你一个当爹的,管什么后院宅子里的事。” “娘,我打她自然有我要打她的理由!她、她、她……她差点毁了我高家啊!”高老爷也不想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这么恶毒,这么愚蠢,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他对朱抵说的那一番话是真的。可是他对舒姐的字迹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的根本就不可能认错。所以不管舒姐有什么理由什么苦衷,他现在都不想知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她一个姑娘家,哪有这么大的能力?”高老夫人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舒姐。这些年她身边只有舒姐是始终陪伴的,而且又一向听话、舒心,就算她有些地方她也看不上眼,可大体上还是最偎贴她的孙女。所以在这个时候她明知有蹊跷,还是坚定的站在了这个孙女身边。 这要是其他事,高老爷也就放弃了。何必和自己的娘较真呢?但这一次的事是高老爷绝对无法容忍的,他恨恨的看了一眼舒姐:“你给我进来!母亲,咱们进里面说。” 三人进了里间,高老爷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这个孽障,给朱二公子去了封信,说安儿同苏家的莲姐有染!” 高老夫人一怔:“有染?有什么染?她们两个不都是女子吗?” 虽然到过京城坐过大船,但高老夫人的见识还是有限的,如果说莲姐同安姐都是男子,那凭着早先在京城的经验,高老夫人还能想象一二——京里有不少人家都养戏子。可这两个姑娘,她是完全无法想象了。而那边的舒姐则脸色一变,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有她傻! 高老爷哼了一声:“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 舒姐抬眼看了看他:“父亲既然认定女儿有罪了,那还要女儿说什么?” “这么说,还是我冤枉了你?”高老爷拍了下桌子,“你自己看看你是怎么写的!我说呢,前段日子你为何总往苏家跑,合辙下一直以为莲姐是男子啊!你是不是还想着嫁给他?不知廉耻!我高博荣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今天我就把你打杀了,也省的你以后把我高家的脸都丢光!” 他说着就拿起早先的棍子,一下拍在舒姐的后背,这一下是实打实的,舒姐被打的直接怕在了地上,半天发不出声。而高老爷却没有手软,啪啪的又连打三峡,舒姐发出一声闷哼,嘴角就带了些血。眼见他又要往下打,高老夫人合身拦住了。 “娘,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她?” 高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舒姐:“我知道四丫头这次是犯了大错,这个错是不能原谅的。但你不能再打她了。是,我就要护着她,这些年你们一个个不是有事情就是有心思。早先那安丫头还想讨好我,可一攀了高枝就立刻敷衍了起来。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觉得我不好对付,觉得我难缠。我也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就这个丫头一直陪着我,给我说好听的,帮我念佛经与我逗乐,给我捶背捶胸。老大,她有错,她有很大的错,可你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就饶了她这次吧。以后,我把她看的严严的,除了跟着我,再不让她出家门一步,决不让她再犯一点错!” “母亲!” “难道你还要我跪下求你吗?你要再打,就打我吧,我替她挨了。”她说着就作势要跪下,高老爷哪敢真让她下跪,连忙就拦住了,“母亲,你这是、你这是……我不是替安儿说话,可她这么做毁的是我高家呀。也亏得那朱二公子对安儿深情,否则,我高家就要变成一场笑谈了!儿子这些年的功名,这些年的成绩,还有我高家的脸面就都毁在她手里了。我高家上上下下没一个能得到好处啊!她为一己之私犯下这种错,母亲你还要拦着……” 高老夫人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疲惫的说:“那你要怎么样,真的要把她打死吗?你已经死了一个姑娘了,还要死第二个吗?” 高老爷一怔,手中的棍子掉在了地上…… 第142章 第十一章 最后,舒姐就是被圈在了松鹤居。 高老爷给她下的令是除逢年过节不能出松鹤居一步。好好的姑娘,突然被禁了足,对外面当然要有个说法,于是最后就成了舒姐一夜做梦,梦到高老夫人身体不适,她大哭而醒,发誓要抄足一百遍《金刚经》为高老夫人祈福。 《金刚经》全文并不长,不过五千多字,但一百遍也是五十多万字了。现代有写手走速度流,一个月就能把这些字打出来,但在古代这绝对是一个大工程。所以听到的人莫不交口称赞,不过明眼人还是知道内有蹊跷,但也都很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除了这些,对内,舒姐的份例都减了。月银是都没有了,身边的丫头也被换了个干净,特别是大丫头春叶直接就被发卖了。春叶早先也是极有体面的,这说被发卖就发卖,也令高家上下的佣人暗暗警惕。有感怀身世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迷茫彷徨的。冰琴就拉着思烟在下面偷偷的问:“姑娘早就问你的想法,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 “哎呀,你也看到春叶的下场了,就没什么想法?” 思烟看了她一眼:“傻孩子,被吓住了吧?” 冰琴咬了下嘴唇:“姐姐你别笑话我,我真的有些害怕。我知道咱们家姑娘同四姑娘不同,可是……春叶她看起来真的还好。” 舒姐走的是白莲花路线,手下的人也没有特别飞扬跋扈的,此时也就更令人触动。思烟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咱们做下人的,一是要护主,二是要讲究规矩。主子有做的不对的,要劝要说,真的太离谱,就要向长辈禀明。我是不知道四姑娘做了什么,但一定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春叶作为贴身大丫头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却一直没有任何反应。所以落了今天这么个下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这么守口如瓶也是为了四姑娘,这事……就要看命了。你我的命都是极好的。” 冰琴一怔。思烟道:“咱们虽是做下人的,生活却相当不错。而且咱们姑娘是个明白事理的,四姑娘会做的事咱们姑娘一定不会做,就算做,她也一定是能担得住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冰琴看着她慢慢的点点头,是的,不管什么事她们姑娘都能担的住。比如这一次回江宁,本来上下也是一片排斥,可她们姑娘硬是立住了脚,而且重新拿回了掌家权! “不过姐姐,就算这样,你也没什么想法吗?” 思烟瞪了她一眼:“臭丫头,还来打趣我!还不去把姑娘的书架整理一下!” 冰琴吐了下舌头走了,思烟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说起来她真的是大姑娘了,眼看就要二十了。早两年安姐就说让她好好想想以后的去处。有心仪的大可对她说,想放出来也没问题。而这府里也不断的有妈子替自己的子侄打听她,有的条件真不错。但她一直犹豫不定,她不知道出去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知道,若她出嫁安姐是一定会给一份丰厚的嫁妆的,而因为有安姐的关系,她在婆家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太难过。但她的一生就要这样了吗?她有些犹疑。过去她对未来是很清楚的,好好伺候姑娘,得份体面,将来找个好婆家,相夫教子,若是能把孩子给培养出来,就是她一生的荣耀了。 这是很多大丫头都走的路,只要能走好日子还是舒心的。但她这几年却不断的反问自己,这样真的好吗?她看到了安姐,看到了莲姐。不不,她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变成这两位姑娘的,她也没有她们这样的能力,但,她也想做点什么呢! 这两个丫头的对话当然是私下的隐秘的,杨氏母女都不知道。安姐对于舒姐的事先是惊愕,惊愕过后只有一个感觉——愚不可及!吴氏早年招摇还是因为高老爷的宠爱,舒姐,又是凭的什么?而杨氏则不一样了,这事的起因高老爷并没有瞒她们,在他想来也瞒不住,虽然朱二公子很配合装的一片天真,可那又怎么能当真?所以就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把这事说了。 杨氏是一向温和的,早先被吴氏欺负成那样也几乎就要唾面自干,而这一次却气的手发抖,当着高老爷的面就骂开了:“不要脸的小蹄子,我家安儿怎么她了被她这么作践!老爷,此事若没个公平处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服气的!” 高老爷自然又是一阵安抚,并承诺以后不让舒姐片字出高家。对这个结果杨氏当然是不满意的,可她知道这是高老夫人同高老爷博弈后的结果,现在高老爷给她说了,就是决定了,她再争取也争取不来太多,所以在高老爷的不断安抚下也就不再出声了。但自此以后她对高老夫人是彻底凉了心,过去天气转换她还会主动想高老夫人需要添什么衣服,看到个什么好的也会想着点高老夫人,不让去请安还有点惴惴的。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想了,天气转换自有定例,老夫人有私房,想要什么自可以派人去买,不让请安,她自落清净! 府里的下人见到这个情景,慢慢的也明白了。虽然还有一些觉得高老夫人总是高老爷的亲娘的,但大多还是偏向杨氏母女这边。当然,对高老夫人也说不上怎么怠慢,可再不会扒着上了。高老夫人一句话,下面人也不会颠颠的跑着去办。这种情况高老夫人怎么会没有察觉?她开始是向高老爷诉苦。 可这种冷淡一不是杨氏母女下令,二众人也不可能做的太过火,所以高老爷只以为她又是无事生非,安抚一二也就罢了。高老夫人眼见没有效果,就转而想找杨氏母女的麻烦。但安姐是不用说了,杨氏对她也是冷了心。见了面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就默不吭声的站在那儿。高老夫人让她去立规矩呢,她也去立。只是当高老爷再找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就一脸疲惫了。高老爷问她她也不说,但这种事只要高老爷有心打听,又怎么会找不到由头,知道又是自己母亲的事那真是又气又有些无可奈何,第二天再去向高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就会说:“虽说她是个妾,这些年为我高家也没少立功劳,也是这么大年龄了,眼见就要抱外孙的,您又何必这么待她?” “我对她怎么了?怎么了?她是个琉璃的碰不得了?抱外孙?她一个妾能抱哪门子外孙?我知道,你又是想拿王府的人压我,告诉你,我还真不怕了!有本事,就让那什么二公子过来打我这张老脸!” 不过虽然叫嚣的声音很大,但不过两天高老夫人就免了杨氏的规矩,回来对身边人抱怨高老爷:“这是翅膀硬了,嫌弃我了,也不想想没有我哪有他!” 这话,身边人自然不敢应答,却不免传到了杨氏那边,杨氏听了一笑,转而对安姐说的却是:“你以后可要好好的待朱二公子,他待你,是真真不一样。” 安姐听的有些莫名其妙,只有无语沉默。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间就又到了年底,而这时候高老爷终于接到了上峰的公文:“进京述职。” 这个公文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大多数人都觉得高老爷是要高升的,就算不会大大的高升,起码也会再进一步,比如,上海知府?这进京述职算什么?当然,大多数官员在任期满后都有这么一遭,可高老爷又怎么一样? 不过虽有些疑惑,众人倒也不觉得高老爷要倒霉了。各家各户该送的程仪却是一点都不少的,很多人感恩他在江宁做的事情,还会特意多加上一些,看着那大箱小箱送进府里的,高老爷很是感叹。 高老爷这边忙着离别,安姐那边也不空闲。这一次她要比上次更忙,早先她虽然也有些小伙伴,但真正要好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他大多是面子情。而这一次就不同了,当然,安姐的性格并不是很讨喜的,很多姑娘对她还有这样那样的看法,但,现在她们是都赚到钱了的! 快捷客栈现在开了才不过大半年,生意是非常好,一开始还不显,到了最近,总会保持有六七成的入住率。这在现代来说也许是一个很普通的数字,但在古代就是大大的不得了了。毕竟这时候可没什么生态游、农家游等各种游,男女之间也不流行开房。人们出行还是比较苦难的。这个入住率,几乎代表着大多数商人都选择了快捷。 不过就算是这样,快捷也不能说赚了大钱。毕竟早先的投入不少,这时候也还是在回本期。但除了这个快捷的广告却是打响了知名度了,现在很多人家都想把自家的东西印上去,有那本来不怎么受宠的姑娘因这次在这里面有投资,就立刻被高看了一眼。除了这些,快捷的各种吃食也充满了整个城市。 江宁还不怎么显,无锡因为没有真的遭灾,民众都比较富裕,还有很多做小生意打工的,就像现代的很多中国城市接受洋快餐一样他们很快接受了快捷的各种吃食。 在无锡、江宁这些地方做生意的特别多。有铺子的没铺子的,摆地摊的沿街叫卖的,因为民众富裕,只要勤快诚恳,一般总能赚到一些钱。而这些人一般在吃饭上就很受困扰。此时北方很多贫困地区还是一日两餐,但这与其说是习俗不如说是环境,太穷,只能苛刻自己。而一旦有条件有几个人是愿意主动去受苦的?就算不给自己加餐,也会加点吃食零嘴。而在南方,因为早先太、祖提倡再加上条件更好,很多人家,哪怕是一般的平民之家也改为了三餐,当然他们的晚餐要比较简单,往往就是喝完粥配点粗食而已。而不管晚上吃什么,这中午一顿就成了问题。 有从家里拿的,有随便在街上凑合的。而这批人对快捷客栈的吃食都很容易接受,首先,东西不难吃;其次,真的很方便携带;最后,也是不容易引人注意,但却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能令人的感觉很好。这就像现代很多小城市的那些洋快餐一样,扪心自问那些炸鸡汉堡真的很好吃吗?也许有的人觉得很好吃,但对大多数人也就那么回事,可还有很多人选择那里。为什么?那里的环境、那里的气氛。快捷客栈走的也是同样的路线。 他们可以外带,也可以在客栈中吃。而窗明几净的客栈从哪个方面看都要远远的高于路边摊,特别是在这里入住的都是些做了点大生意的人,虽然他们往往都是进包间。可那些小商贩见到这些人来回出入时也会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当然,这种做法也有一些弊端,比如那些自忖有些身价的客户就不想看到这些人,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快捷客栈的噱头就不是档次而是方便。对于快捷客栈来说现在最头疼的倒是下水道的问题,但在深闺中的姑娘们对此并不是很了解。她们只知道自己投资的生意赚钱了,而且她们也能拿到一部分分红了! 这是安姐早先同莲姐商议的结果。盈利部分分为两部分,三分之二用来发展投资,三分之一用来分红。这笔钱并不是很多,却是一笔固定的可持续性的收入,有的姑娘早先拿出来的多,现在每个月都能得个一二两银子,差不多就是一个月的月银了。 所以无论心中对安姐有什么看法,知道她要走了,也是这个做完东那个就组个局。安姐参加了这个就不好不参加那个,再加上想到这一别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相见,也就一一都参加了。忙的杨氏每天都要数落她一番:“看看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的嫁妆还缺这么多呢!” 听了这话,安姐参加聚会参加的更有劲了,杨氏后来反应过来,那是又好气又好笑。 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过去了,这一天安姐收到了莲姐的帖子。自快捷客栈落成后两人就不怎么见面,一是两人都忙,二是没有必须要见面的理由了。莲姐当然还有生意要忙,可那些船运、珠宝都是苏家常年经营的项目,安姐也插不上什么手。所以早先几乎日日相见的两人,现在却成了长久不见,安姐有次想到就觉得舒姐太心急了,她要再等些日子就知道她同莲姐是真·没什么的。 而现在莲姐的信上却要求她盛装出席:“渴盼已久,望能如愿。” 第143章 第十二章 安姐盯着莲姐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她们这些年的交往。从一开始的戏谑到后来的认真,从最初的试探到后来的合作。莲姐,真是她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子,她本以为她们会做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就算分别两地也会想起对方的知己。 “莲姐的信上说了些什么?”留哥去午睡了,杨氏就把他去年的一件小棉裤拿来改了。按照高家的能力,每年都有新衣,但杨氏一直觉得小孩子要穿些旧衣服才能平安。所以留哥的很多衣服都会特意留出余地,到短的时候再放出来。这些活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就一边做着一边同安姐闲谈,此时见她看一封信看了老半天不由开口道。 “没什么,就是让我过几日与她见面。” “说到这个,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姨娘怎么会这么想?” 杨氏在裤子上打了个结,咬断线头:“你也别想着怎么瞒我,虽然那什么快捷客栈的事是告一段落了,可你同莲姐也太久没有联系了。而且最近我也没听你念叨她。” “姨娘这说的什么话,我好好的念叨她做什么,若是让什么人知道了不知道又产生什么误会呢。”安姐说着把请帖收了起来,“姨娘这活儿做的真快,留哥醒来就能穿了。” “你也不用同我转移话题,我也说不了你几句。莲姐那姑娘,虽然很要强,心却是极好的,待你也好。你们哪怕有什么言语上的矛盾,借着这次机会就算了吧。以后,你们还不见得能不能见呢。” “……姨娘为何觉得莲姐心好?”安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 “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有什么不好的?难道你觉得她不同舒姐说自己是女子就是不好了?哼,就舒姐那个样子,也就是莲姐,换到别人身上,还不知道怎么丢脸呢!再说了这些只是小节。江宁这次能这么顺当的度过暴动,莲姐可没少出力。你父亲就同我说过,莲姐若是男子,当为人杰!” “是吗?” “你看看你那是什么语气?怎么,你还妒忌上了?安儿,我要承认你也是极能干的,可有些地方你真比不上人家莲姐。当然,这也是因为你没在那个环境里。可莲姐一个姑娘家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不管这其中苏家起了多大的作用,都是极不容易的。” 安姐没有说话,杨氏皱起了眉,正要再说什么那边留哥已经醒了,睁眼没看到杨氏他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杨氏连忙去看。安姐,慢慢的低下了头。 她同莲姐没有吵架,但的确,有了芥蒂。这个芥蒂是自那个叫狗蛋的人出现就开始有的,不过那时候她一心忙着快捷客栈,就没太放在心上,直到那一天她突然想起找人去问,得到的却是那人的死讯:“说是得了一场急病死的。” “急病?什么急病?” “这个不太清楚,说是有传染性的。义庄怕有妨碍,匆匆就烧了。” “义庄?他没有亲人吗?” “说起来也可怜。他老子娘是早没的了,下面只有一个弟弟。兄弟俩相依为命,这狗蛋靠着偷盗把他弟弟拉扯大,但前段日子暴动,他弟弟犯了王法被投到了牢里,后来熬不住就死了,这狗蛋就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有案底,事情就好查了。安姐很快就知道狗蛋的弟弟叫狗剩,早先还带人袭击过云家,若不是朱抵及时赶到,几乎就要了高老爷的性命。而狗剩的死因也很奇怪,根据狱头的说法,就是突然得了急病,然后匆匆就拉去火化了。 一个有病被烧了,另一个有病也被烧了。虽然太、祖有令,有传染性疾病者必须火化。但这些年这个标准真的是越来越不算数了。国人对尸体根深蒂固的观念真不是容易改变的,就算真得了什么传染性疾病,家人也会想办法遮掩。哪怕是偷偷去埋了呢,也不会让衙门中的人去烧。而衙门里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太引人瞩目的,都会当做不知道。 当然狗蛋狗剩两个都是进了进了监狱得的急病,被拉去烧了倒也合情合理。可她是见过狗蛋的!从当时狗蛋同老苏的对话中就知道他在那里简直就是狱霸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人也许没办法帮他弟弟减刑,可把尸体弄出来还是做得到的。而且他们兄弟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极深,又怎么会放任不管? “江宁的冤孽有一半要算到你身上——” 这句话她一直记得,虽然她从没有主动去想,但当调查出来这一切后,这句话还是浮现在了她眼前。 那时候,借款之事迟迟不能决定; 那时候,江宁商户有诸多犹疑; 那时候,衙门官员有诸多矜持; 那时候,莲姐野心勃勃…… 那场暴动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告的就爆发了,虽然那稀的查不到米粒的粥、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龙、越来越多的难民都是暴动的基础,可那场暴动也真的是太快了,就仿佛,有人在背后主导着…… 她没有证据,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心思去找那些证明,可有些事并不需要证据。 所以虽然她还是经常到苏家,却没有再主动往莲姐的院子去过;所以虽然她经常同绣姐见面,却没有再主动打听过莲姐的事情;所以她虽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却没有再同莲姐商量。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有时候她想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可每每想起又不由得想到狗蛋那一天在牢里的调侃。那不是一个好人,不知道偷过多少人的东西,不知道给多少人造成过困惑麻烦,不知道被多少人恨过。可,他就该死吗?还有江宁的那些百姓,那些在寒风中排着长队忍耐着的难民,他们早先又有几个是想人祸的? 那些坐在家中突然被破了家门的;那些走在路上突然遭到洗劫的;那些被卷入其中失了人性的……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要站在哪一边。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莲姐,她就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的头埋在沙里,只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而现在,莲姐的帖子到了。她,要做选择了吗? 旁边的房里一阵动静,眼看杨氏要抱着留哥出来了,她站起身,走进自己的书房。她进来的时候只想一个人静静,但进来后却不由得拿起了笔,然后竟习惯性的给朱抵写起了信。 朱抵回京了,而且上次传来的消息是他已经做了京指挥佥事,据说这本来是张老爷的位子,虽几个月前张老爷就被去了职,却一直只是被副手代着,直到朱抵回去立刻就被任命了。而上一次张家再派人来请安的时候,也开始给她捎东西了——张家来过很多次,但一向只是去见高老夫人,他们这边别说有人了,就是连个东西都没有。 张家这做法虽然看起来不太明智,却也有他们的道理。毕竟杨氏只是个妾,再说管着家,也没有什么身份。她算是有点身份的,但再没有只给姑娘请安不理会同住的姨娘的理。她估摸着要张氏还在,张家倒不介意做点面子上的功夫,现在张氏没了,他们就要清楚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关于这个问题,安姐也问过杨氏,毕竟现在张氏没了。杨氏想要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了——再怎么说她也算找了个好婆家,不是也有母凭子贵这样的说法吗? “傻孩子不可能的。”谁知她这么一提,杨氏就立刻摇了头。 “怎么不可能?” “你父亲,不可能会这么做的。”杨氏看着窗外愣了一会儿,然后又摇了摇头,“你父亲也许不会再娶,但绝对不会扶我上去。” 安姐不能理解,但看这样子高老爷倒的确没有抬举杨氏的意思,至于会不会再娶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对于高老爷的私生活安姐现在也不抱什么幻想了。她想,也许这就是中国的传统文人吧,可以为国捐躯可以誓死不退可以迂腐顽固,但总是要多找几个女人的。 朱抵回京后特别忙,用他的说法就是开始训练老爷兵了,对此他有诸多抱怨,最令安姐印象深刻的一条就是——他们竟然不爱吃猪肉! 朱抵早先在大同能把手下的兵操练的服服帖帖的,一是管教得力,另外一个则是伙食给力。那么多队伍里,有几个能经常吃肉的?有几个能吃天天吃饱的?所以虽然每天练的抬不起腿,为了混个肚圆,那些大头兵们也咬牙忍了下来。而他现在接管的却是京中的警卫部队,这些最最起码也是小康之家出身,有的说不定还是某个破落家里的公子哥儿,条件也许说不上多么好,吃饱饭却是没问题的。朱抵的引诱也就不起作用了,对此,朱二同学自然一肚子牢骚。用他的说法就是还没有在大同蹲着吃咸鱼快乐呢。 这一封信是前天才到的,安姐还没想好怎么回,她不知道要不要在这里给个办法。对于练兵她不懂,但现代实在有太多东西可以借鉴了。她忘了是谁说的,知道为何而战的士兵是最可怕的! 中国千百年来的兵大多都是混日子,砍两刀,对得起自己拿的军饷就好。所以如果将领给力,下面的士兵就会死战——他们觉得要对得起自己的上峰;而如果将领不给力,那士兵就很稀松。 五德轮回之说,一家天下的概念令大部分百姓对于谁坐朝廷其实不是太在意。她记得在现代有一个很诛心的说法,那就是如果日本人早年进中国时不是太残暴而是施行各种安抚政策,也许,中国就被拿下来了。 这个说法不见得正确,但在这古代固然有很多我要为大某守节尽忠的士子官员,可也不乏一些各为其主的思想。 但在现代就完全不一样了,国家的概念深入人心。很多老头老太太也许会被传销忽悠,可听到某国欺负中国还会拍案而起,破口大骂。因为他们已经认可了这是自己的国家,不管谁来做朝廷,这份国土这份尊严和他们息息相关。 当然这些概念性的问题是她做不到的,也不敢提。可还有一些东西是她能提的,比如——荣誉感。她记得在现代有很多党卫军的粉丝,你说这些人真的就认可希特勒的主张?也不见得,可还是一个个迷的不行。为什么?服装漂亮啊! 那么一排站出来,迈着相同的步伐,举着手势前行,说实在话连她看了都觉得拉风死了。要不都说希特勒最成功的就在这里,他令所有人都觉得加入党卫军是光荣的是拉风的。当然,早先希特勒能成功有很多原因,但那漂亮的服装绝对是其中浓重的一笔。朱抵手下那些老爷兵不缺吃穿,加入禁卫军要的一个是出路,一个就是派头。若他能让每个人觉得加入禁卫军是光荣的,训练起来自然也就得心应手了。 但是这个思路她不知道该不该提出来,所以这封信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写。而此时她坐在这里不自觉地就写了出来,她不仅写了这个思路,还写了很多东西。她当然没有写莲姐的事,可是却写出了自己的困惑——若真有那么一天,大义与私情,该如何选择? 这封信安姐一气呵成,写完就招人送了出去,她怕再留一会儿她就会后悔。不是后悔写出那个思路,对于她来说那个成与不成都不太重要,可这信却是她第一次对朱抵来解剖自己的内心,虽只是透露出一丝,可的的确确是在透露了。 “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呢?”她不知道,从某方面来说,她还有些怕知道。 而不管她把这封信寄的多快,朱抵都不可能马上收到,自不可能有什么回复。而三天后,就是莲姐邀请的日子了。这一天她穿着男装来到淑芳楼,一进屋,就看到身着盛装的莲姐。 她穿了一件大红缎子面小花短袄,下身是一条同色的马面裙,戴着金晃晃的璎珞,头上是明艳艳的丹凤含珠金钗,她正式的跪坐在那里,听到动静,她慢慢的抬起了头,凤眼斜挑,目光如电。 第144章 第十三章 安姐一怔,她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莲姐。认识这些年她几乎没有看到过莲姐穿女装……不,不是几乎,是绝对没有! 但今天她不仅穿这女装,还是盛装,安姐顿时就呆住了。而看到她只是一身男装,莲姐则是目光一暗,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直直的看着她。 一直以来莲姐给人的概念都是能干的强悍的不合规矩的,很少人会去在意她的容貌,直到她脸上被划了那么一道,可很快,她也让熟识她的人忽略了这一点。 而此时,她坐在这里,一身华服,用上脂粉,安姐才发现原来她竟是极漂亮的,而且是一种盛气凌人的漂亮。就仿佛牡丹、海棠,艳丽的让人妒忌,而又浑然自我。 安姐发了一会儿怔才反应过来,顿时,她摇摇头:“真没想到你今天会穿成这样。” 莲姐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你会给我穿个男装。安儿呀安儿,你就不能让我如愿一次?” “别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不是不能让你如愿,而是我家夫人的孝期还未过,我就算是女装也是不能盛装的,还不如男装方便。何况你我之间也不在乎这么一点形式吧。” 莲姐看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 “什么?” “你真觉得你我之间不用在乎任何形式?” 安姐没有说话,莲姐看着她慢慢的笑了:“你果然还是知道了。” 安姐依然沉默,莲姐拍拍手,立刻就有一名男子过来:“都拿上来吧” 那男子退了出去,一会儿就有几名使者拿着东西进来了。一个提着个篮子,一个抱了个小水缸,一个拿了一大一小两个锅,最后两个最离谱,竟抬了一个小煤炉。 他们把这些东西拿进来,就又退了下去。莲姐站起身来到篮子前,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只见里面是六颗鸡蛋,一把小葱,一块牛肉,还有两小捆青菜。莲姐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后,又去旁边拿了那个小锅过来,里面,竟是半锅面粉。 “帮我把袖子卷起来可好?” “你这是要做什么?”安姐目瞪口呆,莲姐横了她一眼,“傻瓜,这还看不出来,我要给你下碗面啊。” 安姐一怔,莲姐又道:“这段日子你没少参加聚会,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恐怕早已吃遍,而我想你以后也不会缺吃的,所以我思来想去,唯有亲手做些东西才能令你印象深刻。不过我从小学的是管理之道,与厨房并不精通,唯一会的也就是煮面。一会儿要是煮的不好,你还不要笑话。”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听莲姐这么理所当然的说出来,安姐还是心中一动,她看了莲姐片刻,上前,帮她把袖子卷了起来。她这是绸缎面料,很滑,安姐要把她的袖子卷上好几层才能不那么容易滑落。莲姐的手并不纤柔,手臂也不纤细。但她穿着这样的衣服,露出雪白的手臂时,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安姐帮她卷好一个袖子,再卷另一个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 “因为我很看重你。” 安姐眼一红,险些哭出来。她问为什么不是问莲姐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当她猜到了那件事的起因就也猜到了原因。她在这里问的是莲姐为什么要这么隆重的给她做一碗面,虽然这碗面她还没有吃到嘴里,但她知道这必是莲姐非常用心的一碗面。以莲姐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请她吃什么都不为难,只有这亲手做的才不一样。 她问的含糊,莲姐却立刻就知道了她问的是什么! 是的,从很早之前她就钦慕莲姐;从很早之前她就把她当做闺蜜,但却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懂她!在这一刻她不由得想起那句话——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过去她不能理解,人生需要的东西太多了。 精神,物质; 亲情、友情、爱情; 健康、美丽、平安…… 每一种都很重要,缺失了任何一种都会有遗憾,怎么只是一个知己就能满足的?而现在她知道了,这个知己是一个真正知道你理解你体谅你的人,他知道你需要什么并会尽力满足。 这不是闺蜜,不是兄弟手足,而是一个,能听懂你话中意思的灵魂伴侣。当然,她同莲姐并不见得能达到这种思想同步,可是,已是极为难得。 这样的人她在现代没有遇到一个,虽然在现代她有两三个不错的闺蜜,可以谈心事逛街吃饭,甚至有通财之义。但她们不会知道她的思想,在有些问题上她也不太能理解她们的想法。而在这古代,虽然她同绣姐、颖姐来往更多,也很说得来,可也只有莲姐与她的思想最为同步。 “我为什么要去管那个狗蛋!我为什么要去查他!”在这一刻,她心中充满了悔恨,如果她不知道那些事,那么她同莲姐就依然能保持最初的关系。 “不用难为自己。”头顶传来莲姐的声音,“虽然在那么做的时候我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做了。虽然事后我也震惊悔恨,可若是再来一次,我恐怕还是同样如此。” “……性格决定命运吗?” “这句话说的好,可我更相信时势造英雄。若我不是出生在苏家,定是早已嫁人,孩子说不定都生了两三个;若不是有这次两王谋逆上海被围,也不会有我苏莲的机会。这是我苏连的命,也是我苏莲要走的路。不管这条路走下去之后是什么,我都一定要走下去。”她说着,挺了挺后背,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曾以为安姐会是她的同行者。在此时,能跟上她脚步的女子实在太少了。而男子,对她总有这样那样的看法,而那些真正欣赏她的,又免不了会有另外一番心思。 唯有安姐,和她同是女子,和她同是心怀宽广。虽然因为环境、出生,安姐无法和她一样执掌权势,经营布置。但她仿佛天生就有一种超脱于普通人的远见、胸怀。有时候她同她交往,都忍不住心惊,隐隐的,竟害怕自己跟不上! 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就算和男子的交锋中,大多数时候她也是游刃有余的,能令她有压迫感的,往往只有那些老狐狸。但就是那些人,凭的也是经验技巧,唯有安姐,就是思想见识。 快捷客栈时她们日日相见,不是快捷客栈真的就有那么多必须要她亲力亲为的地方,而是,她很享受那种过程。那种不时的就有惊喜就有意外的对话,有时甚至都令她有战栗感。每天想到要与安姐见面,她甚至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亢奋。如果说早先遗憾安姐不是男子还带了几分玩笑,那现在,就是真的非常遗憾了。 如果安姐是男子的话,如果是她的话…… 可最终,还是不行的。 当她发现安姐渐渐疏远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而这个地方,还是很好去查的——安姐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万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生她的闷气。她会这么做只有在大事上,而她有什么大事能令安姐动怒呢?舒姐的事?不是她说,舒姐还没那个资格。高家的这对姐妹,几乎有仇人的征兆。而说实在的,她也没做什么伤害安姐、高家的事。 抛出掉其他可能,剩下的那个原因也就很好猜了,再去找人在衙门中打听一下,也就可以确定了。 她很遗憾,或者说非常遗憾,但同时,她又有一种欣喜。 她很早就知道安姐为什么疏远她,但却一直装做不知道,直到安姐要离开。 “自此以后你我南北分别,恐再难相见,以后你与小六通信,记得问我一声也就足以了。” 安姐咬了下下唇,将她的另一只袖子卷好,然后慢慢的退了下来。莲姐开始和面,她的姿势真不专业,特别是这一身衣服更是累赘,但她却和的非常认真,打入蛋黄,加入水。一点点的把那面和成面团,然后把锅放在炉子旁边。这屋里虽然暖和,但这个时节要让面快速醒开,还是要再加点温的。好在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桌子上也摆着点心。莲姐洗了手,就亲自泡了一壶茶:“你这次回去恐怕也快要与那位二公子成亲了吧?” 安姐点了下头:“大概是吧。具体的日子还没有确切定下,但已经定了几个。别的,也都在准备着。” “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这虽不是宫门也差不多了。好在那位二公子看样子还是护着你的,应不会让你太难过。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着,别的不说,但就你这性格,还真不如你家四姑娘。你别皱眉。是,你比她明理懂事,也不会做让人头疼的啥事。可就是太别、太有底线。不是我说,那件事若是你家四姑娘发现了,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我也想不放在心上的。” 莲姐笑了:“这就是让我最操心的地方。安儿,你说这世上什么人活的最舒心?” “最舒心?要不,就要那人心思单纯,万事不往心中放;要不,就命好运好,一辈子没遭遇过什么挫折。” 莲姐摇摇头:“你说的对也不对。首先,你说的这两种其实是一种。人最重要的是命是运。一个姑娘家若出生在一个合适的家庭,找个爱护自己的夫君,再生两个懂事明理的孩子,那的确能一辈子顺遂,可那完全看运了。若这其中有一点差错,她就舒心不了了。心思单纯的,往往就是命好运好的。那种遭遇了种种挫折,还能一如既往心思单纯心怀两扇的,不是赤子之心,而是愚蠢。” “那你说是什么?” “是能放的开的人,是能豁得出去的人。就像你家四姑娘,她做什么都不会认为自己错了,就算错了,也觉得自己是有理由有原因,是别人逼的。你不要瞪眼,这种人,她不会左右为难,不会犹豫不决。而你,安儿,会!” 安姐收起了笑容,莲姐看着她:“你看起来是个能豁出去的,可在一些事情上又不会手狠。做姑娘时这自然无妨,可以后你是要嫁为人妇了,又是到那种地方,有些事由不得你不做,由不得你不想。那时候,你要如何?有的机会,你一旦失去,就再不会有了!你想要过舒心的日子,那么,就要能放得开。” 安姐没有说话。是的,这就是她不足的地方,她看起来是个有成算的,可有时候却动不了手。比如舒姐,她没机会没能力料理她吗?不,她早就有,但她一直没有任何行动。因为觉得划不来,也因为,不够手狠。她虽然不喜欢舒姐,可有时候对她还会隐隐的有些怜惜——有个那样的姨娘也就罢了,偏偏那姨娘还因罪被下放到了庄子上,在这个府里必须讨好所有人,所以,就算明知她对她心怀恶意,可她还是听之任之了。 这次也就是遇上了朱抵,否则还真是后果难以预料。 而在这之前呢,还有金氏,早先她也不是不能想办法把她赶出去,可她一直没有做,因为觉得这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可最后这个苦果却由另外一个人承担了。 可是她又无法想象自己早早出手,早早料理那些人。 莲姐叹了口气:“在你身上,就是性格决定命运了。安儿,对自己好些吧……” 安姐慢慢的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莲姐一笑,转而谈到了其他方面。 这一天,她们说了很久的话,喝了很多茶,吃了很多面——莲姐亲手做的牛腩面,那牛肉因为没有早早煮上很是浪费了一些时间,可她们都没有任何感觉。 那面,并不是如何好吃,却是她们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碗面。一直到很久以后,她们两人在这一天都会不约而同的吃一碗牛腩面。 两个月后,高老爷一家启程,在这一天的头一天,莲姐到快捷客栈视察时突然被人叫到玫瑰号里,那里,安姐上身穿了一件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下身穿了条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对她迎面而笑。 那一天,柳叶吐新,杜鹃花开。 第145章 第十四章 过去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放在高老爷这里就要打个折扣了。六年前,他从京城出来的时候,虽不能说灰头土脸,但也不怎么光荣。 刚经历过一场弹劾风波,调到地方上也没升职,张氏还没有跟着一起走,就算对外说是为了儿女的婚事。可谁又是傻子?所以当时十里亭中,送行的就是高老爷本身交好的几个。大部分同僚、同年都没有过来。而这一次,则完全不一样了。 十里亭中挤满了人,张家是不用说了。张老爷虽没有亲至,却派了自己的嫡长子张君丹前来。张君丹今年四十一岁,在鸿胪寺任主薄。这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官职,其实不过才八品。按说以张家的实力怎么也不敢令他如此憋屈,但谁让大明文官看科举呢,张君丹读书不成,最后也只是个国子监出身,连个举人都没中上,能有现在的官职,已是张家多方努力的结果了。 不过张君丹虽然读书不成,待人接物却自有一套,此时就见他周旋在各个前来迎接的宾客中,一会儿同这人说两句话,一会儿同那个人拱个手,并不断的把轩哥介绍给众人:“这就是我那个可怜妹妹留下的唯一一个哥儿,自幼身体就弱,这又没了娘。亏得老太太日夜看护,否则今日还不知怎样。” 他这话说的悲苦异常,其实却是告诉众人,别看我妹妹死了,我们同高博荣的关系却没有断。有这个孩子在,高博荣就是和我们张家绑在一起的! 他这种做派虽令很多人看不过眼,却也令一些人对张家亲厚了起来,当然,对轩哥更是另眼相看。不大一会儿,轩哥就被四五个人问过读了什么书,拜了什么师。当听到他只是跟着张家的孩子一起就学的时候,又不免纷纷摇头。有那看张家不顺眼的直接就道:“好孩子,你年龄也不小了,万不可再耽误了。虎父无犬子,你父亲当年高中探花,你也必是个读书种子。这次你父亲回来,可要好好抓抓你的功课。” 这话听的张丹君在旁边暗自咬牙,但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如果张家只是张老爷被免了官职,问题其实并不是太大。早先的张老太爷也是有官身的,后来退了,张家也没受什么影响。但这一次张老爷退的太急了,张家还没有一个能挑起大梁的。除此之外,这满京城的又有几个会不知道张老爷是为了什么而被免职的? 虽然现在张家看样子没受太大影响,但,谁又能肯定这是不是新皇的手段? 现在,再没有一个人会小看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幸运儿了。 固安帝没有动张家,不见得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毕竟,刚发生了两王谋逆;毕竟,他还根基不稳;毕竟,这京中还有种种暗流。但只看固安帝最近的布置,就知道他是个胸有成算的,焉知他不会秋后算账? 所以现在这时候张家唯一能做的就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同时,紧紧的拽着高老爷。 在这次两王谋逆中,高老爷绝对不是功劳最大的,近有王厚德,远有赵德存,这一南一北的两个大将才是这次平乱的首要功臣。但高老爷却是最引人瞩目的,因为,他的妻女死于阵前! “那是我张家的女儿和外孙女啊!”张君丹在心中暗道,可他也知道,外人,是不会看这一点的。 他正想着,就听前面一阵嘈杂。他心中一惊,还想着难道这么早就到了,然后就听旁边有人说:“好像是南安王府的人来了。” “是朱将军!” “竟然是朱将军?” “还就是他!” 张丹君回过头,果然就见朱抵穿着他那一身招牌似的大红衣服很招摇的出现在路的尽头。现在的朱抵已经不再在胸前挂璎珞了,而是在腰间跨一把大刀,那刀不宽,却长,带着一些弧度,看起来就像是剑,正是极有名的日本武士刀。而朱抵的这一把更是有名,据说是早年太、祖佩戴过的,虽然他老人家貌似没戴多长时间,却也是他遗留下来的物品,珍贵非常。往日都是供在宫中的,这一次两王谋逆,朱抵没少出力,待他回京,固安帝就把这把刀授予他了。 这是一把从外面看全黑的日本刀,从刀身到刀柄。因为保养得当,整把刀并不破旧,反而有一种浓墨似的黑,隐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若是让别人带着这把刀,总会有些或庄重、或阴沉之类的感觉,而到了朱抵这里……刀还是那把刀,可朱二公子大大咧咧的往那里一站,立刻就把一切Q化了。 当然,此时的人并不知道什么叫Q化,但他们也会有不协调不对劲古怪之类的感触。张丹君看了更是忍不住在心中冷哼:“跳梁小丑!” 张家的人来了一大堆,从妈子到丫头到管家林林总总的都不少。凉亭是装不下的,好在附近就是空地。张家就在这里搭了几个台子,摆了很多吃的,一是自家人有个落脚的地方,二来也能招呼其他人。 而朱抵带的人更多,除了南安王府的人,还有禁卫军,他们到了后直接就搭起了帐篷!不是那种随军的简单帐篷,而是华丽的能有几间房子的大帐篷,还有人在前面铺上了红地毯,再旁边是一把大伞,朱抵就坐在下面,有人要往他前面的桌子上摆瓜果,他却不满意:“去去去,没眼力的,都收起来。这人来人往的,荡的都是土。这是吃东西呢还是吃土呢!” …… 几个正准备吃张家点心的官员的手停在了那里,有心装作没听到吧,可的的确确是听到了。这再吃下去,有些别扭,可要再放在那儿……更不妥当啊! 一时间那几个人左右为难,其中一人比较聪明,直接拿着点心站了起来:“说起来这时间也不早了,怎么博荣兄还没到呢?” 一边说着一边做张望态,至于那点心就不知被他丢到那儿了?其他几个见了纷纷效仿,张丹君在旁边见了,嘴角都不由得抽了起来。荡什么土啊荡什么土啊!早先你们没有吃吗? 高老爷是文官,他交好的自然也就是文官的圈子。张老爷早先虽然是属于武官的,但他现在去了职,张丹君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官。所以此时十里亭处竟没几个能同朱抵搭上话的,当然不是没有人想来同朱抵攀攀关系。但文官是最讲究面子的,此时这个环境,别人都不上前,那不管他心中有什么想法,也是不好上前的。 而朱抵呢,也没兴趣应付其他人。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边抚摸着美丽,一边想着一会儿他要不要同安姐见面。按说他是不太可能见到安姐的,但他都来到了这里,要是不见见,是不是不太合适? “来了!” 他正想着,就听前面一声高呼,他抬起头就见张家的一个子侄骑马而来,人还没走近,声音已经到了:“回大哥,二姐夫一家已经到了三棵柳树那儿,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过来了。” 他这么一说,大多数人都站了起来,呼啦啦的就要往前拥去,朱抵一怔,也立刻跳了起来。 “近乡情怯。”此时高老爷心中不断的浮现着这个词。京城并不是他的故乡,但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结婚生子,几乎就是第二个故乡了。他知道这次回来的不同,还在天津的时候就有张家的人派来接了,而且不是简单的管家或者旁枝子弟,而是真正的张家子侄。这一路上也有张家人在打点,可越接近京城,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次回京,父亲可有什么打算吗?”他的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出发前和安姐的一次谈话。那一次他刚同杨氏吃晚饭,抱着留哥逗弄了一阵。说实在话,早年他对孩子是没有多少耐心的,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喜欢的?可就是耐不住性子照顾。哪怕是心姐,他也只是兴致来了逗弄一番,要说长时间的抱着,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最近他明显和过去不同了。长时间的抱着留哥也不会缺乏耐性,就算留哥对他说的都是胡言乱语,他也能含笑应对。他想,也许自己是真老了。 那一天安姐端了一碟子红薯干,一碟子花生饼前来。那红薯干也就罢了,花生饼却是她自己捣鼓出来的,说是把花生捣碎了合着糖做的,本来是要做成糕点的,不知怎么却成了饼,不过味道倒不坏,就是有些偏甜,配茶却是正好。那一天安姐就泡了个菊花茶,说实在话他对安姐的泡茶技术并不怎么看在眼里。虽说不上丢人,但也不怎么正规,而且总爱捣鼓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时候捣鼓的不错,有的时候就会令他觉得不是太好了。 那菊花茶就是用杭白菊加了一些碧螺春再加了一些枸杞而成,喝着倒也不错。他一边拿着花生饼喂留哥,一边同安姐说着闲话,正说着,安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打算?”他当时一怔,“什么打算?” “父亲就没想过回去后会如何吗?是任地方还是留在京中?” “这怎么是我的打算,应是看圣意了,不过若没意外的话,我应该是留京的。”这件事他也同自己的清客、手下反复商谈过。任命说的含糊,但并不是不能猜测。他现在是江宁知州,再往上就是府、道。以他这次的功劳来看,府有些小了,道则有些远了。而最重要的是,若让他在地方上为官,应该还在江南附近,若是那样的话,又何必让他进京述职? 而留京呢,他本就是翰林,这次又立有功劳,太高的不敢说,一个从四品的职位应该还是少不了的。 “那父亲自己是怎么想的呢?父亲自己是想留在京里,还是外派到地方上?” 当时他没有回答,虽然对这个女儿高看一眼,但有些话还是不好说的,而当时的安姐在沉默了片刻道:“我觉得父亲应该想清楚其中的关节,然后朝这个方面努力。其实,我觉得父亲更适合留在地方上,因为,像您这样能为百姓着想的官,已经不多了。” 其实安姐当时还有一句话没说——京城水太深,您还是不要在那里游了! 不过前面的话却令高老爷心中一动。他过去一直是传统文人的想法,觉得入内阁才不负平生所学,而这次江宁之任却令他另有感触。他也隐隐的觉得,比起留在京里,他的确还是更喜欢地方的。 “可要怎么着,才能留下来呢?”过去他会直接找张家,而现在他已经不想依靠张家了。 他正想着,就听前面一阵嘈杂,然后就见一大堆人拥了过来:“博荣兄,别来无恙啊!” “高大人护国有功,令我等极为钦慕!” “博荣你总算回来了……” 拱手的拍肩的,笑着叫着就过来了,他还没回过神,就淹没在了人群中。就在他忙着应付的时候,张丹君拽着轩哥来到他面前:“博荣你看这是谁?” 高老爷一怔,向前看去,然后就见一个瘦弱少年有些倔强的站在他面前。只见那少年下巴很尖,眼睛很大,眉宇间充斥着张氏的样子,高老爷眼前一热,险些掉下泪来:“轩哥……” “父亲。”比起高老爷的激动,轩哥就显得有些冷漠了,他不像见到多日不见的父亲,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张丹君见了连忙道,“自进了府,这孩子就没少念叨你。这次总算是盼来了!” 高老爷双手抱拳,对着他深深作了个揖,张丹君连忙去扶:“博荣你这是做什么?” “这两个孩子可怜,全靠大哥帮扶了。” “言重了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万万不要说这个。”张丹君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乐开了花,他把身体虚弱的轩哥带出来,为的,一是要在众人面前亮个相,二来就是高老爷的领情,现在两个目的都达到了,那他这次的迎接就算是成功的! “既来到了这里,咱们就快快回家吧,父亲大人也在家中等着咱们呢。” 高老爷一怔,正要点头,蓦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大人!高大人一路辛苦,我这里扎了帐篷,还请高大人进去修整一番!” 第146章 第十五章 铜锣巷,张家大宅。 张老夫人的堂屋中挤满了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簇拥着张老夫人在那里说话,下面是七八个年龄各异的女孩。她们大的十六七的样子,小的不过六七岁。 年龄小的是不说了,大的却都围着静姐。这个说她手上的珠子好看,那个说她今天的裙子漂亮。静姐却一直冷着脸,直到一个十四五的姑娘道:“要不说老夫人最疼姐姐呢,这个砗磲玛瑙链是经过西藏高僧开过光的。早先大姐姐想要老夫人都没舍得,这次,就给了姐姐呢。” 那个姑娘捧着静姐的手啧啧称道,其实砗磲并不怎么漂亮,白色的,也不像珠宝那样会闪光。玛瑙也不是多珍贵的东西,但经过高僧开光就不一样了。保平安不说还能增加福气,要不早先张老夫人为什么看的紧紧的呢? 静姐看了她一眼,冷淡的抽回手:“关你什么事?” 那姑娘一怔,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早先热烈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另一个圆脸姑娘看不下去了:“静姐姐你怎么这么说话?芝妹妹也是真心赞你的。” “哪个让她真心赞了?我有让她夸我吗?她自己愿意说,关我什么事?” 一句话说的那圆脸姑娘也涨红了脸,正要再说什么,旁边的芝姐立刻拉住她的手:“八姐,不要说了,都是我的错。” “什么叫都是你的错?你夸她一句就是错了?这还让不让人说话了?静姐姐,不是我说你,因为二姑的事,这段日子以来大家都让着你。夫人、老夫人更是宠着你疼着你,下面的姐妹们也都小心的讨好你,为什么?就是怕你不开心,咱们一家人……” “哪个和你们是一家人了?”静姐冷笑着,“我娘姓张不错,我却是姓高的!” 她说完,站起身就向外面走去,弄的一堆人都手足无措,而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张老夫人的注意:“这是怎么了?静丫头,你要上哪儿?” 静姐回过头,微一沉吟:“回老夫人,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一会儿。待我父亲来了,老夫人再派人叫我吧。” 说完也不等张老夫人再说什么,转身就走,把一屋子人都给惊住了。 老夫人啊!张老夫人啊!除了张老太爷,她就是这府里最尊贵的了。不说她们这些在后宅中过活的,就是外面的爷们儿哥们儿哪个不要敬着些?而现在静姐竟直接走了?虽说这一年多她都有些阴阳怪气的吧,可这么不把张老夫人放在眼里还真是头一次!一时间满屋的人没一个敢出声,就算早先委屈的要死的芝姐同张小八也屏住了呼吸。众人都在偷偷去看张老夫人的脸色。 张老夫人此时气的要死! 她下面的玄孙都不知道见了几个了,现在却被一个小丫头给晾在了这儿。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此时张老夫人脑中反复出现的就这几个字,她暗暗的咬了下牙,几乎想让人把静姐抓回来,但她还是克制住了,高博荣,今天就回来了!他这次回来会如何现在虽还没有定论,但只凭他身上的那个一等勋章,张家就要同他搞好关系! 想到这里,她的手松了,叹了口气:“这孩子没了娘,就是心中苦闷啊。” 一句话,整个屋子都活了起来,大夫人连忙道:“可不是吗?要不都说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做官的爹呀。” 三夫人拿起手帕擦起了眼:“记得早先我刚进门的时候,二娘子才不过五六岁。穿着一身大红棉袄,扎着两个小辫子,就同观世音身边的玉女似的,让人见了就喜欢的不得了,谁知这一眨眼,怎么就没了呢。” 二夫人眼见上下妯娌都比自己反应的快,只有一甩帕子,唔唔开哭。一时间,倒把张老夫人的愁绪给勾了出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张氏,都是在她身前长大的。那时候的张氏美丽、聪明、乖巧。知道蹲在她身边给她捶腿,知道对下面人吩咐粥要熬的糯糯的,知道在她生辰的时候绣上一百个寿字。 庶出的姑娘,本就比别人艰难,又是在这大宅子里,所以就算有一些心思,有一些讨巧也都是可以理解的。而二娘子待她,也真的是实心实意的。她还记得那一年她感染了风寒,不知怎么,总是不好,夜里咳嗽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连太医也有些摇头。那时候她还想,是不是自己的大限到了? 当时她屋子里挤满了人,天天都有人来探望她,还有几个一站就是一天。唯独二娘子,虽也住在这院子里,却并没有时时跟在她身边。当时她还想,果然还小,连装模作样也做不彻底。就算她快要死了,到底也还活着,正是卖乖凑趣的时候啊。 而那场病到底没有带走她,后来她才知道,二娘子之所以没有侍奉在她跟前,是因为早先在屋中抄金刚经。整整一百遍的金刚经,就那么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全抄了出来。 而抄佛经又和别的不同,是不能有错字、污渍的,一点不好整张都要重来。所以她的病好了,二娘子却大病了一场。自此以后,她就待这个孙女真正的不同了。 这是一个,真正和她一条心的。不管有再多的企图,二娘子都是真的把她当祖母看待的。 想到这里张老夫人眼圈也红了,早先的怒气也消散不少。她想,也不怪静丫头心中有怨气,张家,的确是亏待了二娘子。可这就是命啊!二娘子既然是张家的女儿,又怎么能不为张家出力?可谁又知道会正巧撞到了那么一桩子事上呢? “说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事。”最后,张老夫人给静姐的行为下了这么一个定论,“派人到前面问问,博荣一家走到哪儿了?我听说他新得了一个哥儿,一会儿可要抱在我跟前让我好好看看。” 当下就有一个妈子应了声,房间里又恢复了早先的景象。只是张小八还有些愤愤的:“老夫人待那丫头也太好了!” “谁让人家的娘死了呢?”另一个容长脸的姑娘开口,她在张家排行第六,是二房的幼女,她娘生了两个哥儿只有她这么一个姑娘,自小就非常娇惯。她娘是个不服输的,还有些二愣子的劲头,娘家又得力,在这府里过的一向滋润,她的日子自也跟着舒服。可这段日子她却要让着静姐,捧着静姐,偏偏静姐还不领情,仿佛他们所有人都欠她似的,为此她早就一肚子怨气了,此时有张小八打头阵,她立刻就跟了上来。 “死了娘不算什么,关键是人家的爹要高升了呢!”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姑娘闲闲的开口,从容貌来看,她是几个姑娘里最年长的,穿着打扮却最为朴素,虽然因为忌惮张氏,满屋子都没有穿红戴绿,但在细节处却极下功夫。只有这姑娘,唯有头上的一朵珠花,衣服也是极简朴的。 她这话一出却令所有人都是一僵,张小八道:“四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小四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感叹一句,八妹要是听不过去,四姐在这里道歉了。” 她说着微微偏了下身,把张小八的一肚子话都给堵了回去,张小六正要开口,就见早先出去的那个妈子回来了,脸色却有些不对,当下就往张老夫人那边看去。 果然,就见那妈子趴在张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后,老夫人的脸色也变了:“君丹是怎么做事的?人怎么能没接过来?早先教他的都忘了吗?” 而此时,张君丹正在前面对张老爷解释:“早先都好好的,博荣已经要点头随孩儿回来了,可偏偏那个朱二来了!说什么他扎了帐篷,要让博荣去修整!博荣本来还有些犹豫,可那朱二,他、他……他竟然把博荣那么拉走了!” 说到这里,张君丹那是一个痛心疾首咬牙切齿。怎么可以这么不讲规矩呀!先来后到不讲也就罢了,连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规矩也不讲,南安王也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下面的大公子也向有文名,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讲理的东西啊!那么多人啊,那么多翰林大臣,那个朱二竟敢就那么硬拽的把人给拉走了! 张老爷听了这话也无语了,过了片刻才道:“那博荣就没有说什么?” “博荣也是被惊住了,我看那样子也是极不愿意的,可那个朱二又怎么是个讲道理的啊。” “这也就罢了,可高家总不能跟着他回南安王府,后来你怎么又没能把他们接过来。” 张君丹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孩儿无能,不知为何,在那帐篷里修整了片刻后,博荣竟改了主意,说要先回高家梳洗一番,待过两日再来府上拜见父亲……” 一般来说从外地回来,总是要先回家的。所以迎接的人都在十里亭,这一是表示欢迎,一是不耽搁主人一家相聚,另外一个也是不太麻烦主家。张家虽然是高老爷的外家,但那还是外家,高老爷一家本是不该去的。但张家现在是巴不得和高老爷绑在一起,只有竭力相邀的。而高老爷早先则是情绪激动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待到帐篷里修整修整,再经过朱抵明示暗示一番也就明白了。 别说张氏现在已经不在了,就算还在,他也不该去张家。否则落在外人眼里,他高博荣又算个什么东西?张家这时候拿着轩哥、静姐引他过去,实是不安好心! 当然,他若是被引过去,那么就算之后反应过来也是一切不谈了,可还没过去就反应过来,那对张家必会有些别的看法。这一点张君丹无法直言,张老爷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沉默了片刻:“这也就罢了,但那轩哥你怎么也没能带回来?我知道他们父子情深,可轩哥的东西都在这边,还吃着药,这贸然换地方,对他的身体也不好,这一点你没同博荣说吗?” “……孩儿无能。” 张老爷来回走了两遍:“你先别换衣服,随我一起去见老夫人。” 张君丹恭敬的跟在后面,心中则想张老爷是真的老了啊。那东西高家不能派人来领吗?至于轩哥的身体,他又怎么好直说?虽说儿子对老子要讲究一个孝,但他们让身体虚弱的轩哥去迎接高老爷,总是不太厚道。 此时,张老夫人已经回到了暖房休息,本来那些人是为了迎接高老夫人安姐等人的,现在既然人不来了,她也不耐烦那么一圈人围着自己了。 她毕竟上了年纪,早先端着还不显,此时就靠在软榻上让一个小丫头给她捶腿,那边锅上已经炖了燕窝。见到张老爷父子,她半抬了一下眼,挥手让小丫头下去:“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张老爷把事情说了,张老夫人听了沉默了片刻:“现在要怎样,你们想让我把静丫头留下来?” 张老爷连忙笑道:“老夫人高见。” 张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抬起身:“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轩哥都被带走了,留个静丫头有什么用?不过是让让外人看笑话!要叫我说,现在就应该赶紧的派人到高家问候,听听人家是什么意思。若不急呢,咱们不妨多留静丫头几日,若急呢,今天就帮她收拾东西,明天连着轩哥的东西一起给她送回去!” “老夫人你这么说……那我们……” “轩哥同静姐是张家的外孙,这一点,是怎么也不会改变的!若这两个孩子同咱们亲厚,自愿留下来那自没的说,可现在这情况,再强留那就是仇了!现在你们也别想别的了,谁让当初你们没给人家好脸色呢?老大,你别觉得我不是在说你,这个家往哪儿走现在是你掌握着方向!下面人虽然各有心思,可大面上,却是要看你的态度了!那静丫头早先对咱们是极亲厚的,弄到现在,就是你的态度不好!还有君丹,你现在也大了,别光听你老子的,他有什么不对,你也指出来,叫我说,今天就不该带轩哥过去!这轩哥没事还好,若是有个不妥,咱们十分的情面也只剩六分了!” 第147章 第十六章 张老夫人已经很老了,虽然张老爷是她第一个儿子,却并不是她第一个孩子。在前面,她还有两个姑娘。而且早先她也是娘家的娇娇女,父母一直留到十七才打发她出门,所以现在她已经将近八十,在这个时代,已算是高寿。 往日她全副武装还不怎么显,此时却见她脸上的老年斑接二连三,皱纹层层叠叠,但她的一双眼却爆着精光,张老爷就算有满心的不服气也说不出来了,他有些懊恼他娘这么不给他面子,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开口:“母亲教训的是,儿子这就派人到高家。” “就让君丹去吧,也算是道歉。”说完转向旁边的孙子,“我刚才的话你可听清了,你这次可不是去做大少爷的。” “孙子不敢。” “你们都去吧。静丫头这边自有我。” 张老爷父子退了下来。张老夫人眯着眼沉思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就让人把席妈妈叫来了:“静丫头先前说身体不舒服,你去看看怎么样了,看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还有,你去见见曹妈子。” 她说一句,席妈妈就应了一声,之后见她没有其他吩咐,就走了出来。她没有直接去见静姐,而是先到旁边的小厨房里让人蒸了个虾仁蛋羹,又让人装了两样福瑞斋的点心,找了一个食盒提了这才往静姐处走去。 静姐和轩哥本是住在一处的。张氏把他们俩送来的时候自不会想到自己这么一去就回不来了。但她知道自己的这两个孩子,静姐是有些鲁莽,轩哥则又有些太过谦让。在高家怎么样都无碍,来到这里还是两人在一起更有个照应。何况曹妈子只有一个,分身无术,对别的妈妈,她实在不太放心。 好在那时候轩哥也不是太大,在后宅中厮混倒也勉强说得过去。所以一开始,高家姐弟的日子还是不错的。但江宁被围的消息传来后,他们俩的境况就不一样了。 首先暴露出来的,就是饭食上的差别。过去高家姐弟什么时候点东西,什么时候就有,想点什么就点什么。当然免不了打点,但张氏早对他们有叮嘱,所以他们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可现在就算拿银子出去了,也要落人一步,明明他们的人先到的,偏偏就要排到后面去。其次府中一些人见了他们虽还会亲热,却有些疏远了。 一次静姐同芝姐发生争执,公证的说那件事两人都有错,静姐错的多些,但并不是什么大事。可闹到最后却是轩哥被安排到了前面,再之后,就是张氏的死讯…… 席妈妈脑子里过着这些事。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同静姐说。 静姐的住处离张老夫人并不远,就在旁边的梧桐苑中。院子倒不小,有八个屋子,还有一个门房。就是景致差点,没有水池花圃,就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梧桐树,遮了半个院子。夏天还好,冬天却是会显得有些阴冷的。 张老夫人曾提议要静姐搬到她那里,却被静姐拒绝了。马姨娘也曾想把她叫到自己那里,静姐也没有跟着她走,就那么一个人带着妈子丫头住着,轻易不出来。 “也真是,太犟了。”席妈妈在心中叹了一声,抬眼已经来到了梧桐苑,守门的妈子看到她连忙招呼,曹妈子也走了出来,“原来是老姐姐,您怎么过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咱们老太太听说静姑娘身体不熟,担心着呢。这不,特意让我过来看看,姑娘还好吗?” 曹妈子一犹豫:“老夫人真是太有心了,可咱们姑娘……姐姐,屋里说话。” 席妈妈随她来到堂屋,静姐一直没出来,她关心的问了两句也不再多说什么。她知道张老夫人让她来看静姐是次要的,关键还是要从曹妈子这里打听静姐的心思,同时把这边的意思让曹妈子知道,现在整个张家,也就曹妈子说的话静姐还能听进两句。曹妈子也知道这点,因此对于静姐的心思那是含含糊糊,对于席妈妈的暗示则表示领会了精神。 其实对于张家早先的做派,曹妈妈真有些看不上。可一来这天底下的腌臜事她实在没少见,二来她也知道这是大家族的常态。一大家子上上下下上千口,万不会因为哪个人而拼尽全力的,别说只是一个庶出的姑娘了,就算是嫡出的哥儿,那也是说舍弃就舍弃。第三她也不希望静姐姐弟同张家闹的太僵,现在张氏没了,张家就是他们的依仗! 因此听到张老夫人的意思她连连点头,最后道:“老姐姐,你面前我也不说那些虚的了。不说我们姑娘,就是轩哥,现在能依仗的,还能有谁?万事还要老太太多多费心了。” 席妈妈见她这么上道也含笑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她走后,曹妈子打开她带来的食盒,那蛋羹是已经凉了,点心却无碍。她就把那两个点心端出来来到旁边的屋里,静姐正趴在软榻那里,眼睛闭着,仿佛是睡着了。席妈妈一笑,走过去:“姑娘,起来吃点心吧。” 静姐没有动静,席妈妈道:“这是老太太专程派人送来的。” 静姐哗的一下坐了起来:“妈妈你也是宫里出来的,怎么这么没见识?老太太派人送来的怎么了?她送来的我就一定要吃?” “姑娘不吃也没什么,但这点心老太太也是费了心思的了。你看看送的是什么,都是姑娘爱吃的!” 其实只从味道,静姐已经知道是什么了。福瑞斋的绿豆糕,绿豆磨的细细的,加着上好的雪糖。在天热的时候吃,又解暑又香甜。还有他们家的玫瑰饼,里面夹的就是鲜花,一年就卖这么几个月,别的时候想吃都没有。这些,的确是她爱吃的。想到张老夫人还记着这个,她也有些触动,但还是板着脸:“我不吃。” 曹妈子叹了口气,不再多劝。将盘子放在一边:“姑娘现在是个什么章程,是要这两天就回去呢,还是要再多住一段日子?” “什么意思?” “老爷带着轩哥回家去了,张家现在来问姑娘是什么想法呢。” “爹带着轩哥回去了?没有派人来接我吗?” “看姑娘说的,老爷这会儿还不知道到家了没有呢,就是来接姑娘也要到明天了。” 静姐咬了下牙,没有说话。 曹妈子说错了,没过多久高家就有人来接静姐了。本来,高老爷是真的想第二天再派人的,虽然他也想早点见到这个姑娘,可今天实在有些仓促。但安姐看出轩哥不太一样,再联想到静姐的脾气,就觉得不能耽搁,同杨氏说了。杨氏本是忽略了,经安姐这么一提醒,也觉得还是早早派人去接好,哪怕今天接不到呢,也要有个态度。 “还是我去接吧。” “你?” 安姐一笑:“也是这些年没见了,说起来我也怪想她呢。而且我作为她的二姐,去接,也说得过去。” 杨氏有些犹豫,安姐又道:“我看这两日父亲是都不会到张家的,姨娘去也不太方便,老夫人恐怕是不太愿意的。可能也就是我,还合适些。” 差点上了张家的当,高老爷心中不是没怨言的,虽不至于撕破脸,却是要冷张家两日。至于高老太太从过去就不爱到张家,现在更不用说了。杨氏去倒没什么,可她一个妾。张家安排什么人来接待她?倒是她,正正经经的姑娘,去给张老夫人请安也使得,做什么也便意。杨氏想了想:“同你父亲说了你再去。” 高老爷那边当然没什么异议,这边杨氏匆匆收拾了几色礼物,又给安姐点了几个家人。安姐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就出门了。来到张家,果然张老夫人就见了她:“快过来让我看看。哎哟哟你们看啊,早先见她才那么高呢,这再见就成了大姑娘呢!” 二夫人道:“可不就是老夫人说的,说起来她的姻缘还是老夫人促成的,若不是那天二妹妹带着她来给老夫人请安,也不会同朱家的二公子相见呢!” 一句话说的场面一冷,先不说当着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个妥不妥当吧,只是朱抵顶了张老爷这一点就让人不好接受啊,特别是旁边的大夫人,两眼中已燃气了熊熊烈火。 安姐笑道:“今天实在仓促了些,本来我父亲应该来给老夫人请安呢,可实在抽不出身。我们想着这回京了,再怎么也要先给老夫人这里露露面,就先派了我来。待过两日,我父亲必会带着轩哥留哥一起来给老夫人请安的。” “看看这小嘴会说的。明明是来见你妹妹的,偏偏说是要来见我这个老婆子的,我老婆子一脸褶子有什么好见的?”张老夫人笑着道,“静丫头呢,还没来吗?” 说话间,静姐就过来了,就见她穿了身藏青色的小短袄,下身是一条月白色的百褶裙。明明正是青春活泼的年纪,却打扮的死气沉沉,一张圆脸也露出了尖尖的下巴,看到安姐她一怔,仿佛非常震惊。安姐站起来,微笑的看着她:“怎么,不认识了吗?” 静姐皱了下眉,然后大踏步的向这边走来,她来到安姐面前,停了下,没等她再开口,突然抬起胳膊狠狠的往她脸上扇去。 第148章 第十七章 所有人都惊住了。 张家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静姐,连张老夫人一时都发不出声音。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姐也懵了,静姐这一下是用了死力,一巴掌下来她顿时趔趄了几步,要不是她一直坚持同叶娘子打拳,这一下就要趴到地上了。饶是如此,她也被打的头昏脑胀,脸颊迅速的肿了起来。 “静姐,你这是做什么?”张老夫人率先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言辞了,顿时叫道,“发疯了嘛!” 静姐没有理会,只是死死的盯着安姐:“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在大喊,但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安姐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按到了她的肩上,张家人一阵紧张,有几个还想上来救人,而这时候安姐却把静姐带到了怀里:“好了,都过去了。” 静姐一僵,但却嘴唇哆嗦,全身颤抖,她想咬着牙克制住自己,可到最后,却只能放声大哭。她的母亲死了,她的姐姐也死了。她那个姐姐聪明文雅,懂事明理,自小就是所有人的榜样。她一方面为有这样的姐姐自豪,另一方面又总想证明自己也不差。所以她鲁莽她跳跃,她事事争强好胜,而又总是出错。 这时候她的母亲总是责怪她:“你呀,能有你大姐一半我就省心了。” 这个时候她的姐姐总是维护她:“妹妹还小呢。” “小什么啊,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 后面的话滔滔不绝,每每她听了都想翻白眼。而这个时候她的大姐总会笑着转移话题,于是她的母亲又无奈了:“你啊,就护着她吧,我看你能护她一辈子不!” “我是护不了,但不还有母亲吗?”虽然温和大方,但她的大姐也很会撒娇,于是她的母亲只有摇头,“我在的时候自然是护着你们的,就怕哪一天我不在了……” 那时候就算是她大姐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死亡对她们来说太遥远了,她们当然知道人总是会死的,可那对于她们来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根本就不会想到。平时唯一的概念,大概也就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她们都子孙满堂,成为某个府里的老夫人的时候,才会考虑死亡吧——至于张氏,张氏当然是永远不死的,就像在所有孩子的心中,母亲都是强大的万能的一样。 而现在,她的母亲死了,她的姐姐也死了。那个训斥她的和维护她的人都不在了! 她哭着,撕心裂肺。安姐也慢慢红了眼圈,在静姐一巴掌打下来的时候她先是惊愕,然后就是恼怒——凭什么?静姐凭什么打她?她自忖是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静姐的,在江宁时常常往这边寄东西,逢年过节从不落空,遇到心姐静姐乃至轩哥的生日时还会加送一些,虽不能说特别稀罕,起码也是她费了心思的。这一回京,她引担心静姐心中不舒坦,没停脚就往张家赶——她多喜欢来张家吗?她多喜欢这种事吗?但她还是做了,为什么?不就是怕她多想,心中不舒服吗? 而现在,迎接她的就是一巴掌!一时间她都想回打过去了,但是当她看到静姐的眼神,听到她那绝对无礼却充满了痛苦的嘶吼的时候,她不由得想到早先在魏阳的自己。那时候杨氏病危,高老爷那边信息不明,虽有金氏、秦夫人,却都只能在事务上帮她,而不能给她任何精神慰藉,她只有咬牙撑着,死死的撑着。 那时候她是那么害怕那么恐慌,直到朱抵出现才算缓了口气,而静姐这边又有谁来帮她?当然曹妈子和轩哥都和她一条心,但张氏和心姐,是真的死了。 脸颊还是很疼,但那些恼怒突然的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解的怜惜。她是多活了一辈子的,她在现代的日子并不好过,经历了那么多,在杨氏要死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无助那么焦虑,静姐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小姑娘,在这之前她最大的烦恼恐怕也就是她这个二姐太刁滑了。她轻轻的拍着静姐的后背,如同母亲在安抚失措的孩子,静姐在她的怀里哭的越发大声了,在这一刻她只是肆无忌惮的哭着,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想不到了。 而这一幕也令很多人印象深刻,事后张老夫人就对席妈妈感叹:“早先只觉得那个安丫头运气好,现在看来却不尽然。那丫头,大气着呢,真没想到一个姨娘能把孩子养的这么好。老三家的那个打算……还是算了吧。” 早先张家就是想把三房的一个庶女给高老爷做填房,那庶女虽不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但不过才十六七,模样也周正,性情也还算温柔。张老夫人虽觉得不太妥,可也没有表态,而经此一事,却是否决了。事后三房知道很是咬牙切齿了一番,三夫人还跑到张老夫人这边提了下。张家的三老爷身上只有一个闲职,真正的文不成武不就。虽然因为是嫡子也没缺过什么吧,到底也只是普通。这次三夫人拿一个庶女出来,一是处理个难题,二来也令自家提升地位,本来好好的,眼看就要成的事突然因为老夫人叫停了,她怎么也受不了。她当然不敢质问老夫人,只是大大的夸了自己的庶女一番,老夫人没有出声,过后却让席妈妈去了一次。 “玉姐当然是个好的,但和高大人就不太合适了,眼看高大人就要高升,老夫人想挑一个嫡出的姑娘去呢。” 一句话把三夫人吓的再不敢出声,她还有一个嫡出的姑娘没有说定亲事,高老爷再看起来前途远大,也是个半老头子了,万没有让自己亲生的去跳这个火坑的。 不提张家这边的事,高家那边也是忙的一塌糊涂。高老爷眼看要被大用了,前来凑热闹的不知有多少,而偏偏张氏去了,这后宅交际就有些不好对付。有那消息灵通的,知道现在是杨氏当家,就专门派了贵妾前来;有那看不起妾的,就派了姑娘过来;还有的干脆就找高老夫人请安。所以从上到下,除了被圈禁舒姐和静姐姐弟,竟是个个都忙的晕头转向的,就连留哥也不时的被抱出来,他是做不了什么交际的,却收了一大堆的东西,只是金子打的长命锁就有七八个。 而除了这个,更令高家不得安稳的,则是——轩哥病了。 其实那天去迎接高老爷的时候轩哥就有些不太舒服,他这身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后来再加上张氏看的紧些,后天又有些失调。平时静养着还无碍,一累一慌就容易出问题,更何况那一天他岂止是累是紧张啊,那么多人,再加上情绪激动,他当场就不太舒服,只是他一直硬挺着,对谁都没说,高家上下那时候忙乱,也没有太在意,直到他烧的迷迷糊糊的起不来,这才被发现,顿时高家上下就又是一阵忙,杨氏作为主持中馈的,更是累的饭都不想吃,安姐见这不是样子,就主动接过了一部分家务,轩哥那边她也自告奋勇的要去处理。 “这家务上吧我是不担心,早先你也是都做过的。轩哥那边……”杨氏还有些犹疑,安姐道,“姨娘才是傻了呢,我去处理比姨娘还好。再说,就算我没经验,不还有曹妈妈的吗?” 一来自己这边实在是忙,二来安姐处理事情一向漂亮,最后杨氏还是犹疑的点了头,不过她又道:“南安王家你什么时候过去,万不可失了礼数。” “姨娘放心吧,我已经打发妈子去递过帖子了,再过两日就去给南安王妃请安。”以高老爷同张家的关系,是越早能上门越好。而安姐同南安王家的关系则又不一样了,虽然订了亲,到底未过门,礼数是要走足的。要是安姐一直就在京里这也无所谓,但这毕竟是她离开了五六年后的第一次回来,就不能贸然过去了。那一天要穿什么衣服,带什么人,送什么东西都是要细细准备好的,同样,南安王府对此事也不能草率了。 杨氏点点头,怜惜的看了她一眼。若张氏还在,自然是由张氏带着她去,若高老夫人是个提的起来的呢,也可以带她前往,可现在却只有她一个女孩子自己上门了。一时间杨氏甚至觉得高老爷还是早早的娶个妻子回来的好。 不说杨氏的想法,安姐这边一接手轩哥就开始忙活了起来。轩哥现在住在张氏早先的院子里,其实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早应该搬出来了,但他执拗如此,高老爷此时也腾不出手,杨氏只有先由他了,而静姐一回来,也搬到了这边。此时高家一片慌乱,他们姐弟却是置身事外,轩哥是有病,静姐则是谁都不见。杨氏对他们有些无奈,除了好吃好喝的让人招呼着,也不知该怎么办。 安姐来的时候,就见静姐正坐在轩哥床边发呆,看到安姐她脸一变:“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你们了。” “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姐弟落了难,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这未来的郡王妃也不用这么屈尊降贵。” 安姐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静姐一下怒了:“你笑什么?” 安姐笑的更畅快了,如果静姐一直阴阳怪气的她还真有些头疼,可现在看来,本性难移这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静姐更是跳脚:“你有话就好好说,古里古怪的笑什么,就是来笑话我们姐弟的吗?” “我要是来笑话你们的就不来了。”安姐终于开口道,“话说,你还欠我一耳光呢,什么时候让我还了。” “你!” “怎么,我就要平白无故的被你打吗?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觉得比起夫人和大姐姐,我同我姨娘更该死。但,三妹妹,不是我或者我姨娘让夫人去的;不是我或者我姨娘挑起了事端,我被你打了不出声,一是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二来我也不想让张家看笑话。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认为自己该打。”她说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要动起手,立刻能把你打成猪头。” 她说前面的话静姐还没反应,听到最后一句立刻跳了起来:“好啊,你来试试!” 安姐看了一眼旁边的轩哥。她来的时候轩哥还闭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但他们说了这么一会儿子话,轩哥早就醒了,此时也睁开了眼,却一直不出声。他是极瘦的,此时躺在床上更有几分可怜的瘦弱,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病气。安姐来的时候曾问过太医——说起来张家在这件事上倒没有含糊,给他用的是张家惯用的尚太医。轩哥回来后,这尚太医也往这边跑了起来。 虽然这尚太医在太医院中并不是怎么得重用的,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请的,即使现在过来给轩哥看病,也不可能随叫随到,安姐就先自己去做了咨询。尚太医虽没想到她会过来,却也没有隐瞒:“哥儿现在正是精气勃发的时候,好好调理的话,就算不能无碍,也总要强壮几分。现在这样,却是郁结于胸……” 说到这里他看了安姐一眼,想了想道:“这话,我早先同老夫人也提过,现在关键是要哥儿敞开心胸,否则,恐不是长寿之相。” 当时安姐听了这话还有点不以为然,因为轩哥虽然身体不好,到底不是林妹妹,没有什么肺痨。就是弱,而在现代来说这种人倒不见得不长寿,没说发烧还能烧死癌细胞吗?不时的病上一病,还有利于身体排毒呢。但现在她看着轩哥,真觉得这孩子危险了。脸上没有任何神采,一双眼带着一种沉郁的黑,看起来精神就不正常啊! “这是要得抑郁症吗?”她在心中暗道,若是得了那病,可危险的很!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转向静姐:“说好了,打疼了你不要哭。” 静姐哼了一声:“还不知道是谁要哭呢。” “好!”安姐说着撸起了袖子。那边静姐也有样学样,此时正是夏天,两人穿的都薄,袖子也都开这宽口,这么往上一撸就露出了白花花的手臂,相比之下静姐的手臂要更粗些,看起来也更壮士一点,她瞪着安姐,“不要以为你大我几天就能打过我,先说好了,不管谁输了都不准找爹告状。” 安姐一笑:“我比你大,你先来!” 静姐冷哼了一声,不服气,但她毕竟不傻。心想这是你自己拿大,可不要怪我,当下也不出声,闷着头就是一拳。过去静姐活蹦乱跳,用张氏的话来说就是个猴儿,虽没正经练过,身手却要比一般的姑娘家利索的多,这一拳就打的又快又猛。这要是打别的姑娘,绝对一打一个准,可她遇上了安姐,先不说同叶娘子练了这么长时间的拳,就是在现代也学过女子防身术的,当下一个错步让开了,拉着她的手往前一带,静姐立刻不由控制的往前跌去,趴的一下就倒在了床上,压的轩哥一声闷哼,她连忙爬起来:“你没事吧。” 轩哥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静姐见他还好,立刻转过身,又向安姐扑去,这一次她学聪明了,两拳齐出,一前一后,还有些拳击的架势,安姐微微一笑,闪到她左侧,然后轻轻的一推,静姐再次压到了轩哥身上,轩哥这次就不只是闷哼了,还接二连三的咳嗽了起来。静姐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你还好吧你还好吧。” 轩哥依然只是看了她一眼,这次的目光就带了点幽怨,但看起来,确是还好的。接连两次都失败,静姐也恼火了,瞪着安姐:“有本事你不要躲!” “我傻吗?” 静姐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低叫一声又冲了过来,这次却是拿头撞了,安姐看了暗暗摇头,心想你要是练了铁头功也就罢了,这么撞过来,最大的成果就是把自己撞死啊!这么想着,她往旁边一让,矮下身,然后往上一顶,第三次,又把静姐推向了床上,这一次轩哥有了准备,一个翻身,利落的让到了一边。 “果然,还是少年啊。”安姐在心中一笑。而那边静姐翻下了身,还想往前冲,轩哥终于开口了:“三姐,你打不过二姐的。” “谁说的,我已经快能打到她了!” “要不是二姐让你,你早爬不起来了。” “闭嘴!” 轩哥不说话了,静姐瞪着安姐,满脸的不服气,却到底没有冲上来。嘴中说的再硬,她也知道自己是真的打不过安姐,别说她一个,加上轩哥估摸着也不成。 “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在江宁的时候天天打架吗?”她胡思乱想着,“还是同那什么朱二将军订了亲也就变厉害了?” “现在你相信,我能随时把你打成猪头了吧。”安姐轻轻的活动这手腕,斜着眼看她。静姐一挺胸,“有本事你就来啊。” “三姐!”轩哥再次开口,“你这是何必,二姐……” “你闭嘴!”静姐再次低吼了一句,然后就谨慎的看着安姐,安姐微微一笑,蓦地出拳。 第149章 第十八章 静姐没想到安姐真的会打她,轩哥也没想到。但安姐真的打了,而且是货真价实的一拳,咚的一下,静姐第四次倒在了床上。而这一次就不只是倒了,下面的铺盖再软,也挡不住右眼处火辣辣的疼,不过比起疼之外,更大的感触还是震惊——安姐竟然真的敢打她!竟然真的打了!轩哥也呆住了,他看看静姐,又看看安姐,然后又看看舒姐:“三姐——” 静姐蹭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你竟敢打我?” “不是你让我打的吗?”安姐慢条斯理的看着她,突然心中一动,带了几分恶趣味的道,“请叫我有求必应的二姐。” 静姐一僵:“你、你不可理喻!” “我哪里不可理喻了?”安姐脸一板,“三妹妹,既然说到了这里,我也同你说道说道。我去接你有错吗?也许你觉得应该父亲或者老夫人去,但你问问轩哥,父亲当时能过去吗?至于老夫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句公道的,我可以不管你,再过两日去接你,也不会有人说我的不是,但我去了。为什么?因为我怕你在张家难过,因为我知道你心中必是不舒服的。夫人死了,是的,我不避讳谈论这一点,因为夫人是真的死了,还有大姐姐……这是我们谁都没想到的,也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你不用说我在这里假惺惺,夫人虽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我从没想过要她倒霉。因为夫人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虽然她对不起我姨娘。” “我母亲对不起你姨娘?”静姐跳了起来,“我母亲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打她骂她了,还是让她立规矩了?全京城再也找不到比我母亲更好的主母了!” “二姐,不说人死为大,就是你这么说母亲也是不该的!”轩哥也瞪起了眼,“母亲,母亲是最好的母亲……你、你必须道歉!” 安姐看了他们一眼:“我不是胡乱说的,你们要是想知道,也可以找人来问问。” 轩哥和静姐当然是要探个究竟的,就找来了刘妈子。但对于刘妈子的说辞两人并不是怎么相信,用静姐的话来说就是:“你说她是我母亲派过去的就是了,那我还说她是你教唆的呢!” “这事,并不难查。” 在刚知道那件事的时候,杨氏很是纠结了一阵。安姐也帮着分析了,杨氏这边是刘妈子,吴氏那边也必然有一个人,这个人也许不显山不显水,但一定是一早就跟着吴氏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吴氏倒霉后没有被清洗掉的。吴氏院子里总共也不过十一二个人,刨除掉舒姐用的,不过六七个,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两人,再根据刘妈子说的一些细节,最后那个人也就能确定了,就是在他们去江宁前被调到厨房的江妈子。 江妈子一向话不多,在吴氏院子里的时候就比较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从不仗着吴氏得宠就嚣张跋扈,在吴氏面前也不怎么露脸。后来调到厨房,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最多只是被一两个捻酸的说几句运气,待高老爷去了江宁,也就没有人注意她了。这几年,她慢慢的已经成了厨房里的二当家。 当听到张氏去世的消息时她也伤心难过了一阵,之后也就和大多数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了。她帮张氏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张氏也没亏待她,私底下给了不少好处,现在又有这么个肥缺,她已在外县置办了五十亩水田,还有些私产,再过几年也就可以回去养老,也当当老夫人了! 她没有想到在张氏已经去世的两年后还有人翻这事,但是当听安姐说起,她立刻就被惊住了。 “此事,你是不用隐瞒的。三姑娘同轩哥只是想知道真相,你照实说就行了。” 江妈子怎么敢照实说啊,现在是杨氏当家,她如果照实说了谁知道下面是什么路?因此一口咬定不知道:“二姑娘说的,老奴是真真不知的,这么、这么下作的事情老奴也做不出来啊!二姑娘可以派人打定打听,老奴虽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可也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听她这么说,静姐姐弟齐齐松了口气。在他们心中张氏自然是千好万好的,早先听安姐说的确之凿凿他们还真有些担心,现在听江妈子这么一说立刻都下意识的挺了下腰,就是轩哥也横着看了一眼安姐。其实安姐早先并没有想毁灭张氏在这对姐弟心中的形象,虽然杨氏对那事恨的要死,但就像轩哥说的,人死为大。人都死了,还是在那种情况下没有的,别的还说什么呢?但她发现静姐姐弟心中却对杨氏,或者说对她们母女都有一种敌视思想,就像静姐打她时喊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两个朋友结伴去旅游,A出了意外,那B就好像应该受到指责,A的家人更会恼怒异常,为什么死的是A,而不是你B呢? 现在静姐姐弟也是这种思想,特别是在战乱的时候她们母女避出去了,即使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场谋逆,可好像还是她们错了一样,特别是对静姐姐弟来说。 这种思想很危险,安姐一点也不想自己费心费力之后还落个应该的下场。所以她没有顾虑的说出了这件事,至于张氏的美好形象……儿不嫌母丑,张氏没什么对不起静姐姐弟的,如果他们姐弟因为这事嫌弃张氏,那下面的事她也不用再插手了。 接到轩哥的目光,她一笑,看着江妈子:“我既然把这事说出来了,就是有把握的。妈妈不如好好想想第二个箱子右侧的白珍珠的钗子是怎么来的。” 江妈子一下变了脸色,安姐继续道:“妈妈也许会说那是自己攒钱买的,那么第一个箱子底层的那个金镯子又是怎么来的呢?以妈妈的月银,再怎么攒都是不够的吧?难道说老爷不在这段日子,妈妈偷了府里的东西去卖?或者妈妈管着厨房,中饱私囊了?妈妈要这么说,那我们可真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江妈子的身体抖了起来,不管是偷了东西还是中饱私囊,都是说不得的罪。可以说每个府里都有这种事,大多数下人得了机会都会揩点油,但这种事也是绝对不能说破的,否则主家追究起来,轻者打上一顿发配出去,重者就要送到衙门里了。联想到现在张氏已死,杨氏当家,她再也忍不住的跪倒在地:“二姑娘、二姑娘,这真不怪我,我、我早先也不知那是什么,是夫人……夫人给我的。” “你胡说!”静姐抬起一脚,踢到她腰间,顿时把没有防备的江妈子踢倒在地,“我娘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我没有胡说,三姑娘。你不妨仔细想想,这家里,除了夫人,哪个姨娘怀了二胎?还有家里的那些丫鬟们,又有哪个有了身孕的?”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江妈子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一咕噜爬起来,依然跪在那里,“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京城中这样的事多着呢,比起来夫人已经是极仁慈的了,还有那给有孕的姨娘灌药的,有的打下来的,是都成了形的呢。” “住嘴!”轩哥大叫一声,“你这个、你这个老妖婆!不准再胡说八道了!” 他情绪太过激动,不仅脸涨的通红,连伸出来的指头都是发颤的,安姐见状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江妈子一怔,安姐道:“回去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嘴闭严点。” “谢谢二姑娘,谢谢三姑娘,谢谢轩哥……”反应过来这是不追究自己了,江妈子挨个儿磕了头,然后一溜烟的退了下去。待她退下,房间就完全沉寂了下来,轩哥两眼无神,一副茫然状,静姐瞪着眼,仿佛还想找谁打一架。安姐坐在旁边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静姐突然跳起来:“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这个也绝对是你收买了的!现在杨姨娘当家,府里的人都怕你,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不信也没有关系。”安姐平静道,“我只是想说,我,或者我姨娘都不欠你们什么。所以你打我那一巴掌也不是我该挨的。” “那又怎样?” 安姐一笑:“不怎么样,我就是再打回来罢了。” “你!”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们。现在夫人没了,你们两个,特别是轩哥真要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办。记住,不是你们死了娘,全天底下的人就都要让你们的!” 她说着,站起身向外走去,静姐的脸一下涨的通红,轩哥的目光却是一沉。安姐来到外面,没意外的就看到了曹妈妈,她顿了下,点了点头:“妈妈。” 曹妈妈看着她,见她今天穿了个月白色的暗花半袖,下面是一条淡绿色的素面裙,头上别了两朵小花,手上只戴了一个白玉镯子。但整个人站在这里亭亭玉立,面对她的目光不卑不亢,竟是比早先的张氏更能沉得住气。她暗暗的点了下头:“还请姑娘跟我来一下。” 曹妈妈在这院子里地位特殊,早有自己的独立房间,而且还是一个套间。外面是一个堂屋,左侧是书房,右侧则是自己的住处。她这房子也收拾的极为素雅干净,一眼看去不像妈妈的房间,竟仿佛是哪个姑娘的。安姐早先虽在这个院子里上课,却从没到过她的房间,乍看之下也有些好奇。 曹妈妈把她引到自己的书房,让小丫头给上了茶:“几年不见,姑娘是真的长大了啊。” “看妈妈说的,几年不见,我怎么能不长大吗?不过这些年,多亏有妈妈早先的教导,我在江宁才算没有丢脸。一直以来都很感谢妈妈呢。” 曹妈妈摆摆手:“我也不过是忠人之事,姑娘要谢也不必谢我。”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安姐,安姐一笑:“我明白妈妈的意思。对我早先所做的事情,妈妈是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张氏临走的时候把静姐姐弟托付给了曹妈妈,这种托付绝不只是单单一句话的事,从里到外恐怕都有交代。同样的,在这院子里发生的事,她也不认为会瞒过曹妈妈了。 曹妈妈没有马上回答,对于安姐的做法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她能看出安姐是没有恶意的,因此她想了想:“我想知道姑娘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妈妈觉得当务之急是什么?” 曹妈妈想了下道:“三姑娘和轩哥都有些心结……特别是轩哥,本就是个内敛的孩子。夫人的事出来后,越发少言寡语了,虽说男子要沉稳,可轩哥这……” “这样不好是不是?” 曹妈子摇摇头,就算张氏托付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妈子。静姐姐弟上有亲生父亲,外有外家,这边还有庶出的姐姐,再怎么说她也只能提意见而不能做决定,好在这安姐看起来是个能担的住事的,可按照她处理事情的手段也不知道会如何。 安姐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有两点,一,调理好轩哥的身体;二,帮轩哥理清好思路。三妹妹虽然好冲动,却是个外向的,妈妈看仔细一些,不让她出去惹祸也就是了。而只要轩哥能想明白了,自会说服三妹妹。轩哥的话,比我们的话都有用。而且,妈妈,轩哥是这个家中的嫡长子,是以后高家的未来,也是我们这些姐妹的依仗,若消沉黯淡,对谁都没有好处。” 曹妈妈看着她,慢慢的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姑娘放手去做吧。” 安姐的话说的明白,她不会在这个事上使坏,因为这也关系到她以后的生活。是啊,一个姑娘家再能干再有主意,也是要有个得力娘家的,现在高老爷还算千秋鼎盛,但早晚有老的那天,轩哥能不能立起来就很重要了。再说句不吉利的,早先,谁又想过张氏会就这么去了呢? 而此时,静姐正死死的盯着轩哥:“你不会就这么信了吧?高安琪过去就不是个好东西,现在更是在说谎!” 第150章 第十九章 轩哥很痛苦。 早先的轩哥虽然身体不好,胆子小,性格还有点懦弱,但却是个老实孩子,过去在一起学习的时候,经常为安姐抗议静姐就可见一斑。在他过去的世界里,最发愁的一是自己的身体,二来就是自己的三姐太冲动,这样下去可怎么见人呀。是的,虽然比静姐年龄小,但轩哥总是以一种兄长的情怀担心着自己的这个鲁莽姐姐。 而当他年龄渐长,也知道张氏这样把他拘在院里是不太正确的,但他性格懦弱,又一贯听话,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想着自己努力读书,若能取得功名,也自可令母亲荣耀,姐姐们依仗了。 但还没等他读出个什么名堂,他的母亲和一向温柔可亲的长姐就死了。而接下来外租家的一系列做法更令他齿冷。因为张氏的关系,本来她的三个孩子都是很亲近张家的,他们也曾把张家当做自己最有力的支撑。可江宁变故的事一传过来,从上到下就都变了态度。静姐在内宅,感受的也只是内院的那些事,而因为有张老夫人和马姨娘,就算有些魑魅魍魉,也不太过分。他在外面,那真是什么话都听了。 令他印象最深的,是张家的一对旁枝兄弟都曾取笑过他。早先他娘刚去江宁的时候,他作为张家的娇客,嫡子嫡孙都与他交好。这样的旁枝兄弟甚至近不到他跟前。而当江宁有变,他的父亲在传闻中有可能投敌的时候,连这种人都可以对他冷嘲热讽了。对于这种兄弟他当然不在意,但过去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张氏子孙却都一个个与他拉开了距离! 而等到他母亲长姐惨死,他父亲守城有功的消息传来时,那些人呢,又都一个个欺了上来! 慰问的也有了,关心的也有了,可他一点被安慰的感觉都没有!那个时候他想的,只有自己的父亲,可他的父亲呢?远在江宁,不仅没有回来,甚至没有派人将他们姐弟接过去。 对于安姐他也是有怨的,虽然他知道这不太对,但的确是有那么一丝怨恨的,凭什么她能享受父亲的关怀?凭什么她们母女能平安无事?凭什么死的是他的母亲和长姐? 他的母亲做错了什么?他的姐姐又做错了什么? 但安姐今天的话却令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被他母亲隐藏起来的世界。他很痛苦,他不想相信安姐说的一切,就像静姐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安姐的欺骗。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那恐怕是真的。他的母亲,真的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我想要想想,三姐。” “想什么呢?叫我说,咱们现在就该一起去打高安琪一顿!难道娘死了,就任由她被人污蔑吗?咱们刚才真是犯傻!”静姐说着跺着脚,“我就不信了,咱们两个,还能打不过她一个!” “三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鲁莽了,过去有娘护着,现在娘已经死了!”轩哥看着她,低吼道,“不管怎么说,二姐的那句话都是对的。不是咱们娘死了,全天底下的人就该让着咱们的!娘没有了咱们更应该自立自强!” “我也想啊,可是要怎么做!要怎么做啊!”静姐也喊了出来,然后,她的眼圈也慢慢红了。她也知道要做些什么,要让张家那些人看看,要让那些早先看笑话的人看看。所以不管张家的人怎么示好她都冷着脸,不管谁说什么她都挺直着背。谁敢在她面前说一句刺耳的,她都敢回刺回去,甚至动手。这样还不行吗?还不行吗? 静姐也知道这是还不行的,但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行。 对于静姐姐弟的挣扎安姐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意。过去有张氏护着,他们自然可以慢慢长大,而现在,就需要他们痛苦的破壳了。 当然,她也让人留意着主院的情况。所以,她也知道轩哥不再是整日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了,虽然貌似都是发呆,但也是个进步不是?至于静姐则开始练习打拳,据说每次练习的时候都咬牙切齿的,效果如何不知道,反正饭比早先吃的多了。听到这里,安姐不觉得莞尔,不管静姐的假想敌是谁,锻炼身体总是好的。 她决定待过几日再去看看那对姐弟,至于现在,先让他们平复平复情绪吧,再说,她现在也是真忙。因为朱抵,又往这边送东西了。 前两天安姐去了一趟南安王府,她准备充分,从上到下都给备了礼物,连朱纳新纳的那房小妾都没拉下。而南安王妃又是个做事光滑的,所以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那天倒是宾主尽欢。她上午去的,在南安王府用了午饭,又被叫着一起看了段小戏才回来,谁知道她这边刚到家,那边朱抵就派人送了只狗过来。 “我们将军说,太、祖有语——狗是人们的朋友,有这只小狗陪着,姑娘也不会寂寞了。” 这话是赵旭磕磕巴巴传给秦夫人的,待安姐听到的时候,几乎想拿鞋底去抽朱抵,她哪里寂寞了?什么地方寂寞了?怎么表现寂寞了?送了两只鸟不行,还要送一条狗过来,她有哪里表现出了很热爱动物的倾向了吗! 而更令安姐抓狂的是从那一天她就多了很多过去的“姐妹”,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有点交情的或者完全没交情的姑娘们不知从哪儿都冒出来。一开始安姐还有些疑惑,因为早先虽也有不少姑娘来拜访她,但那不过是后宅外交的一个表现,送点礼说点话也就罢了,而现在却一个个都表现出要长谈的架势,难道是希望从她这里打听出什么高老爷的想法呢? 直到赵家的小女儿怡姐说漏嘴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娘说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来陪陪姐姐,也省的姐姐刚从江宁回来寂寞。” 一开始安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赵夫人真是费心了,只是我刚回来,家里远离都乱糟糟的,妹妹不要嫌弃就好了。” “怎么会呢,姐姐这里已是极好了。对了,那条狗呢?” “啊?” “就是那条朱公子怕姐姐寂寞,送过来的狗啊。我虽小时候被狗吓过,现在却是不怕了呢。”说到这里,她脸还一红,“我那时候小,没见识,没想到狗还能长的同狮子似的,不过到底不是狮子呢。” 早先她在南安王府被美丽吓了一次后就知耻而后勇,故意养了几条大狗练胆,这些年下来倒是真的喜欢上了狗。不过安姐此时哪还顾得上她是喜欢狗了呢,还是怕了呢。此时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砍了朱抵!他送条狗过来也就罢了,还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寂寞,到底是何居心! 其实这倒是真冤枉朱二了。他之所以会送条狗过来,是源于安姐同南安王妃的一场对话。安姐同南安王妃既不熟又不亲昵,可两人见了偏偏还不能不说话,特别是这一次的见面,南安王妃还不好草草的打发了安姐,只有没话找话。回忆江宁就是一个很好的话题,问问江宁的风土人情,安姐在那边的生活,也就能谈很长一段时间了。安姐自然也顺着这个话题走。 当南安王妃问到安姐最舍不得江宁什么的时候,她自然就回答了是朋友。南安王妃也顺势安抚了几句,还说让她以后没事就到府里找王氏,也好早早建立亲密的妯娌关系。 这本是一场很普通很正常的对话,传到朱抵耳中就不一样了。安姐在江宁有大把的朋友,和那个什么莲姐更差点被人误会了,在京里,却没几个能说得上的话,多寂寞啊!想起自身,他就送了条狗过去,过后还找美丽邀了功:“你说安妹妹会给那条狗狗起个什么名字呢?我本来想叫它俊朗的,又怕安妹妹不喜欢。” …… 朱抵送来的这条狗,最终定名为球球,这么可爱的名字当然不是出自安姐的手笔,而是留哥给起的。他现在正在学说话,能蹦出很多词,偏偏还都说不清。这个球字是他说的比较清楚的一个,源自于他有一个安姐手工制作的小皮球。那是安姐找皮子给她缝的。虽然早先说张氏看轩哥看的紧,轮到自己了,杨氏看留哥也是紧紧的。她盯得紧,两个妈子也不敢疏忽。冬天穿的衣服厚还好,这夏天,怕他摔着就经常抱着。而留哥和大多数小孩一样,过了那个敏感期,也喜欢让人抱,安姐见了,总觉得这不是个事,就让人找了皮子,给他缝了这么一个球,里面放上铃铛。 留哥很喜欢这个球,天天拿着踢。而每次他一哭闹,杨氏就会让人把球拿来。朱二公子送来的小狗也圆圆胖胖的,他见了之后就指着叫球,这么叫来叫去,就给球球定了名,后来朱抵同学知道了很是纠结:“还不如让我叫俊朗呢!” …… 日子就在这种热闹中过去了,渐渐的,来高家的人少了,高老爷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上面却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他头顶还挂了一个闪亮亮的金字招牌,可这一直没有任命下来也很令人费解啊。有说他受了张家牵连的,还有说他虽然奋力守城,到底是动了皇子皇孙,看他不爽的人多着呢,更有说的离奇的,还说他打乱了固安帝的计划。 这些传言真真假假,综合在一起很多人就打了退堂鼓,更有些开始和高家保持距离。对于此事,高老爷倒不是太急,张家却火上眉毛了——高老爷奋勇守城还被嫌弃,那他们张家要如何?而一些同张家相似立场的也是暗暗心焦,到处找门路。 而在这其中,高家的日子倒很平静,只除了静姐这里,这段时间,安姐每一次来主院,静姐都会向她发起挑战,而每一次,她都会失败。在这一次她又一次被打倒,安姐没有像过去那样转身就走,而是伸出了手。 静姐瞪着她:“你干什么?” “拉你起来呀。” “谁要你假惺惺!”静姐一把打开她的手,自己从地上跳了起来,“你不要得意,早晚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安姐噗嗤一声笑了,越来越大声,直把静姐笑的恼羞成怒:“你笑什么!我说会打败你就一定会!” 安姐一边笑一边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你一定能,可是就算你把我打败了又如何?咱们闺中女儿,争的是谁的身手更强劲吗?夫人若见你这个样子,不知该怎么失望呢。” “住嘴!你这个不忠不孝没有良心的混蛋!我娘哪是你能提的?我告诉你,我一定会让你收回那句话的!” 安姐一笑,看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廊下的轩哥:“你也是这么想吗?” 轩哥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又突然抬起来:“我不明白二姐的意思。” “是吗?”安姐挑了下眉,“既然还不明白,那就再想想吧。我刚才之所以伸手是因为这是你第十次来打我而又第十次跌倒,就冲你这份勇气,我觉得就该拉你一把。但你要知道,只有勇气是不够的。我若真是你的敌人,第一次的时候,就能打的你爬不起来了!” 后面一段,她是对着静姐说的,说完,向外走去,静姐在她背后不断跳脚,待她走后,转头一看又见轩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更是愤怒:“你不会觉得她说的有理吧!你看看现在这个家成什么了,成了她们母女的天下!家是那个杨姨娘管着,来个人也去讨好她们,父亲也偏向她们!我们才是真正的嫡子嫡女,特别是你,父亲的嫡长子。可这些日子父亲可有叫你一起去接客吗?他甚至,都没有怎么来看过我们!” 轩哥抿了下嘴,是的,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在那一天他被叫着一起回来还有些欣喜,想着父亲到底还是记得他的,可之后就只有冷漠冷淡,这些日子,也就前几天他病着来看望过他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既没有过问过他的学习,也没有操心过他的身体。他本来,还想向父亲展示一下,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用功呢。 他低下头,慢慢的向回走,背影看起来格外寂寥,,静姐看在眼中,咬了下牙,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第151章 第二十章 深夜,高家大宅的主院灯火通明,一个个仆人川流不息,送热水的,送姜汤的。但每个人的行动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别说走路了,连呼吸都是屏住的。 杨氏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没有人敢向她这边看,除了坐在旁边的安姐,但此时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虽说不上铁青,却非常严肃,而且一双眼睛微微的眯着,看的人心里发渗。 过了片刻,曹妈子陪着一位郎中从屋里出来了,杨氏连忙站起:“关先生,我家三姑娘……” 关郎中看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虽说现在白天还暖和,夜里却是有寒意的,三姑娘这次恐要病上一场。好在三姑娘过去身体不错,又正年轻,好好调理的话应是无碍的,我先开几个方子,过几天再来。” “多谢先生。”杨氏连忙行礼,安姐也跟着福了福身,那关郎中连忙避到一边,那边自有丫头已经拿好了纸笔等着他开方。他写了个方子,又做了一些叮嘱,就出来了。而他这边刚离开没一会儿,那边高老爷就回来了,他本在外面应酬,是接到家中传信才匆匆赶回来的,“怎么了?静姐怎么了?” “老爷……”杨氏嘴唇哆嗦着,眼眶迅速的红了,高老爷一怔,就想歪了,连刷的一下白了,“三丫头、三丫头……” “父亲,三妹妹无事!”安姐连忙道,“郎中刚走,说三妹妹这次也许会病上一场,却不会有什么大碍,父亲不用太过忧心。” 高老爷长长的出了口气:“大娘子,你真是吓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里走,安姐想了下,拉住他:“父亲,你还是先听听是怎么一回事再去看三妹妹的好。” 高老爷一怔,微微有些不快,但还是停了下来。安姐看了杨氏一眼,见她情绪还在激动中,就道:“三妹妹,这次是自己跳到池子里的。” “什么?” “已经证实了,用了晚饭,三妹妹就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开了,说要静静心,过了一会儿就跳了池子。因为人都被她打发走了,她刚跳下来的时候也无人发现,后来还是卫妈子正好路过,听到不对,往池子边看了看才发现的,连忙喊了人把三妹妹救出来。我同姨娘刚听到的时候也很意外,还以为她遭人推攘,连问了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是不知情的。” “可这也不能说明是她自己跳下来的呀,也许她受了什么惊吓?” 安姐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同姨娘早先也是这么想的,是三妹妹自己说的。” 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同杨氏都是大吃一惊。认真说起来,高家现在是少有的平静,没有不靠谱的小妾耀武扬威,也没有婆媳大斗法。舒姐被拘在高老夫人的院子里,高老爷亲自派了两个妈子去照看,说是照看,其实就是看管,衣食住行不会亏了舒姐,但要想自由却是难了,就算高老夫人想给个方便也不行。 当然,要说得宠的妾也不是没有,杨氏现在就是一个明晃晃的例子,在外人看来她这个妾做的那是绝对成功——高老爷为了她,连正妻都不娶了! 但杨氏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大包子,你让她被人咬两口不难,让她去害人,那简直需要一场绝对的进化。所以杨氏母女真没想过家里会出这种事,当听说静姐是一个人的时候落的池子,杨氏还想到了驱邪上! “不用查了,是我自己跳的。”虽然杨氏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类的东西,安姐却不会这么想,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球球,虽然还只是个小狗,但球球颇有原主人的风采,经常会做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前段时间的丰功伟绩就是总偷留哥的鞋子,而且只偷那种老虎头鞋,偷了之后就藏在自己的窝里,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虽然摘星阁离主院比较远,她还是联想到了这只抽风狗身上,并且发散性思维的想到了朱抵。而就在这个时候,静姐开口了。一开始她很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就是我自己跳的!”静姐躺在床上,抬着下巴,一边哆嗦着一边回答。 “为什么?”难道是突然有了跳水的欲望? “为什么?因为我在这个家过不下去了,因为我被你们母女逼的过不下去了。”静姐说着,带着一种嘲弄,话里话外都带着一种满满的恶意,“嫡女被一个妾给逼的过不下去了,也不知外人会怎么看。” 杨氏杨氏瞪着眼,过了好一会儿红了眼圈,“三姑娘,你这话、你这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哆嗦着走了出来,安姐担心她也连忙跟了出来。这个答案远远超出她们的意料,可更令她们无法接受。安姐还好点,知道青春期的熊孩子思维不能按正常人看待,杨氏就想不通了。她虽主持中馈,可大多事情都是按照张氏早先定的方针做的,这一是张氏定的的确不错,二来也是她不想越过这个主母,不管对张氏有多少怨恨,那都是她自己的私怨,在明面上她还是想让众人看到她对张氏的尊敬的。 而对静姐姐弟呢,她也是极宽厚的,毫不亏心的说,比张氏在时还要宽上几分。从吃食到衣物,甚至时月钱她都给涨了上去。当然张氏在时必会私底下再给自己的孩子其他补贴。但张氏的箱子、库房她从未动过,就想着待这段忙过,让高老爷来处理。张氏的遗物当然是由轩哥和静姐继承的,连同庄子铺子的收益她也不想插手。如果高老爷想自己接管,那是高老爷的事,她是不会管的。 从哪方面来看,她都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但静姐却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她。是的,静姐没有成功,她也根本就没想过成功,真想寻死,她自有大把的手段,她要的,就是让所有人看看她杨氏是怎么苛待他们姐弟的!要让全京城的人都来骂她啊!她完全不难想到,待这事传出去后外面会怎么说,张家会怎么插手,甚至连言官,都有可能参她! 她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 “老爷、老爷……”她哭着跪了下来,“这个家我是当不了了,老爷还是让我……到庙里去静修吧。” “大娘子!”高老爷抱着杨氏,“你已做的极好,是那个孽障不知好歹,我、我、我……” 他想说打死静姐,到底有些不忍,最后道:“你放心,我必会给你一个公道!” 他说着就要往里面去,安姐再次拉住了他:“父亲此时不易进去,没得三妹妹更厌了我们。” “难道她不讲道理,就还要让着她了?”高老爷道,“你这话说的也混账了!” “其实真说起来这事也有我一部分责任,早先是我从姨娘那里讨来了照看三妹妹同轩哥这个任务的,谁知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说到这里安姐苦笑了一下,“我想再试一下,父亲。若真不行,我同姨娘就先避到外面庄子上吧。人言可畏,总不能因为这个,而真耽误了父亲。” 高老爷一怔,这个事出来了就不能当没发生。就算家中下人能管住,郎中那边能打点,静姐姐弟那边又该如何?现在张家不时就会派人来看望她们姐弟,有些下人可以打发了,可若是马姨娘这样的人前来,那是怎么也打发不了的。到时候静姐一哭诉一掉泪,张家就必会拿这事做由头。当然,也可以把静姐姐弟给送出去,但张家一样会怀疑,最后还是个麻烦。自然,也不是真没有办法,可那就需要雷霆手段了。所以现在要不扭转了静姐的思想,要不,就要由安姐母女先退了。 对于这点,安姐也很懊恼。她并不怎么贪恋京城繁华,可就这么退下总免不了憋气。但她更不想让高老爷被张家拿捏甚至被言官参本,当然,这次她也要狠狠的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父亲,就让我先进去看看吧。”安姐抿着嘴,“我要好好的同三妹妹说道说道。” 高老爷看着她,慢慢的点了下头。 安姐进去的时候,静姐姐弟正在相对无言。轩哥没有话,静姐也没有话。虽然面对杨氏的时候她很骄傲很硬气,内心还是恐惧的,她没有想到掉到池子里竟是那种感觉,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死了!她曾想过自己不怕死,在张氏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她先是不信,当她明白那是真的时候,却是真的想死了。 她一个人住在那个院子里,都说阴冷,还有一些不好的传闻,她却不怕,为什么?就因为她不怕死!可当她跳到那个池子里,冰冷的池水淹没她的时候,她怕了,前所未有的怕了。她突然想到自己的那些漂亮裙子,大把的首饰,想到她过去的那些梦想,她甚至想到了安姐。她想……她还没打败她呢! 不知为何,在她快死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安姐也没那么可恶了。那个时候她只想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就什么都好了。 “三姐,你这次真傻……”轩哥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就算你厌恶二姐,痛恨杨姨娘,也不必这么做啊。” “你懂什么?”虽然充满了后怕,此时静姐却是绝对不会改口的,她瞪着眼,咬着牙,“你知道什么?我若不这么做,才没有我们姐弟的容身之地呢!这些日子以来父亲可有关心过你我?我吧,一个姑娘家,再怎么着还有张家,还有老夫人,以后无非就是找个夫婿的事,不是我说,张家有的是人想结这门亲呢。你呢?若无父亲带着,以后还有什么前程?” “这样父亲就会带着我了?” “这样父亲就会注意你了!” “这样父亲就会讨厌你们了!”安姐说着走了过来,静姐脸色蓦地一变,“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蠢蛋的。”安姐扫了旁边的轩哥一眼,然后直视静姐,“我知道你的心理,无非就是觉得我们母女对不起你,可是你扪心自问,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是克扣了你的饭食,还是短了你的衣裳?当然,夫人与大姐姐死了,你一时不能接受,想找个出气筒这我能理解。所以我愿意没事过来受你冷眼,受你嘲笑。你闭嘴!是的,每次你都没能占到便宜,但那不是因为你没做,而是我比你更厉害!有哪一次,是我先攻击你的?这天底下再没有要白白受气受打的道理吧!我愿意这样,是因为我记得你是我妹妹,我们都是高家的女儿!是因为我记得那一年我们一起在这个院子里听曹妈妈在这个院子里讲课;是因为这些年我记得你送我的玩具首饰!高静琪,我记得你是我妹妹,可我没想到你竟这么愚蠢!” 静姐的脸变的煞白,有气的,更有一份茫然。安姐的话让她想到了那些年一起玩闹的日子,那时候舒姐同安姐两人总是斗气,安姐总是落败,一次还摔了脑袋。那时候她还帮着舒姐,后来想想确实不该。但也就从那时起安姐变了,变的聪明有主意,舒姐再没有赢过她。就连她也常常在她面前吃瘪。所以她还是看她不顺眼,哪怕她多吃了一点饭食呢,也要讽刺两句——多么单纯无知而又美好的日子啊,当时觉得这不顺眼那不如意,现在想想,却是一片阳光灿烂。连那时的气恼也带着一种甜甜的感觉,就像福瑞斋的玫瑰饼,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甜香。 “这天底下有一种人叫损人不利己,这种人是最愚蠢最无知的!人都是有私心的,想要为自己捞好处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哪怕是伤害了别人,哪怕对自己有好处,也是说得通的。你也闭嘴!” 这一次安姐却是对轩哥说了,本来正准备插言的轩哥顿时说不出话了,一直到很久以后轩哥都记得这一次的谈话……或者说是责骂,每次想到他都会有一种,就是这一次安姐的咆哮,改变了他的人生。 安姐此时当然不知道他后来的这场感悟,她瞪着眼,指着这对姐弟,恶狠狠的咬牙:“现在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否则我把你们统统都打成猪头!” ☆、第152章   第二十一章   马姨娘一大早就醒了,看着小丫头明显一脸睡意的面孔,她不由得暗暗感叹:年轻就是好啊!想当年,她也是怎么都睡不够,但这一眨眼,也像老太太一样,开始夜里睡不着了,特别是二娘子去了之后……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痛。   早先,她是张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有点体面,并不怎么出色,不过容貌还行,因此被张老爷看中收为了姨娘。一步成了半个主子,她的境遇不知被多少姐妹羡慕,她也觉得自己运气好,直到她有了孩子,才知道这不见得,是运气。   因她是姨娘,所生的孩子也就天生的比别人第一等,明明一样是张家的闺女,可就要去讨好别人。有时候她觉得心酸,有时候又不免觉得这是自己想的太多的缘故。讨好别人又如何,生来就锦衣玉食不要比食不果腹强?早先一样的丫头,配给小厮后,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奴才呢!   马姨娘觉得人就是要学会对比,不要同比自己强的比,看看比自己差的也就平衡了。   “姨娘戴花呢,还是戴珠子?”   “珠子吧,就戴那个小珍珠的钗子就好。”   丫头帮她梳了头,又仔细的帮她上了妆,她的一张脸总算不显得那么浮肿难看了。她看着镜子中的人,五官还是美丽的,丹凤眼,眼角上挑,鼻梁挺直,樱桃小口。只是皱纹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早先的明媚现在只剩下沧桑。   “姨娘长的真美。”   丫头赞道,她微微一笑,正要答话,就听外面传来张老夫人身边三竹的声音:“姨娘起了吗?”   “是三竹姐姐啊,姨娘早起了。”   “那感情好。”说话间三竹就走了过来,只见她穿了件石青色的暗花绸缎褙子,头发梳的规规矩矩的,只上了点胭脂,看起来却精神奕奕。马姨娘连忙迎上去,“姑娘怎么来了?”   “来找姨娘讨碗粥喝啊。”   “看姑娘这话说的,姑娘若肯,我这里天天燕窝等着呢。”   “那我可要天天来,不过今天就罢了,老夫人叫姨娘一起去用饭呢。”   马姨娘一怔,当然不敢耽误,匆匆穿了件褙子就同她一起往外走。到的时候张老夫人这边已经摆了饭,她年龄大了,不想应酬那么些人,早免了下面的晨昏定省。不过下面总要来请安,但也是看她的时间略坐一下。所以此时屋中并没有其他人,马姨娘到了就要下跪,张老夫人连忙拦住了:“你也是我房里出来的,还讲这些规矩做什么,快过来一起坐了。”   马姨娘小心翼翼的坐了个边。   张老夫人道:“今天的南瓜粥熬的好,还不快给你们姨娘盛一碗?”   那边自有丫头用镶金边的小瓷碗盛了一碗粥过来,又摆了调羹等餐具。马姨娘不敢不吃,也不敢多吃,只用调羹慢慢舀了粥喝。待她喝了几勺,又夹了两筷子菜后,张老夫人道:“今天叫你来,还是因为静丫头。昨儿我得到消息,好像高家出了什么事,一会儿,你过去看看吧。”   马姨娘连忙应了,张老夫人又道:“早先二娘子给静丫头看了几门亲,你可有中意的?”   马姨娘心中一惊,嘴中则道:“我是个愚笨的,也不太懂这些,还要拜托老太太了。”   张老夫人很满意她这个态度,点了点头:“二娘子早先看的那几个,要不,就是诗书传家的,要不,就是自己身上有功名的。我知道她的想法,大概是觉得静丫头性格鲁莽些,想找个能担待的住的。这倒也不能说错,可她到底年轻,老话说抬头嫁女的,能是错说的吗?”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张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不是我为自己娘家说好话,但俊哥儿你也是从小看到大的。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模样也周正,本身还是个举人。唯一不足,也就是早先娶过妻,但他先前那个只留了个长女,静丫头嫁过去,不吃亏!”   张老夫人说的语重心长,目光却如电,马姨娘低着头,连呼吸都放慢了,她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心中却在不断的大喊,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那俊哥儿虽然人品不错,可也只是没什么劣迹。虽说年龄还不大,可他的嫡女已经八岁了,另外还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而且据说与前妻感情甚笃,静姐嫁过去,哪有舒心日子过?何况他虽说是有功名的,却迟迟不能中进士,学问上也平平,看样子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当然,曹家的家世是好的。可人口众多,曹老爷子身体还硬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分家,静姐正嫁过去了,憋也憋屈死了。   “这事,你好好想想,对了,帮我也给静丫头带点东西过去,他们现在没了娘,你更要上点心。”   马姨娘应了,旁边自有丫头提了个盒子送过来,见张老夫人再没有别的吩咐,她行了礼就退了出来。她出去后张老夫人就让撤了席,席妈妈上前一边帮她捏肩一边道:“老夫人又何必一早就这么劳心?”   “你不懂。”张老夫人摇摇头,“昨天那消息是半夜得得,静丫头那边险些出了大事呢。”   席妈妈一怔:“这是怎么说?”   “好像回去过的也不快活。也是,到底自己的娘不在了,那高博荣又一向是个重女色的,现在杨氏当家,他们姐弟哪能又什么好日子?要不是得了这个消息,俊哥的事我也不会提。”   “可这事……”席妈妈有些犹疑,曹家的门第是有的,可现在也只剩门第了。说起来也是国公府,下面子孙却没几个出息的,连曹老爷早先也就挂了个虚职,曹夫人不时的还要来这边打些秋风。早先曹夫人就有同这边结亲的想法,但嫡出的看不上他们家,庶出的她又看不上。前两个月就吞吞吐吐的打静姐的主意,直接就被张老夫人回了,还好喷了曹夫人一通,“俊哥再好,也没个官职,你要有这个想法,先让他中了进士再说!”   待曹夫人走了,张老夫人还有些气愤:“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静丫头现在是高博荣唯一的嫡女,能去与人做填房?”   那时候她也觉得曹夫人是痴心妄想,可今天,张老夫人却自己提起了这件事?   “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静丫头在自己家却过不好呢?”说到这里张老夫人叹了口气,在这件事上她是有私心,但也不是没考虑静姐。静姐那脾气也必须找个有短处的,否则哪个男子能受的了?   不提张老夫人这边如何,那边马姨娘魂不守舍的提了东西回去,一路上很是纠结。在张家这些年她不敢反对张老夫人,可又觉得这事实在太离谱了。前段日子不还说高博荣要高升的吗,怎么突然就要静姐去与人做填房了?   “姨娘……”她正胡思乱想着,身边的丫头犹疑的开口,她回过头,“什么事?”   “姨娘,方才您进去的时候,三竹姐姐叫了我说话。静姑娘好像昨天晚上跳了池子。”   “什么?”马姨娘的脸色一下变了。   “说是被救了上来,可是,好好的三姑娘为什么会跳池子啊。”   马姨娘咬着下唇。是啊,好好的静姐为什么会跳池子?那丫头倔强着呢,都敢给老太太甩脸色,现在却被逼的跳池子!一时间马姨娘也不纠结了,她决定立刻到高家去看看,若静姐姐弟真受了什么委屈,那她就请大夫人出面再把他们姐弟接回来。突然的她明白张老夫人为什么会提俊哥了,曹家再不行,也还是国公府,又同张老夫人是这种关系,以后曹张两家都能替静姐出头。其实马姨娘并不反对静姐嫁到张家,好歹她在这里,怎么也能看顾一些,但与静姐同辈的,不是说了亲就是实在提不起来,要不是就是庶出,这种条件别说高家,就是她也不同意的。   马姨娘来到高家的时候,静姐还在床上躺着。果然就像关郎中说的那样,当天晚上她就得了风寒。汗出了一身一身的,直到早上热度才退。因此马姨娘看到她的时候,就见她脸色苍白,嘴片上全是干皮,半靠在那里甚是憔悴,顿时,她的眼就红了:“我的姐儿呀,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静姐眼皮下垂,没有答话。马姨娘瞪着旁边的曹妈子:“二娘子临走前把这对姐弟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照看他们的!你对得起二娘子吗?”   “是老奴疏忽。”   “疏忽?只是一个疏忽就完了吗?你说,姑娘到底是怎么掉到池子里的!”   曹妈子没有说话,旁边的静姐却是一惊,脑中不由得回想到昨天晚上安姐的话:“你愚蠢!愚昧!无知!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服气?好,我今天就说到你服气!你跳池子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令我们母女难堪吧,这事要传出去我母亲是再不要想主持中馈了,弄不好还要被下到庄子里。你觉得这是你的胜利吗?幼稚!我们来假设你的计谋成功了会如何吧。我母亲到了庄子里,谁来主持中馈?是你?还是老夫人?我告诉你都不会是,父亲不会再让老夫人管家,也不会让你来!你不用不服气,经此一事,父亲绝不会再信任你!”   “三妹妹,你要真是有手段有能力,就应该走两条路:一,展现出你的能力,让大家都看到,在这个家中你自然就有了地位,你是嫡女,这是你的天然优势,到时候你再找张家暗示一番,不难拿到管家的权利。这是最好的路,但是你没有走,当然,以你展现出的智商来看,也走不了这条路。”   静姐不知道智商是什么意思,但能听出不是好话,想要反驳,可安姐哪会给她机会?   “二,那就是设计我姨娘害你!”安姐盯着她,“你以为在这个家中你需要在意的是谁?我?还是我姨娘?都不是,是父亲!早先的吴姨娘为什么能耀武扬威?因为父亲喜欢她!为什么我姨娘能主持中馈?因为父亲信任她!所以你要想在这个家有体面,那就要得到父亲的信任。现在,你把我姨娘排挤走了,但你得到父亲的信任了吗?得到父亲的喜欢了吗?都没有!相反,父亲会厌恶你,会觉得你不懂事。你也的确不懂事,因为这件事对我姨娘的损害无非就是先退到庄子里一步,可她有我这个姑娘,我又同南安王府结了亲……而且,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二公子很喜欢我。”   虽然当时极度恼火,但当听到安姐这一句的时候,静姐还是被惊住了——这还要不要脸啊!   “所以,我姨娘早晚是会回来的。相反,这事对父亲却是严重的。家中最近的情形你也见了,从热闹到平静,早先一波一波的人前来,现在那些人都上哪儿了?都说父亲是要被大用的,可一直没有音信,你在这个时候再闹出这种事,你说,对父亲会是什么影响?父亲会因此而高看你?喜欢你?信任你?”   “还有,这事闹出来,你觉得谁最欢喜?张家!因为他们终于有借口插手你们姐弟的事情了!”说到这里,安姐的嘴角充满了讥讽,“也许,这就是你要的?有张家插手,你能嫁的更好?轩哥的未来更有出路?若是如此,那就当我前面的话没有说!”   “静丫头在我们那里几年了也好好的,这一回来就出了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边,再次传来马姨娘愤怒的质问,静姐回过了神:“姨娘不要再说了,这事和旁人都无关,是我淘气失足落了水。”   马姨娘一怔,静姐看着她:“倒是姨娘,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事?”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都掉池子了还要藏着掖着?姑娘,我在这里,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说!”   “我没有委屈,姨娘多想了……”这么说着静姐的目光看向远处,是的,她没有想过要隐瞒——那她还跳什么池子啊,她还想借张家借力,但现在,张家也知道的太快了!    ☆、第153章   第二十二章   赵姨娘走了,静姐依然躺在床上,她看着自己上方鹅黄色的小碎花帐幔,这是张氏早先帮她挑的,颜色相当朴素,她当时还有些不满意。   “傻姑娘,你想要那些大红大绿,将来有的是机会,现在嘛,还是挑这些素雅的好,也好让人家赞你一声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既如此,那姐姐房里为什么是大红色的?”   “你能同你姐姐似的?她什么都不做,往那里一站,人家也要说是读书人家的姑娘!”   “娘!”   她不瞒的跺脚,她娘却哈哈大笑。事后心姐却对她说:“你不要觉得娘是故意逗你,她找人算过的,说你命中火太旺,就不宜用太鲜艳的颜色。黄色为土,以土灭火,既不会克你也不至于为你招祸。为了这一卦,娘舍了二百两出来呢。”   她当时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只觉得心如绞痛:“娘……”   她是平安无事了,可她娘呢?她大姐呢?既然她娘帮她算了一卦,为什么,不为自己算算?想到这里,她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二姑娘来了。”外面传来春桃的声音,她连忙擦了泪,抬起头果然就见安姐走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件石青色的小夹袄,下面是一条暗蓝色的马面裙,和往常一样,收拾的极为利索。   “你来做什么?”   安姐见她两眼通红,心中一叹,原本比较生硬的话就转成了:“我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   安姐一笑:“三妹妹,你非要这么同我说话吗?”   静姐枕着脸不说话,安姐坐到她床边:“三妹妹,我虽不是你大姐,也是你二姐。你我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是同一个父亲。你仔细想想,我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静姐依然没有出声,安姐知道她一时落不下这个面子,也不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起身前还帮她掖了掖被子:“你好好休息吧。”   她说完,转身向外走去。静姐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她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安姐说的都对,但、她就是心中不舒坦。难道我真是那种心胸狭窄的?   她在心中暗道。而这边安姐出了她的房门,就看到了轩哥,只见他在院子里来回徘徊,看到她就快步走了过来,只是到了她面前却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二、二姐姐……”   “你有什么事?”   “二姐姐能否来我屋子里一趟?”   安姐看了他一眼,跟了过去。轩哥的房间,与其说是公子哥的,倒不如说是姑娘的,还熏着香。房间的摆设也极为精致,不过好歹不只是美人壶、花瓶,还有不少古本、砚台。有一些看起来不像是用的,倒像是收藏的。轩哥没有叫丫鬟,而是自己泡了壶茶给安姐倒上,他的动作飘然自若,很是带了些出尘的气质。   安姐自己在茶道上一般,但莲姐、绣姐都算是高手,因此一看就知道轩哥起码已是入行了,当下不免有些惊奇。她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一向是老实、胆小,身体弱,最近又仿佛多了些心病。早先读书的时候也没见他多有灵光,却不想在茶道上却有天赋。   倒了茶,轩哥并没有同大多数人一样介绍这是什么茶,用了什么水,而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盯着茶杯看了好一会儿。安姐也不催他,只是拿着茶杯,慢慢的品尝着。   “二姐。”过了好一会儿,轩哥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只见他一咬牙,“二姐,怎么才能得到父亲的喜欢?”   安姐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你觉得父亲不喜欢你吗?”   轩哥没有说话,但那神情却已经表露出来了。   “好吧,今天你既然都这么开口问了,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并不觉得父亲不喜欢你,你是他的嫡长子,又从无过错,他为何不喜欢你?当然,你有你的理由,可我觉得,与其说父亲不喜欢你,不如说父亲不知该如何喜欢你。我并不是说夫人的坏话,但一直以来,父亲都没有办法插手你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下来,你让他突然关怀、关心你,也有些难。”   说到这里,安姐停了停,轩哥想了想,点点头:“二姐说的有理,那我现在该如何做呢?”   安姐笑了,她一直担心轩哥,却不想这孩子倒比静姐好说服。也是,早先她腻在这里混吃混喝,这孩子也是很大气的:“你最擅长什么?”   轩哥一怔,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我、我这两年一直有努力用功,母亲也为我找了一个极好的先生,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他是用功的,也自忖比早先很有进步,可他在这上面实在没有太多的天份。特别是张氏离开后,他的功课更是耽搁了下来。张氏既把他安排到张家,就不好再让他带先生过去,因为张家有自己的书院,下面的子孙都在里面读书,他再带着自己的先生就显得突兀了。张氏倒是想着他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同张家子孙亲近,在她想来,轩哥以后能借的,除了高老爷的关系,就是张家了。虽然张家现在没几个有出息的,到底是大门大户,门路关系都有,自己的儿子多和他们来往来往总有好处,与之相比,缺个一年半载的课倒不算什么了。   谁知道她这一去不回不说,轩哥也没能同哪个张家子孙结下深厚情谊,恰恰相反,还失了早先的亲近。要是张氏知道这个,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大弟,你泡茶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早先是同母亲,后来同李先生也学了一些。哦,李先生就是母亲早先为我找的先生。”   “那李先生没说过你茶泡的很好。”   轩哥愣了下,然后脸就红了,他有些小心的看了安姐一眼,然后小声道:“这倒是说过的,但……”   “那你可曾与父亲泡过一杯茶?”   轩哥没有说话,安姐又道:“我想你的字也一定写的不错吧,那你可曾让父亲指点过吗?大弟,你是父亲的嫡长子,去找父亲做什么都是不为过的。三妹妹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要说她比你大,应该她照顾你,现在看来却是要你多费些心了。而且你是家长的长子。不说三妹妹,就是我,还有以后的小弟都需要你照顾。所以,你一定要能担得起事知道吗?”   轩哥看着她,用力的点了下头。   “除此之外,你的身体也需要打磨了。没有一个好身体,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我问了关郎中,其实你并没有什么大病,只要好好锻炼,放开心胸,就有可能强壮起来。你如果信的过我,我明天就让叶娘子过来。也不求成为什么高手,就是养身健体。”   听到打拳,轩哥两眼一亮,虽然后面的话令他有些失望,但他还忍不住有些澎湃起来。哪个男孩子没有驰骋天下的梦想?没有成为大英雄大豪杰的想法?但这些年他身体一直病歪歪,好的时候也要比旁人弱些,差的时候更是只能躺在床上。可越是这样,他对那些话本里的英雄、将军就越是充满了幻想。但他这种幻想是不能说的,别说张氏不会同意,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但是现在,他却有可能学打拳?   叶娘子他是知道的,早先还是跟着朱抵的,而朱抵,正是近来风头最劲、最风光的少年将军了!   见他两眼放光,安姐也微微一笑,在现代早有定论,运动不仅能强身健体,对人的情绪也有调整作用。叶娘子虽然沉默寡欲,但性格坚毅,见识宽广,相信对轩哥也会起正面的引导作用。   “那就这么说定了。”安姐说着站了起来,“我那边还有点别的事,你若有事,随时过去找我。”   轩哥跟在她身后,快来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开口:“二姐……有什么好处呢?”   安姐一怔,轩哥抬起头,像是用足了勇气似的道:“二姐不是说人做事都是要有好处的吗?那二姐为我做这些事,又有什么好处呢?”   看着他有些不安,而又很坚定的神情,安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首先,我们是一家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你们好了,我也能过好;其次……我很敬佩夫人。是的,敬佩。在那个时候,夫人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你说她为什么会那样?她明明可以有别的选择的,可以委曲求全,可以乞求讨饶,但她没有,反而大义凛然的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不管她是如何对我姨娘的,不管她是为什么这么做的,只从这一点来说,我很敬佩她。”   生死间有大恐怖……不说别人,就她这严格来说算是死过一次的,想到自己有哪一天要死,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面对死亡也要卑微的颤抖。如果遭遇了什么苦难的挫折,被病痛折腾的寝食不安也就罢了,日子过的好好的,突然要死,有几个不害怕不恐惧的?   张氏也必是害怕的,但不管再怎么怕,她还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并且,不仅替自己选择了,还替心姐选择了。她一定知道自己死后自己的女儿会遭遇什么,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不是她不心疼这个女儿,而是她知道如果她投降了讨饶了,后果会更为严重。   从这一点来说,她真的很敬佩她,她不认为自己会比她做的更好。   听她这么说,轩哥激动的脸都红了,他用力的点了下头,看着安姐:“我、我知道了二姐,我、我会做好的!我一定一定会做好的。三姐那里我也会好好说说她的。二姐……你不要怪三姐,这些日子,她也很难过。”   安姐笑着点点头。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若不是知道这个,她又怎么会对静姐容忍至此?   第二天,安姐果然就让叶娘子前来,对于轩哥,叶娘子是百般看不上的。在这个早先跑江湖的女子眼中,女子柔弱些也就罢了,男子如此实在丢脸。但食君之禄,她做事倒是认真的。看了轩哥的身体,就知道要慢中求稳,给他安排的也就是活动身体,连拳法都不教。轩哥当然有些失落,但他从小听话惯了,倒是会认真去做。这倒令叶娘子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他一个公子哥儿倒是怪谦虚的。   就这么活动了十多天的身体,叶娘子才教他打拳,也是养身的五禽戏。轩哥看终于教他拳法,练的也就更认真了。他天天这么活动,每次都要出一身汗,夜里也就睡的香了,也没精力胡思乱想了,再加上饭量比以前大,身体明显要比早先的好,不用郎中来看,他都知道自己有进步。因此虽然五禽戏看起来没什么打人的动作,他也还是学的很有劲儿。叶娘子来的时候他会练习,叶娘子不来他也想加练,但对这个做法叶娘子却不赞同:“哥儿身体柔弱,练拳的事还是要适可而止。现在每天不宜太过,待练上一段时间,再慢慢加练也不迟。”   轩哥知道这是为自己好的,虽然有些遗憾,也还是听从了。他这边天天在院子里练拳,静姐就天天看,一开始她在床上躺着,后来就是靠在贵妃榻上,再后来干脆站在廊下观看。因为这不是什么私家拳法,叶娘子对此也无所谓,就这么看了一两个月,这一天当安姐再来的时候她就叫住了她:“那什么,那个叶娘子天天教轩哥打拳,我能不能也跟着学?”   安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静姐道:“怎么?我看那拳法也不如何厉害,必是我也能学的。”   “你想学就学,为什么还要同我说?”   静姐脸一红:“你到底同不同意吧!”   “叶娘子本是朱公子的人,也是朱公子担心我才派来的,现在教轩哥已是额外之事,再教你……你总要多给些束脩吧?”   “给多少?”静姐警惕的看着她,“先说好,太多我可是没有的。你不要以为把娘的钥匙交给我,我就有钱了,那些钱可不是能随便动的!”   安姐哈哈大笑:“这一点就要你同叶娘子商量了,你要嫌贵,也可以不学吗?”   静姐暗暗的握起了拳,她决定就算再贵也一定要学,然后,把高安琪打成猪头!    ☆、第154章   第二十三章   不提静姐的雄心壮志,那边轩哥在经过半个多月的纠结、犹豫、挣扎之后终于小心翼翼的迈出了第一步——写了副字让高老爷点评。这大大出乎高老爷的意料。的确就像安姐说的,他不知道怎么和轩哥亲近。过去的十几年中他都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喜欢不重视?但张氏看的紧,就算他想,也插不进手——他不止一次对张氏说,轩哥该挪出来了,都被张氏挡了回来。在去江宁的时候,他也试图把轩哥带走,可一样被张氏拒绝了。   在十里亭他看到轩哥是激动的,可轩哥那么冷漠的看着他,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他就又不知道怎么做了。要是普通父子,轩哥这种态度,高老爷大可一巴掌打过去,可每次看到轩哥那张酷似张氏的脸,他又只能暗暗叹息,到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他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不太好,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更苦闷的是,这种事他还没地方说去。他同谁说?一般的朋友同窗是不可能的,难道去说,我儿子同我不亲近?   别的事还能对杨氏说,可这种事杨氏根本不答话,说的多了,杨氏还有些烦恼:“老爷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事我说什么都是错,不说老爷又会嫌弃我,所以老爷还不如不说的好。”   ……杨氏也不比早先温柔恭顺了!   不过虽然杨氏摆出了这种态度,高老爷却不觉得她错了。的确就像她说的,她不好插言,就算她再好心好意,也不定会让谁不如意呢。所以高老爷只能纠结着郁闷着,想待过了年,若朝廷还没有什么动向,他就带着家人回老家,到时候他什么都不做,就全心辅导轩哥。   说起来他回京也有三个来月了,一开始去部里,那真是各种上宾待遇,连李尚书等人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那时候他也真有点飘飘然,想着自己必是要被大用了。但一天天过去,来家里的人越来越少,再出去,虽不至于受冷链,表情却都一个个莫测高深起来了。他也曾试图找找路子,却都没什么结果。到了现在,他几乎有些死心了,想着自己说不定真是无意中触犯了某种忌讳。   怎么说他也是做了这些年的官了,知道若是被上峰厌了,那再有本事再有资历,也只有熬到上峰退任才有可能再起。对此,高老爷也不是不遗憾的,但他也无能为力。好在经过江宁的那场战争,对有些事他已经不会再想早先那么计较,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不满、纠结之后也就看淡了。现在他经常做的,就是同杨氏一起畅想回老家的日子,什么买块带温泉的庄子,一部分种菜一部分住人。夏天他们能如何如何,冬天又能如何如何。   对此,杨氏想想也怪美,可又免不了担心:“咱们回老家了,安儿怎么办?虽说她明年就要嫁出去,可咱们在不在京城,可是两回事。”   高老爷回答不出来了,杨氏又道:“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以及轩哥的婚事……”   高老爷脸色难看了起来。轩哥也就罢了,反正他是不准备再让他高攀了,娶妻娶贤,他会给轩哥找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以后他若有本事,自可挣下一份前程,若没这个本事,小日子也能过的很好。舒姐也好办,先不提她早先的过错,就是她的出身,本也不可能高嫁了,回老家找一个士绅之家也就可以了,关键的则是静姐!   这段日子张家没少试探,看那架势,竟还是想让静姐嫁到与张家有关联的家里去的。对此,他实在有些无语,一方面觉得张家也真是够执着的,他都这个处境了,眼看是帮不了张家什么了,张家却还不死心;另一方面,他又隐隐的有些感动,这种一直被人需要的感觉也是不错的。   对于张家的这些暗示,他一直没有表态,一方面他不想同张家有更深的纠缠,张氏的事实在令他寒心;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把静姐嫁过去未尝不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选择。张氏没了,静姐就失去了一个最有利的支援,虽然还有他在,可在这事情上父亲同母亲毕竟是不同的。若嫁到张家,或是同张家有关系的人家,静姐多少会轻松些。   但张家给的人选,又实在让他看不过去,不是没什么出息的,就是脾气不好的,甚至干脆就有一个鳏夫!他家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凭什么与人做填房!   高老爷现在的状态就有些,日子也不是不好,但总有点做什么都不太顺心的感觉。而就在这个时候,轩哥拿了自己写的字找了过来。在高老爷眼中,轩哥的字实在说不上多么好,但联想到他的年纪倒也还过得去了。   高老爷是传统文人的做派,张口就要先批评,转眼却见轩哥的身体微微的抖着,他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轩哥吞了口口水:“孩儿、孩儿无事。”   “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轩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可能、可能是太热了。”   高老爷偏头看了看他,在屋里,今天轩哥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青绿色的暗花棉褙子,里面则是一条浅蓝色的宽袖长袍。现在虽已进入冬天,屋中却不是太冷,因此只烧了火盆,还没有开地龙,怎么也说不上热的。   他挑了下眉,刚要说话,突然想到早先安姐说的一句话:“其实轩哥现在如此,父亲也要担些责任呢。”   那还是轩哥前段日子生病的时候的事,听到这个长子生病他自然事心疼的,但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小他的身体就没好过,也不知我高博荣早先是造了什么孽!”   听他这么说,杨氏不敢出声,安姐却冒出了那么一句,杨氏立刻:“别胡说!”   “才没有胡说呢。男孩子就是要父亲管的,可父亲又管过轩哥几次呢?别说管了,每次见了都是板着一张脸,轩哥吓也吓死了!”   “还说没有胡说!”   杨氏瞪起了眼,安姐吐了下舌头,却依然道:“姨娘先别忙着训斥我,听我说的是不是在理嘛。咱们就拿留哥来举例吧,平日父亲一来,留哥就哒哒哒的跑了过来,还很兴奋的叫着爹。可要是哪天父亲脸板着,留哥就会害怕的直往后缩。留哥还是这样呢,更不要说轩哥了。”   “你这孩子,举得是什么例子?”杨氏哭笑不得,“留哥这才多大了?”   “轩哥就算比留哥大些,可在父亲面前都是一样的。事实上,轩哥还不见得比留哥强呢,好歹留哥还能时常见到父亲。”   当时他听了这话心中还有些不是滋味,心说并不是他不想管轩哥,可现在张氏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呢?不过此时想到这话,他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微一沉吟:“你练字多久了?”   轩哥吞了口口水,才道:“正式练,还是这四年。”   “只有四年吗?”   “早先也同曹妈妈学了一些。”   高老爷点点头:“只是四年,能练到如今这个程度已是相当不易了。我看你这笔法,练的应该是是钟繇的宣誓表。”   “是。李先生说楷书最为规整,练好了这个再练别的也就便意了。钟繇是楷书鼻祖,让孩儿先揣摩他的字体,好能感受楷书的神韵。”   高老爷点点头,心说这个李先生的说法虽和自己的不同,却算是有自己的见底:“那你这几年就一直练这个?”   “早先是的,后来……进了张府,孩儿也没有再换。”   高老爷沉吟了片刻:“钟繇的我看你已练的不错了,可以再练练二王的。虽然练字忌讳换帖,但你这一个贴已经练了四年,却是可以再揣摩揣摩其他家的笔法了。把这些名家的都练出一些味道,也就能有自己的神韵了。咱们先来说你这副字,我看这个思字就写的相当好。何为思,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里的思是要思考、思索。但在最初,这个思字却是考虑吃饭的问题。你看这个字,上田下心,说的就是挂心于田地。民以食为天,若无粮食,则天下不安。所以,最初的思考就是应该思考这个。上到圣上陛下,下到庶民百姓,皆是如此。你这个思字写的四平八稳,却是有了些意思。”   一番话说的轩哥红了脸:“孩儿、孩儿没想到这些。孩儿想写的灵动些的,却写不出来。”   高老爷哑然失笑,轩哥的脸更红了:“孩儿让父亲失望了。”   高老爷摇摇头:“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我自己。这个字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早先虽也听先生讲过,却从不往心中去,现在……轩哥,将来你若有机会做官,记得我今天的话。一个官,最重要的是要下辖的百姓没有危险,填饱肚子。其他的一切繁华盛世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轩哥听的懵懵懂懂的,但却很用力的点了下头。他感觉到很幸福,他的父亲,在手把手的教他写字,一点点的,告诉他道理。   “二姐说的是对的。”他想,“父亲果然是看重我的。”   而此时皇宫之内,却有一对兄弟也在谈论中高老爷。朱抵看了看固安帝,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固安帝,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固安帝想装作看不到都不容易,当下一挑眉:“怎么,不想重温一下旧梦。”   “陛下,您要早说吃的是刀削面,我就在营里吃了饭再来了。”   固安帝哼了一声:“你倒嫌弃起宫里的饮食了?”   “臣不敢。”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祖宗留下来的军服你也敢改,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朱抵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两嘴一扁,好像委屈的要掉泪。固安帝在心虚的同时不免感受到一丝寒意,他打了个哆嗦:“有话好好说,做什么怪表情!”   朱抵低下了头,委委屈屈的道:“臣不敢。”   固安帝磨了下后糟牙,想说什么,再想到这个堂弟的抽风,又改口道:“先用膳!”   他这么一说,自有太监宫女上来服侍,朱抵却一摆手:“我就不用了。”   固安帝看了他一眼,挥手让身边人退下:“看来你这怨气还真不小,说说吧。”   “臣真没什么怨气,只是臣……是臣……实在吃腻了这刀削面啊!”   固安帝本来竖着耳朵听他说什么,谁知道却等来这么一句,顿时哑然了。朱抵忧愁的叹了口气:“陛下,这刀削面的确好吃。而且我看着宫中做的又不同凡响,只是这卤就有四样,鸡丁又大又多。臣早先吃的,最多只能见到小指甲盖这么大的鸡丁,哪比得上宫里的?可臣的刀削面实在吃多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恶心。臣不吃,实在是怕失仪。臣当然是可以吃的,可臣怕吃着吃着吐出来……”   一番话说的固安帝也没了食欲,他看着朱抵,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朕不同你绕圈子了,朕今日叫你来有两个事。一个,就是你的禁卫军的事情。”   “是陛下的禁卫军。”   朱抵连忙道,固安帝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我听说你这军队最近练的不错,就是服装变化很大。平时不显,你们私下训练,却是另有衣服的?”   朱抵心说你不是早知道了,还来问?不过这话他不能说出来,因此老老实实的点了下头:“是的,为了训练方便,我们又换了别的衣服。”   “训练方便?我听说那衣服好看的很,很多人都特意穿回家了!”其实这关于衣服的事朱抵早先同他说过,他当时并不在意。心想这好好的换什么衣服?不过毕竟只是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事,听朱抵说这好那好,还以为他收了什么布庄的贿赂,当下就点了头。作为一个帝王他并不在意手底下人敛财。只要别太过分,只要真的做事,这些钱他是愿意给的。可现在却证明,那些衣服好像不是贿赂,很多禁卫军都把那身训练服穿回家,在京里还引起了某种风潮,现在已经有人对此事弹劾了!   ☆、第155章   第二十四章   其实别说固安帝,就是朱抵手下的那些大头兵们一开始也没有把那些作战服放在眼里,什么新衣服?当咱们是边疆那些叫花子吗?爷们儿什么样的料子没穿过?什么样的流行样式没追过?别说好看的了,不好看的咱们都往身上套过!   前两年那个谁谁谁,不还在八大胡同里玩过一次裸奔吗?   所以,爷们儿是有见识的!   所以当朱抵把作训服拿来的时候,那些大头兵们大多呈不屑状态,这什么奇装异服啊,内衣吗?还是改小了的?而且这是什么颜色?黑乎乎的,咱们一个个穿上岂不成鹩哥了?   大头兵们很有意见,很不满意,还有几个愣头青耍了一番横——当然,没能耍成,自朱抵成为京指挥佥事后,美丽的体重就与日俱减。朱抵是只要一见哪个露出不服气的眼色,立刻口哨一吹,美丽就应声而起,然后随着他的手势将人扑倒,咬人?不不不,朱二公子怎么能做这么野蛮的事呢?就算是他养的狗也不能做这个啊,所以那些被扑到的,第一会享受到美丽温柔而深情的注视,第二会则会享受到他浓重而炽烈的呼吸,第三,则会享受到它热情而湿漉漉的热吻——大长舌头舔过去!   早先美丽就像个小狮子,这些年越发膘肥体壮,虽不能真和狮子相比,但也相当于一头小驴了,而且他虽然平时看起来好吃懒做,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死人的,那眼神绝不是京中那些家养狗乃至流浪狗能比的。而朱抵这些手下呢,要家世有,要身材有,要武艺……说不定也有点,可一个个都是老爷兵、少爷兵,过去最紧张的时候,也就是前段日子两王谋逆,他们全体戒严,时刻为保护皇宫而献身——当然,这只是宣传语,要是寿王真打过来了,他们也不是不能投降的,反正都姓朱,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谁当皇帝不是当?现在宝座上坐的那个也不见得同他们有多少情分!   所以只从心理素质来说,美丽真是能秒杀这些大头兵一个营!一般的士兵出于自尊或面子或一些别的原因总能挺过第一步,但能挺过第二部的就不多了,用很多士兵的话来说就是——膈应!那么一个东西,呵呵的在你耳边喘热气,那感觉,真是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这一关还是有少数勇士能挺过来的,总有一些心理强大的家伙。   但是当美丽长长的舌头伸出来,温柔而又有力的给你来一次大洗脸的时候,就很少又人能克制着自己不喊叫不讨饶不反抗了。前两者也就罢了,要是有人试图反抗,那美丽就会告诉他,它为什么叫藏獒!为什么能和狼群搏杀!为什么长着一个狮子头!   什么,你心理素质异常强大?或者有什么特殊癖好?没关系,咱们可以从头再来一遍!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个大头兵能挡得住美丽来三遍的。   在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朱抵就把整个禁军好好收拾了一通,所以,虽然大头兵们不太乐意,也都一个个先保持了沉默。   安姐并没有专门学过设计绘画,但她做销售,不时的要记下点东西,或者画个简易图,这些简易图不要求什么艺术水准,但要求形象有趣,因此她给朱抵的图纸,倒是比较符合标准的——她脑子中有几套军服,但让她觉得最好看的,印象最深的还是党卫军的,因此画的也是这么一副,为怕做出来不伦不类,还特别写了注释。比如靴子要什么样的,腰带要什么样的,还有斗篷。党卫军的衣服里并没有斗篷,安姐一直觉得很遗憾,认为要是像动漫里的有一个小斗篷,那真是要拉风死了!   当然,一般的士兵也不可能穿斗篷,哪怕再小的斗篷也是不利于行动的,可军官能穿啊!那种大毛领的斗篷穿上去,绝对又保暖又帅气,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人要又一定的身高,可禁卫军,别的也许没有,身高样貌一般都不错,特别是做了军官的。   在安姐一开始说服装的时候,朱抵还有些犯嘀咕。像凝聚力这样的词汇他是能理解的,太、祖有说,但服装能提高凝聚力?这要放在别人身上,他就会觉得这是小姑娘的妄想了,可过去安姐的提议都是有道理的,所以他把那封信好好的看了好几遍,然后写下了自己的疑惑。安姐早先只是一时激动给他去的那信,过后不是不后悔的,但再见他是真的认真对待了,也有些感动,再一想,反正已经说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能说的都说出来,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朱二和天意吧……嗯,主要看天意。   拿到信后,朱抵先自己做了一身,没看出什么效果,虽然觉得这身衣服不错,他穿上看起来也不错,但他是谁啊,朱抵啊,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出了名的长得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后来他又挑了赵旭等几个亲卫,几人一起穿着那就不一样了,士气、感觉立刻都有了。连赵旭这种平时对修饰自己没什么感觉的人对这身衣服也爱不释手,一边遗憾着一边又留恋着。留恋是不说了,遗憾的则是这衣服看起来太怪异,不好穿到街上。   不过这时候朱抵已不用去考虑他们的心情了,他立刻找固安帝要了旨意,然后就找了几个裁缝开工。料子,全部用那种松江棉布来做。靴子,一水的小羊皮的,腰带,一水牛皮的!   什么,这花费太高?不不不,朱抵同学只做了二百套!然后挑了平时表现最好的两个大队来穿——早先那些耍横的白耍了!   那两个队的大头兵本来有些叫苦,可真穿上来就察觉到不同了。早先那些在旁边看笑话的也都笑不出来了,那衣服……真的很漂亮啊!特别是当那两队人马列队正步走的时候,简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采!   朱抵看了也很满意,自此对这两队那是从各方面加强了标准,别人练一遍,他们就要练三遍。别人跑三公里,他们就要跑五公里。这么练下来,这两队人没什么意见,别人有意见了——你这是区别对待,是要养自己的私兵!   对这话朱抵当然不同意,为此还专门发表了一个演讲,大意就是,之所以区别对待,是因为穿上这身衣服的士兵本身就是不同的,他们代表了更强的战斗力,更多的责任,更炽烈的忠心。他没有私兵,就算养,养的也是大明的私兵,固安帝的私兵!   他这番话也有人告诉了固安帝,后者听了莞尔一笑,想着这个小堂弟还是怪会拍马屁的,过后就放在了一边。他会把这个位置交给朱抵,一是相信他的能力,二来也是相信他的忠心。   不不,他不是相信朱抵对他的忠心,而是相信朱抵对自己的忠心——没有人会同自己过不去的,而朱抵,只有跟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叛乱初平,他这边还有大堆的事要处理,虽然禁卫军事关重大,又就在京城,但没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他也没有太多精力放在这边。因此他不知道很多禁卫军以能穿上那身衣服为荣;很多禁卫军开始偷偷的把那身衣服穿回家。当一个人这么做的时候免不了要挨训,可当第二个、第三个,第八个、第十个人都这么做的时候,最多也只有一声胡闹了!   而像禁卫军,就算在家中被看不顺眼,走在街上,在邻里中也大多会是个小头目之类的角色,更有的,直接就是家中男孩子们效仿的对象。所以当他们三五成群的穿着这种拉风的衣服回去的时候,也自会引来诸多羡慕和效仿。现在城里一些成衣铺,直接就打出有作训服这样的招牌了,虽然他们都是山寨,可也带起了一股风潮。   等到固安帝再关注这件事的时候,就发现竟然有人弹劾了!   对于这种事固安帝也很无语,但那弹劾的理由也很经得起考验——改组改制,扰乱风气!固安帝看了,此时也不得不提上一句。   “陛下,那是作战服,用的是松江布,有些人想穿回家中,臣也无奈啊。”对于自己造成的现象,朱抵其实还是很暗爽的,但还是苦着个脸,“要不,臣回去就严令不许再穿回家?”   固安帝看了他一眼:“别装了,你不许有什么用?”   那又不是管制兵器,除非他下令不许大明朝子民再穿这种衣服,否则是一定禁不了的。而他如果下这种令,等着吧,下一个被弹劾的就是他!   朱抵继续保持苦脸的状态,固安帝道:“那衣服,真有用了?”   朱抵呆滞的看着他,固安帝瞪了他一眼:“是不是真像你说的有凝聚力了?有号召力了?还有什么荣誉感了?”   “太、祖,这些都是太、祖说过的。”   固安帝的脸沉了下来,朱抵不敢再扯其他的,连忙道:“陛下,这个是否有用臣还不敢打包票。但过去训练,军中大多想偷懒,而现在这现象却很少了,特别是穿上作训服的都以能穿上这身衣服为荣。”   固安帝皱着眉思忖了片刻:“这主意,也是高家的那个姑娘出的?”   “……不敢瞒陛下,正是。”   “这位姑娘倒是很有想法啊。”   朱抵没敢出声,有些自豪,更多的却是一种害怕,他暗暗的握了下拳,头垂的更低了。   “你们成亲的日子可定了?”   “回陛下,定到了下年的十月十六。”   “是吗?过两日让那姑娘来宫中和皇后请安吧,她一向喜欢这种聪颖有想法的女孩子。”   朱抵一怔,立刻跪下谢恩。固安帝的皇后甄氏,还是早年他做福王世子时娶的,出身名门,家中两位兄长都极有才名。而甄氏的为人,当然在传说里是大方温和,仪态万方的。但具体如何朱抵并不清楚,不过他知道固安帝这么说,其实是在给安姐做脸,安姐这次进宫,必会得到皇后的赏识,然后传出一两句赞语,此后安姐庶女的出身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朱抵对安姐的出身并不在意,但他也知道这是固安帝的好意,而安姐有了这份荣誉,也会更有脸面,因此这个恩谢的就极为诚恳。固安帝看了不免好笑,心说这堂弟看起来油盐不进,却不想还有这么一个软肋,他今天要是奖赏他本身什么东西,恐怕他都不会这么真心感谢。这么想着,不免对安姐多了一些好奇。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在他心中一飘,作为一个帝王,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他还没有开始选秀,但他也是不缺女人的,何况他现在也没太多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他是立志做一个伟大的君王的,而凡是伟大的君王,鲜少有沉迷女色的。   “另外一件,你对高博荣如何看?”   朱抵一怔,犹疑的看着他,固安帝道:“但说无妨。”   “但,陛下,我说这不太合适吧。”   “我既然问了,你就说。”说到这里顿了下,“高博荣这个人,我本是要大用的,但翻了他过去的经历,又觉得还差了点什么。这些日子我故意将他晾在京里,为的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那陛下觉得如何?”   固安帝摇了下头:“没什么出格的,也没什么出色的。”   高博荣的勋章可以说是他一力促成的。当时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需要,那个时候他需要给天下立一个典范,需要让所有人看到,只要忠于他,他是不吝于赏赐的!他能给的好处,不仅是金钱和权势,更是名誉,是读书人为之愿意割舍一切的名声!当然,他当时也是有些激动,他真没想到竟还有官员能为他尽忠如此的,而且这个官员还是看起来同两王有那么点关系的。   从某个方面来说,高老爷给他树立了信心——虽然他相信自己是一定会胜利的,但也需要一些外部证明。   谋逆平了之后他就想给高老爷升职的,但因为江宁暴动,就又按了下来,再之后他的情绪冷静了下来,就觉得对高老爷要慎重对待——他不奖是不行的,可要是用不好,更会成笑话!    ☆、第156章   第二十五章   管海潮、宋正文、刘青,这些都是拿过一等忠义勋章的,但这些人是谁?全部都是太、祖时期的文臣武将,都是立下莫大功劳,上了凌烟阁的。当然,此后也有几个并没能上凌烟阁,却都是在某方面立有绝对功勋的。   而在战争之后,能拿到一等忠义勋章的就少之又少了,早先李永祥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也没有给他个一等的,最后经过各种扯皮只有一个二等的——当然,事后想起,也幸亏不是一等的。   从功绩来说,高老爷拿到这个一等勋章但也不亏,可关键的是高老爷才不过四十!若没意外,起码能在朝堂上活跃个二十年!要如何用他,就是一个固安帝需要好好考虑的事情了。   他这个想法,朱抵倒也不难猜到,他想了想道:“臣觉得高大人是一位心中有百姓的好官!”   固安帝看了他一眼,朱抵继续道:“臣倒不是因为他是臣的岳父这么说的,而是句实在话,说句不该说,高大人是有种种不足的,这个……陛下你懂的,但不管他有再多不足,心中,始终都是有百姓的,而且比起一般的书生,高大人也不迂腐,却是能做一些事情的。”   “照你这么说,他适合在地方上了?”   “臣不敢妄言。”   朱抵立刻低下头做恭谨状,固安帝眯了下眼,开始思忖了起来了。   关于这次的对话并没有流传出去,外面人只知道在这一天朱抵被招到宫中训斥了一番,结果就是朱二公子回到军中大发雷霆,对自家的作训服看的越加严格——后果则是作训服流传的越加广泛,到了后来,哪家的公子身上要是没有这么一身,就是跟不上潮流!等到安姐发现,轩哥也偷偷摸摸的从外面成衣铺子买了这么一身回来,那真是哭笑不得了。   当然,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而最近的事情则是安姐再次成为了京城闺秀圈中的知名人物,前段日子甄皇后果然招了她进宫。对于这次进宫,安姐的感触就是晕乎。她一早就接到朱抵传信,对于能进宫倒不觉得突兀,当然免不了是要紧张的——根据她过去看到的宫斗电视剧OR宫斗小说,那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弄不好就要拖下去打死,吃个苹果也许就是内有玄机,随便逛个御花园也许就会遇上不该遇到的人物,然后发生种种不该发生的事情。   当然,以她的情况估摸着是不会遇到后者的,她也绝对不会去闭着眼闻花,面对池水唱歌作诗。但她·不知道面对皇后要怎么说话啊!好在他们家还有郑妈妈,这是真的从皇宫中出来的人物,虽然早先混的也不怎么如意吧,规矩却是都懂的,于是对安姐进行了紧急培训。说实在的,过去安姐也一直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从过去她就知道人要活的好一定要足够努力。那些规矩、礼仪她可以不去遵守——在现在的高家也没有人对她吹毛求疵,但一定要知道。所以哪怕是在江宁,她也一直训练着自己。坐是一定挺直腰板的,吃饭是一定符合规矩的,对什么人该行什么礼也都有要求。但这几天的训练,还是让她非常庆幸自己不用去玩宫斗。   那一天她起了个大早,不敢多喝水不敢多吃饭,只是带了两个饭团藏着,万一饿的受不住就稍微吃一点垫垫。她先是在宫门外等了两刻钟,又被领到一处小房子里坐了一会儿,然后一路被宫人带着,爬了一层又一层的台阶才算是……快要见到皇后了!再之后她又到那个小偏方里等了一会儿,若问她这个偏房和早先宫门处不远的有什么区别,那也就是光线更好些,桌上摆的水果更新鲜些,屋中的香味更浓些。不过不管有什么不同,她都是乖乖的坐在那儿,等着皇后宣召。   又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总算是召见她了,对于甄皇后的容貌,她还真不能仔细描绘出,倒不是说她就不敢去看一眼,光明正大的看是冒犯,但偷偷瞄上两眼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这甄皇后的妆实在上的太浓,她最多也只能看出,五官还是端正的,别的就不太好分辨了。   不过皇后对她还算不错,仔细看了一圈,夸了她两句容貌,又赞了一下她的品德,最后赏了她一套头面和一套宫花算完。这个历程对安姐来说就是难受,回去后先让冰琴给她好好按摩了一通,又吃了一大碗羊肉面才算回了血。而从那一天开始,来拜访她的,或者邀请她去玩的姑娘都多了起来。   现在安姐对京中的闺秀圈也算有个了解,把收到的帖子分了分,觉得有必要的就去参加,没必要的就写帖子回绝。就这样慢慢也交到了两三个朋友,虽不能同绣姐、颖姐相比,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没事的时候互相拜访一下,倒也很能打发一下时间。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快过年,高二老爷一家突然来了。   杨氏母女虽然没有主动去告高二老爷的,但当安定下来后,高老爷问的时候也不会为他遮掩。当听到自己的弟弟竟然在那个时候置杨氏母女与不顾的时候高老爷先是不信,等到确定后更是不信——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弟弟竟会这么做!杨氏身染重病,安姐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虽然事后证明安姐撑了起来,可在这之前谁能确定?而且又是在异地他乡,万一出了什么事如何收拾!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弟弟都有些无能懦弱没有主见,可他也一直认为自己的弟弟是个好人,是个老实人!是,他承认杨氏的病有传染性,是谁都怕。可他当时完全可以让管家带着几个孩子先走,然后自己留下来的!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亲自照顾杨氏,同杨氏也不会有多少接触,不过是留下来应付一些场面上的事。但他呢,却带着自己的孩子小妾跑了,反而是他一直看不上眼的金氏留了下来!   自那以后高老爷就对高二老爷冷了不少,而高二老爷那里呢,也没主动往这边来过信,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派人过来报账,报的帐还不堪入目,去年的结算竟还不满一千两!   “铺子收成不好呢。”去年的时候,管家是这么哭着脸对他说的。   “多不好?粮食都卖不出去了?我可没听说咱们那边大丰收!”他再不懂经营,也知道这个数大大不对。这些年他的钱都是分成三份的,一份用作花用,一份在京城附近置些产业,另外一份就是在老家置产。京城开销大,只是那个宅子就花费不少,但他的银钱也不只来自经营俸禄,冰火孝敬他过去收的虽不算多,也不算少了。而且多多少少的,张氏也会对府里进行一些补贴。至于在京城置产业更是意思性的,倒是老家银钱管用,他头上的光环也很有震慑性,那是真正的置办了不少产业。   只是庄子就置办了两个,还在临近村买了几百亩的上好田地,还有粮铺、酒楼。而这些年他这些产业也给他带了不少收入,这些银子一部分当然会花掉,另一部分却会留下继续买地。特别是这几年他在江宁做知州,那真是没少往家中送银子!而现在结算的这点银子,还比不上早先他在京里的呢!   “……二老爷,这段日子烦闷总去吃花酒。”   在他的逼迫下,那管家总算磕磕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他当时还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对于他来说吃花酒再正常不过了,但对于二老爷来说那真是从未有过的!就连他来江宁,他这个做哥哥的去招待,二老爷都是这不敢那不敢,弄的整个江宁的都知道,要请高二老爷吃饭没问题,喝酒也没问题,但什么听个曲摸个手的就不要做了,人高二老爷是绝对不敢的!   在江宁尚且如此,怎么这回了老家就都敢了?   在高老爷的逼问下,那管家终于说出了原因,原来自月娘去世后,高二老爷就性情大变,先是死气沉沉的呆了大半年,然后突然就开始痴迷上了喝花酒,据说是日日都不拉的。高家的生意能不赔本,一是各位管家掌柜还算用心,二来就是高老爷这面大旗在外面竖着,一般人不太敢伸手,但就是如此,利润也是大大减少,还能拿来上千两真的很不容易了。   听了这话高老爷是又无语又生气,不仅让管家带话,还自己大大去信训斥了高二老爷一番,说到严重的地方直接就表明,若他不想做,他可以再换个人来的!   之后管家再来,说他有改变,虽然花酒还是喝,到底不是夜夜笙歌了。高老爷知道后只有叹口气,那时候江宁事多,他也就把这事丢开了,生意如何也就罢了,反正有江宁这边的分红,老家的那点银子也不是太重要了,只要置办的产业不丢就不是大事,待他腾出手再去好好处理一番。   这次回京,他本来是想走陆路,然后回家看一看的,不过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要被大用的,怕耽搁了时间令上峰不喜,最后还是选择了水路。谁知后来他一直就被这么放着。   “要知道这样,还不如走陆路呢。”高老爷不止一次的这么想过。   对于高二老爷,高老爷是纠结的。有些怨恨是不假,但到底是亲兄弟,不过高老爷每次想到他,也还是觉得离的远些比较好,现在他们观念不同,想法不同,高二老爷又不像早先那样听他的话,经常在一起,多少兄弟情分也磨平了。   而现在,高二老爷竟然来京城了!而且不是他一个,是一家!高老爷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听到管家的回报,他冷哼了一声:“他倒还有脸来!他在哪儿?”   “正在外院等着老爷。”   高老爷挑了下眉,有些出乎意料。他们一家来了,管家再大胆也是不敢拦的,放行是一定的,可这一次高二老爷竟然没先去找高老太太!   “他倒是长了点出息。”这么说着高老爷就走了出来。来到外院,高二老爷一家就在大厅里等着,金氏带着雅姐站在一边,晨哥、光哥有些不安的站在旁边,只有高二老爷一人是坐着的,可他虽然是坐着,身体也仿佛卷成了一团。听到动静,一家人都看了过来,大伯、大伯父的叫着,高二老爷也回过了头,只是一眼,高老爷就被震惊了!   高老爷容貌出众,高二老爷就算比他差了些,也绝对对得起观众了,早年读过书,后来一直当东家,就算比不上高老爷文质彬彬又有一身官威,也是有几分派头的,而此时他站在那里,就是一个乡下的老头子。头发已花白了大半,腰弯着,背弓着,一脸凄苦。高老爷愣是半天不敢认。   “大哥……”还是高二老爷先开的口。   “你这是怎么了?”再多的气恼愤怒,见到亲弟弟成了这个样子高老爷也发作不起来,“可是得了什么病?”   高二老爷苦笑了一声:“前两年倒是得了一场病,不过不是什么大病,早就好了。这次没有通知就过来,给大哥添麻烦了。”   高老爷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说说吧,到底是为什么要过来?可是老家出了什么事?”   高二老爷摇摇头没有出声,高老爷皱起了眉,金氏上前:“大伯,大伯要是不嫌我多嘴,就有我来说吧。”   虽然因为金氏早先留下,高老爷对她改了看法,但看见她还是先本能的有些嫌弃,不过到底没有不让她说话。金氏见状连忙道:“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让我们家二爷散散心,大伯您看我们家二爷这个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大伯不要真厌了我们二爷。”   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高老爷本有些厌烦,但见旁边的高二老爷却没什么表情,不由心中一动,他想了想道:“这些先别说了,你们暂且先去同老夫人请安吧。”   “大伯。”听他这么说,金氏脸上一松,但立刻又道,“我们自然是要去同老夫人请安的,不过咱们要下榻在哪里啊?大伯别误会,咱们并不是要赖在这里的,来之前我就同我们二爷说了,这次进京是一定不住在家里的!”    ☆、第157章   第二十六章   虽然金氏这么说了,但高老爷一时还真想不出给高二老爷一家安排到什么地方。   京城不比江宁,此时也不比彼时。那时候他知道这二弟一家要来,早早就做了准备,而这一次完全就是个突然袭击,而且,京城什么样的物价啊。他能在江宁随便买个宅子,在京城……虽不至于买不起,却是要纠结一阵的。至于说客栈,他今天要敢这么做,明天一准有言官弹劾!   没奈何,高老爷只有先让二老爷一家住吴氏的院子。张氏是个细心的,虽然吴氏被下放到了庄子里,她的院子张氏却没有让荒废,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收拾不了一个人,难道去收拾她的院子吗?何况这哪里是她的院子,这是我高家的!”   所以那院子虽没人住却一直有人整理,当然在杨氏死后免不了有些荒废,但杨氏着手后就又拾了起来,她是这么对安姐说的:“夫人别的地方尚且不说,管家上却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特别是你。这段日子你没事,就多同郑妈妈多说说话,将来也不至于被人笑话。唉,那二公子虽有千般好,到底是那样的性情……”   说着一脸忧愁的看着安姐。   朱抵有本事杨氏是承认的,可那跳脱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丈母娘心中的好女婿。总算他心中有安姐,但他那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方针也不像是过日子的啊。   对此,安姐倒比较想得开,不管朱抵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他是如何行事的,有一点比较肯定,那就是他很看重她。她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疏导他的情绪,可以为他出谋划策,可以为他挣下金银。看,她这么有用,朱抵总不至于傻的恶待她。而且,她自己还有银子!虽然在江宁时她几乎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用了出去,但她相信将来一定能收益更多,何况,他们在京里还有一份产业。周氏是个信人,这些年他们不在京城,收到的租子就一直帮她们存着,连涨的房租也没有拉下一分,杨氏要给她费用她还死活不要:“咱们姐妹远嫁到京里,本就是要互相帮扶的,我不过帮你收个租子,又不费什么事,若要再收一份好处费,那成什么了?这事快不要说了,否则就是打我的脸了。”   姐妹俩推攘了半天,最后周氏还是一分不要,杨氏只有把银子全部带回来,过后连连对安姐说对不住周氏。安姐本不想出声,见她这个样子不由道:“这事,姨娘也不必太在意了。周姨娘自然是好人,可这也是他们家聪明的地方。父亲再怎么说也是官场里的,将来他们家不定有什么地方要求到姨娘这里呢。”   “你这孩子,怎么总把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哪里是不好了,我又没有说周姨娘不好,不过是觉得姨娘不必太耿耿于怀了,姨娘要不信,不妨下次问她可有什么为难的需要咱们帮忙的地方。”   杨氏本不信,但在又一次去周氏那里后,回来时的脸色就古怪了。安姐看出不妥也不问,还是到吃晚饭时杨氏自己说的:“竟真被你说对了。”   “周姨娘有什么事?”   “倒不是她,是她那小姑子。”   “哦。”   “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表情?她就那一个小姑子,一直处的都还算不错,她倒是真心实意想伸把手的。而且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是她小姑子家的孩子想来咱们这里读书呢,说一应的束脩费用他们都自己出,就是想找个好点的老师。那孩子与你同龄,功课一向好,今年已经是童生,再读两年书,总能成个秀才!”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安姐:“你说的也不全对。你周姨娘帮咱们收租子在先,我对她说轩哥请了个先生在后,可见她帮咱们也不是为了贪图这些好处。”   安姐噗嗤一声就笑了:“我的姨娘,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不错,周姨娘早先是不知道父亲给轩哥请了个先生,可就算没这事,也还有别的事。”   这就像现代去参加同学会,别人听她说做销售,大多说一句,哎哟,那你可发财了,之后呢?就没有了。可要是有那当医生的当老师的在政府机关做事的,一定会被索要各种联系方式。真是马上能用得到?也不见得,但在他们的心中,那是早晚能用得到的。高老爷是个官,在官场中他这个官也许不算什么,但对平民百姓来说,他这个官已是极为难得了。这一点周氏就算一时忽略了,早晚也会想明白的。   “当然周姨娘性格醇厚,是姨娘的好姐妹这一点也是不会错的啦。”安姐搂着杨氏的肩,撒娇的说。杨氏也是个豁达的,稍微纠结了一下就丢到了一边,“那你说,这事咱们能管吗?”   “其实我觉得轩哥能有个陪伴更好,不过我觉得要先看那孩子品性如何,若是个好的呢,咱们也不妨同爹说上一说,若是个不好的,还是回绝了吧。”   周氏的小姑子李氏嫁的那户人家姓郝,父子几辈都是与人做掌管的,口碑那是响当当的,因此很是攒下了一点身价,在京外还有一处小庄子,说起来算是相当殷实的家庭。就和所有又了钱的人家一样,希望子孙能在读书上有出息,这一代最有希望的就是李氏生的这个长子,因此是全家供应。   高老爷现在没什么事,对指点轩哥很上心。不过他也知道,轩哥的功课不可能一直由他来辅导,哪怕他以后不做官了,也还有别的事,知道早先张氏请的李先生是真有才华的,就又把李先生请了回来。其实早先张氏也不是把李先生辞退了,只是放了他一个大假,还给了一年的薪水,谁知道张氏一起不回,李先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了业。   高老爷找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怀山书院找了份工作,不过他到底对科举还没死心,怀山书院虽好,却起码要教导十几个学生,事情也繁琐,能自己用功的时间就少了,相比之下当然是教导轩哥更省心省力。所以纠结了一下,就同高老爷说好,待过了年结束了在怀山书院的工作就来这边。当然,考虑到高老爷有可能外派到地方上,到时要带他一家前行。   这事,杨氏本是当闲话说给周氏的,却被周氏留了心,又传到了李氏那边。也是事关爱子,李氏虽觉得不好意思,还是麻烦周氏往这边捎了话,为此还拖周氏送了一套极好的头面,那头面是鎏金镶红宝石的,虽然金子不是太重,宝石也不是太大颗,做工却极为细致,拿到市面上起码要值个三四百两。   杨氏当然没有收,事后却对安姐感叹:“其实他们拿这么多钱完全可以请个好先生了。”   安姐一开始也这么想,后来就知道这事还真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起码不是三四百两就可以的。像李先生这样的人当然是爱财的,可更想为官,而且他作为一个举人,其实本身就是能当官的,之所以没有草率就任,一是那不仅要银钱,更要关系门路。这方面,像郝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就不可能帮忙了。所以他早先才会宁可去到怀山书院找份工作,这地方也许更繁忙,更没有油水,门路却是不缺的。   杨氏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帮郝家说话,这边二老爷一家就住了进来,顿时杨氏的心就冷了一半,郝家的事也不想管了——高二老爷家的两个哥儿是一定会跟着轩哥一起读书的,再多加一个人进来,就算高老爷同意了,人家先生还不见得愿意呢!而且高二老爷一家那是什么人啊,金氏姑且不说,高二老爷也不去说他。那几个孩子,雅姐还算不错。两个男孩,却真让人不好评价。早先刚到江宁看还只是没天份,总算老实,可后来再看,简直有些白眼狼。   那月娘再好,顶天也就是个姨娘,而这两人呢,竟能为了这么一个姨娘说自己母亲的不是!金氏就算对不起所有人,对他们兄弟却是十足十的了!   从这个方面来说,杨氏倒不想郝家的孩子过来了,没地也学了这种习性去!   不过她这边还没有去回绝周氏,那边金氏就找了过来,她还不是空手来的,提着成套的绸缎绣花铺盖,都是些并蒂莲、喜上眉梢之类的喜庆图案,说是帮安姐添的一些嫁妆。而她的来意呢,也很出乎杨氏母女的意料——她是来表决心的。她一边哭一边说,坐了一下午,总结出来的大意就是,他们这次不是来贪图便宜的,而是高二老爷再在老家呆下去,就要死了。在老家她是什么法子都想了,可都不管用,只期望来到京城,有高老爷管教,高老夫人念叨,高二老爷能重新振作起来。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过去猪油蒙了心,总是想占大伯这边的便宜,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再不会那么做了!”最后,金氏做了这样的结案陈词,她走后,杨氏母女都有些发怔,过了好一会儿杨氏才道,“这金氏,到底是怎么了?”   安姐摇摇头,她也不清楚。   “这一定是骗咱们的吧?”   安姐继续摇头,然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是不会来惹咱们的了,咱们继续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杨氏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收拾好心情,静观其变了。不过这一次金氏竟真的像是她所说的,真·没闹出一点事。吴氏早先虽然得宠,可论身份却是几个妾氏中最低的,分的院子也是最小的,过去母女俩住还不显,现在她们一家子都塞进去,着实有些挤,不过金氏竟没有丝毫抱怨,甚至连高老夫人询问,她也笑着说住的没有不好的。   而除了一早一晚同老太太请安,其他时间几乎是足不出户的,每天就在屋中做针线,根据小密探冰琴得到的信息就是每天一边守着高二老爷,一边做女红,闲暇的时候辅导辅导雅姐。高二老爷也一样,每天一早一晚到高老太太那边请了安就回屋呆坐,他是真的呆坐,就是每日坐在桌子前,也不吃瓜果零嘴,也不喝水,除了起来上个厕所,简直就像个死人。   这状态自然令高老太太担心不已,一个劲儿的让高老爷想办法,高老爷也觉得这不是个事,可他也没办法。他也同高二老爷谈过心了,喝过酒了,还拉着他去喝了一次花酒,但高二老爷的状态就是,人在花中过,片叶不沾身。在熙熙攘攘的八大胡同里,就像个得道老僧似的,到最后,高老爷也没招了,干脆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那么做事,我对你说,那什么月娘本来就是我找的,为的,就是能让你离开金氏!”   高二老爷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沉思。   “你听到我说的没有?还有早先那什么月娘被人欺负的事,也是我找人干的。我告诉你,那月娘虽然令人同情,但也不是个省油的主。否则她夫家又不是死绝了,能让她带着孩子出来?说起来她那孩子呢?”   “我帮他找了一个没有孩子的人家,寄样在那边了。”说到这里,高二老爷才算是有些反应,“哥,你也不用为我操心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月娘……她早就同我说过。”   “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是这么一个样子!”   “大哥,你就别管我了,我真不觉得我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你说,我伤害了谁?对不住谁了?早先我喝花酒,后来你来了信我就不喝了。现在我就想没事这么坐着,大哥要嫌我在这里吃闲饭了,我就还回老家去!”   他一副我就这样随便你的姿态,顿时把高老爷气的倒仰,但除非放下一些狠话还真无可奈何,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到底放心不下,最后就找到了安姐,安姐目瞪口呆:“父亲,二叔的事……我也没办法啊。”   少年人为情所困也就罢了,高二老爷一大把年龄了还中二,这种人她是一点也不想沾的。   “你不是办法多吗?就不能帮帮你二叔?我知道他早先的事做的不地道,可这一码归一码,大不了过后我让他向你道歉。”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杨氏,“好好道歉!”    ☆、第158章   第二十七章   虽然高老爷这么说,安姐还是说自己没有办法。高老爷到底不敢厚着脸皮让她非要拿个主意出来,最后也只有长吁短叹的走了。还是杨氏心软,见那一家子都是死气沉沉的,私下问安姐:“你就真没办法?”   “姨娘,你以为我是水浒传里的智多星吗?还是三国里的诸葛亮?”   杨氏讪讪一笑:“我不过是看这到底不是个事……而且,再怎么说金氏早先也照顾了我。至于你二叔,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他这样,你爹到底不安心,我昨天夜里听他做梦还叫老二呢。”   安姐没有说话。她是不感受解这种手足情,但她早先有个闺蜜是有弟弟的,她经常就见她帮那个弟弟做着做那,有些事在她来看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她那闺蜜有时也会被她弟弟气哭,说着种种狠话,但过后还是亲密无间,还对她说:“你不懂,那是我弟弟呢。也生他的气,但,到底是亲姐弟啊。你看他现在有些不懂事,小时候仗义着呢。我们早先打着玩,我把他的额头打烂了,差点打着眼,怕被父母说,就告诉他不准说出去,他就真没说出去。那个地方他缝了八针呢!为这,我一辈子都欠他的。”   说着一脸唏嘘,她当时看了也不知说什么好。但对高老爷的这种心理,她倒不是不能理解一二。别管高二老爷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也别管他这中间做了多少不靠谱坑哥的事,他们之间都有太多太多的回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不过爹一定不会同意的。”她想了想,开口,杨氏眼前一亮,“你先说说看。”   “第一,把二叔送到庙里去,我看他一副看破人世的状态,不如真把他送进去体会体会,真正感受到庙里的清苦,他估摸着也就反省了。”   “那他要没能反省呢?”   “反正他都是想出家,那就出呗。”   杨氏瞪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我就说不说吧,姨娘非让我说。”安姐也有些委屈,“二叔若一直能保持那个样子,没准将来就成得道高僧了,说不定咱们都要靠他度化呢!姨娘不是诚心求佛吗?怎么,这会儿倒觉得修佛不好了?”   说到最后已有些打趣,杨氏白了她一眼,磨了下牙:“你既然说有第一了,那就还有第二,第二又是什么?”   “我不说,说了姨娘又要怪我!”   “你这孩子,还不快说!”   “好吧好吧。第二,就是把二叔丢到军队里,那地方天天训练,我听说禁卫军现在每天五公里长跑,半大小子练下来都累趴下了,更不要说二叔这样的。累的死去活来,什么月娘啊日娘啊,他就都不想了。姨娘你又瞪眼了,我就说不说的。”   “你这两个,都是些馊主意!”杨氏咬牙道,不过随即自己又说,“说不定这馊主意还真有些用,可实施不了的。不说别人,老太太那一关就过不了。”   “那就没办法了。”安姐搂上杨氏的脖子,“姨娘啊,其实我看二叔的病就是日子过的太好了。饱暖思淫欲,这就是吃饱了才会想这些事,真饿他三天,就只想大饼了。”   一番话说的杨氏又好笑又好气,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这话是你一个小姑娘能说的?”   安姐嘻嘻一笑,就转到了其他话题上,杨氏也不再纠结,虽然她觉得安姐的馊主意说不定真有些用,但她同高二老爷现在的关系真的一般,何必去当这个坏人呢?没的高老夫人和金氏还以为她想干什么呢。   有这么一档子事,再加上高老爷的仕途未定,高家的这个年过的有些没滋没味。高老爷苦闷之下也不愿出外应酬,就在家中辅导轩哥和晨哥、光哥两人。   过去高老爷嫌轩哥没天份,但两个侄子的加入却让他知道这还有更没有天份的呢,其实早先他也考校过两人,不过那时候就是走个场面,问些功课上的事,并没有天天指点着学习,而现在天天在一起,立刻就让他觉得这两个侄子何止是没天分啊,压根就不该读书——读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考个秀才出来!   他本身是在读书上极有天分的,最见不得这种不开窍的,因此天天见了两人都没好脸色,吓的两人每每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而和他们相比,轩哥都算是聪明了,倒是得了高老爷几分赞许。可这样一来,晨哥兄弟心中未免不是滋味,有意无意的就排斥起轩哥了,弄的轩哥不免有些失落。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里都没有太多同龄男子——甚至就没有男子,早先虽在张家认识了几个人,可到底不是真感情。晨哥兄弟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欢喜,想着自家兄弟必是要不同的,一开始他们也的确算处的不错。说起来,晨哥兄弟就是思想没成熟没有正确引导,而又自认为自己懂得多的中二少年,虽有一些令人头疼的脾气,早先对这个小堂弟还是有几分怜惜的——从小身体不好,又死了娘,哎呀呀真是太可怜了,咱们要好好待他。   可真相处起来,轩哥字写的比他们好看,见识比他们多这也就罢了,连书都读的比他们多——不是说他早先身体不好一直都是跟着个妈妈学的吗?怎么一个妈妈就能教出这样的?   是的,在京城中轩哥不算出色,在高老爷眼里,这个儿子也不像是个能科举成功的料——高老爷以自己做对比,但在两个从小县城里来的少年眼中那就不一样了,这就像是在现代,两个受县城填鸭式教育的少年突然遭遇了一个在帝都读书的富家公子哥儿,虽然那公子哥儿也不是多么出挑,但行事做派必然是都大不一样的,弄不好嘴里还会蹦出两个洋词也就罢了,还更得先生的欢喜!   别说晨哥兄弟,换成谁也会心中不是滋味的。不过轩哥不可能明白这些,看到这个情景,他不免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哪里错了。   安姐看到眼中就对杨氏道:“不如咱们去看看那位郝家的优哥吧。”   “怎么?”   “我觉得轩哥需要个同龄玩伴。你看看京里有哪个少年像他似的连个朋友都没有。”此时,孩子们的朋友一般都是母亲带出来的,若张氏还在,免不了要带着几个孩子走亲访友,在这个过往中,孩子们会自动找合得来的朋友。但张氏现在没了不说,早先又把他拘的紧,所以除了同张家有关的,他并不怎么认识,也说不上多么交好,而张氏的那些子弟呢,他现在又不想去接触。   当然,高老爷不是不能带他出去,但高老爷最近正黯然销魂呢,自己都不想出去应酬,更不要说带轩哥出去呢。于是轩哥一个好好的少年郎,竟天天像闺秀似的。早上起来先活动身体,吃过饭后自己温书,然后叶娘子来了教打拳,之后吃饭休息,然后就是高老爷的上课时间,待下了课,他倒是有些空闲了却也不知如何打发,最后要不就是练字,要不就是被静姐抓着练拳。   静姐真的给叶娘子束脩,每月足足十两,这倒不是安姐暗示的,而是叶娘子早先根本就没想过再教个女学生。她自己虽然是跑过江湖,却越发认为女子还是呆在家中的好。早先朱抵派她过来的时候也只说保护安姐,后来她是被安姐缠不过了才教她几手,好在安姐行事有成算,并不会乱来,她教的拳法又是以养生为主出不了大乱子。可这静姐一看就是个行事鲁莽的,将来真闯出了祸,岂不是她的不是?   叶娘子虽然常常板着一张脸,一身生人勿近的姿态,心中对目前的生活却是极满意的。吃喝不愁,东家也给脸,月钱也不少。她已经准备在这里养老了。她想着再过几年,待安姐嫁给朱抵,她就收养个小男孩,一来呢是给主家培养个帮手,二来自己将来也有个烧香的。所以静姐的束脩她一开始并没有看到眼中,直到静姐把银子加到十两她才不由得有些动容,但她还是没点头,最后还是安姐道:“要是不麻烦的话,娘子就教她两套养生的拳法吧。”   “回姑娘,不是我想偷懒,而是这三姑娘的脾性……”   “你不教她那些打人的,不过强身健体。”   “可就算如此,她若能恒心练下来,身手也必是要比旁人灵活些的,将来说不定就会有些麻烦。”   她有些忧愁的道,安姐吧,大概还不会,但静姐很可能一言不合就出手的。你说这将来要是夫妻间有个矛盾,妯娌间有个不快,别人最多骂两句,她却一巴掌打过去……   安姐听了哈哈大笑:“娘子多心了。她再灵敏,难道还真能出去与人搏杀?至于别的,嘿,女子有些傍身术也是很不错的。”   现代还有不少家庭暴力,古代更不要说了。可是,男人为什么会打女人?因为他觉得自己能打的过——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呢?有几个人会去打明知打不过的?她就听闺蜜说过一人,娶了个柔道亚军,在家中那真是温顺极了,从不敢对老婆大小声。当然,此时与现代的情况不同,可静姐将来的夫婿若知道自己的老婆能一个扫堂腿把自己撂倒,想来也会安稳不少的。   想到这里她更是哈哈大笑,叶娘子对她这个态度不认可,但她既然发话了,想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就顺手教了,反正谁也不会嫌银子多。   静姐练拳很勤奋,要不是叶娘子悠着教,更告诉了她种种后果——胳膊腿会粗之类的,还真弄不好能出个一代女侠,可就是如此,她也很出成绩,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拉着轩哥练拳,从而幻想自己打败安姐时的情景。   这种生活也多亏的轩哥被拘惯了,否则一定是是受不了的,可就算如此安姐也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特别是在晨哥兄弟排斥他后,安姐更觉得有必要给他找个玩伴。   正好这儿就有个什么郝家的小公子,家里世代做掌柜,那一定是会说话的,若人品没什么大问题,也不是不可以说说的。杨氏本就想帮周氏的忙,听她这么说就同意了,而周氏那边自然喜出望外,连忙通知自己的小姑子,那边也很是高兴,早早的就做了准备。于是当杨氏母女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穿宝蓝色直裰的少年。   那少年比安姐高出了半个头,圆脸大眼,未语先笑,脸上还有两个酒窝,不说杨氏,连安姐见了都觉得心中一暖,当下就觉得可以。再接触下来,就觉得这个优哥不仅见多识广,而且礼貌斯文,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少年了。当天回去,杨氏就同高老爷说了,高老爷也不是没发觉下一代之间的问题,可他不知道这里面有自己的功劳,只觉得是一直不在一起兄弟间没感情的缘故,听杨氏说要给轩哥找个性格外向的玩伴也有些意动,不过他是受够了愚蠢学生的毒害,当下道:“那孩子能中童生,看来是有些底子,但适不适合读书,我还要亲自试试。”   说到这里停了下:“你不要觉得我是不相信你,而是就算我这里同意了,将来人家李先生还不见得愿意呢。我已经准备再给晨哥他们兄弟再请个先生了。”   “这……妥当吗?”   “有什么不妥当的,他们两个连轩哥的进度都跟不上,没得让李先生将来闹心。”高老爷同李先生谈过,对他的才学极为欣赏,并不只把他当西席看待,“他们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先生,也能更好的学习。老二早先,也没有这么不开窍啊!”   提到高二老爷,高老爷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杨氏忍了忍,到底没有将安姐那几个馊主意说出来。不过高老爷也没有失意太久,在快要出正月的时候,他被宣召进宫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宫中固安帝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出来时两眼都是红肿的,回来后就钻到自己书房写了一夜大字,早饭后还亢奋的拉着杨氏的手用力摇:“大娘子,陛下真是太厚待我了,我高某人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垂青,此后,我必要为我大明尽忠尽责,死而后已!”    ☆、第159章   第二十八章   高老爷的任职很快下来了:广州知府。   这个任命一到,所有人都愣住了。特别是高家上下,高老爷的激动是有目共睹的,哪怕是门口扫地的妈子呢,也觉得他这次一定要高升,还私底下讨论过这一次他们老爷会升个什么官,虽然他们对朝廷的官职并不是很了解,但不耽误他们往高处想。   张家一向消息灵敏,在高老爷进宫后的第二天就有了反应,早早的就把高老爷请了过去,张老爷亲自作陪,张君丹这些重要子弟都到了,过后张老夫人还把他叫去拉了一会儿家常,临走的时候还送了各种给轩哥静姐安姐等人的礼物,这次连杨氏和高老太太都没拉下。   大家都觉得,高老爷若是在京呢,少不了的要升到从四品甚至四品,他过去在户部做过,所以弄不好就要成户部侍郎!而若是外放呢,那起码也要是道那一级别的,弄不好就是按察副使。现在,广州知府?   这算升官了吗?   好像算是,起码从州变成了府,但那江宁是什么地方,广州又是什么地方啊!是的,广州是口岸,也有各种繁华,但上海、江宁也完全不差啊,更关键的是,江宁就是鱼米之乡,多少文人才子朝中学士都出自这里,弄不好就有什么鱼水情,而广州……那里十年也不知能出几个进士!这还是改了制度,专门分给他们几个名额,否则他们说不定一个都考不上。这也就罢了,那里可一向是南蛮之地,周围埋伏了各种蛮子,一个不好就有可能陷入战乱的。   这么说高博荣是真的得了上峰所厌?   人们刚这么想的时候,高老爷就又得到了赏,固安帝又赐下各种官窑新烧的美人壶一对、芙蓉白玉杯一对、黑漆象牙雕芍药插屏一对,此外还有布匹若干,头饰若干,笔墨若干,林林总总竟拉了两车。于是,众人又迷惑了,这些东西也许不算什么,可这起码是个态度啊!这上峰对高老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啊?   “其实就是厌了,但又不好完全把他丢到一边,只有这样一边发配到边疆,一边赏些东西。你看着那东西不少又算精致,其实又算个什么?圣上若真还是眷顾他的,那庄子房子怎么不赏?”   有人这么说,这一席话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京城地贵,房价更如同后世,所以看圣上是不是真的宠信某个人,是否赏赐这些东西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不过话说回来,要得这些东西必须是立了大功的,这高老爷的功,得了一个一等勋章已经够了,还能再得地得房子?   “圣上还是想培养博荣,否则自可把他放到一个清贵的地方养着。”这是张老爷的评语,与其说他是这么想,不如说这是他的愿望。虽然他还能继承爵位,但只能继承爵位的家族是注定要落魄的。没有职位就没有权利,就没有办法给子弟安排更合适的位置。若是子弟有出息能自己拼杀出来也就罢了,可他们张家,又没有出这样的人物。   扪心自问,张老爷是没想过谋逆的,最多,也就是想两边讨好。这样做的又岂止他们张家一家,可偏偏就他们家死了个女儿还没能挽回圣心。更重要的是固安帝还没有开始算账,如果他开始了……所以不管怎么样张老爷都只能把高老爷往好的地方想,希望他前途远大,步步高升。   他不知道,他这个想法倒是比较接近真相的,起码是高老爷的真相——“圣上还是要大用我的。”这是他对杨氏说的,“圣上是难得的英明之主,千古圣君,是我大明中兴的希望,他有很多想法,很多计划。而且你别看圣上年龄不大,却是深谋远虑的。广州虽然远,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早先太、祖陛下的计划之地!上海,早先不过是个小渔村,但在太、祖的规划之下,却成了我大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广州本就是船只往来之地,若再得到适当的开发,必会成为耀眼的明珠!”   他也不管杨氏是否听得明白,只是激动的在房间里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来回挥舞着。他高博荣读书做官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光宗耀祖,是为了能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是为了不再让自己的母亲弟弟受人欺负,是为了能过上好日子。但,他也有他的抱负理想!为国为民,做下一番事业!   此时此刻,高老爷觉得自己其实是一直想做一些事情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机会,而现在,固安帝信任他,看重他,他怎么能不好好做?   杨氏的确不太能理解他的话,不过见他这么高兴也就欣慰了。不过随即又发起了愁,高老爷的任命下来了,他们最多也只能在京中耽搁一两个月,那安姐的亲事要怎么办?   让安姐跟着他们一起走吧,那过不了多久就又要往回走。留下来吧,更不合适,若张氏还在那有她主持也就罢了,可现在张氏不在,无论是她还是高老夫人都不合适。   “老爷可曾想过再娶?”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办法,杨氏蓦地冒出了一句,正在激动中的高老爷一怔,杨氏连忙道,“老爷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这宅子里没有个能担起事的真是有诸多不便。我虽能管管家,一些事情就办不了了。所以老爷若有合适的……”   她话没说完,手就被高老爷拉住了:“大娘子,委屈你了……”   “老爷……”   “二娘子就那么去了,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好受。我与她成亲这些年得她帮助良多,对她,却不算多好。”说到这里高老爷声音有些哽咽,他知道自己这个一等勋章固然有他冒死坚守的缘故,但她妻女死于阵前也是很大的一个原因,“我欠她的,是再也补不回来了。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大娘子……我、我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老爷……”   “你我幼年相识,青梅竹马,早早就认定了彼此,早先,我总想着要娶你的,最后,却是委屈了你。现在二娘子不在了,我还不能给你一个名分,也还是我对不起你。”   “老爷!”杨氏震惊了,她没有想到高老爷竟想过要把她扶正!对高老爷她是早就死心的,虽然经过这些事,他们已经进入了老夫老妻模式,没有什么矛盾没有什么纠结。高老爷每次来她都会给她准备好他喜欢的吃食,给他准备热水烫脚,给他捏肩捶背。而高老爷对她也甚是尊敬,也不会拿那些烦心事来刺激她。   这种模式她很满足,也没再想过别的,哪怕是安姐来问她的时候她也摇了头。这些年了,她还能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不是坏人,可总是有几分算计的。她出身贫寒,早先也就是个妾,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安姐这个看起来要高嫁的闺女,但提不提她,安姐都是高家的女儿,而她自身,其实是没什么地方能给高老爷长脸的。   早先她同高老爷两小无猜,情深意浓的时候高老爷都没能光明正大的娶她,何况是现在了。可高老爷竟然真的想过将她扶正?杨氏先是震惊,之后又觉得高老爷是在哄她,可高老爷的神情目光都不像在说谎。一时间杨氏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血液不由上涌,身体都有点要受不住的颤抖了。   高老爷拍拍她的手:“以后,就你我一起好好过吧。”   杨氏用力的点点头,眼圈都忍不住红了。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感觉,值了,活到这个岁数,她终于得到了一句自己想听的话。   之后高老爷听到杨氏的担心,顿时笑了:“我虽被任命为广州知府,今年却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这是为何?”   “第一,此时的广州知府刘灿成的任期还有一年,他在任上也算兢兢业业,现在讲他召回并不妥当;第二,陛下对广州是有全面计划的。所以我这一年还要熟悉一下这方面的事务,待到明年,陛下腾出了手,我又上任了,就可以大展拳脚了。”说到这里,他的情绪又不免激动了起来,他想到了固安帝对他说的那些话,想到了固安帝话中的宏大场景。   江宁这些年给高老爷带来的最大的一个改变,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了解到了经济的作用,也许他还不懂其中的原理,也许他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见到了若是一个地方经济昌盛,能是怎样的繁华。在暴动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钱财的作用。他从不是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种文人,虽然还是觉得做官最重要的一是培养人才,二是劝农劝耕。但他也承认一个地方若要昌盛,商业是不可少的一个元素,而商业,却是可以操作的!   所以,当固安帝让他到广州大力发展经济的时候,他没有抵抗,虽然有些犹疑,但也被固安帝下面的话给打消了:“上海是开发成熟的,虽然这次遭了难,基础还在,下面的就是恢复东海舰队。而广州,虽然一直是通商港口,却还有余力可挖,早先先帝就一心想把这里建成一个大港口。可惜,他老人家实在有太多的事要忙,最终还是没能顾虑到这边。他老人家的遗憾,我希望我能弥补。若能把广州建成上海,我大明的赋税必可再能有所增长,届时很多地方也就能宽裕了。”   固安帝拿出一张地图,对他指着哪里是太、祖早先指定的区域,哪里又是畅想地。在哪个地方,计划建设成什么样。对于有的东西高老爷并不是很懂——就算在江宁,他亲自抓庶务的时候也不多,但这不影响他热血澎湃。   “你我君臣相得,必能好好的做下一番大事业!”想到那天固安帝拉着他的手说的这番话,高老爷就觉得把这一身骨血卖给固安帝都是值得的。   高老爷得了任命,却又不能马上上任,这不免又给众人诸多猜测,但现在他却管不了那些了。他现在每天上午都会温习一下早先的功课,不是像过去那样的翻阅书籍,而是真正的从最开始的四书五经看起。因为固安帝对他说了,广州发展虽会有朝廷支持,但还要当地人努力,希望他能在那里开发当地人才,教导民生,启迪民智。   自得了探花,他就很少再正经看书了,不是说不看,更多的是凭兴趣看一些时论诗词之类的,而这一次却是拿出了早先科举的劲头。每天一早吃了饭同高老夫人请了安就开始用功,一直到吃午饭,吃完之后他会休息片刻,然后就是辅导两个孩子的功课。是的,两个孩子,优哥在经过他面试后也加入了进来,虽然优哥的天份并不像郝家人想的那么足,但已算不错。这在高老爷看来是正好的,他若天份太足,固然会是一个好学生,但轩哥在他面前定然会被压的抬不起头,长此下去并不利于学习,高老爷再有教导英才的爱好,也还是更看重亲生儿子的。   现在李先生还有一些后续的事情没有做完,所以要待三月份才能来高家,在这个时候两个孩子的功课就由他来辅导了。至于晨哥兄弟,高老爷又给他们找了个私塾,对此,金氏夫妻没说什么,高老太太却有些不满,他想着高老爷这才是公私不分呢,自己的亲侄子不管,去教导外人?   高老爷听了也不解释,只是含笑。高老太太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话不像早先那么当用了,说了几次后也只有愤愤作罢,当然,之后免不了把晨哥兄弟叫过来好好叮嘱一番,让他们用功努力,考出一番好成绩给高老爷看看!晨哥兄弟也纷纷表态,至于是否能坐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吃了晚饭后呢,高老爷就是练字,每天雷打不动的一百个大字竟是日日都坚持了下来,一次因精神不济,错了好几个竟然练到了子时。安姐见了,最大的感受就是,固安帝,真不是一般的能忽悠人啊!   外面人对高老爷的未来有诸多猜测,安姐却因为有朱抵这个内线而更知道一些实情,是的,朱二公子依然坚定不移的经常给安姐来信,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能因为距离缩短了,就不再联络感情。在面都见不到的情况下,若还不能写信,那成什么未婚夫妻!   一百对成了亲的未婚男女,也没一对是经常通信的啊!    ☆、第160章   第二十九章   朱二公子的信过去靠寄,现在就是靠人工传递。他这边有个妈子过去就同秦夫人交好,所以他这边写了信就由这妈子传给秦夫人,然后秦夫人再转给安姐。   过去路途远,一封信起码要经过一两个月,乃至两三个月的时间。现在就在京城,朱二公子能三天一封信,于是就见秦夫人天天是往这边来信的,名义上她就是安姐这边的人,对于她经常往这边跑大家也没什么怀疑的,还有的想这是在固宠呢,没看安姐马上就要嫁到王府吗,到时候身边的人多着呢,这秦夫人说不定就要被比下去了。   但还有的觉得秦夫人这吃相难看了,再怎么说他们夫妻也跟了安姐六年,没有意外的话这妈子的地位是谁也越不过她的,还这么慌慌张张,真是,没有孩子的女人就是底气不足啊——早年那场病再加上跳河,伤了秦夫人的身体,这些年过去她一直没能怀孕。这事,也就成了她的一个毛病,无事的时候还要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来看,这有点事更是被翻出来不断说叨了。   对于这私下里的议论,安姐也没有办法,别说秦夫人了,就是她,私下又哪有不被人说的?不过每次见到秦夫人,她不免就有些愧疚,倒是秦夫人想的开:“姑娘也别太在意了,这事,也是我的一块儿心病。其实我早劝我们家那口子再纳一房小的,可他到底不听。”   说到这里,她是既有几分骄傲,又有几分感慨的。既感动秦举人对她的情义,可又有些惴惴不安。秦举人是独子,若他父母都在,别说她不孕,生的少了都不知要受多少刁难,妾氏通房更不知会塞进来几个,而现在她别说儿子,连女儿都没有,想起来,甚是对不起秦家。   “秦先生如此,是对夫人你的情义,你可不要太过伤感了。若是为此伤了身体,他一片心意不就白费了?”其实这事在安姐看来是理所应当的,早年秦夫人为秦举人伤了多少心,落了多少泪。若不是他把看病的钱拿去赌了,又怎么会有今日这样的结果?好在他总算浪子回头,也知道疼惜媳妇了,否则秦夫人才真是白瞎呢!   不过就算说开了这件事,对于她天天送信来,安姐也有些不好意思,几次在信中对朱抵说来信不要太勤了都没用,有时候她也会故意不那么快回信,可朱抵的信就会到的更勤快,而且那信中的口气简直如同怨妇,什么没有她的信他各种寂寞空虚冷啊,看的安姐一边咬牙一边寒噤。早先他们讨论军服讨论军队也就罢了,现在还能讨论个毛啊?美丽又有发胖的趋势吗?他不是京指挥佥事吗?每天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忙吗?   还真让安姐说对了。   早先军队中有很多刺头,朱二公子虽然忙完这里就要忙那里,总是没闲着。而现在,一身军服把那些小伙子们吸引的嗷嗷叫,训练起来丝毫不偷懒,朱二公子就闲了起来。当然,他也还有别的要忙的,比如说应酬,比如说军中事务。但全京城都知道朱二公子是个二愣子,所以请他的人并不是很多,当然也还是有请的,不过二公子向来是愿意去的才去,不愿意的……管你是谁呢。   对此南安王也无可奈何,他根本就不住在家里,说辞也是现成的,什么年轻无知,圣上托付如此机要,怎么能不全力以赴,所以他除了刚回来那一阵,这一年多的时间都是在军营里住的。南安王想要见他,还要提前预约。是的,预约。若没什么事,二公子才不会在没事的情况下被南安王一叫就回去呢,人家要训练兵士呢。什么,大晚上的练什么?没听说过夜袭吗?没听说过解衣推食吗?这千古名将都要做的事,我们不能做吗?别把我们禁卫军不当兵啊!   一番大道理砸的南安王也没办法。   不回府,又不经常应酬,朱二公子要做什么?只有给安姐写信了。他这经常写,所以什么事都会在信中带出来。这圣上对高老爷的态度也慢慢的给安姐勾勒出来了。所以安姐知道,固安帝不会不用高老爷,可要说大用……难道还真是在东南角画个圈吗?   不过高老爷要这么想,她也不会戳破他这种幻想。用功学习没什么不好,练习书法也没什么不好的,忠君爱国……在这个时代更没什么不好,反正高老爷也不会让他们饿着。   所以高老爷依然兢兢业业的努力着,以一种考生的态度奋力着,而他的这种态度也感动了固安帝。其实外面人猜测的没错,最初,固安帝是真的不好不用高老爷,也不好大用他。至于说那什么计划想法,也不是说没有,可他根本就不认为三五年能成型。太、祖为什么没能规划好广州?因为一个上海已花费了将近二十年!   当然,早先的上海只是一个小渔村,虽然临近的松江出产布匹,但上海还是一片荒芜,别说和广州相比了,在一般人的概念里,那根本就不是能比的。可早先先帝就是要开发这里,而后来证明他老人家果然是对的。   固安帝对自己的这个老祖宗有诸多崇拜,也准备效仿,但他并不真的认为自己能在短期内完成这些事,把高老爷打发过去,也就最多做一些前期工作。   可高老爷竟然当真了,不仅当真,还这么认真!   固安帝感动了,他想,高老爷也许不那么开窍,不那么识人情,可总是够忠心的,总是,能培养的……吧?   高老爷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无意中感动了皇帝,他依然努力奋发着,而因为李先生的到来,接手了轩哥和优哥,他更有时间努力了。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进入到了夏天,高家开始进入到了忙碌阶段,再过几个月,他们家的二姑娘就要嫁人了,里里外外可不都要好好收拾收拾。安姐也被杨氏抓着丢给郑妈子,不断的学习规矩规矩规矩,学的她两眼昏花手腿无力,每天躺在床上累的就不想爬起来,偏偏一时又睡不着,眼前总是飘浮着郑妈妈的身影。杨氏见了自然大为心疼,可却咬着牙不放松:“你不要怪我心狠,而是你要嫁到那等人家,实在不容你放肆了。”   “姨娘,我知道。”   “你已经松快了这些年,就难受这段日子吧,以后……以后待你们分了家就好了。”说着,杨氏的声音就有些哽咽,安姐只有不断的安慰她,又拿出朱抵写信的事来证明朱二公子对她的真爱这才把她哄住,可之后杨氏又道,“这真正的感情就是处出来的。现在你们觉得好,有感情,那只是少年人的喜欢。待你们真经历了一些事,还有感情,那才是真正的呢。”   说到这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安儿,你这性格,太过要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以后是要过日子呢,我早先听我娘经常说,过日子啊,比树叶都稠。早先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想想大概能明白些。你同二公子一早相识,他又对你上心,这是你的福气。但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到那个时候你可要能沉得住气。这一点你要能像夫人学,好的地方你要学,不好的地方你要借鉴。你要知道,再怎么着,你是他的正室,只这一点,不管其他的是什么九天仙女都压不过去。只要你不犯错,就没人能怎么着你!”   听到这里安姐不免有些糟心,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当然,你也不要太悲观了,二公子对你上心,我看你也挺喜欢他,只要你们齐心协力,是一定能把这日子过好的!作为女子,咱们要大气,要能容人,要能让人,还要能熬。男人,到了一定岁数,经历了一些事,就总是会想明白的了。到时候你们的感情会更好。”   说到这里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脸微微有些发红。安姐见了心中一动:“姨娘,你觉得现在的日子好吗?”   “当然好了,就是你要嫁人了。不过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你看你三妹妹……”安姐都要嫁人了,静姐的婚事当然也提到了日程上,张家还是想让静姐嫁入同他们有关联的人家。高老爷则一再犹豫,他这再有大半年就要上任,现在说亲实在仓促,可要不说,静姐眼瞅就十四了,最多也只能在家再耽搁个两三年,而且广州那边又能说上什么样的人家?   思来想去,最后高老爷决定要问问静姐的意思,他也算扯下脸皮了,可静姐直接来个,不嫁!   “女儿对男子已经失望,这天底下就没几个好男人,女儿是决定独身到底了!”面对高老爷的质问,静姐振振有词,“爹要是嫌我在家中吃闲饭了,还有娘留下来的产业呢!”   这话自然把高老爷气的倒仰,指着静姐半天说不出话,有心给个两耳光吧到底下不了手,最后还是拂袖而去。当然回头免不了对杨氏抱怨,而此事,杨氏又能说什么,只有劝解他一番罢了,可静姐的婚事,则一天天成了高家的一桩隐忧。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好好休息吧。”最后,杨氏拍了拍她的手,就走了出来。可安姐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知道高老爷同杨氏现在又进入了新阶段,就像开启了恩爱模式,杨氏早先冷下的心也火热了起来。这种状态她本来是应该感到高兴的,日子过的好不好不光是看是不是能吃饱穿暖,心情如何也很重要。   但忍不住的,她总是有一种憋屈。就这样吗?就这样吗?男人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吗?以前的伤害伤心都是可以忘掉的吗?   现在安姐对高老爷已是真有感情了,也许还说不上真正的父女,但她是真把他当一家人看了,也希望他好,希望他快乐幸福。可在这件事上她总忍不住有些愤慨,因为高老爷什么都没有做啊!   在他贫寒的时候,杨氏没少施以援手,也许那些帮助是微薄的完全无法同张氏相比的,但对于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来说已是极限。而高老爷的报答则是发达后另娶他人,这一辈子,杨氏都是个妾。   只是妾也就罢了,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杨氏的确是配不上探花,但就算是贵妾早先她也只是担了个虚名,什么吴氏、绿儿都能踩到她头上。   这些年她在这府里小心翼翼要看妈子的脸色,看得势丫头的脸色,看很多人的脸色,亲生姑娘受了委屈,为了怕惹祸就要先给一巴掌。这些,竟然都能过去?   不,她并不是让杨氏同高老爷闹僵,这在这个时代是不现实的,可是,怎么能再恩恩爱爱?怎么能再毫无芥蒂?   安姐很郁闷,非常郁闷。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还是披着衣服走了出来。冰琴见她出来连忙过来帮她穿好衣服:“姑娘不休息一会儿吗?”   “正是酉正呢,姑娘不是说要晚一会儿再吃饭吗?”因为今天实在太累了,她就交代晚饭延后,她本是不想吃的,杨氏却不依,最后她只有交代让厨房熬上一碗红豆粥,待戌时再喝。   “粥还没好吗?也好,我先出去走走。”她说着走了出来,冰琴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不想带人,就没有跟上去。   安姐也没什么目的地,就在后院里乱走,看着远处的天空不免有各种烦躁。此时的天是极为清澈的,就算黑的晚,还能见到一抹红光,红黑蓝三色交接到一起,形成了一种非常奇异的色彩,在现代的城市极为难见。而此时,安姐只感觉到一种压抑、憋屈,那是一种她从古代到现代都逃脱不了的东西。   她不想对抗,在这个时代她是无法对抗的,但,她就要承认吗?就只能接受吗?   身后有些骚动,她没有在意。后面的骚动更大了,她皱着眉回过头,第一眼只看到了歪脖子柳树在摇摆,而第二眼就看到了一张笑脸,一张灿烂夺目而又让人忍不住咬牙的面孔!   安姐的眼顿时一瞪:“你、你……”   “安妹妹,是我啊……”    ☆、第161章   第三十章   “我当然知道是你!”安姐的眼瞪得更大了,说起来他同朱抵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了。这一年多来她逢年过节都会到南安王府请安,有时候南安王妃也会把她招过去,但她同朱抵却没有再见面。他们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高老爷回京时,他们在帐篷里见的那一面,却也没有说上话。而那之后,虽然经常写信,经常赠给对方东西——在这里,安姐一定要举手指表白,她是真的真的没想给朱抵什么东西,可挡不住朱抵找她要啊。秦夫人送信过来,往往不只是送一封信,很可能就再加个什么吃食或者玩意,一开始安姐只是无奈的收了,然后下一次朱抵就会问那牛肉干好不好吃,套人好不好玩之类的。   说实在话,朱二公子送来的东西也许不贵,却是费了心思的。那些小吃食也许不见得很好吃,但起码都很有特色。而那些小玩意呢,起码在这个时空里也是算新奇的。安姐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别的不说,只这份心意,她也不能说不好。于是再下一次,朱二公子的信中就充满了欢喜,什么这东西是他怎么找到的,一吃就觉得好,当下就想到了安妹妹,于是特地买来让她尝尝,现在安妹妹果然也觉得好,看来他们就是心意相通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巴拉巴拉一大串之后就是这么一句:“安妹妹就没什么东西要送我的吗?”   第一次安姐无奈的让人做了一道江宁的甜点,第二次安姐黑线的又让人送了一道汴京的甜点,等到第三次,安姐已经把江宁汴京以及安县的甜点都列成了单子,然后按着类目开始做了。   当然,朱抵并不是每次都让人捎东西的,而他捎个一两次安姐才会回一次,所以现在那甜点还没有做完。所以现在安姐见到朱抵的第一个感觉是惊讶,第二个感觉就是好像该做蜜汁三刀了!   “妹妹没想到是我是不是?”朱抵两眼放光的看着她,他本就长的俊秀,此时再这么专注的看过来绝对电力十足,不过他哪怕是高压电呢,安姐也是个绝缘体,她左右看了一眼,低声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抵两嘴一扁:“妹妹你每次见到我都好凶……”   安姐瞪眼看他,然后朱抵又接了一句:“除了在魏阳那一次……”   饶是安姐自诩早就练出了一副厚脸皮,听到这一句也忍不住面孔一烧,就算知道朱抵这是故意说的,再开口语气也缓和了很多:“你怎么会跑到这里的。”   “不是跑哦,我是骑马来的。”   ……   “咦,妹妹快过来。”   “什么?”   “快点过来,有人过来了!”   听他这么说安姐连忙上前,那边朱抵一用力就把她拉到了树上。这颗歪脖子树是有些年头的,早先高家搬过来的时候就有,粗壮倒是有,但因为歪,能下脚的地方并不多,早先朱抵一个人的时候能藏的好好的,现在加上了安姐,也不是藏不住,但两个人就要贴身挨着了。其实这种身体上的接触对安姐并不算什么,在现代的时候,挤火车挤地铁,男男女女不知道挤成什么样呢。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和朱抵挤在一起,她就是有一种异样感,有心往旁边挪挪吧,可能下脚的地方实在不多了。于是,她只有尽量的一边保持距离一边不让自己露出来。她刚挪好,那边就听到静姐的声音:“好了,这里就没人,你想对我说什么就说吧。”   “三姐,你能不能不要总这样。”轩哥的声音有些无奈。   “我怎么样了!”   轩哥叹了口气,半天没有说话,静姐不耐烦了:“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我那边还有一堆事呢!”   她说完就要转身,那边轩哥一把拉住她:“三姐,娘和大姐的事我和你一样伤心。可是她们已经死了,这马上,娘就要过三周年了……”   “你提这个做什么?娘死了的事需要一遍一遍的说吗?”   “三姐,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偏激。”   “我哪里偏激了?”   “你哪里不偏激了?优哥明明没惹你,你却总找他的麻烦!就像今天上午,你竟把墨水滴到他写的大字上!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李先生罚他重写三遍?”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字,谁让李先生总夸他了,谁知那墨水就滴上去了,要说有错那也是、也是墨水的错,对,就是墨水的错,谁让那墨水那么容易滴了?”   “那么前几天呢,你为什么要把他的毛笔丢到池子里?”   “我看他那笔有些旧了,想让他换个嘛。”   “三、姐!”轩哥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三姐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看优哥不顺眼,其实优哥真的很好,我功课上有什么不明白,他都会为我解答,和他在一起学习,我真的觉得自己进步很多。”   静姐哼了一声,轩哥等了片刻,见她还没有丝毫要改正的意思,最后道:“以后三姐还是不要来前院了。”   “什么?”   “其实前院本就不是三姐该来的,父亲疼你,家里人都让着你,可并不代表你这么做就是对的。男女有别,三姐岁数也不小了,一些事还是注意一些吧。三姐若是想我了,或者有什么话,可以让下人传话,我自会来见三姐,前院,你却是不要再来了。这一点我也会同父亲和二姐说的。”   “你敢!”   轩哥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静姐在后面气的咬牙切齿,也顾不得有没有人发现了,大声叫道:“你个傻瓜,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那什么优哥,就是那对母女找来压你的!要不他怎么能事事都比你好?书读的比你好也就罢了,字凭什么也写的比你好,你那字,明明是刻苦练过的!父亲早先就赞他,李先生来了也赞他。你呢?明明父亲和李先生应该正经教导的就是你啊,他一个什么掌柜人家的儿子,凭什么就享受正经公子哥儿的待遇?他不过是来旁听的,凭什么压过你?是,我知道我做的事不好看,我也没想过什么好看,我就不想让他来!大弟,娘没了,大姐也没了,就只剩咱们俩了,你不要、不要受外人的糊弄好不好。”   她说到前面,轩哥还有些愤愤的,听到后面,轩哥不由得也红了眼,但他还是道:“三姐,没有人要糊弄我啊。按说我早就该搬到前院了,你看哪一家的少爷公子像我似的在后院住这么久?有没有优哥,这一点都是不会变的。而且,二姐对咱们真不错,这一点其实不用我说你自己也应该清楚。”   静姐咬着牙想反驳,却又实在说不出口。   “至于优哥,他处处比我好,那正是我要学习的地方。而且,他本来就比我大,比我强一些也是应该的,待我长到他那么大,说不定已经比他强了!”说到这里他挺了下背,“二姐早先说过,咱们的娘没了,怎么过就要看咱们自己了,三姐,我是一定会努力的,也许我在科举上没多少天赋,也许我不能像爹似的成为大英雄,可是,我也一定会努力的!所以,三姐,你也做一些你该做的事吧!”   “……什么叫我该做的?你觉得什么事我该做的?”过了好一会儿静姐才开口,满脸的不服气,轩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可以问问二姐,她不会害你的。好吧,不说别的你看二姐能嫁给朱将军这样的英雄,就是你该学的。”   这句话一说,静姐还没什么反应呢,柳树上的安姐则是脸一红,几乎想跳下去劈头盖脸的给这个弟弟一通。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是说她高攀了朱抵吗?就算是,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啊!还有,某个人你露什么白牙?露什么白牙!   果然,下面的静姐也不服气,哼了一声就要开口,而那边轩哥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对,连忙又道:“反正你就去找二姐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转身就跑,这一次却是再不回头了。而那边静姐在叫了几声后纷纷的跺了下脚:“高安琪给你吃了迷魂药了,你总是说她好!她同朱将军说亲前不久还是个野丫头呢,天天为一件裙子和老四打架。而且,我看那朱将军也没什么好的,书都不读,就是个莽夫,不过他俩也怪配!”   ……被点到名的安姐满脸黑线。   ……同样被点到名的朱二公子则嬉笑眼看,那面孔灿烂的都让安姐恨不得上去抓两把。   静姐在那里又呆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待她走远了,安姐立刻推了朱抵一把,后者身手矫捷倒是没有摔下,只是眼神变成了幽怨。安姐瞪了他一眼:“别装了,你都能飞来飞去了,这还能摔住你?”   朱抵表情立刻一变:“我就说妹妹不会这么狠的心。”   “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还能是做什么,当然是来看你了。妹妹你忘了,你都多久没给我回信了?”   安姐没有说话,不给朱抵回信,其实她是有些故意的。她不怕吃苦,在现代的时候她什么苦没吃过?三点睡六点起抓着一个面包守在人家大门口这种事她没少干。相比之下学规矩真不算什么。可那个时候她有成就感,而这规矩……她知道自己该学,要想以后的日子舒坦,现在这点苦是必须吃的,可总是免不了心中有排斥。然后,再看朱抵的信就有些不想回了。   “我本来以为是我那猪蹄买的不好惹妹妹生气了,后来才知道是妹妹学规矩辛苦,所以特地来看看。我知道要正经求见是必定见不到妹妹,就这么过来了。”   “好了,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吧。”   朱抵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安姐磨了下牙:“你笑什么?”   “我就知道我一来,妹妹是必定要说这一句的。妹妹你总是这样,也怪不得你家三妹误会你了。妹妹你先别瞪眼嘛,其实我来看你,你是很高兴的是不是?可是呢,你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就像你那个弟弟说的,你对他们都不错,这一点你三妹也能感受的到可还是不服气,为什么?一定是因为妹妹你虽对他们很好却总是冷面冷脸的。”   安姐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然后慢慢的就看不下去了,因为朱抵也看着她。她的目光是冷漠的直视的,而朱抵的则是温柔的包容的,在这种目光下安姐不由得有一种心虚。她很想斥责朱抵,很想再像刚才那样冷漠,可就是有一种做不出来的感觉。所以到最后她的头慢慢的低了下去,心中不断的在念叨一句话——这家伙在做什么?这家伙在做什么?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   朱抵看着她的反应有些得意的笑了。其实在最初他并没有想过来看安姐,再怎么放荡不羁他也是知道礼教的。在魏阳他们能见一是情况特殊,二是没有人敢说什么——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在江宁能见上一两次,是当地风气开明,但就是那样,他们见面次数也有限。   而在这京城,在不知多少眼睛盯着的地方,没有合适的场合他们是绝不能见面的,否则与他还无所谓,他本来就纨绔出名,再多上一条放荡也不算什么,而与安姐,就算是嫁给他了,以后也会有诸多为难。   所以他写信,他很喜欢同安姐写信。有的话他们当面无法说,却能在信中没有顾忌,所以虽然知道不太恰当,他还是执著的写着信,坚持的让人捎带一些小礼物。在送礼物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想过让安姐感谢他,一开始就是想,她在江宁能时时出门,还能参与到一些事情中,而在京城,却要守各种规矩,就想送她一些新鲜的让她高兴高兴。能收到回礼真是意外之喜,虽然这份回礼是他自己要来的。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他有些不安有些忐忑,更多的还是期盼,他们,就要能在一起了——虽然一开始想娶安姐是权宜之计,但到了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他是真的想娶她了,虽然,他又有些害怕。    ☆、第162章   第三十一章   当然如果问的话,朱二公子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害怕的,他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怕什么。就算安姐厉害了些,知道的多些,能看穿了他些,他也没什么好怕的。所以朱二公子很自然的把这份心情理解为,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当然,他不知道这个词,但不妨碍他归结出这么一个意思。   他现在的日子过的多潇洒啊,手下有兵,兜里有钱,还不用在王府里受约束,可要娶了亲那就不同了。不过总的来说,他还是期待同安姐成亲的。第一封信安姐不回他还不是太在意,第二封信他就开始找原因,等到第三封信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明天你就同郑妈妈说,这规矩你不想学了。”   安姐猛的抬起头:“你又胡说!”   “不是胡说,一般的规矩我看你也不差,更多些的也没必要,你又不是竞选太子妃,学那么多做什么?至于府里……我会尽快分府出来的。”   安姐的眼一下瞪大了。对于嫁给朱抵,她最大的顾虑是什么?就是同南安王妃一起生活!虽然这个王妃看起来各种好,口碑各种出色,又不是朱抵亲生的母亲,但,那还是婆婆啊!   多年媳妇熬成婆!这一个熬字包含了多少辛酸眼泪?她现代一闺蜜,因为孩子不得不和婆婆凑合到一起,说起来那真是各种苦恼,用那闺蜜的话来说,就是再多的夫妻感情也都没了。   现代尚且如此,何况这个时代了。张氏那样的家世手段,不还被高老太太这么一个县城里出来的老太婆给折腾的没办法?当然,这不能说是张氏没有责任,可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她又做错了什么?敬着捧着,不过是不想那么真心亲昵就是错?当然,这也是高老太太不够清楚,她相信南安王妃一定不是这样的,但不用去经历,就可以知道一定会有别的烦恼。何况南安王妃下面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我不能给你保证是什么时候分家。”朱抵直直的看着她,“但我能给你保证一定会尽快!”   安姐的头又慢慢的低了下去,她不是失望,而是她知道朱抵是认真的。这个时代讲究的是父母在不分家,虽然南安王的身体不太好,但看样子再撑个三五年还是没问题的,朱抵要分家,真的要做很大的努力,不光是家里的,还有朝中的,他说出这一句是真的在许诺,而不是忽悠她。   她看着自己的脚,下面踩着一个树枝的分叉,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一直觉得朱抵娶她是别有用心的,他们的这段婚姻就是将就的。她没有抱过太大的希望,可朱抵,却一直一直的在体贴她。   她咬了咬下唇,差点狗血的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的院子在最南边,其实离正院挺远的。你平时就一早一晚去正院那边问个安就好了,院里的人免不了有各种情况的,你高兴用就用,不高兴用放到那儿就好。真烦闷呢,就说来找我……不好不好,还是我带你出来吧。”她长久不说话,又这个姿态朱抵免不了就误会了,在不能做什么保证的情况下,只有绞尽脑汁的想别的办法,“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十天里总能带你出来个四五天。咱们再在外面买个房子,其实我要大婚,圣上总要赐个庄子下来的。”   “……带一两次,你就烦了。”   “怎么会?”朱抵正说的有劲,听她这么说立刻瞪大了眼,“你不知道我最喜欢逛街了吗?”   安姐噗的一声笑了,抬起头斜着眼看他。此时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她的目光在昏昏暗暗的光线里异常明亮,朱抵突然感到身体一颤,一时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口干舌燥。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暴露了,安姐一开始是想调侃他的,但在这种目光下也不由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不知怎么,手心都开始出汗。她吞了口口水,想要镇定一下,却不知怎么问出一句事后想起恨不得把自己埋了的话:“你看什么!”   “看你。”朱抵还是直直的看着她,几乎没有思忖的开口,“你、你真好看。”   轰的一下,安姐的脸红的就如同那最后一抹晚霞。有心想不理会吧,做不到,想大大方方的认了吧,更做不到。最后只有咬着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她认为自己这一眼是包含各种威势的,落在朱二公子眼中,那就是各种风情。顿时,二公子觉得口更干了。他也是脑袋蒙蒙的,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话,只有再重复一遍:“安妹妹,你真好看。”   “你有完没完,就会说这一句啊。”安姐咬了下唇,“你刚才说的,我可记住了,你要是以后反悔,我可不饶你!”   “啊?”   “看看,现在就忘了是吧?”   “啊啊?逛街的事啊,安妹妹交给我吧,这京城里,无论内城外城,东门西门,就没有我不熟悉的,到时候我带着你去到南门吃牛肉,北门吃猪蹄……那什么,你不讨厌猪蹄吧?”   “毛退干净了就行。”   “老王家的毛退的绝对干净,是一点点摘下来的。当然有时免不了也会有一两根,碰上这种的,你就交给我吧,你吃那没毛的。其实就算有毛,你也吃不出来的。”   安姐点了下头,随即又觉得不对,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啊!   “还有老白家的牛肉,那是用老汤炖出来的,什么都不放都绝对鲜美!你要是嫌淡,就再刷上一层酱油,配着白面吃,那味道……”说到这里,他还吞了口口水,仿佛已经把那老白家的牛肉吃到了嘴里。安姐一脸黑线,朱二巴巴的来找她又把她拉到一棵树上,多暧昧多话本,说出去都可以排成戏来演了,可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猪蹄牛肉?   是她长了一张吃货的脸吗?   朱抵说完了牛肉又说锅贴蒸饺,当说到江米甜酒的时候总算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对了,当下也停了下来,看了眼安姐的脸色:“总之,我以后一定会带你去的!”   安姐点了下头,有些高兴,可又有些不确定,男人谈恋爱时说的话哪能当真?她见过多少对婚前甜甜蜜蜜婚后恶语相向的?不说别人,就是她自己,早先不也听过太多甜言蜜语吗?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见得就是想欺骗,可男人的热度总是持续不久。想到这里,她那些喜欢也就淡了几分,再看朱抵也就能平静对待了。   “好,我可记着了,你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呢。”   朱二同学本来正在兴头上,心还是火热的,突然听到这一句一下愣住了,他停了下:“妹妹,可是我说错话了吗?”   安姐摇摇头。   “那,就是你不喜欢江米甜酒?”   ……   “要不好好的,你怎么变了脸?”   “我没有变脸。”   “就变了。”   “没有。”   “变了。”   ……   安姐没有再说话,朱抵看了她一眼,咕哝道:“就是变了。”   安姐满脸黑线,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朱公子朱将军,你不觉得咱们现在这个行为很不符合礼法吗?而且,咱们这个对话也很可笑吗?好吧,就算我变脸了,我为什么变,因为你该走了!”   朱抵的脸色一下变了,他看着安姐,安姐本来理直气壮,但在他的目光下也慢慢不安了起来。她不由得想朱抵过来也是关心她,而且他说的那些话也的确令人感动,她这么对他实在有些不太对。不过虽然这么想了,她一时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朱抵幽幽的叹了口气:“妹妹总是这样,面冷心热……好吧,我现在就走,不过妹妹要记得给我回信啊。”   安姐一下松了口气:“你到底走不走!”   “你先答应会给我回信。”   安姐看着他,朱抵也毫不示弱的看着她,最后还是安姐先败了下来:“好,我一会儿回去就给你写。”   朱抵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委屈的斜了她一眼,然后身体一缩就下了地,再之后就见他这一弯腰,那一拐,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安姐一怔,不由得愣了起来,就这么走了?就这么真走了?这是生气了?伤心了?还是难过了?但她不是答应给他写信了吗?好吧好吧,她早先的态度是差了些,但、但那不是有原因的吗?虽然她那原因是自己多想了,可是、可是……   安姐正想着,突然就看到前面的树一阵晃动,然后一张脸就冒了出来,一声尖叫差点破空而出,总算朱抵眼明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安妹妹,是我!”   安姐瞪着他。   “我松开手,你别叫啊。”   安姐继续瞪着他。   朱抵为难了,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想就这么捂着安姐的,可如果她再叫……他这边还再犹豫着,那边安姐两眼已经快冒出火了。她叫什么?如果不是他突然又冒出来她根本就不会叫!现在看到是他,她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叫呢!现在虽不能说深更半夜,但天都黑了,她这一嗓子下去不知会惹出什么事!   再捂!再捂,都要捂着她鼻子了!就在她准备放脚去踩的时候,那边朱抵终于小心翼翼的松开了手,看他那副样子,像是要随时再捂上去。安姐先磨了下牙,然后才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是想到安妹妹你还在树上吗?这不是担心你下不来嘛。”   ……安姐往下面看了一眼,估摸了一下高度:“我下的来。”   朱抵怀疑的看着她。   “好歹我也同叶娘子练了这么久的拳。”   朱抵继续怀疑的看着她。安姐也不管他了,干脆把裙子一塞,抱着树干就顺了下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份外刘畅,倒是把朱抵看的一愣,安姐有些得意的一仰头,也不看看她过去是做什么的。别说这种有地方下手的树了,就是一般的二层小楼都不在话下,虽然这段日子她没练习身手生疏了吧,但她的拳是白练的?   她是没他那本事高来高去忽隐忽现的,但也别太小看她了!   她正想着,那边朱抵也下来了,然后把她的裙子拉了下来:“以后别这样了,你真不想我碰你,我可以用腰带把你放下来的。”   安姐脸一黑,朱抵又道:“这次我是真的走了,你自己小心些,还有,有什么事也别光闷在心中,你对别人好,也要让别人知道啊。”   说完,他抬起了手,但在她脸边的时候又停了下来,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过身,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看着那一片黑幕,安姐愣了好大一会儿。   待她回去的时候,冰琴已经急的跳脚了,一见她立刻就跳了过来:“我的好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思烟姐姐都快吃了我呢!”   安姐一怔:“怎么了?”   “姑娘你出去也不带个人。”正说着那边思烟也过来了,“冰琴说你出去的时候天还亮着,可现在天都黑了呢。就算是在自己家吧,这也够令人担心的了,姨娘都说要打发人去找你了呢。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啊?”安姐摸了下自己的脸,思烟狐疑的看着她,“说起来,姑娘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就是出去走走,对了,我的粥呢,端上来吧。”这话思烟是不怎么信的,可见她不说也就罢了,当然心中免不了要嘀咕一句,姑娘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可这事她毕竟没有亲眼见到,也不好问。   虽然安姐只要了粥,厨房当然不会只做粥,又有两样小菜,另外还配了黄花菜猪肉蒸饺。安姐早先才听朱抵介绍过蒸饺,此时看着那碟子里白白嫩嫩的小东西真是百味陈杂。   用了饭,让人泡了玫瑰片,她想了想道:“去看看三姑娘睡了没,如果没有让她来我这儿一趟。”   静姐当然没睡,思烟去的时候她刚撒过闷气,听到思烟的话她就跟了过来,不过一来就如同吃了炮仗:“这大晚上的二姐找我来做什么?”   安姐看着她,噗的一笑:“没事,突然想你了。”   ……    ☆、第163章   第三十二章   虽然还没有出伏,但一早一晚已有些凉意了。此时安姐就穿了件月白色的半袖,下面是一条浅绿色的暗花纱罗裙。面对静姐,她一手捧着玻璃杯,玻璃在这个时代虽然还是稀罕物,却已是富裕人家能用的。就是一般百姓,闺女出嫁或者儿子娶亲也会想法设法的弄一面小镜子,当然质量做工之类的是不用讲究了。   而像安姐,早先在江宁呆过,自己又做过海贸,就得了一套玻璃杯,那质量做工以后世的目光来看真是一般,但用来泡花茶却很有感觉。此时她一手捧着带着粉红色泽的长筒玻璃杯,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静姐,无意中就带出一抹奢侈的诱惑。静姐看在眼里,不由一呆:“什么?”   “你既然没睡,就过来一起喝杯茶吧。这个点我也不让你喝茶叶了,就喝点玫瑰水好了。”   她这边说着,那边思烟就又泡了一杯玫瑰水过来。静姐是个豁得出去的,当下就也上了贵妃榻:“到底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是不是也有人找你告状了。”   如果没有早先的那一次偷听,安姐也许还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过现在就算知道,也要装做不知道,所以当下一怔:“什么?”   “没什么,你找我来干什么?”   “其实就是找你来聊聊天,不过也有点问题想问你。三妹妹,除了打拳你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务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我突然发现三妹妹你也年龄不小了,这眨眼就到了要说亲的时候,要学些东西了。你若有什么感兴趣的,比如琴棋书画女红之类都可以说,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找个好老师。”其实此时对女孩的才艺并没有什么要求,当然要会一些,可要说就需要多么精深那就是笑话了——男人们捧的才女往往出身风尘。不过安姐一直觉得有兴趣总归不是什么坏事,静姐若想学的话她是愿意帮着说服高老爷的。   静姐狐疑的看着她,弄不清她什么意思。是的,她其实是知道安姐是对她不错的,起码,杨氏母女对他们姐弟都没什么恶意,否则不说别的,就是她娘留下的那些东西就够扯皮的。库房里的东西是不说了,有张家在,就是高老爷也不好动。可那些庄子、铺子又怎么说?当然是会给他们兄妹的,但其中的收益呢?   她今年不过十四,又是要嫁出去的,怎么说都不会分太多,而轩哥更年幼。他父亲一句帮着照看,在现阶段张家也不会说什么。可这些东西现在都在他们姐弟手中。去年在庙里给她娘做完法事之后,这些东西当着张家人的面被分的清清楚楚的,虽然有些东西已经和早先不一样了,但那显然不是杨氏母女的关系。因此就连马姨娘过后也对叹道:“想不道那杨氏倒是个有骨气的。不过你也要小心她们以后从你们这里挖银子,这一点你和轩哥可一定要仔细了!”   她当时还郑重其事的点了头,但这么久过去,杨氏母女都没有这方面的迹象,反而是张家的一些人,打着各种旗号过来过。   不过要让她承认安姐的好,她又有些过不去。   安姐等了片刻,见她不答话,又道:“你没有什么想学的吗?”   “没有。”   “既如此,你就学着管家吧。”   静姐一怔,安姐道:“我姨娘年纪大了,对管家不是太有心力。而你,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将来嫁出去,总是要会这些的,现在就跟着学学吧。”   “你让我学管家?”静姐一副你没问题的表情看着她,安姐知道她怎么想的,心中好笑,却一本正经的道,“这些就算你没意愿,也是要学的啊。你要是有别的事情吧,我也不勉强你,但我看你也怪闲的。明天你把时间安排一下,就过来跟着学吧。”   这要在别的时候,静姐一定已经跳出来反驳了,但现在她脑子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安姐竟然让她管家这个惊天大消息!管家啊,主持中馈啊,要说她做为嫡女本是该跟在张氏身边学了。但张氏已经去了这么久,杨氏又管了好几年的家,所以不管是她还是张家都没想过伸这个手——再看朱抵不顺眼,他们也知道形式比人强,没必要因为这么一个小事而得罪人,何况他们也不认为静姐是这个料。   而照静姐来看,打理张氏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已经够苦恼的了——同时也够满足了,倒是没去想再争什么。可现在,安姐竟说让她管家!虽然她没有想过,也知道其中的份量。一时间她有些怀疑安姐是在开玩笑,可她那样子又实在不像。   就这样,静姐晕晕乎乎的回去了,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郑妈妈,郑妈妈也没想到安姐会主动提这个,当下不免有几分感慨:“三姑娘,二姑娘这是真真为你好,你好好去学吧。”   “……妈妈,我总觉得这不像是真的。”   “是真是假,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自然是真的,虽然一开始没同杨氏商量过,但安姐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她对这个管家其实是有些惴惴的。早先在江宁还罢了,来到京城,杨氏总免不了为自己的身份自卑,管起家来也有些没底气。安姐因此事也和她聊过,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一来到这京里,总觉得处处都受约束,就怕自己做不好呢。”   安姐过后分析,觉得一,可能是因为杨氏留下的影子太深;二,则是高老爷的官职不够大。   在江宁,高老爷可以说就是最大的官,她就算是个妾也没什么好畏惧的。而在这京里,高老爷真不算什么,杨氏也就畏手畏脚了。别的不说,她一个妾主持中馈,总是有些底气不足的。从她的话音里安姐能够听出,她一方面舍不得离开她,另一方面对去广州也是有一定的向往。不过真要让她选择,当然还是留在京里能时时见到她的好。   同样的,安姐也有些舍不得离开杨氏,但看现在的情况杨氏说不得是要一起去了,不说别的,就是主持中馈就要有人。何况杨氏同高老爷现在的感情还不错。   至于说培养静姐,倒没有别的什么目的。一是觉得是时候了,再怎么说静姐的年龄也到了,她再说不嫁人也不能当真;二来,原因就比较复杂了,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因为轩哥,她真没想到这个弟弟在背后会这么维护她;二来也有些是因为朱抵——她都这么做了,静姐总不至于看不出她的用心吧,若她还是不识好歹,那她以后也可以不用搭理她了。   事实证明,静姐虽然蛮横了些霸道了些,却是知道好歹了。之后再看安姐,虽不至于恭恭敬敬,却总不是横眉冷对了,说起话来也比较正常了。   高老爷看到这些变化心中欣喜,对杨氏道:“我这辈子有三件得意的事:一,深受皇恩;二,得中探花;三,妻女皆优。二娘子,安丫头真是比一个哥儿都更令我有光彩啊。”   听他如此夸安姐,杨氏自然非常欣喜,不过就像天底下大多数的中国家长一样,在别人夸自己孩子的时候,总免不了要谦虚一二:“这丫头,就是性格太硬,以后到了南安王府,我真担心她……”   “不妨。女儿过的如何,一看命,二看运,三看自己的本事。咱们丫头本事是不缺的,而这运,我看也不差,那个朱抵对她总是好的,至于这命,就要看我的了,只要我受圣上重视,二丫头就算在王府也不会被人小看了!”说到这里,高老爷带着一股浓浓的自信,因为前不久固安帝又宣他进宫了,这一次固安帝没与他长谈,过后却派了个太监给他。   这太监姓王,已有六十多岁,在宫中已混到了一定地步。不过当朝对太监有严格规定,他虽然掌有一定权势,也不过吃好喝好用好,若说能向朝中伸手,别说他,他在宫中拜的爹爹爷爷都不成。而到了他这个年龄,也没有太大野心了,就想回老家过过安稳日子,同时看能不能收个族中弟子,好歹以后也能有个烧纸的。   而他的老家,正在广州。固安帝派他跟着高老爷,一是提前告诉他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二来也算是个尚方宝剑,虽然王太监绝对没有尚方宝剑那么大的作用,但也是一个高老爷受重用的信号。   也的确如此,在王太监到高家的第一天,张家就沸腾了。张老爷等人一方面高兴一方面又莫名其妙——广州真不算是太好的地方,为什么圣上就这么重视?   而不管别人怎么想,高老爷是信心倍增,越发用功刻苦,就等着到广州大干一场呢。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到九月的时候安姐的嫁妆已经全部备齐。按照份例,她这样的庶女就是五千银子,因为她高嫁,本来定的是八千,而现在高老爷大手一挥,只是公中出的就到了一万五。除了早先打的家具收拾的铺盖,后面添的首饰,就是京里的一个小庄子了,这也是高老爷本身在京里唯二的一个庄子。   比起另外一个庄子,这个庄子还带温泉,因此冬天也能种一些瓜果蔬菜,是高家冬日有力的蔬菜补充。不说安姐,就是杨氏也没想到高老爷会这么大方,收的时候颇有些惴惴的:“这个庄子给安儿了,以后冬天家中用菜……”   “无妨,还有张氏早先的庄子,冬日里也会种瓜果的。”   杨氏皱着眉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高老爷大手一挥:“你不用担心,第一,过了年咱们就去广州了,也吃不了这庄子里的菜了;二来,那庄子虽是张氏留下的,咱们总能优先采买吧,家里这点钱还是有的。至于静丫头会不会说嘴,她要是个懂事的就不会。以后要有人翻出这事,我也自有话等着,别的不说,安儿在江宁,就没少帮我的忙。钱财上以后也只会有更多的。”   江宁之后的联合,他自然是没少收干股的。   “可还有四姑娘……”   “那个孽障,你以后就不要提了。”虽然舒姐最近没惹什么事,高老爷提起她还是一肚子火,他几个子女,除了最小的留哥还看不出来,其他的要不就是异常能干的,比如安姐;要不就是异常忠烈的,比如心姐。静姐就算差点,到底没惹出过什么事;轩哥虽然弱了些,却是懂事的。就这么一个舒姐,却成了他的大污点,有时想起都会又恨又怕。恨的自然是舒姐的愚蠢,怕的则是若非朱抵对安姐情深,现在他高博荣还不知会成什么笑话呢!   “我早先是想把她嫁到老家的,现在看却是不成了。待咱们到了广州,就给她相看一户打发出去。若没意外,咱们是要在广州呆六年的,总能看顾一二,之后,就看她的造化了。”   他都这么说了,杨氏自然不会再多嘴,而除了这些,还有他们早些年在京城置办的产业。这些安姐本是想留给杨氏傍身,杨氏却怎么也要她带走:“傻孩子,嫁妆是什么?就是女人的脸面,要不是怕惹是非,我只担心给你的不够呢。至于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父亲再不好总不会让我吃不上饭,何况,还有留哥呢!”   好说歹说,最后还是让安姐带走了。而除了这些静姐轩哥金氏高老太太都添了东西,高老太太的就两个镯子,说是玉的成色却极是普通,加在一起也不见得值一百两。倒是金氏添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虽然做工一般,那宝石却是实打实的。轩哥现在手里没什么钱,却也靠过去的积累给她添了一小套头面,拿来的时候还非常不好意思,吭吭哧哧的保证以后定会拿好的大的过来。倒是静姐,大大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拿出了张氏留下的一间铺子,虽然只是个卖笔墨纸砚的小铺子,却是个实打实的商铺,做了这些年有固定客源也有固定盈利,倒是个细水长流的保证:“你别以为这是我给的,是我娘给的,我娘早说了,待你出嫁的时候,会个你添妆呢!”   ☆、第164章   第三十三章   在说这一句的时候静姐昂着头瞪着眼,如同一个骄傲的公主,只是眼中带着一些红丝,安姐笑着摸摸她的头:“待你出嫁,我也会给你添妆。”   静姐哼了一声,虽然没说出来,那神情却已经表明了——谁稀罕啊,随便你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安姐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日子一天天临近,高家越来越忙碌,哪怕是对安姐没什么好印象,不想管事的高老太太也不得不动起来。虽然那一天南安王府是主场地,可高家这边从上到下也要经过一番收拾。下人们也需要安排好,高老太太再想躲清静,这些也是躲不了的。何况还有三日后的归宁,再怎么着高老太太也不能不见朱抵。   杨氏忙的团团转,静姐跟在后面更是头晕眼花,最后郑妈妈和金氏都被拉了出来。前者是个讲规矩的,后者也是个管家能手,特别是金氏,本就有心讨好安姐,这种事当然事更加卖力。   这里面最清闲的反而事安姐了,她平时帮杨氏管家,现在却是不好再插手。最多也就是晚上算算账,核实一下各方面的开销。而这一算她也不由暗暗咂舌。现代都说婚结不起,可在这古代,花费也一样不少。不说给她的嫁妆,就是家中上下添新衣就是一大笔,还有从上到下的赏钱,此外还有新添的盘子,新补的漆,要摆的花、拉的绸缎,要放的鞭炮,撒的赏钱,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竟也有上千两了!这还不算归宁时要置办的酒席。   安姐看的有些不安,说实在话她现在并不太在乎一两千两,这笔银子她也能拿得出来,她也知道高老爷不缺钱。就算江宁遭了灾,他离开时各方面的程仪也没少送。但现在是在京城啊,如此花销,不会有人弹劾吗?   杨氏在这方面却比她想得开:“你就放心吧,这些都是你父亲交待的,他心中有数的。”   安姐满脸狐疑,最近高老爷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他真心中有数?   杨氏笑了:“你这算什么啊,你是不知道早先夫人进门的时候……我虽然没见,可也知道比你这不知排场了多少倍。”   “那怎么能一样?”   “其实都一样的,不说别的,就是在咱们老家那地方,只要善待姑娘的,都会把婚礼办的体体面面的。我早先出门的时候,家中也摆了酒席雇了轿呢。”说到这里杨氏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有怀念更有些落寞,安姐默默的握住了她的手,她同高老爷青梅竹马,绝对没少畅想过嫁入高家时的场景,谁知最后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其实这种事,又何尝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想到这里,安姐不免又有几分唏嘘。女人总是把自己的希望放在男人身上,而最终得到的往往是失望。这到底是男人的错,还是女人的错?或者大家都没有错,而是,这就是人生?   安姐突然发现自己感性了起来,是谁的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这种形而上的东西想破脑袋也不见得能解决实际问题。不过她发现自己就算知道这个道理,也不能让自己平心静气。过去拜强大的生物钟所赐,到点就睡,现在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更是七想八想。她这种状态当然瞒不过身边人,不过像思烟冰琴这种是不好说什么,杨氏是不在乎,她对卷秋说:“哪个当姑娘的没经过这一遭?将来轮到了你,你就知道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卷秋是已经说定了亲事,对方是高老爷的一个亲随的亲戚,说起来也巧,也姓杨,在外面开了个铺子卖糕点,虽不至于像福瑞斋那么有名,也是几十年的老铺子,给的实惠,很受一般百姓爱戴,因此家中也比较殷实,虽没有丫头却有两个妈子。因是老门老户,也有两进的院子,卷秋嫁过去也不至于受苦。而那杨家公子卷秋是偷偷见过的,心中是满意的,此时听杨氏一说,立刻臊的不行:“姨娘就来打趣我!”   杨氏看了她一眼:“我是实话实说。这女人啊,嫁人前总会想这想那,想着以后的生活,想着未来的夫君,弄不好还会规划一下自己的孩子。可真嫁过去了,生活了一段,也就知道自己早先想的都是没用的。这一点,不管早先是不是见过,是不是认识,都一样。算了,不说这些了,姑娘那天要穿的里外衣服可都收拾妥当了?在头天晚上你们可要再给我检查一遍,务必不能有一点差错。”   卷秋连忙应了。   就是在这种慌乱忙碌中,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十月十六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开光、出行、解除、出火。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普通平凡的一天,于高家,这是一个嫁姑娘的日子,与安姐这是人生的转折点,但对大多数的京城百姓们来说,这一天本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是个好日子,但一年里有上百个好日子呢。别说普通人家成亲,就是王公贵族咱们也没少见。真要说能令咱们帝都人民感叹的还是皇上或者太子大婚。不过当今圣上是在做世子的时候就成了亲,没意外的话,估摸近期是不会再封后了,至于说太子,想来也还要再等个十几年。   所以虽然南安王家二公子今天要成亲的消息很早就被传扬了出去,一般百姓还真不是太在意。当然,不是说不凑热闹,这种热闹还是要凑的,不说别的,总还能有些瓜果赏钱不是?   但是这一天的婚礼却把所有观看者都给震住了,一直到十几年后太子大婚时还有人津津乐道的谈这一天的事情。   这一天朱抵骑了匹纯血马,虽不是白马,但那身高那气势却把一般人们常见的马匹都比成了驴。而朱抵本人更是一身鲜艳的红,当然新郎官在这一天都穿红,但朱二公子平时就以一身红衣见人,此时穿来更有神采。他本就长的俊俏,这一身行头配上任谁见了都要喝声彩。而就算是朱二公子也知道今天不同往日,脸上的表情也端正了起来,要知道他现在也是打了几场硬仗,领过成千上万的人马的,这态度一端正,气势立刻就显露了出来,当然,要说多么霸气无边也许还谈不上,但绝对做到了严肃活波积极向上。   不过要只是这样还不至于令首都人民难忘,关键的还是他后面跟的护卫队。固安帝把他从太原掉进来,大部分兵士都便宜了其他人,但他的亲兵却是跟着走的,朱二公子的亲兵是多少呢?三百人!是的,在知道自己要被调职的时候,朱抵很无耻的把一些精锐都编入了自己亲兵的行列,这一点他也没瞒固安帝,固安帝知道了也只是一笑。其实不说朱抵的官职,就是他将来要分得的爵位上来说也是要有几百仪仗队和护卫的。所以关于这一点,就算一向好指手画脚找毛病的言官们也没有说事儿。   而在这一天,这三百亲兵全部穿上了他们的作训服!是的,就是那改良版的党卫军军装,一个个扎着腰带穿着长靴迈着一字步,什么,黑漆漆的一片不吉利?错,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披了一件大红披风!   深秋,天有些凉,天上还有风。所有人的披风被刮的猎猎而响,在向一个地方飘的时候如同连成一片的旗帜。此时的人们也许不太知道什么叫热血,但这不妨碍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长大了嘴,在心中感叹——真漂亮啊!   漂亮,真漂亮,就连安姐在轿子中偷偷往外看也要承认这一点,不仅漂亮、帅气,她更有一种自豪得意。在现代她看过阅兵,看过各种仪式,但那个时候她只是看,就算在现场也是隔离带外面的,而这一次她是身致其中!   这一次也算是禁卫军首次在公众面前正式亮相,当然禁卫军一直也是有任务的,比如过年祭天就是他们要干活的时候,但那个时候穿着过去的衣服走着过去的队形,大家也没什么感觉,最多也就是……唔,这队伍貌似精气神不太一样了?但谁也不会多想。而这一次却是把朝中上下都给震了一把。   要说禁卫军就是走队列的,过去的禁卫军队形也走的十分漂亮,可漂亮和漂亮还是不一样的,这就像是模特和士兵一样。也许外人说不出具体有什么区别,但其中的差别他们还是能感受到的,比如说张老爷……   这一天张老爷并没有到高家,虽然他竭力的想扒着高老爷,可总不至于连最后的脸面都不要了。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过看迎亲——他下面的子子孙孙不知道有多少,这有什么好看的?所以他本是带着几个清客去喝茶的,只是他找的茶楼正是繁华之地,而朱抵既然想露脸了,当然是哪里人多往哪里走,哪里繁华往哪里钻,所以张老爷就这么坐在茶楼上无意中观看了一回阅兵,一开始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下面人乱喊才反应过来:“南安王府的二公子成亲了啊!”   “南安王府的二公子?”   “就是打败了寿王的少年将军啊。”虽然严格来说寿王不是朱抵打败的——起码不是他一个人打败的,可少年英雄总比老英雄好看是吧,少年将军也比老将军听着更给人带来无限遐想。   果然一听这话下面一片恍然大悟声:“原来竟是那位将军!娶的是谁家的姑娘?”   “高家的啊,就是那个新得了一等勋章的高大人家的二姑娘!据说这位姑娘在江宁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怪不得怪不得。”   一片赞叹,张老爷听了那真是各种滋味。他想那高家的二姑娘又做过什么,他的亲外孙女那才是真正的、真正的……   “迎亲队伍来了,咦,这是……”   “怎么一片黑?”   本来陷入沉思的张老爷抬起了头,让人把窗户推开,然后他就怔怔的看着那一排队伍从自己眼前走过,那不是他所熟悉的军队,他们穿着另外的衣服,迈着另外的步伐,可是、可是……   “真是胡闹!太胡闹了!祖宗留下的规矩怎么能这么改?”   “大喜之日穿黑衣……太不讲究了!”   他的两个清客这么议论着,其他人纷纷附和,可就算他们再表现的义愤填膺,也挡不住其他声音从别的地方传来:“真漂亮啊!”   “果然不愧为朱将军的亲兵!”   “这身衣服我家那兔崽子也有,我还不让他穿呢!”   ……   这支队伍,张老爷看到了,福王看到了,南安王看到了,朱纳也看到了,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鲜衣怒马众人簇拥,他看到了他的弟弟亲手打下来的江山。他一边欣慰着、骄傲着,一边又有些难过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和南安王一起招呼着宾客。   而这一幕固安帝……他当然没有看到,但他也听下面人现场直播了。当听到下面人绘声绘色的说那支队伍怎么拉风的时候他不由得莞尔一笑,他这个小堂弟过去就喜欢出风头,这次总算又出了一次。   他本来是动过到南安王府的念头的,后来想想还是罢了,毕竟现在朱抵还没有分家,而朱纳早先大婚时先帝却是没有到场的。不过……他的目光转到桌子边,那里正有朱抵给他的一封私信,是的,不是正儿八经的奏折,这封信上朱二公子没少写错别字,信面也不是太干净,但却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设想:军事演习。   两支队伍真正的厮杀一场。朱抵自告奋勇的要当其中的一方,而另一方,他又要找谁来做呢?   而这一切都和此时的朱二公子没有关系,他正牵着安姐一步步的走向正院,他走的很稳当,时刻留意着旁边安姐的动向。而那边的安姐也紧紧的抓着手里的红布。她不紧张的,不紧张的,可为什么她的手心渐渐有了汗,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成亲嘛,既然在这个时代生活这就是必然要走的一步,可为什么她此时又有了惧怕和……期待?   不知何时,他们走到了蒲团前,司仪的声音高高响起——一拜天地……    ☆、第165章   第三十四章   现代有一句话是这么调侃结婚当天人的感觉的:不知冷不知热不知累不知渴不知饿。   早先安姐听了这话只是一笑,现在却真的有这个感觉了。她从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折腾,这么一天下来竟还能把身体挺的直直的。这不由得让她想到第一次接到单子时的亢奋,那一天她好像也是这样,忙活了一天别说晚饭了,连早饭都没吃,可却丝毫感觉不到饿,事情成功后给所有知交好友——哪怕不是知交的也都打了电话,回到自己租的房间里还滚来滚去的睡不着!   “可这又不是做成了生意!”她在心中吐槽着自己,生意成了,那是有光明前景,而眼前的……   “姑娘,要喝点东西吗?”见周围没什么人,思烟爬在她耳边低语,“郑妈妈说是能喝点东西的,若有什么不便,也能到旁边解决了。”   安姐是不渴的,不过她想想自己是要喝点东西的,因此就道:“你看看那桌上有什么?”   思烟去看了回来道:“有茶,还有果子露。”   安姐微微的皱了下眉,这两个东西她都不是太想喝,不过她还是道:“那茶是温着的吗?”   “好像是的,姑娘要不要来一点,也润润嘴。”   安姐点了下头,那边思烟刚要给她倒茶,秦夫人就进来了:“姑娘渴了吧,正巧,我这里带了些粳米粥,姑娘趁热先用一些吧。这王家的婚礼,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夫人怎么来了?”安姐有些哑然。秦氏夫妻当然是跟着她一起过来了,但秦夫人毕竟身份特殊,是不好当普通妈子看待的,安姐并没有想到她会在此时过来。   秦夫人一笑:“我本来是在我们那边忙活的,先前我家那口子找过来让我到厨房要了东西,想来定是二公子吩咐的。”   严格来说秦氏夫妻都是朱抵的人,虽然早先他们并没有来过王府,但这次为了给安姐探路,他们早半个月就过来了。朱抵虽没办法在王府给秦举人一个官职,却还是能给他安排个住处的,因此就在临近王府的地方给安排了一个院子,虽只有六间房,就他们两口子带着下人也够住了。因知道她的身份,无论是南安王妃还是王氏都没有给她安排活计,所以她早先不过是带着下人归置东西。听了秦举人的话,她连忙就拿了银子来到厨房。   她是个明白人,知道安姐在王府里过的如何,厨房是很重要的一环,特别是他们这边还没有安排小厨房,这大厨房就是一定要打点好的。因此这半个月,她有事没事都往这边来。她谈吐不俗出手又大方,厨房的人就算知道她的身份,也并不厌恶,何况,现在谁不知道他们的二公子起来了?他身边的人就算不巴结,也不该冷淡了!   所以她这天一拿银子出来,就有人出手给她热了碗粥,过后还搭配了两样小点心,此时她就都拿了过来:“姑娘,啊不,现在要叫二夫人了呢,快过来用些吧。”   她一边笑着,一边就把篮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饶是安姐一向脸皮厚,被她叫的也有些面红耳赤,好在她今天妆上的厚,倒也没有人发觉。   安姐喝了粥又吃了两块点心就停下了,秦夫人不好再这里多停,见她吃完就收拾了东西。不过临走前却又趴在她耳边道:“姑娘别太紧张了,公子是极喜欢你的,你看这屋里没有外人就知道了,我刚进来时眼看两个丫头在那里急的比眼色呢。”   虽然早有感觉,但听秦夫人这么说了,安姐还是不由得一笑。早先朱抵来掀盖头,这屋里是站了满满的人,而待他走了,这屋中就只剩下她从高家带来的四个丫头。要换成别人也许会觉得受了冷落,她却知道这恐怕还是要朱抵费了心思安排呢。   秦夫人走后,安姐继续在那里呆坐,也不知是不是那点粳米粥点心的缘故,这次她终于有了点别的感觉。忍不住的,她开始打量这个屋子,以她的感觉来看,这是一个大约有四十平方的大房间。她屁股下是一个架子床,这种床她在现代见过,说实在当时并不觉得好看,因为这种床实在是太大了,说是床,更像是个小亭子。而且,太有古典古色的感觉了,就算家中故意按中式风格来装修,还有一个周边环境和家电呢。不过放在这里,她觉得还好。   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一个八仙桌。再旁边,就是一个博物架,放着美人壶、大耳瓶,靠窗的地方则是一个贵妃榻,不过让八仙桌挡着,看不清全貌。总的来说,这屋里的东西并不多,而那八仙桌,估计将来还是要撤掉的。因此,就算有这么一个大床,这个房间看起来还是很宽敞,和她在高家时的完全不一样。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乱糟糟的响了起来,然后朱抵就带着一身酒气的被扶了进来。   “二夫人真不好意思,二公子喝多了。”一个妈子满脸歉意的看着她,“王妃已经吩咐去做醒酒汤了,马上就端上来。”   “谁、谁说我喝多了!”朱抵一边乱挥着胳膊,一边大喊大叫着,“谁再说我喝多,我、我就剪了谁了舌头。咦,你是谁,怎么在我房里?”   安姐无奈的看着他,朱抵扑上来抱着她的肩左看右看,还抬起了安姐的下颌,就像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他带来的下人都是一脸的不忍目睹,而思烟冰琴也都瞪大了眼,这就是他们的姑爷?这就是那个极有本事对他们家姑娘极好的那个少年将军?这、这也太对不上号了吧!不能怪冰琴思烟没见识,她们倒是见过高老爷喝多,但高老爷一喝多就是诗兴大发,虽然那诗做的也比较一般,可冰琴思烟又听不出来,只会觉得高老爷真不愧是探花!   而现在朱抵这一喝多了,怎么就变成了戏本里的花花公子?他们家姑娘嫁过来,真的没事吗?   “哦,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安妹妹!妹妹你好!”说着,朱抵站直了身体,拱了拱手。他那边下人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好在这时醒酒汤已经好了,她们连忙七手八脚的送上来,但朱抵哪里肯喝,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没醉,众人劝的狠了,他就变了脸:“我说没醉就没醉,你们听不懂吗?都给我出去!滚出去!”   下人们面色一变,面面相觑了片刻就都退了下去,安姐看了眼自己这边的人也道:“你们也先退下去吧。”   思烟冰琴当然担心她们姑娘,可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违背,只有抱着各种担心退了下来。而她们一出来,朱抵就不动了,虽然还保持着早先的姿态,但那气势明显不一样了,安姐看了他一眼:“那醒酒汤你要不要喝?”   朱抵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斜着看了她一下,仿佛有些不知怎么收场似的。安姐没有理他,自顾自的来到桌边:“要不,你喝点果子露,我看你是不怕冷的。这屋里也不冷。”   “安、安妹妹……”   安姐看了他一眼,朱抵终于变换了姿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活动了一下肩膀:“那个,你怎么知道我没醉?”   “猜的。”   “啊?”   安姐一笑,心说那喝醉的她不知道看过多少了。有那想装醉揩油的,借机发疯的,什么类型的她没见过?朱抵这虽然装的比较像,可那眼神明显是清楚的,她扫一眼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否则还会让冰琴思烟等人下去——这人一喝多了酒,那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她就算是对朱抵有一定了解吧,那也只是他清醒时候的了解,醉了的时候……   她可知道一个人,清醒的时候再没有那么好了,斯文有礼简直就像神父,一喝醉,立刻黑化,结了两次婚最后都因为这个离了。她一点也不想明天早上鼻青脸肿的听朱抵道歉。   “这汤你喝吗?”安姐继续道,朱抵走过去用调羹搅了搅,一脸嫌弃,“什么都没有就是点酸水,我才不要。”   “所以才让你喝果子露啊,我看这是苹果榨的,应该还不错。”   朱抵眨了眨眼:“还有别的吗?”   安姐看着满桌的点心,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就拿手指点了一个离的最近的糕点,那糕点是酥皮的,外面用红糖拼了喜字,被她这么一点就凹进去一块,露出了里面的枣泥馅,安姐添了下手指:“我觉得这个还能吃,不过这么吃掉会不会不好?”   经常能在小说中看到某某穿越过来的新娘在等新郎时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被新郎抓包,然后新郎觉得这新娘好可爱好纯真好有性情等等等等。   安姐虽没想过效仿,但本来也对这满桌的食物有些好奇的,不过她一见之下就知道这偷吃……貌似不太可能。每个盘子都摆的有造型好不好?组成到一起还是一个喜字好不好!这桌子是整个端上来的,撤下去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是让下人看到你偷吃了啊还是你偷吃了啊!   她有这个犹疑,朱抵却不在乎,在桌子上看了看,直接拿起了被她戳破的那块点心塞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道:“没事,明天我再当着他们的面吃两块,妹妹你若想,也吃啊。”   安姐是没多少胃口的,但她觉得作为一个穿越女是不是有必要应一下景?因此她想了下:“好吃吗?”   “还行。”   安姐拿起一块也吃了起来,这点心明显是给人看的,并不是多么讲究,不过也不难吃。安姐吃完一块的时候,那边朱抵已经向第三块进发了。   “你刚才没吃东西吗?”见他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安姐忍不住道。   “何止是没吃东西啊,光被他们灌酒了,这帮兔崽子!”   “是你的手下灌你的?”   朱抵哼了一声,脸色微微一变,不过他随即又笑了:“不说这些,妹妹也吃啊。妹妹今天也是劳累了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对了,刚才秦夫人来了没?”   “来了,带了粥和红豆包,我吃的挺好。”   “那就好,不过这两样只能当点心,待再过一会儿我让厨房给咱们下点面,再切盘羊肉,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不过今天恐怕不能太讲究了,待明天妹妹想吃什么都可以吩咐下去。”   “晚上吃羊肉不好吧,你若真想吃,就让他们上个兔腿腰窝什么的。”   “行,就听妹妹。”朱抵一边点头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果子露,“我刚才见席上好像有兔肉,应该是能要的上来的。妹妹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一脸别客气尽管点的表情令安姐差点来一句有烧烤没,不过就算没说出来她的表情也变得微妙了。如果没有弄错,这应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吧,可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待吃完六个点心,朱二公子终于停下了伸向盘子的魔抓,然后,他也有些发愣了。是的,这是洞房花烛夜,这一点,朱抵是非常清楚的,他更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作为在军中厮混了六七年的他,就算没什么实战经验,理论知识也是十分丰富的。可关键的是他不知道怎么做啊!他是应该过去搂着?还是拉着?还是、还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来一句娘子请上床?   他这边一停顿,那边安姐也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办?作为一个在现代人她非常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她为此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早晚都是要过这一关的,若她想在这个时代过安生日子,那就一定要嫁人,而只要嫁人免不了就有这么回事。比起别人朱抵好歹容貌英俊,年轻力壮,说起来,她总是不亏的。   可现在,到底要怎么啊!   于是,在这个人生非常重要的大日子里,在外面不断的放着烟花的背景下。朱抵和安姐都吃了喝了,然后就开始齐齐发愣。一直到很久之后安姐想到这一幕还会发笑,她想那个时候他们真是年轻的可爱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抵咳嗽了一声,吭吭哧哧了半天:“那个……妹妹要不要……洗漱?”    第166章 第三十五章 朱抵躺在床上。 安姐也躺在床上。 蜡烛已经被熄灭了,一开始很黑,渐渐地,外屋的光亮已透了过来,模模糊糊的两人都能看到头上隐隐绰绰的床幔。两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们也都知道对方没有睡。安姐倒是想睡的,可任谁身边躺了一个过去几乎没有多少单独相处过的异性也都睡不着啊! 他们是已经都梳洗过的。不管怎么说,南安王妃面子上的功夫都是做的相当不错的。朱抵的这个院子占地要有两亩地,正厅、抱厦、书房、卧室,还有专门的沐浴洗漱的房间。当然还不至于修个大池子之类的,但大圆木桶也足以装下三个人,又有充足的人手,洗头洗身体都非常方便。 刚才安姐就彻彻底底的梳洗了一番,泡的皮肤都发红了,才依依不舍的走出圆桶,什么?她过去没这么洗过澡!太小看她了,穿过来也七年了,这些经常要用到的地方她怎么会不做一些改善?虽然高家没有这么大的屋子,她也做不出这么大的圆桶,但弄一个简易的沐浴设备还是没问题的——快捷客栈的一些东西,最初就是来源于她的闺房啊! 她之所以固执的在里面泡着,就是不知道出来后要做什么啊! ……好吧,正确的说应该是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可不知道要怎么做,或者说对于和朱抵发生这些事她还不是能完全的接受,就算她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她正这么想着,就觉得右边有点动静,然后,就有个什么东西碰了下她的手,那一下真是又轻又快,若不是她此时正感觉灵敏着,简直就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而她的身体几乎是比她更快就有了反应,几乎就是在被碰触的瞬间,就弹了一下。 “妹妹还没睡啊……” (现在装睡还来得及吗?)安姐默默垂泪,然后嗯了一声。 “好巧哦,我也没睡。” (二公子,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假吗?) “……嗯。” “那妹妹,我们来聊聊天吧。”朱抵说着翻过了身,然后很自然的把手盖在了她的手上,安姐反射性的想抽回来,到底按捺住了,“聊、聊什么?” “妹妹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安姐想了下:“古怪的东西我不吃。” “什么叫古怪的东西?” “比如说蛇啦、老鼠啦……”说到这里她脸色有点变,她曾见识过所谓的三叫,那真是成功的把她这么一个吃货给逼的一天没吃东西。一天之后呢?成功的被老家的胡辣汤油条给治愈了! “嗯嗯,这些东西我也不吃。不过也要看什么时候了,在边关的时候有一阵缺肉,就有人打了老鼠……” 安姐猛的转过头,瞪大了眼,朱抵连忙道:“当然我没吃,不过那一阵我却把美丽给拘着了。你知道它虽然凶猛,可人要是饿的狠了却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那阵子你过的很苦吧。” “还好啦,一开始是有点,后来有了妹妹就不苦了。查得兄弟一来,我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日子立刻过的不一样了。” 安姐一笑,低声道:“骗人。” “没有,是真的,妹妹你不知帮了我多大的忙。”说这一句的时候朱抵同学也有些叹息。那时候他雄心勃勃的跑到太原,本以为能大施拳脚——为什么不呢,他要身份有身份,要人手有人手,要功夫也有功夫。别人能做到的,他为什么做不到?他不会贪污不会克扣,他会按照太、祖的兵书上的要求,认真的练出一支强兵! 但等他到了太原就知道现象太美好,现实太残酷。他的身份,别人并不见得看到眼里;他的人手,说不上亲信;他的功夫,在真正的战争中什么都不算。他要想混出来,就要和那些人一样克扣自己的手下;他要想有自己的亲信,就要和那些人一样牺牲大多数士兵的利益而养出自己的家丁。 他坚持着不让自己那么做,可他不知道除了这个办法还能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安姐给了他另外一条路…… “这个也许你没骗人,但老鼠那一段是一定骗了人的。” “啊?” “边关什么时候不缺肉了?”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门大小姐吗?就算没有现代经验,她也是同查得兄弟有过书信往来的,在信里大查得可是有过这样的评语,“这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繁荣而又荒芜,在这里你能找到最勇猛的勇士,也能找到最下流的小贼;有最美丽的姑娘,也有罪丑陋的嘴脸。很多军官能花很多银子买一面镶宝石的上等镜子,而他们的士兵却连最简陋的食物都吃不上。我为此感到惊奇,但想想也就释然了,在遥远的海外,不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吗?相比之下,朱将军真是最公证仁慈的统领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查得兄弟和他们一直合作良好,朱二同学的人格魅力也是一个原因…… 当官的克扣士兵,一般的兵士连糙米都吃不上,还会放过老鼠?朱二的兵就算伙食好,可还有别的人呢! 朱抵一怔,随即有些懊恼的说:“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 安姐哼了一声,朱抵又道:“那好吧,没有老鼠,可的确是有蛇的。那一次就有人捉了蛇,妹妹你怕不怕蛇?” 安姐打了个激灵,朱抵心中一喜:“到夏天,我给你捉蛇好不好?我告诉你,这活儿我可拿手了,一下就能卡着蛇的七寸,抓住之后就往下猛甩,先把它给甩晕了。再之后就好处理了,想活剥就活剥,想砍头就砍头。当然一般我就是玩玩,可要是在边关,那就是蛇肉大餐了。他们通常是捉了之后在火上烤,味道还不错。其实妹妹你应该试试的。” “……二公子。” “好吧,我知道了,妹妹你不喜欢。那还是吃牛肉吧,我看今天的兔肉你也怪喜欢。这风干的就是比卤制的好吃,不过要是卤的好的好也很有特色,其实兔肉最好吃的地方在秃头,很有滋味。” “……晚安。” 安姐说着反过了身,什么紧张啊担心啊,根本就是扯淡呢,跟这么一个贱货生活在一起,她就不该正常了!朱抵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小心的欺了上去,安姐没有动。他又搂了上去,安姐依然没有动。但当他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安姐翻过了身。 “妹妹,今天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呢。”朱二同学的声音带了点讨好和委屈。 安姐闭上了眼,朱抵愣了一下立刻大喜的扑了上去…… 在很久很久以后,朱二同学最听不得的一句话就是:“你行吗?” 排行第二的则是:“还是换我吧……” …… 虽然连着几日都是忙忙碌碌的,这一天思烟还是不到寅时就起来了。她穿好衣服,喝口水,见那边冰琴还睡的香,她过去推了她一把,后者立刻就睁开了眼:“我睡过头了?” “还没有,不过咱们也该起了,今天可是姑娘的大日子。” 冰琴一边点着头,一边坐起身在自己脸上拍了拍:“什么时候了?” “快寅时了,我估摸着夏妈妈一会儿就该来叫了。” 这个夏妈妈就是安姐这次带来的一个妈子,首饰什么的杨氏母女都没有太费心思——京城和江宁都是大地方,只要有银子,好东西随便挑,她们需要做的就是做好预算。但这带来的家人上,却都费了一番心思。安姐在南安王府过的如何,有没有得心应手的家人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早先同朱抵订了亲杨氏就开始留意了,但那时候张氏还在,她也不好有什么大动作,只有偷偷的观察府里各个妈子的脾气性好。待到了江宁,她自己主持中馈,那是真看中了两个人,也慢慢提拔了上来,谁知其中一人被舒姐除了,只剩下这个夏妈妈。 这个夏妈妈别的也就罢了,就是稳重,另外一共有三子四女都站住了,杨氏就觉得她是个有福气的,所以她虽没有别的技能,也让安姐带了过来。 除了她,就是另外一个姓段的妈子,却是做了一手好菜,脾气也温和。 丫头这边,除了冰琴思烟,还有早先院中的两个小丫头也提成了二等的,再之后,就是两房家人。夏妈妈的儿子会赶车,段妈妈的夫家嘴皮利索,又在京里住了几十年,地面人头都是极熟的。有这些人在,安姐总是有自己使唤的动的人手了。 思烟冰琴等人赶到正屋的时候,王府里的几个丫头已经站在外面了,其中一人面露惊讶:“怎么姐姐们竟没睡在屋里吗?” 冰琴想说话,思烟拉了她一把,笑道:“几位姑娘起的倒早,竟显得我们起晚了呢。” “看姐姐这话说的,倒不知让我们怎么回答了,不过王府里,规矩大着呢!”说着,斜眼看了她一下,思烟本来也有些火,但被她这一看,也有些想笑,因此当下应了声是,拉着冰琴就到了一边,其他两个小丫头连同夏妈妈等人也都跟了过去。那丫头见她这个做派,一时倒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看了眼周围的人,另外几个一接触她的目光都垂下了眼,气的那丫头在心中暗骂:“吃里扒外的东西们!这还没在新主子这里领一天的工钱呢,就忘了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了!” 正在此时,屋里传来了朱抵的声音,那丫头一怔,连忙走了进去,因为离的远,思烟冰琴倒是落在了后面。冰琴倒是想超上去,却被思烟拉住了。 “姐姐?”冰琴有些疑惑的看向她,思烟道,“不要急,乱糟糟的争上去像什么?这才第一天呢!” 在丫头们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完成洗漱,朱抵安姐二人就向正院走去,他们表现的都很正常很普通,但只有同安姐熟悉的才知道她的身体有些僵硬,思烟不免有些担心。而此时,安姐心中更是在骂娘——尼玛啊!什么朱抵是美少年她其实是不亏的,孔武有力而又没有什么技巧的美少年是御姐享用的好不好,她现在虽有御姐的心思,却还是萝莉的身体啊。 而那边的朱抵,眼神却像是偷腥的猫,不时的往安姐那边看。 而今天不仅是安姐夫妻要早起,南安王、朱纳等人也是一早起来的了。 南安王府人口不多,见礼倒也简单,就是在面对王氏的时候,南安王妃多说了两句:“你们两个嫁给了他们兄弟,以后也还是要像亲姐妹似的好好相处才是。” 王氏同安姐自然都连忙应是,不过心中当然也都知道不可能,好在她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知道对方不是难相处的。 “咱们府里人口不多,这是王爷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还望你们以后能多多开枝散叶,也为皇家的子嗣延绵做一份贡献。”南安王妃又慢慢的开口,王氏的脸顿时一白,安姐低着头,连忙应声是,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就问朱小二怎么才能早些分家。王氏的事她也听说过,两次怀孕两次都没成,最后一次还伤了身体,这在她看来八成就是朱纳的事,可这个时代不会讲究这些,南安王妃更不会讲究这些。要说南安王妃事个顾大面的人,可这一次竟当着她这个新媳妇的面说这些——这在别的地方也许只是场面话,但在这里,差不多就算是忌讳了,王氏在这府里,平时不知要有多艰难呢,安姐一点也不想自己将来落到这个地步。 “好了,这才第一天,别给孩子们压力了。老二,你以后也算成家了,可不许再胡闹了。” “看父王说的,我什么时候胡闹过。”朱抵不满的抗议,“我再正经不过的人,都是被父亲说坏的!” 一句话说的南安王张口结舌,旁边朱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朱抵斜着眼看过去:“大哥笑什么?” 朱纳一边笑一边摇头:“二弟,你说别的也就罢了,可说自己是最正经的……” “好吧,”朱抵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副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父王是第一正经的,大哥是第二正经的,我是第三正经的,这次你们都没话说了吧。” 满堂皆笑,连还有些红眼的王氏也拿着手帕捂着嘴偷笑。 第167章 第三十六章 空气有些滞涩。在一起用了顿家宴后,两个儿子就都带着自己的媳妇走了,南安王稍等了片刻,也站起了身:“忙活了这些天,王妃也好好休息休息吧。” 南安王妃连忙站起来:“王爷不在这里休息吗?” “不了,我想去找正德下盘棋,也有一阵子没去找他了,不知这家伙又私藏了多少好东西。” “王爷也劳累了这些天,不如待过些天再去?”南安王妃柔声道,几乎是恳求的看着他。南安王不免有些心软,最后还是垂下了眼,“到他那里,我是去散心,倒不劳累。” 说着就要往外走去。 “王爷!”南安王妃的声音猛的一尖,南安王停下了脚,南安王妃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先下去了这才开口,“我最近可做了什么令王爷恼怒的事?” “……你何必这么说?” “那就是王爷突然嫌弃起我了?” 南安王失笑的摇摇头。 “那我就觉得奇怪了,王爷最近为何待我总是这么冷淡?每每来到我这里,总是坐不了两刻钟,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对,王爷大可以直说。你我这些年的夫妻,难道我连个坦白都得不到了吗?” 听了这话,南安王心中也不免有些酸涩。他叹了口气:“你我这些年的夫妻,我还有什么不能对你说的?只是……只是我觉得你待王氏大可不必如此。子嗣的事本就是天注定的。” 听了这话,南安王妃心中松了一口气,当下道:“我也知道这个,可总免不了有些心急。这一眨眼连抵儿都成亲了,纳儿膝下还是空的。那些早先同纳儿差不多成亲的,有的,已经两三个孩子了呢。” 说到这里,南安王妃早先的焦虑又提了上来。南安王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皇家对子嗣的事一直都很重视,长子如此,他又怎么会不上心?虽然那太医吞吞吐吐的,可那意思却他已经明白了。长媳无所出,下面的妾氏通房也没什么动静,这原因,八成是在自己儿子身上,可儿子这又是胎里带出来的问题,就算用心调理,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而一个男人没有孩子……一个王爷没有孩子…… “王爷今天,就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看着她希冀的面孔,南安王最后还是点了下头。就算是补偿吧,就算是……可他们之间又是谁在补偿谁?谁在欠谁? 相比于这边,扶云居中的气氛要更温和些,朱纳正在柔声的劝慰王氏:“母妃的那几句,不过是些场面话,哪家的婆婆不要对新媳妇这么来一句,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王氏心中气苦,心说这怎么可能只是场面话?就算那话是一样的,可南安王妃显然不只是随便说说的,那语气神态都是冲着她来的!可她还要怎么做?就这一年来,南安王妃就塞进来了三个通房两个妾氏,每个她都安排的好好的,每个都让她们有机会与自己的丈夫同房。为怕丈夫身体受不住,为此她还专门请教了太医。 吃什么用什么补什么,她为此费尽了心思,倒是她自己,因为坏了身体,已有一年多没与自己丈夫亲热了!但此时,丈夫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驳,只有强笑道:“我知道,只是恨自己不中用。” “又胡说了。”朱纳拉着她的手,“这又怎么能怪你?子嗣的事本就是注定的,若我真注定无子,那也是我没这个福分。” “世子怎么能这么说?你是最最有福气的了!” 朱纳拍拍她的手,没有多话。王氏看着他眼下的阴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这个夫君,真的是极好极好的,温文尔雅多情体贴,而且,还长的极为俊美。都说朱抵长得好,但在她眼中,她的夫君才是顶顶好看的。可这么好的夫君却身体不好,子嗣也艰难,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人不能十全十美了? 想到这里,王氏暗暗咬了下,她想,不管用尽什么办法,也要让朱纳有孩子,哪怕那个孩子不是她生的,哪怕她为此受尽委屈! 王府中的两对夫妻都在聊天,而朱抵却在看安姐。在正院的时候,是安姐给别人见礼,而回到他们院里,就成了别人给她见礼。除了她带来的人,这院子里还配了四个大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和六个小丫头,管院子的是一个姓胡的妈妈,看起来刚刚五十出头的样子,收拾的极为利索,穿了身藏蓝色的松江布棉褙子,头发抿的光光的,戴了一对小绿玉的耳坠,除此之外,就是手上的一个紫罗兰镯子了。看起来倒比张家有些妈子还要简朴:“王妃说了,院子里的小丫头是十二个的,这些人夫人先用着,不合用或不够用的,全凭夫人做主。” 安姐点点头,目光在那几个丫头脸上扫过,那几个三等小丫头明显稚嫩,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的样子。而那十多个头等二等的则不一样了,最小的也有十四五,大一些的看起来也有十七八了,虽不能说个个如娇似花,却都模样齐整,有几个长得更能说的上出挑。安姐见了,心中就有了估量。 她喝了口茶,一笑,没有说别的,先转过头对朱抵道:“你在这里呆坐着做什么?” 这话一出,从胡妈妈开始到下面的丫头王府众人都是一怔。呆坐?呆坐!这是新媳妇会对夫君说的话吗?这个二夫人是脑子有毛病啊还是脑子有毛病啊还是脑子有毛病啊…… “我没有呆坐,我在看妹妹呢。”朱抵一笑,语气无比温和。 ……王府众人顿时风中凌乱了。 “这是我们女子的事,你还是先出去转转吧。” “家里的事自然都有妹妹说了算,我就在旁边看看。”朱抵看着她,眼里都快滴出水了。虽然昨天晚上朱二公子受到了种种挫折……嗯,但总的来说,他还是成功了!而这方面男人是向来要比女人占优势的,哪怕是初体验,一般来说也只有酥爽。他又正是年轻力壮精力旺盛的时候,哪怕这段日子都没休息好,此时此刻也还处于一种温柔的亢奋中。现在他看安姐,那真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好的,更舍不得离开她一步。 对于这种依恋,安姐不是不受用,但她也真不想朱抵见她管家,因此上前把他拉了起来:“我的二少爷,你昨天不还说有一家的兔头特别地道吗?就去与我买些回来吧。” 一边说一边就把他往外推,朱抵迷迷糊糊的就出了房门,一出来被冷风一吹,他倒也就清醒了,立刻就想到这事可以派人去啊,不过一转身,门已经关上了,他只有摸摸鼻子再次向外走去,但不过只走了几步,他就又回来了:“妹妹,好歹给我件披风啊!” …… 待朱二公子真正出了房门,房间里的气氛就变了很多。早先这屋里的人老实归老实,可总透着一股装模作样的感觉,此时倒是有了几分真正的意思,特别是胡妈妈,脸上的笑容明显真诚了几分,不管怎么说,能把丈夫收服的如此服帖,在这府里也就有了依靠,至于这依靠能有多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位二少奶奶的霉头却是不好碰的。”胡妈妈在心中暗道。 安姐当然察觉到了这点变化,当下一笑:“既然是王妃有交代,那我就不客套了,从这位姑娘开始,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就是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目前多大,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在做什么,还有自己擅长什么。冰琴,你拿纸笔出来,都一一记下。大家别笑,我这人不是多么聪明,跟着我过来的更都是笨的,一时记不住,就只有用笨法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最终被她指着的那个姑娘还是开了口。 四个大丫头都是以云开头的,分别叫云红、云照、云光、云田。而二等丫头则是以竹开头的,下面的三等丫头则没有统一的符号,叫什么的都有,有叫珠子的,有叫小传的,胡妈妈道:“咱们府里的规矩,是有了体面才能有个排行,当然这些丫头们的名字,夫人要改也都随意。” 安姐摇摇头:“既然是府里的规矩,我有什么好改的?” 说着,让思烟拿了封赏给她们:“大家第一次见面,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以后相处的久了,你们就会知道我其实是一个极好相处的人。我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照规矩做,只要大家照规矩办事,那有事也不会受罚。但要是坏了规矩,也不要怪我不讲情面。这一点不管是我带来的还是你们,不管是头等的还是三等的,都一样。” 她慢慢说着,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众人心中不由得一凛,胡妈妈更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厉害,这话听起来硬邦邦的,却是滴水不露。而这话也很快传到了南安王妃耳中,她听后一笑:“老二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厉害媳妇儿。” 衣青看着她的脸色,有些不确定的道:“听说二少爷极喜欢二少夫人呢。” “那不好吗?小夫妻,本就应该亲亲热热的啊。” 南安王妃说着,剪去了一朵花。 南安王妃虽然时时关注着朱抵这边,却并没有进行什么干预,于是安姐在小心翼翼的过了几天之后发现,这王府的日子竟比她想象的好过多了! 古代虽没有正式的婚假一说,但律法不外人情,朱抵同学又是出了名的脸皮厚,于是硬是在家赖了十多天。他在家的时候那是不用说了,与安姐那是几乎就像连体婴,也就安姐上厕所的时候他不跟着,否则那就是时时刻刻的在一起,就连安姐去向南安王妃请安,他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还顺带蹭了不少南安王妃那里的点心瓜果。 而其他时候呢,他就像他所说的带着安姐满京城的晃悠,有他跟着,安姐哪怕出入酒楼,别人也只是惊异,却不敢有什么鄙视。而因为有他跟着,安姐不仅三朝回门的时候见了杨氏,之后更是接连见了两次,当然,并不是每次都在高家,第三次是在早先张氏的铺子里。见女儿脸上没有丝毫阴翳,杨氏那是又欣慰又高兴,抓着她的手连连道:“只要你过的好就行,只要你过的好就行。” 安姐低着头红着脸也不知道说什么。朱抵的这种粘人,令她在高兴的时候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在她的预计里,这场婚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是极好,恩恩爱爱她是不想的,但现在朱抵让她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好像他是真的爱她……但这又怎么可能! “你过的好,我也就能放心的跟你父亲去广州了。”说着,杨氏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中直遗憾高老爷没能留在京城,否则她这日子真是没什么要求的了。 安姐虽舍不得她,但也知道要杨氏留下也不太可能。总的来说,杨氏就是一个传统女性,就算她心中有再多委屈怨恨,也很难做到不理会丈夫的要求,何况现在高老爷对她又不错。而且目前来看,高老爷是没有再娶正妻的打算的,那杨氏就更应该跟过去。所以当下就笑道:“我这里姨娘大可放心,你看自从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吃过亏?倒是姨娘在外面可千万要保重身体,遇到那闹心的事一定要想得开。你想啊,你女儿这么出色,留哥更是个聪明的,你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万万不要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伤了身体。哎哟,看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们要过了年才走的,咱们呐,还有好一段日子亲香呢!” 说着搂着杨氏的肩膀晃了起来,杨氏笑了两声,驱散了愁绪,趴在她耳边道:“离我们走还有一段日子,但有件事你可要抓紧了。” 安姐一怔,杨氏继续道:“孩子的问题,什么时候都是最最要紧的,趁着二公子同你新婚这个热乎劲,你可要赶快有个孩子!” 安姐完全囧住了,是的,她知道自己要有个孩子,可是、可是……也不用在她成亲还没有一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催吧!而且,她现在的年龄也不太适合吧? 第168章 第三十七章 十多天后,哪怕是朱二公子也在家中赖不下去了,只有依依不舍的去工作。他刚走的前两天安姐还有些紧张,但她很快就发现南安王妃其实是没心思理会她的。 同样是去请安,南安王妃的关注点自然而然的就放在了王氏身上。至于其他时间,南安王妃也很少招她过去,除非是有什么人来拜访了,否则她一整天的时间竟然都是自由的! 当然这个自由是相对的,没有充足的理由她不好随意外出,对府里的人事她也插不上手,但在高家生活过,预想过在婆婆手底下不好过的她对目前的生活已是极满意了。 她的时间一般是这么打发的,在给南安王妃请过安后,她会回来睡个回笼觉,南安王妃是个极讲究的人,请安的时间就在卯正,这也就意味着安姐五点多就要起床,其实这对此时的人来说并不是多难,在没有电脑电视的时候,大家都是八九点钟就睡了,这还是冬天,一般普通人家舍不得点蜡,六七点钟就睡的也有的是。 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安姐早适应了这个节奏,但在她的感觉里,总觉得一大早起了,回头就要再找时间在床上眯一会儿。而她这一眯往往就到八九点钟了,再之后她才算正式起床,然后就是用早饭。 他们这边虽没小厨房,大厨房却也是随时能叫动的,而安姐的份例自然要比在高家时提升不少。比如她现在每天就能用十一斤猪肉,此外还有牛羊鸡鸭豆腐白糖……只要在份例内的,都是公中出,别说养她自己,就是养她这个院子里的,她估摸着也是够了。示意斤斤啊!她这院子里也不过二十来人,每人每天还能吃半斤肉吗?何况,带上其他的东西远远不止半斤了! 这些份例安姐能敞着用,用不完,倒也不会退给她。所以基本上她能敞着点东西。一般来说,早上的时候她会点些蒸饺、烧麦,现在天冷,就都是羊肉馅儿的。此时的羊肉和后世不一样,绝对是纯天然有机的,厨房做的也用心,葱花姜片切的细细的,调的即鲜美又吃不出葱姜这些东西,蘸着醋和辣椒,安姐能一口气吃上三五个。 而除了这个,安姐一般会让再烫上几颗青菜调个藕片,之后就是粥了,她常点的一是红豆粥,一是南瓜粥。后者是喜欢那种口感,红豆则是补血的,在高家的时候她就经常用。 吃完饭,她会看一会儿书,然后就是打拳消食。做完这些,往往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不过她因为早饭吃的晚,这午饭往往就是吃些水果,此时经常出现的也就是苹果橘子,当然也有暖棚里养出来的极金贵的香蕉等物,对这个她倒不挑,在现代的时候她还奉行什么季节吃什么水果呢,何况她还比较喜欢橘子。 不过她也不只是吃水果,往往会让人再热上一碗奶、子,配着核桃、松子等坚果慢慢的吃上半个时辰。而再这之后,她会再练一会儿字,时间不长,一般也就是一刻钟到半个时辰。再之后,她才开始做正事——打理她名下的那些铺子、庄子。 她现在名下只有一个铺子是完全属于她的,就是张氏的那个小文具店。早先她同杨氏的那些投资都租出去了,并没有自己做什么生意。那些房子都签的有合同,倒没什么大乱子,至于说房子哪儿漏了,哪个一时欠了房租,这几乎是每个房东都会遇到的,也不算什么,而且早先她都整理过了,现在也不用再花心思,所以她这段日子钻研的倒是那个小文具店。 要说这么小的一个铺子是不用花太多精力的,可谁让这几年铺子都没个正经人管呢,虽然交上来的账本似模似样,可安姐还是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干脆就让冰琴思烟重新算了一遍,这一算果然就算出了问题——按照道理,铺子的盈利起码要比现在再多三成! “这……会不会我们算错了?”冰琴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小文具店,每月二十两左右的盈利已是非常可观的了,还能更多? “那就再算一遍。”安姐并不急,这铺子算是她捡来的,虽然她以后会好好经营,但现在也不用急着翻老账,倒是正好能让两个丫头练练手。 从在江宁开始,安姐就会让身边的这两个丫头接触算账,特别是冰琴,因为她年龄较小心思单纯,安姐本有意把她调、教出来,但这丫头玩心重,反而没有思烟学的好。 现代小说里经常把算账写的很简单,好像随便学学就能会的,其实不是。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现代小孩几乎在幼儿园时就开始学阿拉伯数字,一直上到小学三年级才能比较熟练的进行三位数的加减乘除,哪怕把幼儿时期的影响学习去掉,一个智力体力各方面都正常的小孩也要全天候学习三年才能完成一般的账目运算。更何况现在是没有阿拉伯数字的,要学会算账,就要先认识一定数量的文字。更更何况,冰琴思烟也不可能全天候的什么都不干,只是学习——安姐也没那个时间精力去教。 所以这些年下来,冰琴思烟也就是帮着算算家里和安姐房里的开支,安姐早先的生意主力还是自己来。这一次完全放手了,就弄的两个丫头不安了起来。 听她这么说,冰琴还有些发愣,那边思烟就又低头重新算了起来。 在两个丫头算这个的时候,安姐一般就是核计庄子的事情。那个庄子的出产不算太多,毕竟不过五十亩的面积,也不是什么好地,若没有温泉,最多也只能算个中等地。过去这地里的出息大多就是供高家自己用了,若有剩余的则会送到张氏名下的铺子里。关于这一点安姐并不想改变,但还是那句话,账目要清楚。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她每天就算上一两个时辰,弄了几天,也就差不多弄好了。账目的确有点问题,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都是近两年出的,安姐见那数目也不大,就只把庄头叫来敲打了一番。那庄头早先就是个老实的,不过后来见没了张氏,家中不像有人管的样子,再加上老伴的怂恿,就大着胆子伸了几次手,但他毕竟胆小,不敢多拿,此时见安姐指出的都是关键的地方,顿时吓的魂飞魄散,不等她问,就跪在地下直磕头了。 一直待他磕了十多个,安姐才叫住他:“庄子上的事的确要你费心了,但庄子上的生活如何,不用我说你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 “是是,小的清楚,老爷夫人与姑娘的恩典,小的都记着,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不不,回去小的就把这些都填上,加倍填上!”他虽只是个小庄头,但日子要比一些地主都要舒服。首先他不需要交租子,其次每月还有工钱,至于他们一家大小的吃食,更有庄子包了。他两个儿子都在庄子上做工,浑家也是做妈子的,虽说是给主家做妈子,其实没什么事,就是给自己家里人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闲了还养了几只鸡鸭。因占着地利,他们在大冬天也能吃上青菜,当然不敢多吃,可这已经是多少京里人都吃不起的东西了。他的四个孙子孙女都养的白白胖胖的,比起地主家的孩子也不差呢。 何况主家还给衣服!他们家的月钱竟是都能存下的。庄头对这种生活极满意,丝毫没想过改变,本来庄子到了安姐手上他就有些惴惴的,怕安姐把他换了,现在更是恨极了家中老婆。 安姐见他认错认的真诚,就点点头:“你既这么说了,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咱们慢慢看吧。” 那庄头战战兢兢的回去了,不久就带着一家老小来认错。这一番作为,安姐并没有避着人,所以很快整个南安王府都知道了这件事,有说她不厚道的——才出门就翻娘家的老账;有说她傻的——这种事怎么能在婆家处理?但不管说什么,大家却都默认二少奶奶不好惹了,听她这边有什么要求,轻易不敢怠慢。 南安王妃听了这事一笑,衣青有些拿不准:“王妃,您说二少夫人这事,是聪明呢,还是傻呢?” “你说呢?” “若说是聪明吧,口碑的确是不好了;若说傻吧,我看二少奶奶办事却是方便了。据说段妈妈昨天出去,回来只给门房塞了两个果子。”王府的门房什么眼界,他们这种有体面的也就罢了,那什么段妈妈……说句不好听的,谁又认识她?没见大少奶奶身边的席妈妈出门还要塞点银子的吗? 说到这里衣青已经觉得安姐是聪明的了,但这种聪明又不是她能理解的。在她的概念里,女子的名声是顶顶重要的,落一个厉害泼辣的名号实在不怎么好。别的不说,就是将来有个什么事,舆论也不会站在她那边。 “那就要看她求的是什么了,若她求的就是个随心所欲,这种做法也没什么不好的。”南安王妃拿着剪刀,慢慢的剪着瓶里的腊梅。她用了两刻钟的时间,把手下的花修剪出来,让丫头搬走,洗了手,一边接过衣青递过来的果子露一边道,“你一会儿去问问老苏,淮南那边的神医什么时候能到,我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衣青心下一凛,连忙应是,不过之后又有些为难的道:“但是王爷那里……” 这几年南安王妃先是找宫里的太医,有名的没名的在职的退下来的哪怕就是在角落里发霉的也都请着来过王府,再之后就是求神拜佛,京里大大小小的寺院观庙都施舍了香油钱,在这两个都没有太大效果后,南安王妃就开始从民间找良医了。一开始还只是京里的,后来就到了外面。南安王对这种行动非常反感,为此两人也没少发生争执。但不管南安王怎么反对,南安王妃还是一意孤行,这个淮南的神医就是瞒着南安王偷偷找来的。 “王爷那里先瞒着,待我见见那位神医再说。对了,什么时辰了,王氏怎么还没来?” 她正问着,那边就有丫头来报,说大少奶奶过来了。片刻,就见王氏穿了件八成新的白底水红领子对襟印花棉褙子,披了件浅粉缎子风毛披肩走了进来,她的容貌是极秀气的,这一身更趁的她温柔写意,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韵。南安王妃见了却暗暗皱了下眉,她这辈子最烦女子做这种姿态,王氏早先也算是个端庄的,怎么现在越发小家子气了? 王氏来了,先向南安王妃行礼,又转向衣青:“见过姐姐。” 衣青连忙福了福身体:“大少奶奶客气了,王妃刚还念叨着您呐。” 王氏的脸色微微一白:“母妃是有什么事吗?” 南安王妃看了她一眼:“怎么,没事我就不能说你了吗。” 王氏的脸色更白了,她勉强笑道:“看母妃说的,什么时候您说儿媳都是应该的。” “这才像话,你做为我家长媳,又是未来的南安王妃,行事就要大大方方。我念着你也没别的事,只是你该到我这里来了。一会儿几个管家管事都会来说事,难道还要我们都等着你吗?” “儿媳不敢,儿媳以后,会再早一些过来。” 南安王妃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那边王氏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更苦了。每天下午她都要过来学习管家,对于一个儿媳妇来说这本是一件好事,代表着婆子愿意给权利和体面。可她在南安王妃面前,本就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这看她管家,更觉得压抑。而这种事她又能对谁说?哪怕是朱纳那里,也只会觉得她不懂事,哪怕是回娘家,也只会觉得她太娇气。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就只有卡着点过来,尽量缩短与南安王妃相处的时间。但现在这个法子却是明显不行了。一想到以后要同南安王妃相处的时间更长,她简直就有一种要死去的感觉。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夫君为何还没有孩子?为什么就没一人能帮夫君生下孩子?我的那两个孩子为什么就没能站住一个?”不知不觉间,王氏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到了孩子身上。而此时,安姐正在惊愕的算着自己的小日子。 第169章 第三十八章 在现代的时候,因为没人操心,再加上自己不在乎,安姐的小日子不仅极不规律,颜色、时间也都不正常。年轻的时候还不怎么显,一有点年纪立刻就发作了,后来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吃中药上针灸,最后也不过调理个马马虎虎。而这一次,她吸取教训,首先,作息是不敢不正常的——当然,在此时,她也没有不正常的条件。然后,寒凉之物尽量少吃,特别是来小日子的时候,连冷水都不碰。最后,坚持每天晚上都泡脚。 这么一系列措施做下来,以后如何不敢说,反正自她十四岁来潮,除了最开始的半年不太准确外,之后一直十分准确,也从来没有过痛苦。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小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了! “难道我有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安姐摸了摸自己的肚,杨氏的嘴也不见得会这么准吧?难道那种传说中的进门喜真的发生在她身上了? 安姐非常纠结,在这个时代说避孕是不可能的,无论朱抵还是杨氏都不可能站在她这边。她也曾想过按日子同房,但食髓知味的朱二同学哪里会愿意?就算一开始是老老实实的,后来也必然是这儿摸摸,哪儿摸摸,然后摸着摸着就摸出了事儿。到最后她也只有采取一些笨办法,比如每次同房后都起来洗洗跳跳,再比如尽量的让朱二同学在外面出货,她也知道这些办法不靠谱,但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当然,她要承认她对这事是有些消极的,因为她一直不认为怀孕是简单的。在现代,她真见过大把年轻夫妇生育困难,明明夫妻俩身体都好好的,可就是要不上孩子。如果说现代环境污染,人不锻炼所以困难吧,但在高家,她也真没见高老爷子嗣昌盛到哪儿——当然,这个是有客观原因的,不过她还真没见过几个特别能生的,苏家那样的大家族还是因为兄弟姐妹众多的缘故,像莲姐,直接就是独生女。所以虽然知道这种思想不太正确,但安姐还是有一种孩子不是你想要就能要来的感觉。 而现在,她竟然有了? “姑娘,您怎么了?”冰琴开口,安姐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倒是思烟,因为每个月都要帮她准备东西,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顿时,她是又惊又喜,声音都带了点颤抖,“姑、姑娘……?” 安姐冲她摇摇头:“过两天再看。” “是、是……”思烟用力的点着头,又有些期期艾艾的说,“那你这两天可、可小心些,万事……都注意些。” 冰琴迷迷糊糊的,看看安姐又看看思烟:“姑娘,思烟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呀。” 思烟顺手往她的头上拍了一下:“小孩子,别打听那么多事。” 本来安姐是没多想的,一听她这话顿时反应了过来。饶是她脸皮比较厚,也忍不住带上了一抹红意,再看思烟,那是怎么看怎么不好意思,当下挥了挥手:“去去去,你们两个都出去,让我静静。” 冰琴还是懵懵懂懂的,来到外面就忍不住道:“思烟姐姐,姑娘到底怎么了?” 思烟掩不住嘴边的笑,本想说,一眼看到叫云红的那个大丫头,就把嘴边的话咽到了嘴里:“没同你说嘛,小孩子不要打听太多事,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冰琴嘟起了嘴,还没说话,那边云红已变了脸:“思烟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打听什么了?又打听谁了?” “云红姐姐误会了,我这是教导冰琴呢。”思烟虽不想惹事,语气中已带出了几分不耐烦。在她来看,这王府里的十来个丫头,就这个云红事多。 云红眯了眼:“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明明是对冰琴说,你非要往自己身上揽,我也没办法。”思烟叹了口气,一副非常无奈的样子。 冰琴也道:“是啊,我正同思烟姐姐说话呢,你非要插进来做什么?” “我同思烟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云红瞪起了眼。 “真不知道是谁先插话的,何况,我为什么不能说话了?你是一等的,我难道就不是?你少在我面前拿架,真论起来,我在姑娘身边的资格比你还老呢!” 云红气恼,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因为思烟的年龄在那儿,再加上安姐对她倚重,所以几个云对她也比较服气——不服气也没办法。而冰琴虽然年龄也不小了,但因为一团孩子气,再加上总叫思烟姐姐,有意无意的就被她们小看了。不过就像她说的,她也是一等的,她们还真没办法拿身份教训她。 见她说不出话,冰琴得意一笑,拉着思烟道:“咱们赶快回屋吧,这外面可真冷,这要说什么听什么,也要到屋里才好啊。” 这话又把云红气的一阵倒仰。说实在话,安姐没有苛待她们,但却有意无意的把她们晾在了这儿。她们工钱照领吃食没变,却没什么活计,有心往前凑吧,一是思烟等人把的结实,二是安姐的马屁也不好拍。所以这一个多月下来,她们的地位就变得有些尴尬了。有些人觉得这不错,比如云田云照,她们早先不过是二等丫头,原本是在花圃里照看树木花朵的,手艺当然有,但要说多么好也不至于。这被提上来本就是意外之喜了,再多的倒也没有太奢想。 但云红不这么想,她早先虽也只是二等的,却是南安王妃身边的丫头,一直都是极有体面的,而且她这次来,还有别的打算,现在不上不下,不用别人说,她自己就先没脸了。 “等着吧,别以为二夫人偏着你们我就拿你们没办法,总有让你们落到我手里的一天!”云红在心中发着狠,一眼看到几个小丫头在旁边躲躲闪闪立刻瞪起了眼,“你们作死呢,还不好好干活!” 外面院中的这一场风波,安姐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她都这么偏向思烟等人了,如果还不能站稳脚跟,那就是她们自己的问题了。至于南安王妃给她安排的这些人,她倒没有想过不用,不过又何必着急?每个人的脾性、能力如何总能慢慢看出来的。 这一天下午安姐没心思整理账本,她曾试图让自己静心看一会儿书也总不成功。到最后她索性拿起纸笔,开始回忆在现代了解到的孕期知识了。 一般来说,女子都是有了身孕才会费这个心,她早先一门心思拼业绩了,也的确没有刻意去了解过。还好她几个闺蜜都早早结婚生子,一个结婚的早,她穿来前人家都怀上二胎了,所以耳闻目睹的,她倒也知道一些知识。比如头三个月要各方面都比较注意,整个孕期不能胖太多,没有营养不良的情况万万不能多吃——特别是在这古代!现代生个八斤九斤的很正常,顺不下来还能剖,在这古代,那真真能要去半条命! 此外,奶妈要预先找好,她倒不是排斥母乳,但这里的规矩是一般都找奶妈的,她就算装装样子也要提前打听了,别的也许不紧要,可这奶妈起码要同孩子紧密相处三五年,身体一定要健康不说,也一定要是个老实清白的。 这么七想八想,一转眼就想到了朱抵回来。朱抵一进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只有安姐一人不说,还黑乎乎的,顿时一怔:“安妹妹,怎么了?” 安姐抬起头,有些恍惚,朱抵来回看着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姐摇摇头,突然惊觉:“已经这么晚了?我还没吩咐厨房弄吃的呢,你想吃什么?” “妹妹昨天不是说了吃涮羊肉吗?还说要让人多放辣子。”说到这里,朱二同学的声音带了几分口水。说起来他是不缺吃的,特别是回来后,京城中大大小小的餐馆铺子都有朱二同学的身影。但同安姐成亲后,他发现对方竟同他一样,虽然没他吃的多,却更为精细。比如这涮羊肉,从太、祖就有,一到冬天,上到宫里,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欢来一锅,酱料呢,也还是早些留下来的芝麻酱或者蒜蓉酱。而安姐就能再弄出海鲜酱、辣酱,掺到一起不能说更好吃,但绝对是别有风味。 所以每天一到时间,朱二同学就会兴冲冲的往家里跑,一是为了看人,另外也有一小部分是为了吃东西。昨天晚上的时候,安姐就同他畅想过涮羊肉了,这是她自己从过去就喜欢吃的一种东西,因此说起来那叫一个绘声绘色,什么先把羊肉冻了,再切的薄薄的。肉要取嫩的鲜的,稍稍的带一些肥的,但不能太肥,否则就腻了。 除了羊肉,还有牛肉也要来一份。此外就是蘑菇木耳金针菇豆腐皮,不吃厨房里的手擀面,要让冰琴做扯面。朱抵本来对冰琴是没什么印象的,只知道她是安姐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至于别的……他朱二公子是出了名的不爱女色,别说安姐身边的小丫头,就是南安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嗯,他更不会看了! 但冰琴的扯面功夫真让他刮目相看,这么一个小姑娘,看着还一团孩子气,就能把面扯的又薄又劲道,配着涮锅吃,最有感觉! 安姐昨天说到最后,两人都在被窝里大流口水,朱抵更差点起来让厨房给他立刻就支锅子——最后好歹是被安姐给拦住了,她也想吃,可那个点再吃这些东西,妥妥的就是要胖的节奏啊! 两人是带着对涮羊肉的梦想入睡的,安姐是中途被打了岔,朱二公子却是想了一天了,此时说到这里两眼都有些放光。安姐本想点头,突然想到貌似在现代怀孕是要少吃羊肉的?据说有什么虫?她对这些也不是太清楚,但这个时候当然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当下道:“你要想吃的话就让他们弄,我却是不想吃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没了胃口。” 朱抵看了她片刻:“你不吃,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就让他们随便上点吧。” “我不吃你也可以自己吃啊。” “不要,我要和你吃的一样。” 他说的斩钉截铁,最后果然同安姐一起喝了两碗粥。而这个晚上,他也出奇的没有纠缠安姐,这令安姐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的有些失落,而这份失落又令她心中一紧,难道她已经这么快就适应了朱小二?难道她现在已经开始期待朱小二的热情了?不不不,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 七想八想,安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不知怎么迷糊过去的,而这迷糊她也不踏实,总感觉不像睡熟了,脑子里还在想着事情,仿佛是想到了孩子,迷迷糊糊的她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然后又看到一个很丑很丑的小女孩,之后不知谁对她说,这两个都是她的孩子,她当时倒不惊讶,就是有一个感叹,男孩子长这么漂亮干什么,让女孩子来啊! 到最后她是疼醒的,小肚处先是感觉到不舒服,然后就有什么东西往外流,她一下醒了过来,那种熟悉的感觉令她顿时叫了声糟。 “安妹妹?”她这边一动朱抵就醒了。 “你叫思烟过来,我的小日子来了。”安姐卷着身体,艰涩道。 “啊?”朱抵迷迷糊糊的,他同安姐刚成亲,上一次安姐来小日子的时候还是在高家,此时就没能反应过来。安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只有道,“总之你叫思烟过来就是了,快呀!” 她催的急,朱抵只有连忙爬起来,然后就敞开门对着整个院子叫了起来,安姐听了羞愧欲死,第一次后悔不在外面安排人。 思烟很快就过来了,因为早就准备好了,倒是很快都收拾妥当了,可这边安姐已经疼的直冒冷汗了。思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有些慌神,直到段妈妈过来先给她冲了一碗红糖水,又让人冲了汤婆子让她抱着才算好些,而那边朱抵已经看的目瞪口呆了,见她们服侍安姐躺下,他依然不确定的道:“这、这就可以了吗?不用叫太医吗?” “公子说笑了,女人家来小日子很多都是这样的,哪里就用劳动太医了,不过姑娘早先也没疼过,这却是第一次呢。” 第170章 第三十九章 虽然刚才还在后悔没在屋里留人,但是当一切收拾好,安姐还是没让思烟等人留下。在一切安顿住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安姐和朱抵了。安姐此时是恨不得一觉睡过去,最好大睡个三天三夜——不光止痛,还避免见人了,朱二同学那一嗓子下去该有多少人知道她来大姨妈了啊!不过她虽然想的很好,却睡不着——朱二同学正瞪着他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囧囧有神的盯着她呢,安姐抱着汤婆子感受着他那媲美灯泡的目光,心中的滋味……那真是怎么也说不清。 她觉得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哪个女人不要有点这事?男人就算早先没有,成了亲也该知道了。要是哪个男的觉得这是忌讳,那就滚他妈的吧!目前为止,朱二同学表现的不错,好像也没有嫌弃的样子,但这目光是什么意思?天黑了知不知道?灯灭了知不知道?还看,还看!能看出花吗! “原来妹妹不想吃羊肉,是因为肚子疼。”在安姐准备出声的时候,朱二同学终于先开口了,他以一种感叹的语气道,末了还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真理。安姐顿时囧住了。 “不过妹妹,你肚子疼就说啊,要是早先就开口也能先做些措施。” “……早先不疼的。” “咦?” “是后来才疼的。” “哦。” “……睡觉吧。”安姐说着翻过了身,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翻了过来:“你还想问什么,一次问完!” 被这种目光看着很有背后灵的感觉有没有! 朱抵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很无辜很坦白还带了点手足无措的感觉:“我没有想问什么啊,我就是想看看你……你真的不疼了吗?” 安姐的心猛地一紧。最初,她和他那个前男友只是普通朋友,就是朋友的朋友,然后一起出来吃饭的时候认识的。说实在她一开始并没有看上这个人,她那个前男友也实在不是个多出色的人物。一般的工作一般的身高,可以说有点小帅,但也不是帅的多么醒目。而在这之前,她内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要找个强大的男子的。当然,不是什么总裁董事长之类的,而是那种能震住场面的——她一直觉得只有这一种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而那一天,她也是来着大姨妈,已经是第二天了,不像第一天疼的那么厉害,可还是非常不舒服。因为是一早就订下的约会,她也不好取消,就那么咬着牙去参加了。她一直善于忍耐,所以包括她闺蜜也只觉得她那一天情绪不是太好,只有她那个前男友在点餐的时候点了个红糖姜猪脚,当时还惹来一阵嘲笑,说这女人吃的东西,他一个大老爷们想吃猪蹄也可以点红烧油焖之类的。当时他只是笑笑,然后,很不经意的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当时她还一怔,有些若有所思,而又有些莫名其妙。 再之后是去K歌,那种场合免不了要点酒水,他那个前男友却出去买了很多的烤白薯,当然,很多人都没有吃,而她,却把自己的那一块吃了个干净。 她虽然不是太聪明却也不傻,这么多小动作合在一起她也慢慢有了感觉,而当那个人向她表白的时候,没有经过多少犹豫她就同意了。她想,这个人虽然不像是能顶住事的,但对她这么好这么仔细的人应该不会背叛她吧。但后来的事情告诉她,男人的好是有时限的。就像她那个前男友,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是关怀备至,她脸色有一点不对,他就知道她不舒服。但到后来,哪怕她明确告诉他自己不舒服,他也不是太在意了。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场爱情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但还总抱有幻想。而现在朱抵这么关心她,又能坚持多久? 想到这里,安姐的羞意去了几分,再次翻过了身:“睡吧。” 这次她没有再翻过来,朱抵看了她好一会儿也躺了下去,不过却慢慢的慢慢的摸上了她的手,安姐微微一颤,没有再动,朱抵也不知她是否睡着了,小声道:“妹妹你要不舒服,随时告诉我啊。” …… 朱抵那一嗓子,带来的效果是明显的,第二天一早安姐再去南安王妃那里请安的时候,得到的就是一杯滚烫的红糖水。 “你刚来,我还不太了解你的情况,其实这几日你是不用来的。”南安王妃慢慢的开口,“做女人就是难,我也是女人,这一点体谅还是有的。” 安姐连忙站起身,红着脸:“这是母妃恩典,但请安本就是我们小辈该有的。” “孝心也不只体现在这点上,衣青,一会儿给二少夫人拿些燕窝回去。我听说你不爱吃燕窝,其实还是要吃一些,咱们女人,就要补养。身体好了,才能谈别的,否则……”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那边王氏的脸却白了。安姐余光见了不免有些同情,她不知道南安王妃是不是故意的,但要换成她,说不定也会以为是在敲打自己。 “我本应该留你用饭的,但你这也不是别的,还是要多休息,还是早些回去吧。”南安王妃最后没有多说什么,安姐说了两句场面上的话就同王氏一起退了下来。在快要分手的时候,王氏突然叫住安姐,安姐一怔,有些疑惑的看向她,“嫂子有什么事?” 王氏咬了咬下唇:“弟妹是非常不舒服吗?” “还好。” “那……弟妹你先休息,我过两日再找你说话。” “好的,嫂子随时来找我。” 王氏有些依依不舍的走了,安姐心中不免有些犯嘀咕。她同王氏真没什么交情,怎么她突然说要来找她?而且看那样子,要不是今天她不舒服,就要同她一起走了? 回到自己院里,安姐喝了碗红豆粥,继续睡觉。这是她在过去就发现的一个现象,那就是大姨妈在睡着的时候会减轻很多,而且,这个时候也的确犯困。 这一觉她睡到了巳正,醒来后就被思烟灌了一碗红糖水:“说起来姑娘你这也是怪奇怪的。过去我听家里的妈子们闲聊,都说女孩子成了亲这小日子就好过了,姑娘怎么这正反过来了?” 安姐脸一红,正要打发她出去,突然怔住了。是啊,她过去都不疼,怎么这突然疼了?是因为一成亲紧张的,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如果没有杨氏的事,安姐不会多想;如果南安王府不是表面和睦,内里别有乾坤她也不会多想,可是现在……这真的,就是自然现象吗?可如果不是,这又是怎么造成的?进府以来她身体一直很好,没有用过药也没有请过郎中。朱抵是从南安王妃那里顺过很多东西过来,可也就是普通的水果点心,除了今天的燕窝,南安王妃也没送过吃的过来。 当然,她大多时间是在府里吃饭的,可她吃的也就是平常饭,从没吃过什么蹊跷东西,所以,这还真的就是自然变化? 安姐想来想去,觉得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就很难消除。在之后的几天,她每次看厨房送来的饭食都是各种纠结。那红豆粥真的就只是红豆粥吗?那炖猪脚就真的只是炖猪脚吗?那焖羊肉就真的是焖羊肉吗? 在这种心情下,她自然胃口大减,思烟等人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倒没有太在意,反而是朱抵每天都从外面捎带一些东西回来,而当他发现这些安姐会吃的更多的时候,捎带的也就更有劲了,等到第五天,还专门从家里提了个盒子,回来的时候给安姐捎了一碗馄钝,不过待他拿回来,再热了,那馄钝已经不成样子了。但就是这样,安姐也喝了大半,喜的朱抵在旁边傻乐了半天。安姐本不想说,但见他那个样子,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明天不要再买了。” “为什么,妹妹不喜欢喝吗?” ……谁会喜欢皮几乎已经被泡烂,馅儿汁已经流到碗里喝不出原味的馄钝啊! 安姐没有说话,那边朱抵却又笑了:“妹妹不喜欢,还喝了这么多,待我真好!” 安姐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扭过了脸,能不能不要这么厚脸皮啊,就算她真有点这方面的意思,也是鉴于不浪费粮食的立场好不好! “你明天休沐是吗?” 朱抵点点头,安姐垂下眼:“能陪我回去一趟吗?我……想见见我姨娘。” 朱抵没多想立刻点了头,安姐又道:“也不用提前派人说,咱们就当出去转转,然后转过去就行了,我就是,想我姨娘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带了几分不安和落寞,如果一开始只是借口的话,说到这里却是真的了。马上就要过年了,而出了正月杨氏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而以后,是真真除了信件再没有别的办法联系了。 朱抵搂着她:“以后只要我休沐,就带你去见姨娘。而且咱们以后说不定还会去那边看她呢!” 安姐点了下头,没有说什么,她知道朱抵这是在安慰她。不说他现在的官职,就算以后他调到地方上了,也不可能调到广州,近亲回避这件事是自古就有的。 第二天,两人一早就出了府,连早餐都是在外面的一个广式茶楼中用的。吃完饭,两人又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才到高家,听到下面的回报,杨氏真是又惊又喜,拉着安姐的手一个劲儿的怪她没提前捎个信儿。母女俩亲香了好一会儿,安姐几乎要忘了原本的打算,还是后来杨氏问她最近如何,她才把这事说了,最后道:“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不过心中总不免有些膈应,就想着回来找个郎中看一下。” 王府里有惯用的太医,但那个郎中安姐觉得还是能不用先不用吧,外面的郎中也许医术没那么精湛,起码没别的心思。 “咱们府里常用的那个谢郎中如何?” “谢郎中不行。”杨氏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笑意了,她站起来来回走了几遍,“这事,还要请三姑娘出面。” 安姐一怔:“三妹妹?” “谢郎中是你我常用的郎中。这事,如果后面有原因,说不定他就被人收买了。所以,还要三姑娘以自己的名义请关郎中来,她早先是给夫人看病的,也同张家有关系,我觉得就算南安王妃也不好收买。” 安姐听的目瞪口呆:“姨娘你这说的也太过了吧。” “是你太单纯了!”杨氏板着脸,“你以为这是小事吗?天真!这是事关子嗣的大事!如果大公子有嫡子,你这不算什么。可大公子别说嫡子了,连个庶女都没有。你这要有孩子了,会是什么结果?那个南安王妃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可这些年南安王只有她一个,连个侧妃都没有,你以为是好相处的?是,她轻易不会为难你,但那不是因为她心善,而是因为你嫁的不是她的亲儿子!” 安姐听的呆呆的,杨氏恨铁不成钢:“你看她平时好说话,但在大事上就难说了!所以这个事,咱们要谨慎着来,没有是最好了。万一有什么……也好提前预防。对了,这事你同二公子说了吗?” 安姐摇摇头:“这要怎么说啊。”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唉,你这孩子,先找郎中吧,看郎中怎么说。啊,不对,要先找三姑娘,我都被你给气晕了。” 安姐被说的不敢抬头。杨氏很快找了静姐,听说安姐身体不太舒服,想以她的名义请一下关郎中静姐很爽快的就点了头:“我当是什么事呢,这再简单没有过了。” 静姐一边答应着,一边就让人去请,然后瞅杨氏没看到的时候顶了安姐一下:“你是怎么了,王府里不是能请到太医的吗?” 安姐看了她一眼,静姐被她吓怕了,不免有些心虚:“你看什么,别告诉我请不到。” “你想知道?” “什么?” “你要想知道原因,一会儿就留下来听听吧。”带了几分促狭,安姐慢慢的开口,静姐心中直犯嘀咕,但她是绝不愿在安姐面前落面子的,因此当下哼了一声,“听就听,谁怕谁啊!” 第171章 第四十章 静姐这段日子过的不错。本来,她作为嫡女,在高家的地位就是不用说的,哪怕张氏去了后也没人怠慢她。但过去只是不怠慢,而现在,则是真正的敬畏了。特别是安姐出嫁后,她要管的事更多,虽然更劳累更操心,可也真的,更能体会到大权在握的感觉。她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对杨氏母女却是有几分感激的。她想,若是异地相处,她不见得能做到安姐这个程度。 她早先开口询问,一是有些好奇,另外也是有些担心安姐。她在张家住过,知道张家人生病分三个等级,一般的管事和妾氏,那就是请个普通的郎中;有些体面的妾氏和庶子庶女们呢,那就是相熟的有名望的郎中;而像张老爷、张老夫人这样则是必定有太医的。不过这其中也不完全固定,比如一般的正式或者不怎么得宠的嫡子会是什么待遇有时候就要看运气了。上面人想到呢,可能会是太医,想不到呢,就是郎中了。但南安王府人口简单,按道理来说安姐怎么也不至于请不到太医的。 谢郎中很快就来了,见到需要医治的是安姐,他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多问什么,他很认真的给安姐号了脉,又听安姐说了这次的事,沉吟了片刻道:“从脉象中来看,二姑娘的身体是没什么的。但听二姑娘的说法,却是有些要宫寒的征兆了。” “宫寒?”安姐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杨氏立刻道,“怎么会宫寒的,这宫寒,是不是影响子嗣?” “姨太太不用太担心。”谢郎中笑了起来,“并不是宫寒就一定影响子嗣的,只是有这方面的可能。然后,二姑娘现在也不见得就是宫寒,其实二姑娘的症状听起来并不严重,绝不影响生育。” 杨氏长长的出了口气,闭着眼直念佛号。安姐也心中一松,她知道南安王妃不好想与,但从本心上来说她是不想与她为敌的,别的不说,多一个这么强大的敌人,以后要消耗多少脑细胞啊!关键是消耗了你还不见得能赢得了!但她还有点疑惑:“可这小日子会突然不规律吗?” “……这个也是不好说的,二姑娘最近事多些,或者突然换了地方,这都会影响小日子的。” “这么说我这是正常的?” “目前来看,是没有什么大的不妥,二姑娘若真担心,不如吃些暖宫的药丸,当然不吃也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安姐本不想吃,毕竟是药三分毒,她以后多吃一些暖宫的食物也就罢了,但杨氏却有些不放心,最后还是要了七天的药。谢郎中走后杨氏道:“没事就好,听谢郎中这么一说,我也能放下几分心了,看来那王妃目前还没有在意你。不过你还是不要大意,你二叔他们一家是不走的,以后哪怕我们走了呢,你也可以不时的回来找谢郎中看看,哪怕是求个平安呢。唉,你们什么时候能分出去我才是真放心了。” “二叔一家不走?”安姐一怔,“那老太太呢?” “你二叔不走,老太太怎么会走?听你二婶子的意思是不想跑那么远了,不过我看,还是你二叔不愿意走。你二叔这次真是失了魂,简直都不知让人怎么说。”杨氏一边说,一边还摇摇头,表情里带了几分惋惜。 “娘管他呢,他这也算是活该。” “你这孩子,说话也太硬。” “那是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我知道姨娘是怎么想的,觉得二叔对月娘是有真感情,所以你觉得感动了。可姨娘怎么不想想二婶呢?二婶这人虽然又愚蠢又奸猾,却有什么对不起二叔的?而且按照姨娘的说法,二婶也不是成了亲之后才是这样的,她是做姑娘的时候就这样!那时候二叔愿意,怎么事后倒嫌弃了?所以要我说啊,姨娘也别感动二叔的爱情了,他一大把年龄,就算有爱情也该想想自己的责任。上有老下有小,孩子们都还没安置住,他倒天天玩忧郁,就是吃饱了撑的。反而是二婶,不管往日里怎么样,出了事却都能担得住,这才让人刮目相看呢!” 杨氏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理。不说这些了,对了,你给老太太请过安了吧。” “这是当然。”虽然关系不怎么好,但给高老夫人请安是一定要的。只是她虽然规规矩矩去请安了,却又碰了一鼻子灰,高老太太态度不冷不热不说,还丢给她一句什么既然嫁人了就不要总往娘家跑的叮嘱。好在安姐也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听听也就罢了。倒是朱抵,当时还想帮她说话,被她轻轻拉了一下止住了。 “老夫人没留你们吃饭?” 安姐噗嗤一声笑了:“哎哟我的姨娘,你还想老夫人留我们吃饭啊,是不是你不想留啊?你要说是呢,我一会儿到饭点就走。” “你这孩子,还来打趣我!”杨氏说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二公子有什么喜欢吃的?怎么给他准备?” “他什么都喜欢吃。不过家中要是有现成的,给他做个锅子吧,就是涮羊肉,多准备点酱料。” “只是涮羊肉吗?” “姨娘你还想准备什么大菜吗?我们是临时来的,就随便吃点家常便饭就好。你这样,没的有人说嘴,我还想以后经常过来呢。” “谁又会说什么?”虽然这么说了,杨氏还是让厨房准备了锅子,现在天冷,羊肉是常备的,虽不至于是现宰的羊,可这个时节也不至于不新鲜。 母女俩说着话也就忽略了别的,因此也就没在意静姐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安姐再一次见到她就是看她在门外冲自己招手:“咦,你什么时候跑到了外面?” 安姐这话带了几分调侃,不只是对她的,更是对自己的。枉她过去还说什么观察入微,结果一个大活人什么时候不见得都没留意到,当然,她刚才同杨氏说话的时候是已经意识到静姐离开了,但她什么时候离开的还真没在意。 静姐翻了个白眼,本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再看安姐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怜悯:“你同我来。” “做什么?” 静姐直接拉着她的手:“让你来你就来,我还能害你?” 她就这么把安姐拉到了自己屋里,所有丫头都打发了出去,关上了门窗,就这还不放心,又把她拉到了自己床上:“我给你说,你回去后可要当心些了,刚才谢郎中没有说实话。” 安姐一怔,静姐继续道:“早先,我母亲就一直是找他看的,有时候他说的含含糊糊的,我母亲就能指出来,后来还对我说,如果他说话有些吞吐,那保准是藏了一半,他也不见得是坏心,不过有些事估摸着是不好说。刚才我见他好像就有些吞吞吐吐的,就追了上去,问了他两三次,他才说实话。” “……那到底如何?”听到这里安姐的脸色也有些变了,难道谢郎中都被收买了?难道她的身体真的出了大毛病? “他说,你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一般很少见。毕竟你来小日子也有一段时间了,而你虽然出嫁,却不是远嫁,水土上没有任何障碍,所以这环境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而看你的样子,婚后生活应该也不难过,按理说是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你还记不记得他专门问了你在江宁的情况?” “我在江宁的时候是不太准的。” “但后来在路上就准了是不是?” 安姐点点头。 “你在路上,舟车劳顿还稳定了下来,怎么成了亲却不稳定了?” “那谢郎中到底是怎么说的?我的身体……” “他说你的身体现在还没什么大碍,但要照这么发展下去,可能子嗣上就要有些艰难了。”说到这里她看着安姐,“你以后可要千万小心!你也别怪谢郎中,他是不好说。一来不见得牵扯到什么事,二来你这还没有定论,一些事不过是他的推测,说个不好,反而遭人嫌弃。这次若不是我再三逼问,他也不会说的。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不会以为我骗你吧?!高安琪,你要敢这么想,我一定把你打成猪头!” 安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在她没反应过来前在她的头上狠狠的揉了一把:“三妹妹,这次多谢你啦!” 静姐的脸轰的一下红了,她磕磕巴巴的道:“你、你别误会,我才不是关心你呢。我、我就是见不得咱们家的人被别人欺负,嗯!就是这样!什么王妃什么王爷,咱们爹还是一等功臣呢!” 安姐笑的更开怀了,静姐的脸则越来越红:“你笑什么?笑什么?你再笑!还笑!我打你了啊,我真打你了!” 安姐后来说的话安姐没有再告诉杨氏,但经过一阵思忖后,她告诉了朱抵,朱抵听后脸一下白了,但两眼则冒出一种凶光:“那个郎中真这么说了。” 安姐心下有些害怕,这样的朱抵令她感到陌生,明明还是那张脸,却突然就变了样,不仅是容貌变了,连整个人都变了,不,不仅如此,还有感觉。一直以来她都有种朱抵是绝不会伤害她的感觉,哪怕她一直都不看好这段爱情,一直都不认为朱抵会真的喜欢她。但她却始终认为朱抵不会伤害她,起码,不会故意伤害她。 而此时的朱抵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会伤害她的人。 “那个郎中真说你被人下手了?”见她没有说话,朱抵又问了一遍,气氛更加冰冷,安姐咬了下下唇,“他没有明说,但我的身体的确是有了变化。” 朱抵点了下头,然后,突然站起来就向外走去,安姐想拉都没能拉住,她连忙起身去追,但待她出了屋门,哪里还有朱抵的身影?见外面一个小丫头正端了水过来,她连忙道:“二公子呢?” 那小丫头一怔,仿佛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问。 “姑娘怎么了?”思烟走了过来,安姐皱着眉,“你有没有见到二公子?” “二公子,不一直在屋里同你说话吗?什么时候出来了?” 安姐没有办法解释,咬了下唇走回屋。她没有想到朱抵会是这样的反应。是的,她想到朱抵会惊讶会愤怒,也许是震怒——古人对子嗣的重视不是她能十分明白的,所以朱抵可能比她更愤怒一些,不过毕竟她的身体还没有大事,根据她的经验也不是调理不过来的。所以在她本来的预料中,朱抵应该是在愤怒后同她一起讨论,然后研究对策。而现在他竟然跑了?跑了!这是去找南安王咆哮啊,还是找南安王妃算账啊,或者只是跑了? 安姐料不准,但她觉得不能这么干坐着,于是在喝了一杯水之后,她换了衣服,向南安王妃那边走去,正巧她今天还没去请安。如果朱抵到了那里,她要看看还有什么能补救的,如果没有,就当她是去请安的吧。 她今天去的要比往日早,王氏却已经在了,她倒不是来请安的,而是下午来学习后直接就没走。南安王妃见了有些惊讶,安姐笑道:“今天同二公子出去了,买到了几种不错的点心,也想拿来给母妃尝尝。” “这必是你的主意,那个老二才不会有这个心呢。”南安王妃一边笑,一边就让人把点心拿了上来,她自己拿了一个,又给了旁边的王氏一块,“你尝尝,和咱们府里的的确不一样。要我说啊,年轻人就该到外面多走动走动,你有空,也多劝劝老大出去,总在家中闷着,好好的身体也闷坏了。” 王氏低声应了是,小小的咬了一口点心。她何尝愿意在家中闷着?可她的夫君却不愿意出门,这一点她也没办法,怎么又成了她的责任?安姐买的是双麻火烧,两边都是芝麻,里面加了白糖玫瑰,原本是极好吃的,但此时她哪里能吃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手里的点心实在难以下咽。 而那边的安姐则是大大松了口气……朱抵不在这里,所以哪怕他去找南安王,也总是,还有回旋余地的吧?她心情放松,倒是把手中的双麻火烧吃了个干净,落的南安王妃一阵好笑。 ☆、第172章   第四十一章   安姐在南安王妃这里坐了一会儿,就同王氏一起走了出来。虽然早先没见到朱抵,但在这里坐着的时候,安姐不免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总怕朱抵拉着南安王突然冒出来,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是太大,但,谁知道朱二公子的脑回路啊!直到出来后,安姐这个心才算真正的放下——现在还没来,应该也就不会来了吧。而那边,王氏也同时松了口气。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愕然,而相比于安姐单纯的惊讶,王氏更多了些惶恐,她怔了一下,才低下头有些掩饰的开口:“母妃太过优秀,在她面前我总有些压力。”   安姐立刻点头:“是,母妃真乃女中英杰,是我等比不了的。”   这话令王氏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热络了几分:“对了,前几日就说要到妹妹那里去坐坐的,不知妹妹现在可有事?”   安姐一怔,正不知要如何回答,那边王氏就自己反应了过来:“看我说的什么话,今天二弟休沐呢。”   其实朱抵休沐不休沐不重要,要放在平时,哪怕朱抵在家呢,也可以暂时避出去一会儿,但今天情况特殊,所以她一这么说,安姐立刻做羞涩状:“明天再邀嫂嫂来聊天。”   “好,那我明天就去打扰了。”   两人笑着分了手,待走出一段距离后,王氏身边的大丫头云坠道:“姑娘怎么几次想要同二夫人交好?若只是面子情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恐怕不太妥当呢。”   王氏没有说话,云坠又道:“王妃若知道了……”   “你不用再说了,我心中自有主张!”   云坠嘴动动,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王氏道:“坠儿,你可知道,我心中是极苦的?”   一句话说的云坠红了眼,她是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原名是叫福坠的,为了迎合南安王府的规矩才改了名。在外人来看,王氏嫁的算是极好的,唯一的嫡子,妥妥的就是将来的王爷。夫君也温文尔雅,从无劣迹。当然,身体是不太好,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而且王氏一来就被安排了学习管家,现在也掌握了小部分权利,比那些在深宅大院中同妯娌、大小姑子斗的死去活来的女子不知好多少。但这日子真是不过不知道,就无所出这一点,就能把王氏给钉的死死的。平时说话做事都要小心再小心,虽然南安王妃没有真的怎么惩罚过王氏,可平时的言语都能像刀子似的割人,她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要难受死了。   “我知道,姑娘。但姑娘还记得夫人早先说的吗?做媳妇就是要熬的,慢慢熬熬熬熬就好了。”云坠咬了下牙,“姑娘,你且暂熬熬吧。”   “是啊,娘说了熬熬就熬出来了,但娘还说了,熬出有孩子就好了。熬出一个孩子,我好过一分,熬出儿子,我才算站稳脚跟。但现在,别说儿子,我连个女儿都不能给大公子生,再熬多久也好不了啊。”而且只会越熬越坏,想想早先她刚进府时的样子,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时候朱纳身边只有一个卫氏,还是早先得了他们家允许的,而在她进门的时候,南安王妃还特意对她说了一下卫氏的情况,“她的事儿你早先应该知道些,不过可能不是太清楚。她会进门,不光是要给纳儿找个伺候的,还有些别的原因。不过这些年我一直看着,绝不允许她在你头里生下孩子。好孩子,你看王爷就知道了,做我家的儿媳妇是极简单的。”   她当时听了还非常感动,因为她年龄小朱纳身边要完全没有人也不可能。而那卫氏虽比她进府早两年,却极规矩。再看南安王府的情况,她不由得就多了些幻想。而一开始,南安王妃也非常符合她的幻想,她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南安王妃不仅没往朱纳身边塞人,还当着她的面让朱纳不能有任何歪心思,过后朱纳还笑着对她说:“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那入赘的呢!”   她当时没说话,心中,又何止是感激?她想她一定要好好孝顺南安王妃,把她当亲生母亲侍奉!当她因贪嘴流产时,她真是又痛又悔,那时候她最最无法面对的反而不是朱纳,而是南安王妃!在当时,南安王妃还安慰她,让她不用太担心,这孩子与其说是因她贪嘴没的,不如说是同他们家没缘分,而当时,连她的母亲都责怪了她!那时候她还想,南安王妃真比她亲生母亲都更疼爱她!她真的相信了南安王妃所说的,把她当亲闺女看的这句话。   她很快又怀孕了,这次她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疏忽,不该吃的绝对不吃,不该做的绝对不做,她甚至不敢下床,但她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而从那开始,她就再没一天的好日子过!   她的夫君还和早先一样,南安王妃却彻底变了样,通房妾氏都进来了,这些也就罢了,就是在平时的相处中,南安王妃也不断的含沙射影,于是每一天的请安,每一次的学习对她来说都成了煎熬。   “姑娘,”云坠再也忍不住了,“我听说这生孩子不仅同女人有关,同男人也是……”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氏凶狠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这话,我不希望你再说,我不希望任何人提起!”   “……是。”   同王氏这边不同,安姐那边倒没什么麻烦,只是在回去后见朱抵还没人影,她不免有些头疼,人呢?人呢?一言不发就跑的没影是很不负责任的表现好不好!   “姑娘要用晚膳了吗?”安姐本想点个粥,想了想又挥了挥手,按照关郎中的说法,她如果没有吃过药,平时喝的也是从娘家带来的花茶,那就应该是饭食中被人动了手脚,倒不是下毒,而是被添加了大寒之物,这种手脚不宜察觉,就算将来出了问题,也只会让人以为是体质的关系——要是她现代那身体,根本就不会认为这次的大姨妈推迟有任何问题,将来子嗣困难也只有认命了。不过到底是什么大寒之物,关郎中也没给个说法,而以她浅薄的药理知识,一时也想不起来应该是什么。在她的记忆里大寒之物一般都带点苦味,不应该吃不出来的,但谁知道这下手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高级东西?要知道人家早先还在宫里住过一段日子啊!   “姑娘不用晚膳?”思烟一怔。   “今天在姨娘那里吃多了,晚上就不想再吃了。对了,从家中拿的玫瑰花还有吗?给我泡一杯过来。”   思烟有些疑惑的去了,过了一会儿泡了杯水过来:“姑娘还是多少用点吧,就像你常说的,哪怕不想吃硬食呢,也喝点粥。”   “……我心中有数,你先下去吧。”   思烟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眼安姐的表情,也就没有再多嘴。待安姐一杯茶喝了大半,朱抵终于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灰败,仿佛刚打了败仗,安姐连忙迎上去:“出了什么事?”   朱抵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坐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安姐给他倒了杯水过来,正要说什么,那边朱抵突然拉住她的手:“对不起……”   “怎、怎么了?”   朱抵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在怀里,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久久无语。   这一夜两人并没有谈论这件事,第二天一早朱二同学就出去了,然后从羊肉汤豆腐脑到煎饼油条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回来,之后每个院里的都没落下的送了一份,众人得到的信息是:“二公子觉得这些好吃,希望大家都尝尝。”   这话令南安王等人哭笑不得,南安王妃道:“抵儿也真是的,就算觉得好吃,也不该一下送这么多啊。这一下子怎么吃的完?而且这外面的东西,到底不干净,偶尔吃吃也就罢了,还真能当正经东西吃啊。”   不过南安王妃也没太放在心上,朱二同学做事不靠谱也不只这一次了,只是之后到朱纳那儿传信,不让他吃太多罢了。其实不用她说,朱纳也不会吃太多,他身体不好,一向讲究养生。哪怕是家中做的吃食他也不见得都用,更何况这外面买的了,看着那大块的羊肉,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小小的吃了一块鸡蛋饼,吃完之后就笑了:“这说是鸡蛋饼,其实有多少鸡蛋,二弟还觉得好吃。”   王氏也陪着吃了一小块,听他这么说连忙道:“可不是,都是硬的呢,牙不好的话还咬不动呢!”   朱纳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吃了一块,而王氏,则充满了后悔。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多想,但看大公子这样,还是她说错了?可要是道歉,就更落了行迹吧……正在为难间,就听朱纳道:“对了,你昨天不是说想找弟妹去说说话吗?”   “嗯,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也、也没什么事的。”   朱纳点点头:“这府里,也没有别的女眷,你同弟妹远本就该多亲近近亲。一会儿没什么事,你就过去吧。我不爱出去,弟妹看样子却是个活泼个性,你们也可以结伴到外面去逛逛。”   王氏本想说自己也不爱出去,但又怕再说错了话,就点了下头。夫妻俩没滋没味的吃完了饭,王氏在自己房里呆坐了片刻,就拿着让人昨天收拾好的东西向安姐的院子走去。她这就是平日的走动,倒也不用送什么大件,但她这是第一次主动拜访,也不能随便就拿点吃食过去。所以她昨天绞尽脑汁,最后挑了两本当代有名画家的画册。她想着高老爷是探花,安姐也算是文人家庭出身,就算不喜欢这些,应该也不讨厌。果然,安姐一见就很欢喜,要知道这时候能消遣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学着画画,也算是一项不错的娱乐。   她让人上了茶,两人坐下。王氏道:“二弟今天买的东西,我们都尝了,怪有特色的。”   安姐一笑:“主要是我贪嘴,说实在话,那些东西我可没少吃。”   其实她一见那么一大堆的东西就知道朱抵的意思了——他不在,她不好出去,家中的食物又不安全,先拿这些应付吧。不得不说,朱抵算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但这哪里是长久之计。她可以一天吃外面的东西,两天吃外面的东西,三天四天呢?难道日日到外面叫东西吃?   分家!   只有分家出去才能安心,这是她思来想去的想到的唯一结果,可分家又哪里是一句话的事?   她不知道,朱抵在中午过后就到了宫里,打着汇报军情的幌子,直截了当的就给固安帝来了一句话:“我要分家!”   固安帝本来还等着他汇报什么事呢,听了这话差点没被口水呛住:“你说什么?”   “陛下,我要分家,怎么样才能分家?”   固安帝习惯性的拿起茶杯,然后又放了回去,沉吟了片刻:“你是说真的?”   朱抵点了下头。   “你……要什么时候分家?”   “越快越好,如果今天能分就最好了,不过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尽快吧。”   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令固安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荒唐感,他想了想道:“其实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按照常理,只有两种情况你才能分家出来,一,王叔归天了;二,王叔将你单独分了出去。但这两种情况,我相信你都不希望发生。”   前者是不说了,脑子正常的没一个会说希望自己爹死。后一种则代表了家里闹丑闻了,而且往往是被分出去的那个出了事,所以哪怕分出去的那个爵位没变,日后名声也坏了。   “所以我才来找陛下啊,陛下一定有办法的。”   固安帝头疼的看着他,最后有些无奈的道:“你想怎么着吧!”   “陛下刚才也说了常理,那就是还有不是常理的。”   “……是,如果你也封王,倒是可以分家的。这封王我倒不是不能给你封,可你拿什么来换?”说到最后,固安帝的目光已经带了几分肃杀之气,“王爷,郡王,一字之差,铁墙铜壁,若要我封给你,只是早先的功绩是远远不够的!”    ☆、第173章   第四十二章   朱抵知道不够,早先的忠勇郡王立下那么大的功勋,打下了由李立、王君在背后支持的越南小朝廷也不过才封了一个一等郡王,他那点功勋,能保证以后得个好些的封地就不错了。二等郡王是不是能得上还要看他以后的表现,一等的都不用想,更不要说王爷了。所以对于固安帝的话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抿了下嘴,然后很轻但很坚定的道:“这一点应该由陛下来说。”   固安帝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十三弟,你还太年轻了。朕知道你有才华,朕也会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可现在,你还是太年轻了。”   “陛下是觉得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吗?当然,我不敢给陛下夸口,但……我想要一个机会和一个要求。”   “你要求还不少,先说说看吧。”   “我希望陛下能给我一个施展能力的机会。我知道自己太年轻,做事又不怎么靠谱,很多人还觉得我脑子有毛病。”   听他说到这里固安帝不由得嘴角抽搐了起来,他过去是从不觉得朱抵傻的,像他这种走一步会看三步的人,任何事情都会仔细分析,细细消化。朱抵早先的行为在他眼中那就是标准的大智若愚,装疯卖傻,形势所逼,被迫无奈……总之就是忍辱负重而又不得不为之,往大了说,还有点早先勾践卧薪尝胆的感觉。他甚至还想过,亏的朱抵是庶子,若是嫡子,绝对是他最大的敌手!但现在他真觉得朱二同学是有些毛病了——哪个正常人会这么说话?   而那边朱二同学还没有感觉,依然很严肃的道:“所以我也不好直接向陛下要求什么,但,我可以展现我的能力。”   “禁卫军的变化,朕看在眼中了。”他用的是赞赏的口气,但下面没说的话也很明显,那点变化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当然,朱抵的才华也不用通过禁卫军来展现,早先在江宁在上海都有证实。但他还是那句话,朱抵实在是太年轻了。他虽不是马上皇帝,可自胸怀大志后就没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再加上福王的封地又在太原,所以他要比一般的世子甚至王爷都更知兵。   一个将军,特别是一个能指挥大战的将领,不仅要有才华,还要有资历,还要有人脉。一道命令下去,要能保证手下基本完成,一个建议提出,要能保证没有太多人来指手画脚。   朱抵做为一个四品将军,领上万儿八千的兵马没关系,再之后就为难了。他自己能打,可他的手下也一样能打吗?历史上不乏少年成名的,但不妨看看他们的背后,总是有各种传承。   朱抵身份是有的,却没有这份关系。当然,他早先看重的也是这一点,如果朱抵一直在军中,当然是一定会发展出自己的人脉的,但朱抵是他一手提拔出的,他的关系自然也会是他的关系!他把朱抵放在禁卫军中,也不乏这方面的意思——禁卫军中多有父兄从军者,哪怕是纨绔,也是军中纨绔。   朱抵把禁卫军打理的不错,一个表演性质的队伍被他整的有那么几分正规军的样子了。按照他原本的估计,朱抵会在这里发展出自己真正的手下,待他将来需要调动,自有一些需要建功立业跟他一起走,再有功勋,就是真正的在军中有了派系。   不过那都是以后了,而现在,他还需要等待,朱抵自然也还需要等待。   “陛下可还记得我早先提过的军事演习吗?”   “……你想和谁打?”   “禁卫军还未见过血,这第一场,臣想同河北卫打。”他早先一口一个我,说到这里就改成了臣。固安帝暗暗好笑,不过更多的则是有些惊奇,“你这口气,却是有些看不起霍辽了。”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河北卫也是久未开刀,却是能同臣好好打磨打磨。”   “然后呢,下一步你想如何?”河北卫久不见血,打输了固然丢脸,赢了也不见得多光彩,只是这一场远远不能看出朱抵的能力。   “臣出身太原,愿同旧日袍泽一较长短!”   固安帝挑了下眉:“再然后呢?”   “久闻辽宁铁骑天下无双,臣愿一试!”   虽然已经料到了,真听朱抵这么说固安帝还是不免动容,他看着对面的小堂弟,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你倒是一步步来的,可你把太原放在辽宁之后,却是要把廖宗旭得罪狠了。”   “我得罪过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再多一个廖大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我不得罪陛下就好了。”这话说的有些无赖,却令固安帝哈哈大笑,他笑过之后看着朱抵,“好,这话我记住了。至于你说的,我会想想。”   听了这话,朱二同学就知道今天办不成其他事了,麻溜的退下后他也没有再回军营,而是跑到街上又买了一堆吃的。此时各大酒楼铺子都以开了,种类自然更丰富,于是他从羊肉烩面一直买到羊肉炕饼,反过头又来了一圈牛肉的。他一开始买还让身边人带着,后来干脆让人从府里赶了辆车出来。什么,有些汤汤水水的不好拿?没关系,王府盒子多!盒子不够还有锅子盆子,真不行,咱们还有银子!现成的买也行啊。当然,最后倒没有这么夸张,但朱二同学也真的买了一满辆车回来!只是福瑞斋的点心就足足买了三十多盒,其他的什么烤羊腿烤鸡翅更是没少往车里塞,于是,当他把这一车东西卸下来的时候连南安王都被惊住了:“你疯了!”   今天南安王没有去下棋,所以第一时间收到了朱二同学送的各种吃食,如果没有早上那一波,南安王估计也就是摇头笑笑,可早上都来过了,下午又来!南安王倒不在乎这点银子,可、可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朱抵露出委屈的表情:“父王怎么如此说孩儿,孩儿不过是觉得这些东西不错,想让家里人都尝尝。孩儿早上是买了不少,可早上的是早上,白天的是白天的,夜市中的更有特色。”   言谈中大有再来一波的趋势。   “这些东西尝尝就可以了,哪用的了这么多?你大哥身体弱,不能吃。你母妃也不爱吃外面的东西,我对这些更一般,也就你觉得好。觉得好也就罢了,可有必要这么买吗?”   朱抵没有说话,旁边的南安王妃道:“王爷,抵儿也是一片好心。不过抵儿,你这个心意我们已经领了,以后,不必再这样了。”   朱抵眨着眼:“可母妃,我真的觉得这些很好吃啊。”   “好吃?家中的东西难吃吗?你要真不想吃,以后都可以不用吃了!”   “这是父王说的?”   南安王冷哼了一声,朱抵道:“父王既这么说了,那我以后就不吃了,不仅是我,安妹妹连我们那院子里的人都不吃了!我们自己开火,自己做!”   说完他转身就走,直把南安王气的倒仰,手指颤抖的半天说不了话,而那边的南安王妃也惊住了,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这一出上!   而那边朱抵也不给众人分自己那一车的东西了,直接就带回了自己院中,然后分了下去。他带来的东西是不少,可二十多人分分也能很快消灭掉了,当然他把最精华的东西留了下来,比如某家的卤兔头,某家的烧羊肉,某家的蒸菜,所以此时他和安姐面前还是堆满了东西。安姐看着那满桌子的食物,闻着各种香气,心中真是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朱二同学的卖力,忧的则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就算现在没有高油高盐污染一说,但有什么借口能天天买外食啊。好吧,他们脸皮厚,就这么买了,但南安王妃真的会没有话?到时候她是听着啊听着啊还是听着啊!   “我已经同父王说了,咱们自己开火。”   安姐一惊:“王爷同意?”   “他同不同意有什么用,大不了把我赶出去嘛。”他一边说一边洗了手,然后拿起一个羊肉炕饼就咬了起来,安姐连忙打发完屋里的丫头,“你同王爷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说。”   “那……”   朱抵看着她,他有很多话想同安姐说,可最终他只是摇摇头,埋头继续大口的吃起自己的羊肉炕饼。安姐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坐到他身边:“今天大嫂来了,说了好一会儿话。”   “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说点家常。”说到这里的时候安姐微微皱了下眉,她的确同王氏没有说什么,她们说是至亲了,其实还不熟,所以就是说点家常。但就是这个家常她们说的也有些尴尬,家务上吧安姐插不上手,孩子吧是都没有,最后也只有说点花花草草,各自过去的生活。这些对话看起来就像王氏无所事事来找她打发时间的,但她后来还问了她小日子,特别提出了她若小日子不太好一定不要掉以轻心。   若是她不知道关郎中后来的话可能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但她既然知道了,就不由得不多想了——王氏是知道了什么?可,王氏为什么要提醒她?是真的好心,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说实在话,安姐真不愿意从后者的角度来考虑别人,她一直觉得那不是聪明厉害,而是可悲。一个人,听到一句话就必须要多想几次把人性往最坏处思忖,这要多累多辛苦,而她的生存环境又要多恶劣?可她现在发现,她还真有往这方面发展的趋势。这令她很不满意,所以她没有对朱抵说王氏的那些话。   朱抵听她这么说也就没有多想,咬了一口羊肉炕馍道:“明天王妃可能会对你说一些话,你不用理会,一切往我身上推就好。”   “……我不喜欢这样。”   朱抵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闷声道:“暂时先忍耐一下吧,暂时只有这样了。”   “不是,我是说我不喜欢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我、我……”安姐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她觉得下面的话说出来太矫情太肉麻,可在她心中,固然高兴朱抵能承担责任,不过却不喜欢这种置身身外的感觉。但目前她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因此更有点气闷。她磨了下牙,见前面还有一个羊肉炕馍,干脆拿过来也咬了一口,这一口下去就觉得满满的羊肉味,虽然饼已经有些凉了,可依然味道十足,“咦,这一家的我好像没吃过啊。”   “好吃吗?”   “你吃的难道不是这一家的?”   朱抵愣了下,又咬了一口:“真不错啊,这是哪家的?忘了,就是顺手买的,一会儿让赵旭想想。他家配的好像还有酸辣面条,应该也好吃。”   “你有买吗?”   “让我找找,应该是这一家,不过好像有些凉了。”   “没事,咱们房里热。何况这面条都这样了,再热可就没法吃了。”   朱抵点点头:“那就这么吃吧。”   于是这个晚上,两人就就着不知名家的羊肉炕饼,就着酸辣面条,搭配着另外一家的烤羊腿吃的不亦乐乎,东西都有些凉了,可两人吃的都份外开心。   朱抵想,安姐果然是好姑娘,一丝抱怨都没有的陪着他吃冷食,他想他一定要好好对安姐,一定要早些分家出去。   安姐想,朱二虽然各种不靠谱,但关键时刻还是能顶得上来的,别说古代,现代这样的老公也算不错了,为他受点委屈也没什么。抱着这种思想,她第二天面对南安王妃的时候特别从容,连演技都有所飙升。   南安王妃说抵儿脾气不好,她做无奈状;南安王妃说不能让父子闹僵,她做赞同状;南安王妃说让她好好劝劝朱抵,她做忐忑状。到最后她觉得这要回现代,她也许可以不用做销售了——演技派也可以算她一个了!   当然不管她做什么状,朱二也真的叫人来收拾了小厨房,然后真的就在这里开起了火。在发现无可挽回后,南安王妃派了两个灶上的妈子,却都被他拒绝了:“母妃的心意孩儿是知道的,但孩儿既然说了那话,那就是真不依靠府里了,以后我们连食材都从外面买!”    ☆、第174章   第四十三章   沉滞。   南安王夫妇坐在贵妃榻前四目相对,两人面前摆了六个小菜,两种煎饼,旁边的小炉子里还温着两种粥。南安王在那边慢慢的夹着菜,南安王妃则几次拿着调羹要喝粥又几次放了下来,最后她终于忍不住道:“我刚才听说今天中午抵儿那边就做了两个菜,一个是炒土豆丝,一个是肉丝白菜。”   南安王没有说话,南安王妃又道:“就算只有安姐一个,这菜式也太简单了些。”   南安王依然沉默,南安王妃道:“你们父子俩,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但抵儿就算古怪了些,安儿却是个好孩子,这些天我与她也蛮投缘,我想以后,午饭不如得就让她在我这里吃?”   她话音没落,南安王就猛的抬起了头,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但那眼神,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南安王妃心中一惊,顿时脸上就带出了些:“王爷……”   “他既然那么说了,那就让他做到底,你不要多事!”   “可是……”   “你不要多事!”   南安王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南安王妃只有有些僵硬的点了头,之后,夫妻两人再没有交谈。吃了饭,南安王就直接走了出去,南安王妃看着他的背影咬了下下唇,到底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下面的丫头帮她洗漱完毕,值夜的衣青正帮她收拾铺盖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你说,王爷是不是已经都知道了?”   衣青一怔,之后继续手里的工作:“王妃不要多想了,王爷又怎么会知道?”   “总是会有漏洞的。”   “不会的。”   南安王妃看着对面的窗户,幽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也不会的。而且,王爷若知道了,岂会是如今这样的态度。我看,王爷就是同二公子较劲呢。”   “也许吧。”南安王妃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她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她想这些年她做的这些事真的是她早先想都想不到的。在她少女时代,觉得正义必胜,觉得人生在世可以吃苦可以受累甚至可以去死,唯独不可亏心。但她现在做的这些,又算什么呢?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不觉得自己亏心了,因为她一直在坚持她的道。佛陀尚有屠魔手段,何况她一介凡人了,有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坚持,不得不做一些本身可能不愿意做的事。   可这种生活,真的不是她喜欢的啊。   安姐并不知道自己的两菜一汤落在南安王妃眼中成了寒酸,知道了也不会太在乎,反正南安王妃让她去吃,她是绝对不会去的,真要去,朱二的借口不是现成的吗?什么怕他不高兴,什么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这样的话她说出来一点迟疑都不会有。   至于为什么会只有两个菜,这第一是因为她一个人实在吃不多,虽然她过去有这份例那份例,可现在既然自己过日子了,就不能那么讲究了。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她有钱是自己的事,愿意怎么花也是自己的事。明明只有一个人还要叫上七八道菜……早先她也没做过这种事好不好。   第二,则是因为她中午的时候突然想吃水烙饼了。这种烙饼和平日那种焦酥的不一样,反而有点像烤鸭的卷饼,不过更大一些。薄薄的一层卷着菜吃最有滋味。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喜欢找个这样的店,点上两个菜,再要一碗粥。所以今天她突发奇想后,立刻照着实行了。这种烙饼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的,好在高老爷的老家有这种东西,府里的厨子倒是都学会了,段妈妈早先虽不是专职厨房,也没少去厨房聊天,这一手倒是也会的。   自从安姐和朱抵隔出了小厨房,院子里的人大多是有些忐忑的。在他们看来,就算朱抵是年轻有为的将军,到底也只是个四品武官,惹恼了南安王……不说他未来的前程如何,只是他们在府里也不会好过了。特别是那几个云,在刚开始知道的时候简直就觉得是天塌了!唯独段妈子精神抖擞。   杨氏早先挑中她,就是看中了她的手艺,跟着吃王府的大厨房,如何能看出她的本事?何况谁不知道厨房一向是最有油水的,不说采购的回扣,就是平时的吃食就不知道要好上多少。所以这小厨房一出来,她就像焕发了第二春,每日都精神抖擞的料理安姐点下的各种吃食。今天也不例外,那水烙饼是不说了,无非把面和了,再擀成一张张的上笼蒸,也就她蒸出来的更软和同时更不易烂,别的花样却是没有的,那两道菜却是极考验功夫的。   土豆丝切的真的如同发丝,红绿辣椒各配了少许,再兑上一些醋,炒出来的真是酸辣俱全,极为下饭。那肉丝白菜也是一样,肉丝和白菜都切的细细的,白菜只用菜心,除了葱丝、姜丝外,更配了她自己调制的酱料,炒出来的滋味是甜里面带一些辣,陪着土豆丝卷到烙饼里,那真是咬一口香一口。   安姐就着这两道菜,足足吃了三张烙饼,直吃的她过后躺在床上揉肚,思烟看的好笑:“姑娘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今天却这样,这可真真太长段妈妈的脸了。”   “你不懂,这吃饭除了吃味道,还要吃心情,我今天,心情好!”   思烟本想说什么,见她这个样子也咽了回去,只是道:“姑娘高兴就好了。”   安姐笑了笑,她知道南安王妃是不会死心的,但她现在却再没有丝毫的畏惧。不,她不是人为自己手段高超可以在宅斗里战胜对方了,这从某个方面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对方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就对她有着天然的压制。张氏那样的背景在高老太太面前还要受委屈呢,更何况她了。她现在的底气完全来自朱抵——他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她身边的。这种感觉很好,好的她再没有一丝的阴霾,反而隐隐的多了份斗志,好吧,南安王妃,我就看你还能做些什么!   南安王妃没有再做什么,在现阶段她也真不好做什么了。安姐院子里的事情,从采买到掌厨用的全部都是从娘家带出来的,对这些人她不是没有办法,可若不想大动干戈,那就是一个水磨工夫。而另一方面,南安王的态度也令她迟疑不定,南安王还是经常来她院子里,态度却是淡淡的,她几次试图把话题引到朱抵那边,直接就被他摔了脸。这令她摸不准他到底是知道些什么,还是真的和朱抵别上了。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就是过年了。说起来安姐穿来后也过了几次年了,北方的南方的算是都经历过了,但这王府里的又不一样,不说别的,只是应付宫里的就够一笔了。本来这事同她是没什么关系的,朱抵还没分家出来,身上也没爵位,而他作为一个四品武官,她所能得到的也就是一个恭人的诰命,身上倒是有俸禄的,可要进宫请安,还真没这个资格。别说她,就连王氏,因为朱纳还没有被封为世子,也是没这个资格的。   所以这本来只是南安王妃一个人的事,但在腊八那天,安姐得了皇后送来的牌子,特许她和王氏去吃年夜饭。这个牌子真是令安姐纠结万分,她知道这是体面,可那种场合真不是她喜欢的!过去还是对皇宫有好奇,可这去游览一次也就罢了,那地方又不是什么灵气充裕之地,去一次不折寿就是好的了,谁还乐意经常去啊。不过既然得了牌子,那就也要去,所以不得不也有所准备。好在王氏是去过几次的,直接找她请教就行了。   对于进宫,王氏倒是很欣喜的,因为这事南安王妃免了她下午的学习,现在她同安姐一样,除了早晚请安,都可以不用去正院了,这令她压力顿减,同安姐在一起时都轻快不少。这一天两人在一起商量首饰,他们这样的身份,不能戴的太张扬了,却也不能戴的太寒酸了。还有一个关键的是要戴出新意,若是无意中与别人撞了,那真是年都要过不好了。   这样的场合王氏参加过好几次,有的是段子,一边与安姐挑着,一边就捡了个来说:“那次也真是巧了,张夫人同她的品级一样,诰命服倒没什么区别,可连头上戴的,她们也重了!但张夫人才多大年龄,那衣服头面在她身上就像朵花,可在咱们孙夫人身上,那简直……”   说到这里她自己就笑个不停,见安姐怔怔的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的摸了下脸:“弟妹怎么这么看我,是不是觉得我不太厚道?”   安姐摇摇头:“嫂嫂刚才也说了,那孙夫人平时就是个惹人厌的,我刚才发愣,只是觉得嫂嫂真美。”   王氏脸一红:“美什么啊,我都老了。”   这一句真把安姐给雷的不轻,王氏十六嫁进王府,现在也不过二十二三,按虚岁也不到二十五,这要放现代,绝对绝的妙龄女郎啊!不过王氏虽然还不见老态,但眼角眉头已有细纹,这在她这个年龄,本是不该发生的。想想刚才那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她欢喜的笑出声,她不由得有种戚戚然。   “妹妹你有反应了吗?”   安姐一怔,王氏道:“我上次同妹妹说的,你可记住了?这个事可万万不能疏忽了。”   “嫂子说的是……我的小日子?”   王氏点点头:“咱们女人,这是紧要紧的。我也不说别的,你看看我就知道了,我吧,是不行了。但妹妹你还年轻,可不要……”   说到这里,她突然皱起眉,就在安姐要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就见她捂着嘴在那里干呕了起来。她呕了好一阵,惊的旁边的丫头又是倒水又是送手帕,安姐也不知道怎么做了,直到她停了才连忙道:“嫂子这是怎么了?”   王氏皱着眉:“我也不知道,中午也没有吃太油腻的啊。”   朱纳身体不好,吃食上讲究养生。她要调理身体,平时吃食上也很注意。   安姐的目光在她的小腹处扫了一眼:“嫂子还是找太医看看的好。”   王氏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要在平时,她自然立刻就找了太医,但现在家中事杂,她就怕引起南安王妃的厌恶,不过她这症状下午又出现了几次,第二天就不得不请郎中了,而郎中一来,却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王氏有喜了!   这个消息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王氏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她被查出亏了身体,就几乎没同朱纳同过房,最近两个月来也只有过那么一次,而这一次,竟然就有了?   而安姐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喜出望外,一是为王氏欢喜,打了这几次交道,她同王氏虽还说不上朋友,却已经有了不错的印象。而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更知道她在这府里过的艰难,现在有了孩子她也算是熬出了一些。另一方面她也是为自己松了口气。南安王妃会对她下手,无非就是不想朱抵先于朱纳之前有嫡子,现在王氏有了,她这边的安全系数也该大大增加了吧。当然,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   南安王、南安王妃、朱纳更是一个比一个欢喜。南安王更是露出了最近少有的笑脸,对南安王妃道:“听太医说王氏这次的脉象不错,小心保养,应能平安生下的。”   “是是,一定要小心保养,王爷,我想请个好太医在家中坐诊。”   “这个……”南安王有些迟疑,若南王妃说清的是个郎中他一定二话不说同意了,可太医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他们用太医没问题,请个太医常驻家中,就有些过了。   “王爷,我知道这不合礼法,可礼法不外人情,纳儿子嗣如此艰难,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的!”她恳切的看着南安王,声音里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   南安王看着她,慢慢的点了下头。   因为这件事,南安王府的年过的也有些走样,别说府里如何了,就是进宫的事王氏也不是太在意了,带着安姐聪聪走了个过场也就罢了——王氏更是早早就请了假。   ☆、第175章   第四十四章   南安王府这个年过的有些没滋没味而又相当和谐,整个南安王府就一个中心思想——为王氏保胎!   南安王妃把王氏接到了自己院中,于是正院一定范围内,下人们走路都要轻手轻脚的,说话声音更都是压的低低的。同时,太医院的陈太医也被请到了家里,每天早中晚请三次平安脉,王氏入口的东西也都要他亲自看了之后才送进去。见到这个架势,安姐把自己院里的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大少奶奶有喜,这是咱们全家的喜事。这事,不说王爷王妃大公子,就是我,也是十分看重的。我在这里对你们没别的要求,就一条,没有我或二公子的允许,所有人不许去正院。所有!我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体面交情,不准去就是不准去。有违规的,先打三十棍,打死不论,打不死立刻发卖出去,生死有命!”   这话说的充满肃杀之气,别说下面的小丫头,就连那几个云也被吓住了,私下议论时云红就道:“咱们二夫人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太歹毒了些。”   不过虽然这么说着,以后对安姐那是更敬畏了几分。而当南安王妃知道这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道:“她倒是个懂事的。”   语气里带了几分感叹,衣青知道她是有些后悔,却不敢接话,过了片刻,南安王妃又道:“希望王氏这一胎是个男孩。”   “王妃放心吧,陈太医不是说了大少奶奶这一胎有力着吗?”   南安王妃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你说的对,我过去真有些魔怔,其实纳儿的孩子还是要由王氏生才合适。你看这么多人,也就王氏怀了几次孩子。这就是说,上天也是想让王氏生下纳儿的嫡子呢。”   “可不就是嘛。”衣青脸上堆满了笑意,心中则有几分难过。这几年是只有王氏有过身孕,可是早先还是有一个人有过身孕的,可那个时候南安王妃坚持嫡子,特别是嫡长子要由正室生,那孩子一被发现就被灌了药。这事,本来很正常,但南安王妃这么说,那个孩子又算什么?早早进了府却一直不受重视的卫三姐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衣青不敢再想下去,因为早先南安王妃有意给朱抵做局,她同卫三姐没少打交道,那个时候就对这个沉默聪明的女孩子有好感,后来她成了朱纳的妾氏她们的来往就更多了,但谁知道那碗药最后却是由她送过去的?   “姐姐也不用难过,这都是我的命。”当时卫三姐看着她送去的药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对她一笑,之后就一饮而尽,当天,那个胎就被打了下来。   之后,她去看过卫三姐几次,却再不能像过去那样。看着她那张沉静的面庞,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虽然那绝对不是她的本意,虽然她知道卫三姐并没有怪她,但她再也不知道同卫三姐说什么了,反而还是卫三姐劝过她几次:“姐姐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即使是王妃那里我也没什么怨言,我也不是小家子里出身的,这些规矩还是懂的。那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见得是个好事,不若等将来大少夫人进门再说。”   这话她后来传给了南安王妃,卫三姐于是得了个上等的缠丝镶珠金簪和一句话:“将来,少不得她的造化。”   这造化,想来就是侧妃了,若真到了那一步,卫三姐倒也算熬出头了。   从那以后她同卫三姐的来往就越来越少,待王氏进门,她就更像隐身了似的。直到王氏两次流产,大把妾氏通房都没能有孕,她不由得想到卫三姐的那一胎,她想,若是那个孩子生下了,是不是就没有这些事了?可是这话她不敢说,更不能说。   “所以王氏现在关键就是先生下来,哪怕这一胎是个女孩呢,这孩子,就是有了第一个才会有接下来的。”南安王妃又道。   衣青笑着点头:“所以啊,王妃你就别太忧心了。说到福气,天地下有几个能比得上咱们王府呢?就冲着,大公子也必定会儿孙满堂的。”   明知这话只是衣青特地捡好听的说,南安王妃还是连连点头。   南安王妃一心扑在王氏身上,安姐就觉得日子轻快了不少,虽然她过去也没怎么同南安王妃打交道吧,可现在更有一种放松感。每次到正院,她是坐坐就走。南安王妃不留,绝不多呆,南安王妃留了……也不呆太长时间。对此,南安王妃没什么意见,说起来她同安姐没什么仇怨,对朱抵取得的成绩也没太多感觉,如果真说有的话,反而还隐隐的有一种骄傲自豪。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是的,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他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完全变成了一个纨绔,他将来也许会有各种发展,他可能会成为另外一个忠勇郡王,他可能会成为千古留名的英雄将军,他可能光芒万丈,但,那又如何?只要他不是世子,不继承南安王的爵位她就不会有任何反感……不,这话说的也许不对,因为再怎么说,他同时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那个令她曾觉得挫败无助以及妒忌的女子所生的。   不过就算她心中有过那么一些不舒服,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她知道,朱抵在军事上越出色,南安王越不可能立他为世子。因为那不只会令上峰忌惮,更是抹杀了朱抵本身的才华,特别是刚出了两王谋逆这种事。比起这个,她更担心朱抵先生下嫡子。   以前她觉得自己很知道南安王,知道他的一思一念,知道他想什么,喜欢什么,忌惮什么。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君了,她不知道这是自己做贼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她不由得有各种担心。   她担心南安王让朱纳过继朱抵的孩子;她担心南安王以无子为理由把王位传给朱抵。   其实对于前者,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因为就算是过继的孩子,依然还是可以算作嫡子。但那只是算作,要知道他的亲生父亲还只是一个庶子,他的亲生母亲也只是一个庶女,这样的孩子,哪怕认在朱纳名下,又怎么能真的当嫡子看呢?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接受,所以她对安姐下手,她并没有想过让安姐永远不能生育,只是想让她慢一些生下孩子,起码,也要等到朱纳的孩子出生后再怀孕。   而现在王氏有了身孕,安姐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当然,她最好还是现在不要有孕。   有意见的反而是王氏——安姐是尽量不与王氏见面的,虽然她在现代也没看过多少电视小说吧,但是见过的,在这种场景里都有各种凶残的情节,她一点也不想自己成为其中的某个场景。但王氏就在正院,她同南安王妃请安的时候就免不了要见上一两面,免不了要打个哈哈,问候一下,在她来看这已经足够了,可王氏却不这么觉得。   她现在在正院,那日子要怎么说呢?当然,南安王妃绝对不会和早先那样一句话里就要敲打她两三次,更不会虐待她什么的,反而每次见了都宽慰她,还与她说了几个好消息,比如一些通房已经被她打发了出去什么的。要是早先王氏听到这些也许还会暗喜,但现在,在见识了南安王妃的厉害后,她只有害怕的。   那些通房也都是南安王妃找来的,早先找的时候,虽然不能说这么求那么寻吧,好歹也是见人家能生养花了银子的,而且据她所知每个进府的都被勉励了一番,现在说打发出去就打发出去,哪怕那些人她原本也看不过眼,现在也不免有些惶恐,更不免想到,她这一胎若再有意外,或者生下一个女孩要怎么办?   她本身对男女没什么苛求,在早先最无望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哪怕上天送她一个有些瑕疵的孩子呢?哪怕是腿脚不灵便呢?哪怕是长相丑陋呢?哪怕是不那么聪明呢?只要有一个孩子,她只要有一个孩子就好了!哪怕这个孩子将来不能继承王位,但,总是她的孩子。她执著的甚至是疯狂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并不排斥女孩,可若她生下女孩,南安王妃又会如何?到时候连这个姑娘会不会也会受冷遇受刁难?每次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要心疼死了,甚至还隐隐的有一种这个孩子不要出生的好。   在这种情况下,她就希望能有个人与她说说话。她身边的丫头是不少,但一些话是没办法同丫头说的——哪怕说了,也不是那个味道。她当然最渴望见到的是朱纳,朱纳倒也是经常来,可他不能一直在这里。所以另外一个安姐就也成了她期盼的对象,每次见了都不免抱怨:“前段日子你还经常找我呢,现在倒好,却不来呢。”   安姐心中大汗,心说前段日子你活蹦乱跳,我找你说点衣服首饰的随便不会有什么大事,现在你就像个琉璃人似的碰一下我都要胆战心惊的,还时时来找你呢。当然这话她不好明说,只有道:“我当然也是想来看嫂嫂的,可嫂嫂知道我父亲过段日子就要上任了,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这就不免多往娘家走走。”   她说的也是实话,高老爷出了正月就要上任,这个年高家过的也是各种匆忙。而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安姐也就免不了经常回去了,当然每次去免不了要看些高老太太的脸色。不过看完也就罢了,其实现在安姐觉得高老太太很有意思。要知道高老爷马上就上任了,而高二老爷一家却是留在京里的,大郎二郎连带雅姐将来都会有各种事需要她,她这么给她脸色看是觉得她有被虐倾向吗?   倒是金氏,表现的很靠谱,每次见了她都会很热情的招呼几声,然后不惹人嫌的把时间留给她和杨氏,还自己亲手做过一些老家的吃食给她。虽然知道她是别有目的的,安姐对她也是越来越赞赏。同杨氏道:“要是早先二婶就和现在样,也不会有那些事了。”   杨氏听了一笑:“你这是不了解她,现在是没办法了她才如此,要是将来你二叔又听话了,你看吧,又不知她会变成什么样了。”   “这不会吧。”   “我从小同她一起长大,还不比你清楚?”杨氏笑着点了一下她的头,“不说这个了,以后你一个人在京里,可要万事小心。有些事千万别争,吃点亏没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那就让我再说一遍,以后想说,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这话说的安姐眼一红,上前偎着她,杨氏摸了摸她的头。她想到安姐刚出生时她是那么惊奇,想着她那么小小的一团那么弱小,月子里她总是闹,虽请的有奶妈,她还是夜夜不睡的照顾,听到她哭有时候连净手房都来不及上都出来了。那时候她总想,什么时候这个小孩子才能长大啊,什么时候她才能省心啊。   而这一眨眼,这个姑娘就长到了这么大,她变的这么能干聪明,可是,她依然还是不能放心。哪怕她知道她会过的很好。   时间就在这种不舍的和谐气氛中度过了。高老爷出发的时候已经到了二月中旬,此时,天依然很冷,路上依然有没开化的冰块,不过海面已经没有冻冰了,也有船只开始往返于天津港,固安帝倒没有催促,但高老爷不准备再等了,他早就摩拳擦掌的等着大干一场了。   于是这一天,安姐就在朱抵的陪同下,一起跟到天津送别了高老爷等人。看着那辆船渐渐远去,安姐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虽然她强忍着不想失态,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而在朱抵带她坐上车之后,她更是失态的嚎啕大哭。她哭的那么悲伤难过,朱抵在旁边看了既有一种手足无措,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在呆愣了一会儿后,他把安姐抱在怀里,有些僵硬而干巴的道:“别哭了!”    ☆、第176章   第四十五章   朱抵从没用过这种口气同安姐说话,安姐顿时一怔,抬起眼有些惊愕的看着他。朱抵更加手足无措了起来,他本意是不想让安姐难受,可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僵硬了,当下就道:“你、你别哭了,再哭,姨娘同岳父大人也是要走的。”   安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但还没等朱抵松口气,她的脸又搭了下来:“可人家难受啊。”   她是真的难受,自穿来以后她就从没与杨氏分开过。虽然知道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但杨氏给她的温暖关怀,却在无形中令她安定了下来。是的,杨氏懦弱、保守,也不够聪明,如果不是她穿过来,也许她永远在高家都是一个很尴尬的妾氏,还要为不懂事的女儿操心。可若没有杨氏,她更是无依无靠。   现在杨氏离开了,她知道这种离开是正确的。但这种明白并不能减轻心中那种撕裂般的痛苦,那就仿佛送孩子上学的父母,明明知道那是应走的一条路,可还是宁愿这孩子,就像小时候那样,要时时拉着手一刻不分离。这种比喻也许不那么恰当,可感觉确实一样的。她现在真希望自己还是十一二,不用嫁人,不用走世俗规定的路,一直跟着杨氏,不管在哪里,她们母女总是能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有些恼恨起朱抵,都是这个家伙早先设的局,否则她现在也许也在那条船上了!这种恼恨是没有道理的,可在这一刻她也有些蛮横了。   “可你就算哭破了嗓子也没用啊。”   ……本来沉浸在悲伤中的安姐的脸囧了起来,她瞪着朱抵,眼神莫名。这尼玛明明是一个伤感的场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台词?朱抵被她看的有些莫名其妙,眨眨眼:“好妹妹,你一向是最清楚不过的,应该知道与其在这里伤心,不如多吃点肉,这身体好了,比什么都有用,天津的包子很有名,一会儿咱们去来几个?”   说到最后,两眼已经闪闪发光,安姐默默的把视线转到了车外,跟着这么一个二货,真是让人伤感都伤不起来啊!   到了最后,两人果然吃了不少包子,并且还带回去了很多,反正现在天凉肉包子也放不坏,不过这带回去的味道如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高老爷走了,王氏怀孕了,安姐在南安王府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此时,她的庄子和铺子都已经打理妥当,因那文具铺的掌柜有些太不像话,她干脆就换了一个。   那个掌柜是张家的老人,张氏在时他就有些小动作,因问题不大,再加上他家几代都为张家做事,张氏也就没有太过理会。待张氏去了,这个掌柜就有些变本加厉了,他倒也聪明,知道一个文具店本身利润就有数,做的太过火了就算他有体面,也挡不住。因此只拿东西不动银子,东西他也只拿那些精细的,之后再用平常的抵充了。这么一来二去,账面上看不出来,实惠就落到了他手中。   安姐本来是不想动他的,再怎么说也是张氏留下的,但见他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这才不客气的。那掌柜没想到安姐真敢开他,还放下几句狠话,之后就跑到张府哭诉一番。   对这事张家是有些恼怒的,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再怎么说,这也是张家的人,安姐说开就开了,忒是不给情面。可张家现在的主导思想就是舀光养晦,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去找安姐问罪,只是赵姨娘在静姐身边嘀咕了一番。而静姐虽然鲁莽,毕竟是在张氏身边长大的,这段日子又正在管家,知道好歹,当下就把赵姨娘给顶了回去。后来安姐知道了,就带了些东西去了趟张家,却令张家平了这个气。倒是静姐对此有些不以为然:“张家之所以成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养了一帮无用的废物,再这么下去,张家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呢。”   “妹妹你能这么说,我是真高兴。”   静姐翻了个白眼:“那你还去?”   “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外家。”   “这样的外家,还不如没有的好。”静姐的语气里带了一些恨意。   高老爷并没有特意说过张家做的那些事,不过也不会特意为张家掩盖——那么明晃晃的事实也是掩盖不了的。轩哥在外面消息就要比在内宅灵通,再加上他师从的李先生是一个有抱负的,没事儿也会同他们点评一下时事要闻之类的,当然李先生不会故意去说张氏母女身死的事情,但轩哥又不是个傻子,足够的信息已令他能分析出一些事情了。   分析出来的结果令他震惊迷惘,他是不愿相信的,可好像他不愿相信的事正是真相。他曾去找高老爷求证过,却被高老爷训了回来,说那些事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他只要用功读书学习就好。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理会?   他也吞吞吐吐的找安姐打听过,可安姐哪里会告诉他?这种事别人可以说,高老爷可以说,他们母女却是绝对不能说的。   轩哥这种状态自然瞒不过静姐,当下就逮着他追问了一番,轩哥本是不想说的,可他也实在是太纠结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静姐倒比他接受的快:“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你看看张家对咱们的态度就知道了,那就是一帮狼心狗肺的!”   “三姐!”   “我说的不对吗?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让你跟着一起去接父亲。江宁不好的消息传来时,从上到下,连个丫头恨不得都能欺负咱们了。亏得父亲福大命大活了下来,还立了大功,否则咱们姐弟也是被他们折磨死的下场!我早先就奇怪娘怎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去江宁,就算是为了说大姐的婚事也不至于亲自跑一趟,还带了大姐。看来这都是张家同逆王商量的事儿。”   “三姐,这话可不敢乱说。”   静姐哼了一声:“我知道这话不是能随便说的,我也不会在外面说,可我看就是这么回事了。要不张家的职位是怎么丢的?要我说你也不用难受,咱们不早看清了张家的嘴脸了吗,整个张家,也就赵姨娘对咱们还有几分是真的,可她当不了家。以后咱们好好孝顺她也就罢了,其他人却是不用理会的。”   轩哥心思细腻,容易纠结,静姐却是一个决绝的。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所以别说安姐只是换了张家一个有问题的掌柜,就是别的事她也会觉得安姐做的好做的妙做的呱呱叫。   安姐摸了摸她的头:“你看父亲还没有同他们闹僵呢,大面上也要做做。”   其实她一开始是真不想理会张家的,否则在开那个掌柜前她应该先到张家去说明情况。也是听了静姐的话她才意识到她可以不搭理张家,静姐姐弟却不能,哪怕是看在赵姨娘的面子上呢。   对这些静姐没有领会,张家却还是有明白人的,之后再来高家,对静姐姐弟也就更恭敬了几分。当然那是早先了,现在静姐与轩哥都同高老爷去了广州,张家就算是想伸手也够不上了。   安姐的日子突然闲散了下来。没事的时候,她就算了算自己的资产。除了金银首饰衣服外,她每年庄子上的收益在五十到一百两之间,这一是她那个庄子实在不大,第二也是庄子上的出产大多自用了。文具店能为她带来二百两左右。早先投资的房产是四百二十两。王府每个月会给她二十两,然后因为她身上的诰命,结合下来每年大概能有三百两,这也就是说她每年的固定收益是一千出头。而她的开销却很少,因为举凡衣服、料子、首饰,王府都有份例,遇到重要节日呢,她也不需要另外再做了——诰命服穿上就是了。   他们现在自己开了小厨房,不仅养活自己还要养活院里二十多口,但也只是养活,这些人的工钱和衣服还是府里发,而这份吃食上的钱呢也是朱抵出了。   当然还有迎来送往,要给的赏钱。不过安姐算算,这一部分每年有个五百两也就差不多了,再怎么说朱抵现在也是四品官了,冰火孝敬都不少的,真有需要,别人送上来的他们自然可以再送出去。   她没有算朱抵的份例和俸禄,这一是因为他的钱要采购,另外也是再怎么说朱抵也是在外面做官的,该有的体面一定要有。虽然朱二公子不怎么爱好交际,可偶尔也要同属下同僚喝个酒吃个饭的,轮流坐庄无所谓,一次不出那简直就是丢人了。而且现在流行打赏,朱抵没事爱到宫里逛逛,他再在固安帝面前耍无赖,对下面的宦官也不能不理会,不说多丰厚,起码要给个大众数。当然,朱抵还有一些灰色收入,那些却是都存起来了,用朱二公子的话来说就是将来有用。   银子在她这里,钥匙也是由她掌管的,虽不能动用,安姐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她知道朱抵虽没多少钱却不会计较这些,要不早先也不会那么随便的把那个盒子给她了。真的要说,她反而是那个会计较的。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曾对那个前男友说,婚后她管钱,工资卡要上交。其实她那个前男友并没有多少钱,工资相当一般,养家绝对费力。她曾算过一笔账,如果只是他们两个还好,若是有了孩子,那么出主力的一定是她。   但就是那样她也要管钱,她执著的认为男人手里不能有钱。为此还曾和那个男人冷战过几天。可是现在她却没有想过管朱抵的钱,那个钥匙她就放在首饰盒里,甚至连她自己的钱也没有完全放到钱庄里。有时候她想想也觉得好笑,她和那个前男友认识了很长时间,谈了很长时间,熟悉的连对方小时候四岁还尿床的事都知道了却依然不放心,而她和朱抵也认识了很长时间,可见面的次数查手指头就能数的清,却没有担心。这到底是因为太信任,还是因为不爱所以不在乎呢?这个问题安姐并没有太纠结,反正就这样了,在此时成了亲就是要过一辈子的。   当然,安姐的钱不只是这些。查得兄弟那里的投资,江宁的分红,这些都是大数字,可在她心中这些属于要投资的钱,而且掌管者也不只是她,不能花的那么随便。   不过即使这样,这个数字一算出来,她也有种以后可以躺着睡觉的感觉了。她想这些钱她先攒攒,待再过一两年就再买处房产,以后她就能扎扎实实的过上包租婆的美好生活了。她早先虽然很拼命很要强,可终极梦想也就是包租婆。   不过安姐的这个美梦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因为这一天朱二同学很兴奋的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快要成功了。   “我们快要能离开这里了!”他趴在安姐的耳边小声道,热气呼在安姐的脸上有些痒痒的,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瞪大眼。朱抵很得意的把自己早先同固安帝说的话说了,最后道,“若这三场胜了,陛下是一定会把我调出去的,到时候我就请陛下让我带上你。”   “……这行吗?”   “可以的,我已经同陛下请求过了,虽然有些违例,可并不是完全没有先例。”虽然只是要求了一个请求,可这种请求应该不会被驳回。   安姐心说我是问你能连胜三场吗,但想想还是把这话给咽了回去,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击男人的自信心了。   “我早先让你存的银子还在吗?”   “……都在的。”   “嗯,你先留着。等将来我上报给陛下,当然陛下是一定不会收回去的,咱们就用这些银子给兄弟们做皮袄。”   “为什么要做皮袄?”安姐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朱抵得意一笑,“若我没有估摸错,这次陛下是会把我调向辽东的,那地方可冷得紧,当然需要穿暖和些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不说安姐的吐槽,当固安帝把军事演习的事公布后,整个京城,或者说所有得到消息的都震惊了,特别是廖宗旭那边,当知道自己被排在辽东前面的时候,大同上下的军官都跳了起来:“狂妄小儿,不过打了几次小仗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这次一定要狠狠教育他一番!”    ☆、第177章   第四十六章   大同上下气的跳脚。要知道他们一直同辽东争第一,虽然有时候他们也隐隐的觉得自己比起辽东铁骑可能差了点,可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兵种啊!辽东铁骑是厉害,可他们随便有多少骑兵?一个骑兵的消耗又要多大?那种厉害就是由银子堆出来的!相比之下他们大同的步兵可要省钱多了。   每次大同的军官同辽东的遇上就要比比眼睛比比胡子比比酒量,弄个不好还要再私底下摔跤比比身手。大同的不见得每次都能赢,可也不见得每次都会输。   当然,军队最重要的还是比战绩。辽东铁骑当然有赫赫战功,可他们大同也不差啊。他们也曾驱逐蒙古各部落四散逃离,也曾杀的蒙古各部落听到他们的名字就闻风丧胆。当然,那是早先了,可这些年不是因为没什么大战吗?辽东那边和他们的情况也差不多!   这次两王谋逆他们就算受到了点差别待遇,但到底能解释的通——毕竟距离在那儿放着呢。而且辽东那边打东海的人一开始不也处处受挫吗?最后要不是老天帮忙,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而他们这边,却是结结实实的把上海给打了下来!   众将领不约而同的忽略了朱抵在其中的作用——就算他早先有点功勋,现在也都没了!因为他这不只是对他们的蔑视,还是红果果的背叛啊!   是,你朱抵是有些本事;你身份是比较显赫。这些大家都承认,也不会忽视。可早先,你说破天了也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还是个庶子!是哪里成就了你的辉煌?是大同!是哪里给了你戏台?是大同!是哪里给了你机会?还是大同!   你的兵是大同给的,你的经验,是在大同这里锻炼出来的。现在好了,为了你自己的虚荣,你把大同排在辽东之后?你对得起大同吗?而且,你为什么会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对大同更了解,所以更好下手?   “大人,朱小二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如果这一仗咱们不能打赢,大同上下的脸都要丢光了。”赵德存抱拳对廖宗旭道。   廖宗旭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赵德存又道:“大人如果放心,就把此事交给属下,属下必办的漂漂亮亮的!”   “你想怎么办?”廖宗旭终于出声了,“亲自上阵?那才是把大同上下的脸都给丢光了!”   廖宗旭的性格上有些优柔,轻易不会得罪人,鲜少这么说话。不过赵德存是他的亲信,他也不用掩盖,后者也不是太在意,听了他这话就道:“此事,属下觉得可以交给苏成亮。他与朱小二年龄相当,官位还错了一些,赢下此仗才更为解气。”   赵德存说的也算是大同的一个明星。这苏成亮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武德将军了,若没有朱抵在前,简直就是大同最年轻的靠自己拼杀出来的武德将军。当然,他这个靠自己也是打了些水份,他爹早先是个把总,本想让他好好读书的,谁知他在那上面却不用心,反而对打打杀杀很感兴趣。   他爹一见这样,也就死心了,专心培养其武事。这苏成亮虽然容貌俊秀,却天生神力,十多岁的时候就能把一个成年壮汉给掀翻到地。因此早早的就在军中有了点名声。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那现在的苏成亮也就是个把总,了不起了可能能成为千总。在他十八岁那年被赵德存发现,收尾麾下,从此也算是将遇良才,一路飙升。上海那次因他被定到了堡台上所以没去,事后赵德存多有后悔,想着若把他带上也许就用不上朱抵了。   廖宗旭摇摇头:“小苏是个将才,但与朱二公子相比还是差了些。”   “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苏成亮就是缺少机会,其实论经验,他要比朱小……朱二公子更丰富呢。”他本来还想叫朱小二,被廖宗旭一眼给看了过去。其实他也知道这个称呼不太恰当,再怎么说朱抵也是皇室子弟。但心中实在气愤,这个积怨甚至能追溯到上海攻城时。   “打仗要是看经验,那也就不会有将才帅才之分了。小苏是将才,朱二公子就是帅才!你不要不服气,这一点你只看看他们是怎么带兵的就知道了。同样的兵,小苏带出来的就是家丁,朱二公子带出来的却有太、祖之风!”   赵德存本还想说什么,听到这里也叹了口气。朱抵也许有千样不好,带出来的兵却实在没话说。他早先的那些士兵,他也算分得了一部分,真真不一样。也许单独的战力比不上挑选出来的家丁,可十人一组,百人一队,却大多能把家丁打的节节败退。他知道一些将军,直接就把这些人当家丁用了。他自己也对这些兵士另眼相看。   “可若不是苏成亮又要谁来?大人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此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让我再想想吧。”其实这种演习怎么也不会伤筋动骨,可对廖宗旭来说却比与蒙古人打个小仗更要重视,毕竟与蒙古人那是经常打的,胜败都算等闲。这种演习却是第一次,对方还是禁卫军!   禁卫军啊,拿着最高的军饷,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却是表演性质的军队,要是打输了,那真是几辈子的脸都被丢光了。   对此事还有剧烈反应的,还有霍辽。   在后世的记录上,关于霍辽是这么介绍的:霍辽,字深远。河北太阴县刘家口人,世袭军户。   从这短短的记录上我们可以发现,这真是一个不太起眼的人物。可就像伤亡多少人不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一样,这么一个介绍也不代表霍辽这个人真的很渺小。   恰恰相反,霍将军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同志。要知道他的父亲是千总不错,可当他父亲死后他就只是一个把总了,而他却能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成为河北卫的统领,这充分说明了他的能力。   对于一般人来说,人生如此已经可以得意了。但霍辽同志却不太满意,他觉得自己还能更好。两王谋逆的时候各地都有些心惊肉跳的,唯独他兴奋莫名,接到消息的当晚还破天荒的自己干了二斤白酒。之后就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但不管是寿王还是宁王都是没出息的,竟然都没让他捞到机会!   太无能了,太无耻了,太不中用了!   谋逆啊,砍脑袋灭九族的事……好吧,就算你们两个灭不了九族,不也该做好各种准备吗?怎么能这么轻松的就被灭了呢?   霍将军伤心难过失落,没事的时候就会很忧郁的看向远方——他是真忧郁,因为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起码近十来年内是等不到更好的机会了。而十年之后他都要五十了,就算有机会又能怎么样?还真能学黄忠老马伏枥吗?   而就在霍将军准备虚度年华的时候,朱二公子出现了,这就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好消息啊!听到这个消息霍将军没有一点被鄙视的感觉,他相信,这是他出头的机会来了!   不管是跳脚的还是期盼的,演习都不会很快开始。虽然这不是一场大规模的演习,却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演习的地点定在什么地方,由什么人监督,固安帝要不要亲临都是各方面扯皮的地方。何况大同远在山西,辽东也不近,要把人马拉过来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因此,平时日子要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南安王府这边,王氏的肚子一天天大了,现在她的任务不只是保胎,还有运动。她这一胎不容易,早先那是各种进补,请来的陈太医倒是知道这种进补并不见得完全是好事,但也不敢拦的太过了。到王氏五个月的时候才正式找南安王妃说若再不采取措施,王氏这一胎生的就要艰难了。   五个月,孩子基本已经稳当了,南安王妃就算还不是太放心,也不敢不听太医的。所以王氏就像是放风似的能在院子里走走了,而她这一出来,最喜欢来的就是安姐这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在妹妹这里我最放松。”   安姐听了这话真是内流满面。   不过王氏也是个懂事的,每次来都自带水果点心,行走坐卧都扶着南安王妃派给她的妈子。安姐见她这个做派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就这么到了六月,此时,王氏已经频临分娩,而关于这次演习也终于要拉开序幕了。地点就设在城外的皇家园林中,这个园林是早在前朝就有的,开国的时候据说太、祖本想废除,还被一众大臣劝阻,说陛下已如此勤勉,再苛待自己实在不成规矩。太、祖在思忖一番后就将这个园林保留了下来,不过却做了一番改善。   过去这个园林是以休养为主,后来却改成了历练之地,据说早先太宗之所以能杀出重围,靠的就是在园林里大展身手。不过那都是早先的事情了,后来这个园林又渐渐变成了一个疗养之地——开玩笑,来这里的都是皇子皇孙,出了事谁担得起?现在可没太、祖做背书了!   不过虽然内容变了,早先的建筑却没人敢改,却是一个演习的好地方。   而这第一场,固安帝是就不亲临了,之后会不会来还没有说。   “别说陛下,就是咱们还会不会来第二次也难说的很。”被派来打前站的小吏议论着。   “怎么说?”   “这是朱将军胜了会有下面的演习,要是败了呢?”   “朱将军不会败吧?”   “难说。首先,打仗这事谁能有个准?要是说觉得能赢就一定能赢,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年月呢;其次,朱将军的能力我不怀疑,但禁卫军都是些什么人啊?这家的公子那家的少爷,平时不是被丫头捧着就是被妈子围着,弄不好还要养个小官人。就说现在被练了一阵有些进步,可你觉得他们真能打仗?”   ……一阵迟疑。   “再说了,打仗打的是什么?打的是士气,是勇武!那些禁卫军也许够武了,可你觉得他们会有勇吗?就算他们自己要勇,你觉得他们家里人会愿意吗?”   “不是演习吗?”   “是演习,所以你投降了不会把你往死里砍,可误伤呢?好,就算没有误伤,但你说一方拼死作战,另一方胆怯不前,你说谁会赢?”   “河北卫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吧?”   “但人家大多是军户!起码是吃过苦的!”   ……这样的对话在京中各个地方都有流传,所以哪怕对手是同样没见过血的河北卫,民间的赌桌上还是压朱抵输的多。一开始朱抵还凭着自己的声望将赔率压了下去,但是当各种分析以及小道消息传出后,这赔率迅速上升,到前十天的时候,压河北卫胜的赔率是1比1.5,压朱抵胜的赔率却成了1比3。   “我表哥的小姨子的二姑说了,他们家老夫人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要他们家的哥儿悠着来呢。他们家那哥儿虽不是独苗,也金贵着呢。当禁卫军本来就是混个资历。”   ……这样的消息,也在大街小巷流传着,而令人悲伤的是,这样的消息还大多是真的!   禁卫军中开始有些不稳。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不是就是一场必输的笔试。是的,他们有信心,他们的环境、经历造成了他们不管面对谁都不怕的脾气,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同僚是不是得到过同样的叮嘱。   “走个过场就算了……”   “赢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可不能真傻的往前冲,那刀剑是不长眼的!”   ……   这样的话他们听过,别人是不是也听过?这样的叮嘱他们不准备照着执行,别人是不是也同样如此?   怀疑、不安,各种情绪在军里弥漫着,被挑中去演习的担忧的看着彼此,没被挑上来的觉得还不如换自己上。   “公子,这样下去可不行。”赵旭皱着眉开口,“几个大队长都来找我反应过情况呢,再这么着,咱们没打都输了。”   “不急。”朱抵摸着美丽的毛慢慢的道,后者厌烦的一甩尾巴,跑到了角落里。   “公子!”   “我说不急就不急,不会出事的。” ☆、第178章   第四十七章   赵旭虽然充满焦虑和疑惑,但见他这么胸有成竹也就只有先下去了。而待他一走,朱抵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也就变了。他看着旁边的美丽,微微的皱了下眉。   说实在话,早先他并没有把河北卫看在眼里。他太清楚那些卫所是什么样子了,无锡所已经算是好的了,可也不过是那个样子。河北卫也许要比无锡所好些,但也有限。   河北卫不过是他选的一个练兵的对手,让他手下的那些人感受一下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的。他真正的对手,还是大同、辽东的那些军队。甚至,说一句大话,他连大同的队伍也不是太放在眼中。他就是从大同出来的,那些士兵是什么样子他还不清楚吗?当然,能过来的一定是精挑细选的家丁,一定是有经验有能力的统领。但还是那句话,他非常了解大同,自然也知道那些家丁是怎么回事。   不,他并不是看不起那些家丁。他知道有些家丁是非常出色的,论起个人勇武,一个打三五个甚至七八个都是有的。可打仗不是比武,否则朝廷找一些江湖好手组成军队就可杀的各路鞑靼片甲不留了。   如果说刚去大同的他还会有迟疑,那么在对外对内都有过对仗经验后,他对自己已经充满了信心。这个信心不仅建立在他自己身上,更建立在太、祖身上。当年的太、祖就是凭着这么一群骁勇悍将天下无敌的,他当然是比不上太、祖的,可他的对手又不是早年的那些英豪!   在他自己的估算中,河北卫就是个过场。也许会艰苦些——毕竟这是他们的第一仗,但一定会取胜,也没有失败的可能。对大同也有七成的胜率,另外三成,也还是建立在手下那些士兵经验不足的基础上的,再怎么说,大同的兵也是真正见过血的。而对辽东,他给的是六成,因为辽东最有名的是骑兵,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派这支军队出手。而对于大规模的骑兵,他的确是没有太多经验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在经历过那两战,他相信禁卫军也打出了威风胆气,自要比最初更能征善战。   而现在,不等他遇到辽东铁骑,不等他遇到大同军队,只是面对河北卫他们就要输了?   是的,输。   不用任何人说,他也知道带着现在这种精神面貌他们哪怕是面对河北卫赢的面也不大。   可要怎么改变吗?训话?是的,这是很多将领在出征前都会用的,他本来也准备了一套说辞,可他不认为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现在他们的问题是同僚之间的互不相信,这不是单靠说一番激励人心的话就能改变的。   朱抵在这边思忖着,而京城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朱二公子早先的风评实在太不好了,做的事也真不受人待见。虽不是多么伤天害理的吧,可也闹的鸡飞狗跳的,偏偏他的出身又足够高,令人在牙痒痒的同时又有些无可奈何。本来大家已经把他定性为纨绔,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谁知道他出去逛荡一圈,摇身一变竟成了英雄?   这让早先差点被他惊到的李尚书情何以堪?这让早先被他欺负的男男女女们情何以堪?   但形势比人强,朱抵在风头上他们也无可奈何,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步步高升,只有私底下暗暗的戳小人了。而现在,他们的诅咒竟然成功了?他们的期盼竟要成真了?这是何等令人喜悦兴奋的事情啊!   当然,为了表示对南安王的敬重,人们在谈论这种事的时候还是不能太谈笑风生的,只是一边暗喜着,一边摇头叹息:“朱二公子的能力当然是有的,只是手下的兵太不中用了。老张家的那个小子我知道,实在不是个料。”   那弥漫在街头巷尾的各种留言,绝对和这种评价脱不了关系。   这些话安姐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她和朱抵一样,最初根本就没把河北卫放在眼中,还是思烟来向她汇报,她才知道事情发展的有些超出预计。   此事既然是京城热议,那南安府当然也不例外。别的不说,压个盘子小赚一笔,也是很多下人的生财之道。这个事安姐是知道的,但没有太放在心上。   首先,南安府内虽然不许聚众赌博,却没有说不能压盘口——其实也管不住,下人们偷偷出去压一笔,主子们还能天天盯着不成?   其次,这也算是此地的风俗,就像现代人买彩票,人家愿意花个小钱逗个乐子,又何必阻止?而且因为这事和朱抵有关,甚至可以说和他们全家有关,她还想过是不是也出点银子凑凑趣呢。谁知趣还没凑成,就听思烟忧心忡忡的来找她说话了:“姑娘,有件事,不知当不当与你说。”   安姐横了她一眼:“你倒也学会耍花腔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冰琴又惹祸了?”   冰琴同思烟关系好,思烟也是真把她当妹妹看的,有时她做了错事,思烟就会先来讨个人情,因此一见她这么说,安姐就先这么想了。哪知道这一次思烟并没有顺着上,而是有些纠结的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吞吞吐吐的道:“这事,下面人已经传了好几天了,我本不想与姑娘说的,可见他们说的……实在像真的。”   “到底是什么事?”   思烟纠结的说了,顿时,安姐就知道大事不好。她不懂兵法不懂军事,但她知道人心。别说打仗,就是公司经营,人心浮动下也出不了成绩的。   顿时,安姐就纠结了起来。这事朱抵一直没同她说,那她到底是装不知道呢,还是直接挑明?她要直接挑明了,朱抵会是什么反应?一直以来朱抵都表现的都她很尊敬,对她提出的建议也很信服。从某方面来说,他们很像一对合作良好的伙伴。一个负责提出想法,一个负责具体实行。   可这一次的事和早先的不同,这是真的要去打仗了——来自现代的安姐,比此时的人更能找到感觉。   如果她挑明,朱抵会不会嫌她多事,进而会不会嫌她的手伸的太长了?而再把话说出来,她又能给出什么好办法呢?   安姐纠结了一下午,最后决定再等两天。一是看看朱抵的态度,二是也好好想想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所以这一天朱二公子回家时没发现任何异样,只是觉得晚餐突然丰盛了起来。   安姐自己吃的时候可以只点两个菜一个粥,加上朱抵也没有添太多种。一般来说她会提前问问朱抵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如果有的话自然吩咐给厨房,如果没有,就是她自己搭配。早餐会是四种小菜,两道主食,两道汤水。晚餐则会有一道大菜,这当然不太符合养生,可朱抵在外面跑了一天,中午又轻易不在家用饭,总不能再让他喝碗粥完事。   所以或是鱼或是鸡甚至或是一道肘子,朱二公子的晚餐总要来点硬实菜的,好在他平常消耗够大,倒不怕吃出三高了。至于安姐则只是陪着吃点其他的素菜。   总之一句话,朱二公子平时的饭食是丰盛而营养的,可要以他的身份来说,就有些寒酸了。而这一天,朱抵不仅看到了烤羊腿,还看到了烤牛排,旁边还有四盘小炒和一坛未开封的状元红!   看到后者,朱二公子彻底吃惊了。安姐不限制他喝酒,不过却不赞成他多喝:“喝的难受是一回事,喝的丢脸了,那可是找不回来了。”   朱抵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虽然他平时也不怎么要脸吧,可他自己主动不要脸和被动不要脸那还是两回事的。反正他也没什么酒瘾,他的身份也轻易不会有人敢上来灌他。所以就算在外面,他也就是喝个完事。至于在家里更是轻易不动杯,就算喝也就是个果子酒之类的。而今天安姐却拿了这么一坛子酒出来,这是……出了什么事?   “将军马上就要出征了,这也算是为将军送行。”安姐笑着把酒封打开了,“今天我也喝点,祝将军马到成功旗开得胜,我还等着同将军一起到辽东呢。”   朱抵抓了抓头,摸了摸鼻子,见房中除了安姐也没别人,干脆直接道:“那个,妹妹,我这边出了点事,不知能不能带你去辽东了。”   ……   …………   “不是什么大事,我应该是能解决的,但现在还没想到太好的办法,不知妹妹你这边有没有什么良策。”说着,他两眼放光的看着安姐。安姐不知摆什么表情了,心说你的大男子主义呢?你的自尊自爱呢?你的自强不息呢?好吧,就算这些在你身上本来就没多少,可你也别这么轻松随意的就把这话说出来啊,要不怎么对得起我一个下午的纠结。   朱抵把她脸上的表情误以为是愕然了,当下也不待她问,就叽里呱啦的把问题都说了出来,最后道:“我想这个问题要不解决,军心不稳,仗就有些难打了。但此事的根源在下面的士兵身上,而且不是一个士兵,相反是大多数。当然只是士兵也还好解决,但他们背后还有家人,这就有些难办了。”   说到这里,朱抵皱起了眉:“说实在话现在禁卫军还缺少一种东西,但这种东西必须是打了仗才会有的,我看太、祖的兵书上说到过这种东西,他说这是一支军队的灵魂,是一支军队的傲气。禁卫军上下是不缺少傲气的,但却没有灵魂。”   “不,你们缺少的是一种主义。”安姐在心中暗道。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必须经过战斗才能打出灵魂,比如在她所来的那个时空里,就有很多这方面的例子。一个目标,一个向往,就能构成强大的力量。可在这里显然是不能的。   “知道为什么而战的军队是最可怕的。”这是现代的一个公论,而此时的军队往往缺少这种东西。禁卫军就算用好看的服装提升起了士气傲气,可也是很散漫的,在这里,的确就像朱抵说的,缺少灵魂,必须扎扎实实的打一仗才能打出点这种感觉,而现在,他们显然没这个机会。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目前想的是进行一场训练。其实我们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训练,只有当他们信任彼此的时候才能活下来并取得胜利。”   “但你又觉得这不能解决问题?”   朱抵有些怨念的看了她一眼:“妹妹,你就别讽刺我了,这当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帮兔崽子们,我天天给他们做这些训练,他们竟然还不相信彼此!”   安姐想了想:“我觉得问题不在这里。他们不是不相信对方的能力,而是不相信对方会尽力。就像你说的那些传言,一定有不少人都得到过类似叮嘱,所以就有了怀疑。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相信大家都会尽力吗?”   朱抵摸着下巴:“妹妹没有办法吗?”   安姐摇摇头:“我一时想不到。”   “那妹妹帮我想想吧。”   “……好。”安姐一脸纠结的答应了,之后想到她是该欢喜朱抵对她的信任呢,还是该感叹他的厚脸皮呢?   而就在他们小两口对话的时候,霍辽正满意的听着下面人的回报。   两王谋逆令很多人流离失所,很多人家破人亡,很多人失去尊严,可同时,也成就了很多人。朱抵,绝对是其中被成就的一个,而关于他的事迹,也早就流传开了,虽然经过两三年的时间不像最初那么火爆,可朱二将军依然是大明目前最耀眼的明星之一。而他霍辽,从来不是一个会低估对手的人,特别是当他认真研究了朱抵所有的战绩之后。   很难战胜。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哪怕对方领的是一些少爷兵。   可是很难,不代表没有可能,何况那还是一群少爷兵。   当然,他霍辽还没有能力影响全城舆论,京城真龙在世,他算个什么东西?但是他有钱,一笔能影响盘口的钱,这一笔钱砸下去自然有很多流言就变得不再是流言了。   “我会赢。”他想。   从没有像这一刻他是那么清楚明了的知道这件事。 ☆、第179章   第四十八章   天还没亮的时候刘老六就起床了,这是他早年养成的一个习惯。   他起来后先打了一路拳,然后到街口的那家夫妻店里喝了碗热腾腾的的馄钝。那个店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开了不知多少年了,只是他在那里就喝了有十几年。   每次去,那个老婆婆都会特意多给他洒几滴香油,多捏一点虾米皮。在早年,这是一件非常令他感激的事情,那时候他刘老六屁都不是,能喝碗馄钝就是顶天的享受了。而现在,他吃不了的东西真不多了,可还是爱来这里喝馄钝。   一碗馄钝当然是填不饱肚子的,但他习惯早上不多吃。   “吃的太多,会跑不快。跑不快,就可能打不过人家。”这是他早年发现的一个道理,从那以后他就只在晚上吃饱。   喝完馄钝,他就向场子里走去。阡儿胡同是京城有名的龙蛇混杂之地,晚上异常热闹,早上则几乎无人走动。刘老六慢慢的在泼满了各种污物的地上走着,很享受这种感觉,这就仿佛,整个胡同都是他的。   来到场子里,有那早起的伙计早就为他留好了门,见了他,恭恭敬敬的开口:“六哥。”   “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他点点头,径自向里走去。此时,可以说是场子里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赌场还没有开档,留宿的也去休息了,只有少数值班的伙计在为新一天的营业做准备。这些人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的问好,而他,也会自矜的点点头。这是他早先从一个大人物那里学来的,一直觉得很有派头很威风。   他办公的地方是一个套间,外面接待重要人物,里面睡觉。虽然他几乎每天都会回家,但真正睡觉的时候,大多是在这里度过的。他来到房间里,先看了一下昨天晚上的收入,又看了一眼盘口的赔率,在他发现朱抵的赔率已经到了一比三点五的时候,微微的叹了口气。这是他早先没有想到的一个结果。   这个盘口既然是他开的,那在开之前就会做好各方面的分析准备。在他们原本的分析里,朱二公子的赢面还是相当大的,当然,还有可能会输,可怎么着也不至于会赔到这个地步。   “一开始也许是有人在里面搞事,但后来就是墙倒众人推了。”他在心中暗道,作为主使者当然清楚这个赔率是怎么上去的,可效果会如此好,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把这个册子放在一边,喝了口伙计刚上来的茶就向里间走去,他就是一个开盘口的,有人下注他就接着,至于这其中有什么猫腻,那就和他没关系了。而之后会不会有人来找他说事……说句大话,他刘老六也不是吃素的!   他这一觉一直睡到大中午,一起来就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叫大笑的,调笑的,各种嘈杂,却是他喜欢的声音,他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只有在这种地方他才觉得安心,才能好好的睡觉吃饭。   他摇了下铃,自有伙计过来服侍,伺候他洗漱,待他一切弄好了,才道:“二爷已在外面等着你了,要不要请他现在进来。”   刘老六点了下头,过了一会儿王老二就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六哥,刚才有人重注压了朱二公子,赔率已经跌到了三点五以下了!”   刘老六一怔:“一个人买的?”   “一个人,是个丫头模样的,从一个车里下来,拿了苏家的银票,直接买了三万两的。”说到这里王老二的声音多了些亢奋,在如今的这个盘口里,三万两绝对不能算多,但一个人一下子拿出这么一笔,也绝对是大手笔了,不是他说,就是那些那些高高在上的名门世家,也不见得能一下拿出三万两现银了。   “六哥,你说这是不是背后有人出手了,我们要不要……”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刘老六目光变了,顿时一脸热切就变得有些讪讪的。   “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做盘口,就老老实实做,这样咱们就算输的倾家荡产,总没有性命之忧,否则,你我在这京城里又算什么东西?”   “是是,六哥说的是。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其实是不敢的。”   “一起吃饭吧。”刘老六点点头,他知道王老二,胆子够大,可也够小,说不做是绝对不敢瞒着他偷偷做的。   刘老六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三万两当然是一笔大数字,可要说能影响了盘口可也不至于——这种小小的影响根本就不会产生太大效果,不出今天,盘口就会再涨上去,当然,顶天了,也就是到四了,不可能再多。   他想的没错,果然到下午的时候,这笔钱已经被掩盖了下来,安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微微的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啊,她本来以为好歹能听声响呢。   要解决事情,就要从源头着手。但就像朱抵不能对禁卫军一个个的说,相信你们的伙伴吧,他们一定会尽力的。安姐也不可能到那些士兵的家里,对那些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们说,给你们的孩子一个机会吧,让他们尽全力吧!   但事情的源头可以有很多个方面,士兵们现在情绪不稳,除了家中的叮嘱,就是因为外面的流言。而流言是怎么闹大的?盘口。是的,就算没有盘口,这么一件事也总是会有各种传言的,可那时候传言是零碎的。就像若没有统计表,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支持甲方又有多少人支持乙方?而在公说公有理的时候,流言只能是乱七八糟的。现在流言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就是因为盘口,它就像官方发布的统计表一样,告诉你有多少人支持甲方,而乙方又是多么不受待见。   于是原本支持乙方的,也会有所怀疑,原本模棱两可的更会奔着甲方而去,于是那流言也就快成现实了。   在发现这一点后安姐顿时就无语了,她有钱,她的钱足够她丰衣足食的过很滋润的小日子,可要影响盘口……就算把其他地方投资的盈利都算进去也不够啊!   虽然有这种觉悟,但她还是想试试,所以这才会有中午的时候思烟拿着她最大额的一张银票进赌坊的镜头。而现在……她只能期待奇迹了?   虽然那三万两算是她的私房钱,但晚上朱抵回来的时候安姐还是把这事同他说了。毕竟他们是夫妻,这么大额的动用总要让朱抵知道一下,事实上动之前就要同他说了。而且她也想把自己的分析想法告诉朱抵。   “妹妹,你买了我三万两?”朱二公子瞪大了眼,安姐低下头,“应该先对你说一声的,不过怕你不同意……”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些热热的,早先做的时候还没太大感觉,现在却发现她这个举动实在是太傻了。三万两啊!那不是三万人民币,而是三万两白银!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就是三千万,足够在首都买一套别墅了!话说回来就算是三万块钱也不少了,一年的生活费都是妥妥的。   朱抵看着她,慢慢的拉住了她的手,他想说点什么,而又说不出来。只是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在心间流动。安姐的脸更烧了,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没想到这算什么,可现在再看,这简直、简直……   “妹妹,我想到了!”朱抵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抱着安姐,“妹妹,你的三万两一定会回来的!”   安姐愕然的看着他,而朱抵只顾着笑了。   大明禁卫军有锦衣卫,有带刀官,总共九千三百一十三人,而归朱抵管的却不过只有六千八百人。而这一天,朱抵就把这六千八百人都集合了起来,当然,这其中有请假的,有有事的,但实到的也有陆仟伍佰多人了。听起来这个数字不多,但有这么一句话,人一满万,无边无沿。这是说当有一万人的时候,人只凭自己的眼睛已经很难一眼看到边。六千多虽还远远不满万,可站在那里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人都穿着作训服,站的笔直,从上到下鸦雀无声。看到这个样子,朱二公子心中也是充满了骄傲的。他刚来的时候这帮人虽然也能站的很好,可哪有个兵样?   “这次的演习,我本来觉得我们是必定会赢的。”他的目光在操场上慢慢扫过,然后开口,“我本来也以为你们也一定会这么想的。我们是谁?禁卫军!拱卫天子,守卫京都。天下哪一支军队,有我们的军饷更高?有哪一只军队,有我们的装备更好?有哪一只军队,比我们更勇武?”   他越说声音越高,在说前两句的时候下面还没什么反应,而当最后一句出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挺了挺腰。当兵的就没有觉得自己菜的,虽然他们被说是少爷兵,可他们自己是不服这一点的,有些门里出身的更觉得自己可以拳打五湖好汉,脚踢三江猛龙。   赵旭暗暗的松了口气,这两天朱抵一直按兵不动,他虽没有再催促,却是提着心的,而现在,他终于有行动了,不过这样就可以了吗?这些话虽能提高一时的士气,可不见得能持久,特别是这下面离演习还有七八天啊,这些少爷兵回去再听家里人念叨念叨不知又成什么样了。   “难道这是我催的缘故?”善于纠结的赵旭不由得更加纠结了起来。   而那边,朱抵的演说还在继续:“可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你们很多人竟然觉得自己会输!”   没有人说话,但很多人脸上都是火辣辣的。是啊,他们禁卫军竟然会输给河北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也有些人不以为然,他们想如果好好的打他们当然是不会输的,可谁知道有人会出什么花招?要是自己在前面拼命,后面的人却在放水,那他们才冤枉死了。   “你们真的觉得自己会输吗?会吗?回答我!”   “不会!”赵旭第一个喊了出来。   “不会!”秦举人第二个喊了出来,安姐嫁过来后他就在禁卫军中做了个文职。   “不会!不会!”当有人带头,下面人纷纷喊了出来,朱抵慢慢的点了下头,“这才是我大明的禁卫军!当然,我知道只凭这么说,还有人心存犹疑,现在,就让所有人看看我们的决心!所有大队长出列!”   这一天,刘老六还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喝了馄钝,来到自己的场子里,可没等他躺下一会儿,门就被王老二给敲开了:“六哥,外面、外面来了很多当兵的!”   “当兵的?什么来路?哪里的兵?”刘老六一边问一边飞快的穿上衣服,心中充满了各种惊异,京里怎么会突然冒出很多当兵的?难道是寿王打回来了?不都说寿王最后逃窜没能抓到吗?可他是怎么打进来的?   “好像、好像是禁卫军,六哥……”   “别慌,咱们只是做盘子的,随便他们能怎样?”这么说着他却快步走了出来,再说自己洗的白,赚的也不是光明正大的钱,何况对方还是禁卫军?   而此时整个赌场都被震动了。无论是手气正旺的赌客,还是已经输的脱裤子的赌徒,都呆呆的看着那一行穿着作训服的禁卫军。   “这位……可是朱将军吗?”刘老六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当头的朱抵,他虽没同朱抵打过交道,却是见过一两次的,当下就要去寒暄,不过没等他再开口,朱抵已道,“这里可押注,就是押那个到底是我们赢还是河北卫赢的那个盘子?”   刘老六心中一咯噔,嘴中则不敢停:“我们顺水赌场是在衙门里有正式登记的,这一次的盘口也实现通报过官府,一切手续……”   “这么说就是是了?”   “是、是的。”   “那就好。我是来押注的,就押我自己!我朱抵十五岁入伍,十七岁打蒙古,十八岁打逆王,大小仗数十起从无败绩,这一次我也不信自己会输!”他说着,拿出一张银票,拍到了刘老六的手上,然后转过身,“我朱抵,一年的俸禄为三百九十两,所幸投了个好胎,府里每年还给我个几百两,但这一万两也是我所有的积蓄了,但我相信,我不会输!” ☆、第180章   第四十九章   “朱二在操场上训话了。”   “朱二带六七百人上街了。”   “朱二进了阡儿胡同!”   ……   现在京里最大的新闻可以说就是这次演习了,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心思,关注的都不少,这里面也不完全是看笑话热闹的,也有希望朱二同学能开辟一条新路的老前辈,比如军部的一些官员。也有对这次演习抱有厚望的,比如英明的固安帝陛下。当舆论对朱二同学非常不利的时候,各方的注意力也就放在了他身上。   他会怎么应对?真拿这种人心惶惶的队伍去同河北卫打?这也太小看霍辽了吧!当他迟迟没有行动的时候,不少人还有些失望。如果不能扭转目前的局面,那朱抵也只是一个有些运气有些本事却没有谋略的将才。哪怕这一场他胜了,也不能说是一个很好的军事统领。他也许可以把队伍训练的很好,也许可以指挥小规模的战斗,却无法肩挑重任。   而这里面,霍辽的表现倒令不少人觉得吃惊——虽然霍统领做的比较隐蔽,可京中什么势力没有?想要知道的人也都大多知道了。至于他从哪儿弄的那么多钱,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保持了忽略。   所以当朱抵有了行动后,消息立刻从四面八方传了出去,当听说他带着几百人向顺水赌场而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惊住了,这是要做什么,砸场子吗?   这个猜测实在有些惊世骇俗,放正常人身上大家绝对不会这么想,但问题是朱二同学过去经常做不正常的事啊!就算他这两年好像浪子回头,变得貌似靠谱了些,可一旦他做点不靠谱的事,大家立刻想到了他早先的丰功伟绩。   京兆伊是第一个流汗的,锦衣卫的统领陈算是第二个纠结的,消息一路报到固安帝那里,这位年轻的帝王也愕然了。   “陛下,要不要阻止朱将军?”陈算小心翼翼的开口,如果朱二真砸了赌场,那这乐子就大了。说起来砸赌场不算什么事,虽然这种事也不是经常发生吧,可并不是没有先例。前几年陈国公的小儿子不就因为一个花魁砸了京城赫赫有名的万花楼吗?可那件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风流韵事,是纨绔子弟的一个败家行为。但朱二要是砸了盘口……那性质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他还是带着禁卫军去的!往大了说,这事关天家颜面啊!   固安帝当然也想到了这点,当下他本来就有些疼的头更加疼了。朱抵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要是闹出这种笑话,他也颜面无光。阻止了无疑是打了朱抵的脸,令他在这场演习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背上一层包袱,但不阻止,又会是一个什么后果?他慢慢思忖着,陈算也不敢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固安帝才道:“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陈算一惊,随即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胸前,他想,如果这次朱抵没做混账事,以后一定不能得罪他,这盛宠非比寻常啊。   “朱二压了自己一万两!”   最后一个消息如穿云箭似的第一时间传到了宫中,陈算还在愕然的时候,固安帝已经抚掌大笑:“好!”   “好!”这是对朱抵有期待人的表示。   “……坏了!”这时霍辽的反应,自他进京,就密切关注着朱抵的行动,当然他是不敢派人跟踪的,可朱二公子每天的日常路线基本就是固定的,而他要出门也鲜少单人独行,所以不用紧跟其后,就能知道他的大概行动,在听到朱抵带人去阡儿胡同的时候霍辽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朱二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往自己身上砸钱,而且是当着自己手下的面!这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这会带动他的那些手下!而起到的连锁反应……   霍辽一时想不到最终的结果,但他知道那绝不是自己乐意看到的。   果然,当朱抵说出自己压的银两,他手下的士兵都骚动了起来。   一万两,对这么大的一个盘口来说不算什么,对一个老门老户的京城世家来说可能也不是没有,但对个人,哪怕是少爷出身的个人,也绝对是一笔大数目了!禁卫军是少爷兵,但贵门嫡子却不多——真有那个出身,自有更好的出路。所以,要不就是落魄家族的嫡系,要不就是一般的旁枝。这些人一般来说是不缺吃穿,每个月可能也有几两银子的零花,可让他们拿出几百两就需要凑手,上千两那是一定要为难的。上万两,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笔大数字。   这就像现代小康之家的孩子们,从小吃着西式牛排,喝着外国牛奶,穿着耐克阿迪,工作后可能还会得家中资助开辆一二十万的四轮车,平时看起来也是滋润舒服,在同龄人眼中很是风光,可一千万绝对是他们平时只敢想象的数字,是需要买彩票才能得到的——就算有相当能力的孩子,若没有奇遇,也要奋斗个一二十年才能积累起这笔财富。   金钱,在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   现代有一句俗语,很多时候说感情不够,其实只是钱不够。一万两不算多但在什么时候都不算少了,也许还不能影响盘口,但绝对能影响广大大队长们的情绪,特别再加上朱二公子的那番话。   而在把那一万两拍到刘老六身上后,朱抵的双目更亮了,他看着自己的手下:“我相信自己能赢,你们呢?”   “哪个王八蛋不相信自己!”一个大队长从人群中走出来,“将军,请容属下回去拿银子。咱们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支持,也怪不得别人觉得咱们会输!”   朱抵看了那个大队长一眼,微微的点了下头:“我带你们来只是让你们看看我的决心,不过对自己有信心的,也不妨来押一注,给自己挣个小钱。银子嘛,总是不烧手的。”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骚动,是啊,既然能赢,为什么不买自己?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想到他们会输,此时的气氛,朱抵表现出来的强势都令他们暂时忘了这一点,也忘了早先的顾虑。当下就有第二个要求回去拿银子的,立刻就有第三第四个。当大多数人都要求回去拿银子的时候,朱抵才摆摆手:“现在,咱们先回去,银子的事等一会儿解散再说。还是那句话,这事不勉强。愿意押注的就押,不愿意押注的也无所谓。咱们禁卫军的荣誉并不只体现在这里面。胜利!当兵的只有打胜了仗才是真有面子!当兵的连个胜仗都没打过,那叫什么兵?!当我们打赢这一仗,那些嘲笑我们的鄙视我们的怀疑我们的统统都变成了打自己的脸!可相反,如果我们被打败了,那就真的是被打脸了!我朱抵不喜欢被人打脸,我相信你们也都不喜欢!现在,向后——转!起步——走!”   所有大队长齐刷刷的转过了身,在来的时候他们心中充满了怀疑以及各种不确定,而现在,则变成了一片火热。朱抵的演讲并不怎么高明,但他的手下正是容易被煽动起来的年龄,就算有那老成持重的也会不由自主的被气氛带动。而且,这两年来朱抵已经在他们心目中建立起了一定的威望,也许不是完全的敬服,可绝对有惧怕和服从,哪怕对他有些不屑的人也不愿同他作对。所以大多数人在解散后都拿着银子来到了顺水赌坊,当然,他们拿的并不多,有三五两的,有七八两的,甚至还有一二两的,可这却是一个信号——禁卫军在买自己胜!那这是不是表示他们对这一仗很有信心?   “买自己赢就真的能赢吗?那我买大还开小呢。”这是有的人的冷笑,这个论调得到很多人的同意,但这一次,禁卫军对这个论调进行了反弹——老子都买自己赢了,你们还说老子会输,这是不是看不起老子?   “不买将军的,就是不相信弟兄们,就是懦夫!那河北卫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赢得了咱们?叫我说,咱们兄弟们就要来一票大的,让那些人见识见识咱们禁卫军的厉害,我王军带头,拿出八百两,其他的大家看心意吧。”那个最初站出来的大队长对自己的手下说着,而他这么一说,他手下的士兵也不由动容。都是一个队的,又同在京里,彼此都比较熟悉,王军是王家的旁枝,说起来也是王家子弟,可家族对他并没有太多照顾,否则以诗书传家的王家子弟怎么也不该来当禁卫军,而且还是从小兵做起——他这个大队长还是近两年才升上来的。他是他们这百十号人里官职最高的,却几乎可以说是最穷的,八百两,恐怕要连老婆的嫁妆都先当了才能凑出来。   “头儿,你这拿的……”   “怕什么,咱们是一定会赢的,我这八百两出去,回来的就是两千多两!将军都敢拿一万两出来,我还舍不得这八百两吗?还是你们觉得,咱们连河北卫都打不赢?”   “干了!”当下就有人一咬牙,大声道,“就像队长说的,既然咱们一定会赢,为什么怕下注?我下二百两!”   “我一百两!”   “我一百五十两!”   “我八十两……我是真的只能拿出八十两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前段日子的开销。”   你一个,我一个,少爷兵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缺钱,他们也许拿不出太大数额,但几十里却不是太为难,凑吧凑吧,也能凑出个上百两。这些钱放在一个人身上不算什么,但当十个人、百个人、千个人加在一起的时候,那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而且,他们也令外面人看到了自己的决心,当你只出三五两的时候大家会觉得这就是个意思,可当你出三五十两、三五百两的时候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来自家中的压力同样是有的,可这一次那些人有话说了:“我们将军拿出了一万两,大队长拿出了几百两,隔壁的张三还出了一百两,我要是连五十两都不敢拿,也太窝囊了,而且,弟兄们会怎么看我?我以后还要不要出来混了?娘,你要真心疼我,就再给我些银子,我们是必定会赢的。”   这样的话,大多换来一番絮叨,但江湖流言却变了:“我小姨子的二表哥说他们家少爷摩拳擦掌,还写了血书呢,看来这次是必定要赢的。”   “写血书就能赢?”   “这你就不懂了吧,早先为什么觉得他们不能赢?因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认真打?可现在不一样了,下了那么大的本,你说他们会想输吗?如果对手是辽东铁骑那不说了,就算再写血书他们也不见得能赢,可河北卫啊!你知道河北卫以前做过什么吗?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没听他们打过什么胜仗。说他们的统领是个姓霍的,你认识他吗?我也不认识。你说这么一个人带着这么一群兵随便能怎么厉害。禁卫军就不同了,好歹人家的装备好,还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还是朱将军统领的,你觉得谁会赢?朱将军吧,我也这么觉得。什么,你买了朱将军输?没关系,再买回来嘛!”   这样的话在街头巷尾流传着,于是,被禁卫军压下的赔率再一次降低,到最后,买朱抵胜已不足一分了。这也就是说你花一两银子买朱抵胜,也不会赚得一分银。而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这样,买的越多,到前三天封盘的时候,买朱抵的赢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而也在这一天,两军开始向园林进发。   头一天晚上,朱抵大吃了一顿,本想与安姐说些私房话的,谁知却被南安王叫了过去。这是自他们小厨房的事闹僵后,南安王第一次叫他。在南安王的书房里,父子俩久久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南安王才道:“这一次的演习,你有信心吗?”   朱抵一撇嘴:“没有我就不打了。”   南安王看了他一眼:“别大意。霍辽这个人不简单,你以为前段时间的流言是怎么出来的?赔率是怎么上升的?这个人也就是没有机会,否则早不止于此了。”   朱抵咧嘴一笑:“当兵的,还是要打过才算。” ☆、第181章   第五十章   南安王看着对面的朱抵,心中的情绪是复杂的。早先,他从没指望过这个儿子会有什么出息,哪怕他曾经动过那个想法,也不是因为朱抵的才能,那时候朱二也没什么才能,除了惹是生非。   可离家几年,这个儿子再回来的时候却是另一副面貌。他还是那么嬉皮笑脸的,还是那么不守规矩的。可在这副面貌下面仿佛更有一些别的东西,这个时候他才惊觉——他真的,了解过这个儿子吗?   认识到这一点的南安王其实是有些失落的。早先他认为自己家庭和美,虽然子嗣不多,却也少了很多事端。后来他才发现所谓和美不过是他的认为。他以为他是这个家的主导者,最后他发现,其实他什么都不是。在这个家里,他又了解过谁?   朱抵本来摆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当南安王看着他久久不语的时候,朱二公子也有点摆不出脸上的架势了。这倒不是他脸皮不够厚,而是他发现南安王并不是单纯的看他,而是好像寄托了很多感情。这让一向没得到过什么父爱的朱二公子有些慌乱,他抓抓头:“您要没别的吩咐,我就先下了。”   “你喜欢打仗吗?”   “啊?”   “你喜欢目前的职位吗?”   朱抵眨眨眼:“不是太满意,我觉得我应该做元帅的,不过这一点就不用您操心了,我会慢慢爬上去的。”   南安王嘴角抽了一下,最后“……好好打。”   朱抵一笑:“一定。”   南安王看着朱抵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这是他的儿子,有朝气有自信更有能力,这样的儿子是让他预料不到的,也是让他为难的,这样的儿子,他怎么忍心拘束他?哪怕是那样的光环对他也是扼杀。   而此时,朱抵也在想着他,就在刚才,他忽然有一种自己和南安王非常亲近的想法。他摇摇头,甩掉这个有些荒唐的念头。南安王是他的父亲不错,但他先是一个王爷,接着才会是他的父亲,这一点他在很早之前就明白了。   他回到他们的小院,安姐正在检查他要带去的东西。武器装备是由朝廷统一供给的,他能带去的也就是一些日用品,比如贴身衣服,巾帕手绢,此外就是一大包的肉干。粮食也是由朝廷统一安排的,不过私底下带一些小吃食也不算违规。至于水壶衣服牙具,禁卫军中有统一发放的,倒是不用怎么准备。   所以总的来说朱抵需要带走的并不多,而且都不是离不开的,但安姐却不想他落下一样,朱抵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加一包茶叶。要说这是好东西,提神醒脑,也不占地方重量,但安姐却不由担心他喝多了睡不着怎么办。本来遇到这种事就容易精神亢奋,再喝点茶叶到时候岂不就剩辗转反侧的功夫了?   正巧这时候朱抵进门,她立刻就问了,朱抵摇摇头:“不用了,到时候不见得有机会烧水。”   安姐敲敲头:“看我这脑子,那就不带了,你看这些可以吧。”   “已经足够了,不见得能用的完了。哦,对了,妹妹你做的那些玫瑰花片不如给我一些,我看那个倒不一定要用热水泡。”   安姐看了他一眼,还是让思烟去取了一些,之后她就把思烟打发了出去:“王爷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好好打。”   安姐看了眼他的脸色,笑道:“王爷这是关心你呢。”   朱抵也知道南安王应该是在关心他,但这种关心他实在太陌生了,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听到安姐这么说他胡乱的点了下头,抓着她的手:“我这边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千万小心。大嫂马上就要生了,真不行的话,你不如就找借口回去避避。”   安姐愕然的看着他。随着王氏的临产期越来越近,南安王妃的精神也越来越紧张,简直都快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安姐到那边请个安,发现她的目光中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那种感觉,就点像猛兽守护幼崽,可又不完全一样,总之就是令人瘆的慌。过去安姐去请安,好歹总会说两句闲话,过一下面子情,现在却恨不得天天来个小日子,好有借口不去。   朱抵走后要怎么办,她也想过这个问题。一方面她觉得问题不是太大,因为按照预计,这次演习从去到回,应该不超过二十天。而王氏的预产期则在七月中旬,虽然生孩子这种事既有可能提前又有可能延后,可没有意外的话,王氏应该还是在朱抵回来后生的。话再说过来,她只要不往前凑,不与王氏发生接触,那就算真有什么,南安王妃也不该找到她身上——天底下嫡子媳妇生孩子出问题的多了,难道都去找庶子媳妇的麻烦?   可另一方面,她又总觉得南安王妃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她太在意王氏的这一胎了,在意的……仿佛这就是她最后的赌博。现在府里不仅有一位太医,还有两个从宫里请来的接生嬷嬷,此外京里两个定好的接生婆也都订好了日子了,再过几天就会住进来。而正院那边也新收拾出来一个小厨房,为的就是到时候好烧开水。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南安王妃还是只能说紧张,不能说着魔,真正令安姐吃惊的是,她把王氏安排了自己屋里,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   是的,在民间儿媳妇快生产的时候,婆婆为防意外,有可能会同儿媳妇住在一起照顾。但那是民间,还要是条件比较差的,稍微有点钱的,能请妈子丫头的都不会这么做,更不要说是富贵之家,更不要说在王府里了!更不要说,这个人还是南安王妃了!   如果要形容的话,南安王妃身上会有很多词汇,也许还要写一篇长达千字的论文,但只从表面来说,那就是雍容华贵,极重脸面。不管私底下如何,表面上的事情,那是一定会做的非常漂亮。而同王氏同住这件事,怎么也说不上漂亮。这段日子她也同京城的一些女眷有过往来,虽然人家当着她的面什么都没有说,但根据思烟冰琴的回馈,外面那真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虽然往好里说,这是南安王妃担心王氏的这一胎——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这实在太不符合他们这个阶层的规矩了。而且让外人看来也会觉得这南安王府处处杀机,人心诡异。有的话都牵连到她身上了,虽然她同王氏只是妯娌,但隐隐的,王氏这一胎若生不好,她也能成为得利者?   这些还属于比较靠谱的,有那不靠谱的说的更离奇了,比如有说王氏根本就没有怀胎的,更有说王氏这一胎其实不是朱纳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真要认真起来,南安王府从上到下都惹了一身骚。   这些非议南安王妃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在做这事之前她都应该想到了,可她还是这么做了。甚至连北定王家的人出面也被她挡了回去,安姐不知道她同北定王家的人说了什么,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知道南安王妃不正常了。   正常的南安王妃不会因为王氏生产的事直接对她下手,起码不会立刻的明目张胆的,不正常的南安王妃……这真不好按常理算啊!所以她也想了,朱抵这边一走,她就天天外出,借口都是现成的——为朱二公子礼佛嘛,反正京城周围的大小庙宇不少,她挨个走一圈也能走到朱抵回来了。   她没想到朱二公子给个更夸张的主意,直接就不在南安王府住了?!   “这……好吗?”如果是早先,她一定不会有这份迟疑,保全自己是最重要的,但在经过江宁的事之后,她也开始了反思。早先觉得情况不对,就立刻离开真的是正确的吗?不错,从道理上来看她是对的。因为那个时候她想的是,万一高老爷这里有了麻烦,那他们在老家总有转圜的余地,这也是高老爷的想法,所以他才会恨不得把他们全家都打包走。可就算他这么安排了,从心中就真的希望他们都走吗?   在现代看电视剧,经常会有这样的镜头:男的让女的走,女的就是不走,最后拖累的男的欲生欲死——如果不是编剧安排,一定是要活活被虐死的。那时候总说这女的傻,留下有什么用呢,赶快离开求救才是上策。可现在再看,真遇上了这种事,女的转头就走,男的心中就没有丝毫的失落?哪怕他明知道离开是对的。   当然离开还是正确的,可是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如果朱抵一离开她就回高家,那就是红果果的告诉南安王妃,我怕你对我下手。潜台词则是,你会对我下手。   说句实在话,安姐不在乎和南安王妃鱼死网破,大不了分家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至于外面人的评价,世俗的议论真不是她所在乎的。但她不在乎,不代表朱抵不在乎。再怎么说朱抵也是南安王府的二公子,真到了那一步,别的不说,只是仕途上就一定会受影响。   “没什么不好的,你就说你家老太太有病了需要你侍疾。”   安姐的脸囧了起来,虽然她同高老太太的关系是不太好,但这么说她好像也不太好。   “或者说你二叔病了,虽然你二叔病了同你没太大关系,但他不是精神不太正常吗?你说高家现在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可不就需要你去主持乾坤?”   安姐的脸更囧了,眼见朱抵又要开口,她连忙道:“我不是说这个,而是说如果这么做了,母妃那边是不是不太好看?”   朱抵的脸刷的一下变了,如果早先还带了几分笑意,此时则变得异常严肃,他直直的看着安姐,瞳孔幽深,点点光亮隐隐的像在说着什么。安姐不由得不安了起来,她说错话了吗?可她说错了什么?这么想着她又有一丝气恼,她会说这话完全是出于担心他好不好,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么给她脸色?   而这么想的时候,她又不由想起上一次。那次也是这样,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结果他当时的反应竟像是要吃了她?!   “那一天,我本来是要去杀她的。”就在安姐越想越气的时候,突然听到朱抵有些冷漠的声音,顿时她就怔住了,她有些不解的看向他,杀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房上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安妹妹,我是不是很懦弱?”   安姐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慢慢的吞了口口水:“你说的……是母妃?”   “是王妃。”   安姐没有留意他称呼上的区别,事实上她现在完全被怔住了,那一天朱抵突然离去是要去杀南安王妃?这不是在开玩笑吧!关于那一天她有过很多猜测,比如朱抵找到南安王大吼一通,跑到宫里要个公道,甚至直接找南安王妃翻牌,但她想的再多,也没想到朱抵竟是要去杀南安王妃。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为、为什么?”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她为什么要对你动手,为什么要对我娘动手,为什么要对那么多人动手?安妹妹,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明白,那就是你完全不用顾忌这个女人,不管在什么时候,如果她威胁到你的安全,你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翻脸。保全你自己,在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   安姐说不出话了,她觉得对面的朱抵是那么的可怜需要她安抚,而又是那么强大,可以为她挡下所有的风雨。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自然而然的把脸靠在了他的胸上,朱抵微微一怔,然后才有些局促的、僵硬的揽上了她。   这个晚上两人没有太过亲密,却始终手拉着手。哪怕在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寻找对方。   “我大概是恋爱了。”安姐有些脸红的想,她觉得这真有些荒唐,可那种自然而然的甜蜜又是她抵挡不住的。而那边的朱抵,在过了那份冲动之后,只有一个感觉——安妹妹真好!   当然他一直都觉得安姐好的,不过这次又多了一份别的感悟:听到他说去杀南安王妃,她都没有嫌弃他啊! ☆、第182章   第五十一章   狮林,这和安姐所熟悉的狮子林只有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   苏州的狮子林建于元朝,只有1.1公顷,而狮林却足有八百公顷,如果照着圆明园、颐和园的规模修,那真是劳民伤财。好在这狮林大多是树林山坡,偶尔有个湖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工的。除了一处供休息的小楼,基本就是以原生态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要说和周围的景色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地形更险恶些,树林更茂密些,这在后世也被当做当朝太、祖的英明神武被大大的宣传着。而在此时,朱抵和霍辽要做的,就是争夺园林里的一处高地,谁先拿下,并守上一天,就是胜利。   这个任命看起来简单,却是考核了综合素质,首先是奔袭能力,虽然在园林内,绝对说不上长途,可不管从哪个方向进入园林走上高地,都需要五六个时辰,在这五六个时辰里能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其次,则就是攻防能力。不管是谁先拿下高地,另外一个人都不可能拱手相让,必定是要打上一仗的。所以,就算只是一场演习,基本上也能展现出整支军队的能力了。   而为了基本排除人为因素,军部对此事也做了一番布置,比如粮食武器都是统一发放的。所有武器都被磨钝了,虽然还能致命,起码一下是扎不死人了。根据规则是一下为伤,两下为死,凡是被对方伤了一下的就要受降,两下的……那就要看对方要不要帮你收尸了。   当然,此时没有监控,也不能排斥没人耍赖——真要出现这种事,事后也绝对是只能扯皮的。但据说这一次朝廷在林子里洒满了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不会干涉双方的行动,却会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所以,如果有把握脱离锦衣卫的目光再说这种事,没把握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的照规矩做吧,否则就算赢了,落下一个这样的名声又有什么意思?   为了这次演习,军部可以说也下了大力气,把能想到的问题都想到了,只除了一点——入口。   狮林有两个入口,选的那个高地可以说就在正中间。但两条路的难易程度却是有着明显区别的。从正门入的那条路,因为经常有人走,修护防范工作都做的不错,算得上是游山玩水路线,而从后门处入的那条路,则基本上就是原生态路线了,除了路不好走,和各种野兽相遇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所以虽然从距离上来说两条路相等,但后者要比前者多花费一半甚至更多的力气。   所以,在所有人看来,走正门的几乎就是拿下了一半的胜率。至于说哪个走正门哪个走后门,那就要看命了,因为军部的人说了,现场抽签,谁抽中了算谁的。   “将军,我们要不要活动一下?”霍辽的副将刘凯道。   虽然场地是一早公布了出来,但具体规则都是在两支军队抵达园林后才公布的,在此之前也有多方势力想打探消息,但都被挡了回来。据说这些规则是固安帝亲自制定,一直都秘密藏着,连军部的人都不是十分清楚。这事是真是假也没有人去探究了,总之,两支军队都是在到了园林之后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同时得到的还有一张园林的全景地图。   霍辽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到了地图上:“老刘,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刘凯脸一红:“我知道将军的意思,现在军部的人都到了,陛下也关注着这里,要想活动很容易被人发现。但这种事又不是非要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才算的,试探一下也就知道了,何况还有咱们早先的关系呢!”   河北卫可以说是和京城离的最近的卫所了,虽然对于广大的帝都人民来说霍辽是谁那真是听都没听说过,但对于军部各方的人来说,霍将军还是有些名气的,不说别的,会做人这一点就是大家的共识。因此刘凯这话也说的理直气壮,他想就算活动不成功,也总不至于丢脸,朝廷里还是有不少官员认河北卫的,起码认他们的银子!   “我说你老了,是因为我们不用活动。”   刘凯一怔:“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霍辽终于抬起了头:“你说,咱们河北卫算是什么角色?”   刘凯看着他唇边的笑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那笑,有几分自嘲又有几分狠戾,这让他有几分心惊。在外人看来,霍辽只是河北卫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统领,但作为和他一路走来的刘凯却对他佩服至极。他曾无数次的想,霍辽是生错了时候,若在早先的乱世必是一方枭雄!当然这话有些诛心,可在他看来霍辽完全不亚于凌烟阁上的那些一等功臣。   而当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的时候,刘凯就不免有些惴惴了。好在霍辽也不是非要他回答,过了片刻就道:“朝中的各位大佬,京中的各方势力看的是什么?真是这场演习吗?也是,也不是。他们的确会看这场演习,不过更多的还是看禁卫军,看朱二!我们河北卫,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配头。不,我并不是妄自菲薄。其实不只是我们河北卫,就是大同、辽东的军队来了,此时此刻也是这样的位置。但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不受人重视也是一项优势,所以这一次,我们会从正门进!”   说到这里他再次笑了起来,而这一次的笑就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不受重视吗?那又有什么关系,哪怕这场胜利将来会被人说叨,他也是胜了!   是的,霍辽并没有放弃这场演习,虽然盘口的失败令他非常失望,可他并不认命,他相信他还是有机会取得胜利的,只要他能抓住这个机会!   果然,就像他所想的,他们果然抽到了正门的签,这令河北卫上下都精神一震。虽然霍辽始终没有放他们进京,但他们并不是和外面断绝了消息,当听到禁卫军自己掏腰包压低了赔率后,他们也是吵嚷着要给与回击,可这种呼声虽然高涨,却没有广大士兵的支持,很简单,一般的兵,真没什么钱。   从总体来看,霍辽还是一个不错的统领,起码他会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兵吃上饭,尽可能的保持一定的训练。这在大明的卫所中已经非常难得了,可也就是这样了。就算他想,也不可能爱兵如子,解衣推食。毕竟他也要往上爬,也有手下需要照顾,也要养自己的家丁。虽然他尽可能的自己解决,可这么多地方都需要银子,他也就不可能一视同仁了。   而在卫所中当兵的又是些什么人呢?除了祖上留下来的,大多是在家中吃不上饭的!这些人能藏个一两银子都是千难万难了,你要再让他去压盘口?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赔率一点点下降,本来的大好局势,就那么被银子一点点砸了下去。这种感觉很不好,所以在来园林的时候他们的士气普遍不怎么高涨,虽然霍辽对他们进行了训话,做了各种比较,再三强调禁卫军就是少爷兵,他们也不由得有一种,就算是少爷兵也是一种有钱的少爷兵的这种感觉。当然,有钱不见得就能打仗,可有钱,在人们心目中总是代表了很多东西的。比如更好的体魄,更充足的营养,更充分的训练——当然,大多数士兵是不会想到这些的,可免不了他们会想,既然有钱,那他们会不会做些别的?   比如,收买了什么什么人?盘口都能被他们压下来,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呢?所以这场仗是不是还没有打,他们就要输了?   士气就是这么玄妙的东西,一方高涨了,另一方免不了就要受些压制。这种情况霍辽当然发现了,可他也没什么办法,他虽然还有银子,可也挡不住几千人的禁卫军!   而现在,竟然是他们自己拿到了正门的签?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朝廷没有人被禁卫军收买,说明了这场演习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更说明了,运气,在他们这边!   后者对当兵的刺激绝不亚于鸦片,河北卫上下的欢愉那就不用说了。   而与之相对的,禁卫军那边的气氛则有些不一样了,虽不至于死气沉沉,可也充满了黯淡。全军上下只有一个人是高兴的——朱抵。自抽签回来,他就喜笑颜开,仿佛打了个大胜仗。赵旭等人不知道他是故意装的,还是真欢喜,也不敢上前询问。倒是朱抵先开的口:“你们别摆出那副表情好不好,我是真高兴!”   “将军……为何高兴?”赵旭有些艰难的开口。   “因为我们抽到了一个好签啊。”   ……   “老赵,知道为什么我是将军而你只是千总吗?”朱抵一手搂着赵旭的脖子,哥俩好似的拍着他的胸。   “……将军请说。”   “因为你看问题不全面。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算是在这次抽签中不高兴的,都是没看到问题的实质。”他点着屋中的手下,“好了,既然是都要说,我就一次说完,老高,你去把其他人都叫过来。”   “……将军,你说的都?”   “当然是这一次跟来的大队长了,难道还真能是全部人马吗?你也不看看这屋里是不是装的下!”虽然说的是两军演习,但双方都是只出一千人,只算大队长的话,也不过十来个,“哦,对了,一部分小队长也能叫过来。”   很快,人就都叫了过来。除了十来个大队长,还有二十多个小队长,黑压压的挤到了一起。朱抵大大咧咧的坐在太师椅上:“大家知道,我刚才抽了一个从后门进的签,这个签我本身是很高兴的。这是一个实在话。为什么?因为这就是我要的!大家也许忘了这次演习是怎么来的,是我朱抵,向陛下请命请来的!我为什么要向陛下请求一个这样的认命?因为我想让陛下看看我朱抵的能力,看看现在的禁卫军!”   他一开始说语气还有些懒洋洋的,而说到后面已是慷慨激昂,下面人不由都精神一震。   “是的,正门的路好走,游山玩水似的就到了地方,可那有什么意思?真要舒服的话,咱们来这里干什么?在京里呆着,像过去那样遛狗斗鸡不是更舒服?可大家仔细想想,到底是过去的日子令你愉快呢,还是后面努力训练的日子令你更愉快?”   这个问题问的令所有人一怔,他们都不由得回想起朱抵来之前的生活了,那是真正的醉生梦死。他们虽然说是兵,是拱卫天子的禁卫军,可平时的日子真不要太潇洒。到营地里就是吃喝玩乐,虽说偶尔也会有个训练,但大多只是走个过场,上司对他们的要求也只是站好军姿,别的,那就随便他们。   当然,他们中也有好武,没事好射射箭,摆弄一下大石头之类的,但那纯属个人兴趣。而在朱抵来了之后呢,那简直是噩梦,别说遛狗斗鸡了,自己累的都像条狗!有不少禁卫军受不住这折腾都退役了。   一开始他们觉得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可现在想想……好想这日子也不坏?起码穿着一身作战服出去的时候,总能收到不少羡慕爱慕的目光,家里长辈再说起他们的时候也不只是摇头了,有时甚至能得到一两声赞语。   这滋味,着实不坏。   “说起来,大家的出身都不错,来禁卫军很多只是找个事儿做,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吗?在场的有些,估计从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朱抵,我是个什么样的也不用掩饰了。过去那日子我过的也很潇洒滋润,说句大话,比你们很多人都要更潇洒。”   他说这话倒没人反驳,再怎么着他的出身也在那儿放着呢。   “我每天闹的鸡飞狗跳,别说家里人,就是外面人谈起来也都是摇头的,但我不在乎,因为没必要在乎。因为我朱抵只要不犯下什么大错,这一辈子都可以这么过。可是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这日子没意思,特别的没意思!” ☆、第183章   第五十二章   如果在外人看来,朱二将军现在真不像在训话。他还是歪倒在太师椅上,语气里带着一种淡淡的自嘲,与其说在鼓舞士气,不如说在拉家常。但奇异的,他这种做法却没有引起禁卫军的任何不适。   太熟悉了。   朱抵这种做法,这种感觉,都令他们有一种恍惚看到自身的感觉。他们也的确被朱抵的话联想到了自己身上。是啊,自己真的要像那样过一辈子吗?   这个疑惑他们大多是有的,但一般不会深想。因为他们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过的,禁卫军的俸禄虽然不高,总是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家里虽然不雄厚了,总还有些资产。飞黄腾达不是那么容易的,谁让他们没这根筋呢?看看自己的下一代吧,也许祖上就冒青烟了呢!可要说他们都很甘心,却也不尽然。   他们的出身令他们能接受一些豪门世家,因此对比也就更强烈。除此之外,还有人与生俱来的的各中心,比如自尊心之类的。这就像现代的啃老族,也许可以仗着父母的关系过的还不错,但要说他们心中就一片坦然也不尽然。   “那些吃穿玩乐没意思,胡作非为也没意思。吃着肉不香,喝着酒不辣,反正不管怎样都不舒坦!这话,我如果在别的地方说,也许别人会笑我,说我是没事找事,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相信你们是能理解的。”   立刻就有不少人下意识的点头,还有比较憨直的当下就道:“将军说的太对了,早先我就是这种感觉!”   “是啊,自从将军来了,我们吃肉都香了!”这话带了点讨好,但并不是完全的拍马屁。这就像现代山里的穷苦孩子,吃顿肉都像是过年;而一般小市民家里出身的呢,对肉没什么执著了,可看到三文鱼北极贝之类的还是会食指大动——要不也发明不出扶墙进扶墙出的口号。可对于一个从小家里餐桌上就不缺少这种东西的孩子来说,这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餐食,实在不值得激动欢喜。   朱抵带大同的兵的时候,能用大米饭带大肥肉引的下面人嗷嗷叫,在禁卫军中却不行了。但大负荷的训练,还是令这帮少爷兵们找到了吃肉的快乐。   “我想,我不能这么过下去,所以我去了大同。外面人都说我朱抵是天生就会打仗的,这话我不认同,我在大同呆了四年。头两年,大家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吃刀削面。还是那种最便宜的,不加肉的,因为我没钱。我可以说是从家里光着身子出来的,早先在家里觉得银子不算什么,到了外面才知道银子的千般好处。在家中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到了那里才知道大肥肉原来也是很可口的。你要问我有没有后悔?有的,可我一边吃着刀削面,一边看着大同士兵浴血奋战就觉得不能走,就觉得既然来了,就要做点什么!”   他这么说着,旁边的赵旭偷偷翻了个白眼。吃刀削面没有错,可要说吃出了什么感悟……那真是纯属胡扯了。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朱二公子可是一边吃着刀削面一边怀疑人生的。而且他们在的那段时期又没什么大战,要想在大同城内看浴血奋战真的难了些。不过这些大多数禁卫军是不知道的,就算有知道的也没有多想——大同城不时有撤下的伤病,而且朱二将军是真的到过前线的。   “我开始向大同的各位将军请教兵法,我开始学习太、祖兵法,再之后我就去了堡台,那日子就更苦了,连刀削面都没的吃。可我再也不觉得无聊,再也不觉得没意思。为什么?因为我在保护大明江山,我在庇护我大明子民!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朱氏子孙,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自己的价值?我可以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但那没意思!我可以躺在我过去的功劳本上享福,但那没意思!我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在京里安乐,但那没意思!”   他一连三个没意思,震的一干人都瞪大了眼,就连赵旭也没心思吐槽了。   “就像我们禁卫军,游山玩水的走一趟,然后拿下河北卫,那有什么意思?朝廷能看到我们的什么东西?世人能看到我们禁卫军的什么东西?我们怕远行吗?我们怕路难吗?如果我们怕这些,那我们过去的训练算什么!我们流过的汗算什么?我们吃过的苦算什么?”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目光在所有人面前过了一遍,“诸位,请与我一起,让世人看到我们的强大!”   “……是!”   这个回答是迟疑而坚定的,因为一开始他们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在喊出这一句话却再没有怀疑。河北卫的小子们,不要以为你们抽到了个好签,老子们走后路,也能打败你们!   带着这种雄心他们走了出去,然后把这种思想传递给了下面的士兵,于是所有人惊奇的发现,抽到坏签的禁卫军们竟没丝毫的颓废,反而雄赳赳气昂昂的?   “朱二此人,会带兵。”在沉吟了很久之后,兵部侍郎朝仪慢慢的开口,他是这次兵部到的最高官员,正三品,几乎也是此次列席的最高官员了。当然,若只是如此,他这话也就是个很平常的定语。可凡是在朝的都知道,朝仪此人很少下定语,很多时候他都是沉默寡言的,哪怕别人问他,他也很少评价,更很少有正面的评价,因此他这个评价也就显得极为难得。要知道他可是临烟阁功臣朝可期朝大将军的后代!   先帝时期,大明涌现了诸多良臣猛将,朝大将军绝对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不仅是因为他会打仗,而且很会做人,这个做人在早先并不明显,大多数人只会觉得朝可期不善言辞为人木讷,但相处起来还比较舒服。而在诸多事端出现后,众人就知道这种舒服有多么重要——早先的功臣们并不见得都落了富贵,虽然当朝太、祖并没有翻脸无情,可有些人总是一得意就要忘形。有的是被家族所累,有的是自己走错了路。总之在先帝晚年,不仅自己富贵荣华,子孙还位极人臣的也只有朝家了。   要论名门世家,在大明朝里朝家绝对算一个。虽然那些前朝就有的世家会鄙视朝家的历史,却绝不敢鄙视朝家的底蕴。直到现在,朝仪不过四十出头,却已经是三品大员了。   加上朝家,这一句的评语也就更重了。   霍辽不知道这个评语,但他对朱抵却更重视了。抽到坏签自己不在意不算什么,能令手下人都不在意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做的了的。打仗,有的时候打的就是士气,他本以为自己这边士气高涨了,禁卫军那边就要受影响,可现在看来,影响是有的,却不是他所希望的。   “不过没关系,既然第一步我们走好了,下面的也会走好。朱抵再会领兵,毕竟走的是小路。所以他们需要走的就是抢先赶过去,然后在路上进行埋伏。”   是的,就算有一条好路,霍辽也不准备占据了高地后打防守。江宁之围是怎么解的?上海之围是怎么解的?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上海的事情有很多都被掩盖了下去,但他既然身为河北卫统领,总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表明了一件事,朱抵,是非常善于攻城的。   一般来说,守城比攻城简单。有三百人就有可能守住一个被三千人攻打的城池,从这方面来看他应该尽快赶到那处高地,然后坚守一天,只要一天,他就算胜利者了!   如果他们要占据的是一个城池,那霍辽一定会选择这个办法。但他们现在要占据的只是一处高地,这也就是说,他们最多能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修建一个简易工程,不仅简单,而且绝不可能牢固。因为若要修好,他们就要带诸多工具材料,而如果带着那么些东西,他们就一定走不快,而若是在野地里与朱抵相遇……   而一个简易工程是否能挡住朱抵霍辽还真没这个把握,虽然到时候他们会占据地利,但也只是地利。在他还没到京城的时候,就开始搜集禁卫军的信息,到京城之后更亲自看过不止一次,虽然他很想安慰自己那只是一群少爷兵,可他还真不能这么自欺欺人。   那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身强体壮,他们军容整齐,他们孔武有力,他们最大的弊病就是没有见过血,可他的河北卫,同样没有见过血!   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对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和这一部分却是河北卫输了,只占据地利显然很危险。可他们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伏击!他们的路比禁卫军好走,他们会比他们先到,所以他们可以在他们来的路上进行伏击,而伏击的地点也很理想,在禁卫军来的那个方向有一处小山坡,坡很陡,路很窄,根据地图标示,只容三人并排而走,只要他们在那里埋伏下来,必能取胜!   “但这个伏击,朱二不可能想不到。”听到他的计划后刘凯沉默了片刻道,他们拿的是一样的地图,他们这边有,朱二那边也一定有,而作为一个从边疆到内陆打了十几次仗的人,朱抵不可能忽略这一点。   “他就算想到了又能如何。老刘,若是只靠计谋取胜,是不可能的,我们必定是要真真实实的打一仗的。”   从进入到结束,时间不会超过三天,带上后期的收尾,最多也就五天,而真正的战斗,可能只有两天甚至一天半!这么短的时间,又能想出什么兵不血刃的点子?   伏击甚至不能说是阴谋,这是一个阳谋,他想到了,朱抵也必然想到了。所以现在要比的,就是他们能不能伏击成功,或者说……朱抵能不能强行通过。   “如果霍辽不是笨蛋的话就会在这里进行伏击。”狮林中的小楼上,各方人马做着讨论。他们有兵部的,但也有户部吏部甚至礼部的,他们虽然平时也会谈论个江山,议论个历史,可什么时候真临现场讨论过兵事?因此一个个的谈性都很浓。兵部的一些虽然觉得他们是纸上谈兵,但这个时候也不会去扫兴,因此这个小楼很有点后世足球酒吧的味道。   “不错,再靠前没必要,再靠后也没有更好的伏击点了。”   “那朱抵怎么办?”   “只有打了,他特别向陛下请求了这次演习,朝廷又这么大动干戈,难道还真让他们来一次赛跑?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的打一场!”   片刻的沉默,这种好好的打,显然是对朱抵很不公平的。可这世间的事哪有完全公平的?真说起来,禁卫军个个有钱,相比于河北卫是不是不公平?禁卫军个个人高马大,相比于河北卫是不是不公平?当然,这次来的河北卫全部都是家将,可禁卫军又何尝不是挑选出来的?虽然据说这次挑选的并不是罪顶尖的,可这完全是朱抵自己的选择。   他本可以安安生生的做他的指挥佥事,是他自己非跳出来要求这次演习,那就应该承担这种不公平。这一点就连京中的固安帝也是允许的——非如此,又怎么能体现出他的能力?   “汇报情况!”户部郎中杨炳开口。为了这次演习,园林里是真的撒满了锦衣卫,说能监视住每一个士兵的举动那显然是一句大话,可大体上的却是随时都能掌控的。   消息立刻送了上来:“河北卫已到清湖,禁卫军……”   说到这里,那个汇报情况的的小吏停了一下,杨炳立刻道:“禁卫军怎么了?”   “禁卫军已经到了下马坡。”   “什么?”   “怎么可能?”   有反应的不只杨炳一个,屋里听到这话的官员都看了过来,还有一个直接道:“锦衣卫是怎么回事?连这样的消息都会弄错吗?下马坡在什么地方?禁卫军怎么可能跑到那里!”   他这话立刻引起一些人暗腹,下马坡正在禁卫军前行的路线上,人家怎么不可能跑到那个地方,不过……这也的确跑的太快些了吧?从后门入,这个时候不应该还在一线天前后吗? ☆、第184章   第五十三章   “禁卫军过了下马坡。”   “禁卫军到了挂瀑池。”   “禁卫军过了候芳亭。”   ……   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一开始小楼里的人还会不信怀疑惊呼连连,到最后已经麻木了——朱抵和他的禁卫军的确正在迅速的从后门的小路上穿行着,虽然这种速度是他们不能理解的,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不对!”杨炳突然道,“禁卫军一定是少数人马在前面开路,大部队还在后方。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立刻得到很多人的赞同,如果只是一部分人跑的这么快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禁卫军中也有一些好手。想来朱抵也想到了霍辽一定会伏击他,所以先带着一部分人抢先赶到做些准备。可他只带一部分人又能有什么用?哪怕这些人个个孔武有力能征善战,但他们要面对的可是数倍于自身的敌人,更何况他们自己先前还赶了这么一段路!   当然河北卫也赶路了,可无论是距离还是难度河北卫都要大大优先于禁卫军。真要比较的话,就是一倍半到两倍的感觉。这就像是两个人要打架。一个轻装上阵跑了十里,一个抱着石头跑了二十里,哪怕后者比前者强壮,到了地方也必然比前者更疲惫。如果再加上人数差距,那后者简直就是必败的。   “朱将军,真是让人看不懂啊。”杨炳一脸叹息的摇了摇头,神情里带了几分叹息。没有人说话,但大家的余光都不由得瞥向旁边的朝仪。作为号称四百年世家的杨家对朝家一直是有些敌意的,杨炳这话显然是对着朝仪先前的评语而来。朝仪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杨炳有些得意,又有些遗憾。得意的自然是自己的判断,遗憾的则是敌人竟然没有因此而有所动容!   “禁卫军这样,到时候又要怎么打呢?不过也许朱将军有自己的妙计?”这像是疑惑,但更多的则带了几分调侃。   “大人,后方传来消息,禁卫军是全队通过的。”就在杨炳捏着胡子准备笑的时候,刚才的小吏回来禀告。   “什么?”   “朱将军带着禁卫军全员通过了候芳亭!”   那小吏又说了一遍,杨炳僵在了那儿,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只是一件事,怎么可能?一线天、下马坡、挂瀑池、候芳亭,除了最后一个,前三个地方只听名字就该知道那路不怎么好走。而根据他们早先的估算,要走过这些地方起码需要两个时辰!而候芳亭,虽然名字听起来很浪漫,但真爬起来就绝不浪漫了,是的,候芳亭在一个山头上,四五百个台阶爬上去,多少浪漫的心思也只剩下气喘吁吁了。到了这里,就算常年行军的也要休息片刻,吃些东西,所以,要过候芳亭怎么也要两个半时辰以上!而现在才多久?不过刚一个时辰!难道这些人个个都是神行太保戴宗?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笑,他抬起头向朝仪看去,后者还是一脸淡然,但他的脸却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候芳亭之后是小月湖、回心岩,然后就是百步崖,一直到这里,禁卫军才停下来,而现在离他们开始出发不过两个时辰,但他们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并且是全员通过。   现在不仅是杨炳了,小楼里所有的人都被震住了。不说别的,只是这速度,就足够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啊!   “禁卫军军容如何?”又有人发出了疑问。哪怕再快,但如果走的零零散散,那只能说强行行军,而不能说什么战力。   “队形整齐,无人掉队。”   “河北卫呢?河北卫到什么地方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河北卫走的也很快的话,还是有机会的?   “已经到淑芳泉了。”   又是一阵沉默,真的来说河北卫已经走的很快了,从正门而入到高地,大概有十个比较显眼的地方,淑芳泉位于第七个,只从距离上来说,河北卫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和禁卫军也差不了多少。但和禁卫军不同的是,河北卫的路线是越走越难,如果前七个点要用两个半时辰的话,下面三个点也起码还要一个半时辰。而禁卫军则是越走越简单,更何况,河北卫还没开始用餐!   “霍辽到底在做什么?”杨炳的声音甚至带了几分愤怒。   其实认真来说,霍辽没有错。他中途没有用餐,但并不代表没有休息,而每一次休息他都会让士兵补充一些干粮。安姐会给朱抵带一些肉干,霍辽这里也不例外。他早早就让人准备了鸡蛋饼,煎的金黄的大饼,用了大量的油和鸡蛋,哪怕凉着吃也很有口感,更关键的是非常挡饥。河北卫上下每个人都准备了两张这种饼,倒不是霍辽不想准备的更多,而是更多的话就带不进来了。   在霍辽的计划里,这两张饼足以令他们走完大半路程。然后生火造饭,一举赶到目的地。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节省了时间,二来也不至于因饥饿而无力作战。   现在霍辽就准备到下一个地方后开始用饭。   霍辽并不知道禁卫军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就算此时有一个锦衣卫告诉他,他也不见得会相信。普通士兵也许和禁卫军有很大的差距,但他这次带来的一千人,几乎全是家丁。严格来说这么做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这几乎是所有军队的传统,所以哪怕是言官对此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家丁也许从规矩军容上无法和禁卫军相比,但只是体力的话却不会错太多,要知道他们平时的吃用是普通士兵的几倍,如果有特殊才能的话,甚至是几十倍!他们顿顿都能吃饱,鸡蛋肉食也不缺,训练也严苛,颇有一些人能把几十斤的大铁锤舞的虎虎生风。至于行军上这些人自然也不差,良好的体能令他们有更好的耐力和爆发力。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霍辽能提前赶到地方埋伏朱抵的原因。   在小楼中随时能收到消息的众人还有些无法相信禁卫军的速度,更何况霍辽了。他还想着让火头兵多做一些干饭,这样到地方后,下面士兵一边埋伏,一边也能有些东西吃,肚子饱了,总是更有力气的。   而在他们休息的时候,禁卫军已经再次启程了。从他们休息到吃饭到再次上路不足一个时辰,这件事再次震惊了小楼中的官员。这一次反而没有多少议论了,包括杨炳都没有让人再去核实消息,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次的结果大概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在霍辽等人眼中看到的难路,其实在禁卫军眼里真不算什么。自朱抵来后,几乎每天都要有五公里负重跑是干什么的?每天几个时辰的训练是干什么的?每过个十来天就要搞一次的越野是做什么的?朱抵倒不会想到真会来一次这样的比赛,但他非常清楚体能储备意味着什么——哪怕他并不知道这个词汇。   在大同的时候他的兵为什么能打过蒙古的?除了他们严苛的阵型外,就是严苛的训练。他们比别人跑的更快更持久,自然也就更容易胜利。而那时候他还要担心下面的士兵是否能受的住这种训练,哪怕他提高了伙食待遇,可那些士兵大多是从小饿到大的,简单的说就是底子差,虽然忍耐力强悍,可有的时候真不是靠忍耐就能解决的。所以他的训练还需要悠着点来。可对禁卫军就完全不用了,哪怕条件最差的,也是能吃饱饭的,所以朱抵训练他们的时候完全没有留手,练到现在的结果就是,全军上下干别的也许不成,跑个马拉松起码都能顺顺当当的跑下来。   所以从最初朱抵就没有想过伏击这回事,是的,他看出了那是一个伏击的好地点,他也觉得如果霍辽有雄心壮志的话八成会在那边伏击他们,可他从不觉得他们会被伏击到,哪怕霍辽带了一群家丁过来!身体强壮的不见得能跑,身手巧妙的也不见得体力好,这一点他身边有太多例子了,当然,他们比起普通人是要好很多,可和专门这么训练两年的禁卫军相比那就要逊色多了。   所以当河北卫吃好饭休息好准备启程的时候,禁卫军已经穿过了伏击点。当河北卫累的气喘吁吁来到高地附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支从容淡定得到了充足休息的军队。   禁卫军其实并不从容,再怎么说这也是他们扎扎实实的第一战,但当看到对手累的像狗似的过来的时候,那种心理优势也就自然而然产生了。   “霍将军好。”朱抵把枪插到旁边,笑嘻嘻的拱了拱手。霍辽没有答话,只是以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盯着朱抵,是的,他认识这是朱抵,这种漂亮的容貌,这种痞子似的表情就是大名鼎鼎的朱二,但问题是,他怎么在这里?难道狮林中还有什么小路?不怪霍辽会这么想,他们一路而来已经算是急行军了,而比他们走了更难走的路的禁卫军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如果霍将军没有意见,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霍辽本能的感觉不太妙,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朱抵已经把手抬了起来,然后,狠狠的落下。   “杀——杀——杀——”禁卫军发一声喊,然后端起枪列队而去,他们走的并不快,因此霍辽还来得及有所反应,“列队!列队!”   “列队!列队!”   他身边的亲卫高呼着,队长大队长们慌乱的整着队形。但他们这一路跑的七零八落,本来就疲惫至极,再眼见对方好整以暇,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是慌乱,又哪里整的出什么队形?眼见不是个事,霍辽咬牙拔出了刀:“跟我冲!”   应该说,霍辽的确是能干的,在这个时候他选择了最正确的办法。在一团慌乱中,他给众人指出了明确的方向,而他带来的又都是家丁,不是他的家丁就是他亲信的家丁,见他都冲到了前面,谁还敢后撤。   “跟着将军,杀!”刘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杀!”亲卫门也举刀相向。   “杀!杀!杀!”   一个个河北卫奔跑了起来,咬着牙瞪着眼向禁卫军冲来——这些禁卫军都金贵的很,是绝不敢拼命的,只要他们发了狠,这些少爷兵就要退了!   这些日子霍辽没少向下面人灌输这种概念,所以哪怕是现在他们心中的惧意也不是太浓。还有的想的多一些,会想到霍辽平时待他们不薄,这时候正是他们报答的机会,古人说以死相报,现在还不要他们死呢!   当看到对面的河北卫杀气腾腾的扑过来的时候,禁卫军上下也有一丝畏惧,就像世人认为的那样,他们的确是一群少爷兵。虽然知道这是演习,可对面人的刀光还是令他们不由自主的产生了畏惧,更有不少人想掉头而走。不管早先被激起了多少傲气多少不甘,在这个时候他们大多只有一个思想——老子好吃好喝好待遇,犯不着来冒这个险!   “左!”   “右!”   “左!”   ……   想跑的不是一个两个,后悔的不是一个两个,可奇异的却没有一个人动,在不断变换的口令下,他们迈着已经刻到骨子里的步伐一点点的向前挺进着。   “举枪——”   河北卫还在奔跑,他们当然看到了对面的枪林,但大多数人并不太放在心上,还有的想,老子上去,两刀就能把对面的小弱鸡砍翻了,不,不用两刀,在这个演习里,一刀他就必定要倒下。   家丁里,不少有懂些武艺的,当下就觉得禁卫军那边没什么身手,看起来体格不错,但显然就是点虚把式。还有的想,早知道禁卫军是这种货色,他们也不用累死累活的赶路准备打伏击了,真刀真枪的拼一把,他们也不见得会输。   “杀——”河北卫这边单色更壮。   “第一排,出枪!”十杆长枪齐刷刷的刺了出来。   “第二排,出枪!”又是十杆长枪刺出。   “第三排,出枪!”   …… 第185章 第五十四章 夕阳西下。 六月底的太阳总是在能停留更多时间的。虽然现在已是酉时,阳光竟然还能用灿烂来形容。禁卫军的站位并不好,虽然他们来的早,可此时他们是面对太阳的,这令他们的视线都微微的受点影响。这倒不是朱抵不想挑个好位置,而是他们的方位就在这里,若是转过身,等于背部面对河北卫,若是再往前,倒是能避开这种阳光,但那就不是平地了。所以两项权衡后,朱抵还是选择了这里。 王军握着枪,瞪着眼,看起来很是狰狞,没有人知道他的牙齿在上下磕着,他的两腿在不受控制的哆嗦。他在后悔,虽然早先他是非常期待这场演习的。 他是王家的庶子,而且是庶子的庶子。他爹就不受重视,勉强也只中了个秀才,这在别的世家里虽说不上好,可也能交差了——没见很多世家中的子弟连秀才都难中吗?虽说不少有功名的,可大多是买的,或者直接就是监生,而他父亲还是正儿八经考出来的,这已经算是难得了。可他们是在王家,在诗书传家的王家,没有举人功名就是注定要受冷落的。 他的父亲很刻苦,但一直不得志。直到有了他三弟。他还记得在有三弟,或者说在他三弟还小的时候,他父亲对他和兄长还是满怀期待的,那时候就算他只是庶子也能得到父亲的亲自指点。但是当他三弟展露出读书上的天份后,他的父亲就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三弟身上。他大哥还好,好歹是嫡子,有嫡母为其打算,他这边就只有靠自己了。 他糊里糊涂的在书院混了两年,眼见要满十六了还没有任何成绩,不免自己也充满了迷茫。他以后要做什么呢?难道要到家里当个掌柜?那他这一支,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王家是有一些不得意的庶子做掌柜的,不管是做文房四宝还是做布匹,日子都还不错,可名声却坏了。嫡系那边甚至不愿与其来往,说话时也完全以一种对付管事的态度。 王军不愿这样。 他非常清楚若入了商道,虽然会有些浮财,但以后做些事情就会受人辖制,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入伍!是的,做武将一样是被王家看不起的,但好歹还是官身,总能混个体面,要是混的好了,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他父亲知道他的打算后先是愤怒,冷静下来也默认了,比起经商,武职到底更好一些。就这样他进了禁卫军。进了之后他是又失落又满足,满足的是周围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同僚,他就像找到了组织,过的还算快活。失落的则是要在这里出头,实在太难了! 他们王家虽然是诗书传家,却并不是那种文弱书生。大部分子弟从小就要学骑射的,他虽不怎么出色,身体却还不错。比起其他人也要多一些理论知识,但在这里你要想出头,一要有钱,二要有门路。而偏偏这两种他都没有,最多,也只是别人看他王家子弟的身份不太欺压他,让他能按着年限慢慢升上去。可若没有意外的话,他干上二十年、三十年最多也就是个大队长,想要成千总都不太容易,这和他早先的期待实在相差甚远! 不过他已经习惯失望了,每天在禁卫军中混混日子,日子倒也快活。毕竟大家的出身都不错,有个什么事很容易就能找到关系,这却要比在别的地方更便意了。 直到朱抵到来! 一开始他也是排斥朱抵的,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凭什么你小子这么风光,我们就只能混日子?你不就是王府出来的吗,要我们有这样的出身,也不见得会比你差!你让训练就训练啊?你让列队就列队啊?爷们儿就不干,你能怎么着?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也有这样的心理。想着朱抵随便也不敢怎么着他们——他们就算混的不怎么如意,背后也是有各种关系的! 可朱抵,就敢动手了! 罚站罚俸,让狗追着他们跑!能用的不能用的朱抵竟然都用了!他们震惊他们不解他们愤怒,于是他们有发动兵部的,有发动言官的,那时候朱抵的日子绝对不好过,可对他们却没有丝毫留手。有人装病躲入家中,朱抵竟能派人上门把那人从家里拽出来!当那个倒霉的家伙一路衣冠不整的不拖拉过来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朱抵,是来真的了!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想逼我走,但我告诉你们,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走的!不信,咱们试试!” 朱抵说到做到,不管他们怎么反抗,朱抵都会每天到营地,然后用尽手段的收拾他们。他们再不高兴,在军法和大棒之下也不得不低头,不过心中还是充满了不服。 “你们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你们的吗?说你们是少爷兵,说禁卫军就是个养老的地方。少爷也就罢了,这养老又从哪里说?你们老了。哦,有年龄大的,可你、你、你……你们又哪里老了?” 在当时被点的,就有他。在被朱抵随意指着的时候,他真是充满了愤怒,一种被嘲笑被侮辱的感觉令他恨不得拔刀。他不过十八!他刚成了亲!他的孩子还没有出世!他哪里,就老了? 但他之所以愤怒,还是因为他知道朱抵说的是实话。进了禁卫军,还能有什么大出息?指望着出一场动乱,然后他们护卫陛下吗?这种事,就连最胆大妄为的人也不会想的,就算真的发生了,他们又哪里还有时间想军功? “我知道你们不服气,可你们要永远这么混着,又哪里不是养老了?” 这话对他不是没有触动的,可那个时候他正一腔愤怒,又哪里真会去细想?直到一次军中比赛,他因箭法出众而被升职这才真正的有了别的想法! 虽然只是从一个小兵到小队长,虽然他手下只多了九个人,虽然哪怕没有这次比赛再过一年他也该升了,可他的确是提前了!而他,没有花钱,没有找人! 朱抵,是和那些人不同的,有他在,他们也许真能变得不一样? 不仅是他,很多人都有了改变,他们开始对那些训练不再排斥,也不再憋着火准备找朱抵的麻烦,但真正全军都有了变化,却是在那套作训服拿出来后。 以前家中聚会,大多兄弟都对他爱理不理的,特别是那些读书上有了点成绩的,总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看着他。可是当他们的作训服流传出来后,开始有兄弟子侄围着他问禁卫军的事情了,还有的,表示出了对禁卫军的向往,虽然这种态度是一定会被长辈训斥的,但他还是发现了不同。 他开始觉得哪怕是在禁卫军中,也是有奔头的了。 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察觉到了希望就开始努力。他在读书上没什么天份,可在这里并不需要他有太多天份,他只要听话然后努力就好了。而这两者并不是太难,特别是当他的孩子出生后,他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哪怕是为了他的孩子呢,他也要挣一分家业出来。而他的努力很快就有了回报。因为他训练努力成绩出众,就在三个月前,他被提升为了大队长! 大队长!手下管着九十多个人,放在锦衣卫里就是百户了! 这个他本来以为需要一辈子的位置,就被他这么走到了!而成为了大队长,他也算是有官职的了!七品,很小的一个官,却比他父亲还要大一级!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兴奋,毫不夸张的说,他连走路都是飘的。 而当任命下来后,他在家中的地位立刻有了变化,哪怕是那个最会读书的三弟,对他也充满了羡慕。是啊,就算会读书,若中不了进士,将来也很难升到七品的。而要只是个秀才,这一辈子都难到七品了。 他在家里,再不用小心翼翼的看各方脸色;出席家中聚会,再不用躲躲闪闪的避人眼光。 他是禁卫军,他是禁卫军中的大队长!他们这一代里,年龄相仿的兄弟中,只论官职,还没几个比他强的,哪怕是嫡系中的嫡系! 所以当他姨娘告诉他只出工不出力的时候他直接就驳斥了,当朱抵需要响应的时候他第一个跳了出来。他非常清楚若不能在朱抵在的时候出头,那以后可能还是混日子,而他,绝不想再混了! 他想建功立业,他想功成名就,他想封妻荫子。他愿意打仗,哪怕是真刀真枪的打呢,大丈夫在世,总要搏一把的! 可是现在,再看到对面明晃晃的刀光,看着那些扭曲的充满杀气的面孔,他后悔了他退缩了。他想他还有温柔善良的妻子,还有可爱的稚子,若他在这里有了事…… “出枪!” “出枪……” “出枪!!” 接二连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还在犹疑,还在害怕,可手却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枪杆处传来了阻力,好像扎到了什么东西,他的心不由得一颤。正在犹豫,突然又听到一个声音:“拔枪!” 他下意识的手一缩,而就在这时,对面那人手中的刀却甩了过来,他来不及反应,就觉得额头一痛,然后就是眼前一花。 “我要死了吗?就这么死了吗?”他有些不信又有些犹疑的想着,可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一排四号,躺下!” 他自然而然的往下倒去,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他受伤要死了,还是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他只知道自己就像平时训练的那样,倒下后立刻向左前方翻滚,然后,老老实实的躺在那里。 阳光依然灿烂,刺的他的眼有些疼。 刘凯没想到自己会面对一个枪林,就在刚才,他明明看到了对面人群中的恐惧。和一般的士兵不同,他是真正见过血的。他家世代屠户,心中手中本就要比一般人狠上一些,当然,杀猪和杀人还是不同的,就算他爹杀了几千头猪,也不见得敢说能杀人,而他,却是真的杀过人的。 那时候年轻气盛,也算是路见不平,一怒之下就把他们村中一个无赖给杀了。当时全村人为他求情,免了他大半罪责,却还要受流放之苦,就在那个时候他遇上了霍辽。那个时候的霍辽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总,但因为门里出身,也是有些权势的,就把他收了。 他家世代杀猪,过去他也觉得自己要做屠户的,真到了军中他才明白,他的天份在这里!他有力气出手出刀都够狠,很快就在军中打出了名堂。而除了这些,他在读书上竟也有些天份!这是他早先连想都不敢想的,他爹一早让他在村中的私塾里读过几年,但那时候他的成绩实在不怎么样,读了几年,认识了几个字,他也就开始跟他爹学杀猪了。 可在这军中,他竟找到了自己的天地。他读兵书,看历史,慢慢的也就脱离了普通亲兵的范畴,而他对霍辽,是绝对忠心的,所以在霍辽一步步高升的时候,他也跟着水涨船高。 副将,河北卫的副将,虽然这个称呼是下面人混叫的,可也是真正的六品官员了!他们老刘家,什么时候这么风光过? 士为知己者死! 他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霍辽给的,那么别说在这演习里为他拼命,就算真到了战场上,也是要拼命的!他已经看好了,他一刀将中间的那个小兵砍翻,然后冲到阵地里,只要把这个阵型冲散,他们就能赢! 打仗,打的就是谁更不怕死! 哪怕他在这里真被扎死了呢,也是报答了霍将军了! 他这么想着,但他没有想到,面对他的冲锋,对面的人没有躲避没有抵挡,竟然齐刷刷的对他出枪了。他躲了,他真的躲过了三杆枪,一个矮身,他就躲了过去,可是第二排的抢竟从下面扎了过来。 很疼,就算被磨去了枪尖,可被这么狠狠的捅一下还是很疼,这种疼令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迷迷糊糊的想,好像,他这就算受伤了?不能再动了? 刘凯想再冲一把,他还能动,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有锦衣卫在旁边盯着的,而且不是一个!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刀甩了出来。 第186章 第五十五章 其实第一个冲到前面的不是刘凯,而是霍辽。虽然既没有真刀真枪的杀过人,也没有上过战场,但他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当他抽出刀的时候,就抱着要一冲到底的念头了,他想,哪怕真受了伤,这时候也不能丢了面子!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死,这毕竟只是一场演习,他毕竟是河北卫的统领,受点伤没事,可要是真死了朱抵那边也不好过。 这一点他相信朱抵也是十分清楚的。 所以看到齐刷刷的枪林的时候他没有停步,看到枪尖的时候他没有迟疑,就那么勇武的冲了进去,霍辽的身手还是不错的,在私下演练的时候,他能一个挑三个,哪怕是刘凯也打不过他,不管这其中有没有做戏的成分吧,起码霍统领砍翻两三个普通士兵是没有问题的,但此时他面对的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六个甚至是九个!而更令他悲愤的是,他们甚至不和他真刀真枪的打,而是不知从什么地方伸一根枪出来!他躲过了中间的,也躲不过下面的,哪怕他仗着有铠甲当没感觉呢,上面还有一杆枪直晃晃的冲他的眼睛而来。 这一下来的凶猛,竟不像有丝毫留手的意思,霍辽心中一惊,连忙后倒,而几乎就在同时,他腹部就感觉一痛,一根长枪恶狠狠的扎在了他的肚上。 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低下头,并没有看到血,那枪尖也没有真的扎进去,但那种疼痛的感觉和巨大的力道却令他站立不稳,再也控制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锦衣卫是少爷兵,而他作为千总家出身的公子又何尝不是一个大少爷?哪怕他心中再狠厉,可有时候身体却是不受控制的。 夕阳西下,阳光好像没有那么刺眼了,天边的火烧云却更红了。霍辽倒下前看到的,就是他的兵个个勇猛,人人争先,喊杀声遍地,但他们却像是扑到了铜墙铁壁上。那样的勇猛,那样的力道,竟没能冲破锦衣卫的阵型!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 输了,竟然这么快都输了! 是的,就算一开始有着充足的信心,但当发现锦衣卫的士气没有低落的时候,他就知道哪怕自己抽了根好签,这场演习也是五五之分了。而当他在这里看到列阵整齐的锦衣卫后,就知道自己的胜率最多只有三成! 朱抵不是傻子,如果不是有着充足的信心,为什么不打伏击?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些他还是想试试,而试验的结果却是这么凄惨!他本来以为就算是输,好歹也能输个样子,而现在…… “河北卫输了。” “朱将军列阵与山下迎敌,霍统领身先士卒带兵冲锋,身中三枪……阵亡。” “河北卫上下誓死拼杀,冲破禁卫军十八道防线。” …… 消息一个个的传来,当听到第一个的时候众人不过是震惊。两军相遇的消息刚刚传来,而这接下来就是河北卫输了?到底是前一个消息延迟了,还是河北卫真的这么不行? 而当接下来比较详细的过程传来时,众人都无语了。小楼中的大多是考上来的,不管别的怎么样,理解力都不差。只凭这简单的汇报,也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霍辽一定没有想到禁卫军会抢先一步到达地方,在慌乱之下他发动了进攻,在他的带领下河北卫都很卖力,他们勇猛的冲杀,可最终不过只是冲破了禁卫军的十八道防线! 十八道! 听起来很多,但在座的大多都看过禁卫军列队,知道他们十人一排,这所谓的八道防线,估计也就是冲破了他们十八道防线,简单的说霍辽的身先士卒,河北卫的勇猛冲锋,也不过就是把禁卫军的一百八十人给冲乱了! 这、这到底是河北卫太无能啊,还是禁卫军太强大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真有不少像杨炳这样的人不太希望朱抵得意,只有大骂霍辽不中用:“仓促出击,无能!” “作为统领却像士兵一样杀过去,不知兵!” “跑,跑不过;打,又打不过,河北卫是要整顿了!” …… 众人议论纷纷,就在谈论的最高潮的时候,一个有些淡然却又掩盖不住的声音悠悠响起:“朱将军,练出了一支好兵啊。” 一阵沉默,听着朝仪的评语,刚才义愤填膺的众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朝仪却没有这个感觉,他抬步来到窗前,笑道:“今天的火烧云真漂亮啊,倒和今天的战况满应景的。” …… 朝仪的这个话真的不好定论,因为现在高地下是一片狼藉。再说是演习,再说枪尖都磨钝了,刀都是没开刃的,打出了火气也是能伤人的,何况到了最后,河北卫发了疯的似的冲锋,别说中一枪两枪,就是三四枪还能跑的话也还当自己是没事人。看到这种情况,禁卫军当然也不遑多让,手中的枪是死命的戳,所以到最后不仅禁卫军这边有伤的,河北卫那边更死了一个!而且几百人带伤,虽然大多都是些轻伤,可真有不少人都带着血。 而场中众人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的,输了的河北卫当然是一片灰败,赢了的禁卫军也正在大战后的迷惘中,有的人还沉浸在刚才激烈的气氛里,有的则陷入了事后的恐惧中,当然也有兴奋高兴的,比如王军此时就喘着粗气瞪着眼,他的额头被刘凯丢出来的刀砸了一下,一大块淤青非常显眼,但他此时根本就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赢了!赢了! 各种各样的心情,各种各样的表情,在那么大片的火烧云的映衬下,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朱抵站在旁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终于赢了。河北卫真出乎他的意料,竟能一口气冲到十八排,虽然是演习砍不死人吧,可这种悍勇也是他事先没能想到的。 “不过也许正因为是演习他们才能这么不怕死?”朱二同学摸着下巴,一眼看到天际快要消失的火烧云,他眨眨眼,“今天这火烧云怪漂亮,不知道安妹妹看到没。” 安姐看到了,在高家的院子里。 朱抵刚走的时候,她还想过在王府坚持一下。虽然朱二公子说了,她要以保全自己为上,可她也不能不为朱抵考虑啊,当然,一定要是在没危险的基础上。 可她就坚持了两天。 朱抵在的时候她还没有太多感觉,虽然他一般都是早早离开,可晚上他也是一早回来的。她白天做些杂事,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吩咐晚餐,然后等着朱抵一起吃。这种生活当时过的没什么感觉,似乎还有些平淡。而朱抵这一离开,她立刻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阴森。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这几天正好来小日子,就按南安王妃说的没去请安,只是每天送去一道吃食算是表达她的孝心。而王氏因为临近产期,已经被南安王妃禁足,这段日子也没有再来。 要说她只要不出自己的院子,大可以过自己的小生活,和过去并没有任何区别。但就是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对劲,说南安王妃要对她下手吧,也不至于,说她要出事吧,又没有原因。可就是不好,非常的不好,于是再坚持了两天之后安姐也不再难为自己了,第三天就一大早就以探望高老夫人的名义回到了高家。 高老夫人没想到她还会回来,非常惊讶,第一次没有因为她回来而冷嘲热讽,反而满脸充满了古怪,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僵硬,不过安姐能听出其中倒没太多指责的意思,其实就算有她也不在乎了,当下一笑:“看老夫人说的,这里难道不是我的娘家吗?虽然父亲和三妹妹大弟弟等人都离开了,也还有老夫人和二叔二婶啊。” 高老夫人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她为什么要撒谎?若是真的……高老夫人真不觉得有这种可能。她想了想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别绕圈子。” “真没事,就是回来看看。” 高老夫人本想说不用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虽然在很多事上不懂规矩,但毕竟不是傻子。不管安姐回来到底是什么用心,总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她顿了顿道:“那就看吧,想看什么看什么。” 安姐噗嗤一声笑了:“看老夫人说的,倒像是我是来查账似的。” 这倒是提醒了高老夫人。本来杨氏走了之后,主持中馈的就该是金氏了,但无论是高老夫人还是高老爷对金氏都有些芥蒂,高老爷倒是可有可无,高老夫却觉得决不能让这么恶毒的女人来管家,因此就大手一揽,把这管家的权利握在了自己手里。可她过去都没这个精力心思,更何况现在了。 好在高家的人走了大半,杨氏又留下了可靠的管事,否则还真不知成什么样了。但就算这样,下人里也免不了要多一些小动作,一些事情也做的不那么到位了。这些高老夫人自己也有感觉,当下就被刺激到了:“随便你查,我还能挖自己儿子的墙角!” 说完站起了身气冲冲的向里屋走去,安姐无奈的摇摇头,她那只是一句玩笑好吧?这老太太也紧张了,不过看她那步伐那么矫健,起码证明她身体还健康。 高老夫人走了,安姐也不好在她房里多呆,和屋里两个丫头打了声招呼也走了出来。刚一出院子,就看到了金氏,今天金氏穿了身月白色的小领暗花褙子,头上戴了两个珠花,虽不能说多符合时下潮流,起码利索妥当,和早先刚到江宁时大不一样。她显然是特意来等安姐的,一见她就笑着过来挽手:“听说二姑娘来了,我连忙赶过来,就怕二姑娘这边同老夫人请了安,那边就离开呢。” 安姐一笑:“怎么会?总要同二婶说说话的。” 两人说着来到了寻月楼,金氏让安姐坐了又道:“二姑娘难得来一次,就留下来用午饭吧。” “看二婶说的,我以后说不得要常来呢。” 金氏一怔,随即就吩咐了旁边的丫头,然后把屋里人都打发了出去道:“二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安姐低头喝了口差:“二婶为何这么说?” 金氏看着她,见她穿了件桃红色的对襟半袖,下面是一条浅白色的带花马面裙,随便挽了个坠马髻,插了根金钗。面色白里透红,下颌处还带着做闺女似的婴儿肥,而神情中又成熟了几分。两眼含笑,并不见忧愁。一时间金氏也疑惑了起来。其实对于安姐的这门婚事她并不是怎么看好的,当然,安姐是高嫁,是会给她自己甚至高家带来一定的荣华富贵,可婚后生活并不见得美好。 齐大非偶。 她自己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为什么对高二老爷步步紧逼,为什么事事都要抓在手中,就是因为随着高老爷的逐步升迁,高家日益丰厚的家底来说,她越来越显得配不上。 安姐当然比她聪明,比她会来事,可那皇家子弟又真是好相处的?就算真对安姐有情,这情义能持续多久也令人疑惑的很。所以她本来以为安姐回来是来散心的——应该不是诉苦,因为这剩下的人也没谁能听她说苦楚的,就算她愿意听,安姐也不见得愿意说,可总免不了要带出几分神色,但看现在,又好像是她猜错了? 她想了想道:“我要说有事二姑娘尽管开口,二姑娘也许还不信我。但在这京里,咱们一家现在能依仗的也只有二姑娘,我就算过去傻,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安姐看着她,慢慢的点了点头:“二婶这话,我记住了。明天,我再来叨扰二婶。” 金氏听了这话有些怔然,但更多的是欢喜。早先她在安姐母女面前留下的印象真不好,虽然后来挽回了一些,到底不能说有多少情分,而如果现在能帮上安姐的忙,将来有事才能让安姐出力。可安姐竟是真的有事吗?又是什么事呢? 第187章 第五十六章 要请金氏帮忙,安姐也是有些犹豫。第一是隐秘性,第二则是安全性。金氏毕竟不是杨氏,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向着她,相比之下杨氏的表姐周氏倒更可靠些,可这关系有些远,更不好开口,倒不是怕周氏不帮忙,而是不好对外宣称。 所以此时安姐说第二天还来更多的只是过来散心,至于说完全住在高家,她还有些犹豫。要知道朱抵的演习是三次,如果现在她就开始入住,剩下的两次怎么办?更关键的是,大同远在山西,辽东也不近,要那些军队赶过来再演习,怎么说也要三个月,她总不能一口气在高家呆三个月吧? 所以在她的计划里,是先混过这一次的。至于剩下的,就看运气吧。这有些消极,可王氏要能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那真是皆大欢喜,别说朱抵去演习三次,就是演习个三十次她这边也能高枕无忧了。 相处这段时间,安姐也看出了南安王妃最在意的是什么。虽然她没有特意说过,但她的一言一行以及身边人的态度都令她知道南安王妃,非常在意嫡系。 不仅是嫡子,不仅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所有的嫡系。做管事的,如果是嫡系出身,就会被她高看一眼,做丫头的,如果是嫡系出身,就更容易出头。这说起来有些可笑,一般下人也不太可能娶几个老婆,都是一个正妻。可有那做过几代的,有些钱的,可能就会多个妾。于是这也造成了,还真有少数丫头是庶出的,而一般这样的丫头连二等都混不上。 这也就罢了,南安王府的管事、管家以及外面的掌柜,在府里是下人,到了外面过的也很滋润,还真有不少纳妾的。南安王妃对纳妾没什么反应,可要有哪个特别疼宠小妾的,甚至抬举妾生子的,那就等着吧,以后都不用想再高升了。这些南安王妃做的很隐蔽,但满府的下人除了干活,就是揣摩上面的几个主子,南安王妃又是重中之重,府里的下人可不要好好研究,仔细分析了? 一件事两件事也许不显,一年两年也许看不出来。但一二十件事,一二十年……总是会有聪明人的。而思烟、段妈子几人这段时间闲着没事,就是与府里的人说家常拉关系。 在南安王府里,大多人当然还是想着攀附南安王妃,可也有那明知攀附不上的,就会起别的心思。早年朱抵只是一个纨绔,没什么能耐的时候会动这个心思的人还不多——就算真挨近了,大多也会被教育一番,然后身在曹营心在汉。可现在不同了,朱抵的未来非常可期,而且大公子那里…… 虽然大少奶奶这次孕期顺利,可谁知道最终会怎么样呢?说句不好听的,多的是生小孩时出问题的,就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生下来,也不一定就是男婴啊。而如果这一胎不是男孩,以后大少爷还有可能有孩子吗?而如果他没有自己的儿子,这王爷的位子又会落到谁身上? 当然,说明目张胆的背叛南安王妃,或者说通安姐这边的人拉帮结派还没有人有这个胆子,但说说家常,把自己知道的表露一二,也不是什么费力气的事情,更何况这位二夫人虽然门楣低了些,出手可不小气,不说别的,每次来她这边,就没有空手的!而有的家常说的她高兴了,很快也会有好东西赏下来。 不见得就是金银,但也许是一块好料子,也许是一块好墨,这些东西看起来他们自己用不上,但他们的孩子、家人总是能用上的。比如那个得了墨的,就是有一个小儿子在外面读书。总之,二夫人未来光明,给的东西又好,大家也就乐意结这个善缘。所以安姐虽然几乎天天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可论到对府中的了解,恐怕比朱二还要多些。也因此,现在安姐是诚心诚意的希望南安王妃得偿所愿,她知道朱抵对南安王的位置是没多少期待的,这人虽然看起来各种不着调,心中却有几分高傲,又取得了现在的成绩,正一门心思憋着气,要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呢。 至于她自己,对王妃这个称号更没有多少感觉。自从穿过来,她的目标就是吃好喝好生活好,她觉得现在她已经基本完成了这个目标,没必要再给自己过不去。 当然,不是说她对南安王妃就毫无芥蒂了,再怎么说南安王妃也在她身体上打过主意,若不是静姐多心,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呢。但报仇这事,一要看实力,二要看机会。 现在她和南安王妃的实力完全不对等,真要做了什么,万一被揪出来,那就是自己找死。当然,要是以后有机会,她也会投桃报李的。 同理,要是王氏生下的是个女孩,或者有别的什么意外,那剩下的两次,她也就真的要不要脸了。不过就算这样,她在高老爷杨氏都不在的情况下,接二连三的回高家也不是太合适,因此在第二天早上去向南安王妃请安的时候,就带着忧愁,隐隐的透露出高家有些不好的感觉,她也没有说怎么不好,只是表示自己不太放心,想这几天多往高家跑跑。南安王妃倒没在这事上卡她,当下就点了头:“你父亲不在,你家老太太又在京中,你是要多跑跑,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外道了。” 安姐做出一幅感激状,连连应是。待她走后,南安王妃在位子上坐了片刻,然后冷哼一声,起身向里屋走去,而一走进里屋,她就忍不住了:“这么蹩脚的借口,也真亏她说的出口。要不就说庶出的不成呢,天生就带有一股子小家子气。怎么着,我还能吃了她?” 正帮她换衣服的衣青手一顿,然后当做没听到的继续先前的动作,只是心中充满了忧虑。大少奶奶的产期越来越近,而王妃,也越来越异样了,这样的话王妃过去是绝说不出口的。就算说了,也绝不是这种语气,她会以一种调侃的,仿佛看笑话的态度来说。而不管她说什么,都是那么的优容华贵,从容自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过去也的确是这样的。 而现在呢?现在的王妃就如同大多数不得志的宅中妇人一样了。衣青很害怕,不是害怕自己如何,而是害怕南安王妃接受不了有可能会到来的打击,而那个可能性……还非常大。 南安王妃不知她的心思,径自道:“先是小厨房,这又是往高家跑。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让外面人看了,这成什么样子!” “……若王妃不愿意,也可以不让二少奶奶出去的。”犹豫了片刻,衣青轻声道,她倒不是有心同安姐过不去,而是真不想见南安王妃这个样子。 “愿意,我为什么不愿意?她不在家我才安心呢!我对你说,这些庶出就没有一个不想往上爬的,他们骨子里就带着这种令人作恶的东西。不管是装巧卖乖也好,努力向上也好,想的是什么,还不是压到了嫡出的好让自己出头?也不看看是什么身份!像高氏这样的,我从小就见太多了!” 衣青不敢再开口,南安王妃又嘲讽了安姐几句终于转移了视线:“咱们去看看大娘子。” 这个看并不需要走多远,只要再往里面走走就成了,王氏现在的起居完全在南安王妃的屋里,平时没事,就要呆在房里,就连散步,也要南安王妃陪着才成。 安姐是有一段日子没见王氏了,如果她现在看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王氏一直都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南安王妃千挑万选出来的儿媳妇当然不可能差了,虽然不是多么惊艳,可也在水准之上。而且她是北定王的嫡长女,可以说是自小养出了通身的富贵气派。虽然因为这些年的打击,这种气派消散了不少,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 后来她有了身孕,因为各种保胎,发福了不少,而且因为临近南安王妃,这种傲气又被打下了一部分,可因为保胎成功,再加上心中有了盼头,倒是自有一股孕妇的圆润之气。可是现在,她的肚子大的吓人,身体却很瘦,下颌都尖了下来,说出去绝没人敢信这是南安王府家的大少奶奶——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孕妇,这个时候也没瘦成这个样子的。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后世,讲究都长在孩子身上,现在的讲就是有钱难买胎里瘦!孩子小一些,母子就能多一份平安。 南安王妃进来的时候,王氏正在窗前呆坐,目光直直的看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到南安王妃,她面色一惊,直觉的就想站起来,不过到底没有起身,而是垂下头,叫了一声母妃。 南安王妃来到她身边:“这就对了,不要每次见了我都行礼,你身子不便,这点虚礼就不要讲究了。” “多谢母妃。” 南安王妃看了看她的肚子,又看了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脸上却露出了笑意:“你刚才再看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王氏迟疑的开口,倒不是有意欺瞒,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再看什么。这个院子过去对她来说是最可怕的地方,而现在,却成了最熟悉的地方。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这里的角角落落——倒不是特意去记,而是除了这些她还能做什么呢?孩子衣服,不需要她费心;孩子尿布,更不需要她操心。有关孩子的一切,她都只需要参与就好了,这个参与就是看着南安王妃忙里忙外,然后适时的露出微笑,点头附和:“母妃说的是。” 南安王妃的眼光当然没差,对这个未来的孙子也是充满了爱护,准备的都是上好的东西,这个上好不见得非常名贵,却是都用了心思的。比如那些衣物里就有一件百家衣,真正的从一百户人家里找出来的,据说都是健康男孩穿戴过的,然后取一个小布条缝制而成。 南安王妃准备的很妥当,没有她需要操心的地方,而且不只是未来的孙子,就连对她也都安排妥当了,比如穿什么衣服,用什么毛巾,盖什么被子,真的是处处妥帖,就连她母亲来看了也偷偷对她说:“虽说你这个婆婆对孙子看重,可我看对你也是没有坏心的,你放宽心好好生下这个孩子,日子就好过了。” 她知道,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不管她多么想亲自为孩子准备一件东西,但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好自己,然后努力平安的生下这个孩子。 孩子的事不用她操心,管家更是早就停的了。原本她还能看看书,做做女红,但现在也被禁止了。除了吃、睡、被诊脉,她是真真无所事事,就连这个院子,她都是出不去的。 一开始对于这件事她还非常在意,还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后来她也麻木了。哪怕是南安王妃同她睡在一张床上,她也没有更多的感觉。说了无生趣当然不至于,她怀着孕,还有孩子呢。但有的时候,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好的感觉,那就仿佛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了。 “一会儿我陪你到院里走走。” “多谢母妃。” “你还没有用饭吧,咱们一起用。” 她吩咐下去,饭食很快就送了上来。八样精致小菜,没有凉调的,全部都是炒熟的,一直用温水热着,不带丝毫凉气。六种粥,六样面点。王氏的胃口倒是不错,喝了两碗粥,又吃了一盘炒面,这令南安王妃很满意。不管怎么样,能吃就行,虽然王氏的肚子有些太大了,可头胎生八斤的也不是没有,几个太医都说王氏的身体不错,应该是能顺利产下孩子的。 在院子里散过步,南安王妃就令王氏休息,王氏是没有多少睡意却也没有反抗她,顺从的就躺在了床上。她是孕妇,本就容易疲倦,躺了一会儿倒也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过睡的并不踏实,恍恍惚惚中就觉得屋里来了什么人又走了。待她醒来,却什么人都没有。 “你醒了,我正说要叫你呢,马上就要用午饭了。”南安王妃合上账本,开口。 王氏怔了怔:“母妃,刚才可是有人来过?” “哦,纳儿刚才来了,不过我让他走了。他来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是打扰你休息。”她不在意的说着,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了,王氏的整个脸色都变了。 第188章 第五十七章 王氏瞪着眼,满脸通红,南安王妃一见,连忙扶着她:“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衣青衣青……” 她说着就要喊太医,却被王氏一手抓住,王氏的手很瘦,手指几乎没有肉,但她这一抓却力道极大,南安王妃猝不及防,几乎没有喊出来。王氏却恍若未觉:“母妃,你刚才说什么?” 南安王妃皱了下眉,但还是道:“纳儿刚才来了,但因为你在休息,我就打发他回去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母妃为什么要叫大公子回去?为什么不叫醒我?” 南安王妃一笑:“大娘子,我知道你和纳儿夫妻情深,但现在不同往日。你的身体,你腹中的孩儿是最重要的。纳儿过来,无非就是同你说几句话,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何必因此打扰你的休息呢?你同纳儿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现在啊,你就把全幅心思放到孩子身上吧。” 说着,还拍了拍她的手,王氏看着她,一开始那目光还有些呆滞,但渐渐的多了份仇视,没有掩饰的痛恨和敌意,南安王妃心中一惊,但还没等她开口,王氏就发出一声尖叫,那叫声尖锐而又凄厉,如同遭受了最悲惨的事情,如同荒原上失去伴侣的野狼。不说南安王妃,就是刚进屋的衣青,心中都是一颤。 南安王妃也顾不上生气了,连忙就让衣青去叫太医,就在这时,王氏终于停止了尖叫,她看着南安王妃,咬牙切齿:“母妃!母妃!你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让我搬来与你同住,我来了;你让我与你睡在一张床上,我来了;你让我不能出院子,我不出!可为什么,为什么连大公子你都不让我见了?睡觉!睡觉!我天天不就是在睡觉吗?大公子每天只来一次!只来一次!为什么你还不让我见他!为什么!孩子!孩子!什么都是孩子!我知道你看重这个孩子,我也看重!他是我的骨血是我的肉是我的命,可是,这与大公子来有什么矛盾?你为什么连让我见他一面都不让!” 南安王妃勃然大怒,当下就想训斥。当看到她的肚子,又忍了回去,勉强笑道:“好好好,大娘子,都是我的不对。下次纳儿来了,我一定让你见好不好?现在你先冷静下来,喝口水。” “我不!我再也不要听你的了!我现在就要回去!回我们的院子里去!如果你不让,那我就回北定王府!”“你说什么?” “南安王妃。”王氏冷着脸,看着她,甚至连称呼都改了,“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忍受你了!也许你要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但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也不想事事听你指挥了!今天我就算被逐出南安王府,也绝对不要再和你共处一室!” 她说的斩钉截铁,南安王妃只觉得一股气血涌了上来,身体趔趄了一下,几乎没晕过去,脑子里翻来覆去只一个念头——没王法了!王氏竟然这么同她说话!谁给她的胆子?谁在背后给她撑得腰?她、她竟然敢这么无法无天! 她怎么她了?她怎么她了?她一直没能给王府生下一男半女,她不也没没收她的管家权吗?为了她能平安的生下这个孩子,她费了多少力,操了多少心?为了能请到两个太医在府里入住,舍出去的人情又有多少?为了给这个孩子祈平安,舍到庙中的香油钱又有多少?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她自己的私房! 如果不是她这么小心翼翼操心尽力,以她不容易坐稳胎的体质,这个孩子又怎么可能平安顺利的怀到现在?她愿意同她同住吗?因为她在这里,南安王都不能过来了!而她之所以会这样,还不就是怕有什么疏忽吗?是,这是她看重的嫡孙,是,她看重的孩子,但这何尝不是王氏自己的孩子?一个女人,始终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这是多大的悲哀? 是,她是让朱纳离开了,可朱纳在又能做什么?还不是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家常,无非就是你好吗?你吃了吗?吃了什么之类的。这些话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多休息休息,这样对她自己也好,对孩子也好。 而现在她竟然因为这点事就冲她大吼大叫,甚至连母妃都不叫她了? 南安王妃还在震惊中,而王氏已经转过了身毫不迟疑的向外走去,衣青手足无措,想拦又不敢拦,最后还是插在王氏身前:“大少奶奶,你先冷静一下。” “你让开。” “大少奶奶……” “你给我让开!”王氏说着就把她推到了一边,她这一下力量甚大,衣青完全没想到平时斯文甚至会显得有几分柔弱的王氏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猝不及防就被她推倒了,而王氏却没有丝毫停留,抬步就向外走去。南安王妃的火气彻底被激发了,尖叫着追上去:“你给我回来——” 腰果虾仁、凉拌三七、青菜豆腐、清蒸鲈鱼。 这四样小菜都是朱纳平时爱吃的,他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也就是清淡的素食还能多吃些,但如果只吃素食显然对身体更不好,所以他的饭食里又会多一些鱼虾调剂。这些菜要说也不怎么名贵,但厨师却是下了大功夫的,既不能做的油腻了,又要有味道。他这里虽没有设小厨房,但大厨房里专门有一个太监是为他服务的。 这太监早年在宫里也是一把好手,有了年纪后,就被南安王妃想办法请到了府里。这可极不容易,因为太、祖厌恶,宫中的宦官要比前朝少很多,就算这些年有所增加,数量也有限。可以说每一个退下来的宦官,都是宝贝。哪怕没什么特殊技能呢,可这伺候人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 当然,他们既是王府,分的还是有太监,却是一般的伺候人员,却是没有这种有绝活的,要知道他们南安王府早先虽是王府,但在一众王府里却也不怎么出众。南安王只有两个儿子,嫡子还身体不好,又没有女儿侧妃之类的,无形中就少了很多社交应酬。而南安王平日来往的也就是左正德这样的角色。清贵是怪清贵,却没什么权势。也是南安王妃有宫里的关系,这才抢下来这么一个太监。 这太监平日不做别的,专门伺候朱纳。就是南安王夫妇的饭食,若没有特别吩咐,他一般也是不沾手的。因此这四样小菜虽然看起来简单,却是极不简单的。朱纳平时也能多吃一些,但现在他却连动都没有动。 “都撤下吧。”盯着桌上的菜看了良久,最后他还是摆了摆手。 “多少用一些吧,公子早上用的就不多呢。”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裙的女子,只见她生了一张鹅蛋脸,柳叶眉,鼻梁小而直,虽说不上多么艳丽,却是极为秀气的。正是卫氏卫三姐。 朱纳摇摇头:“实在没胃口。” 卫氏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可是少夫人说了什么吗?公子,少夫人现在身怀六甲,我听人说,女人有身孕,脾气就容易不好,也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朱纳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大娘子一直都是识大体的。” 卫氏一怔,连忙跪下:“是我多嘴了,不该非议大少夫人。” 朱纳连忙扶起她:“你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大娘子是好的,你也是好的。你们以后,还要好好相处呢。” “公子严重了,我是什么身份,谈何同大少夫人相处?不过公子是知道我的,必会谨守规矩,好好伺候公子、夫人。”这么说着,她心里一痛。不是早就认命了?当他父亲想让她入王府为妾的时候不就认命了吗?卫家嫡出的正经姑娘,正论起来,还是燕王偏支。她没想过嫁多好,前面的例子在那里摆着呢,随便她也不可能有一门舒心又得意的亲事,但……总归要是正头娘子吧? 是的,这就是她早先的底线,哪怕只是一个芝麻小官,哪怕家世不显,总归要是正妻的。她从小到大就没少看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收拾下面的妾氏的,哪怕是再有手段再受宠的,正头娘子真要动起手,姨娘也是得不了好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做姨娘——也不可能这么想。当然,她想过自己过苦日子。但她不怕,随便能多苦呢?无非也就是少吃一些鱼肉,少穿一些绸缎,少戴一些首饰,总还不至于饿肚子。 可是她千想万想,再也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成了妾氏!还是成了她最不想成为的妾氏。她不想不愿,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还有母亲,还有兄弟。所以她最后还是进了王府。 一开始她是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的,就像那些老实的姨娘,虽然一辈子都不舒心,可总归平静。生下一两个孩子,慢慢守着,待孩子长大了,一切也就习惯了。 但是她的孩子没能保住,她能理解,可不能坦然。那是她的孩子啊!那是她未来的指望!她本来还想着怎么教育这个孩子,给这个孩子做什么衣服,准备什么穿戴。虽然很多事她一个姨娘不见得能插上手,可如果她运气够好,如果未来的大少夫人够和善,如果……但是没有。没有等到大少夫人进门,没有等到她畅想的那些事发生,她的孩子就没了。 那一个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感受腹中的绞痛,心却是麻木的。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已经随着这个孩子死去了。那时的她还没想过以后要如何,只是觉得未来一片灰暗。 后来王氏进府,虽然出身高贵,却是一个慈善的,她又生出一些希望。她想,如果王氏能顺利的产下一个男婴,她应该也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吧。可王氏却两次怀孕两次流产,那时候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等到南安王妃往这边塞了大量的妾氏和通房却依然没有结果后,她就是真正的骇然了! 朱纳子嗣艰难。 这么多的女人、这么多的女人都很难怀上朱纳的孩子!她那一次已是意外,还能有第二次机会吗?她想的没有错,后来她也不是没同朱纳欢好过,有一些时候还是她特意挑了日子的,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她绝望了,在绝望的同时又隐隐的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南安王妃,你不让我生下自己的孩子,可曾想到,自己连一个孙子都不会有了? 可是,她以后要如何? 后来王氏又一次有孕,她本来以为这次还是不成的,谁知道王氏竟坐稳了胎,但看到南安王妃的那个态度,她却比早先更害怕了。她没有孩子是没有出路,但万一有了孩子……又会如何?是的,南安王妃绝对不会像对待王氏那样对待她,再怎么说她生下的也不是嫡出。可是哪怕只有一半,只有三分之一她也受不住啊!而且,这个孩子绝不可能让她带在身边吧? 朱纳不知道卫氏的心思,他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早先对于王氏搬到正院他就有些不同意的——整个京城的王府、侯府也没这个规矩,但南安王妃一意孤行,她也不好太过违背,他知道自己的母妃是多么看重这个孩子。后来他就想,这虽不怎么合适,到底是安全了。他们这个院子有太多不该出现的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后来南安王妃会变本加厉到这种程度,他曾试图提过一次,南安王妃却直接翻脸:“怎么着,我操心你媳妇你孩子还是错了?你也知道她的身体,这次能平安到现在,还不是我看顾仔细?我要她和我一起睡,是要亲自照顾她,这样的体面,就算早年太后都没有!” “母妃……”他只能这么低低的叫一声,然后再也说不出什么话。虽然这不是他一个做儿子该想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他的母妃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实在坐不住,事后就找了自己的父王,谁知道他父王听了只是摇摇头,“此时你不要管了。” “可是父王,母妃怎么也不该说出那样的话啊。”就是对他这个儿子,就是当时只有他一人,那样的话,也绝不该出自南安王妃之口! 南安王一笑:“她不该说的还多着呢。” 第189章 第五十八章 当时南安王的表情有些淡然,更有几分嘲讽,朱纳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南安王,一时怔怔的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何止是说,她还做了很多事呢。” 嘲讽的意味更浓了,朱纳觉得,那好像不仅是对南安王妃,还有对他自己。他有些失措,只有低低的开口:“父王……” “你回去吧,这没你什么事。她想做什么你就让她做,看看最后会如何。” “可是父王,大娘子现在真的有些……她现在一天比一天瘦,再这样下去我真害怕……”虽然王氏每次见她都是平静的,也没有多说什么,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不快活。其实不只是现在,早先他就知道王氏怕自己的母妃。他还记得早先有一次,他们两个正在下棋,突然有丫头来说母妃召唤她,王氏的表情立刻变了,脸变的煞白,那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事后他们还就此进行过一场谈话,王氏半是解释的对他说,是觉得对不起他对不起王妃,没能给他剩下个一男半女。他也半是宽慰半是理解的对她说南安王妃虽然急着看孙子,其实对她还是很喜欢的。那一次他们仿佛达成了共识,但他知道问题并没有结束,王氏还是害怕南安王妃。但这仿佛是无解的,有几个做儿媳妇的不怕婆婆呢?就算他有心护着王氏,又能让她如何呢?首先,南安王妃并没有让她立规矩。晨昏定省虽然有,不过是走个场面,这在哪个门户里都不能说过份。其次,南安王妃也没有苛刻她,份例中该有的都有,没有的有时南安王妃也会从自己的私房里补贴,头面、衣服、料子,这些都没少过,他暗中比较过,他母妃出手还要比其他几个府里的大方几分。 如果说不好的不对的,那就是训斥了。可也不是罚站罚跪,就是嘴上说说。不说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就是在民间,婆婆说媳妇也是理所当然的,或者再说白一点,长辈说晚辈,那后者是只有听着的份。他如果因此事去和南安王妃谈,那不等说两句就会被骂出来,而且不管说到哪里都是他没理,更容易令王氏被不好做。 所以王氏去正院的时候他就不太愿意,但他母妃也是一片好心,他也只有放手了,然后每天多跑两次,陪陪王氏,他能感觉到王氏是喜欢他的陪伴的,而他,其实也喜欢陪着王氏。他也没有理由不喜欢,这是他的正妻,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妃就对他说会给他找一个很好很好的妻子,那时候他虽然会害羞,可也会忍不住的想,这个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她一定是温柔的,一定是知礼的,一定……还是漂亮的。 在王氏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定亲了,那时候他还有点不太乐意,这样的小丫头,就能成为他的妻子吗?但他的母妃告诉他,只要他耐心等待,这个小丫头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妻子的。 他有耐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一个身体不好的人是必须要有耐心的,同理,一个身体不好的人也没有太多心思花太多精力在女人身上。直到卫氏的到来。卫氏并不是很漂亮,但除了容貌她几乎符合了所有他对妻子的期待,他要承认他对卫氏是有真感情的,但他还是知道卫氏只是他的妾,永远也不会成为他的妻子。 在卫氏流产的那个晚上,他就站在窗前,他知道卫氏在痛苦,他应该过去,可是没有。他不敢,也没有立场。那时候他想,他将来一定要好好的补偿卫氏,一定要待她好,虽然她不能成为他的妻子,可其他的很多东西他都能给她,还有孩子。将来卫氏一定要为他生下更多的孩子,那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子嗣,会这么艰难。 是的,他知道问题是在自己这里,虽然他从没有对任何说过,也没有表过态,但他看过那么多书,很多还是医书,看了那么多的郎中,大多还是太医,他自己的医术不能说多么精湛,出去的话,其实也可以做个郎中了。 他有问题,他很难生下孩子。 但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承认这点;作为南安王府的嫡长子,他更不能承认这点。所以他只有看着王氏一次次痛苦,看着自己的母妃往这边塞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很多时候他都想说不要再送了,是他的问题,哪怕再送来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也没有用。但是他没有,他不能说。相反,他还要在那些女人身上努力,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后来奇迹终于出现了,王氏再次有孕!这两年他们其实没有多少欢爱,但王氏还是有了他的孩子,他简直是以感恩的态度来面对王氏。他怎么会不愿意多跑跑呢?但他的母妃说王氏身体不好,他经常过来会干扰她的情绪,让他每天只能到正院一次。 “母妃,大娘子其实是喜欢我来的。”这是他少有的直接违背南安王妃的意思,他知道王氏喜欢他来,他不想让她失望。 “她当然是高兴见到你的。就因为她每次见到你太高兴,你才不能经常过来。孕妇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情绪激动,她前面又流过两次,这一次如果再不好,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纳儿,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看到这一点我也是高兴的,但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恩爱,非就差这几个月吗?何况我并没有不叫你来,每天见一次还不够吗?你父王巡视的时候,我们甚至可能半年一年都见不到一次呢!夫妻感情深厚,不是体现在这里的。” 又一次的,他的母妃把他说的无话可说。他只有每天去一次,然后,时间越来越短,直到今天,他甚至没能见到王氏!这令他很不安,虽然他知道南安王妃一定会用心照顾王氏的,虽然昨天见面时王氏还一切安好,但今天没能见到还是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忐忑。 “一会儿我再去次正院吧。”他在心中想着,哪怕这会令他挨南安王妃的训斥也顾不得了。 他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好像很多人都慌乱了起来,他皱了下眉,刚要开口询问,就见自己的大丫头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大公子、外面、外面再传大少夫人要生了。” “什么?” “外面是这么传的,好像王妃都让准备东西了。” 她话音刚一落,朱纳拔腿就向外走去,王氏的日子虽然近了,但按照陈太医的估计还有半个月左右。陈太医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太医院中那么多太医,能在这个地方和他比肩的几乎没有,他说半个月,最多也就差个两三天,万万没有差这么久的,现在王氏突然发动…… 他希望这是谣传,但外面的景象还是令他的心不断的往下沉。慌张、忙乱,正院里人来人往,有开始烧热水的,有去拿纱布的,还有的干脆就是在那里慌张的来回走,有的肩到他立刻松了口气:“大少爷,您可来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要、要生了啊。” “母妃呢?” 对方一愣,朱纳推开她,向里屋走去。里面更忙乱了,衣青指挥着丫头妈子做着各种工作,陈太医已经进了里面,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呻吟从里面传出,朱纳的心一颤。那是王氏的声音! “大公子。”衣青看到他一怔,“您怎么来了。” “母妃呢?大娘子呢?”他一边问着一边就向里面走,衣青想要拦可哪里拦的住。他一进去,就见陈太医正在给王氏诊脉,两个妈子死死的拉着王氏的手,旁边的南安王妃面色青白,一脸骇然。看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得一痛,他的母妃,为了他为了他这个孩子真是操了太多的心了。 想到这里,他走过去,轻声道:“母妃。” 他这一声,叫的是很柔和的,包含着感情。他当然担心王氏,但现在陈太医正在诊脉,他上前只会打扰,倒是安抚一下自己的母妃要比询问更合适。但南安王妃竟浑身一震,只见她僵硬的转过头,目光中竟比早先更带了几分惧怕…… “母妃?”他又叫了一声。 “是纳儿啊……”南安王妃长长的吐了口气,“你、你来了。来了也好来了也好,不不不,这里怎么是你来的?你快出去,快快出去!” “母妃!”朱纳握着他的手,“你别紧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娘子怎么突然发动了?” 一听这话,南安王妃的脸色立刻变了:“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照顾不周?我怎么知道她为何突然发动了?这孕妇的事我怎么能说的准?她突然发动了,突然流血了,突然就这样了!” 南安王妃有些声嘶竭力,旁边的衣青默默的低下头。她早先虽然被推倒了,却还是看到那一幕了——南安王妃伸手抓了王氏一把,她相信南安王妃不是故意的,她那一把也只是想让王氏停下。但王氏是孕妇,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平时走路还要人扶着怕摔倒,更何况这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于是,王氏就那么直愣愣的倒在了地上,再之后面色就变了,南安王妃一开始还对她进行训斥,说她不守妇道目无尊长,还是她觉得情况不对,正要劝说,就见王氏身下开始有血迹。 是因为南安王妃抓的那一把,王氏才会突然发动的,但这一点,南安王妃显然是不准备说出来了…… 但这其中的过程朱纳自然是不知道的,眼见南安王妃发怒,连忙道:“孩儿怎么敢这么想?只是上午孩儿来的时候大娘子还好好的,突然就发动了,孩儿实在没有想到。” “谁又能想的到!”南安王妃咬着牙,内心说不出的凄苦。是啊,谁又能想得到?谁能想得到一向乖巧的王氏突然像变了个人,竟敢对她大吼大叫;谁又能想的到,她不过就那么轻轻的用手一拉,就能把她拉倒? 就在这时陈太医收回了手,王氏和朱纳连忙上前:“怎么样?” 陈太医看了他们一眼,在南安王妃的脸上微微停留了片刻:“稳不住了,只有让大少夫人快些生产了。只是……” “只是什么?”南安王妃皱了下眉,面带不愉,陈太医也不敢多停,连忙道,“只是大少夫人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又在发动中,这催产的方子就不太好开了,我害怕有血崩之兆。” 他这么一说,别说朱纳,就是南安王妃都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那、那,陈太医你快想想办法啊,对了,张太医呢?张太医怎么不在?” 这个张太医是新请来的,却是专攻儿科,因为王氏的预产期并不在这几天,他虽然也是住在了府里,却不像陈太医这样天天守着,南安王妃当然也不会拘着他。这种生活张太医倒也不排斥,南安王妃给的红包够厚,目前工作也清闲,他正好趁这个机会访友游乐一番,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了。张太医倒也看出南安王妃不是个好相处的,可他本就是个心大的,到了这个田地也不想别的。平时没事就出府玩乐,今天他也和过去一样,一早吃了饭就出门了,没意外的话是要到晚上才回来的。 当然,此时就算他在,也不会比陈太医更专业,听了这话陈太医当然有些不太高兴,但他却没有丝毫表露。他现在一天起码给王氏请三次脉,早上那一次还是安稳的,虽然王氏自身的脉象有些弱,可孩子看起来还算健康,也没有发动的迹象,这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变成了这样。怎么说也不像是自然的,但南安王妃刚才的话他也听到了,所以有的话他自然而然就隐了下来:“殿下,这生孩子的事,还是请两位嬷嬷来吧。我先给大少夫人开副药稳一下。” 宫里的两个嬷嬷先前也来了,要准备什么东西还是她们对衣青说的。不过因为陈太医在诊脉,她们也就没有上前,此时听了这话连忙走了上来,她们两个都是极有经验的,早先就知道情况不太好,再临近了,更是骇然。不过她们也不敢耽误,立刻搭手就要帮王氏生产,而此时王氏蓦地发出一声尖叫——“大公子——” 第190章 第五十九章 痛。 王氏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痛,下半身传来的那种酸痛令她忍不住尖叫出声。什么体面什么尊严这时候都顾不得了,相比于这种痛苦令她有一种南安王妃对她的禁锢都不算什么的感觉。 “大娘子、大娘子……”恍恍惚惚她听到一个男声在她耳边叫着,她转过头,努力去看,一开始是什么都看不清的,慢慢的那人的五官就出来了。清瘦、斯文、俊美,呵,这是她的夫君啊! “大娘子,是我,是我啊。” “大、大公子……”她磕磕巴巴的叫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对,是我,大娘子。别怕,没事的。陈太医在,两个嬷嬷都在,没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朱纳抓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脸不断的安抚,从王氏颤抖而又用力的手指中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从她无助的表情里他能看出她的害怕。这一切都令她既心疼又无措,只是下意识的做一些能安抚她的动作。但他这个样子却令两个嬷嬷施展不开了,她们求助的向南安王妃看去,后者皱了下眉,“纳儿,你先出去吧,女人生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 “你这样,只是耽误事!” 的确没有妇女生产男人在现场的先例,别说是他,就是太医也是要避开的。他犹豫了一下,就要离开,却被王氏紧紧拉住,他回过身:“大娘子,你不要怕。两位嬷嬷都是很有经验的,一定能帮你平安生下咱们的孩子。” 王氏瞪着眼:“大公子,你、你不要走……” 她颤抖的说着,她能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腿间流出,那种经验她并不陌生,可又有些不同。说不出来的痛苦,未知的恐慌,令她又说了一遍:“大公子,你不要走……” “大娘子,我站在这里,就耽误嬷嬷了,要不,我站在一旁?” 他这边刚一说完,那边南安王妃就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女人生产,你站在这里算什么?就在这里耽误事,还不快快随我出去!大娘子,女人都是要过这一遭的,纳儿在不在都一样。何况从没有男人在产房的道理!” 她不开口还好,王氏自醒来后就有些迷糊,找朱纳尖叫哀求不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就算早先听到了南安王妃的话,也没有太在意——她疼的实在是太厉害了,有的话实在是听不进去。但南安王妃这后一句就是对她说的,语气中还带了几分严厉,立刻就令她反应了过来。这是南安王妃,是那个老巫婆!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过的这么惨?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对了,还是她抓她的,是她把她拉倒的!她根本就不是要生了,是被这个老巫婆拉的动了胎气! 想到这里,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正要开口,下体猛的一热,然后就听到一阵尖叫——好多血! 血?她流血了?她迷迷糊糊的向两个嬷嬷看去,见她们脸上都带着一种惧意,顿时,她的心就颤了起来。她、她这不仅是动了胎气,而是要生了,要提前生产了! “王妃,公子,请你们立刻出去。”一位嬷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虽然这有些无礼,但再耽搁出事情,那她们才真是大事不好了!一听她这语气朱纳就知道事情不太好,只有松开王氏的手,“大娘子,我就在外面。你、你不要怕……” 他说着,就随南安王妃向外走去。王氏看着他的背影,先是震愕,接着就是痛恨。她这么痛,这么难受,这么无助,这么祈求,他还是走了?还是跟着那个老巫婆走了! 要是早先的王氏是绝对不会产生这种想法的。这几年她产生了很多她过去绝对不会产生的思想,比如她会妒忌一个衣食不保却顺利生下三个儿子的普通妇人,也会自忖若不是生在北定王家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还想过若她的婆婆不是南安王妃而是别人,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朱纳如何。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叫朱纳的相公,他学识渊博性情温和彬彬有礼出身高贵,唯有一点,就是身体不太好,常年都是要吃补药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身体不好意味着什么,就免不了把一些话本、戏剧里的看到的景象套用到这个未来相公的身上。她想他一定是非常俊美的;她想他一定是才华出众的;她想他一定是情深意重的。他虽然身体不好,但一定会对自己的妻子非常好。 这些东西一遍遍的想,免不了就当成真的了,而当她真的见到了朱纳,立刻就把他和自己心中的那个景象重合到了一起,不,不仅是重合,还是压盖。朱纳比她想的更好,更完美。他带着一点点病容,却俊美异常;他身形单薄,却气质出众;那不单单是华贵,更有一种掩饰不了的文气,立刻的,她的心跳就不受控制了起来。 那是她的夫君啊,那是她未来的夫君呵…… 那时候她对这门亲事真是满意极了,虽然后面有姐妹捻酸说各种话,她却只是笑笑。身体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体恤他照顾他,自会有他们的乐趣,就算不能骑马射箭郊游玩乐,可夫妻之间也不是一定要这些。他们可以一起下棋,一起读书,一起练字……想到这里她还免不了想到红袖添香之类的字眼,然后又会暗自唾弃一番,她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怎么能这么想呢?她是什么样的身份,这红袖添香一般又是什么人? 不过虽然觉得不妥当,可想到那个场景,还是会有畅想的。 然后,她就真嫁了,真和朱纳过起了她向往中的生活。他们一起读书、练字、下棋。婆婆和善公道,公公威严正义,夫君温和深情。人生真是再没有任何缺陷。 可之后呢?之后就是噩梦,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那时候她才知道身体不好不仅意味着他们会缺少很多玩乐,还会令他们的人生有重大缺憾。 她知道,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当一个个小妾通房都不能怀孕的时候也明白了,他们没有孩子是朱纳的问题,但她不说,不仅不说,甚至没有丝毫表露,只是暗自努力着,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她做了那么多努力,忍受了那么痛苦,结果却是什么?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仿佛一直都是这样的。过去他是温和体恤的现在还是温和体恤的,他仿佛没有任何变化,可为何过去看了就是各种喜欢,现在看了就是各种厌恶。 身下又是一震剧痛,她忍不住的再次尖叫出声,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再次叫起了朱纳:“大公子——大公子——” 一声声,带着痛苦,带着祈求,外面的朱纳坐不住了,几次想要进来,却都被南安王妃拦住了。 “母妃,好像大娘子真的很痛苦。”朱纳不住的往里面张望,他觉得自己应该进去,大娘子的声音令他有一种莫名的惧意,就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母妃!” 南安王妃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王氏现在的状况真令她心中没底,而且这还是她造成的。说不后悔是假的,当然不是后悔让朱纳离开了,这一点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朱纳就算离开了又如何?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王氏为此同她大吵大叫,真是最基本的人伦都没有。不过不管王氏如何,她都不该拉她。那一下、那一下真是…… “母妃我还是进去吧。”当王氏的又一声尖叫传出后,朱纳再也忍不住了,南安王妃回过神,“纳儿!” “母妃!” “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没有一个不叫的,如果都像你这样。那、那还不乱了套?大娘子也真是的,叫都叫了,这时候叫你干什么?把力气都用到生孩子上才是正经的。你要真进去了,只是妨碍她!” 朱纳一阵犹疑,旁边的一个妈子笑道:“大公子,王妃说的是。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都要叫,可不管叫成什么样,也没有大老爷们进去的理,这还是最开始呢。我早先生我们家老大的时候可是疼足了一天,叫我说,大少夫人也真不该现在就开始叫。” 这妈子在府里是有些体面的,而且生育了六个孩子,这也是为什么她能跟在南安王妃的原因——自王氏这次有孕后,南安王妃就尽量找一些多子多孙的妈子,要在过去,这些人是一定凑不到跟前的。这妈子也知道这点,所以说话间总是免不了摆一下自己的资格。 朱纳犹豫了起来,他也知道这个妈子的资历,虽然平时这样的妈子他就算表面再恭敬,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但此时却不由得要多听上两句。 南安王妃道:“纳儿,你进去真没什么用处,还是安心坐下来静候吧。” 朱纳只有坐立不安的坐了下来,目光却紧紧的盯着门帘。而里面两位嬷嬷已是一头汗,王氏流下的胎水和各种迹象都表明她是要生了,可宫口却开的不足,偏偏王氏还这么声嘶竭力的叫。一个嬷嬷道:“少奶奶,您留些力气,留些力气好生孩子啊!” 这个话提醒了王氏。对了,她还有孩子!不管她心中多么痛恨,多么恼怒,她还有孩子!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好好的生下来! 她咬着牙,开始控制自己。虽然痛楚一波比一波剧烈,她也尽量的不让自己再叫,她要留着力气生孩子!两个嬷嬷松了口气,加紧手上的动作。消息传出来,也令外面的朱纳母子松了口气。这个孩子,应该能平安生下来吧…… 而此时,在安姐的院子里也正在发生一场争执。 取得了南安王妃的同意后,安姐回去后没怎么停留,收拾些东西就出了门。这一是她也想去外面吃点东西,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真心不想在这个府里多呆一刻,因此虽然段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饭,她也没有吃。一般她要出门就会把冰琴思烟都带上,一是习惯了,二来也是避免意外。谁都知道这两个丫头是她身边最得用的,说不准就有可能从她们身上着手。这次也一样,至于南安王府若有什么意外…… 说句不好听的,那同她又有什么关系?朱抵不在,整个王府同她有些交情的也只有王氏,可王氏的事她如果敢伸一根手指头,南安王妃就能咬死她。说老实话她不是不同情王氏,相处这段日子来,她知道这是一个温和有礼,也许有些高傲却绝对对别人没有坏心的女子。若是换一个地方她一定愿意和这样的女子成为朋友。可现在,在目前这个阶段,她们互相敬而远之才是上策。 南安王妃是不说了,南安王,这名义上是她的公公,但她看不起他。是的,极度的鄙视。南安王看起来也是仪表堂堂,一脸正气威严,怎么看都没有弱智的征兆,但做的事却不是一般的弱智。这府里的具体情况,他难道真不知道吗?这府里变化,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他是王爷,是这个府里最尊贵最有权势的,是唯一可以遏制南安王妃而又不会有任何后患的人。 可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她不知道这是南安王对南安王妃情根深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她真心觉得这是一种傻蛋行为。家和万事兴,虽然说像这种高门大户就没有真正完全和睦的吧,可起码都讲究个大面,而南安王妃呢?已经快脱光衣服,别说脸,连屁股都要不要了! 对于这样的公公,她真是提不起半点尊敬和感情,所以,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他有个什么意外,她也没什么好焦急的。所以她就这么没有顾虑的出了府,一出来她就悠哉了起来。先到一处广式茶楼里坐了,要了些茶点,又让下人到街口买了碗胡辣汤回来。之后就着广式小馒头把那碗胡辣汤喝的干干净净,又小坐了片刻,然后才买了些东西到高家。 她准备这一次,直接就在高家呆上个一整天。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边日子过的潇洒,她那院子里却乱成了一团。 第191章 第六十章 王氏生产这么大的事自然第一时间就传遍了南安王府,安姐的那个院子很快也听到了消息,当下云红就主张要向安姐汇报此事。说起来云红也很郁闷,被调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了,寸功未立不说,一没凑到朱抵身边,二没凑到安姐身边,混的还不如另外几个二等丫头强,干顶着一个一等丫头的名头,实在有些没意思。这一次虽然她没等到南安王妃的指示,却觉得这是个机会——这样的消息,安姐不会不想知道的,她第一个提议汇报,总能被高看一眼吧。可是她这个建议一提出来,就被段妈子否决了。段妈子人老成精,她虽然不知道南安王妃到底干了些什么,但她知道安姐不想在这个府里多呆,没见今天不吃早餐就出去了吗?而且这南安王妃对他们家姑娘也不见得多有善意。 安姐知道了消息,回来还是不回来?不回来吧,显然说不过去;回来吧,一来起不到什么作用,二来说不定还惹人嫌呢。这么说来,真不如不让她知道。这样就算将来南安王妃有什么不满,也是他们这些下人不懂规矩。 “妈妈你怎么这么不清楚呢?这么大的事,二少夫人怎么能不知道?”云红急的直跺脚,“现在王妃那边忙,可能会顾不上、咱们通知了二少夫人,一来帮了王妃,二来也让二少夫人提前有个准备!” “哎哟,姑娘这心思也太大了点,咱们能帮王妃什么忙呢?按说,这事咱们二少夫人是应该知道,可是二少夫人不在咱们怎么能随便出府?姑娘要有这个心啊,不如先去汇报了王妃或者王爷,他们要是允许了呢,姑娘您去找咱们二少夫人好了。不过我觉得啊,王妃如此精明能干,是不会忘了通知二少夫人的,这份心啊您就不用操了!” 这番话把云红堵的满脸通红,多少天压抑的火气再也控制不住,当下语气就不客气了起来,段妈子也不是好欺负的,何况她早就看云红不顺眼了,既然成了她们家姑娘的丫头,就该好好为她们家姑娘服务,老老实实忠心耿耿,将来自会有个好前程。天天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在院子里混,指望别人稳不住她的骚气吗? 两人越说越僵,最后就吵了起来,她们的战火很快卷到了两边人身上,云红这边有几个云相帮,段妈子这边则有安姐带回来的人助阵,很快两边人就越骂越厉害,差点就要动起了手。最后还是得到了消息的秦夫人敢过来这才喊住了他们:“都是二少夫人身边的,这个样子,不是让人看笑话吗?是不是要让二少夫人知道这事哪是我们能做主的?自然有王爷、王妃当家,咱们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正经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没看着云红,但明显就是冲着她说的,顿时把她气了个倒仰,但秦夫人是安姐身边第一有体面的不说,夫君还在外面有官职,所以她尽管有千万个不服气,也不敢直冲她吵嚷。只有暗自嘀咕,王妃此时又哪里顾得上这些事? 她想的这倒也是事实,南安王妃此时的确顾不上安姐了。王氏的生产相当不顺,虽然她按照两个嬷嬷的指示,尽量的调整自己,无奈宫口实在开的太慢,而她的体质又不是很好,很快就有虚脱的征兆,这边陈太医连忙开了副补药灌下去,又拿了老参片让她含着这才维持了下来。但就算是这样,也只是维持,却没能令情况好转,毕竟这开宫口的事,哪怕是现代也有些束手无策,更不要说此时了,两个嬷嬷和两个妈子只有尽力帮助,别的也只有等待。 好在王氏的宫口总是在慢慢的开着,照这个迹象总是能生下的。但两个嬷嬷却一直提着心,王氏的各种征兆实在是不太好,照这样下去…… 她们两个都是极有经验的,知道王氏这样若是能早早的生下也就罢了,若是耽搁的时间长了,恐怕就不太吉祥。但这话她们不能说,甚至连想都不能想,只有暗自祈祷,希望王氏能快些生下来。不过事情并没有按照她们想的发展,到下午的时候,王氏还是出现了她们最不想看到的征兆——血崩。 她们再有经验,这时候的表情也不对了,其中一个嬷嬷一咬牙,把手就伸了进去。王氏惨叫出声:“我不生了,不生了——” 她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了,只是下意识的想逃避这种痛苦。 “大少奶奶,已经快出来了,您再坚持一下,用力,用力啊!”那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手下用力,王氏一咬牙,就觉得身体突然一空,然后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再之后她就听到一个欢喜的声音:“是个公子!是个公子呢!” 是个男孩? 王氏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欢喜,但再之后她就怔住了,为什么她没有听到哭声?哭声呢?孩子的哭声呢?不是孩子生下来都要哭的吗?本来欢喜中的两个嬷嬷也傻住了,她们怀里的孩子竟然是没有气的!但她们也反应迅速,立刻就把孩子倒提了过来,用力拍起了屁股。 一下下清脆的声音再次刺激了王氏,虽然她现在已经累的抬不起眼皮了,还是尽力的令自己睁开了眼,茫然无措的向前方看去:“孩子、孩子让我看看……” 两个嬷嬷当然不敢让她看,一个安抚着她一个就把孩子抱了出去,外面有一个儿科圣手,要比她们有办法吧?!见到她们把孩子抱走,王氏立刻疯了似的叫了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大少奶奶,你要先止血,先止血!” 两个妈子死命的按住她,王氏两眼充血的瞪向门外:“我的孩子——” 那是她的孩子,为什么不让她看?为什么要抱走?难道她连看一眼孩子都不能吗?而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怎么是没有气的?” 那是南安王妃的声音,带着惊慌愤怒与无措,王氏一怔,再次叫了起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啊……求求你们,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啊……” “大少夫人,您、您……”那嬷嬷本还想说什么,但见她身下的血迹越来越多,也顾不得去劝了,连忙到外面把陈太医叫了进来,陈太医一进来就吓了一跳,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当下不敢怠慢,就拿出了自己的银针。他在太医院声名赫赫,不仅是诊脉开药方了得,针灸上的功夫也非常厉害。不过一般来说他施诊前总要先问一下家属,毕竟是上针了,而一般让他看病的又都是贵人,有些人就有些忌惮。可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些了,他非常清楚王氏的身份,不仅仅是南安王府的嫡长媳,还是北定王家的嫡女!若是有了什么事,南安王府这边不说,北定王家也要找他说话。 他手下针下的飞快,但情形却没有转变太多,很快陈太医就满头大汗了,又过了片刻,他终于轻轻的呼了口气。看着那个脸涨的通红,连眼睛都泛红的女子,心中不由得一软。要说他是不该有这种感情的,作为一个太医,这种事他虽然不能说见了很多,却也不少。而在宫里却有很多不好说的秘辛之事。 可他见的那些大多是互相掐斗所致,真有几个是完全无辜的?可眼前的王氏,是真真的无辜!从一开始,王氏的脉就是他请的,当时虽不能说十分好,可也说不上凶险,当然,根据王氏早先的情况,是有滑胎的危险,可那一般来说也就是头三个月,最多也就是五个月,过了五个月,除了极少数的,就很不容易再滑胎了,当然,也有那容易早产的。所以说一开始对于南安王妃的紧张,他虽然觉得有些过了,可也能理解,但是南安王妃后来做的事,他是越来越不能赞同。 可他是什么身份?说是太医,其实也就是郎中,在这些高门大户的眼里,最多也就是一个好点的郎中,别的什么都不是。但就算这样,出于医者父母心,他也几次提醒南安王妃,一开始还是隐晦的,后来干脆就挑明了,南安王妃对他是尊敬的,不能说一点不让,可除了医术范围内的就不听他的了,他要再多说两句,南安王妃的脸色就变了。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敢再说了——说了也没用。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诊脉的时候经常宽慰王氏两句,王氏每次都笑着点头,但那眼中的忧虑和迷茫却是明晃晃的,之后他也就不说了,因为一样没用。 王氏走到今天这一步,从某种情况上来说他是想到了。 他又看了王氏一眼,转过身出去把朱纳叫了过来,王氏一见他立刻就弹了起来:“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大娘子……”朱纳两眼泛红,说不出话。 男孩!他梦寐以求的男孩!四肢俱全的男孩!可却是没了气的! “我的孩子呢!”王氏几乎是在吼叫了。 “大娘子,孩子还会有的,咱们一定还会再有孩子的!”最后,朱纳只有把脸埋在王氏的手里,再也忍不住的流出了泪水。那是他的孩子啊!他第一次当父亲,他终于能当父亲了,可结果却是这样!身体不好就要遭这样的罪吗?他朱纳这二十多年信佛抄经每年施舍都什么不算吗?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他的弟弟朱抵还会纵马街头闯下大大小小各种祸事,他却安分守己,连朋友都没有几个,平时无事也就是读书写字。他不能说自己是一个大好人,可绝对不是一个坏人。可为什么他要遭此报应? “你是说……我的孩子,没了?”王氏歪着头,看着他一点点的说,她说的很艰难很吃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往外面挤的。 “大娘子,你不要伤心,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喝咱们没缘分,下一次,下一次就好了。” 王氏没有说话,她突然感到身下很空,一阵说不出的眩晕令她不受控制的躺了回去,朱纳大惊,连忙叫她,连叫了好几声,她才悠悠的睁开眼:“大公子,我的孩子,真的没了?” 朱纳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的落了下来,他胡乱的点着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王氏麻木的看着她,忽的她笑了起来,无声的笑,嘴角是上挑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她要死了,是的,如果说刚才不知道的话,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下体不断流着的东西,陈太医的突然离去,两个妈子的惊慌都令她明白这一点。她的孩子死了,她也要死了,她突然觉得这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她不甘心! 为什么死的是她?为什么死的是她们母子?这一切本不该发生的! “让我见见我的孩子。” “大娘子……” “让我见见!” 朱纳抬起头,王氏一脸坚毅的看着他,片刻,朱纳终于点了点头,出去把孩子抱了进来,在此之前张太医已经放弃了施救——他再是儿科圣手,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这孩子给他的时候就没有丝毫脉搏跳动,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王氏的肚子早先显得很大,但这个孩子却不是太大,瘦瘦小小的,两眼紧闭,嘴唇紧紧的抿着,两个小拳头也紧紧的握着。这个孩子,自生下来就没能看一眼这个世界!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很用力很用力。她想,这一辈子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她懦弱无能,不敢反抗南安王妃,这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下一辈子,她再也不要别人左右她的命运,她要坚强努力,为自己,为自己的孩子撑起来这个世界。 “孩子你别担心,娘会陪着你的。”她一边想着,一边把这个孩子抱在了怀里,然后抬头看向朱纳,“大公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大娘子,你、你别说话了,你、你先好好休息。”王氏自己没什么感觉,朱纳在旁边却看得心惊,就在这一会儿王氏的脸色立刻变的灰败了起来,仿佛马上就要不好了。 “大公子你离近点,我、我有话要对你说,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王氏看着他,慢慢的笑道。 第192章 第六十一章 王氏笑的温和,朱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悸。他想让王氏不要说了,却又忍不住靠了过去:“大娘子……” “大公子,我、我是被人害的……我……”王氏本想说是被南安王妃拉的,转而又停了下来。如果她这么说朱纳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有可能找南安王妃询问,而且绝对不会是正儿八经的找齐很多人的对峙,更有可能的也就是私下的将信将疑的询问。她现在没有办法把当时的情况都说出来,那朱纳本身就不会全信,到时候南安王妃随便推脱一下说不定就有可能蒙混过去,毕竟当时房里只有她们三个。她是死了,不可能再说什么,那个衣青对南安王妃死心塌地,当然也不会向着她。那她这岂不就是白死了吗? 王氏虽然性格温和,但自小在北定王府长大,各种手段也不是没见过。此时她下定决心不让南安王妃好过,一辈子的心计就都用到了这一刻。所以她拉着朱纳:“大公子,我、我好遗憾。我、我本想给你生个孩子,咱们一家、一家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可是、可是没有机会了,我、我……” “大娘子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你被人害了?谁害你了?” “大公子……”王氏看着他,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我、我……” 她没有再说什么,就那么看着朱纳,慢慢的闭上了眼。在那一刻,她的眼中有留恋有爱恋有向往更有很多很多的遗憾,朱纳眼前一黑,几乎没有跌倒:“大娘子——” 这一天,夕阳如血,火烧云大片大片的烧着,半边天都是一片红色。 王氏去世不久,安姐就回来了,她倒不是接到消息回来的,而是她既然没有同南安王妃说要在高家过夜,就不好贸然留下,不过她也准备待收到朱抵的信后,就看看是不是找个借口留在高家一两天。 园林虽然离京城不远,可一来一回也要一天。朱抵临走时就同安姐说好了,若无事,就三天来往一封信,当然若有事,随时去信。刚到园林的时候朱抵就来了一封,说了演习的内容,当时还说应该时间不会太久,这也是安姐没有留住在高家的一个原因。今天是朱抵要来第二封信的时候了,若他就在近两天回来,她也不用费事了,若他还要停留几日,那就再说。 谁知她一进府,就听到王氏没了的消息,顿时也是一惊。没了?怎么会没了?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就没了?这、这……安姐又是难过,又是无法相信。 “姑娘,我们现在要如何?”思烟有些无措的道,作为安姐的贴身大丫头,她知道的事情更多些,更能感受到南安王妃的不正常。这王氏在的时候她都那么不正常了,这没了…… “换衣服,总要过去的!”安姐咬牙道。平时的请安也许能跑,这种事是怎么也跑不了的,“你出去说一声,外面的我不管,咱们院里的,从今天起一律把那些不该穿的不该戴的都收起来。” 思烟出去了,安姐在冰琴的帮助下换了身素色衣服,早先的金钗也取了下来,换了一个小小的珠花,手上除了一个白玉镯子什么都没有留。思烟回来时,手上还拿了封信:“姑娘,这是秦夫人来时送的,因您不在,就放在段妈妈那里了。” 其实朱抵要给她来信,直接送进来就成,现在他们也没那么多避讳了。但朱抵的信还是通过秦夫人转交,安姐也非常认可这种方式,不说别的,一想到自己的信有可能被别人先看一遍,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安姐拆开信,匆匆的看了一遍,这一次朱抵倒没有东拉西扯太多,因为这封信是他今天一早写的,是的,在要进园林与人干仗的前一刻,朱二公子不是集中精神想着怎么打仗,而是给安姐来了这么一封信。不过他也没有时间说太多,只是说自己一定会取胜,让安姐听他的好消息,最后文绉绉的来了一句肉麻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饶是安姐一肚子心事,看到这一句也不由得一笑。不过这时候是没时间回信了,她只有把信先收起来,然后带着人向正院走去。此时正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王氏没了,生下的是个死胎,朱纳受不了打击昏倒了,虽然已经被救醒,却像大病一场,整个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好,南安王妃想让他休息的,但他却不愿意,而是跪在南安王妃面前要求做主:“大娘子临死时说她是被人害的,母妃你是知道大娘子的,最温和善良了,若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这么说,这其中,必有人下了黑手,还请母妃给大娘子做个公道!” 南安王妃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顿时又惊又怕:“你胡说什么,她被谁害了?这院子谁会害她?谁敢害她!” 朱纳没有说话,但那表情却没有丝毫退让。这就和王氏早先所想的一样,若她直接说是南安王妃害的,朱纳自己就不信,旁人听了也不见得会相信。说南安王妃变态也好,苛求也好,对王氏或者说她肚里的孩子总是一百个诚信善意的,说句不好听的,她恐怕宁肯吃自己的肉也不愿伤害那个孩子一点。所以王氏若那么说了,朱纳说不定还会以为是她自己起的幻觉。但她不说是谁,只说被人害了,朱纳在难过悲痛之下是一定想找到这个凶手的! 能不能找到王氏不知道,但她知道在这种寻找下南安王妃一定不会好过。事实也是如此,见自己的儿子这么坚定,南安王妃皱起了眉:“纳儿,你累了,先去休息吧,这边的事由我和你父王来处理。没有人害大娘子,以后你也不要再说这话了,这真传出去,对咱们家……都不太好。” “母妃,我相信您,可大娘子临死前亲口对我说的,我要连查都不查一下,也太对不起她了。”朱纳垂着头,低声道,一想到王氏去世前的眼神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是啊,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他们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男孩,哪怕以后他再没有孩子了呢,有了这个男孩也就一切不怕了。他会成为顺理成章的世子,然后是王爷,而这个男孩呢,将来会继承他的位置,他应该不会像他这样身体不好,毕竟王氏的身体很好,就算从他这边遗传了一些,也总会好些的。那一定会好好调理这个孩子、教导这个孩子,不会让他再走他的老路。而王氏也必定会是一个好母亲好王妃! 那么美好的事情,那么好,现在都没了。都是那个人!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想到这里他暗暗握了下拳,发誓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知道大娘子到底是怎么发动的,陈太医明明说还有十多天。这突然发动一定是有原因的。大娘子今天乃至这几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都要知道,特别是今天,她在发动前在做什么?屋里都有谁?发动时又是谁在她身边的,有几个人在?她若在外面,旁边还有谁,说不定就有人看到了什么东西。” 虽然没有正经管过庶务,但他既然有才子这样的名号,起码脑子是不笨的。这一点点指出来,每一句都令南安王妃胆战心惊。虽然当时她能确定屋中只有她们三个,可外屋呢?院子里呢?是不是就有哪个丫头妈子听到了什么?若是传出一声半句…… 就在为难间,安姐来了,这一下朱纳只有暂时停下,南安王妃暗暗松了口气,但面对安姐却没有丝毫客气:“你上哪儿了?家里出了这种事你到现在才来,是做什么去了?” 安姐没有出声,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南安王妃还要再说点什么,南安王已道:“好了,都不要再说了,下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马上北定王家的人就要来了。王氏是不是收拾妥当了?” 王氏几乎死在晚上,显然不太适合发出丧讯,但她的娘家还是要通知到的。果然,南安王的话几乎刚落,北定王家的人就到了。 王氏离世,对南安王府来说是个大事,对北定王家来说是件极痛心的事。但对整个大明朝,特别是朝廷众臣来说就不算什么。什么?王府里死了一位大儿媳妇?哎呀呀,真可惜。生产的时候死了?男孩?没能活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然后呢?大家去吊唁一番随点礼也就罢了——这一般还不是自己去,大多是家中的女眷前往,毕竟这王氏只是南安王府大公子的媳妇,还不算是世子妃,更不要说王妃。再说回来,就算是王妃又如何?这偌大的京城就不缺这个!所以朝中诸位大臣更看重的还是这一次演习。朱抵胜了!朱抵,以一种令人没有想到的方式胜了!而且是大胜,河北卫占尽好处还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虽然河北卫是主动进攻的一番,但从结果上来看也不耽误别人这么想。 这、这、这…… 当然也不是说他们就没有想到朱抵会胜,但所有人,包括固安帝都没有想到他会胜的这么轻松如意,听到消息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帝王先是一愣,然后就是少有的在众人面前露出了笑脸,不是那种装出来的模式化的,而是真正的开心:“看来十三弟这两年真是下了大功夫啊!好!” 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有拍马的跟上了。有说固安帝英明的,有说朱抵才高的,总之是一阵猛夸,还有一个干脆就说朱抵既然胜了,就应该好好的赏一番,听了这话,固安帝摇摇头:“赏不赏这个再说,就是下一场对大同,诸位爱卿拟个章程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一怔,立刻就有人领命了。下了朝后自然是一番议论,大众一些的是议论一下这次的演习,私密一些的则议论固安帝的想法,看这样子,这个青年天子并不是一时兴趣,是真的要把演习进行到底了?还有一些,则是在议论固安帝对朱抵到底是否看重了,其实早先说要赏的也有这方面的试探,谁知固安帝连想都不想就堵了回来,这到底是不在意啊,还是觉得不是时候? 而不管这些人怎么议论,朱二当然都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他现在正在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王氏死了!他的大嫂竟然死了!朱抵同王氏没什么交情,也谈不上什么感情,虽然对这个温柔和善的女子有些遗憾,可绝不会焦虑,他现在的焦虑是因为安姐。王氏死了,安姐怎么办?南安王妃会不会拿着她大做垡子?虽然这个时候她的注意力应该放在丧事上,可这个女人已经不正常了,谁知会做出什么事? 本来朱抵是想好好整顿一下自己的禁卫军的,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大胜,打的河北卫没有还手之力,但他知道,其实他们是险胜。河北卫能再冲破两道防线,他们后边就有可能溃败!这和平时的推演不一样,不是指挥官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实战里下面的士兵是不可能完全听从指挥官的指令的,他们会害怕会惊慌,当然也有可能会更勇敢疯狂,这些都是变数。而在他的打法里,是不需要任何变数的! 朱抵不知道游戏,但在他的设想里,下面的士兵最好就是棋子,让打哪儿就打哪儿,让不动就不动。在没有指令的时候不需要他们去拼命,但同样,在没有指令的时候,他们也要永远坚守在那里。 真的来说,这是最好的士兵了,禁卫军,还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河北卫能冲破十八道防线,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是他们被杀的胆寒了,否则来回交错顶替,没有力竭一说,又怎么会轻易的被冲的这么深?对方说是千人冲锋,可每次能冲过来的也不过就十多个人,而他们这边每次能杀敌的却有三十人! 三比一的比例,更严密的组织,更多的训练,还打到这种程度。朱抵固然为胜利高兴,可也有些恼火。不过这些他现在都顾不上,他要赶快回去看看情况。 第193章 第六十二章 安姐这两天日子的确不太好过。在朝中大臣们来看王氏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可好歹总是南安王府的嫡长媳,又是北定王家的嫡女,所以全京城只要排的上号的女眷总要来吊唁一番。这里面重量级人物自然有南安王妃接待,而一般的,身份不那么显赫地位不那么尊贵,或者说是随着自己母亲婆婆前来的媳妇姑娘们就都有安姐接待了。 这种场合,安姐实在经历的不多,只有拿出早先在现代办招待会的经验来应付。好在那些姑娘媳妇们都是有教养的,就算有什么不满也都是说的含含蓄蓄的,对于这种,安姐一律装傻,再不行就摆出俺就是乡下人没见识的姿态,倒也整的人没脾气。当然,这种姿态免不了也招来一些非议,什么庶女果然不行之类的。这种话当然吹不到安姐耳里,就算吹到了,她也不过笑笑。 令她比较为难的,是另外一种——王氏作为北定王家的嫡女,不说本身的姐妹,就是外面的朋友也有几个,一般的自然不会多事,可那些要好的免不了就要多问几句了,王氏是怎么去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不是一直请着太医吗?这些问题安姐一律答不上来,其实她有些怀疑王氏的死因和焦虑有关,但这种事她能说吗?只有表示不知,那些人自然不会善摆甘休,有的人就把矛头对准了她,有嫌弃她不作为的,还有干脆就怀疑是她做的。 而对于这种,安姐就不再装傻了。她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却绝不能让这种怀疑落到自己头上——这样的名声她绝对担不起,所以凡是有这种表示的,她立刻就冷下了脸:“大嫂突然离世,我们全家都难过无比。这段日子我同大嫂相处得益,情义非常。早先大嫂月份还小的时候,经常到我那里聊天,后来月份大了,就有母妃亲自照顾。不仅住在母妃的院子里,饮食起居都出自母妃之手,就连我去向母妃请安的时候因怕打扰到大嫂休息都不敢与她说话。院子里的下人走路也都轻手轻脚的。上到父王母妃,下到丫头妈子,我们全家对大嫂以及大嫂肚中孩儿都是万分看重,绝不容许出一点差错的!这种事,也只有、只有怨老天不公,若有谁还要在这里说别的,就算我年幼无知,母妃也是绝不饶恕的!” 说到最后她红着眼,一副悲戚与愤怒的样子,骇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仅是她这个态度,还有她说的话也堵住了别人的嘴——王氏的一切都是由南安王妃负责的,要是怀疑的王氏的死另有蹊跷,那这不就是怀疑南安王妃?怀疑一下安姐无所谓,反正就是一个庶女出身的庶子媳妇,朱抵再受看重,也不过是个四品,在这偌大的京城真不算什么,而且还是个武官,颇有一些文官,哪怕自己只是七品,也是敢抬着下巴鄙视四品武官的。可南安王妃就不同了,出身无比清贵,又做了这些年的王妃,威望手段都有,怀疑到她身上,这不是明显的找事吗? 接待这些人已经够令安姐疲倦了,而更令她难受的则是南安王妃的态度。过去她向南安王妃请安不过走个过场,最多一炷香的功夫都能出来。现在,明明大家都很累了,南安王妃却会拉着她说东说西,每次不说足半个时辰是绝对不会放她出来的。她说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今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或者怀念一下王氏,可安姐却不敢掉以轻心。王氏死了,虽然她的死绝对和她没有丝毫的、半点的关系,可谁知道南安王妃会怎么想? 有人对她说出那样的话,会不会有人对南安王妃说类似的?虽然南安王妃心中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人在悲痛中本就喜欢找个泄愤对象,再被人引导一下…… 所以不过两天,安姐就有筋疲力竭的感觉了,只觉得比早先一点睡五点起跑生意都累。朱抵回来的时候,思烟正在给她按摩,这也是她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见她一脸疲惫,思烟大是心疼,她跟在安姐身边这么久,除了那次杨氏患病,还真很少见她这个样子:“不行的话姑娘就告假吧,就说身体不舒服,再这样下去,姑娘就要真病了。” 安姐没有说话,她何尝没有想过告假?但这才不过两天她就告假,落到外人眼中总不太好。思烟叹了口气:“姑娘嫁人后和早先,就不一样了呢。” 安姐一怔:“怎么说?” “这要是姑娘在家时,是绝不会管别人说什么的,而现在姑娘的顾虑就多了。” 安姐细思了片刻,然后点点头:“你说的是,我好像,真有些不一样了。” 要是异地相处,招待宾客她逃脱不了,这一早一晚的训话,在高家的时候是一定会想办法免了的,哪怕是高老夫人非要同她说呢,她也会嘴上说的甜甜的,然后一肚子委屈的找高老爷告状,最后让训话不了了之。但是在这里她却只有听着、忍着,这到底是因为她变了,还是因为,在这里,她只有这样? 想到这里她有些怔然,不由得想到过去常听杨氏说的,女孩子在家中是娇客,随便受不了什么苦,到了婆家可就难说了。那时候她还有些不以为然,倒不是觉得杨氏这话不对,而是觉得女子要有本事,到哪里都能过的好。她当时是自信哪怕是嫁出来也能过的还可以的,她想她就算哄不住南安王妃,起码可以敬而远之。与别的人,她不往前凑,难道人家还要巴巴的找她的麻烦?就算是朱抵她也想好了,他愿意找小的她也不会拦着——此时如此风俗,她绝没有以一己之力抵抗整个世俗的能力,相反,她还会帮她管好那些小妾通房,只要她们守规矩,她不介意给她们体面的生活,至于她自己,也自会有自己的生活。 她的能力朱抵是见过的,她相信朱抵绝不会因为什么美色而抛弃她这个盟友,就像现代人说的那样,牢不可破的联合只有牢不可破的利益,她和朱抵利益一致,本身就处于不败之地了。 她想的很好,觉得自己能从容自如。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同朱抵的感情倒是真正的生发了,可也带的她在这个府里畏手畏脚。她终于能够理解她那个在外面风风火火的闺蜜,为什么回到家中各种拖泥带水了,因为她有要顾虑的人了。比如说现在,朱抵是同南安王妃的关系不好,但他不是同所有人关系都不好,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也能不在乎朱抵的名声吗?当然,放在朱二公子身上可能这都不算个事儿,但他现在不是那个纨绔子弟了,他有想法有目标,他可以任性,却绝不能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她正在这里出神,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正要起身,就见朱抵大踏步的走了进来,顿时她就惊住了:“你怎么来了?” “妹妹这话说的,好像我是客人似的。”朱抵瘪了下嘴,安姐顿时无语了,她深刻的觉得自己多想了,她就该明天一早去抱病!朱二公子就是个不要脸的,没见这儿还有别人吗? 她干脆也不起身了,就那么趴着:“这不是觉得你来的太快了?思烟,还不快给你家姑爷倒水?吃了吗,让段妈妈给你下个肉丝面?” “再加两个蛋。” …… 很奇怪,房中只是多了一个人,却觉得空气都鲜活了起来,安姐也没有那种力竭的感觉了。她翻过身看着喝水的朱抵,朱抵呢,也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她,两个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对方,自然谁也不会去理会思烟了。思烟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带着笑意就退了下来。二公子回来了,那么一切都没事了! 虽然没有思烟这种万事无忧的感觉,但安姐也的确安心了不少,待朱抵喝完水她道:“我听说这次演习河北卫那边死了个人,没事吧?” 朱抵摇摇头:“已经给了抚恤,我们这边又多加了五十两银子,本来就是订好的规矩,死伤自负的。” 否则早先也不会有那么多禁卫军的家人拉着自己的儿孙让只出工不出力。 “禁卫军这边呢?” “有几个受伤的,但也没什么大事。”朱抵走过来拉着他的手,深深的看着她,柔声道,“安妹妹,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安姐脸一红,啐了他一口:“说什么,我有什么好对你说的?” “怎么能没有?比如你这几天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为难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回来,你就问我这个问我那个,却一点都不说自己,可你看你已经累成什么样了!” 这话说的安姐不由脸红,但更多的却是脸热,朱抵说的原来是这个,她刚才,还以为是说什么情话呢! “妹妹?” “没什么事,我自己都能处理。” 朱抵看着她,安姐一仰脖子:“就算过去不行,我现在也能了!” 真无所顾忌的厚起脸皮,她怕什么?不过虽然这么想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她还是简单的同朱抵说了一遍,主要说了南安王妃的转变,最后道:“我想着她之所以拉着我说话,很可能是因为害怕。大嫂在那里住了几个月,突然没了,她不会不忌惮。她那屋里虽然丫头妈子都不少,但她可能觉得那些人都不当用。” 在很多权贵的心中,下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不是人,可以随意发卖打杀,命贱,估摸着在南安王妃心中也压不住场。要说南安王应该是能压得住的,但她看这几天,南安王也并不在正院停留,而且同南安王妃相处时,也有些冷淡。 “难道是怪罪她没能照顾好王氏吗?”她在心中暗道,又有些不以为然,这时候人都死了他再来表态有什么用?他要是能早些出面不让王氏住到正院去,说不定还没几天这事呢。 “这是一个可能,不过她如果真的怕,有可能让你住到她那里。” 安姐的脸刷的白了:“你别吓我,她要提这个要求,那我就真要和她撕破脸了,我这人一干起事可是没轻没重,那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心中打定主意,万一南安王妃真这么要求了,她就说她们八字相克,命中注定要彼此保持距离,然后收拾包袱就回高家,什么脸面口舌都顾不得了。 朱抵一笑:“妹妹,我还没见过你不知轻重呢。” 安姐给了他个白眼,朱抵道:“放心,既然我来了,她就不会提这个要求,不过我更觉得她是心虚。照你说大嫂是突然发动的,说不定这里面就同她有关系。” “怎么会?” “怎么不会?也许不是有意的,可无意的呢?反正这个女人做出什么我都不稀罕。” 安姐没有再说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可能,可心中也不免泛起了嘀咕。她是觉得朱抵有些妖魔化南安王妃了,可要是南安王妃说了什么刺激到王氏也不是没可能。但南安王妃抓着她做什么呢,难道还准备把这盆脏水往她头上泼? 她不知道,现在南安王妃还真在估摸着这事的可能性。一开始南安王妃并没有这个心思,但朱纳的态度真的吓到她了,那副不找到凶手绝不罢休的态度,令她每每想到都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继而连同的,看院子里的每个人都有些怀疑——她们会不会听到了什么?会不会去告密?还有衣青,是的,这个丫头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可那是过去,现在她还会这样吗? 虽然因为王氏的丧事朱纳不好大范围调查,但已经开始同她院中的人谈话了,如果那一天传出了一声半句,那人早先也许不会多想,可如果她告诉了朱纳,朱纳会不会? 南安王妃觉得不能让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她首先想到的是随便推出一个丫头替罪,但这个计划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不只是一个,而是很多人看到她当时进了内屋,如果真是哪个丫头惊吓住了王氏,她又为什么要替她隐瞒?哪怕是衣青她也不可能这么做,所以这必须是一个阴谋,一个她没察觉到的毒手。 第194章 第六十三章 在整个王府,有能力动手的人并不多,而有理由动手的就更少了。安姐,很快就出现在南安王妃的眼前,但立刻的她就皱了下眉,这和她一直以来的理念不同。 是,她是做过很多事情,而那些事都是为了贯彻她的理,而这一次,却显然不是了。如果她这么做了,那就是真正的在用手段做不好的事情。 “我陈文君不是这样的人。”她这么想着挺了下胸,“如果纳儿真要找到我了,那就让他找到吧,相信他一定会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殿下,大公子来了。”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衣青走进来轻声道,她立刻向触电似的打了个颤,“什么?” “大公子来了,王妃。”衣青又说了一遍,随即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震惊。不过几天的时间,南安王妃的精气神却有一个很大的转变,在过去,不管什么时候,南安王妃都是精神饱满气势逼人的,哪怕是面对南安王,她虽然会娇媚婉约,眉宇间却是满满的自信。而现在,她的神色中充满了惶恐,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令她一惊一乍。 衣青心中有些恻然,她想不如干脆就承认了,大公子就算有些悲痛有些难以接受,最终也能平息。毕竟是亲母子,毕竟南安王妃也不是故意的。 南安王妃沉吟了片刻才道:“让他进来吧。” 过了片刻,朱纳走了进来。他本就有些病态,这一下就几乎是真正病了,早先他是瘦,但是是那种文人的清瘦,斯文俊秀。而现在则有些瘦骨嶙峋,当然,两天时间还不至于让他瘦成这样,最主要的还是整个人的精气神。现在,他的眉宇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绝望。是的,绝望。 他曾把王氏看成自己的救赎,而现在,王氏死了,带着他的希望一起死了。 看他这个样子,南安王妃不免心痛:“纳儿……” “母妃。”朱纳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打扰母妃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是我……”她几乎都想说是自己的错了,但看着朱纳疲惫的双眼,又有些说不出口,她想这话一出来,朱纳以后会怎么看她?王氏也就罢了,可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真是太可惜了! “我睡不着,想来母妃这里看看……母妃,这张床能不能抬到我那里去?” “什么?” “大娘子就是在这里没的,我、我想……”朱纳说着看向床头,他还记得那一天王氏是怎么看他的,每每想到就心痛不已。这两天他也很累,虽然有南安王,可就像安姐一样,有些人是需要他招呼的,虽然那些人不会对他发难,可这样的事他又何曾经历过?他过去的日子读书练字,偶尔和两三个文人聊天喝酒。庶务上的事当然也会打理,可也就是和掌管说说话,翻翻账本,绝不会累住了。事实上这样的事南安王也不怎么管,大多是南安王妃处理,而王氏早先接触的,也有一部分是这个。 反正王爷本身就是一个工作了,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每过几年到封地去巡视一番,别的也不需要做什么。至于钱财上的事,只要知道怎么用人,帐怎么算,不会被人糊弄了就好。所以因为他的身体,南安王妃也没有要求他什么,倒是有心把王氏培养出来。 而现在,每天要接待那么多人,说那么多话,远远超出他能承受的。这么疲惫他应该早早休息,但他却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要想到王氏,特别是想到她临死前的那个眼神,于是,他就更加睡不着了。 “我想以后躺在这张床上,也能离大娘子更近些。” “纳儿!”南安王妃神色大变,“你在说什么疯话!” 朱纳对她一笑:“母妃,我知道这很疯狂。可是我真的想她,真的想大娘子,她在世的时候我对她实在不够好……” 说到这里,他的眼都有些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虽然他对王氏一直是温和有礼,却不够真诚。他知道王氏一个心思都在他身上,但他却还有些放在其他地方,过去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他所知道的男人都是这样,哪怕是他的父亲,心中也还有别的女子。可是现在却觉得份外的对不起王氏。他想如果他能对她更好一些,更体贴一些,王氏,也许就不会死了? 南安王妃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她最害怕的事发生了,朱纳,他的儿子爱上了王氏!她一直知道朱纳是喜欢王氏的,可男人的喜欢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再喜欢,看到别的好看的女人也会动心;再喜欢,也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再喜欢,也是自己是最重要的。 她的儿子也不例外,否则怎么会接收那么多她送过去的女子?再说是为了传宗接代,其实,也是有男人的私心在里面吧。而现在,朱纳对王氏不仅是喜欢了,而是爱!其实这种爱她也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她不相信男人的爱,男人的爱总是一时的。但,王氏死了!这就成了永恒,就像朱抵的亲生母亲在南安王心中的地位一样! “纳儿,大娘子去世,我们都很难过,但你不能因此沉浸在悲痛里,这张床,我是不会给你的,你可以怀念大娘子,却绝不能以这种方式。我想大娘子地下有知也不希望你这样。纳儿,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一是办好大娘子的丧事。二来,就是保重好自己。” “还有找到那个人。” “什么?” “母妃,大娘子说她是被人害的,我相信她绝不是信口胡说,一定是有那么个人的!”朱纳目光坚定的看着她,“母妃,请你帮我!” 南安王妃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几次想说,是我是我,你想找的那个人就是我!可她又实在说不出口,她转头四顾,想暗示衣青,让衣青说出来,可衣青早就退了出去,这屋中此时只有他们母子。 “纳儿,就算真有那么个人,我想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几乎是呻吟的道。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也要先把他找出来。母妃,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南安王妃没有说话,她心中再不断的纠结。一个声音告诉她,说吧说吧,纳儿这么执着的想知道,这是瞒不住的,早晚都会露馅,与其那个时候再暴露,不如她现在主动承认,她是陈文君,是陈吉晨的女儿,她不能辜负这个身份。可另外一个声音又告诉她,只要她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衣青对她忠心耿耿,王氏是去世了,不会有人会暴露她。只要她不说,只要她不说…… “母妃!” “你先下去吧。”最后南安王妃还是闭上了眼,“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又怎么不告诉你?” 朱纳看了她片刻,最后行礼退了出来,衣青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却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她微微一怔,连忙低下头,朱纳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今天已经太晚了。 这边衣青把他送出去,回到里屋,就见南安王妃正看着床发愣,那神情很有些诡异,她一怔,连忙开口唤她,南安王妃抬起头:“纳儿走了?” “是,大公子已经回去了。” “他有问你什么吗?” 衣青摇摇头,瞒下了朱纳先前的眼神。 “他如果再问你,你就对他说实话吧。” “王妃?” “我很后悔,我应该一开始就说出来的。可是那时候……”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那时候她也是慌了神,她也很害怕,那个孩子的死她也很心痛。于是,她不敢说了,她不敢负责了。想到这里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愧,她陈文君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没担当的人了? “我刚才几次想说,最终都还是没能说出来,看来我还是不够勇敢。”说到这里她摇头笑了笑,带着自嘲,衣青心中一痛,“王妃!” “不说这些了,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衣青不再开口,招来两个小丫头帮她铺好了床,自己又在下面打了地铺,南安王妃这个样,她实在不放心。南安王妃倒没想那么多,下定了决心,她倒一下放松了下来,她想,她到底是陈吉晨的女儿,不会堕了自己父亲的威风的。也是太累了,她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而在似睡非睡中,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她承认了那件事,北定王家会是什么反应?就算她是无心之失,北定王家也会不管不顾吧,而在他们的要求下,南安王就算不会废了她,也一定会冷落她的,到时候就算她还是南安王妃,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南安王妃了,她的权利一定会被大大消弱,而到时候,她还怎么帮朱纳取得世子之位? 王氏死了!她本是南安王府的嫡长媳的,就算以后朱纳再娶妻,那身份也会错一等,而如果没有她,或者她有了那么一个污点,朱纳还能娶到什么好妻子? 当然,作为南安王的嫡长子,正经人家的嫡出闺女是一定有的,可不会有什么权势,也不会有太显赫的身份,那样的女子又能给朱纳什么帮助? 南安王妃是惊醒的,她猛的睁开了眼,下面的衣青也随即醒了:“王妃,可是要起夜?” “不能说。” “王妃您说什么?” “不能对纳儿说,他还不是世子。如果说了,他就更难成为世子了。” “但是……世子好像很执著。”衣青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那就说是高氏。那一天高氏来了,随即她就很匆忙的走了,你不用说别的,就把这些说给纳儿就好。”黑夜里,南安王妃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漠。 “……然后呢?” “……我记得早先有一个丫头分到高氏那里,那丫头一直是想出人头地的,你联系一下那个丫头,听听她的口风,若她对高氏有怨恨,咱们再说下一步。” “但是王妃,二公子已经回来了。” “那又如何?”南安王妃冷笑了一声,“你觉得他会为了那个丫头和我拼命吗?还是你觉得他会天天守在院子里?” “我是怕到时候二公子会不依不饶,二公子对二少夫人……真的很喜欢的样子。” “不用急,这个事咱们慢慢来。纳儿问你的时候,你一开始要装作欲言又止,再问,就表示很为难。让他一直追着你问个好几遍,你再把高氏的事说了。其实这事他应该早问到别人了,但从你嘴里说出会和别人不一样。当然,只是这一两句他查不出什么,也联想不到什么,可他不会放弃,一定会接二连三的找你问,到时候你就说高氏当时的脸色有些怪异。记着,此事我们一定要往后拖,若是能拖的纳儿放弃那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就尽量的多拖一段时间。” 衣青应了声是,她发现在说这些事的时候,南安王妃又变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了,虽然天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却知道那一定是坚定坚毅而又带着无限自信的,就同过去一样。 “可是,我这是在做什么啊。”她在心中暗道,“我一直都在做着这样的事吗?” 其实这样的事过去衣青没少做,但过去那些人都是南安王妃的敌人,那些想要爬上南安王床上的女人,下贱、不要脸,就是要收拾,所以她做起来没有丝毫的顾虑。可安姐是不一样的,安姐是朱抵的妻子,南安王府正经的二少夫人,虽然也许可能会妨碍到南安王妃,但最多也只是妨碍,而她的妨碍还来自于朱抵,她自己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的。但现在她却要对安姐下狠手,不是那种有可能妨碍生育的东西,那些东西她知道,对身体有影响,可一时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后期也还有可能调理过来,最多也不过是令人吃点苦头。但这次不一样,如果这事真的坐实了,安姐就会陷入不复之地!朱抵再喜欢她最多也只能保住她一条命,之后的后半生恐怕都要长伴青灯。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颤了起来,胸口间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恶心。 第195章 第六十四章 金氏低头喝着茶,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进南安王府,倒不是她不想来,这等皇家地方她从小就想看看稀罕,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这时候少惹人嫌是正经的。若不是这一次她不得不来,她还不会过来——王氏死了,安姐的娘家人总要有所表示。 为了今天,她纠结了两天,怎么穿衣打扮,准备什么东西,为此还特意请教了秦夫人,她是不想多么出彩的,只求别有什么过错。知道她是安姐的娘家人,倒没人嫌弃她,妈子丫头对她都甚是客气,但她坐在这里,还是有些怎么坐都不舒服的感觉。她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早先在江宁的时候她也没少同那些官家夫人打交道,那时候她可谁都不怕。 “二婶。” 她正想着,安姐就赶了过来,她连忙站起来:“二姑娘,啊,不,二少夫人……” “二婶这么客气做什么。”安姐笑着按了她一把,“不好意思,这边事多,给二婶耽误了。” “不耽误不耽误,我这边无所谓的,你先忙你的。要不,我先走也行。” 其实这种事,过来表示了心意,再和主人稍微说两句不要悲伤之类的话也就可以离开了。金氏刚才就是在等安姐的,安姐道:“要不,二婶先到我那里,二婶第一次过来,总要多坐坐的。” “这……好吗?”金氏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不过要劳烦二婶等我片刻,待这边事了了,才能去陪二婶。”安姐刚才说那话有几分是真的,倒也有几分是客套,毕竟现在来吊唁的虽然少了,稀稀拉拉的总还有。但看金氏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事,这就不能不留了。 能留下,金氏已是意外之喜,哪里还在乎多等这片刻,当下就随着思烟一起到了后院。思烟性子稳重,虽然并不是太喜欢金氏,却不会表露出来,一路走着还一路同她说着,这里是什么地方,种了什么花,那棵树叫什么名字之类的。就这么到了安姐的院子,思烟笑道:“这就是我们家姑娘住的地方了,姑娘不太喜欢摆弄花草,这么大的地方就用来打拳了,段妈妈?段妈妈?” 她喊了两声,只有两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思烟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就你们两个,咱们院里的人呢?” “段妈妈出去了,云照云高两个姐姐带着珠芽她们去前面帮忙了,不过云红和云田姐姐是在的,咦,云红和云田姐姐呢?” 思烟皱了下眉,正要说什么,然后就见一个穿着浅白色纱裙的丫头从正屋走了出来,她一出来就堆满了笑:“思烟姐姐回来了,这位夫人是……” 思烟看着她:“怎么是你在这屋里,春江呢?” “云田有些东西要拿,就叫了春江一起去了,我怕出什么意外,就帮着春江看屋子,这不刚进去你就回来了,怎么你还怕我偷东西不成,那你搜、你搜,看我拿了什么!”她说着张开双手一副随你查的样子,思烟咬了下牙,心中暗恨不已。平时她们这个院子是最规矩的。安姐不会拘着她们,但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留一个大丫头,一个二等丫头,再有两个小丫头。就算这段日子府里乱了,这个规矩也没有坏,谁知道就今天出了岔,还偏偏让金氏看到了! 她正说着,那边春江就同云田一起回来了,一见思烟,春江的脸色顿时变了,嗫嚅着不敢上前,思烟道:“你做什么去了,夫人的屋子都不守了?” 云田道:“你别吵她了,是我的纱巾被风吹到了树上,这才请她帮忙的,咱们院里也只有她能上树。” “只有她能就要让她去吗?外面就没有人了?今天她当值就该守着夫人的房子,天大的事都该给这个事让路。”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云红在旁边插嘴,“什么叫天大的事都该让路?难道说王爷王妃都叫不动春香吗?云田虽说不上是什么大小姐,可也是正正经经的姑娘,她那纱巾要是被哪个小厮捡去了,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其实我也知道你那意思,不就是怕我们这几个偷东西吗?你也别否认,每次夫人出去,留下看屋子的都是你们这几个,还不就是防着我们这些府里的老人吗?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怀疑,就过来看看我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 思烟暗恨不已,她倒不是没话说,只是顾忌着旁边的金氏,最后只有恨恨的看了云红几人一眼,转而对金氏道:“让二夫人笑话了,咱们先不说这些,二夫人先同我过来吧。” 金氏暗暗咂舌,却没有说什么,随即随着思烟走了进去,在路过云红的时候,金氏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云红本就心虚,刚才虽然拿着架反驳,手心却都是汗,被她这一看立刻脸色就有些变了,好在金氏没有说什么就走了进去。 此时天热,好在安姐这边可以用冰,虽然不能时时摆着冰块,但门窗紧闭的情况下一进屋子就能感受到凉爽,不过免不了又有点阴潮之气。思烟一进屋就要熏香,却被金氏阻止了,她把思烟叫到自己身边:“刚才那个,是王府中的人?” “嗯,是姑娘进门的时候王妃指过来的。” 金氏想了想:“你快去把二姑娘叫过来,刚才那个丫头不对,她身上带着麝香呢!” 思烟脸色一变:“麝香?” “那东西可厉害的狠,胎不稳闻闻那个味儿就有可能滑胎,哪有姑娘家带那个的?她一定不安好心!” 思烟咬了下牙:“二夫人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她来到外面叫来春江陪着金氏,然后自己就快步向前面走去。她性子是比较沉稳的,但这一路却走的风风火火的。是啊,正经姑娘哪有在身上戴麝香的?她能肯定安姐并没有怀孕,可云红带着这东西一定是不安好心的!她找到安姐,把事情偷偷说了,却见安姐只是挑了下眉:“我知道了。” “姑娘,那麝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急,这事,咱们慢慢看。咦,李夫人,这边请。”后一句却是对刚进来的一个少妇说的,思烟见她的神色不见丝毫慌乱,当下就明白了,也不慌了,按照她说的回到院里,用心招呼起金氏。 此时云红正在房里来回踱步。她已经把那东西放进了安姐的衣服里了,可又被思烟撞上了,虽然思烟不知道她进那屋里是做什么,可一定会查看,若是看到了拿东西,岂不是前功尽弃?想到这里她一咬牙向外走去,不行,她要把这事告诉衣青,哪怕会受责罚呢,否则将来不成功,她是再别想出头了。 朱纳躺在床上,他病了。连日来的劳累终于把他给累倒了,太医已经明确指出,他如果再不好好休息,下面就是一场大病。听了这话,南安王妃哪还敢让他操劳,连忙就让他卧床了。而朱纳自己却是不愿的,他想这是他能为王氏最后做的事情了,要是不好好做那像什么话,何况,他已经快找到那个人了,如果他没有搞错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 “公子,衣青姑娘过来了。” “衣青姑娘?”快快有请,他连忙坐起身,那边衣青已经进了门,一见他要起身,连忙道,“大公子这是做什么,王妃是令我来看大公子的,要是累的大公子病了,我可担当不起。” “哪能这么容易就病呢?”朱纳说着,还是披着衣服站了起来,又招呼给衣青上茶,衣青几次想走,却又被他拉住了,最后只有无奈道,“我知道大公子想问什么,可我真的不好说。” 朱纳看着她,突然两手抱拳,对她一揖到地,衣青被唬的连忙躲在一边,最后一跺脚:“罢了,我就当这么一回恶人。那一天,二少夫人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后来想想,应该是麝香。可先不说二少夫人那衣服还在不在,就算还在,也不能当什么证据啊。” 朱纳咬着牙:“果然是他吗?” “大公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衣青没有说话,垂下眼角,见外面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她的头垂的更低了,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衣青走了,朱纳坐在窗前呆呆的看着外面,其实早几天他就想到了安姐,可那时候他总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因为若是安姐的话,那就代表着朱抵的意思,而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而现在终于证实就是安姐了,他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做? “为什么是这件事?为什么是这件事?”他痛苦的想着,别的事他都可以让朱抵,可这件事他要怎么让? 朱纳很纠结,一方面,他纠结着要怎么选择,另一方面,他又纠结着要怎么下手。不过他的纠结没有多长时间,因为就在当天晚上,北定王家的人就杀到了,不仅北定王妃来了,就连北定王也到了,而他们一到,就让南安王妃去叫安姐。 南安王妃一边让人去叫,一边笑道:“两位亲家怎么想到要见我那二儿媳妇了,可是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小孩子不懂事,看在我的份上,你们也别太同她一般计较了。” “她不懂事?我看可懂事的很。”北定王妃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南安王府这边虽然瞒得紧,但他们北定王家也不是没有人在这边,朱纳私下的询问他们一早就接到了消息,当时她就想杀过来,还是北定王劝住了她。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外人,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能打草惊蛇,还不如让朱纳暗中查找,然后一有端倪,他们再过来要个公道。而今天,她终于等到了! “我一定不能饶了她!一定不能!就算没有证据,我也不能让她好过了!”她在心中咬着牙。而此时,安姐同朱抵一起走了进来,一见屋中的架势,安姐就暗暗叹了口气,幸亏她早有准备,否则今天这个亏就吃大了! 见她来了,北定王妃又让叫了云坠,云坠进来先同南安王夫妇行了礼,就跪下给北定王夫妇磕了头,北定王妃看着她:“好孩子,不要怕,你起来说今天下午你听到了什么?” “是。”云坠吸了口气,“今天下午我本在外面做事,见衣青姐姐来了,就想过来给衣青姐姐问好,但还没进屋,就听衣青姐姐对大公子说,那一天、那一天二少夫人身上熏了麝香!王妃殿下,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大姑娘做主啊!她死的好冤枉啊,可怜她早先还对我说二少夫人是个能交的,却不想人家却是想只她于死地的!” 她说着,嚎啕大哭。她这话说的有些不尽实,她早先临近并不是想通衣青问安,就是想偷听看看,朱纳早先的询问就是她最先发现的。她同王氏主仆情深,就算没有北定王家的交代也会尽力去查。从朱纳的反应上她知道衣青一定知道点什么,所以这段日子都想法设法的打听。此时她这话虽不实诚,哭的却是真正的悲痛。 “好孩子,别哭了。咱们家的姑娘一定不会白死的。敢问衣青姑娘,云坠可有撒谎?”北定王妃红着眼向衣青看来,衣青脸色一变,看了看南安王妃又看了看安姐,最后道,“这话是我说的,可是……” “不用可是,我只问衣青姑娘可闻过麝香吗?” “是闻过的,早先王妃配药的时候,我有见过。” “那么衣青姑娘是一定不会认错的了?” 衣青白着脸点了点头。 北定王妃冷笑一声,转向安姐:“那不知这位二少夫人有什么话说?” 安姐叹了口气:“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那么这位二少夫人是承认自己做了这事了?”说到这里北定王妃咬牙切齿,一副要吞了安姐的架势。 “我说无话可说,是因为这是云坠姑娘亲耳听到的,我不能说她听错了。但我这里今天也发生了一件稀罕事。父王母妃,我正说向你们两位汇报呢。” 第196章 第六十五章 她这么一说,厅中众人都是一怔。 安姐道:“不过在我说这事之前,有件事想问下衣青姐姐,姐姐为何今天才对大公子说我那天身上有古怪?” 衣青低下头:“我一开始不想说的,若不是大公子一直追问,这事,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二少夫人,你、你不要怪我。” 太快了太快了,她一开始绝没有想这么快的,但朱纳越问越紧,越问越接近真相,她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那不知姐姐可还记得我那天穿了什么衣服?” 衣青心中有股不好的感觉,可她一时又想不通这感觉从何而来,见北定王夫妇都看着自己,就道:“那天早上二少夫人穿的是一件水绿色的半袖,下面是一条月白色的纱裙。晚上二少夫人再来的时候就换了一身,想来是已经听到噩耗了。” “姐姐记性真好。我这里还要麻烦云坠姑娘一件事,那不知云坠姑娘可还记得大嫂去世前一天穿的是什么?” 云坠一怔,虽然她是王氏从北定王家带来的,但南安王妃还是怕她不妥当,虽没把她赶走,后期就没有再让她贴身照顾王氏,当然她还是能见到王氏的。不过隔了这么久,她一时也想不起头一天王氏具体穿了什么。 北定王妃道:“你倒是聪明,不过你别觉得这话能起什么用,衣青记得你那天早上穿什么,自然是因为你那天早上身上味道特别。我相信这偌大的王府总会有记性好的,除了衣青一定也有别人记得你那天早上穿了什么!” “王妃误会了。我问这个并不是想澄清什么,而是我下面要说的这件稀罕事就和我这身衣服有关。父王、母妃,请允许我叫几个人上来。” 南安王点了下头,安姐对身边的思烟说了几句,后者转身离去,片刻春江和云田就被带了上来,安姐道:“春江,今天是不是你当值?” “是、是的。” “那为什么思烟回去的时候你不在屋子里?” 春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府里发生了大事,而且好像还跟自己白天的溜号有关,心里早就七上八下了,自然不敢隐瞒:“是云田姐姐说她的纱巾挂到树上了,让我帮她去拿。” 安姐看了眼云田,后者立刻道:“是、是这样的。二少夫人,我叫春江去,只是因为她是咱们院里唯一会爬树的,真没有别的原因啊。” 说着,云田就跪了下来,旁边的春江也连忙跪下,安姐道:“那你的纱巾又怎么会到树上的?” “我同云红一起在院子里的时候,云红说我的纱巾好看,拿着看,不知怎么就被封刮到了树上。” “父王母妃,春江被云田叫出去后,云红就进了我那屋子,正赶巧我二婶今天过来,我就让思烟带她到我那里先歇歇脚,却正正的碰上了。云红虽是大丫头,但她不当值,并不能随便进我的屋子,但她就进了,而她身上,却带着麝香!”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安姐又道:“我并没有怀孕,所以一开始也不是太在意,但我那二婶却一再叮嘱,说不仅云红身上有麝香之气,我那屋里也有而且比较浓烈,让我好好查查,绝对不能大意。我一开始只是听从长辈的吩咐,可正正的就在我的一件衣服里发现了一个放有麝香的荷包。这件衣服我也拿来了,衣青姐姐可以看看是不是我那天穿的。” 她说着从冰琴那里接过一个包裹,抖开来正是一个水绿色的小领口半袖。屋中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北定王妃夫妇的脸色更是阴晴不定,安姐又道:“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总归是一件稀奇事,我就好好的问了云红,她一开始不说,后来受不住盘问就招了,她说这么做,是听了衣青姑娘的吩咐。” 衣青的脸变的煞白,旁边南安王妃看着自己的手,安姐不管不顾:“听她这么说,我先是不信,后来就是非常难过。衣青姐姐,自我进门以来,对你一直是尊敬礼让,你什么时候到我那里,我都起身相迎,走的时候是一定要送到院里的。你是母妃身边的,我们就算存着孝顺的心也不该对你有半分不敬,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一开始以为你放麝香是不想让我有孩子,可现在看来,竟不只是这样!” “那个云红呢?把那个云红叫进来!”北定王妃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拍着桌子道。她本来是极讲体面极有风度的,可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云红进来的时候是哆嗦的,被关了一下午,她三魂七魄都被吓走了一半,不知道安姐会怎么收拾她,虽然她不过是放了一个荷包,里面好像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总归都是往主子屋里放东西了,这就犯了大忌。不过她一见衣青立刻就有了主心骨,身体也不抖了,虽还有些害怕,到底规规矩矩的同南安王夫妇行了礼。 南安王妃道:“你是云红?” “是、是。” “是二娘子院里的大丫头?” “是、是的,王妃。” “那说说吧,今天你忘二娘子屋里放了什么?麝香!你好大的胆子!” 云红一个激灵,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王妃,我不敢、我不敢,是二少夫人让我这么做的。” 她这话一出,北定王夫妻的脸啊,简直是什么颜色都有了,云坠完全被搞晕,朱纳也是一头雾水,只听云红在那里说:“王妃,我怎么敢随便往二少夫人屋里放东西,是二少夫人让我这么做的。” “二少夫人为什么要让你这么做?” “我不知道。王妃,虽然您把我指给了二少夫人,但我不中用,在二少夫人那里一直没什么体面,二少夫人难得让我帮着做事,这次提出这个,我只有欢喜的,哪还会去问。请王妃明鉴,我真不知道那是麝香啊。二少夫人,二少夫人您为我作证啊!若不是您让我这么做,今天咱们院里几个妈妈又怎么会都不在?若不是您告诉我的,我怎么又知道那荷包要放在哪里?二少夫人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不过是往您自己房里放个东西,您就发发慈悲吧!”她说着,嚎啕大哭,声音很是凄切。 安姐冷着脸看着她,慢慢的开口:“早先我问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对我说,是衣青姑娘让你这么做的,你还说为了这件事这些天你都在找机会。” “二少夫人这不是您教我的吗?我本来也想照您的吩咐做,可王爷王妃都在呢,我不敢了,我实在不敢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会有什么后果?” 云红打了个哆嗦,她知道这一次她是把安姐得罪狠了,可现在她也没有别的路了。想到这里她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片刻就把额头磕出了血。南安王妃叹了口气:“二娘子你就别再逼她了,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可是母妃,您不觉得这太巧了吗?如果这真是我安排的,今天我让云红往我房里放东西,今天衣青姐姐就对大公子说了那话,我能安排云红,还能安排衣青姐姐不成?” 南安王妃没有说话,只是又叹了口气,让人觉得她好像在可怜同情安姐,北定王妃忍不住了:“这是巧合,但也是天意,是大娘子地下有灵!说起来你也是个聪明丫头,要换成一般人,早就把那天的衣服丢了,可你不仅不丢,还让人往你那衣服里放麝香,接下来你再把这事同南安王、王妃一说,那么就算再有人说你那天衣服上有味也成不了证据了。好好好!果然是庶女出来的,这阴谋算计就是厉害,真是幸亏我们府里没你这号的,否则早就鸡犬不宁了!” 越想北定王妃越觉得是这样,若不是这般巧合,只是一个丫头往她屋里放东西,南安王夫妇一定会让她自己解决的,到时候她把这事闹的大些,再把这丫头往偏远的庄子里一送——若她心狠,直接了断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一来,就算后来他们知道她那天衣服上有蹊跷,她也有话在这里等着呢。而且没了这个丫头的反水,可不就拿衣青做了替罪羊?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胆子! 北定王妃本就觉得安姐有嫌疑,再经过这些事更觉得她就是罪魁祸首。而旁边的朱纳想的更多,他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朱抵,又看了看安姐,目光又转到了朱抵身上。他想,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何苦牵扯到女人身上?王氏是没了,高氏这眼下也是得不了好的啊。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安姐道:“衣青姐姐,你没有话要说了吗?” 衣青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二少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 安姐笑了笑:“我好像真的没话可说了,但我偏偏还有话。父王,母妃,北定王爷、王妃殿下,那一天,我穿的并不是这件衣服!” …… ………… “我那天是穿了件绿色的半袖不错,但我穿的是一件带暗花的,而这一件是完全素气。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今天这事,真是我指使的,那我能说错我的衣服吗?王妃殿下您不用急,刚才您也说了,这府里记性好的一定有,我那天一路走来也碰上过不少人,咱们大可以把府中的人都叫来问问,绝对有记得我那天穿了什么衣服的,衣青姐姐,您说是不是?” 衣青的脸色更白了,刚才她那白有几分是因为愧疚不安,而现在则是害怕了,她看着安姐,安姐道:“我这两件衣服有些像,只凭嘴说是有可能弄错,但我刚才可是把这件衣服拿到你面前了,你也没说我拿错了!当然,过了这么久你会忘也是有可能的,可刚才你说的却是非常肯定!” 衣青的身体晃了晃,安姐又道:“王妃殿下,我知道您是关心大嫂,心疼大嫂,所以有一件事您可能忽略了,那就是在那天我并没有见大嫂!这一点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证明,那么,就算我身上戴了麝香,又怎么影响到大嫂?而且,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那就是大嫂发动前,屋里除了母妃只有衣青姐姐,这一点,我相信大哥就能证实。” 北定王妃向朱纳看去,后者艰难的点了下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相信哪边了。 “大嫂突然发动,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我也很想知道,所以与其在这里猜测,到底是不是我戴了麝香隔着老大远影响到了大嫂,不如请教太医,陈太医当时就赶了过来,那大嫂是因为什么发动的他一定心中有数。我不是太医,但我相信是药物还是别的原因或者是自然发生的,一定是有区别的。” “拿本王的帖子,去请陈太医。”南安王开口,立刻就有人应了,南安王妃咬了下牙,“王爷,现在天色……” “南安王妃,难道在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这个丫头吗?高家的丫头说的对,把陈太医叫过来就什么都清楚了!这个老不死的,我这次非扒了他的皮!”不等她说完,北定王妃就道,其实她是问过陈太医的,但当时陈太医给她的回答是,妇人生产发生意外的多了,王氏的事他也没想到。当时她一是悲伤,二来也觉得他说的是实情,就没有再追究,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夫被人欺骗了,“如果南安王府的帖子还请不到他,就拿我们家的帖子,今天就算陛下有话,我也要把他叫来!” 她话音刚落,那边衣青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王妃,奴婢对不起您,奴婢给您丢脸了!” 她说完,拔起头上的钗子就向自己的脖子上扎去,她这一下动作迅猛,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她的动作虽然快,却有一个人比她更快——朱抵,从一开始朱抵就在盯着她,一见她拔钗子就知道不好,立刻一个飞身就揉了过来,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衣青也实在是没给人留时间,因此他虽然抓了一把,那个青玉钗子还是顺着她的脖子滑了下来,顿时鲜血飞溅,血珠子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很快就染红了右边的肩膀。   ☆、第197章   第六十六章   “衣青——”南安王妃失声大叫。   “王妃,对不起……对不起……二少夫人,对不起,大公子查的太紧了,那一天是、是我无意中碰倒了大少夫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大少夫人会发动,我、我好怕……我好怕……”她这么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完全沉寂了下去,她说不出什么话,只能看着南安王妃,她面前的南安王妃是惊讶的是悲痛的,而她的神情里,还有一丝丝的庆幸。   她知道她在庆幸什么,奇异的,在这一刻她并没有难过,也没有失望,相反,她还有些心疼。她要死了,她想,而在她死了之后还有谁会全心全意的辅佐她的王妃呢?   她看着南安王妃,她想说王妃你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虽然大公子还不是世子,却总是衣食无忧,多少人吃穿都没着落呢;她想说王妃你不要再想着太爷了,太爷的理又怎么是你一个弱女子能承担的起的?她想说王爷已经算不错了,你不要总想着过去的事,只是令自己不开心。突然的,她生出一种巨大的遗憾,她想这些话她为什么不早些说,其实这些话,她已经想了很久了……   她想着自己还有精神,但在别人眼中却是她眼中的神采越来越淡,最终完全消失。   朱抵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松开了手。   “衣青!”南安王妃闭上了眼,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而下,“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啊……”   没有人说话,朱纳完全被搞蒙了,安姐垂下了眼,她想过今天晚上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她没想到会以这么惨烈的形式发生在她眼前,一时间突然有种什么都没意思的感觉。   不过她有这种感觉,北定王妃却正正相反,虽然她也被绕的有些晕,可有几个重点她还是抓到了:“朱纳,我问你,大娘子出事的那天早上,屋里是不是只有她们三个?”   “好、好像是的。”   “什么叫好像是的?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是、是的。”   “那么你母妃是不是就在屋里?”   朱纳犹豫了一下,他已经明白北定王妃想说什么了,他看了一眼南安王妃,有心帮她掩盖,可此时哪还来得及,只有硬着头皮点了点:“岳母……”   “纳儿,你退下。”南安王妃深吸了口气,慢慢开口,“两位亲家,此时我的确一开始就知道。那一天的确是衣青把大娘子碰倒了,但她不是故意的,事后她很后悔很害怕,几次都想同纳儿说明,是我拦住的。她虽只是个丫头,却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同我虽是主仆,却情比母女,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受罚。”   “好好好,好一个情比母女,原来我家大娘子和你家嫡孙的性命加起来还不如一个丫头。南安王妃,你确定这只是你的丫头,而不是你的亲生闺女吗?”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不管南安王妃的脸色,径自道,“这丫头害了我家大娘子还能说是无意的,但对你这二儿媳妇又算什么?你刚才,可是连句公道话都没帮她说!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几乎要被冤枉死!还是说她这一切都是你指示的?”   “……衣青的那些证据是站不住脚的。”南安王妃垂了下眼慢慢的开口,“她说二娘子那天身上带有麝香,只是她说,并不能作为证据。”   北定王妃仰头大笑:“南安王妃,我过去就知道你是个厉害的,却没想到你会这么厉害,还是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刚才,就在一刻钟前我真的以为是这个高家丫头害了我的大娘子,没有见面又如何?没有送东西又如何?她戴了麝香就是不安好心!我家大娘子又是个不容易坐住胎早先有孕又出过事的,说不定就被那一丝一毫的气味给影响了!不能作为证据?这个时候还需要什么证据!哦,需要,所以又有了这个丫头。”   北定王妃指了下瘫软在地上的云红:“先有这个丫头放麝香,后有这个丫头被抓住,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吧!只有让她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一切都是高家丫头指使的,我才会坚定不移的相信高家丫头真的不安好心!”   是的,就像南安王妃说的那样,衣青的话,认真的追究,是不能作为证据的。她说安姐那天身上戴了麝香,安姐大可以说没戴,哪怕在她屋里搜出麝香也没有用,因为谁也不能证明那天她就真的戴了麝香。可她如果指使云红演这么一场戏就不一样了——谁好好的往自己衣服里放麝香还要宣告的所有人都知道?还要动用几个丫头,做的就像被人陷害似的?   所以早先虽然也有种种疑虑,北定王妃真的还就相信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她一开始就觉得安姐最有嫌疑。不过北定王妃还是想错了,最开始南安王妃并没有想到安姐会抓住云红,在她最初的计划里是衣青指认,安姐不承认,最后她们去搜安姐的衣柜,然后把那块麝香搜出来。当然,安姐一定是还不承认的,这也不能作为证据,但北定王妃会认定她就是那个人,朱纳也会这么想。如此一来她的目的能达到,而安姐也不至于下场太过凄惨了。   但后来的事情超出了她的计划,云红竟然被发现了!当衣青慌慌忙忙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只有再给出另外一个指令,这个指令也会坐实安姐。   她这个计划是一环套着一环,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安姐那天穿的竟不是这件衣服!于是,整个计划都有了一个大漏洞,于是,竟被安姐抓住了主动权,最后竟逼的衣青自杀!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痛,衣青死了……衣青竟然死了?那个一直陪着她的,帮她处理各种事的衣青,竟然就这么没了?   “南安王妃你怎么不说话了,还是你无话可说?”看着南安王妃面露痛苦,北定王妃心中说不出来的痛快,正要再接再厉,就被北定王拍了一下。   “王爷?”   “南安王,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就不耽搁了,但此事,你却欠我一个说道。”   南安王脸色阴沉,慢慢的点了下头。   北定王妃随北定王回去了,但一到自己府上就忍不住了:“王爷,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了?那个衣青是死了,可一个丫头算什么?照我看,陈文君才是罪魁祸首!咱们大娘子说不定就是死在她手里的!”   “你有证据吗?”   “王爷!”   “大娘子死了,衣青也死了,谁还能证明是她的过错?”   “但咱们的大娘子就白白死了?”北定王妃抬高了声调,她过去很少这么说话,她家中是武将出身,虽然也是世家高门的姑娘,到底不那么硬气,因此她就份外重视自己的言行,深怕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上了,“咱们的大娘子啊,才不过二十就被陈文君害死了,难道我连说都不能说上一句。”   “你糊涂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在那里再说能伤她一根寒毛?而且再说下去,你就要说什么了?”   “不是我说了什么,而是就正在做什么,我看这事她之所以这么干,就是想连带着让高家那丫头也不好过,一定是看朱抵这些日子风光了,怕抢了她儿子的位置!”   “这种他们家的隐秘之事,你说能有什么用?”   “我就要让陈文君不好过,她害死了我的大娘子!她害死了我的大娘子!”北定王妃再次哭了起来,虽然她还有几个孩子,但大娘子却是她第一个姑娘,千宠万疼的长大,教导的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却就这么死了,这个事她不能想,每次想来都痛彻心扉。   北定王叹了口气:“大娘子去了,可还有大郎二郎呢。”   北定王妃还是哭,北定王只有再道:“咱们早先是为什么同意这桩婚事的?”   北定王妃一怔。南安王府的亲事算是一门好亲事,门第够高,人口够少,朱纳本身也没什么恶习,可他却有一个致命缺点——身体不好。当时她也不是没有犹豫的,后来之所以同意,也是因为家中实在不比早先。   “大娘子不会白死的。”   北定王妃停了停,继而哭的更伤心了。   她在哭,南安王妃此时也在哭,除了哭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南安王。朱纳等人早已离开,屋中也收拾干净了,南安王没有走,却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淡淡的坐在那里。这让南安王妃心中份外没有着落,而因为南安王没有说话,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有哭。她哭了很长时间,直到渐渐哭不出来。   “你哭完了?”   “王爷……”   “你不用对我解释,我坐在这里不是听你解释的。我只是告诉你一件事,纳儿,永远都不会是世子,更不会是南安王。”他声音很轻,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南安王妃顿时一慌,“王爷!”   南安王站起身:“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他转身就走,再不看她一眼,看着他有些瘦弱的背影,南安王妃再次哭了出来。衣青、衣青,她喃喃的叫着,而这一次,再没有人轻轻的在她身边应是了。   四十九天后,王氏下葬了,北定王府没有再上门说事,但消息灵通的却知道南安王府的几处产业都转到了北定王家,这其中包括近郊的一处大庄子,南边的若干上等田,还有一些船上的干股。这些加在一起着实不是个小数目,于是众人纷纷说南安王仁义——北定王家虽然死了个姑娘,可收到的补偿都能再嫁十个女儿了!   不过在同时也有一些小道消息传出,比如有说王氏死的蹊跷的,还有说南安王之所以出手这么大方,不仅仅是补偿。当然,这些话只是人们私下再传,倒也没有多少人当真。至于衣青的死,更没有人在乎了,如果说人们还在意什么,那就是南安王妃重病,现在南安王府掌家的是高家的姑娘!   这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一个庶子媳妇,竟能在王府里主持中馈?可偏偏众人也没话说,王氏死了,南安王妃又病了,这满府的人可不就是她了?于是众人纷纷感叹安姐好命,虽然她现在只是代理管家,可朱纳要再娶,起码要一年以后,这能管着王府一年,不知能落多少好处呢!   外人不知道,安姐对这个任命其实是很无奈的,她一点也不想主持什么王府的中馈,她和朱抵的计划,本来是分家出去啊!谁知道朱抵去找了一次南安王,回来后就变成了这么一个结果。   “父王说咱们可以出去,但要过一段。”   ……   “妹妹,你打我吧。”朱抵捏着自己的耳朵,如同小媳妇似的缩在那里,最后安姐只有往他头上拍了两巴掌后算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同父王说分家的吗?还是你想当南安王了?”   朱抵的头摇的像拨浪鼓:“还南安王呢,这名字就不吉利,看看这个家成什么样了,我要成了南安王……好妹妹,你想要什么,千万要同我直说,万万不要学陈文君……”   “你说什么?”   “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家安妹妹才不会像那个老巫婆呢,我就是这么一说。唉……”   “到底怎么了?”   “我一去,父王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他甚至还猜到了我早先的打算。他说,以后会关着那个女人,让咱们暂时先在府里住一段,待这事过去了,就随咱们。”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刚才是斗志昂扬的去找南安王的,他想南安王要是不同意他分家,他就好好的同他说道说道,但他一去,南安王就说出了他的来意,随即就让他等等。   他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是看着南安王瘦弱的身躯,花白的头发,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父王原来已在不知不觉中老了,不仅老了,还病了,还伤心了……他想说他是活该,这一切都是他纵容那个女人的后果,可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妹妹,好奇怪,我突然,就不忍心了……”   安姐看了他一眼,慢慢的握住了他的手。   ☆、第198章   第六十七章   南安王府的事,严格的来说只是京城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然在一开始也免不了有一些人等着看安姐的笑话,一个庶女,别说她亲生的姨娘,就是死去的张氏也不过是个庶出,平时过个小日子也许还成,要主持这么一个王府,嘿,不定出什么笑话呢!不过令众人遗憾的是,这个笑话一直没有出现。   安姐是没管过王府,但她管过高家,虽然有很多差异,但对她来说都不过是萧规曹随的事,张氏是个管家能手,南安王妃更是个中能手,她们定下的规矩照着做就是了,至于说想捣乱的,也很简单,先罚再打再不行就赶出去。她占着身份上的优越,又有权利在手,要是还收服不了手下人那才是无能呢。   至于说什么推心置腹那大可不必了,在这里,她是主子。和思烟、冰琴这样的在长期相处中养出来的感情不说,其他人她要那么做才是笑话呢。反正下面人是不是真心服气她也不是很在乎,反正这王府也不是她的家,她只要管着不出差错就好了,等将来朱纳再娶,这管家的权利还是要交出来的。   她这一番作为,有夸她懂事的,也有说她僵硬不知变通的,还有笑话她愚蠢的。当然,也有为她担心的,比如金氏。这一天金氏再次登门,比起上一次她显然不同了,这一次她的穿戴更讲究,气势也更足了,一见安姐就笑着说:“姑娘体面,就连我这个乡巴佬也跟着有好处呢,说出来不怕姑娘笑话,就连我们家那个小丫头也有人打听了呢。”   安姐一怔:“雅姐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   “说起来咱们家的雅姐和四姑娘差不多同年呢。”   安姐囧住了,舒姐比她小两岁多,雅姐和舒姐差不多的年龄,可不就是该说亲了。她想了想道:“二姐可是有相中的人选了?”   “这倒还没有,正想拜托姑娘呢,其实我上次来就是想同姑娘说这事。大郎二郎他们我是不急的,他们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了,可我想让他们再试试明年的科举,若是侥幸中了呢,说亲也能体面些,若是没中,就给他们找个营生,到时候再说。”这些事金氏已经在心中盘算了很长时间,所以此时说来非常有章法,“就是雅姐,女孩子,不能耽搁,虽不想她早早出门吧,也总是要先看中了,否则将来免不了要受委屈。”   安姐点点头:“二婶说的是,那二婶心中有没有什么主张?”   金氏看了安姐一眼,讷讷道:“我想给雅姐说个读书人,家中有没有人做官不要紧,就是想他是个能读书的,家中若是能殷实些呢,那就更好,我看郝家的那个公子就不错。”   “优哥?”安姐大吃一惊,“婶子看上优哥了?”   金氏脸一红:“也不能说看上,就是觉得他挺好的,若是、若是可以……姑娘不妨帮我问问,当然,也要劳烦姑娘再帮我们操心一下别人。”   安姐在心中沉吟着,只说优哥本身的条件是不错的,品性没的说,读书上也是很有天份,家中也说的上殷实。可他自身几乎是背负了郝家对科举、读书的全部希望,雅姐嫁过去并不见得合适。这倒不是说雅姐配不上,再怎么说,也还有高老爷和她这个堂姐在这儿站着呢,此时家族观念很强,他们这样的关系就是至亲,高二老爷这一支又没有分出去,雅姐真说给优哥,绝对是下嫁。可从另一方面说,优哥要读出来了,那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凤凰男,雅姐又是个习惯忍受的,到时候说不定要受什么委屈呢。   不过这也可能是她多想了,再怎么说郝家也是受了他们家的恩惠,只要郝家不是像高老夫人那样的,就该知道怎么对雅姐。因此她想了想道:“婶子要真看上优哥了,那我就想办法打听打听。不过婶子要多等一段时间,这事,咱们不仅要看郝家,优哥那边也要看看,若他是个提不上来的,也不要委屈了雅妹妹。”   “那是那是。”金氏连连道,犹豫了一下,又笑道,“还有一件事,姑娘不要怪我多嘴,姑娘这肚子也要抓紧了。”   安姐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立刻闹了个大红脸,金氏道:“姑娘也别害羞,这肚子上的事才是咱们女人最最重要的,特别是姑娘现在这情况。风光呢,是极风光的,可待将来那大公子再娶妻,姑娘可就尴尬了。但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有了孩子,咱们女人就算是有了依靠,做什么都有底气了!”   她说的肯定绝对,简直就像在说某种真理,安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待她走后,思烟道:“二夫人虽然絮叨了些,但这一次却说的是真的,姑娘这个事可真要上心了。”   安姐横了她一眼:“叫我说,你出嫁的事才真要上心了呢。”   思烟知道她脾气,倒也不怕:“姑娘也别嫌我烦,而是这女人嫁了人,第一件事不是伺候公婆照顾相公,而是就是生孩子,我是没经验,可我会看。不说别的,就是故去的大少奶奶,要是早早有了孩子,哪有后来这惨事?我不是咒姑娘,而是想让姑娘上些心,这该吃的补药就要吃,该看的郎中就要看。我知道姑娘是想分出去的,可哪怕是分出去,也要有孩子啊。说句不该说的,有几个能像秦先生那样的?可就算是他那样,秦夫人也不见得开心呢,上个月她还张罗着给秦先生纳小呢,不错这一次秦先生是又拒绝了,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早晚会有秦先生不拒绝的时候。秦先生,还是父母都故去的呢!”   她一连串的说下来,听得安姐目瞪口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只有用手指着她的鼻子:“你个死妮子,还不去干活!”   思烟一笑:“不用姑娘赶,我自然会去。对了,还有一件事,雅姑娘同郝公子的事我看八成是不成的。”   “你又知道了?”   “这倒不是我说什么,而是早先三姑娘不总是找郝公子的麻烦吗?下面都说三姑娘同郝公子倒是怪般配。”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安姐瞪大了眼,“这种话也是能乱传的?”   “姑娘放心,三姑娘同郝公子是没什么的,可下面人闲着没事总是要嚼嚼舌根的,姑娘也就当我乱说吧。”   她说着出去了,安姐咬了下牙,对冰琴道:“你看看她说那话,你可不许同她学。”   “但是。”冰琴认真的看着她,“思烟姐姐说的是对的啊。”   ……   安姐觉得自己对身边的两个丫头太好了,好的她们都能教训她了,而偏偏她们说的还是对的,这令她很烦躁。她倒不是烦躁她们的态度,而是她们的话——孩子、孩子、孩子!   安姐并不排斥生孩子,哪怕是在现代出现众多丁克的时代她也没有想过不生孩子。   人,总是要有一个孩子的。   她没有想过为什么要生孩子,也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孩子,对于孩子,她的概念全部来自周围,但她知道她是一定要有个孩子。这也许是因为习俗,也许是因为身边的人都有孩子。总之,她会生孩子,男孩女孩无所谓,起码会有一个。来到这里,她更不排斥孩子了。但周围人的话却令她很厌烦,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工具,不管她本身是愚笨还是聪明,善良还是恶毒,都抵不上一个孩子。若不能生下孩子,她就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秦夫人对秦先生那样的患难与共,因不能生下孩子还要为他张罗,而且周围人还都这么认可!   这令她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暴躁,而这种暴躁直接延伸到了朱抵身上。朱抵今天的心情也不是太好,因为他头上突然多了很多公公婆婆。过去禁卫军基本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说怎样就怎样,需要什么东西,报告打上去基本也都能得到批复。而现在,条件倒是更好了,可突然多了很多要来指手画脚的,比如军部的某个大人,吏部的某个大人,这些也就罢了,到今天甚至还来了个礼部的!   虽然这些人朱二公子统统都不怎么理会,可这些人跑来跑去也惹人烦的很,他已经下定决心,明天再有人出现,他直接就揪着对方去找固安帝——是,这些人都能找到理由管他,但要再这么管下去,他就不干了,也没法干了,让这一帮人指手画脚下去,禁卫军只能是摆仪仗队的少爷兵。   朱抵很烦,心情很不好。但是在他进家门的时候还是摆出了笑脸,不过迎接他的却是安姐的冷脸:“妹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吃了吗?”   “看妹妹说的,这个点我上哪儿吃去,今天妹妹给我准备了什么?”他一边笑一边就挨着安姐坐了下来,安姐看了他一眼,“你想吃什么让段妈妈去做吧。”   “妹妹没有准备?”   “就准备了一些粥,不见得合你的胃口。”   朱抵抓抓头:“粥就粥吧。”   朱抵这个年龄,这份工作,正是无肉不欢的,过去安姐都会为他准备一个硬菜,今天却没这个心情。只是吩咐段妈妈炒了两个小菜,又熬了个南瓜粥,南瓜粥熬的稠稠的,吃起来香甜,两个小菜炒的也很有火候,不过因为缺少大菜,朱抵吃的却不怎么欢实。安姐在旁边看了,心情更恶劣了。这样的菜朱抵过去不是没吃过,早先他们刚成亲的时候她也没少准备,那时候一是他们还没有小厨房,二来她也还没摸到他的规律,所以总想着晚上就要吃的清淡,而那时候朱抵总是吃的很欢快。后来她知道了还就此事问过,朱二公子回答的也很暖人心:“妹妹准备的,就是冷水馒头我也是喜欢的!”   “而现在呢,这还不是冷水馒头呢,他吃起来就要掉个脸了!”看到这个情形,安姐越发联想了起来。朱抵对她不错,是,拍着良心说,远远超出她的期待,甚至比她在现代见过的很多老公都要好,她本来也是知足的。可朱抵的这种好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三五年之后又会是什么样?   他现在对她体贴关怀,说只有她一个,只会有她一个,可如果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呢?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要纳小,她连阻止的借口都没有!而且,就算他们有孩子,他就不会纳了吗?   安姐越想越心烦,想到最后就忍不住道:“我问你件事。”   “妹妹你说。”   “如果将来我们没有孩子,你会怎么样?”   “什么?”   “就是我们一直不能有孩子的话,你会怎么样?”   朱抵愣住了,他停了停道:“怎么会没有孩子?妹妹,你是不是被大嫂的事吓住了?你放心,这种事绝对不会出现在你身上!”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说王妃如何,父王如何,而是如果我们一直没有孩子,或者我一直不能生孩子怎么办?”   “可是怎么会没有孩子呢?妹妹你身体健康,我也是健康的,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什么了?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咱们才成亲不到一年,你又遭了那老巫婆的毒手,没有孩子也正常的很。你先养养,再过个两三年,咱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到时候咱们一年生一个,一口气生他十个八个!”   朱抵说到最后笑了起来,安姐却没有笑,她停了下,慢慢的开口:“这就是说一定要有孩子的是吧?”   “是啊。”   “但如果我不能生呢?别说两三年,就是三五年之后我也不能生呢?你会不会纳小?会不会再找?”   “妹妹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就问你会不会!”   “但妹妹你问的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啊。”   “我就问你会,还是不会。”   “妹妹你今天真是莫名其妙!”   “我哪里莫名其妙了,我问的问题很莫名其妙吗?还是说,其实你就是会,会就会嘛,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我又能怎么着你?”   “我不同你说了。”朱抵说着转身而去,而这边安姐已经红了眼。   ☆、第199章   第六十八章   朱抵出来后就乱走一气,越走越有些委屈。他想自己这真是无妄之灾,好端端的,就多了很多上司,本指望回到家放松放松呢,安姐又突然不讲道理起来。   什么叫会不会纳小?什么叫没有孩子会不会纳小?他当然是不会纳小的,而且,他们又怎么会没有孩子呢?朱抵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没有孩子,在早先他甚至连这个概念都没有,直到朱纳这边一次次不成功,他才隐隐的有一种,原来男人也是会没孩子的感觉。但也只是一点点这样的感觉,别说他自己,就是对朱纳,他也不认为他以后就会没孩子了——王氏不就有孕了三次,最后一次要不是南安王妃乱伸手,可不就有了孩子?   朱纳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了。至于安姐这边,当然也是没有问题的,虽然杨氏只有安姐一个,但看看高家几个妾的孩子也能知道问题在谁身上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问题,怎么会没有孩子?   “一定是谁在安妹妹身边乱嚼舌根了。”他恨恨的想着,但这么想着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安姐不像是随便能被说动的,今天怎么这么不理智?难道是谁给她脸色看了?可现在这府里还有谁能给她脸色?他父王倒是可以,但是他知道南安王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他也许不是太喜欢安姐,可绝不会无故为难她。   朱抵百思不得其解,就招来人询问了一番,这一问就把金氏给问了出来,立刻他就把缘由推到了金氏身上。这么想着,朱二公子的火气也消了,就哒哒的走回去准备同安姐细谈一番,结果他一回去,就发现安姐已经睡了,屋里的灯都熄了。顿时,朱二公子的心就一凉,现在远远不到他们平时睡觉的时候,安姐这么做,就是做给他看的!   “二、二公子?”冰琴正好从屋里出来,见他站在外面,顿时惊住了。   “二少夫人睡了?”朱抵看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和平时大不一样,往日朱抵在他们面前总是笑嘻嘻的,对他们这几个高家出来的丫头也很礼让,从来没给过脸,而这一次却是带着几分冰冷,顿时就把冰琴骇住了,她低下头,胡乱的应了声。   “没说什么?”   冰琴摇摇头,想说什么,但再见朱抵的脸色,这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朱抵的脸色更阴了,他又看了眼前面,转过身向旁边的书房走去。睡了就睡了,他会没地方休息吗?   冰琴看着他走进书房,很是后悔,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能了,她怎么就不说刚才姑娘虽然没说话,可是却哭了呢?若是二公子知道姑娘哭了,一定会进屋的吧。她这么想着,就要去敲书房的门,却被思烟叫住了,将她拉到自己的屋里:“你刚才想做什么?我怎么看你想跟着二公子进书房?”   冰琴把刚才的事说了,最后道:“都怪我刚才被吓住了,否则二公子也不会不理咱们家姑娘。”   “原来是这,我还以为你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冰琴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姐姐你胡乱说什么啊,我、我怎么会有那心思!我要有那心思才是对不起姑娘呢!”   “你知道就好,而且先不说对不对得起姑娘,你这心思,本身就是成不了的!”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这院子里可颇有几个有那不该有心思的。   “哎呀姐姐,咱们先不说这个了,先说姑娘吧,你没见姑娘刚才哭的多伤心!我见二公子本来是想同姑娘好好说说的,谁知姑娘这边又让熄了灯,这可不是火上浇油吗?叫我说这事真不怨二公子,姑娘问的本身就是没来由的。”   “这事啊,你就别管了,咱们姑娘现在就在这个问题上别着了。”   “可是……”   “放心吧,不会有事吧。”思烟笑的有些神秘,一来她觉得安姐不至于想不通,二来,就算她真想不通了,也还有事情能帮她想通。   而此时安姐并不知道自己的两个丫头的对话,她正在被窝里默默流泪,一方面,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窝囊,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委屈,非常委屈。她其实并没有想过朱抵会真的不纳小的,哪怕朱抵这么对她承诺过,她心中也是不信的,在这个时代,她只见过秦先生这么一个奇葩,可秦先生的这种坚持却是有着生死感情做后盾的。在他浪迹赌场一贫如洗的时候,秦夫人始终跟着他。那时候她重病、贫穷,自己的嫁妆当了个精光,被所有的娘家人嫌弃,却依然对他不离不弃,扪心自问,安姐觉得自己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所以现在秦先生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且是必须的——当然,这只是在她看来,而换一个此时的人来看都不同了。   所以,不管朱抵怎么说,她都不是太相信,但是在今天,她就想朱抵哄哄她,说两句好话,给一个似是而非的保证,她就是想要一个好听话,这样很难吗?顺嘴一说的事,她又不会让他写保证,为什么就不能满足她?   如果朱抵是那种木讷严谨的也就罢了,但明明不是,往日的好听话说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平时没事的时候还要哄她两句,怎么今天就一句也不啃?还是说早先不过是顺嘴哄哄,而这一次是涉及到问题了?   安姐越想越难过,在难过的同时又恼恨自己,她想自己这真是自作自受,好好的舒坦日子不过,非要动什么真感情,男人的话是能听的吗?不过就是哄骗人的罢了。   这个晚上,是两人成亲后第一次没睡在一起,第二天一早朱抵就去了营地,安姐因为起晚了,连朱抵的面都没有看到,她坐在桌前,看着段妈子做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最后就喝了小半碗南瓜粥就起身了。   “姑娘这吃的也太少了,段妈妈今天做的鸡蛋饼挺好,姑娘不如用一些?”见她实在吃的太少了,思烟上前劝道。   段妈子这鸡蛋饼是用面加了鸡蛋做的,里面会切上萝卜丝、香菜、葱花。烙的时候先在锅底擦上油,然后把面摊上去,最后两面煎熟。做法是不难,但面的稀稠,煎的软硬都极有讲究。做的好了是会又焦又嫩,吃起来份外可口。段妈子在这上面很有功力,每张鸡蛋饼都煎的金黄脆嫩,带着一股鸡蛋和面以及油混在一起的香气。过去安姐是很喜欢吃的,而且总会配着醋和辣椒一起吃,今天她并没有点这个,但她和朱抵闹别扭的事整个院子没有不知道的,段妈子一早醒来知道后,就想起了做这个,为的,就是想让她能多吃两口。   安姐看了那鸡蛋饼一眼,她知道做这个面点有些费事,本也想给段妈妈几分面子,谁知道这还没动筷子,就感到一阵恶心,顿时那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姑娘怎么了,要不要请郎中?”思烟连忙道。   “要是这都要请郎中,那我就离不开郎中了。你对段妈妈说,辜负她的心意了,今天实在没胃口。”   “还是找郎中看看吧。”   安姐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这个话:“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咱们去周姨娘那里。”   “可是姑娘……”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难道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备?”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思烟连称不敢,而安姐说完后也有些后悔,她看了思烟一眼,带了些歉意的解释道:“二婶昨天说的事,咱们也要帮着打听打听,虽不一定就是优哥,可周姨娘那里应该还会有别的人选。”   说起来金氏给雅姐的定位还是很不错的,如果她非要攀个官宦人家,不是说不能成,可如果大郎二郎一直在科举上没什么成就的话,雅姐的日子估摸着也不会太顺心。其实一般的商户人家也不错,这样的人家富贵有钱,就想有个官面上的亲戚,想来不会怠慢雅姐,但一来雅姐不见得能应付的来那种场面,二来金氏自己可能也有些不甘心。   不是说商户人家就不能科举,不能当官,而是概率实在有些小,就算有希望估摸着也是在下一代了,但读书人家就不一样了,哪怕雅姐嫁过去的时候对方还是个白身,未来十年二十年后,就不见得对方中不了举当不了官,而婚后再有功名显然就同婚前不一样了。   但这样的子弟,以安姐现在的身份地位是很难接触到了,倒是周氏身边可能会认识不少。周氏没想到她会来,又是惊讶又是欢喜,着忙的就和什么似的,连椅子上的垫子都要给她拿新的,又要让人取新茶具,最后还是被安姐拦住了:“姨娘这样我以后可就不敢来了,早先我又不是没来过,姨娘还同我外道什么?”   “哎哟,早先怎么能同现在比?”   “怎么不能比,难道我现在就不是人了?”   一句话说的周氏哑然失笑,再看安姐就从容了些。待终于安定住,她看向安姐,因为王氏去世还没多长时间,安姐今天依然是装扮的素气,哪怕是出门,也不过是换了个白玉钗子,但她的东西无一不是精致上等的,周氏虽认不出那是什么料子做工,好坏还是能看的出来。见她这一身虽没什么东西,却富贵写意,心下也是不由得感慨。在早先,很早很早之前,她同杨氏还隐隐的有结亲的打算呢,虽然她们谁都没有说破,可心中都有这个事,而这一转眼,当初那个令杨氏头疼伤心的小姑娘已经嫁入王府,成了她所认识的,最富贵的一个。   “姨娘怎么这么看我,可是我有什么不妥吗?”   “哪有什么不妥,不过看你又俊了,对了,我那大妹妹在广州如何?都说那边又富贵又荒野,也不知到底如何,前不久她来了封信,可那信里只说好的,把那广州夸的就同世外桃源似的。”   安姐一笑:“姨娘收到的那封信,估摸着是他们才到广州的时候,那时候咱们这边还冷,那边却已经是极暖和了,水果蔬菜都不缺,可不就同室外桃园似的?不过我想下一封就不一样了,广州那边夏天不好过呢!”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她和杨氏的信件来往当然更频繁些,可写的再多,一来一回也差不多要三个月,到目前为止她也只收到过杨氏四封信,还有两封是一起到的。在信里杨氏自然说一切都好,高老爷好,她好,留哥也好,连那两只鸟和一只狗也是好的——是的,朱二公子送的鸟和狗都被带去了广州,安姐本身对这些没太多感觉,留哥却非常喜欢,她想小孩子多同动物接触接触也没什么坏处,就让一起带了过去,一开始她也担心路上熬不过去,找人问了之后才知道是要冒险,但只要不碰上极端天气他们这种官船还是能捎带动物的——早就有官宦家属带着各种宠物上路的前例了。   两人就着杨氏说了一会儿,安姐就把金氏的话说了,她倒没有直接提优哥,毕竟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太清楚,若是早早漏了风声,对雅姐也不是太好,不过侧面打听了一下优哥,知道他并没有说定亲事,而郝家对此也不是太急:“都等着他有了功名再定呢,我估摸着是要找个能帮扶的。”   虽然安姐没有明说,但周氏也领会了意思,决定下次见了自己的小姑子好好问问。   到中午的时候,周氏是一定要留饭的,他们家并没有专门的厨娘,平时就是一个妈子兼职,若有什么事就是她亲自下厨,但今天她要陪安姐就没有下厨——而且她对自己的厨艺也不是太有信心,所以专门花了二两银子到附近的酒楼叫了一个上等席面。那酒楼虽不是顶好的,却也是不错的,过去安姐也吃过那里的东西,这次周氏叫来的更是上佳的,但安姐见了,脸都绿了,特别是看见那个松鼠鱼,忍不住的就直犯恶心,她一边用手帕捂着嘴,一边道:“真是让姨娘见笑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就没有胃口。”   周氏看着她,表情古怪:“安儿,你上次来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啊?”   “你这,像是有了啊!”   ……   ☆、第200章   第六十九章   安姐呆住了,她囧囧的看着周氏,周氏笑着摇摇头:“还是年轻,连这个都不注意,也是我那大妹妹不在,否则怎么也不会让你这么疏忽的。”   安姐继续囧着,她怀孕了?怀孕了?她才刚为可能生不出孩子同朱抵吵了一架,然后就怀孕了?这、这……   “正巧,你姨父就在前面,他医术虽不能说怎么好,这个还是能看出来的,让他来给你把把脉,你心中也有个数。”周氏笑着站了起来,扶着她的肩道。安姐虽然同周氏叫姨娘,但毕竟不算是至亲,为了避嫌,李氏父子就没有露面。不过要是把脉,就没这些顾忌了。安姐心中闹不准,她的小日子是过了几天,但这段日子她的小日子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准了,虽然经过调理比早先好了不少,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疼了,但时间却不再像过去那么固定,总是往后拖。   她记得早先在现代看过一个什么文章,好像小日子往后拖是好事,可她这拖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是一两天,有时候是三四天,她也不知算好算坏,只有尽力调养再看了。   而现在,她就这么怀上了?安姐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肚:“那就麻烦姨父了。”   “麻烦什么,不过前后院的事,你在这里坐一下,我亲自去叫他。”李家的铺子,就是那种传统作坊,前面是李郎中与人看病拿药的地方,后面就是住宅,周氏平时来往是从旁边的院门过,但铺子里也有后门,现在她从这边过去,同李郎中说话也便意。过了片刻,李郎中就同她一起过来了,安姐与他见了礼,按照他的要求伸出了胳膊,先伸了右胳膊,又伸了左胳膊,最后李郎中起身笑道,“你姨娘说的没错,你这,果真是喜脉,看样子,应该有差不多两个月了。”   虽然已经做了思想准备,但真听他这么说,安姐还是愣住了:“两个月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日子,我在妇科上不是太精通,看的不是太准,具体的日子确定不了,但看这脉象,是要有两个月的。”李郎中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笑道,“姐儿的身体是没什么,不过这个月份正是该注意的时候。最好呢,这段日子就不要坐车出门了,吃食上也要当心些,寒凉的最好不要吃,待再过两个月胎彻底稳当了,也就便意了。”   “什么便意,这女人怀孕从头到尾都要仔细!”周氏甩了李郎中一个白眼,搂着安姐道,“安儿,你那边也有有经验的妈子,你可多听听她们的,大妹妹不在你身边,你万万不要任性,这第一胎是一定要注意的!”   安姐虽然还是蒙蒙的,但知道她说的是实在话,因此连连点头:“让姨娘操心了,我、我知道了。”   “有什么事,你以后尽管派人来叫我,我虽没什么本事,到底总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可以帮你把把关,何况,还有你姨父呢。他医术虽不是多么好,到底也有些名声,也不会有外心。唉,我这么说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我知道的,姨娘,以后免不了要麻烦你们。”没等她说完,安姐就拉住了她的手。她知道周氏是想同她更亲厚些,这里面免不了有一些世俗因素,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是吃五谷杂粮的,除了父母子女这种至亲,一般的总免不了要些世俗的考量。比如她同朱抵,她为什么会对朱抵动感情,他对她好是一方面,可从世俗的角度来考量,何尝不是因为他容貌俊秀能力出众?若他长相丑陋,能力一般,不说有什么恶习,就一个纨绔,她能这么快的就动感情?反过来说,若她是一个刁蛮大小姐,没事总找朱抵的麻烦,不说多么拖后腿吧,只是给不了任何帮助,朱抵会哄着她、让着她?   想到这里安姐又囧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这一怀孕,好像就容易想的多,过去不会纠结的东西都出来了。   而在她在这边纠结的时候,朱二公子也在纠结。一大早,禁卫军的人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对,一个个都小心了起来,果然原本定的二十里,到了朱抵嘴里就成了二十五里,虽然禁卫军已经习惯了高强度的训练,但这一路跑下来也把他们跑的闪腰岔气,一上午什么都没干,光跑步了。但就是这样,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有一些体质差的没能回来。   朱抵一直要求全队共进退,哪个小队的人没能完全回来,哪个小队就全体都不能用餐。过去大家已经习惯二十里了,虽然也会有人掉队,但一来时间不长,二来也没几个人。而这一次突然多了五里,虽然只是多了五分之一,可跑过长跑的都知道,在已经达到极限的时候,是一步都不想多跑的,所以这一次不仅掉队的人多,而且拖的时间还长,这也造成了很多人都只能干看着别人吃饭。   禁卫军活动量大,饭食却是真不错,朱抵手里经费充足,在这方面从不吝啬。今天的主菜就是炖牛肉,大块的牛肉先酱了,再在锅里煮炖,味道也许比不上精致小炒,吃起来却份外过瘾,而且这牛肉是不限量的,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吃,就敞着供应。除了这个就是青椒炒鸡蛋和蛋花紫菜汤,主食是馒头,大白的圆馒头冒着热气,一股股的面香迎面而来,这些全部是只要你能吃都可以敞着吃的,当然,要是浪费也自有惩罚。   有那全队归来的此时就吃的香甜,旁边那缺人的,只能干咽口水。对这种情形,禁卫军本身是比较习惯的——他们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但有个人看不过去了,礼部的冯郎中,是,今天礼部来的人就是他,当然,原本也还有别人的,但见朱抵他们出去跑步也就都走了,只有这位冯郎中留了下来,此时还同朱抵坐了个对脸:“朱将军,我冒昧说一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   “兵士们累了一上午,还不能吃饭,这有些太过严苛了吧。我知道将军治军严谨,但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将军如此,说不得就会被人多嘴呢。”   “冯大人说的有理,看来冯大人也是知兵的啊。”   冯郎中心里一喜,他早先是在户部任山西山西清吏司的郎中的,谁知那一年不走运从马上栽了下来,等他养好伤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了位置,一开始还是这边代理那边代理,后来干脆给他转到了礼部。这礼部听起来怪不错,其实却是个清水衙门,他呆的实在没意思,就总想能露露头,不说再转回户部吧,起码也要再升升。   朱抵脾气不好他是听说过的,但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朱抵脾气再差,随便能到什么地步?还能直接把他给哄出去?而只要他做不到这种程度,他就能赖下来。本来嘛,这禁卫军就该归他们礼部管!   但现在看来,朱抵还是很谙官场之道的。当下他就捋着胡子道:“知兵不敢说,不过几本兵书都是看过的,一直深恨没能生在太、祖早年,否则也能为他老人家冲锋陷阵一把。”   “其实大人现在还是有机会的,不若我向陛下请旨,将大人调到我禁卫军如何?”   冯郎中一怔,他现在是五品文官,整个禁卫军最高的朱抵也不过是从四品,这也就是说他调过来最多也就是个正五品,但弄不好就是从文官变成了武官!要是这样,他以后都不要出门了!   “看来大人是不愿意了?”   冯郎中干笑了两声,朱抵脸一变:“既然大人不愿来这里,那管我禁卫军如何?这牛肉大人爱吃就吃,不爱吃还是早些回去吧!”   冯郎中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朱将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意思。我禁卫军拱卫的是陛下安危,领的是军部的军饷,同礼部又有什么关系?大人若是以礼部官员的身份前来却是跑错了地方,若是私自过来,我看也很没有这个必要。不说别的,我这里的牛肉也是有数的!”   冯郎中的脸已经红成了关公,此时他们就坐在饭厅里,虽然周围没有其他兵士,但并没有离的很远,所以两人的对话颇有一些人听到了,刚才冯郎中还很为这个安排暗喜——不管怎么说,这周围的兵士总能听到他为他们出头了。而此时,接触到四周若有若无的目光,冯郎中简直惊怒交加,吃了朱抵的心都有了。   他站起身,瞪着朱抵,嘴唇哆嗦:“朱抵,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就等着弹劾吧!”   他说完,站起身气冲冲的走了,朱抵扫了一下周围:“看什么看?还是想加练?”   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纷纷收回目光,该吃的吃该发呆的发呆,再不敢多看一眼。赵旭轻声道:“冯郎中在朝多年,却是有很多故交的。”   “那就让他找那些故交弹劾我好了。”   朱抵冷哼了一声,赵旭不敢再说。又等了一会儿,越来越多的人回来了,终于所有人都能吃上饭了,后回来的人本来还想说两句,一见厅中的气氛也纷纷低下了头。朱抵又坐了一会儿,站了起来:“今天下午就做一些队列就可以解散了。”   这话一出,一片欢声,其实每次他们长跑完下午基本都是休息,但今天朱抵的心情明显恶劣,谁知道他会怎么样啊,要知道他们从演习回来可没少受折腾。   本来演习赢了,他们上下都高兴,特别是一早下了重注的,还发了笔或大或小的小财,所以那是人人欢喜,个个乐呵,本以为还能再从朱抵这里得到两声嘉奖,谁知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阵狂风暴雨,朱抵先是把他们批的一文不是,又加大了训练量,到最后才象征性的夸了两句。如此一来,他们不仅不敢得意了,对朱二公子更多了几分敬畏——早先他们也怕朱抵,但这种怕是建立在他的手段上的,而现在却更多几分尊敬,因为他能带给他们胜利,因为他能带给他们荣耀。   当真正的打赢一仗,哪怕只是演戏,众人心中的滋味也是不一样的,早先他们也是骄傲的,可那种骄傲是建立在他们的家世、底蕴上,就像八旗的没落子弟,说出来一个个也牛哄哄的,可不管再外面吹的再厉害,大多数心中也还是发虚的,因为他们十分清楚,除了那点过去,他们本身是拿不出什么东西的。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赢了,他们真的打赢了!虽然赢的只是一个地方军,但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在恶劣的条件下胜利的!而且他们胜的那么轻松如意,就仿佛在做一场训练,也的确就是训练,就是把他们往日做的事情再做一遍,只要他们不违规,只要他们服从,他们就能胜利!   所以此时的禁卫军要说形成了战魂还有些夸大,但的确有了不一样的精气神。   不说禁卫军这边的欢喜,朱抵那边却是直接杀到了宫里,他话说的硬,但到底不傻,总不能让人告黑状。他去的时候固安帝原本正在一个妃子的陪同下用餐,说起来固安帝是否英明还要再看,勤奋却是一定的,平时的午饭不是招呼朝中大臣,就是看公文,这样招美人相伴的时候还真不多,那妃子本也是万分欣喜的,谁知这饭还没吃两口,朱抵就杀到了,顿时那是什么欢喜都没有了。   “十三弟来了,我要去看看,爱妃先一个人用膳吧。”随口打发了妃子,固安帝就出来了,看到朱抵他就笑了,“我想着你就该来了。”   “陛下!”朱抵很是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固安帝一个激灵,“好好好,是朕的不是,你别来这一套,吃了吗,没有的话就陪朕一起用些。”   “是没吃,但臣也没什么胃口,陛下今天要不把事情给我解决了,臣以后可能都没有胃口了。”   “好好好,我给你解决,给你解决,以后都不许人再去了行吗?”其实这事固安帝早有耳闻,对于那些参观团他也不是多欢喜。但一来这不是什么大事,二来那些人去的时候总会找着种种借口,朱抵又没来说,他也不好直接插手,现在朱抵提了,他就直接来个禁止就行了。   “那要有人弹劾我呢?”   “……你又惹着谁了。”   ☆、第201章   第七十章   说起来,固安帝对朱抵的感情那真的是相当复杂相当纠结,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又爱又恨。爱的自然是朱二公子就一个心思,虽然在固安帝看来朱抵是大智若愚,心中别有乾坤,但他表现出来的只认一个主子。不结党不拉帮,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和谁都敢翻脸,比起朝中说着陛下万岁,忠心护主的那些大臣们不知可爱多少倍。作为一个君主,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单纯的臣子,但也不知道是装着装着真变的单纯了,还是这种单纯的就是这种本性,朱抵,也实在是太能惹事了!   在江宁他明明打了胜仗,几个统领却都对他有意见;掌管禁卫军以来,各种弹劾也没少过。这一次他演习大胜,本应该风光一阵的,可看这样子,又要被人指责了。   固安帝不介意护着朱抵,因为朱抵犯的那些在他看来都不是事儿,但天天同一帮擅长耍嘴皮子写各路文章的男人们斗嘴,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来精神的活计啊!   “朕也想没事儿听听爱妃们的娇声细语啊!”固安帝在心中哀叹。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训斥朱抵,朱二公子已经跳了起来,“陛下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惹着谁了?我天天一心扑在禁卫军的工作上,他们不吃饭我就不动筷子,他们跑长途我也没少走路,好好的干我的事儿,怎么是我惹着他们了?明明是他们过来找我的麻烦。”   他说着,把冯郎中今天的话说了一遍,最后道:“陛下您看,我订下的规矩能就这么随意改变吗?那个冯郎中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是他管着禁卫军还是我管着?我要今天退让了,还怎么能服众?”   固安帝头疼的看着他,有心想说你明明有别的办法为何偏偏选择了这最不好处理的一种,但见朱抵一副气恼的样子,他也只有暗叹了口气:“以后不会有人去打扰你了,现在你可以吃饭了吧?”   “臣还是没有胃口。”   ……   “陛下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臣是真有烦心事!”   “……还有什么事?”   朱抵看了他一眼,低头沉吟了片刻,又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沉吟了片刻,在他第三次抬头的时候,固安帝的嘴角抽了起来:“你到底有事还是没事!”   “当然是有事的,不过我觉得这事陛下您也是解决不了的,因为您没有经验,您也不可能理解,您贵为陛下,那些女人也不会同你说那些话。”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一副你永远也不会理解我的痛苦的模样。固安帝暗暗的咬了下牙,虽然朱抵看起来真的很为难,但他就是有想给他一拳的冲动,什么叫他永远不会了解?这到底是显摆给他呢?还是显摆给他呢?还是显摆给他呢!   “算了,陛下,您继续用膳吧,我就先告退了。”他说着,行了礼就退了出来,留下暗自内伤的固安帝——一时间他真有把他叫回来的冲动,把话说完啊,这么半半截截的算什么!他永远都不会了解的到底是什么啊!   朱二当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给固安帝留下一个纠结,他是真的烦心,这是他第一次同安姐吵架,正确的说这是他第一次同姑娘闹别扭,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由得,就把事情往大的方面想了。   安姐看起来是认真的,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看起来她好像是真的很在意这个事,那他应该怎么回答?扪心自问,朱抵是想要孩子的,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孩子,但在他关乎未来的畅想里总是会有一两个或三四个孩子的,有男有女。女孩子个个都像安姐一样聪明能干,男孩子……嗯,最好也像安姐一样。   他会很疼爱很疼爱那些女孩子,给她们买最漂亮的衣服首饰,带她们游湖爬山,将来再给她们挑一个可靠老实的丈夫。至于男孩子嘛,他也会很疼爱的,他会带他们骑马耍刀,找好的老师教导他们功课,给他们买各种玩具。总之他一定不会让他的孩子再像他小时候那样受尽折腾,他会把最好的一切都交给他们。   这些事情他虽然没同安姐说过,但他觉得安姐应该会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因为这本来就是应该而且也并不难实现的事情。可是现在安姐却突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并且很是在意的样子。   “莫非她出了什么事?莫非她还是遭了那老巫婆的毒手?”   想到这里朱抵一惊,当下也不纠结了,快马加鞭的向王府赶去,结果他一回去就被告知安姐一早就出门了。   “二少夫人没说上哪儿,只听姐姐们说好像是要走一门亲戚。”春江有些哆嗦的开口,那次的事虽然事后安姐只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但着实把她吓住了。   “走亲戚?”朱抵一怔,高家在京城真没什么亲戚,当然张家算一个,可安姐应该是不会没事过去的,至于高家,那就是回娘家而不是走亲戚了。他稍一思虑就想到了周氏,安姐虽没特意对他说过,但也是提过这个姨娘的,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过了身。他记得安姐有说这个姨娘是嫁给了一个郎中,就住在离高家不太远的一个胡同里,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地点,但想来不难打听。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春江有些发愣,段妈子走过来,照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妈妈,二公子这是去找咱们姑娘吗?”   “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干什么?”   “二公子不是同咱们姑娘吵架了吗?现在……应该不会吵了吧?哎哟,妈妈!”   她话没说完就被段妈妈拧住了耳朵:“主子们的事你就少管,当好差自有你的好处,再七想八想的,不定要吃什么亏呢。”   “哎哟妈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春江一边叫着一边被段妈妈提留走了,而在她心中却模模糊糊的有了这么一个概念——像姑娘和二公子这样的,就是相爱了吧。   朱抵出来没多久就碰上了安姐,其实安姐一早就从李家出发了,周氏叫的那一桌东西她没什么胃口,周氏本身也不敢让她乱吃东西,最后亲自下厨给她下了一碗蛋花面,不过安姐也没能吃多少,勉强用了半碗也就吃不下去了。本来她是想在周氏这里打发打发时间的,但出了这种事,两人都没什么聊天的心思,周氏也不敢多留她,最后就拿出几个大靠背,给她的车里塞满了这才让她离开,而这一路上,车子自然是走的慢慢的,所以反倒比朱抵晚到。   安姐没想到会在外面碰上朱抵,顿时就怔住了。朱抵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莫名,也闹不清她的想法,停了片刻,试探的叫了她一声:“妹妹?”   安姐点了下头。   “妹妹可是去看周姨娘了?”   安姐继续点了点头,朱抵心中更犯糊涂了,说安姐还在生气吧,可看样子是愿意搭理他的,但这只点头不说话又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因为在外面不好不给他面子?   他正想着,那边安姐终于开口:“你……回来了?”   “啊?啊!”   “今天,怪早。”   “啊,嗯,今天我们跑长途,跑完我就给他们放假了。”   他这么一说安姐就明白了,每次跑长途朱抵都是不在家吃早饭的,这么看来今天早上倒也不是故意同她冷战。   “妹妹,你……还好吧?”   安姐脸一红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是还好,如果在别人来看,那就是非常好。但怀孕这事要怎么说呢?   “妹妹?”朱抵更狐疑了,难道真是他想的那样?   安姐含糊的应了一声:“我回去再同你说。”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狠狠的瞪了眼在旁边窃笑的思烟,这小妮子一定是早就发现端倪了,也不同她说一声,刚才还什么口口声声的说提醒过她要找郎中了!   到了屋子里,安姐洗了手就坐在贵妃榻上,她在想怎么同朱抵说,是把他的手直接拉到她的肚子上,还是同他说我有了?或者直接说李郎中的那些话?她绞着手指头,觉得又回到了第一次来大姨妈的时候,那真是各种纠结,每次来的时候都份外不好意思,每次换东西的时候都要像做贼似的防着身边的同学。   “妹妹。”见她一脸为难,朱抵坐了过来,“还记得我同你说的吗?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你昨天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是不是郎中说了什么?”   安姐一怔,朱抵继续道:“若真是郎中说了什么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有时候郎中的话也不见得对,万一咱们将来真没孩子呢,也还可以过继。”   “过继?”   “我不想同妹妹吵架,我昨天一夜都没睡好。所以,如果我们真没孩子我也不会纳小,我们可以过继一个孩子,族里有很多会愿意这事的。”虽然都是朱家子弟,说起来也都是龙子凤孙,但也有落魄的,也有偏支的偏支,他虽然不能继承王爷的爵位,却会是郡王,只凭这个就会有很多人愿意,更不要说他现在大小还算个红人。   安姐看着他,他能看出来朱抵是认真的,这家伙,竟是真的在考虑这种事!他没有说他不喜欢孩子,也没有说她是最重要的,但,在这一时这一刻他却是真的只想她开心。顿时,安姐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是感动,还有感叹——朱二,真是一个纯真的孩子啊!这是他现在的想法,将来一定是会变的,但那又如何,在这一刻,他有这种想法就好了。   她轻轻一笑,没有再去追问真的假的这样的话,只是拉着了他的手:“不用过继了。”   “妹妹,我是说真的,不是哄骗你。不过郎中到底说了什么?是哪个郎中同你看的?你有没有再传太医,一个太医也不作数的,要多找几个太医。”   “是李家的姨夫帮我看的,说我差不多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李家的姨夫,那是什么郎中……什么!”   安姐低下头:“我今天去看周姨娘,她见我有些不妥就请姨夫帮我看了看。”   “妹妹,你、你你是说,你现在怀、怀孕了?”朱抵看着她一时转不过来这个圈子,就在刚才,他还在想安姐是不是查出了什么病症不好有孕,而现在,她竟怀孕了?   怀孕了?怀孕了!   他们要有孩子了?   安姐轻轻点了下头:“姨夫说他与妇科不是太精通,要再请个郎中看看才好。”   “是是,要请,要请。请陈太医,不不不,那老家伙不吉利,我们再换个。妹妹你坐你坐,哦,你已经坐了,那你躺下来,快快躺好……你要吃什么,烤羊肉好不好?不不不,你不能乱吃东西。”朱抵一会儿上前一会儿后退,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最后他干脆一咬牙,“妹妹你先等着,我去找陛下!”   ……在朱抵走后,固安帝纠结了一番还是回到了早先的妃子那里,那妃子本已经用完餐了,见他回来,忙忙的又让人去张罗,不过这一次固安帝没什么胃口了,就点了个酸汤面,这东西虽然不难却要现做,朱抵杀回来的时候,这碗面他刚吃了一半。   “朱将军又来了?”固安帝看着自己的面又纠结了起来,他见还是不见?是吃了之后再见,还是现在就见?   “是的,朱将军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固安帝皱了下眉:“宣他进来吧。”   朱抵刚刚离开就又回来,又是这么一副态度,必是有什么急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寿王余孽?他这么想着就站起了身:“朕去看看。”   那妃子不敢阻拦,只是在后面咬碎了银牙。   “陛下陛下,你这里有什么好的太医?”朱抵一见他,就匆匆行了个礼,就开口叫了起来。   “什么太医?”   “精通妇科的,最好还要同生育有关的,陈太医就不必了,他不太吉利,张太医也不用了,他也不吉利。陛下这里一定有好用又吉利的太医,快快给臣介绍一个啊。”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家安妹妹怀孕了,要请个太医去看看啊!”   ……   …………   ☆、第202章   第七十一章   天气很好,在不下雨的时候秋天的气候总是令人心仪的,正中午的时候不冷不热,也没什么风。安姐穿了件湖绿色的半袖慢慢的在院子里溜达,她后面的思烟等人都穿上了褙子,一行人就属她穿的清凉,这倒不是她要风度,而是自怀了这个孩子后,她就出现了种种非常神奇的变化。过去不怎么喜欢吃的,有一阵子竟然特别想吃,过去从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气味,现在只要有一丝丝她就会特别敏感。还有这对冷热度的感受,早先月份还小的时候不怎么明显,现在显了怀,她突然就怕热了。现在这天气,思烟等人都觉得有些凉了,她却还觉得有些热,那是任周围的人好说歹说,也不愿加衣服的。   思烟等人无奈,只有给她拿着披风,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安姐头三个月过的比较辛苦,不能坐不能站,时间稍微一长,就头晕恶心,若不赶快躺下,直接就能吐出来。过了三个月就好了很多,也能出来走走了,当然这个出来,只是在王府的花园中逛逛,出府的话就比较麻烦了。首先是现在的车子没什么减震,其次是她现在要出去,身边就要围了一堆人,那就有些太兴师动众了。一开始朱抵还怕她闷,想着带她出来转转,却被她自己否决——何必找这个麻烦呢?   至于说是否烦闷,那就要看自己怎么做了。现在虽然没网络手机,书籍却是不缺的,过去耐不住性子读的书,现在倒可以细看了,还有众多诗词,她现在每天背一首或者半首,遇到《长恨歌》这么长的,就背一段,当然,她不是那种天才,今天背了明天就有可能忘,但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重新再背就是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家务需要她处理。早先朱抵已经帮她把中馈的事情给辞了,但南安王府除了她目前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她若是完全丢手,那就只有找外人来管,这一点却是南安王不愿意的,最后就是卫氏处理细节,她掌控大局。好在南安王府人口少,在南安王接手了外面的事情后,家里就可以照本宣科了。   “弟妹。”   安姐一抬头,就看到了前面的朱纳,只见他穿了件深蓝色的小花夹褙子,系了条黑色腰带,手上却拿了几支黄色的桂花,看起来很有几分病美男的姿态。她连忙福了下身:“大哥。”   朱纳连忙虚扶了她一把:“弟妹不必多礼。”   “大哥客气了,大哥这是……”   朱纳看了一眼手中的花道:“哦,我看这桂花开的好,就摘一些带回去。”   “大哥好兴致。”   朱纳笑笑:“我已经来半天了,就不打扰弟妹逛园子了。”   安姐低下头:“大哥慢走。”   朱纳点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只是眼角的余光不由得向她肚子那里看了一眼。她走后思烟低声道:“那个方向,好像是去正院的。”   安姐没有答话,不用看朱纳要去哪儿,她都知道那几支桂花是给南安王妃摘的。不管朱纳本身是个什么人,但外在表现却是个谦谦君子。如果只是他自己的话,那桂花开的再好,他最多也只会跑来看看,然后再赋上几首诗,摘花这种事却是轻易不会做的,整个南安王府会让他亲手摘下几支桂花的,也只有南安王妃了。   不过这同她没关系,不管怎么说南安王妃都是被圈住了,在她那个院子里,她是王妃,出了那个院子,却是禁忌。她不会干涉她的生活,也干涉不到,所以别说朱纳只是摘几支桂花,就是把那棵树搬过去她都没意见。   她在这边继续游园,而那边朱纳则来到了正院。和前几次一样,南安王妃穿着大红的正装坐在椅子上,她的背挺的很直,脸上的表情是矜持中又有几分笑意,就仿佛正在招待什么重要的客人。朱纳在心中叹了口气:“母妃。”   “你来了。”南安王妃露出一丝笑意,“你这孩子,又带花过来了,我这里是缺这种东西的吗?”   “母妃是不缺,不过是看这几支开的好,就给母妃摘了过来。   “难为你这个心了。”南安王妃说着叫来一个丫鬟接过花,“你上次给你的方子你有去抓吧,我同你说,别只听太医的,那些人就是没什么担待,开出来的药不过是吃不死人罢了,要治病,还是要另找偏方。”   朱纳点点头,心中则更是黯然。   “对了,我听说高氏怀孕了,有几个月了?”   “母妃听谁说的??”朱纳突然抬起头,南安王妃被圈禁,不仅仅是关着人,连里外消息都是不通的,一开始南安王甚至不准他过来。还是后来他求了很长时间,再加上南安王妃精神越来越差,他才有了这个探望权,不过也只能三天一次。而除了他,也就只有南安王会来了。他相信南安王是绝对不会说这种事的,而他也没有说过,那这个消息是怎么传进来的?难道是某个下人多嘴,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正惊疑不定,那边南安王妃就笑了起来:“看来是真的了。”   “母妃!”   “我算着他们就该有孩子了,果然被我算对了,哼,以为我被关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就算我不知道,也能想到!你那是什么表情,以为我会害高氏吗?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是,我是对高氏下过手,但那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礼!是为了这世道的康平!纳儿,你想想如果这天下嫡庶不分,会成什么样?那会大乱的!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我不是在为我自己坚持,也不是在为你坚持,我是在为这个世道坚持!”   “母妃!”朱纳痛苦的别过脸,“你不要再说了,我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做一名王爷!”   “是不适合,但那又如何,你是嫡长子,就要做,哪怕是死,也要做!”南安王妃看着他,“你如果是我陈文君的儿子,就应该坚持!如果你父王给你不公正的待遇,你就应该抗争!这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责任!高氏不是有孕了吗?如果她生下的是个男孩,你就要求过继到你的名下,这样,你就有了嫡子。”   “母妃!”   “你听我说,你父王偏心,一直想着宠妾灭妻,可笑那个妾死了多少年了,他还宠着那个妾生的孩子,想着把王位传给他。但这不合规矩,所以就算他再想也没有办法直接这么做,所以他就一直陷害我,一直陷害我,这样我犯了错就会连累你。我过去想岔了,非要你自己的孩子,其实也不一定是这样的,你完全可以过继一个。当然过继别人的也行,但你父王可能还会有想法,可老二的就不一样了,他会想那到底是老二的孩子,就愿意把王位传给你了,起码,也愿意立你为世子了。”   “母妃,你、你不要说了!”朱纳看了眼周围的人。南安王妃虽然被圈禁了,但该有的体面,南安王还是给了她应有的体面,大丫头小丫头妈子甚至宦官。可这些人说是服侍她的,其实也是监视她的,过去她身边的都是自己的心腹,现在却几乎换了个遍。在没事的时候这些人当然不敢无礼,可她刚才说的那些一定会传到南安王耳里!   他是绝对没有这个心思的,可是他的父王听到了会如何?他这样的身体,参加不了科举,又没有别的特长,离了王府那真是养活自己都困难,当然,南安王不会赶他走,可却会怀疑他,甚至可能影响到将来给他的请封!他知道自己不用想王爷的位置了,可如果南安王愿意的话,却还是有可能为他请封一等郡王的,虽然只是个郡王,但如果是一等的话也足够他生活了。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自己很可鄙,只有虚弱的道:“母妃,这、这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说了。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那是二弟的嫡长子啊!”   “他一个庶子有什么嫡长子?好,如果长子不好过继的话那就次子,如果高氏身体好的话,总会生下几个的,你总能要来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南安王妃瞪着眼,几乎是半吼的道,“你要知道,你是陈吉晨的外孙!他老人家当年为此受尽酷刑,现在不过是让你抱养一个孩子你就不敢了吗?”   “不是这样的,母妃。不是这样的……”朱纳连连后退,不知道要怎么说。他知道南安王妃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否则南安王也不会允许他探望,可过去不管怎么样他们还能进行正常的对话,而这一次他的母妃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那是怎么样?是怎么样!”   “母妃,我、我下次再来看你。”朱纳说着落荒而逃,身后,是南安王妃砸碎了花瓶的声音。   朱纳几乎是狼狈的回到自己的院里的,卫氏见了关切的走过来:“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朱纳没有说话,只是要了一杯茶,待换了衣服,又擦了手脸他才算回过神,看着卫氏,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走的有些慌了。”   卫氏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也不去戳破,只是一笑:“我还以为大公子碰上了美丽呢。”   朱纳摇摇头:“逛园子的时候倒是碰上了弟妹。”   卫氏照自己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看我这嘴,让别人知道了必是会误会的。”   朱纳反应了过来连忙道:“倒是我说错话了。对了,这段时间你同弟妹来往的多些,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氏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朱纳喝了口茶有些掩饰的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二少夫人……是个很讲规矩的人。”卫氏犹豫了一下,慢慢的开口。   “怎么说?”   “我没同大公子说,我一开始帮着理家的时候,有几个人不是太服气,都是府里的老人,说起来比我的体面还大。对我的话,当然不怎么听,我做起事来处处受限制。”   “是吗,怎么不对我说?”   “我是不好意思,怕大公子嫌我没本事。”卫氏一笑,柔声道。心中则暗暗叹了口气,她同朱纳说什么?那时候朱纳自己病的要死不活的,南安王妃又成了那个样,也亏得朱纳还是嫡长子,府里人不敢太过了,可就算这样,各处的怠慢也显现了出来。她本以为自己帮着管家的话能有所好转,谁知那些人竟明着对付她起来。   那时候她真有些暗无天日的感觉,有心想给大房这边长脸,可无论身份立场都没人卖帐,事情报到安姐那里自然更没脸。她还记得那时候安姐反应还严重,她本以为有一顿苦头吃,谁知安姐却把她叫去躺在床上问了情况,之后查明她说的是实话后,就把她连同那几个老人都叫了过去,一开始她以为安姐最多说说那几个老人,谁知道安姐直接就让开打了——按情节的轻重,直接十到二十个板子,那几个老人也是没想到,也是各种吆喝,有一个疲惫惯的甚至高呼二夫人难道就不知为肚里的孩子积德吗?   那话真听的她心惊胆战,谁知道安姐竟是一笑:“我打你是你犯了错,你不服自可申辩,若是你在理,我也愿意道歉。但,我不是你的主子?我肚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主子?你这么说自己的主子,就又是错!再加十板!”   三十板打下去,那人直接被拖下去发卖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她当时都有些头晕,那有着身孕的安姐却不在乎,过后还安抚了她几句,自那以后,她做事情就再没有阻碍。   她把这事说了,最后道:“若不犯规矩,二少夫人是个挺和善的,若犯了规矩……二少夫人也不会讲什么情面。”   “是吗?”朱纳握着茶杯,仿佛是在给卫氏说,也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想就是这样,我想就是这样。”   这样他就死心了,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想法,可这样一来,他就彻底没什么念头了。卫氏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早先她是有些不服气安姐的,她想安姐不过是命好才能做正妻……其实本来那个位置应该是她的,但现在,她也没什么好不服气的了,若是安姐,必不会那么乖乖的就喝下那碗药吧!   ☆、第203章   第七十二章   陈太医很仔细的给安姐请脉,虽然朱抵早先嫌他不吉利,可这事就和现代的医院一样——哪个医院没死过人啊!同样,再好的太医,也只能治病不能救命,那种完全吉利的,只有没单独出过诊的小学徒,所以最后朱抵还是有些纠结的,不情愿的选择了陈太医。他不知道,其实陈太医听到这个任命更纠结,更不情愿——他才在南安王府住了大半年,这才歇几天啊!   好在安姐倒不要求他住家里,只是让他过个三五天就来请一次脉。相处一段日子下来,陈太医深深觉得,同是伺候南安王府的儿媳妇,这后一个显然比前一个更好打交道,当然,早先那个看起来也是个脾气好的,只是……   他微微一走神,连忙收回思绪,又重新感受了一下,然后才收回手:“从脉象上来看,胎儿同二少夫人都很好。药是不用吃的,平时饮食上仔细些也就是了。当然,二少夫人这个月份了,过去一些不能吃的,现在也可以稍微尝尝,只是不要过了。”   “陈太医,我们家夫人不用补补吗?这也太瘦了吧?”旁边的夏妈妈开口。自来到南安王府后她就像隐了形,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是安姐带过来的妈妈,有体面,但平时真还不怎么显眼,直到这次安姐有孕。杨氏早先把她陪嫁过来,看重的就是她孩子生的多,有福气有经验,安姐虽然觉得福气之说有些飘渺,经验还是比较看重的——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也只能凭经验。   夏妈妈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所以看安姐的肚子比看自己儿媳妇的都要重,眼见她已经五六个月还不怎么长肉,就心急,深怕她缺了什么。   陈太医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姐,沉吟道:“这位妈妈,二少夫人虽然不胖,身体却好,却是不用补的。”   “可是……”   “有人是长自己,有人是长孩子。二少夫人这种显然是长孩子的,若是再补,将来生产可能就难了。”夏妈妈本还有些不服气,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多嘴了,安姐笑着让人拿了赏封给陈太医。   待他走后,夏妈妈才又嘟囔道:“我就怕姐儿将来生的时候没力气。”   “有没有力气同胖不胖可没太大关系。”安姐微微一笑,看向窗外。虽然她在现代没怀过孕,但也知道只要营养足够,孩子发育良好,其实是不用进补的,不过此时人就是这种观念,也不能说错。比如现代坐月子,可以洗头洗澡剪指甲,在古代却都是忌讳,也不能说古代不对,因为条件达不到。现代有各种取暖设施,门窗紧闭,热水恒温,不见一丝凉风,自然可以。而在这古代,一般人家又怎么能达到这种程度?而富贵名门,又哪敢让人随便试验?   夏妈妈想让她胖点不能说错,不过她本身就营养充足,也实在不用往自己肚里孟塞了,而且在她看来,她现在已经很能吃了,脸都快吃圆了,再胖下去,以后可要费不少劲儿。   她这么想着,摸上自己的肚子,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抚摸,肚里的孩子突然一动,她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微笑。一开始她对于自己怀孕真没什么感觉——除了难受,就是难受,那种难受不是不能忍受,可却令人暴躁,再看朱抵,都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她这么难受,他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两个人的孩子,凭什么只是她受罪?所以那一阵子她真没少折腾朱抵,好在朱二公子脸皮够厚,功夫也够高深,不管她是冷脸,还是捏掐都接了下来,现在想想,她当时也真够作的。   这天朱抵回来,她忍不住就问了这事,朱二一怔:“什么?”   “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有点心事。”   “也不算是心事了,妹妹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安姐看了他一眼,再次重复了早先的话,朱二眨眨眼:“什么叫作?”   “……你不觉得我太能折腾你了?”   朱抵看了安姐一眼,抓抓头,安姐冷哼了一声:“看来是有了。”   “不不不,妹妹身体不舒服,心中自然烦躁,嗯,掐我也是应该的。”   “你真这么想的?”   “真的。”   “那把手伸出来,让我再掐一下。”   朱抵脸一跨,却还是伸出了手,安姐噗嗤一声笑了,不过这么笑着,她却还是抓住了朱抵的手,咬了一口。这一口不轻不重,并没有出血,却活生生的有了几个牙印。对朱抵来说,这一下也说不上痛,只是有些愕然。安姐说掐他还能理解,但这咬又是为什么?总不会是想吃肉了吧?安姐也没有解释,只是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她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作女,其实是被宠出来的。   她从来不作,因为没有对象可作。她的父母没有,她那个前男友……也没有。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出差回来,火车到站已经是半夜,那一天风还很大,原本车站外很多的出租车那天不知什么原因也没有了,她拖着行李走了半条街才打上车。后来同闺蜜说这事,闺蜜立刻道:“你傻啊,某某没去接你?”   “没有让他接过啊,何况那么晚了。”   “就是那么晚了才让他接的啊,否则男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你家那个某某也太过分了!”   她没有答话,她当时并不觉得前男友有什么过分的,她没有叫,他当然没想到来接,可现在想想,若换成朱抵,不用她开口,也会来接的吧。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笑了。若换成朱抵,她大概也会很理直气壮的要求他来接。   “妹妹……嗯,我同你说件事。”   安姐点点头,没有说话,现在的感觉太好,她有些不太想开口。她过去想到那个前男友总是会有些纠结,不是还爱,而是放不下——因为付出的太多,考虑的太多,所以总觉得委屈,总想不通原因。而现在再想,不过只是感叹了。早先的纠结也都一一自动化开,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不够爱。   他不够爱她,而她,大概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爱他。   “第二次演习……大概快开始了。”朱抵说的有些艰难,早先他是很盼望这次演习的,但在知道安姐有孕后他就不再那么期待了,毕竟一开始演习,他就要离开。上次在狮林,来回还用去了五天,这次要是再远点,天数显然会更多。这期间安姐怎么办?虽然那个老巫婆已经被关了起来,可谁知道她会不会贼心不死的又出什么幺蛾子?   “地点定了吗?”   “还没有完全定下,朝里原本是想还定在狮林的,可又有人觉得那地方有些小,有提议放在燕华山的。”   “这么说日子也没定了?”   “这个大概定了,就在下个月,大同的军队已经出发了。”   安姐点点头,朱抵一咬牙:“妹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安姐抬起头,看着他,轻轻拍了下他的脸:“别说傻话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现在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不好的?至于说那个女人那里……我绝对不会让她动我一根汗毛的!”   如果说早先她对南安王妃的一些小动作还能将就,现在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容忍了。当然不仅是南安王妃,所有人都一样。只是她自己不介意吃点小亏,但她现在有孩子了,无论是谁,只要有可能会伤害到她的孩子,她都敢扑上去狠狠的咬一口。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到月底的时候,朝中的定论终于下来了,这一次就改在了燕华山。因为按照提议者的说法,虽说是演习,可也要有假想敌,而大明未来的敌人,最有可能的依然还是鞑靼,小规模的交锋不说,一旦发生大战,那就不是狮林那样的小地方能施展的开的。既然如此,不如就换一个大些的场所。   这个说法得到了固安帝的支持,只是燕华山离京城差不多有二百里,却是要走上几天的,所以这一次朱抵最少要出去半个月,这个时间很是令朱抵不安,所以临走前,他就像个老太太啰嗦了一遍又一遍,听的安姐又窝心又好笑。朱抵如此在意她,她当然是很温暖的,可她真心觉得这有些过了,这府里谁会害她?也就南安王妃有这个心思了,当然,认真追究下来,朱纳、卫氏可能都会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但不是她拿大,而是有的人,还真不是干这种事的材料。   以朱纳为例,他要能下的了这个手,估计早就是南安王世子了。不错,南安王一直是在犹豫立谁为世子,这里面最大的障碍看起来就是朱纳的身体,可他若真是精明能干,哪怕身体不好,南安王恐怕也不会这么犹豫。至于卫氏,更有种种顾虑,一个四品文官的嫡女,最后却成了妾氏,虽说是朱纳的妾氏,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而且她这段日子掌管中馈,一些过去不知道的事也有人与她说。卫氏,早先竟是怀过一次的,只是那一次却被南安王妃的一碗药给断掉了!虽然知道这是卫氏抗拒不了的,可她还是不能接受。这和现代不同,现代人因为工作追求种种原因,会有去流产的,但此时的女子,正常情况下就没有不想生孩子的,特别是一个妾氏!   如果是她的话,哪怕知道事不可为,也会想尽办法去努力一把的。不,如果是她的话,最初就会想尽办法不做一个妾,哪怕再下嫁,也绝不做妾!   卫氏是一个讲规矩的女子,她有太多的顾虑太多在意的东西,所以哪怕她有什么想法,也不敢真的动手的。所以这南安王府对她来说,真是少有的安全。   事实也的确如此,朱抵走后的十多天都风平浪静。府里的人没有任何异动,安姐的日子过的和早先一样,就是她现在肚子如出了气似的大,身体也越发笨重了。当然,府里也不是没有不和谐因素的,比如大公子朱纳的身体貌似就越来越糟糕,过去一个月里会病个一两次,现在几乎过个三五天就要病一场,因为时间挨的太紧,给人的感觉竟是他天天都在生病,而每次他从正院出来,脸色貌似都会更难看。安姐知道这同南安王妃有关,就又做了一番布置,只是南安王妃那边的情况一直是南安王亲自管理,所以她也只能做一些防范。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只是被动的挨打,因为人心现在在她这边。这倒不是她王八之气侧漏,不过几天就能把全府人都收拢了,而是人都是逐利的。再府里的老人,再受过南安王妃的恩惠,如今这形式,恐怕也会掂量掂量了。   她想的没错,现在南安王妃唯一传递消息的途径就是朱纳,她倒也没让朱纳用什么手段害安姐,只是逼着他去找南安王要求过继,每每朱纳过去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提,弄的朱纳每次都是纠结万分的过去,然后痛苦不堪的回来。   说实在话,南安王妃的提议对他不是没有吸引力。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提,如果他真那么做了,少有的那点兄弟情分也都没了。而且,他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哪怕不是为了王位。   王氏死了,可还有卫氏,卫氏早先,也是有过身孕的……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南安王妃都更有话更有理由,于是每一次的见面都成了刑罚。他身体本就不好,又要遭受这样的折腾,可不就成天只剩吃药的空儿了。这一天他又要去正院,卫氏终于忍不住道:“大公子就算为了王妃,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不若这次就由我代大公子去吧。”   朱纳一怔,慢慢的摇了摇头:“母妃现在,也就剩这点念想了。”   朱纳还是去了,然后,回来就高烧不止。他那个院子都被折腾的够呛,而这天晚上,南安王到了正院。   “王爷来了。”南安王妃穿了件大红的绣花小棉袄,下面是一条罩纱百褶裙,巧笑嫣然,“今儿有王爷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呢。”   “……你知道我要来?”   南安王妃一笑:“王爷今天不来,明天也要来;明天不来,后天也要来,总有一天是要来的,难道,王爷还真会一辈子不见我不成?”   南安王沉吟了片刻:“你若想见我,大可直说,又何必这么折腾纳儿?还是在你心中,连纳儿也是无关紧要的了?”   ☆、第204章   第七十三章   一片安静,南安王紧紧的盯着南安王妃,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个他曾经的挚爱,这个他过去以为和善大方贤惠高雅的妻子,怎么,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过了片刻,南安王妃突然叹了口气,她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王爷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纳儿现在成什么样子你自己看不到吗?他现在天天吃药你不知道吗?你非要逼死他吗?”   “王爷不觉得我说的那个,其实是个很好的办法吗?抵儿的孩子过继到纳儿名下,这样,既是抵儿的孩子,又是纳儿的,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紧紧的看着南安王,目光中有一种疯狂的期盼,不过南安王没有发现,当然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太在意,因为在他心中南安王妃早就疯了。他皱了下眉:“这只是你的自以为是!你以为是抵儿愿意还是高氏愿意?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看重这个王位吗?”   南安王妃低下头叹了口气:“看来我在王爷心中,真的是不堪的很了。也是,但凡王爷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又怎么会把我关在这里?真想不到我陈文君少年流放,末了,却又被圈禁了。”   南安王冷哼了一声:“如果你再如此,我就禁止纳儿再来看你!”   南安王妃一怔,面上露出几分有些凄然的神色,她慢慢一笑:“王爷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她这么一说,南安王不免心中有些发酸,想说点什么,又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想就此离开,又有些不忍。就在这个时候,南安王妃先打破了沉默:“王爷今天既然来了,就用了饭再走吧。”   南安王僵硬的点了下头,南安王妃一笑,拍了拍手。   在这个院子里,南安王妃依然是王妃的气派,这一点南安王不会亏待她,安姐更不会动这个手脚。像晚餐就有八个大菜,不过里面却有一大半都是南安王往常爱吃的。南安王妃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拿着筷子亲自帮南安王布菜,鱼是去了刺的,鸡是退了皮的。她一边忙活着,一边又说着种种琐事,什么她又插了什么花,她喂的那个鸟又怎么冒傻气了。南安王坐在那儿,慢慢的就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没有多久,大概就是朱抵还没回来前?不对不对,就算朱抵回来了,他同南安王妃偶尔也还会有这样的场景,那么那是从什么时候没有的呢?对了,王氏怀孕,自从王氏有孕,南安王妃把她接到这里,他们就慢慢的形同陌路了。   吃着饭,他百味陈杂,他想,若是王氏没怀孕,他们也走不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吧……不过,也好像是早晚的。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王爷,过去总有种种想法,现在,我是没什么顾忌了,也希望王爷能给我一个准话。”   “……你说。”   “在一些府里,嫡长子十岁就请封了,就算有晚的,大多也是在成亲后就会请封。王爷到底是为什么迟迟不给纳儿请封?”   南安王皱了下眉:“我不是早说过了吗,纳儿身体不好,不适宜。”   “就是这个原因吗?”   “不然呢?”   “纳儿是身体不好,但一直调养着,也没有大碍。现在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两王谋逆只是偶然事件,纳儿此生都不见得会遇上一次战乱,这身体不好又怎么能成为理由?”   “你到底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我的封地在岭南!岭南!这几年岭南是太平了,但前些年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连苏苏都为此丧了命!”   他话一说完就知道不对,果然南安王妃一笑:“其实是这样吧!因为苏苏在岭南死了,所以一定要她的儿子来继承王位是吗?什么纳儿身体不好,太、祖遗训,都不过是你找的借口!”   “你要真这么想,那就随你吧!”南安王说着站了起来,但他刚一起身,就发现有些不对,他的腿竟有些迈不动的感觉,他随即抬起头瞪向南安王妃,后者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走到这一步。其实王爷,我刚才已经给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只是你,到底不愿……”   南安王瞪着眼,想要叫人,但他发现自己的嘴唇竟也开始不受控制了,他勉励一动,身体竟要向后倒去,旁边的南安王妃扶了他一把,这才让他坐在椅子上:“王爷不必急,我既然动手了,必是要成功的,否则王爷是一定不会给我下一次机会的。而这,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了。王爷不用这么看我,我不是为了纳儿,真不是。有时候我还会想,为什么他要是长子,如果他是次子,应该比现在幸福多了。我也不是这么看重王爷的王位,早年我被流放的时候,甚至有户杀猪的要娶我回去呢。你看王爷,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我没能回京,现在恐怕就是一个杀猪户的老婆呢,不过那样的生活也不见得不好,早年想吃一顿猪肉都难呢!”   “你、你……”   南安王用尽力气也不过只挤出一个音,但南安王妃与他生活这些年却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当下一笑:“不错,这一步是我早就想好的了,早在我让纳儿过继的时候就想好了。不过当时我想的是最好能过继,可是纳儿是个没担待的,王爷又不愿,我也只有走这一步了。纳儿的身体我看在眼里了,可是我只能这么做……我不这么做王爷今天根本不会来不是吗?就算我再要求,没有什么事的话,王爷也是不会再进这正院一步的吧?”   南安王不再努力的想要说话,只是他的心中一片苦涩。是的,在他下令把南安王妃关起来的时候就想过再不进这里,不过却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害怕。他害怕自己再受到南安王妃的蛊惑,害怕自己再心软。多少次了,面对这个女人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心软。他的子嗣为何这么少,朱抵少时为什么那么顽劣,虽然南安王妃做的隐蔽,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他又不是真的傻子,哪能没有察觉。但他没有说什么,这一是因为南安王妃做的是很多人都做的,另外也是,他真的喜欢着这个女人。   子嗣少就子嗣少吧,反正他有两个儿子了;顽劣就顽劣吧,反正朱抵注定是要做一个郡王的。   但是当朱纳一天天长大,身体却依然虚弱的时候,他后悔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继承人成了问题。不过在一开始他也没有太在意,他相信南安王妃还是通情达理的,还是深爱自己孩子的,他相信只要他说明理由,南安王妃就能理解。但事实证明,他太想当然了,南安王妃不能理解,不仅不能,她甚至开始下手了。   他的身体突然就变坏了,一开始他的确是没有怀疑,但天长地久下来,慢慢的一些事情也就能想清楚了。他一开始是不愿相信的,他这么喜欢她,这么护着她,这么疼爱她。满京城的王爷,有几个是连个侧妃都没有的?只有他,唯有一个苏苏还是死后追封的!成亲这些年,他一直爱着她,她不可能没有感觉,可是,她竟然还是对他下毒了!   王位就那么重要?   嫡庶就那么重要?   他不是没有想过废除她,不是没有想过把她送到庵子里。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不忍心,他无法想象那样的陈文君会是什么样子!但他还是寒心了,从那以后,他对她做的事都有些不想过问。随她吧,她想做什么都随她吧,可是他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个地步,更没有想到她竟会又一次下手!   想到这里,南安王心中更苦了,他怎么能没想到?她能动第一次,就能动第二次!她这里的人是全部换了,可早先他关她的时候却没有彻底搜查。   “我知道王爷一定很恨我,但王爷不用怕,我会陪着王爷的。”她说着拿出一个东西,用调羹慢慢搅匀了,一点点喝了下去,“你看王爷,这样咱们就能一起走了。”   南安王看着她,满眼的不可置信。   南安王妃一笑:“王氏死了,衣青死了,一会儿连王爷也要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管王爷信不信,我是真的爱着您的,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就拿这鲈鱼来说,您早先是爱吃红烧的,因为我爱吃清蒸的,您才总说自己也喜欢。还有,过去每到夏天你都让人做冰奶酪,为此专门让人在冬天取了山泉水来藏冰。其实这冰宫里有赏下来的,外面也有卖的,可你总说吃到嘴里的要仔细。还有早先,你那些兄弟里也有喜欢拿你开玩笑的,你总是笑笑,他们带你去吃花酒,你也总是早早回来。你看王爷,这一件件我都记着呢,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冷酷无情。”   随着他的话南安王的神情也恍惚了起来,这些年他一直在做着种种事呵护着南安王妃,一些事已经成了本能,一些事他已经忘了,却不想,她还记得。但,为什么?既然知道他对她好,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还要走到这一步?   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也仿佛是为自己做一个陈述:“王爷,你听我说过很多关于小时候的事,但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你,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在流放的路上,我还记得是快到岭南的时候,押我们的一个差役喝多了酒,那个差役的脾气本来就很差,那一天更差,他竟然让我的父亲去添他的脚!您能想象吗?我父亲,陈吉晨,三元及第!大明由来第一人!要去添一个那么下贱粗鄙的人的脚!我父亲自然不愿,可那人就逼迫着,把他的脸按到他的脚上,就那么一直按着!而我们,就在旁边、边看着……”   说到这里,她感觉到一阵艰难,知道这是药劲上来了。她这个药和早先给南安王下的一样,并不会让人有太大痛苦,却会慢慢失去知觉,所以早先南安王才会只觉得自己是酒醉而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事后,我大哭着问我的父亲……”她尽力的说着,回忆着那一天,她无法接受,不能接受,虽然那时候她还小,可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要讲气节讲名誉。虽没人对她说过饿死事小这样的话,但在她心中,却是这么想的。在她想来,受到这样的屈辱,只有死,唯有死!   她的父亲却帮她擦了眼泪,让她不要再哭了。她的泪水却不受控制,一个劲儿的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们是去了所有,衣服、食物、家人,现在还有尊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礼!文君,你要记得,唯有礼法,才能保持正统!为了礼,我们可以失去一切!”   这样的话他的父亲说过很多遍,但再没有那一刻令她震撼,她真正的感受到了她父亲的意志和决心,那不仅仅是生命,那是赔上了一切的奉献!   “所以,王爷……”她看着南安王,眼圈渐渐红了,下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是没有办法说,也是为难。所以王爷,我只有对不起你了,所以王爷,我们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在他的父亲,在陈家已经牺牲了那么多的时候,她不能允许从她这里败坏了她父亲的坚持,为此,她可以牺牲所有。包括她的最爱,以及她自己。南安王死了,就再没有人能去请旨改变规矩,当然,若只是南安王死,她的嫌疑最大,朱纳还是会受牵连,可若是她也死了呢?那嫌疑最大的就是现在掌家的高氏了!就算高氏最后能逃脱惩罚,可有这层阴影在,朱抵再也不要想继承王位!   南安王此时的视力已经有些模糊了,南安王妃在他面前有些影影绰绰的,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早先的那个少女,带着几分自傲矜持的站在那里,突然的,他就心中一热,自此,就满心满眼的都是她了……   就这样吧,他想。就这样吧,他对不起苏苏,总算,是对得起她了。   ☆、第205章   第七十四章   南安王死了。   虽然大明的历史上经常死王爷——有的甚至死了父子几人,但南安王的死还是震动了上到固安帝,下到内阁的所有成员,至于其他人只是影影绰绰的听到些消息,并不是太清楚。   一个王爷死了,一个王爷被毒死了!这就相当于现代的现代的某个政要被暗杀一样,这是全国安保的耻辱,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同时被下毒的还有南安王妃,虽然南安王妃被南安王圈禁了,但在皇家的玉碟上她还是正式被册立的王妃!   是的,南安王妃没有死。她之所以能活下来有二个原因:一,她身体比南安王好;二,她服毒的时间比南安王靠后,这也是最重要的。虽然当时他们被下人都屏退了,可不说南安王自身带的,就是南安王妃这里也有南安王早先安排的,这些人一觉得不对劲儿,立刻过来查看。   南安王妃下的药需要一定的时间发作,南安王早先就中过一次毒,所以就算太医用尽办法也无能为力,而南安王妃却被救了回来,不过也只是被救了回来,到现在她每天还是昏昏沉沉,一天清醒不了一刻钟,而就是清醒的那段时间眼神也是迷茫的,几乎说不了话,更不要说对她进行询问了。   不过她这里询问不了,其他人却是被问了个遍。正院的下人,南安王身边的人,厨房里所有的帮工掌勺,整个府里所有接触过饭食的人统统都被提了出来。但这些人也说不出个好歹,厨房里的人是不说了,就算是正院里的也是一头雾水,他们只知道南安王同南安王妃谈了两句就让他们都退下了,当时的气氛,还是很和谐的。   当然就算没有人能提出有力的证据,但一些事情还是浮出了水面:比如南安王妃对朱纳的逼迫,再比如前一阵子王氏的去世,再往前推,还有安姐的小厨房,于是一条八卦狗血的线路在很多人眼前就浮现了出来。   开始,当然是南安王妃的错,她先对庶子媳妇下了毒手,害的人家身体出了问题,再之后又把嫡子媳妇的死推到了庶子媳妇身上,好在庶子媳妇也不是吃素的,洗刷了嫌疑,把南安王妃的丑陋嘴脸暴露了出来,为此南安王不得不把她关起来,可就是这么她还不安分,一见人家怀孕,就心心念念的想着把人家的孩子抢过来。这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高氏就算再没脾气也受不了了,于是在这一天,她下手了!   这是一条非常合理的解释,虽然这里面的安姐也是令人同情的,但看起来的确嫌疑最大,何况,现在还是她掌家。虽然厨房那里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但一个主持中馈的人想下手自然是有很多办法的。   陈算把所有的口供整理出来,老老实实的低着头站在下面。在事情出来的第一时间,固安帝就接手了这件事,整个案子没有经过刑部,完全就是锦衣卫在调查,而陈算,也只对固安帝负责。   固安帝把所有的卷宗都翻了一遍,沉吟了片刻:“你怎么看?”   “此案……臣觉得非常蹊跷。”陈算想着,慢慢的开口。   “蹊跷?”固安帝神色一动,陈算没有多想,继续道,“此案看起来是高氏的嫌疑最大,但据臣分析,不像是高氏做的。”   “为何这么说?”   “陛下忘了,臣这里,是有高氏的卷宗的。早年不说,自两王谋逆,高大人奋力抗敌以来,臣这边就开始有所记录。”锦衣卫为天子耳目,记录天下事。这个天下事虽然说的太广泛了些,但值得记的必定都会记上一笔。安姐一开始只是高老爷的家人,在卷宗上本来也只会有个名字年龄之类的,最多也就是再加个脾性,这恐怕还是看在她同朱抵有婚约的面子上。可是之后江宁的赈灾和重建,都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安姐的影子,这也令她的卷宗厚实不少。再之后她同朱抵成亲,而朱抵又是固安帝的红人,虽然她本身没有再做什么,可一些记录却细化了。当然,比起朝中的重臣,安姐作为一个女子并不会太引起锦衣卫的重视,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事,陈算根本就不会去翻她的卷宗,不过只是卷宗记录下来的事,也足够令他推断出安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氏虽只是个女子,却很有些须眉的气魄。若她真要对南安王妃下手,不会这么做,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必要对南安王妃下手。”   南安王妃已经被圈禁了起来,从某方面来说她已经算是报了仇。至于说南安王妃的提议,一是朱纳没同意,二来南安王也没开口,也就是说各方面都不确定,就为了这么一个不确定的事就下手毒害自己的公公婆婆,怎么看也不像是心智正常的人能做的出来的。而且安姐现在还身怀六甲,女人这时候一般只会想着怎么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是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候惹事的。所以要让他来看,此事,倒是南安王妃做的可能性更大,当然,这话不是他能说的。   固安帝沉吟了片刻,招来一个太监去自己的房里取了个盒子:“这个盒子还是王叔早先给朕的,说哪一日他若去的蹊跷,就把这盒子打开来看看,那时候我还觉得他那话古怪,却不想……”   说到这里,他摇头唏嘘了一番,这盒子是南安王两年前给他的,那时候他一大堆糟心事,虽然当时有些好奇,但收到盒子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收了起来,今天若不是陈算说他差点就忘了这事。   盒子并没有上锁,只是扣在了一起,轻轻一拨就分了开来,里面是一个封起来的信封,他打开来,里面只有两张薄薄的信纸。信并不长,但最后不仅有南安王的王印,还有自己的私印,可以说是极为规范的。固安帝从头看到尾,久久无语,最后叹了口气:“此事,到此为止。”   陈算一怔,固安帝却挥了挥手手,没有再说什么,陈算也不敢再问,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此事虽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但是当固安帝说不再调查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些反弹,但是当他把南安王的信给几个内阁大臣看后就消失了,其他人本就得到的消息不多,再见几个大佬都不开口,就算私下再有疑虑,也不过是议论议论,除了极个别的愣头青上了几封谏言外,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当然,这只是对外面人来说,对南安王府,这简直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安王死了!南安王死了!南安王,竟然死了!   当这个消息传来,朱纳直接就晕了过去,安姐也是久久不能回神,虽然她对这个公公一直有看法,可也没想到他竟会就这么死了!   而之后一连串的反应也弄的南安王府人心惶惶,有的觉得要大祸临头了,有的觉得南安王府要分崩离析了,就连安姐院子里的人也是七上八下的,冰琴更是背地里没少嘀咕南安王妃:“这什么人啊,自己要死就死呗,还拉着王爷,还要把咱们姑娘拖下水!好了,好好的王府被她弄的一团糟,她倒没死成!”   “你少说两句吧,省的连累了姑娘。”思烟叹了口气,也很是忧心。平时遇上这事也就罢了,安姐现在却有着身孕呢,虽然陈太医一直说她身体不错,孩子也好,可遇到这事能不糟心吗?这心情一不好,可不就要影响身体?而且……府里那么多人都被叫去询问了,会不会问到他们姑娘身上?虽然他们姑娘是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的,可若是被审问,若是……   想到这里,思烟真是深深的期盼着朱抵。   “我怎么会连累姑娘?”冰琴嘀咕了一句,终是不再说什么了。   南安王死了,朱纳倒了,南安王府里里外外就全压到了安姐身上。但就像思烟所忧虑的,平时也就罢了,虽然会有压力,但咬着牙硬抗也不是抗不下来,可现在她扛着一个大肚子,就算已经过了最初的那个反应期,也还是更容易疲惫劳累,并且她现在的情况也不容易久坐,要处理事务就是各种不方便。   但这个时候她也不能不管,这不仅是为了南安王府如何如何,也是为了她自己。若此时府里乱了,她这边也会受影响。她没有精力管那么多,只有把所有的管事、管家都召集起来,好好的敲打了一番。过后,又把外面的掌柜叫进府,该许诺的许诺,该叮嘱的叮嘱,虽然不能说令南安王府彻底稳定了下来,到底不是乱糟糟一片了。   除此之外,她也在做着准备——被审讯的准备。   在别人看来也许还觉得无法理解,但她却是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事是谁做的,并且想到了南安王妃的用意。虽然没有证据,但一定会有人怀疑她,并招她问话。虽然因为她的身份,这次问话应该是比较文雅的,可她也要想好怎么应对,因为她不知道那些像她问话的是不是对她有所敌意,毕竟南安王妃还是陈家的人,虽然陈家已经没落了,却清名犹在,说不得就有什么死忠故交之类的。朱抵现在虽然有名声有功绩,却是武官,在文官中没什么交情。   “三天。”她在心中想着,从京城到燕华山,快马的话也要一天,朱抵接到消息往这边赶,也要差不多一天,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若有什么事稍稍一耽搁,就又要一天。所以三天,她只要能坚持过这三天,就能等到朱抵,到时候……自然就有他来处理了。   这些事说起来陈杂,其实却是在一天内发生的。从下人发现不对,到叫来太医,再到固安帝接收,锦衣卫调查,其实也不过一夜的时间,第二天白天安姐就要挺着大肚子处理后续,在把府里的事情处理好后,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为自己打气。她想她一定要挺住,哪怕,是为了肚里的孩子!   现在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起卧都不是太方便,每天她都能感受到孩子的动静,有时候是他踢了一脚,有时候是他打了一拳,这令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说不上什么母爱,但她就知道,她要保护好这个孩子,因此,她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她就像一头母狮似的谨慎的盯着周围,审讯人有可能的提问更在脑中模拟了一遍又一遍,但她等来等去都没等到谁来提问,只等到了宫里的抚慰,然后,就是朱抵。   不过安姐先看到的并不是朱抵,而是赵旭:“公子担心夫人,就让小的先回来,公子本人,则先进了宫。”   安姐点点头,再见他一脸尘土,就道:“将军一路辛苦,不如先下去休息一下。”   “夫人不用为小的操劳,将军有交代,让小的守在这里呢。小的这次带来的五十人,有不少都是从府里出来的。”一个王府,当然不可能只有几十个守卫,五十人其实不算什么的,可赵旭带来的大半是有官职的,其能调动的资源起码要再乘以十倍。这也是朱抵不知道形式,才会这么安排。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将军了。”安姐让人把赵旭带下去,又安排了饭食。之后就又是等待,朱抵摆出的阵势令她惊异,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朱抵的担心,还是又有别的什么状况。   一个时辰后,朱抵失魂落魄的回来了,他一回来就让赵旭等人回去了。   “没事了。”他拉着安姐,有些落寞的笑了笑。   “怎么了?”   “以后,没有南安王了,不,也许还有,也不是我们这一支了。”朱抵抱着他,叹了口气,“父王,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他给陛下留了封信,若他无故离世,就给大哥请封一等郡王,为我请封二等郡王,而南安王……则另请有德者居之了。”   安姐长大了嘴,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一直觉得南安王不作为,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可现在看来,竟是早留了后手!可他这后手也有点太后了吧,自己死了才发作?早点干点事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后果啊!   “父王把田地庄子大多留给了大哥,商铺银子……却大多留给了我。”朱抵闷闷的,又说了一句。   ☆、第206章   第七十五章   在此时的人来看,庄子土地才是根本,上到富贵人家,下到一般百姓,有了银子总喜欢买田置地。但朱抵好歹是接触商业这些年,眼光虽不能说超前,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也有了变化,虽不会认为土地不值钱了,可也知道一间经营不错的商铺意味着什么,何况南安王给他留下的还不是一间铺子,虽然早先赔了北定王家不少,可南安王这些年的积累依然非常厚实。相比之下,倒是朱纳的那一份说不上多好,毕竟南安王早先的田地大多来自封赏,这一部分是不好动的,后来添置的,最值钱的一部分又赔了北定王家,虽然剩下的依然不少,可论价值实在不多,好在南安王为他请封的是一等郡王,只是封赏也足够他衣食无忧了。   从某个方面说,南安王是尽量的在两个儿子只见保持平衡了,当然,在外人来看还是朱纳沾光,毕竟一等郡王的封号是能世袭的,二等郡王要迈向一等,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再怎么说,朱纳也是嫡子,即使他娘犯了错,可看南安王对她还有情有义,在信中还专门为她做了安排——希望她能一直被长子奉养在家中。   那信里是这么说的:“陈氏所为,皆为执念,每每想起,我亦心痛。望陛下能怜她幼年流离,允她晚年得子赡养。”   这也就是说,不管南安王妃做了什么,南安王都不希望南安王妃得到太严厉的惩罚,希望她还能保有应有的体面。而如果她的封号不被摘,那朱抵作为嫡长子自然要享受更好的待遇。   所以一开始朱抵也没有多想,只是气愤,他这个父王对那个老巫婆也特好了些。他虽然对南安王说不上多么深的感情,但那毕竟是他的父王。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多么期待能看到他,还记得自己少年时是多么渴望他的鼓励。虽然他的这些期待、渴望每每都是失望,但那总是他的父王。而现在,他死了,被那个女人毒死了,那个女人竟然还能逃脱惩罚?   凭什么!   “十三弟,王叔对你期许颇深,你莫要误会了他。”就在他想着怎么整治南安王妃一番的时候,固安帝突然开口,“早两年,我看王叔是有意把王位传给你的。”   他没有说话,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是的,他也能感受到南安王早两年仿佛有某种倾向,不过在他看来那只是一种想法,他还有过可多想法呢,但不过也是想想。在他想来南安王还不如没有这种想法呢,先不说最终结果如何,只是他那优柔寡断的性格就注定了成不了什么事。立一个庶子为世子?朝中非议就不是他能顶得住的!   “王叔最后没这么做,是不希望耽搁了你。”   朱抵一震,固安帝又道:“你看王叔为你留的,都是对你有用的。他知道你这种带兵的方法需要大笔银子,也知道你在外面有些渠道,才会把这些都留给你,否则,他不会不给你留些房产土地的。”   朱抵看了看手中的信,又看了看固安帝,慢慢的再次低下了头。他不知道固安帝说的对不对,但,这令他很郁闷,胸口像堵着一个什么东西,一直到见了安姐还有些压抑:“妹妹,你说父王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我不是父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安姐想了想,慢慢的说,“但我想,陛下说的是有些道理的,否则父王应该不会是这么极端的分法。”   “是吗?”朱抵喃喃了一声,他想到了前不久南安王希望他们暂时不要分家时的请求,想到了更早之前南安王对禁卫军的询问,那一次他的父王是苍老的;那一次他的父王好像是关切的……   朱抵想起那个身影,从最初的无比高大到最后的瘦削,到最后,只剩下那花白的头发。他的眼一热,抱着安姐,默默的流下了两行泪水。他想,如果早先他同他多说两句话就好了。   南安王自请削封,再次引起了朝中震动。这王爷的封号可是铁帽子,世世代代传下去的,现在南安王这么做,是受了什么刺激啊!也有人想到了朱纳的身体,但这同样令人不解,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朱纳死了呢,也还有朱抵呢。咱们大明也不是没有先例,嫡子绝了就庶子,庶子绝了就过继……   当然,这种惨烈的并不多,南安王的子嗣也少了些,也经不起这种折腾,可现在天下太平,两个儿子又都好好的,有什么非要这么想不开啊!   于是还有人想到了鸟尽弓藏这样的事,可南安王早先是领了个职位,可不过挂个名,真没掌什么实权,这事也有些对不上号啊。一时间议论纷纷,但这事同南安王府已经像没什么关系了,朱纳本人病的七零八落的,虽不至于马上就要咽气,可那一条命也只剩下半条了。朱抵呢,本来就是只能得个郡王的,是不是王爷,在朱纳还在的情况下同他还真没什么关系。   当然,也有那好事的会缠着他问,可朱抵哪里会搭理他们,真问的多了,就眼睛一翻,双手一抱:“此乃父王遗命,我等做儿女的只有遵循,不敢多想。”   他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孝子样,别人还真不好再问下去。何况,南安王这个位置空了下来,可不仅仅是稀奇,更代表着利益——庞大的利益。南岭那个地方虽然远了点,穷了点,有时还会有些动乱,可却足够大啊!现在要想再找这么大一款空地可真不容易了,现在陛下收了回去,是会留给自己的孩子,还是……   当然,除了皇子,其他人是不要想有这么大的封地的。但是这么大,却可以分割成很多块,要知道大明的王爷不少,大明王爷的儿子更不少,嫡长子是继承王位了,嫡次子呢?此外还有得宠的庶子,还有得宠的妾氏的庶子,过去很多庶子只能委屈的分一个小庄子,现在是不是能更大一些?   不过这一切都和南安王府无关了。一来,他们要忙着守孝,二来,他们还要着手搬家的事。虽然没人赶他们,但他们长时间的滞留在这里也不合规矩,当然这要等南安王的丧事过后再说,可这么一大家子,要搬起来也不是一句话的事。   王爷平时无事是要留在京城的,郡王却没这个限制,可以住在京城,也可以回自己的封地,这也就意味着,不管你要住哪儿,房子的事是要自己想办法了。朱纳是不缺房子的,朱抵却没有,安姐早先投资的那些房产都是些小门小户,用来出租是不错,也容易出手,可绝不适合当他们的住处,所以他们还要另找房子,而这也正是让人头疼的地方。   本来他们人口简单,这房子也不需要太大,可朱抵现在是二等郡王了,要有的排场却不能少,不说别的,总不能连侍卫的住处都不安排吧。要说京城是不缺房子的,可要地点好,又足够大的房子却不容易找,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但那价格却着实不便宜。安姐琢磨着,要真买了那处房子,她同朱抵就没什么私人家当了。   她习惯手里留点银子,这种感觉真不太好,更重要的是,在她和朱抵的计划里,并没有在京城久居的打算。不错,现在南安王妃是再不能影响到他们了,可朱抵并不喜欢京城的生活,用他没事发疯的话来说就是,大丈夫当勇于拼搏。现在他在禁卫军这里是做的不错,可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禁卫军也不见得能上真正的战场,只是一些演习,是远远不能满足朱二公子的。   北方,或者南方,不管是在哪里,总归,是要能打仗,能建功立业的地方。那些地方是危险,但这是朱二公子的追求,安姐没有这个追求,但她不想同朱抵分开。当然,她不会真正的去上战场,但她可以在最近的地方等着他。因此这京里也就是他们目前居住,以及以后落脚的地方,不能说不重要,可安姐也不想为此花费太多。   所以慢慢的,她的目光就投向一般街区了,就在她准备去看一户商户的房子的时候,张家的马姨娘来了。她一来就向安姐见礼,慌的安姐连忙让思烟扶着她,一番客套之后,马姨娘才小心的赔笑道:“本来呢,是我们家夫人要来的,不巧前日染了些风寒,再想着我同姑娘见过,就派了我来,我呢,多日不见姑娘,也着实想呢。”   “姨娘客气了,我本也说去向老夫人、夫人请安的,只是家里事多,身体又笨重,就怠慢了,还望姨娘为我分说一二。”从礼法上来说,张家还是她正儿八经的亲戚,感情是一回事,面子又是另一回事,她去不去不说,话总是要有的。   “姑娘这才是客气呢。不娘这边也真是……老夫人在家多次提起这事,也很为姑娘担心呢。”马姨娘说着一脸唏嘘,又说了一番客套,她才道,“此次来,也不是别的,只是想问问姑娘这在京里落脚的地方可找好了?”   “正在看呢,倒是有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姨娘可是有什么建议?”   “这也巧了,咱们家呢,有一处空置的房子,就离这里不远。有两排四进,还有一处正经花园,虽不是很大,也不算很小了,姑娘若有意,不如去看看?都是自家人,一切都是便意的。”   “这房子,家里没用吗?”   “也不能说完全没用,一直租着呢,不过让外人租,哪有让自家姑娘住好?”   “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现在租的是一个江西的商人,也快到期了,咱们提前同他说,也不算赶他。这房子一直住着,也不算太破旧了,姑娘要收拾呢,也容易。”   安姐沉吟着,说实在话若是有可能,她还是愿意在好些的街区买房子。环境治安都不一样不说,基础设施更有区别,京里的基础设施已经算好的了,但若下大雨,那些普通街区也会积水。现在的公共厕所都是旱厕,一积水……那真是飘的什么都有。除此之外,车马通行也是一个问题,比如她去周氏那里,就只能一直走,她下了车,车夫要把车子赶过去,再从别的街道绕过来。虽然这些都是人力可以克服的,可若能便意些,她当然更愿意。   但这是张家的房子!   这段日子她同张家有些不冷不热,逢年过节她不会少了应有的礼节,可也不会无事上门,总之就是些面子上的情分,可若接了这个房子,哪怕他们按照市价买下来也不一样了。   她想了想道:“此事,还要待将军回来我与他商量一番。”   虽然正式的封赏还没有下来,但朱抵现在也可以说是郡王了,不过安姐总觉得这么叫他有些囧,所以在外人面前就称呼他为将军。马姨娘笑着应了,又说了一些关于孩子的话才告辞。晚上,安姐把这事同朱抵说了:“我觉得,这份礼还是要拒了才好,张家的一些作为我真是看不惯。”   朱抵想了想:“也不一定,陛下要对这些人动手了。”   安姐一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怎么说?”   “有些人早先首尾两端,陛下早先忍着他们,可不代表就这么算了,张家早先也没少做小动作,现在可不就要急了?”   “张家……会如何?”安姐犹疑了。   “还不知道,我看陛下的样子倒也不见得是一律封杀,不过总要他们知道疼知道怕,所以这个事你不用先急着答复,待我去问了陛下再说。说不定咱们还能弄一套免费房子住住呢。”   说到最后就有些张狂,安姐反应了过来,横了他一眼:“哟哟哟,这就是咱们的郡王爷吗?看这气派,也忒小了点。”   朱抵哈哈一笑:“你不知道,有些郡王一辈子的家当也就这么一套房子呢,我这气派,已经是蛮大的了。”   说到后面,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虽然这么说有些诛心,但能离开南安王府,两人都从心中有一抹轻松。   ☆、第207章   第七十六章   张家。   张老爷瞪着自己的妻子刘氏,咬牙切齿:“我同你说什么来着,我让你同马氏一起去见高氏,你为什么不去?”   刘氏垂泪道:“我本来是也想去的,可头突然疼了起来,想这种状态过去也很是不美,不若让马氏自己前去,说话也便意些。”   “混蛋!”张老爷一拍桌子,指着刘氏破口大骂,“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哄呢,头突然疼了,你怎么不说你突然觉得恶心反胃,想怀孕了呢?你倒有这本事,也是给我们张家添份福气!”   刘氏被骂的脸都绿了,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她重孙子都见到的人,还被张老爷这么说,真是什么体面都没有了。   “你也不用同我装,我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觉得她是二娘子的庶女,过去见了你都要行大礼的,现在反过来了,你面上挂不住,就不想去!”   “老爷既然知道又何必难为我?”刘氏忍不住哭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像一个小丫头赔笑,她要真是什么金枝玉叶也就罢了,可不过是从咱们家出来的一个丫头的丫头,还不是嫡亲的……”   “我倒想是嫡亲的呢!”她话没说完就被张老爷截住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宋家三个儿子都被罢免你没看到吗?李家的老大被连贬三级你没看到吗?人家是有儿子在朝里为官,是有那个级被贬,咱们家呢?是削了父亲的爵位还是革了君丹?”   刘氏被唬了一跳:“有这么严重?咱们家、咱们家也没做什么啊!”   张老爷恨恨的瞪着她,直把刘氏瞪得坐立不安,纠结了一下道:“那、那我明日就亲自过去?”   张老爷叹了口气:“到底是怎样,那就要看陛下怎么想了。”   在他想来,张家是真的没做什么,不过是动用资源帮高老爷活动了一下安排到了江宁,可要说他们一开始就存着让高老爷如何的心思……也不完全,毕竟谁知道大行皇帝什么时候会故去?寿王又什么时候会发动?若是大行皇帝拖了几年,高老爷还不知被调到什么地方了呢!当然,他们后来有让张氏前去劝说,可要说他们就彻底站在寿王那边了,也不可能。当时,他们就是想让高老爷识时务点,别挡道。上海的事情,那么多人都不出声,他去说什么?   总的来说,张家那时候也就做了很多人都在做的事,与其说他们想要个从龙之功,不如说他们想保全家平安,省的日后寿王登基他们落个被清洗的下场——当然,他们不是没想过寿王失败,可在那种时候,他们不做就是错。更何况在那个时候很多人还是看好寿王的,这不仅来源于寿王本身的实力,还有早先的固安帝太年轻,太没有根基了。而且早先的表现也实在不像英主的样子,不说别的,就把两王放回封地这一步,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昏招。   可事实证明固安帝是有自己的谋算的,他把两王放回去也许是冒险,可赢了也彻底绝了后患。否则也许两王现在还在到处蹦跶,京中也到处出现事端,一个弄不好,固安帝自己就有可能遭了什么毒手——如果那次那人成功了,也许现在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想到这里张老爷又叹了口气,不管固安帝如何,张家现在却是要倒霉了,本来张家已经倒霉了,但勉强还能维持住体面,而这一次,说不定就是大祸!想到这里他看向刘氏的目光也就更凶狠了:“妇人!”   说完甩袖而去,刘氏哭倒在椅子上。   而在张老爷寻张夫人不是的时候,朱抵也到了宫里,固安帝正在同几个文官说话,他就在旁边的小厢房里等着,当值的太监知道他是固安帝眼前的红人,不敢怠慢,拿了今年的新茶给他冲,他一边笑着谢了,一边又问那太监要了些瓜子核桃类的干果,所以待固安帝过来的时候就见他又吃又喝,就缺一出戏做消遣了。   看他那副惬意的样子,固安帝就有些暗火,横了他一眼:“看来你今天是没什么为难事了。”   朱抵本来正向他行礼,听了这话就笑嘻嘻的站起了身:“臣还真有个为难事,正要同陛下讨主意呢?”   固安帝坐在他上边,随手抓了把瓜子:“太医院的张太医是儿科圣手,就是你别嫌他不吉利。”   “看陛下说的,张太医我是早就耳闻了,将来免不了要麻烦他。不过我家安妹妹还要一个多月才生,今天臣过来却是为了别的事。”   “说来听听。”   “陛下知道,臣马上就要搬出来了,可这房子还是个问题。臣最近是真愁啊,好一些的是真贵,次一些的吧,又有些不合规矩,不说别的,臣要住的太差了,也丢咱们大明的脸面,就是陛下这边也不好看。”   固安帝没有说话,其实他最近也在想要不要赏朱抵一处房子,理由都是现成的——这一次的演习。   不同于上一次还有些取巧,这一次的禁卫军是实打实的同大同军打了一场。这一次演习,直接就是遭遇战,没有什么暗箱操作,也没有哪条路好走,就是在野外打上一场。他看了报告,这一次大同军打的很好,其统领苏成亮虽没用什么诡谲的兵法,却是以堂堂正正之师迎战。他先以一部分人冲击禁卫军,另外的人分为两路,一路从侧面冲锋,另一路则用弓箭骚扰。   显然,苏成亮认真研究过禁卫军,非常清楚他的弱点和弊端,而他也采取了最适当的办法。禁卫军,或者说朱抵练出来的这种病最强大的地方就是他的规矩,但这也是他最薄弱的地方。当这种军队按照自己的节奏阵型迎敌的时候几乎是无敌的,但一旦打乱了他们的节奏阵型,可以说,就能取得胜利。   苏成亮带的是大同的私兵,也是最精锐的士兵,这些人同河北卫还不一样,他们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他们知道在战场上怎么保护自己,知道怎么最大可能的杀伤对手,相比之下,禁卫军真有些像小鸡仔,就算他们赢了河北卫一场,在大同军看来也还是少爷兵,但最后,还是这些少爷兵赢了,虽然这场胜利很有争议。   很多人认为禁卫军能胜,是因为这不过是一场演习,大同军的很多手段用不出来。比如在演习里,禁卫军一枪刺来,身上挂出点血花,大同军就要倒下,可在真的战争中,百战老兵是绝对不会这么窝囊的,他们知道只有在战场上只有拼命,才能活命。而私兵也向来因悍勇著称,连河北卫的私兵都能冲破禁卫军的十八道防线,更不要说大同军了。   事实上禁卫军也几乎被洞穿了,但只是几乎,因为朱抵并不是在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了战场上。苏成亮把自己的军队分成了三部分,他也一样,不过他并没有分成不同的兵种,而是分成了不同的人数,第一部分七百人,第二部分二百人,第三部分一百人。就是那最后的一百人帮他赢得了胜利。   当大同军费尽力气把第一部分人打残,第二部分人打败,再面对第三部分人的时候,几乎绝望了。这时候他们的箭已经射尽,大部分人都伤残的躺在地上,在看到列队整齐的禁卫军,几乎就像看到了怪兽,但他们还是发起了冲锋,然后,他们失败了。因为苏成亮再也没有办法组织好成规模的骚扰队伍。   惨烈。   这一场演习下来,双方一共重伤八十六人,死亡二十三人,其中禁卫军八人。是的,禁卫军死人了,虽然他们死的人数要远远少于大同军,可引起的震撼却要比大同军那十五人更大,但这一场也算打出了禁卫军的名声,要知道,他们这次的对手可不再是河北卫那种种田兵,而是真正的军队,真正的士兵。而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在这其中朱抵费了多少心思和手段,要知道在仗打到那个程度的时候他还派出了第三部分人,而第三部分人还能按照他们固有的节奏战斗!这需要多大的掌控,这又需要多大的勇气?所以就算这一次禁卫军死了八人,对朱抵的弹劾却不多,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大明,又多了一支劲旅!   对此,固安帝当然是欣喜的,虽然近两年他一直都在整理朝政,稳定局势,但他是绝不甘心一生都碌碌无为的。在他还只是一个世子的时候就胸怀大志,更不要说今天真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但,作为一个帝王,他不可避免的又会有一分疑心。   朱抵是一个庶子,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具有皇位继承权——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虽不是皇后嫡出,却是真正的皇子,也就是说哪怕他现在驾崩了,也是不愁继承人的。而哪怕他的继承人出了意外,他也还有嫡出的亲弟弟。   但,朱抵会练兵,虽然他只是一个靖王爷,可一个会练兵的靖王爷如果有了异心……   早先,固安帝没有这方面的疑虑,因为会练兵的多了,会打仗的也多了。朱抵是他做世子时就看中的人,此后又被他一路扶持,已经是嫡系中的嫡系。可当朱抵这种练兵才能太过出色的时候,他免不了也有了怀疑。   他想过禁卫军会胜利,虽然他本来以为他们会输的,不过也不是没有想到朱抵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可在他的预想中,是朱抵出奇兵制胜。他没有想到朱抵会正面迎战苏成亮,更没有想到禁卫军能打到这个份上。早先的禁卫军是什么样,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也因此,这两天他也在头疼朱抵的封赏问题。   南安王的请封并不出格,朱抵作为一个庶子本来就只能是二等郡王或者三等郡王,当然,他的亲生母亲是被追封为了侧妃,南安王也没有别的庶子,本来他也应该是一个二等郡王。   但同是二等,不同的封地那日子也是不一样的。固安帝有心给朱抵一个好封地,可又不免有那么一丝担心。所以他这两天又在思忖是不是封地差一些,而从别的地方弥补?京中房子高价,拨出一所大房子给朱抵,不仅是体面,也表示了宠信,同时封地差些,也说的过去了。   所以此时他微一沉吟就道:“你想要哪里的房子?”   朱抵眨眨眼:“陛下要赏我?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固安帝看了他一眼,朱抵搓搓手:“其实今天臣来,是要向陛下汇报一件事的。”   他说着,就把赵姨娘的话转述了一遍,最后道:“臣琢磨着,这是张家怕了,想让我帮他们在陛下面前说话呢,这处房子呢,若是臣点了头,他们是就要送上来的。不过这份礼臣不敢随便接,所以就来找陛下求个章法。”   固安帝一怔,随即就笑了:“好你个小子,倒是公然对我说你要受贿了?张家怕了,哼,早先有这份敬畏,也没今天这事了。你去对他们说,房子你能收,但现在国库空虚,正需要银子修河提呢。”   “多谢陛下厚赏!”朱抵随即行礼,之后又笑嘻嘻的站起来,“不过张家这事了了,恐怕别的人家也会来找臣,到时候……臣是不是也一样处置?”   固安帝换了个姿势,把手中的瓜子放下,然后拿起茶杯,用盖子拨了拨水面,仿若是不经心的问道:“十三弟,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这个,我能不能不说?”   “你要真不想说,那也就随你。”   朱抵纠结了又纠结,最后抓头道:“倒不是不能对陛下说,可我要说了,陛下可不准笑我。”   “我笑你做什么?”   “不,我要若了陛下说不定就会笑我了,所以陛下您要先答应我。”   固安帝的嘴角抽了一下,非常怀疑自己早先怎么会疑虑这等家伙,不过禁卫军就是被这种人练出来的吗?   “……好。”   “陛下您是金口玉言,这一说出来就不能反悔,您是一定一定不能笑我的哦。”   ……   现在说不听,还来得及吗?   ☆、第208章   第七十七章   朱抵撒泼打滚,最终得到了固安帝的承诺。他深吸了口气,看向远方,眼神飘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视线,很认真的开口:“陛下,你想听哪个理由?”   ……固安帝克制着,才没把手中的茶杯砸出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到底说不说!”   朱抵委屈的看了他一眼:“臣当然是要说的,但臣的理由有好几个,一时间不知要怎么说。”   “那就一个个说!”   “那、那……”他还想说什么,一接触到固安帝的眼刀,终于老实了,他抓了抓头发,“那什么陛下,臣一开始要钱,是要练兵。臣自幼就被人嫌弃,一开始臣不懂这些,后来慢慢大了就觉得要做点什么,要让那些人刮目相看。可臣提笔写不出几个字,字体丑的现在还被我家安妹妹嘲笑,在文科上是不用想了,也就是还有点力气,于是臣就想着在武事上做出点成绩。可臣也不知道怎么做,后来还是看了太、祖兵书,才算得到了启发。于是臣就想,照着太、祖的样子练出一支兵。”   “你想学太、祖?”固安帝挑了一下眉。   朱抵摇摇头:“太、祖文韬武略,哪是我能学的,我只想,做出一点事情。”   他知道,这一点是最难,而又一定要说清楚的。不管他以后怎么做,早先在太原的时候的确是用自己的钱贴补了军队,在早先固安帝也许不会太在意,可难保以后。   “我只是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不想再被人嘲笑,不想再出了什么事,就被人在后面说,哦,原来是南安王家的老二……可我没有办法陛下,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只有照着太、祖的兵书来做,我希望能做出一些事情。可是,我需要做的事情又需要钱,于是,我就想要钱了,但是不管我再想,我又弄不来钱。我不想贪污,不想克扣军饷,不想像别人那样养私兵。军队,是属于国家的!”   说到这里他很认真的看向固安帝,后者不由得为之一动。   军队是属于国家的。   这句话就刻在兵部的外墙上,不说兵部的人,就是来往路过的人都能看到。先帝亲笔所书,每年都会进行固定的保养和修复,历经百年而依然鲜亮。可鲜亮的也只有字迹了。   多少人在养自己的私兵?多少人在克扣着军饷养肥自己?从上到下,无所谓忠奸,这就是一种现象,千百年来都有的一种现象,在太、祖的时候这种现象得到了遏制,但太、祖过后又渐渐回复,现在已和过去没任何区别。对于这个现象他当然是不满的,但这个利益链实在是太大了,就连他也不敢轻易碰触。   “好在我家安妹妹能干,在我穷的连刀削面都要吃不起的时候给我送来了两个佛郎机商人。我终于能按照太、祖的方式练兵了,也终于练出了一点成绩,可我不能一直靠着我家安妹妹是不是陛下?所以在上海的时候,臣就发了点小财。”说到这里他嘻嘻一笑,固安帝再次沉默了——能不能让他多保持一会儿他的感叹!   “……这么说你要钱是为了练兵?”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现在臣,是为了男人的尊严!陛下你也许不知道我家安妹妹多能干,她同江宁苏家有联合,还和佛郎机人做着生意,每年的收益不知是我的多少倍。虽然安妹妹贤惠,从没在我面前表露过,也从没嫌弃过我,但我不能就这么自甘堕落啊,我也要表现出我的能力啊!当然,臣这能力不值一提,可不是还有陛下吗?皇兄疼爱弟弟,这弟弟也好能在家挺起腰杆不是。”   说到最后他一副惫懒样,看的固安帝哭笑不得:“你的练兵呢?练兵不需要银子吗?”   “咱们禁卫军的待遇已经够好了,哪还需要臣的银子?”   “那以后呢,难不成你还想在禁卫军中呆一辈子?”   朱抵抓抓头:“说实在话,臣过去是想出去的,因为总觉得家中不安稳。但现在,在哪儿都无所谓了,我家安妹妹这马上就要生了,以后臣也是有家有孩子的,这在京中也是挺好的。陛下,臣自小就没了亲娘,心中最渴盼的就是一个安稳和睦的小家。”   固安帝看着他,慢慢的笑了。他知道朱抵说的是实话,也许不全是实话,可有一件事他说了,安姐,他非常非常看重安姐,对这一点他倒是不怀疑,早在太原的时候朱抵就表现出来了这一点。那时候他不过是福王世子,而朱抵,也不过只是一个刚刚从家里出来,还找不到方向的少年,若说他从那时候就开始装,固安帝是怎么也不信的。   作为一个帝王,固安帝不怕人贪财,不怕人好色,甚至不怕人看重权利,历史上很多权相,有的把持朝政架空帝王,而有的则成为名相忠臣,关键的,就看当朝帝王了。而作为一个有野心,并非常有自信的皇帝,固安帝绝不认为自己会驾驭不了这种人。   他最怕的,就是某个人没有缺点。   不贪财不好色,一心为国大义凛然,这样的人历史上只出现过两个,一个是周公,而另外一个,就是王莽……   所以朱抵的贪财不算什么,小家子气不算什么,迷恋一个女人,自然也不算什么的。不过他虽然这么想了,嘴中说的则是:“看你那点出息,朕抬举你就把你抬举成这样吗?现在外面人都觉得你是兵法天才,结果你就想天天窝在家里?我看你是白吃那些年的刀削面了!”   说完,还顺手往他头上弹了一下。   “臣又没说一定要窝在家里,这不是说怎么都成嘛。”朱抵抱着头叫屈,“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要也有错,臣就不能活了!”   “行了行了,那些人有什么你就收着,不过最近宫中……也是各处紧张啊。”   “……陛下,你好奸诈!”   朱抵得了这份口信,回去就像安姐大肆卖弄了一番。安姐听了也很是高兴,倒不是她贪那个房子,虽然价值不菲,可真要她拿她也不是拿不出来,她更高兴的是,终于能让张家出点血了。因为各种原因,她不好找张家的麻烦,有时候还要忍受一些恶心,而现在能借固安帝的手教训他们一下也是令人高兴的。   “妹妹你不用急着给他们答复,多吊一吊他们的胃口,他们才知道怎么做。”   “晓得了。哎呀你不要乱摸了。”后面却是一边说一边拍开朱二摸向她肚皮的手,她现在的肚子越来越大,皮也被拉的越来越开,她人不能说一点没胖,却大多都长到了孩子身上,因此她那肚子就像两层皮似的,都能看到青筋。虽然知道没有什么问题,但有时候自己也有些胆战心惊的,所以也就不愿让别人碰。朱抵也知道这个原因,一听她这么说就收了手,站起身有些发愁的对她说,“妹妹你真要吃胖点了。”   “我已经胖了。”   “还不够。”   安姐翻了个白眼,不再与他说什么。在这个时代,别说孕妇,普通人也是白白胖胖才显得福气。从她自身的角度来说,是不想吃胖的,在她固有的观念里,还是觉得瘦一些才是漂亮。不过她也不免有些担心,她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现代孕妇敢瘦,是因为有各种仪器看着,随时查看胎儿的心跳、位置以及内部情况,而在这里她只有依靠陈太医了。   她的手慢慢的摸到自己的肚子上,没有事的,她告诉自己,她每天都查胎心,她的孩子一直很健康,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放开心情,好吃好喝。   就这么又过了两天,张家那边坐不住了,马姨娘又来了,不过这一次一同前来的,还有刘氏。就算再要面子,再看到丈夫越来越暴躁,儿子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的时候,刘氏也只有过来了。她们两个带了大堆的礼物,吃的喝的用的,这其中,小孩的东西又要占大半。各式肚兜,虎头鞋,小皮帽,百家衣。这些东西,安姐当然也有准备,但张家送来的,也是又精致又齐全的。过后安姐也不得不感叹,这种名门勋贵,也许别的都不成样子了,送礼什么的却自有一套规矩,钱也许花的不多,却能让人看出心思。   两人来后对安姐一顿猛夸,安姐却只是笑,待她们说到那房子的时候才带了几分迟疑的开口:“我家将军说,现在局势……好像不太平稳。陛下的心思到底如何,他也要问了宫中的公公才能知道呢。”   她这么一说,刘氏就明白了,下次再来的时候,就带了四张五百两的银票和一套红宝石头面,那头面做工极为精致,上面的宝石也是上等的,一看就知道是张家收藏的好东西。而且柳氏说明了不过是前期用来打点的,后面需要什么随时向他们招呼。安姐当然是不要的,刘氏好说歹说她才留下。   收了人家的东西,当然要办事,所以又过两天不等刘氏上门,她就让人传话了——她有着身孕,又是妇道人家,他们家将军说了,这朝里的事,还是同他直接说比较好。   听了这话,刘氏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恼怒,那两千两也就罢了,那副头面却是她早先的嫁妆!她本来准备了另外的东西,却被张老爷鄙视了:“你是去求着人家办事的,拿着这个,还不够让人小看呢!”   她早先准备的,也是一个极好的珊瑚镯子,虽只是红珊瑚的,做工却极为精美,她敢说,不比她早先给张氏的嫁妆差。但她这么一说,却引得张老爷勃然大怒:“你要不想送就不送,蓦地送了这个引人怨!你以为现在还是她做高家姑娘的时候吗?我告诉你,咱们现在是有这层关系,否则不见得能登上她的门!”   她当时没有答话,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张老爷冷笑了一声:“我说的你不信,那回来就让大郎同你说吧!”   她心中冒着嘀咕,后来私下问了自己的大儿子,这才知道现在张家真的是非常不好了,早两日张老爷曾带着张君丹上门去拜访一位内阁大臣。说起来他们勋贵同文臣有些不是一路,张家同那位内阁大人的关系也不是很亲厚,但那位大人目前是能在朝中说得上的话,张老爷就想去拉拉关系,谁知竟没能见到那位大人!   张老爷!虽然他现在身上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官职,可好歹还是张家的主持人,而一旦张老侯爷过世,这侯爷的爵位也会立刻袭承到他身上,就凭这一点,无论文官武官总会给他几分面子,事情能不能办不好说,喝一顿茶的情面总是有的。可这一次,却连面都没能见到!这简直就是红果果的打脸了!   刘氏听了先是一惊,再就是愤怒:“他、他怎么能这么做?”   “母亲,现在陛下态度不明,人人都怕沾上咱们这样的,就是柴家,日子也难过的很。三娘子昨日还与我哭诉,说她一个侄子被赶出国子监了呢,她那侄子是有些顽劣,可这要在过去,哪会出这种事?”   听了儿子的这番话,刘氏再不敢拿大,后来咬咬牙,就从自己的体己里拿出了那份头面。倒不是说张家库房就没有好东西了,只是那些东西都是有数的,她若动了,要是能办成自然没什么,要办不成,张老爷免不了还要数落她,她已经看出,张老爷对她这次办事已经很不满了,再做不好,恐怕就是真没体面了。   而现在,安姐这边总算有了个实落话,虽然只是让去找朱抵,可这也就代表朱抵愿意插手这件事了。想到这里,她不免又有些庆幸,比起要出血的难受,礼都送不出的惶恐更让人无法忍受。   而到了朱二公子那边事情也就好办了,他脸皮厚,大明大亮的就摆出了条件。最后就是张家送出了那套房子不算,还另加了十万现银和三个铺子,就算张家家底深厚,这一下也是大出血了,特别是那些银子,硬是卖了两个不错的庄子才凑出来的,不过这份礼送出来他们也就安心了,因为很快张君丹就升了一级。   ☆、第209章   第七十八章   张君丹早先是鸿胪寺主薄,而现在则成了鸿胪寺左丞,从从六品变成了六品。这一步的跨度真不怎么大,再联想到张家的背景、张君丹的年龄,说他混的惨败也不为过,不过现在这一步,却是一个重大的信号——张家,不会被处置了!   固安帝要处理张家的话,没必要先升张君丹的职,事实上这样的升迁根本就不会惊动到他,但在目前的情形下,要没有某方面的暗示,也不会有人敢下这个令。   所以张君丹高升,就是一个安抚信号,张家收到这个信号后,也是齐齐的松了口气,当然,免不了又要肉疼一番。不错,张家一个嫡出姑娘出嫁就要有两万的嫁妆,可那是包含了首饰、庄子、铺子所有的一切在内,只算现银,其实是没多少的。这就和现代人结婚,动辄上百万几百万,其实大头都在房子上。而这一次,张家是真真出了十万两,附带的那三个铺子,也都是极赚钱的,真要算上后续反应,那三个铺子的损失,要大大超过十万两现银,不说别的,真要张家再凑这么一笔钱,就要伤筋动骨了。即便是现在,在张老爷乃至张君丹这一代也很难再恢复过来。   不过,到底是保住了体面!   若真是削爵,或者只是降了品级,那张家就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大的家族,不说不肖子孙得罪的人,就是生意上的往来就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看着,一旦张家有将倒之势,这些人都会扑上来咬一口,到时张家就彻底沦落了。因此就算刚刚大出血过,过后刘氏同柴氏还是带了份厚礼来看安姐,这张礼单就包含了两套大头面,两个上等翡翠镯子以及一个经营粮食的小铺子。   “姑娘,咱们自家人也不说客套话,这铺子就是我同你舅舅给你傍身的。”比起刘氏,柴氏更显亲切,“这铺子虽然不大,却是个活泛钱,这对咱们女人是顶顶重要的。”   这铺子是她从陪嫁里拿出来的,之所以如此舍得当然不只是为了感谢,她娘家那边现在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当然,张君丹的高升,对她也是有好处的,虽然只是正六品和从六品的区别,但这就有些正科同副科,正处同副处,为了这一步,多少人不知要费多少心思。若这次不是借着这个大环境,不是举人出身的张君丹恐怕还要再熬个十来年。   安姐知道朱抵的打算,客套了一番也就收下了。而当柴氏再试探自己娘家问题上的时候,她就笑道:“看舅妈说的,都是自家人,能帮的我们还会袖手旁观不成,不过我现在身体越来越重,招待上可能要怠慢了。”   “那是那是,姑娘现在还是以安胎为主,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又说了一会儿,柴氏同刘氏就告辞了。到了自家车上,刘氏就忍不住道:“真是麻雀变凤凰,这一步鲤鱼跃龙门,她现在倒不是普通人能见的了!”   刚才安姐虽没有明说,但那意思也明确了,你们要来没关系,但别玩虚的,什么一试探再试探这种事,玩的多了别怪我不招呼。这其实也是应有的,别说安姐现在就要生了,就算平时无事,她也没有这个性子同人耍花腔,毕竟,现在是这些人求着她。柴氏对这一点非常清楚,因此没有接话,只是在心中合计着怎么回去同娘家人说。   过了几天柴氏再次带着自己的娘家人上门了,他们送了什么没人清楚,但没过几天柴家的老夫人就得了宫中的宣召,虽然为了这一次进宫柴老夫人过后病了半个月,但柴家上下都是欢喜的。而到了这个时候,原本还在观望的立刻找到了方向,于是大批的向南安府这边涌来,不过这一次她们是见不到安姐了,一是这些人安姐实在招呼不了,二来,她也要忙着他们房子的事。   张家的那个房子她已经看了,无论位置、大小,乃至房间的布局都是极好的,毕竟张家也是百年名门,居移气养移体,衣食住行都已经有了讲究,早先租住这里的虽只是一个商人,却也是大商户,宅子收拾的并没有爆发气,安姐要是不讲究,打扫一下随时都能搬过去。本来安姐也是这么打算的,虽然现在南安王妃已经不能蹦跶了,可她真不喜欢这里,用朱二同学的话来说就是,总觉得这里被一股不怎么吉利的气息笼罩了。   后来之所以没搬,一是她现在身体重了不太方便,二来也是她想对这房子好好收拾一番。虽然没有意外的话,将来朱抵还是会外调的,但近两年大概是不会出去了,而且,这房子也会是他们将来回京落脚的地方,这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处房子里住不短的时间,并且,这还是他们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虽然张家把这房子收拾的已经极好了,可以安姐的眼光来看,自然还有一些不太方便的地方,比如卫浴设备。这两年快捷酒店已经流传到了京中,其便捷的设施很受一般商家追捧,虽然一些高门大户是不肖去的,但也觉得那套下手设备很有意思。而事实证明,中国人只要开动起来,不说能跨越时代,其聪明才智却是令人惊叹的,安姐最新收到的消息是,现在的下水设备上已经装了三通!   安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却知道这种进步足以改善早先的很多弊端。其实这是安姐孤陋寡闻,三通早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真要追究的话,甚至能找到秦以前!不过就同中国人弄出的很多东西一样,因为战乱因为私藏等种种原因,这种超越时代的东西最终消失在了历史上,直到现代人考古,才会发出各种惊叹。   不过不知道这处历史,不耽误她对这处房子的改造,现在她已经把这个当做自己最大的消遣了。她临近产期,肚子已经非常大了,于是又恢复到了孕初期,不能久坐,否则就会气闷难受;走路也需要慢慢的,否则肚里的孩子很可能就来一下钻心脚。胃口倒是越来越好,有时半夜还会饿醒,不过她不敢吃,她听说婴儿到后期就是长脂肪的,现代很多医院,到八九个月的时候就要求孕妇少吃了。除此之外,她的两腿也肿了起来,膝盖开始不能打弯,特别是下台阶,一动就疼,她知道这是缺钙了,但现在没有钙片,她只有多喝牛奶豆浆,再让段妈子多多做虾。至于骨头汤她喝的倒不多。   这么调理着,只能说没有再继续发展,却也没有太大的改善。而在此时,她免不了就开始想自己的娘,不仅是杨氏,还有现代的那个妈妈。虽然她也心疼她那个娘,可总觉得她懦弱无能,若是早早的离开她那个爹,又怎么会落个这样的下场?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她想,不管她那个母亲做了什么,只是她如此艰难的把她生下来,又好好带大就是天大的恩情。而她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说母爱是伟大的了,只是这份怀胎就要受多少罪,遭多少苦?   而这么想着,她免不了就有些伤怀,有一次半夜竟然哭醒了,把朱抵吓的就给什么似的,差点就让人去喊太医。   “我想我娘了……”靠在朱抵的怀里,她哭的一塌糊涂,此时此刻,她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想的是哪个。是过去的那个娘,还是杨氏?而除了思念对两个母亲她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特别是对杨氏,她真正的女儿已经没有了,不管那个安姐多么不懂事多愚蠢,但那毕竟是杨氏自己的女儿,要换成自身来想,不管别人的孩子再好、再能干、再聪明,她也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   她过去提杨氏都是姨娘,这一次却用了娘,朱抵手忙脚乱的也顾不上细想,只有拍着她的肩慢慢的安慰,一会儿说过不了两年杨氏就会回京,一会儿又说再过两年他们就能去广州了。安姐知道他有心逗自己,情绪却高不起来,最后朱抵道:“妹妹我同你说件趣事吧,陛下最近正发愁呢。”   安姐一怔:“愁什么?”   “愁不知那些钱要怎么安置啊!”朱抵说着哈哈大笑。   原来安姐这边不接待之后,那些人就涌到了朱二公子那边。他是早请示过固安帝的,什么人要怎么对待也都有数。有的人就是固安帝要收拾的,他就只打哈哈;有的是没什么大错的,他就说的云里雾里的;而有的是固安帝有心放过的,他就明码标价。后者是不说了,前两者闹不清他的意图,再有成功的例子在前面,那是拼命的往他手里塞东西,朱抵倒也不推拒,别人送什么他都敢收,当然收了之后就转交给固安帝了,一开始还不明显,但当次数多了后,两人都有些惊诧——这些人,竟能拿出这么多东西!   珍珠宝石古玩字画田庄铺子这些是不说了,此外还有大量的现银。固安帝早先让朱抵开这个口子,一是他就算要算账,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收拾了,可若是就此放过,那也是太便宜他们了,但他作为帝王,除了抄家,不好直接让下面的臣子上供东西,借着朱二公子的手,却是便意;第二,也是他想弄点小金库。   说起来大明皇帝是有些憋屈的,因为早先的太、祖给自己的后代子孙定下了种种规矩,不仅国库上有规矩,就是内库上也有种种限制。若是就一门心思的要当一个昏君那是不说了,不管下面人怎么反对,反正就是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但若还想当明君,还想做出些事情,一些规矩就要遵守了。   固安帝胸怀大志,就不好大鸣大放的破了规矩,所以免不了银钱上就有些困难,这再弄一个小金库就是他想出来的解决之道。但他真没想到,这小金库竟能变的这么庞大!   五百万两!   只是现银就有五百万两之巨!只是说数字也许没有太大的感触,但大明一年的赋税,收上来后再下派到地方,也不过才四百万两!这也就是说,固安帝现在拿到手的现银竟比一年国库收入还要多!更不要说其他东西了,这么算算,竟然相当于半年的赋税?   “这些蠹虫!”银子收多了,固安帝却不见怎么欢喜。和所有当领导的一样,固安帝不太在意下面人爱银子,可要搜刮的多了,他同样不高兴。现在也许不好算账,日后要再想起,说不定就要计较一番了。   不过那是以后了,现在固安帝发愁的是,这笔银子要怎么处理。好吧,银子放到那儿不会坏,有各大钱庄暂时帮他处理,但那些田庄铺子又要如何?还有那些干股,总要让人查查啊。   “我看陛下那意思,是想让我处理的,不过我可不接这个烫手山芋,就让他自己头疼吧。”朱二公子的语气中很有些幸灾乐祸。安姐也是一笑,但随即又道,“不过他要头疼不出来,会不会还找你?”   “啊?”   “你说陛下要这些银子是做什么的?”   “恐怕是想用来做一些事情的,陛下有自己的想法,但一些事朝中大臣会有争议,估摸着陛下就想自己在钱财上便意些。”对于自己的终极大老板,朱二公子也是有自己的把握的。   “既然这样,你不如建议陛下成立个基金会。”   “基金会?”   “其实就有些类似于太、祖设立的内库制度。有专门的人来管理这笔钱,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有明细,陛下以后想做什么,国库不好动,就可以从这里面出。”   朱抵摸了摸下巴:“这么一来不就是过了明路了?”   安姐笑了:“你说陛下现在最头疼的是什么?就是这笔钱太多了,他如果想打理就藏不住,可不打理……咱们这位陛下又不甘心。所以我看他现在最发愁的不是这笔钱要怎么放,而是这笔钱怎么合理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朱抵收钱办事没什么,虽然绝对不属于清官的范围,可绝对是官场的规则。但要是帝王收钱办事,说不定就有几个老八股要闹死谏了,可若是能把这笔钱变成类似于慈善基金会的样子就又不一样,这就像把钱收到了国库里,虽然不是国库,却是取之于官用之于民,只从物议上来说却是不好指谪的了。   “而且,你也能把自己摘出来了。”安姐在心中默默的接了一句。   ☆、第210章   第七十九章   安姐知道朱抵的心思,他不耐烦在京中经营人脉,这一是性格问题,朱二同学看起来大大咧咧,脸皮奇厚,其实骨子里却有一种骄傲,这种骄傲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被后天压迫的,安姐估摸着,应该还是后者的面居多。在朱二同学的整个青少年时期,想的就是怎么反抗南安王妃了,而且这种反抗还不能是明目张胆的。   他一方面要让南安王妃放心,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堕落。这种矛盾的处境造成了朱二同学有些变态的性格,其最明显的一个表现就是,这家伙几乎没什么朋友。   如果细想起来,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首先他有一大帮的亲戚,里面不乏纨绔子弟,朱抵身手利落,性格强势,虽说容易得罪人,可也应该能吸引一些小伙伴的,可朱抵身边,就能没什么兄弟。安姐没事琢磨,觉得应该是那些比较出色的,他不好结交,而那些真正的纨绔呢,他又不屑与人家来往,所以最后就成了光杆司令。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的少年都会带着几分抑郁,大概要带着几分维特同学的烦恼的,可朱二同学要和南安王妃对抗,就不允许自己认输,所以最后就成了他这种看起来活泼外向,其实骨子里却有几分“单”的性格。这种性格延续下来,再让他像其他人那样结交朋友,经营渠道,不是说他不能做,可就有些违心了。   第二,朱抵也一早给自己做了定位。   早先说朱抵完全没有朋友,其实也不完全,如果朱全最后不是成了固安帝,他其实应该算是朱抵的朋友的。这对堂兄弟虽然一早就认识了,但真正互相了解却是在太原。那个时候朱抵远离南安王妃,精神压力小了不少,而朱全毫无疑问又是一个有本事的。这对兄弟在刀削面里建立了非同一般的革命感情。   如果按照正常的模式发展,他们也许会成为难兄难弟,也许会越行越远——若朱全成为福王,而朱抵又在军中掌握一定权势之后。但事情就那么奇异的出现了拐点,朱全,成为了固安帝。   这位年轻的帝王雄心勃勃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他的夹袋中自然也有自己的人才,但还是太过薄弱,而这个时候朱抵又表现的非常耀眼,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就选择了扶持。   这对兄弟再也成不了朋友,却以另一种方式走近了,而朱抵对此并不排斥,他很快把自己定位到了直臣、孤臣的位置上。他不结党不营私不交友,行事常常不合主流,却全心全意的听固安帝的指挥。   这样的定位不能说错,跟着终极大老板走总是不会吃亏的,可自古以来这种大老板的心思都是难辨的。他们也许今天会拍着你的肩膀说,若没有你们,朕就不可能有今天,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然后在明天就把过去的这些兄弟聚集到一起,全部解职——这还是比较幸运的,若是那不幸的,可能就被全部集结在一起一炮轰了。   而就算大老板一直很给力,可凡事做的太极端的话,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比如她所知道的王某某,张某某,田某某等。在历史课本上这些人还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但在他们那个时代,生活并不如意,就算张某某,生前再权倾天下,一死却落了个抄家。   安姐知道朱抵做不到这一步,因为他走的并不是这条路,可再这么走下去,物议也不会好了,当然,朱二先生的物议现在就不好,但现在他受弹劾的并不是什么大事。比如严苛训练了禁卫军,比如没把那个文臣放在眼里,那些人弹劾他不过也就是出出气,他们也知道,凭这个罪名是不可能怎么样朱二先生的。   但受贿就不一样,虽然大家都受贿,虽然朱抵这算是奉旨受贿,可这笔数字实在是太大了,大的连固安帝都觉得心惊。现在也许没什么,待将来若有人拿此事做筏子,不定有什么后果!所以安姐其实早在几天前就在考虑这件事了,当然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也不知道固安帝的烦恼,想的还是能不能讨个旨意之类的,这样万一将来有什么变化,他们也有个依靠。不过在知道了这笔数字之后她就知道,必须让这件事公开化,否则这笔钱很可能把他们压的粉身碎骨!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多想了,不过她向来不惮以恶意去揣测别人。   朱抵也不是傻的,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听她说到最后也明白了,当下照她脸上亲了一下:“妹妹我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   第二天朱抵就找时间进了趟宫,得意洋洋的对固安帝说了安姐的提议,最后道:“陛下你知道我家安妹妹有多能干了吧!”   固安帝没有出声,不过难得的没有嘴角抽搐,就像安姐所说的,他现在为难的,的确是不知要怎么用这笔钱。在一开始,他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在他本来的预计中,最多的应该是田产,这部分资产他不用怎么动,以后暗暗赏给人也就是了。铺子之类的要留在手上,这是一笔活泛钱,至于现银,一是用来赏人,二是用来做些事情。   朱抵的练兵方式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为此他又重新去翻了一遍太、祖早先的著作。过去他看太、祖那就是高山仰止,和大多数朱家子孙一样,他们对自己的这位老祖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崇拜,总觉得他的高度是后面的人达不到的。但当朱全坐在这个位置上,再去看那些著作典籍心态就不一样了。   他发现太、祖在很多地方都提到了经济。民生建设是经济,国家发展是经济,军队打仗同样是经济。   “以心换心,这固然是为将之道,但若以为如此就能打造出一支百盛之军,却是笑谈。饿着肚子的情况下,想要以死相报,也拿不起刀。”   太、祖的很多著作都是用大白话写的,若他不是太、祖早不知被人批成什么样了,但即使如此,他的一些著作也被皇室秘密的慢慢的封了起来。固安帝看的这一本,就是普通人看不到的,里面大谈经济的作用。固安帝本来就不是那种天真青年,看了这些更觉得理当如此。可是他很难弄到钱,这说起来有些笑话,他作为帝王,富有天下,但他能掌握的资金就是有数的。   国库是不说了,多少人盯着,就是内库,也有份例。他的份例放到普通人身上当然是奢侈的,可要用来做事情就太微不足道了。可以说他之所以愿意让那些人破财免灾,有一部分原因,也的确是被经济所困。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笔钱能有这么多!而且看起来,这还不是极限,如果风声再紧些,压力再大些,甚至有可能再增加一倍!   这么多的钱,他要怎么花?当然,不是他花不出去,而是,他要怎么拿出来啊!慢慢的,用个十年二十年自然可以消耗掉,可他怎么甘心?而且就像安姐所说的,不派人去查查那些干股铺子,他又怎么安心?   固安帝一开始是想让朱抵继续负责的,但朱抵一口拒绝了不说,他也知道他的才干不在这上面,倒是他家那位安妹妹听起来颇有些经商天赋,不过这么一大笔钱让一个女子来管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正在纠结呢,朱抵就给他送来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若换成一个想要享乐的帝王是不会同意的,可固安帝压根就没想过自己如何如何,所以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沉吟了起来。   “这倒是一个办法。”他慢慢的开口,“不过要按照内库的方式来经营,朕将来用银子不一样要受限制吗?”   朱抵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他这眼神有些特别,立刻被固安帝抓住了:“你想说什么?”   “没……”   “说!”固安帝现在已经知道,同他说话不能多绕圈子,因此除了厉声开口,还以一个锐利的眼神杀了过去。朱抵摸摸头:“那臣说了,陛下可不要我说我的不对,您是君王,金口玉牙,一定要说话算数。”   ……   “陛下,臣是这么想的,早先,臣也弄了一些银子,这笔钱是由赵旭管着的,但这些钱臣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有些不太合规矩的,赵旭最多抱怨一番,却还是会依了臣的心思。”   固安帝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心思动的怪巧妙啊。”   朱抵嘿嘿一笑,固安帝哼了一声:“滚你的吧,此事,朕还要好好想想。”   朱抵笑着行礼退了下去,他不怕固安帝不接受,因为这是一笔难得的诱惑:“我家安妹妹果然能干。”   他再次想到了安姐。   果然,半个月后,固安帝开始逐步的把这笔钱推到了世人面前,虽然其中的一部分他已经遮掩了下来,可公布出来的数字还是震惊朝野。言官们再次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上蹿下跳的发表着各种观点,在朝堂上争论的不亦乐乎。有说凡是拿钱出来的都是心中有鬼的,应该狠狠的杀上一批——很有一些官员听了这话面色如土;有说这笔钱实在不合规矩,臣子们犯了错要杀要打要流放都是应该的,拿钱出来,这成什么样子?不过这话立刻得到了反驳,总有知识渊博的会拿历史上的各种事例反驳。   朝堂上如此,酒馆中饭店里,乃至路边的豆腐摊上都是种种议论:“听说了吗,陛下收了那些当官的一大笔钱呢。”   “嗨,那同咱们有什么关系,又不会给咱们花。”   “这你可错了,陛下说这钱要专门成立个什么会,以后用来赈灾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大姑子的二妹子的儿子给李尚书赶车,据她说朝堂上现在都快吵成一锅粥了,差点就要动手了呢!”   一个赶车的怎么进了朝堂大家不会去想,不过这挡不住百姓们爱听,于是夹杂着各种小道消息的基金会的信息,迅速从京城向地方上蔓延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关心朱抵,虽然早先很有些言官摩拳擦掌的准备弹劾他,可现在他已经被众人丢在了一边。朱二公子对此当然没什么意见,事实上他现在每天都心惊胆战的盯着安姐的肚子。   陈太医给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安姐这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陈太医已经住到了府上,但这孩子不发动他也没办法,每日为安姐请脉的时候也很是忐忑,好在安姐的脉象一直平稳,孩子看起来也没事,他们也只有继续等待。不过从上到下都提了一颗心,瓜熟蒂落,迟迟不落,总不是什么好事。   相比之下,安姐倒是最镇定的了,一是她知道,有人是会超期的,另外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会数胎动,规律的胎动给了她信心。让她在焦躁的时候能有安慰自己的东西。何况现在除了等待,他们也没别的办法,虽然陈太医磕磕巴巴的提出过催产,可她对此事的催产药真没什么信心,其实就连陈太医自己也不是很愿意采取这个办法。   基金会的事对她来说也已经过去了,她完全没想到她这个为了摘出朱抵的提议在日后发展成了怎么一个庞然大物。   这一天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今天的阳光很充足,她抱着手炉,眯着眼,慢慢就有些想睡了,思烟正想让她回屋,就见春江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叫着:“来了来了!”   思烟皱了下眉:“你大呼小叫什么,什么来了?”   “姨娘来了,杨姨娘带着三姑娘,回来了!”   安姐蓦地睁开眼,不敢相信的向春江看去,春江一脸兴奋的点着头:“是真的,姑娘!姨娘同三姑娘现在已经快到二门了!”   安姐利落的站了起来,旁边的思烟吓了一跳:“姑娘!”   “快快快,快扶我过去。”   “姨娘既然回来了,姑娘早晚是能见到的,又何必急于这一时?”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扶着安姐向外走去,她是知道安姐心思的,明白她现在哪怕是片刻也不愿多等,“姑娘你慢些。”   安姐摆摆手,本想说这没什么的,突然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停下脚,有些惊诧的站在了那儿。   “姑娘?”   “我好像……要生了。”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就看到杨氏正快步的向这边走来,阳光在她的身后,灿烂的几乎耀眼。   ☆、第211章   番外·报应(一)   朱纳站在院外静静的等待着。现在已是初夏,天气已热,此时又已是巳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却还穿着夹衣,而且看他那白的有些发青的脸色,别说热了,说不定站在这大太阳底下,他还会觉得有些凉意。   而此时的朱纳也和早先大不一样,如果有个近两年不在京城,没同他见面的朋友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他更瘦了,穿着这么厚的衣服,他还是显得单薄。除此之外,他也更显老了,说起来他不过才二十多岁,就算以此时的眼光来看,也还是年轻人,但他的鬓角已有些发白,眉宇之间更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颓废。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丝毫不耐,但与其说沉稳,更不如说是暮气。   不知过了多久,从院里走出一个穿着月白色纱裙的女子,她容貌普通却收拾的极为利索,只从装扮上却不好分辨她的身份,但她一走到近前,就冲朱纳行了礼:“王爷,老王妃说不太舒服,不想见人呢。”   朱纳点点头:“麻烦你了,月环。”   “王爷说的,真是折煞奴婢了,照顾老王妃,本就是奴婢份内的。”她这么说着,迟疑了一下,“待过两天老王妃心情好了,兴许就愿意见王爷了呢。”   朱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的母妃什么时候心情好过?这两年她不是不见他,就是对他非打即骂,真不知道有生之年他们母子还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不过虽然郁闷,他到底习惯了,当下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后走去。   他虽然被人说王爷,但不过是郡王,南安王府自然是不能住的了,好在南安王给他留下了几处房产,只是这京里,就有两个适合居住的地方,他现在所住的,就是其中之一。相比另外一处,这处房子更小些,环境也更差些,别人问起他都说因为这里离怀山书院比较近,方便来往。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处房子离内城更远些,离南安王府更远,也离朱抵的房子,更远些。   说起来朱抵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倒是他们母子,亏欠他很多。他还记得很多年前,朱抵总是以渴慕的目光看着他,虽然他的表情表现的不屑一顾,但他那目光,已经出卖了他。   他渴望他的帮助,他渴望他能与他在一起,他渴望他能拉他一把。而他,也是同样渴望的。虽然他有些妒忌他的健康,但是他知道,这是他的弟弟,唯一的兄弟。   于是,他们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日子。他教他习字,教他读书,坐在树下看他在树枝间来回穿梭,他还记得朱抵用柳枝给他编过一个草帽,那大概是他收到过的最便宜的一件礼物,却是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一件。   但那段愉快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他的母妃告诉他不能这么同朱抵在一起。   “为什么,母妃?”那时候他也是懵懂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同自己的弟弟玩耍,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他的母妃是怎么看待朱抵的,在他想来,南安王妃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虽然对他有些苛刻,总是逼他用功,不过对朱抵却向来是和善的,不管朱抵闯了什么祸,她都护着,甚至还为朱抵挨过一板子。对此,他当然是妒忌的,可谁让他是兄长呢,做兄长的,总要有些担待。   “你和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他能做的你不能做,而你能做的他不能做!”   他当时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他记得当时南安王妃脸上的表情有多么严肃,他被骇的再也发不出疑问。不过虽然被这么告诫了,他还是愿意同朱抵在一起,为什么不呢,看到弟弟他就高兴,弟弟那么健康那么活泼,和弟弟在一起,他的世界一下精彩了起来。直到那一天,朱抵给他抓了一条蛇过来,他知道那是蛇,也知道那是危险的,但他还是伸出了手,因为朱抵说那蛇已经拔了牙,也因为他不想在朱抵面前落了做兄长的威风。   而就在那个时候,南安王妃来了,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南安王妃,要怎么形容呢?凶残?暴怒?恼恨?也许都有,总之,他们全部都被吓住了。   南安王妃一掌打在了朱抵的脸上,他的半边脸都肿了。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朱抵当时的表情,惊讶惶恐,没有愤恨没有痛苦,更多的还是茫然。   他想,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朱抵知道他们是不同的吧,因为他也是从那个时候,真切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一次,他高烧了四天,每天都迷迷糊糊的,有时觉得朱抵变成了那条蛇,有时又觉得那条蛇成了南安王妃。他醒来后,他的妈子偷偷的对他说:“大少爷,您以后不要再同二少爷玩了。”   他没有说话,那妈子又道:“我知道您喜欢二少爷,可您再这么同他在一起,就是害他呢。”   后来他知道,朱抵被打了二十板子,整整半个多月都没能下地。他偷偷的去看过,就见他趴在床上,原本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整个都瘦了下来,他正在睡觉,可就那么熟睡着他的两眉也皱着,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他突然间就长大了,突然间就觉得那么的难过。   他不再找朱抵,哪怕他找来,也会冷淡,然后,朱抵也终于不再来找他了。他读着自己的书,而朱抵继续无所事事的上蹿下跳。他知道这是不行的,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他没有办法,朱抵的身边围了太多的人,他也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到那样一个机会:“你去学武吧。”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但他想总要试试,虽然朱抵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会缺了饭,可他真不想看他这么下去。   万幸,他的母妃并不在乎武事,也许在她心中那始终都是粗鄙人的营生。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突然的,朱抵就多了一个未婚妻,突然的他就离家了,然后再突然的,他就成了将军。在不知不觉中那个早先懵懂的渴望的看着他的小男孩就这么长大了,他变得那么精彩那么耀眼,相比之下,他真的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他真想他们换换,如果他是庶子而朱抵是嫡子,那么一切,都会不同吧。身体健康的朱抵不会让他的父王迟疑,他的母妃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王爷回来了。”   随着一个温和的声音,他回过神,抬起头就看到了卫氏,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回到了正院。郡王府规模本就要比王府小,他又刻意挑了一处比较小的房子,可不就是很快就回来了?   “饭已经好了,王爷要现在用吗?”   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点点头,卫氏那边就让丫头把饭食端了上来,他身体不好,就算是中午也是要喝粥的,卫氏给他盛了碗小米南瓜粥,他拿起调羹舀了两勺,抬起头:“你还不坐下,还每次都要说吗?”   卫氏一笑:“我可不敢拿大,而是不敢坏了规矩。”   朱纳摇摇头,他还在孝期,婚事自然是提也不用提的,当然,也有些人暗中打听试探,却都被他拒了。他知道他还是要娶妻的,他需要一个郡王妃,可在他心中对此事真没什么期盼。   他既没娶妻,卫氏也就是这府里除南安王妃外最尊贵的女子,不过她却一直恪守规矩,哪怕他们已经一起用餐无数次,每次也还是要他说了才会坐下,如果有哪次他忘了,她甚至会一直站在旁边。   “能有卫氏,也是我的福气了。”他这么想着,不免又有些愧疚。因为他知道卫氏本是他母妃帮朱抵看的,若不是出了岔子,卫氏现在应该是朱抵的妻子,那生活要比跟着他幸福不少吧。   “二弟家的大郎……是不是要做周岁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虽然他没有主动靠近,但都在这京里,又是这样的关系,一些事情他就算不想,也还是知道的。特别是这个事,高氏生的时候,他们还没分家呢。   其实朱抵家的孩子已经过了一周岁,不过这做周岁倒也不见得一定要在满周岁那天,错个十天半个月都是有的,当然,朱抵家的这个是错的有些多了,但这也是有原因的,前段日子朱抵被调到大同一段时间,也是这个月才回来。   “是的,就订在七天后,今天上午才收到的帖子,我正想同王爷说呢。”   朱纳点点头:“准备一份厚礼。”   “这是自然的,我听那管家说,这一次只请了几个至亲,王爷你这红包可不就要丰厚些?”   她说的俏皮,朱纳忍不住一笑,随即又叹了口气,如果他那个孩子还在世,现在……   看他那神情,卫氏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刚才王爷过去,又没能见到老王妃吗?”   朱纳摇摇头:“母妃还是怪我无能。”   “王爷万万不要这么想,捞王妃病了呢。”   朱纳没有说话,卫氏又道:“我昨天同老王妃见面时,她精神还好,喝了有大半碗粥呢,这可不就是要慢慢好的样子。王爷放开心,再过个一两年,王妃病好了,也就想开了。”   朱纳知道她这是宽慰自己,但还是道:“辛苦你了。”   “王爷说什么呢,这就是我应该做的,过会儿我吃了饭,就再去看看老王妃。”   朱纳看着她,只见她瘦削的脸上满是温柔,不觉心中一动,他低下头,慢慢的开口:“待过了,我……就为你请封。”   “王爷!”卫氏一脸惊讶,“我、我……”   “不要说了,你跟着我已是委屈,这些……是你该得的,其实这侧妃的位置早就该给你了,只是……还望你不要怪我。”   “王爷!”卫氏两眼泛红,“能跟着王爷,是我的福气,什么委屈,有王爷的怜惜也都值了。”   她说着,泪珠已经滚了下来,朱纳拍拍她的手,不再说什么。   待用过饭,朱纳去午睡,卫氏让人准备几样小吃食就到了南安王妃的院子,朱纳见南安王妃要通报,她却不用,过去就直接到了正屋,南安王妃正坐在窗前,看到她两眼顿时凌厉了起来,她微微一笑:“看来今天王妃的精神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   南安王妃哼了一声。   “王妃您也许不知道,刚才王爷过来了呢,不过您不愿意见他,他只有又失落的回去了。唉,说起来王爷真是个孝子,身体都这个样了,还坚持来看您,可您呢,不是对他打骂,就是不见。王爷这心日日被你伤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伤透了。”   南安王妃咬着牙没有出声,她知道此时无论她说什么,都会令对方得意,而她,是绝对不能忍受这个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个这样的下场,早先被南安王关起来也就罢了,而现在,她却是被一个妾氏卷着!   妾氏!   一个妾!   一个早先连和她对视都没有胆子的妾,现在却在她儿子眼皮底下关着她!她现在又是恨又是恼。恨的自然是卫氏,恼的却是朱纳的不争气,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他怎么就没看出来?   “对了,还有两个好消息要说给王妃,一个呢,就是二公子……啊,不,现在要叫果郡王了,果郡王家的孩子,要做周岁了呢,也不知道这位大公子抓周会抓个什么,果郡王能征善战,说不定大公子就会抓把刀呢。”   南安王妃冷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还有一件呢,就是臣妾的喜事了,刚才王爷已经许给了臣妾,说待过了老王爷的孝期,就为我请封呢!当然,只是个侧妃,可只是这样,我已经满足了。我知道老王妃您想什么,您一定想待将来新王妃进门,我一定没好果子吃。说起这个,我还要谢谢您呢,因为您害死了早先的大少奶奶,现在但凡有些门第的人家,就不敢把嫡亲姑娘嫁过来呢。这新王妃出身是一定高不了的,最多也就和我差不多。而我呢,虽然只是个侧的,可一来在府里时间长了,二来又有北定王家,您说她是会收拾我啊,还是会敬着我呢?”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