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穿越之你鳏我寡 作者:竹西 【文案】: 其实这就是个差点被古人给玩坏了的穿越人士的可悲的故事 不带金手指的女主真悲催…… 林敏敏才刚穿越过来,还没闹明白自身是啥人,就摊上了人命官司。 看着三个抱着自己大腿叫娘的娃,她只好带着孩子们逃命。 可是,天地茫茫,还不辨朝代,叫她往哪逃啊? 女儿说:“爹早就安排好了,我们要回老家投奔七堂叔。” 儿子说:“七堂叔可厉害了,十六岁就当上大将军了呢!” 女儿说:“七叔真好看!” 儿子说:“七叔真能干!” 可是,谁能告诉她,这好看的、能干的七堂叔,怎么居然是那个在半路上调戏绑架过她的“海盗”?! 这也就罢了,那家伙居然不肯承认她这寡嫂的身份,还一心要把她往杀人犯的嫌疑上靠! 靠!这家伙,不会是对她起了色心,生了歹念吧?! ……?! 纳尼?!闹来闹去,她居然不是这些孩子的娘?!甚至都不是这家的媳妇儿?! 这居然都是那些熊孩子编出来骗她的?! 那她到底是谁?! 带着优越感穿越而来的林敏敏发现,她彻底被一帮子古人给玩了……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第一章 林敏敏这一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孩子的哭声,哪怕是电视里孩子的哭声。 何况这哭声还是那么的撕心裂肺。 这声音就像是一把无休止“突突”着的冲击钻,直钻得林敏敏一阵阵牙根发紧,抓心挠肺般地难受。 所以,她不得不硬撑着眼皮,让自己从宿醉中醒来。 抬起头,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电视屏幕,却不想看到的竟是一个男人掐着一个孩子的脖子,将那孩子高高举在半空中摇晃着的真实画面。 家暴! 林敏敏的脑子里顿时闪过这两个字。 “喂!” 她大喝着翻身坐起,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后脑处还传来阵阵钝痛。她下意识伸手一摸,发现脑勺后竟有一个大包。 就在她这一愣神间,只听得那撕心裂肺的孩童哭声间隙里传来一声尖叫:“放开我弟弟!” 随着那声音,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那女孩扑到那男人的身上,张嘴就去咬那男人的手臂。男人吃了一痛,怒吼一声,像甩开一个破布袋一样甩开那个被他掐着的男孩,转眼就拎起那个咬人的女孩。 “好啊,小兔崽子,敢咬你爷爷!今儿就叫你识得你爷爷的厉害!”那男人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就要向那个小女孩打去。 林敏敏大惊,这么小的孩子,被那么大的拳头打到,少说也要内伤骨折!她顾不得头痛欲裂,大叫一声“住手”,顺手操起手边的不知什么东西就砸向那个男人。 那东西竟神奇地钉在了那男人的胳膊上。 男人痛得又是一声大吼,丢开那个小女孩,转身恶狠狠地盯着林敏敏,一边伸手拔去胳膊上那个不明物体,随手一扔,摸着胳膊上的血洞呲牙吼道:“小娘皮,居然敢伤我。” 而此时,林敏敏的注意力却并不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她正愣愣地望着那个被她当暗器打出去的东西。 那东西有着一个圆形的底盘,上面竖着一根寸把长的铜针。 这,是……烛台? 林敏敏正茫然间,眼前忽然一暗。抬起头来,只见那男人一脸狰狞地向她一步步逼来。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倒退着往后蹬去。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发现,她正坐在地上,四周仿佛刚刚遭遇过一场洗劫一般,散落着各种家什和衣服被褥。 “小娘皮,居然敢叫爷流血!今儿不开了你的苞,爷就不是你三爷!”那男人吼着,猛地向林敏敏扑过来。 林敏敏一个躲闪不及,被那男人一脚踢在肩上,后脑勺再次重重地撞向地面。 旧伤加上新伤,只令她的太阳穴一阵抽痛,眼前隐隐发黑,脑中更是嗡嗡作响。紧接着,她的胸前又是一凉。敏敏知道,那男人在撕她的衣裳。她想反抗,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一阵阵的头痛恶心,四肢更是如灌了铅般抬都抬不起来。 头晕目眩中,她恍惚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悄悄向她这边摸过来。 “快、快跑,去报警!”她冲着那个小人儿嚷道。 那小人儿却高高举起双手,将一个什么东西重重往下一砸。 “咣当”一声响,林敏敏的脸上溅了一脸的水。那冰冷的水顿时令她昏胀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她抬起眼,只见那个正忙着撕她衣裳的男人一脸愕然地捂着后脑勺,扭头看向那个呆立在他身后,拎着一个破碎水罐的小男孩。 “小兔崽子!” 男人一声怒吼,丢开林敏敏,伸手捉住那个小男孩的衣襟,正要将那孩子提起来,不想旁边又冲过来一个人影,随着“咚”的一声闷响,那男人往前一栽,却是没倒,扭头看向那个高举着一张小板凳怒瞪着他的女孩。 “兔崽子!”男人再次怒吼一声,一手提着那个男孩,另一只手如闪电般掐住女孩的脖子,将那女孩也提了起来。 板凳从女孩的手中滑落,她踢腾着双腿,却是越挣扎越无法呼吸。就在她以为自己再无生机,即将去见死去的爹娘时,只听得耳畔传来那个男人的一声闷哼,掐着她脖子的手忽然就松了。 林敏敏丢开那张小板凳,警惕地踢踢地上那如一瘫泥般软倒的男人,又转身扯过地上的一件衣服,拿它当绳子捆住那男人的手,这才松了一口气,软软倒在地上。 此时的她浑身酸软,头晕恶心,太阳穴那里如抽筋般刺痛不已。她知道,她十有八|九是脑震荡了。 想着那两个小孩,她硬撑开已经朦胧的双眼,哑着声音道:“快,报警,打110。” 下一刻,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林敏敏醒来时,耳畔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已经转为抽噎。据此,敏敏判断,她大概并没有昏倒多久。 她勉强睁开双眼,却只觉得眼前仍然飘着一片黑云,便赶紧又闭上眼。 “敏敏姐醒了?” 耳旁,响起一个童稚的声音。 林敏敏小心地再次睁开眼,只见眼前蹲着个约八|九岁年纪的小男孩。男孩留着一个类似罗纳尔多的瓦片头,嘴角处有着一片瘀青。见她看过来,小男孩咧嘴笑了,却不小心扯动脸上的瘀伤,忍不住倒抽着气捂住脸做了一个怪模样,逗得敏敏也跟着笑了起来。 同样的,这一笑也令敏敏的脑袋里一阵抽痛,她下意识地也倒抽了一口气,捂着太阳穴做了个跟那男孩一样的怪模样,逗得那男孩又是咧嘴一笑。 这时,身后响起一声抽噎。 敏敏扭头,只见身旁盘腿坐着个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女孩头上的双丫髻微微有些散乱,除了额头一处瘀青外,脸上倒是不见其他伤处,只是脖子上那一圈青紫的瘀痕看着甚是吓人。 那女孩的怀里,还抱着另一个不时抽嗒两声的更小的小女孩,看上去约两到四岁左右的年纪——敏敏没孩子,所以她判断不出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到底该是多大岁数。 小女孩倚在大女孩的怀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眼底惊恐犹在,正一边不时抽噎着,一边吸吮着大拇指。 即便敏敏没孩子,处于如今这信息爆炸的年代,她也知道,这是孩子受了惊吓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她忍不住伸过手去,以手背抚过小女孩的脸。 那小女孩却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手,舍弃她的姐姐,像只灵活的猴儿一般沿着她的手臂扑进她的怀里,一边用小胳膊抱紧敏敏的脖子,一边在她耳畔软软地叫了声:“敏敏娘。” 虽然头还痛着,眼还花着,这不知所谓的软软一声,还是令敏敏心里泛起一阵柔软。 “乖,宝贝不怕。” 她安抚着小女孩的背,扭头看向那个向孩子们施暴的男人。 此时,窗外的天光已经昏暗。一片昏暗中,那男人如死了一般瘫倒在被她打倒的地方。 该死的男人! “他是你们的老子?” 她伸长腿,踢了一下那个男人。这一动作却令她的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太阳穴也止不住地一阵突跳,她忙伸手捂住头。 如果她此时抬眼,定然能看到那姐弟俩相互交换的疑惑眼神。 “老、子?”小男孩重复着她的话,仿佛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一般。 敏敏看看那孩子,想着当年她老子也讨厌她这么称呼他,便忍着头痛改口问道:“你们是他的孩子?” 两个孩子再次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女孩捂着脖子,艰难地道:“不是……” 见她说话困难,敏敏忙道:“你现在先别说话。”她又看看那个男人,道:“明白了,你们是被绑架了,是吗?” 这句话刚一出口,敏敏心头便是一阵疑惑。如果说这些孩子是被人绑架了,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也被人绑架了吗? “绑、架?”男孩看看女孩,再次以迟疑的语气重复着敏敏的话。 看着对面那两个面面相觑的孩子,敏敏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却怎么也转不动脑筋去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对了,我脑震荡了。 她猛然想起来。也许就是因为脑震荡,令她有暂时的失忆吧。 “失、忆?”男孩再次重复。 敏敏这才发现,她把她的想法说出口了。 “对,脑震荡会引起暂时性的失忆……呃,你不懂?失忆就是失去记忆的意思,就是说,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讨厌,头太痛了……” 敏敏捂着头,只觉得眼后的黑云越聚越浓,越铺越大……她知道,她又要晕倒了…… *·*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全然暗了下来。 敏敏睁开眼,感觉头痛已经好多了。她正想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怀里,那个小女孩正搂着她的脖子睡得香甜。肚子上,那个小男孩四仰八叉地好梦正酣。而在她的腰间,还缠着一只细细的手臂。背后暖暖的体温告诉她,那个大女孩正贴在她的背上。 想着这几个孩子受的罪,敏敏暗暗叹息一声,只得躺在那里任由那三个孩子缠在她的身上。 但下一秒,当她的视线扫过那个仍躺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的男人时,她忽然想起他们眼下的处境。 他们都是被绑架的。既然是被绑架的,同案犯未必就只有这男人一个。 现在还不是放松休息的时候,他们该赶紧逃跑才是! 她才刚一动,背后的大女孩就醒了,拿她的肚子当枕头的男孩也醒了。男孩揉着眼刚要开口,就被敏敏一把捂住嘴。 “嘘!”敏敏小心挪开怀里仍在酣睡的小女孩,对那两个已经醒了的大孩子道:“你们知道绑架我们的人有几个?” 男孩看向女孩,眼神里仍是一片迷惑。 女孩也看了看男孩,然后扭头冲着敏敏伸出三根手指。 “就是说,还有两个。”敏敏分析着,“那两个人可能随时都会回来,我们必须马上逃出去。” “对,逃。”女孩用力一点头,扯住敏敏的衣袖艰难地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这是当然。”敏敏跪坐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晃了一下脑袋,感觉已经不再晕眩,便弯腰去抱那个仍熟睡着的小女孩,一边道:“我们先逃出去再报……” 这一弯腰她才发现,她胸前的衣襟早已被那男人撕坏。 而,令她疑惑的是,那扯坏的衣襟下露出的贴身内衣,居然不是胸罩,而是一个古意盎然的绣花肚兜! 敏敏一眨眼,忍不住扭头看向那几个孩子。 此时,那姐弟二人正默契地在被翻得乱成一团的屋子里收拾着包袱。看着男孩的寿桃头,看着女孩的双丫髻,再低头看看那个仍在熟睡的小女孩身上右衽交领的襦裙,林敏敏不死心地又抬头看了一眼那糊着窗纸而不是玻璃的窗户,然后用力闭上眼。 “我在做梦。”林敏敏对自己喃喃低语。   ☆、第二章 林敏敏知道,她肯定是在做梦。她清楚记得,为了庆祝她终于在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前认清了那个渣男的真面目,几个闺蜜为她筹划了一系列的节目。她们彻夜狂欢,最后她喝得酩酊大醉。她甚至记得她是醉倒在卡拉OK房里的。 所以,她肯定是在做梦。 对,肯定是梦。不然怎么当那个男人撕她衣服时,她居然除了愤怒竟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情绪?! 对,肯定是梦。 就在林敏敏坚定地相信着这一点时,忽然,有人碰了一下她的手。 林敏敏睁开眼,只见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将一件衣裳塞进她的手里,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走开去继续收拾东西。 那是一件短襦。受某个痴迷于汉服的闺蜜影响,林敏敏倒还认识,也知道怎么去穿戴。 看,梦都是建立在真实经验的基础上的——林敏敏一边换着衣裳,一边混乱地想着——谁说掐一下痛不痛就能知道是不是在做梦?梦里其实也一样会有触感、有嗅觉、有味觉。瞧,她就能闻到这件衣服上淡淡的樟脑味。 嗯,古代应该不会有樟脑丸吧?那么,她一定是在做梦了。 忽然,又有人碰了她一下。 这一次,是那个小男孩。 男孩肩上套着个几乎有他整个人一半大小的大包裹,正弯着眉眼笑望着她。男孩的身后,女孩还在那一地的凌乱中搜捡着什么。 男孩顺着林敏敏的目光看向那个女孩,压低声音叫了声:“姐,快些。” 女孩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个乌木匣子塞进包袱里,又利落地将包袱打结,背好,然后扭头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被她看得有些发愣。 女孩则不耐烦地向着地上仍在酣睡着的小女孩歪了歪头。 敏敏这才反应过来,忙弯腰抱起那个孩子。 此时,那个男孩已经悄悄打开了门,那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碜的“吱呀”怪响。 女孩赶紧一抬手,三人如木头人般呆立在原地不动。 然而,门外除了袭来的阵阵寒气之外,竟然没一丝动静。 女孩这才松了口气,正要指挥男孩继续往外走,却见林敏敏忽然一弯腰,从旁边倒在地上的衣架上拿起一件斗篷,裹住怀里的那个小女孩。 睡梦中的小女孩嫣红着双颊,蠕动着双唇吸吮着含在嘴里的拇指。 大女孩就着林敏敏的臂弯看了一眼小女孩,然后伸手抓住敏敏的衣袖,男孩也过来拉住她的衣摆,三人小心翼翼地跨出房门。 就在这时,房里传来一声呻|吟,那男人居然在这时候醒了。 “快走。”林敏敏低吼一声,腾出一只手抓住那男孩,拉着他就不分东西地往外闯。 女孩赶紧一拉她的衣袖,指向相反的方向。 听着身后的呻|吟声渐响,林敏敏也顾不得其他,抱着小女孩,拉着小男孩,就紧随在那个大女孩的身后向前跑去。 他们似乎是在二楼的走廊上,两边都有房间,因此楼道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那女孩却像是有夜视能力一般,拉着敏敏勇往直前。 来到楼梯口,楼下仍然是一片漆黑。但在这片漆黑中,林敏敏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类似汽油、或柴油,或……小时候曾闻过的煤油? 敏敏分不清,却也没时间让她去分清,因为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乒里乓啷的动静,似乎是那男人在挣扎的声音。她赶紧放开那个男孩,一边摸索着楼梯扶手小心下楼,一边嘱咐着那两孩子:“小心。” 而,正当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楼梯扶手时,那两个孩子却像是能看见一般,在黑暗中飞快地从她身边掠过,奔下楼去。 等她满头大汗地到达楼梯底层时,男孩已经在那里等了她一会儿了。他上前拉住她的衣摆,像领着个瞎子般,领着她在一楼那些影影绰绰的桌椅板凳间穿行。 此时那个女孩则早就跑到门边,悄无声息地拉开了通往外面的大门。 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不见星,也不见月,更不见路灯。但,即便如此,林敏敏仍能看到门外那窄窄的街道上铺设着一块块被岁月打磨得圆润光滑的条石地面。 就像她曾去旅游过的那些名胜古街一般。 林敏敏用力吞咽了一下。 就在她满心惶恐之际,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吼:“啊!”——就仿佛是某人临死前的怒吼一般。 “跑!”女孩低叫一声,和那男孩一左一右,一个拉着林敏敏的衣摆,一个扣着她的腰带,拖着她就往前跑去。 林敏敏六神无主地被那两个孩子拖着。一片思绪混乱中,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身后他们跑出来的那扇大门口忽然亮起一点灯光,有个女子高举着一盏煤油马灯,远远望着他们,仿佛在替他们送行一般。那马灯的光芒正好够林敏敏看清门楣匾额上的四个繁体大字:东升客栈。 然而,就在林敏敏将要扭回头时,那女子忽然冲她咧嘴一笑。虽然离着远看不清,林敏敏却仍能清晰感觉到那女子笑容里满满的恶意,她不禁一怔。 就见那个女子晃了晃手中的煤油灯,忽地将那灯往敞开着的大门里一扔。几乎是即刻的,一道火光亮起。女子冲着林敏敏又是恶作剧地一笑,转身向着黑暗里从容跑开。 身后忽然亮起的火光也令那个女孩和男孩怔了一下,不由双双住脚扭头向后看去。 林敏敏却只觉得脖子后面一阵发凉,猛地一推那女孩的肩,低喝道:“快跑!” 两个孩子不再犹豫,拉着林敏敏就飞快地跑离了那火灾现场。 听着身后渐渐响起的人声,看着窄长的街道两旁被火光印亮的繁体字招牌,感受着因抱着个孩子而越来越沉重的双臂,林敏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不是梦。她终于可以肯定,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是真的遇上事了。 *·* 天光尚未放亮前,林敏敏领着那两个孩子——不对,应该说是那两个孩子领着林敏敏和她怀里的小女孩——来到城墙下一处类似庙宇的建筑物前。 女孩警惕地扭头四下张望了一下,小心推开那庙宇的门,让进林敏敏和那个小男孩后,又伸头向外看了一眼,这才合上门,领着林敏敏和那个男孩钻进庙里。 看着昏暗庙堂中间供着的神明,林敏敏一阵发愣。她所知道的神明塑像无非是观音大士、三清真人之类的,却是不认识眼前这尊头戴乌纱、身披斗篷的神明。 女孩却已经先她一步跪倒在那灰扑扑的蒲团上,向着神像磕了个头,祷告道:“城隍老爷,我们一家落难至此,但求收容庇护一二。” 原来这是城隍老爷。 林敏敏看着那泥胎神像又是一阵发愣。 见她发愣,女孩爬起来,拉着敏敏坐在另一个蒲团上,又掀开盖在小女孩身上的斗篷,伸手戳戳仍在酣睡着的小女孩,抿着嘴骂道:“真是头猪!” 林敏敏抱着小女孩避开那女孩的手,道:“她也是哭狠了,累坏了。”又问,“这里安全吗?” 她模糊地想着,她大概不用再说什么报警之类的蠢话了。 “应该安全。”女孩见敏敏不让她动那个小女孩,便坐回旁边的蒲团上,又道:“这是爹事先选好的退路,应该不会有问题。现在我们只要等城门开了就好。” 这时,男孩也拖过来一个蒲团,打着哈欠问那个女孩:“我们要去哪里?” “出城,回家,找堂叔。”女孩简短地道。 “哦。”男孩应了一声,很自然地将头往林敏敏的腿上一搁,身子蜷在蒲团上,眨眼间便睡着了。 林敏敏看看那男孩,又扭头看看那女孩,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道:“让我看看你的脖子。” 女孩听话地仰起头,一边道:“好了,说话不痛了。” 可那脖子上的瘀青仍然十分可怕。 “那是什么人?”林敏敏忍不住问了一句,却忽然一怔,忙飞快地抬眼看看那个女孩,又欲盖弥彰地摸着后脑勺上的大包解释道:“我、我撞到头了……好像失忆了……以前的事我统统都不记得了。你们是谁?我又是谁?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敏敏忍不住想,她不会是穿越了吧? 但,古代会有煤油灯吗?她敢肯定,那个放火的疯女人手里提着的,绝对是一盏马灯!而且她在那间客栈里闻到的,也绝对是煤油的味道! 但如果她不是穿越了,这些古装的小孩又是怎么回事?那满大街的古董建筑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怔忡发愣的时候,那女孩也在偏头小心观察着她。 “你……真不记得了?”女孩带着明显的怀疑问道。 好吧,所有穿越的人都会谎称自己失忆。林敏敏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 “啊,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那女孩叹息一声,仿佛松了好大一口气一般,惹得林敏敏忍不住盯着女孩看了一眼。 那女孩却不再言语,只是低头沉思着什么。半晌,她抬头望着林敏敏又问道:“那,你以后会不会想起来?” 林敏敏伸开手掌。记忆里,她的手虽然也算是漂亮,却仍然比不上眼前这细长的葱葱玉指。且,这一截露在衣袖外的皓腕肌肤胜雪,远不是那个原装的她用美白产品能改造得出来的。 看着这双美丽的手,林敏敏忍不住一阵苦笑。这身体的过去,就算她再过八辈子也不可能想得起来。 “谁知道,”她嘟嚷着,“也许我永远都想不起来呢。” “这样啊……”女孩也嘟嚷着,打了个哈欠道:“也许睡一觉就能想起来了。如果明天你还想不起来,我再告诉你你是谁吧。” 女孩又打了个哈欠,将头往林敏敏的另一条腿上一搁,转眼也睡着了。   ☆、第三章 孩子们都睡着了,林敏敏却睡不着。瞪着一点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她所能记起的,有关她林敏敏的一切。 她叫林敏敏。四岁那年父母离异后,就被扔给了爷爷奶奶。三年后,连爷爷奶奶也觉得她是个累赘,父母只好把她扔进寄宿学校。从此,她的亲人就只有那几个在寄宿学校里结交的闺蜜。 直到她遇到那个人。 她以为她的故事也会像童话故事那样,以“幸福地在一起”为结局,她以为老天终将补偿给她一个亲人,却不想一切的海誓山盟都只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男人跪在她脚边的那副恶心嘴脸:“敏敏,我已经对不起你了,不能再对不起她。请原谅我,欠你的情我下一辈子再还。” 说得好像她的下一辈子没人要,只能将就着他一样!林敏敏忍不住一阵冷笑。到底要渣成什么样,才能叫一个男人说出如此自以为是又令人作呕的话来?! 幸好。幸好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只是…… 即便理智再怎么认同她的决定是对的,她的情感上却已深深烙下了屈辱的烙印…… *·* 林敏敏是被一阵“咿咿呀呀”的童言稚语给惊醒的。 睁开眼,这才发现她倚着供桌也睡着了。那两个拿她的腿当枕头的大孩子都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小女孩坐在她的身旁,一边“咿咿呀呀”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一边自顾自地玩着裹在她身上的那件斗篷的系带。 两根系带的下方原本应该各缀着一个绒球,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那小女孩靠着林敏敏的胳膊,正专注地玩着那仅剩的一个绒球。 林敏敏屈了屈僵直的腿。 见她动了,小女孩抬起头,冲着林敏敏露出一个天使般的笑容,软软地叫了声“敏敏娘”,又翻身爬进林敏敏的怀里,将小脑袋往她的肩窝里一靠,低下头去继续玩着那个绒球。 敏敏娘。 这是这孩子第二次这么叫她了。 这么大的孩子,总是会自己发明出一些奇怪的称呼。林敏敏忍不住低头在孩子的头顶轻吻了一下,问道:“你哥哥姐姐们呢?” “在这里。”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低语。林敏敏抬头,只见那个大女孩站在院外的门边,正扒着门缝往门外看。 “来了。” 女孩又低语一声,将门拉开一条缝。那个男孩如小蛇般灵活地钻进门缝。女孩配合默契地合上门,转身跟在男孩后面一同走进大殿。 男孩跑到林敏敏身边,献宝一样地将一个荷叶包递到林敏敏的面前,笑道:“炊饼。”又低头去逗着那小女孩,“妹妹也喜欢吃炊饼,是不是?” 小女孩抬头看看男孩,心不在焉地嘟嚷了一声“嘉嘉哥哥”,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地玩着那个绒球。 大女孩走过来,将小女孩从敏敏的腿上抱开,道:“妹妹乖,我们先吃东西,吃完就出城,晚了怕是要赶不上船了。” 赶船?林敏敏一愣。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如今的这个自己到底是谁,跟这几个孩子又是什么关系,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照理说,昨天他们被人袭击,又看到有人故意纵火,做为一个正直的公民,他们不是应该去报警……呃,去找官府报案才对吧? 她看看那几个孩子。 男孩已经拿着一只炊饼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大女孩则将炊饼一点一点撕着喂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嘴里被塞得满满的,手上却仍不忘玩着那个绒球。 见林敏敏坐在那里发愣,男孩从荷叶里拿出一只炊饼递给她。 林敏敏愣愣地接过炊饼,却没有胃口去吃它,她仍有些恶心欲吐。 正在她想着要怎么开口去套这些孩子的话时,那小女孩忽然丢开手中的绒球,蹬着两条小短腿从大女孩的怀里向敏敏扑过去,一边还含糊地嚷嚷着:“要敏敏娘喂。” 大女孩显然支撑不住小女孩的欢脱,摇晃了一下,只得任由那小女孩扑进敏敏的怀里。 敏敏的心里则顿时柔成一汪碧泉,立马忘了那种种思虑,伸手抱住那小女孩,笑道:“好,敏敏娘喂你。” 对面,那女孩和那男孩不由对视一眼。男孩歪歪头,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女孩则冲他摇了摇头,又悄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男孩扭头看看正低头喂着小女孩的林敏敏,眼里除了疑惑,还隐隐有些担忧。 半晌,几个人吃完东西,敏敏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还是没有想起来我是谁。你们能告诉我吗?” 小女孩听了,便踩着敏敏的腿,从她怀里站起身,揪着她的衣襟嚷道:“敏敏娘,妹妹的娘。” 大女孩则看了男孩一眼,然后才扭头对林敏敏道:“你……娘家姓林,闺名敏敏。” 林敏敏。倒是跟她原名一样。林敏敏想着,不由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大女孩,等着她往下说。 急切中,她并没有注意到那“娘家”二字。 大女孩看看她,又看看那低垂着脑袋避开她们视线的男孩,磕磕巴巴地又道:“你……是我爹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 林敏敏的心里不由一揪。她也算是看过几本穿越小说的,难道这身体,居然是某人的妾室?!所以才叫这孩子无法说出口?! “你……”女孩又磕巴了一下,闪烁着眼道:“你是……我爹的……续弦……呃,就是说,是,我们的……继母。” 继母。 “咚”地一声,林敏敏那半悬着的心猛地掉了下来。她还以为自己是那通同买卖的妾呢。 也难怪那个小女孩会那么奇怪地叫她“敏敏娘”,原来她是他们的继母。 她看看那大女孩,笑着又问道:“那你们呢?你们叫什么?” 女孩看她一眼,见她笑容满面,不由松了口气,飞快地说道:“他叫钟宁嘉,我叫钟宁卉,妹妹叫钟宁安。我们的爹叫钟全,是个专做西洋买卖的商人。爹……”她咬咬唇,眼眶忽然红了起来,“三天前,爹掉进河里……淹死了。” 林敏敏一愣。 “爹原本都已经订好了船,说是只等这笔生意收完尾款,就带我们一起回老家,偏偏……” 钟宁卉忽然哽咽住,却硬忍着盈眶的眼泪不肯掉落。 男孩钟宁嘉则举起衣袖狠狠地一抹泪,站起身怒道:“那个朱三,非说爹欠了他们的银子,要把我们拉去卖了抵债,要不是敏敏,啊……” 钟宁卉忽然猛地一拉钟宁嘉,差点将他拉倒。她急急接过钟宁嘉的话:“要不是有敏敏娘你护着我们,只怕我们就要被他们打死了。那个朱三,是这临江镇上的泼皮,爹早就料到他们可能会对我们下手,所以早就看好了退路。我们只要等城门上敲钟开了门,我们就出城。只要上了船,我们就安全了。” 女孩说话时的神情有些古怪,但林敏敏并没有注意到。她正默默消化着孩子们透露的消息。 也就是说,这具身体已经嫁了人,如今正是文君新寡。 而,听那两个孩子的说法,似乎这个叫钟全的死鬼丈夫颇有可疑之处。 一个从事正经买卖的商人,应该不会想着给自己留逃跑的后路吧? 她正沉思着,只听钟宁卉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敏敏娘?” 听着钟宁卉这么叫她,她怀里的小女孩顿时不安分起来,拉着她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咿咿呀呀地学着舌:“敏敏娘、敏敏娘……” 林敏敏不禁一眨眼。 看来这两个大孩子是跟这小孩子学的,一口一声地叫着她“敏敏娘”。虽然这称呼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似乎挺亲切的。看来,他们这继母继子的关系相处得不错。 “你们,多大了?”她问道。 钟宁卉和钟宁嘉又对视一眼,钟宁卉道:“我十二了,弟弟九岁,妹妹四岁。” 林敏敏沉思一会儿,抬头又问:“那我呢?我多大了?什么时候嫁给你们父亲的?我家还有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钟宁卉摇摇头,“你十八。我们不知道你家还有什么人。听说你小时候就死了爹,后来你娘带着你改嫁了,你娘死后,你,你……”她再次磕巴起来,“你,就嫁给了我爹。”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了,妹妹是你生的。” 听着她这话,林敏敏猛地瞪大眼,低头望着怀里的小人儿。因此,她错过了钟宁嘉也在忽然间瞪大的眼,以及钟宁卉狠狠掐在钟宁嘉手臂上的手指。 “也就是说,我十四岁就生了这孩子?!”林敏敏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钟全,简直是在凌虐幼女嘛!亏她怎么闯过生育这一关的! “呃,不、不对,”钟宁卉赶紧摇着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记错了,妹妹,妹妹不是四岁,她,她三、三岁,三岁还不到。” 就算这孩子三岁,那她也是十五岁就生子了! 望着妹妹,林敏敏心里一阵五味杂陈。难怪她看着这孩子会从心底里冒出一股母性来,原来这孩子居然是她亲生的! 想她林敏敏唯一谈过的一次恋爱还是以惨淡收场,却不想一眨眼,她居然就变成了三个孩子的娘,其中还有一个是她亲生的!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钟宁卉站起身道:“城门敲钟了,趁着我们还没被人发现,赶紧走。”   ☆、第四章 晨钟暮鼓。 这是现代社会里不可能有的东西。 晨曦中,那悠扬的开城门钟声虽然好听,却震得林敏敏的太阳穴一阵抽痛。 同时,这钟声也深深提醒了她,眼前的世界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了…… 她伸手按住太阳穴。 “你还好吗?” 钟宁卉担心地看着林敏敏那苍白的脸色。 “还好,脑震荡而已。”林敏敏无力地笑笑。 似乎只是瞬间的功夫,这姐弟俩就收拾好了东西。看着他们那有条不紊的动作,头痛之余,林敏敏心头的疑惑不禁更深——如果不是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颠沛奔波,怕是很难做到如此利落吧。 这么说来,那个钟全,她的那个死鬼丈夫,到底是什么人? 而且,以女孩所言,他们的爹死了已经三天了,他们身上却并没有戴孝。 “你们的爹……现在在哪?”林敏敏揉着太阳穴问道。 钟宁卉的嘴唇一抖,眼里泛起泪花。她扭开头,用力呼吸了一下,压抑下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道:“爹现在在义庄里。等我们回到老家找到七堂叔,再派人来接爹回去。” 见她如此,林敏敏倒不好问她为什么没换孝服了。 一旁的钟宁嘉忽然停住手,抬头问钟宁卉:“要是七堂叔也不认我们呢?” 钟宁卉愣了愣,猛地一握拳,道:“不会的!爹说了,七堂叔跟我们家的交情最好,不会不认我们的!” 这又是怎么个情况? 林敏敏又是一阵疑惑。可偏偏她的头仍在隐隐抽痛着,使她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任何问题。 “我们走吧。”女孩拿起地上的包裹,抬头望向林敏敏。 见她头上的双丫髻仍然散乱着,林敏敏忙忍下头痛,伸手拉过钟宁卉,替她重新盘了两个小鬏鬏。 也幸亏她当年被那个爱好汉服的闺蜜逼着,学过怎么给人盘发。林敏敏一边帮钟宁卉绑着头发一边感慨着。 然而,替别人绑头发容易,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替自己盘头就没那么容易了。何况这个林敏敏的头发还奇长,几乎长及腿弯处。敏敏只得将她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个最基本的丸子头,却发现没有发卡之类的东西来固定。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只好因陋就简地从供桌上的签筒里抽了一根签条,冒充发簪固定住头发。 她这一系列的动作,简直看傻了钟氏姐弟。 “怎么了?”她问。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古代已婚妇人应该是必须盘发髻的。 “没、没什么,”钟宁嘉傻傻地摇着头,盯着林敏敏的脸道:“敏敏……敏敏娘,你真好看。” 钟宁卉则忽地一皱眉,弯腰将那件收进包裹里的斗篷又拿了出来,递给林敏敏。 林敏敏道:“我不冷。” 钟宁卉却摇着头道:“不行,你得穿上。” “为什么?” “这张脸,太招摇了。”钟宁卉严肃地道。 林敏敏这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儿呢。 可惜的是,眼下就算她想知道,也没法子知道。她只得听从钟宁卉的主意,披上那斗篷,又拉上风帽遮住脸,然后弯腰抱起妹妹,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跟在那姐弟俩的后面悄悄离开了城隍庙。 *·* 城隍庙前的行人不多,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但越往前走,路边的行人就越多。 钟宁卉站住,转身塞给钟宁嘉几枚铜板,又对他说了句什么,便拉着林敏敏避到街角。 不一会儿,钟宁嘉坐着一辆驴车过来了。 “娘,姐,我找到车了,快上车吧。”钟宁嘉笑弯着眉眼对林敏敏她们摇手喊道。 钟宁卉忍不住瞪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钟宁嘉,又机警地向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拉着林敏敏过去上了车。 赶车的是一个老汉。他看看裹在斗篷里的林敏敏,扭头对钟宁嘉重申道:“去西津码头可要一百文钱呢。” 林敏敏知道,这句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她看看钟宁卉,见她点头,便答道:“可以。” “得嘞。”老汉笑眯眯地一扬鞭,驴车沿着城墙缓缓往城门口走去。 驴车晃晃悠悠地在石板路上走了约一刻钟,就在林敏敏受不住那摇晃,几乎忍不住想要吐时,驴车忽然停了。 “怎么了?”钟宁卉忙出声问道。 钟宁嘉也从车里伸出脑袋,看着前方道:“前边好像堵住了。” 驴车旁,另一个被堵住去路的路人听到他的话,主动搭讪卖弄道:“你们不知道,是城门口的那间东升客栈昨晚被人放火烧了。听说好像还烧死人了呢。这不,官府在那里查案,那些看热闹的把路都给堵了。” 听到“东升客栈”这四个字,钟宁卉猛地一把抓住林敏敏的胳膊。林敏敏则立马想起昨晚那个放火的女人。 只听车外又有人道:“我听说,老酒鬼把小西施卖给了京城的一个什么王爷,得了五千两银子呢!那小西施正青春美貌,哪里会愿意跟个老头儿,听说是连夜跟人跑了,结果被那个朱三发现,那俩人就把朱三给杀了,最后还放了把火毁尸灭迹。” “要叫我说,还不都是那个老酒鬼得瑟的!”另一个人幸灾乐祸地接话道:“这城里养瘦马的人家也多,可哪家的瘦马不是十三四岁就出栏了?偏他把那个小西施当宝贝一样东家吊着西家,眼见着终于得了这好大一笔买卖,偏又鸡飞蛋打了。我看啊,合该他死在贪心上,如今人跑了,客栈也烧了,等京城的买主来接人,看他拿什么给人家。” 瘦马? 林敏敏想起客栈门前那个身姿窈窕的女子。 钟宁嘉小声问钟宁卉:“老酒鬼还养马吗?” “应该没养吧……”钟宁卉下意识地答着,却忽然一皱眉,飞快地瞥了林敏敏一眼,又狠狠瞪向钟宁嘉。钟宁嘉看看林敏敏,忙也闭上了嘴。 林敏敏不禁暗暗一笑。看来这俩孩子都不明白这“瘦马”二字的真正含义。 想着那个提灯女子眼里无缘无故的恶意,林敏敏不禁皱起眉头。 那女人,知道朱三被绑在楼上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他们跑出去时,那个朱三还在楼上大喊大叫来着。 那,她是故意烧死那个朱三的? 想着那女人诡谲的笑容,林敏敏不由打了个寒颤。经过无数电视电影剧集洗礼的她忍不住相信,那个所谓的瘦马,定然是因为长年受人欺压而导致了心理变态,所以她才会笑得那么古怪…… 这么想着,那头痛恶心的症状忽然间就加重了。她只得闭上眼,用力压住胸口,一边小心呼吸着,一边努力平复着那股从胃里一个劲往上顶的气流。 这时,驴车忽然毫无预警地动了起来。 顿时,那股气流冲喉而出,林敏敏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扑到车边就吐了起来。 她这一吐,把四周的人都吓了一跳,本能地全都跳开,连赶车的老汉也在一个劲“哎呦哎呦”的叫唤着,想要嫌弃,却又舍不得林敏敏他们连价都没还就认下的那一百文钱。 见林敏敏吐了,钟宁卉忙扑过去替林敏敏抹着背。也幸亏林敏敏从昨晚开始就粒米未进,她只吐了两口酸水后,便有气无力地趴在车板上喘息起来。 不一会儿,驴车从那已经被烧成一片断壁残垣的客栈门前经过。林敏敏趴在车上,撑开遮着眼的风帽扭头看去,正好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捕快低头勘察着现场。 “是红衣捕头!”她的身侧,钟宁嘉兴奋地低叫一声。 “红衣捕头怎么了?”林敏敏放下风帽,有气无力地问道。她急需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以压抑住那仍在胸口翻腾着的恶心感觉。 “这红衣捕头可神气了,”钟宁嘉闪亮着双眼“科普”道:“听说需得破的案件满百件才有资格穿这红衣呢。” 他的话不由引得林敏敏又撑着风帽看了那红衣捕头一眼。 只见那是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高瘦青年,生着一双刚正的眼和两道平直的眉。那浓浓的左眉中间似曾被刀划过一般断为两截。 但这点瑕疵似乎并不影响此人的相貌,且还意外地给他平添了几分豪气。 “殷磊,过来。” 瓦砾废墟中,一个绯衣捕快不客气地冲着那红衣捕头一招手。 “那是六扇门的绯衣忤作。”钟宁嘉又兴奋地低喊了一声。 *·* 殷磊扭头看看陈三,再回头看看那辆缓缓经过的驴车,冲着驴车上那个一脸崇拜望着他的小男孩露齿一笑,转身向着陈三走过去。 陈三正蹲在那具焦尸的旁边,拨弄着那具焦尸身上残存的衣物。 殷磊见状,忙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帕子捂住鼻子,也学着陈三的模样蹲在那具焦尸的旁边问道:“有什么发现?” “有。”陈三道,“这家伙不是被烧死的,是被刺死的。” 他用镊子戳了戳那具焦尸胸口上一个不明显的洞,看得殷磊忍不住一阵反胃。 “是什么东西刺的?”殷磊转开眼,看向那个走远的驴车。 “嗯,”陈三又扒拉了一下那个洞,“我觉得是一丈青。” “什么?”殷磊忽地扭回头。 “就是女人头上的那个玩意儿。” 陈三抬起刚摸过焦尸的手,恶作剧地在殷磊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下,惹得殷磊猛地往后一退,差点被身后的瓦砾堆绊倒。 陈三不由哈哈大笑。 殷磊忍不住白他一眼,低头望着那具焦尸,严肃地道:“也就是说,跟那个钟大是一样的死法?” “还不太一样,”陈三道,“钟大是被刺伤后再扔进水里淹死的,这一个是当场就死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抱怨道:“这里的忤作也太马虎了,那么明显的伤口居然都没看到!要不是这个钟大的尸首寄存在义庄里,只怕就这么漏过了。” 殷磊却是没在意他的抱怨,摸着断眉沉思道:“也就是说,这两人都是被一丈青所刺。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陈三忍不住一翻他那白多黑少的眼仁,站起身,一边脱着手套一边道:“我只是个忤作。” “我知道,”殷磊心不在焉地挥挥手,又自言自语道:“客栈老板说,那个钟大是一个人投宿在他的客栈里的,而且昨晚这客栈里也没有其他客人,只有这个朱三和他那个所谓的女儿。唔,这把火,倒是很难说是针对那个钟大的,还是针对这家伙的。” 顿了顿,他抬头望着陈三又道:“你觉得,这家伙有可能是被那个什么小西施刺死的吗?” “这可不好说。”陈三耸耸肩,“从伤口的角度看,这朱三当时应该是躺在地上的,而且他的手脚都已经被捆住了。别说是个弱不禁风的小瘦马,就连个孩子都能戳死他。” 殷磊瞪着那焦尸又沉思了一会儿,起身道:“我总觉得这个小西施跟钟大的死多少有些关系。不管怎么说,眼下得先找到那个小西施才行。”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正好看到旁边站着个大胡子衙役,便招手叫道:“那个,你,麻烦你跑一趟,去跟你们守城门的兄弟们说一声,这火是半夜起的,那小西施断然没有半夜逃出城的道理。叫你手下的兄弟们仔细些,小心别盘查漏了。” 望着胡子往围观的人群后跑去,殷磊摸摸断眉,扭头问陈三:“那个钟大,还是没其他消息吗?” “我怎么知道?”陈三再次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个忤作。”顿了顿,他忽然又道:“我倒是好像听人说过,这钟大出身名门,不过早就因为好赌被家里赶出来了。” “哦?说说,是哪家?”殷磊问道。   ☆、第五章 胡子牵出马,正要踩镫上马,却不想眼前突然冒出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来。 胡子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喝斥,忽然又看到那个大个儿后面跟着个哭天抹泪的小老头儿,顿时心下一软,喝道:“老酒鬼,爷眼下没功夫跟你掰扯,等大人们勘察完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那老酒鬼抹着泪道:“知道胡爷忙,小老儿也不敢耽搁胡爷。小老儿只想知道,我那客栈里到底死了几个人。” “咦?”胡子道,“你不是说你那客栈里除了守门的朱三外,就只有你那个女儿一人在家吗?” 老酒鬼抽嗒道:“小老儿客栈里原还有个使女,昨儿放她的假叫她回家去了,可到现在也没看到她,小老儿怕她也被波及了。” “这样啊,”胡子笑道:“你放心,你那客栈里就只烧死了朱三一个。你那个使女,十有八|九是听到这里死了人,一时害怕才不敢过来。得了,具体的情况以后会有人告诉你的,爷身上还有公务呢。” 那老头赶紧道了个歉,拉着那个壮汉往旁边一让,卑躬屈膝地道:“您老请、您老请。” 胡子也不再多话,上马飞奔而去。但他的脑海里却不自觉地闪过东升客栈里那个使女的窈窕身姿来。 使女——胡子猥琐地一咧嘴——这临江镇上,大概没人不知道那老酒鬼是如何使唤这个叫青儿的使女的。 胡子走了,老酒鬼抹着泪,由着那个壮汉扶着慢慢走出围在客栈前看热闹的人群。 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老酒鬼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直起佝偻着的腰,望着客栈的方向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只烧死了一个吗?” 旁边,那个壮汉嗡声嗡气地道:“三叔,那几个小崽子既然没被烧死,定然是跑了。” 老酒鬼瞥他一眼,“这还用你说?十有八|九是被那个小贱人给拐跑了。” “那,那东西……” “那东西既然不在钟大身上,就定然是在那几个小崽子身上。”老酒鬼冷哼一声,“朱三怕是想吃独食,才瞒着我们去动那几个小崽子,却不想阴沟里翻了船,叫人给做了。” “谁做的?”壮汉问道:“不会真是小西施吧?我看她打一开始就对那个钟大不太一样,偏三叔又叫她跟那几个小崽子套近乎。她不会是女生向外,竟假戏真做起来,真的干掉了朱三吧?” “怎么不会?!”老酒鬼又是一声冷哼,“大个儿,你记住,这世上最不知感恩的就是女人!老子替她找了多好的一户人家,五千两银子呢!她竟恋着那个姓钟的不愿意!哼,天生的贱种,也不想想这些年都是谁养活着她!还有那个姓钟的,若不是老子设的那个局,那东西能那么轻易就落到他的手上?偏他坏了良心,竟想着黑吃黑,有胆子吞了老子的东西!” 见老头发怒,大个儿缩了缩脖子,道:“小西施应该不知道我们抓了那个姓钟的。那,那个钟大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又怎么会淹死在护城河里?”他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道:“我总觉得是青儿把他放出去的。” “青儿?那丫头胆子小得连自己的影子都怕,能做出这种事来?”老头轻蔑地冷哼一声,又恼火地一跺脚,骂道:“该死的东西,死也就死了,谁管他是怎么死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玩意儿,老子可是花了好几千两银子来布局,这心血不能白费!” 提到银子,大个儿忙道:“是了,过两天京城就要来人抬小西施呢。如今人没了,银子也没了,我们该怎么办?” “笨,”老酒鬼猛地给大个儿一个脑兜,冷笑道:“腿长在咱身上,咱不会跑啊?!再说,咱匿下了钟家那几个小崽子的消息,眼下官府是没忙得到,等转眼得了空,怕就该来拿咱们去问话了。” “嗯,是啊是啊,”大个儿连连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老酒鬼呲着牙,阴森森地一笑,道:“去找那个小贱人和那几个小崽子!老子的东西,谁都别想吞!” “哦。”大个儿应了一声,默默跟在老酒鬼身后在曲里拐弯的小巷里走了一会儿,忽然又扭头问道:“三叔,那个钟大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竟会惊动到红衣捕头?” “谁知道!”想着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巢居然就这么被毁了,老酒鬼一阵痛彻心扉,忍不住咬牙切齿又道:“原先只听说他是个烂赌鬼,要不是因为他懂西洋话,手上还做着西洋生意,老子要借重他这身壳去骗那些番鬼,也不会……” 他忽然一顿,停住脚,扭头问那个大个儿:“大个儿,那个姓钟的说他是什么出身来着?” “这个三叔也信?!”大个儿笑道,“他那是酒后吹牛呢!” *·* 胡子打马来到城门口时,林敏敏他们的驴车刚好晃晃悠悠地也到了。 因此,林敏敏正好听到他大着嗓门嘱咐那些守城门的衙役们:“好好搜检,别漏了。” 一个守门的小衙役自恃跟胡子熟,调笑道:“那个老酒鬼把小西施当宝贝一样藏着,我还没见过那瘦马长什么模样呢,怎么搜检啊。” 另一个衙役也笑道:“我倒是远远见过,生的那叫一个白。” 胡子皱眉喝道:“都你娘的胡扯什么呢?!那可是个会杀人的娘儿们!知道朱三是怎么死的?肚子上叫那娘儿们戳了个血窟窿,有胆子你们尽管上吧!” 守门的衙役们纷纷一伸舌。首先说怪话的那个衙役笑道:“胡爷可别见怪,我们这镇上八百年都没出过人命,这不是第一遭嘛,且还惊动到省城的红衣捕头都下来了。兄弟们这是心里没底啊。” “怂样!”胡子骂道,“不就是搜检吗?有什么难的!” 说着,他一扭头,正好看到林敏敏他们的驴车过来,便冲着那驾车的老汉一挥手,道:“你,过来!” 此时,驴车上的林敏敏早已经吐得昏天黑地,趴在那里动弹不得。钟宁卉和钟宁嘉不安地围坐在她的身旁,连妹妹钟宁安也都乖巧地靠在她的肩侧,一边还学着大人模样抚着她的背。 驾车的老汉扭头看看发出怪味的车厢,一肚子的有苦说不出,只得拉着驴车走了过去。 胡子探头往没挂车帘的驴车里一望,差点被那味道熏了个跟头,忙捏着鼻子问道:“什么人?要去哪里?” 两个大孩子还没来得及答话,最小的钟宁安已经抬头对那胡子叫道:“敏敏娘病了,要吃药。” 胡子低头一看,果然见驴车上匍匐着一个盘发的妇人。他刚要叫那妇人抬起头来,那妇人却忽然向前一扑,将头伸出车厢,又吐了起来。 林敏敏吐出几口黄胆汁,心头一阵惶恐。她知道自己这是脑震荡的症状,但她的常识只告诉她脑震荡需要休息,却没告诉她万一这脑震荡得不到休息,她会落得怎样的下场。眼下这世界里看起来可不像是已经发明出CT扫描仪的样子。 她这一吐,却把胡子吓了一跳,赶紧躲出老远。驾车的老汉则又“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不等钟宁卉他们说话,驾车老汉替他们向胡子求情道:“哎呦官爷,赶紧放他们走吧,这一家子的娘们小子,怎么看也不可能是那个小西施啊。哎呦官爷,快快快,我这车都要被熏臭了!” 虽然如此,胡子还是尽职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不待孩子们答话,驾车的老汉又抢着答道:“去西津码头,人家老子在码头等着一家子团聚呢,官爷快些吧,我看这娘子大概是又怀上了。” 胡子看看车上的几个孩子,再看看吐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林敏敏,想想也觉得他们不可能是嫌犯,便一挥手,道:“既这么着,快走吧,别堵着后面。” 老汉跳上车,正要驾车离开,那钟宁嘉却好奇地探头问道:“你们是要抓什么人?” 胡子看这孩子生得体面,却偏偏嘴角一块瘀青,忍不住指着那块瘀青道:“怎么了?” “没事,”钟宁嘉伸手捂着那瘀青又问道:“你们要抓什么人?” “杀人犯。”胡子冲着钟宁嘉做了个凶狠的嘴脸,逗得那孩子呵呵一笑,他自己也哈哈笑了起来,挥着手道:“快走吧,照顾好你娘。” *·* 林敏敏醒来时,只觉得整个头都似乎大了一圈般的沉重发木,那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光线也刺得她两眼生痛。 她抬手遮在眼上,忍不住微笑起来。 宿醉。 宿醉的感觉说是痛苦,其实也甜蜜,因为她是被那些关心她的闺蜜们给灌醉的。 其实,人的一生未必就非得要有个男人不可,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得有几个闺蜜——林敏敏这么想着,睁开眼,打算把这一感悟分享给闺蜜们。 但…… 她眨眨眼,望着那张几乎紧贴在她鼻尖前的小脸蛋,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她哑声问道。 那趴在她身上的孩子见她睁开眼,忽然用力一压她的胸口,几乎压得她一口气喘不上来,“敏敏娘醒了。”孩子欢叫着,扑上来搂住林敏敏的脖子,掐得她几乎再次上不来一口气。 “你……醒了?”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跪坐在林敏敏的身旁,闪烁着眼眸望着她。 在那女孩的一侧,是个留着寿桃头的小男孩。 男孩不安地扯了扯那个大女孩的衣袖。 林敏敏那落在额上的手忽然往下一移,盖住眼睛。她想起来了,她是林敏敏,却又不是原来的那个林敏敏。 “敏、敏……娘?”钟宁卉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林敏敏从眼上拿下手,硬挤出一个微笑,又伸手拍了拍几乎要勒死她的妹妹,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钟宁卉道。顿了顿,她又问道:“敏敏娘,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吗?” 林敏敏叹了口气,抱着猴子一样挂在她脖子上不肯下来的妹妹坐起身,又无奈地抹了抹额,道:“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钟宁卉和钟宁嘉的笑容忽然灿烂了起来。 “娘睡了一天,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弄些吃的。”钟宁卉道。 “我也去!”钟宁嘉叫道。 “妹妹不去,妹妹陪着敏敏娘。”钟宁安挂在林敏敏的脖子上嚷道。   ☆、第六章 看着那姐弟俩推门出去,林敏敏扭头打量了一圈这不到十五个平方的窄小房间,视线立马被那盏嵌在舱壁上的煤油灯给吸引了过去。 那盏灯约有拳头大小,燃烧着的灯芯罩在一个球形玻璃罩内,玻璃罩的上方飘着淡淡的黑烟,以至于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一股煤油的味道。 “这是哪里?”盯着那盏灯,林敏敏喃喃自语。 “大船上。”妹妹吊在她的背上,快活地答道。 船? 配备着煤油灯的古代客船?! 林敏敏眨眨眼。 她到底沦落到什么地方来了?! 按着仍在隐隐抽痛的额角,林敏敏不由一阵两眼发直。 *·* “姐,等等我。” 钟宁卉才刚走上楼梯,就听到钟宁嘉在她身后大叫。她不由一皱眉,扭头严厉地瞪了这个总是冒冒失失的弟弟一眼。 钟宁嘉一吐舌,急忙追上她,又小心看看她拧着的眉,吞吞吐吐地道:“我们……我们就这样一直骗着她吗?”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钟宁卉不悦地道。 “可是,”钟宁嘉道,“骗人是不对的。” 钟宁卉站住,扭头望着弟弟,正色道:“如果就我们这几个小孩单独出行,你以为最后会怎么样?” 钟宁嘉想了想,小声嘀咕道:“被拐……” “看吧,你也知道。”钟宁卉转身继续往船尾的厨房走去,一边道:“爹以前常说,事急从权,眼下就是这样。”她又扭头盯了弟弟一眼,嘱咐道:“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哦。”钟宁嘉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钟宁卉看看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实要说起来,如果不是爹突然出了事,说不定她就真能成为我们的娘呢。” 钟宁嘉抬头看看她,“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那又怎样?”钟宁卉也看他一眼,板着脸道:“事急从权。”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来了呢?” “如果有一天……”钟宁卉停住脚,眯眼思量了一会儿,咬牙道:“只希望那时候我们已经回归本家了。到那时候,就算她怪我们骗她,大不了给她一些钱就是!就当是我们雇她一路护送我们回家的。”顿了顿,她仿佛自我辩解般地又道:“她不是老在我们面前说想要离开那个镇子吗?我们也算是给她一个离开的机会呢。” 钟宁嘉伸手抓抓头,忽然又道:“那,你为什么骗她说妹妹是她生的?” “不这么说,万一她半路丢下我们跑掉呢?只有这样她才会以为她跟我们是一家人。而且,大人都不会把小孩的话当话听,等将来回到本家,我们还需要她护着我们,替我们说话呢。”钟宁卉握拳道。 钟宁嘉到底比钟宁卉小了三岁,这些话他只听了个半懂不懂。但他一向知道这个姐姐的能耐,故而也不再提出疑问,只是跟在她身后嘟嚷道:“我还是觉得骗人不好。” 钟宁卉猛地一转身,盯着他的双眼威胁道:“从现在开始,你要从心里觉得她就是我们的娘,知道吗?!要是从你这里被拆穿了,看我怎么治你!” 她冲他挥了挥拳头。 钟宁嘉一缩脖子,嘀咕道:“知道了。” 钟宁卉满意地转身,却不防正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抬头看去,却原来是船老大。 船老大正跟船上的伙计讲着话,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便扭头看过去。见是那个喜欢板着脸装大人的小姑娘,他不由笑了,弯腰望着钟宁卉道:“你娘好些了吗?” 钟宁卉警惕地倒退半步,点头道:“我娘好多了。” 钟宁嘉从她身后探头出来,望着船老大笑道:“我娘饿了,我们打算去厨房给我娘买些吃的。” “啊,这就好,”船老大直起腰,又故意板着脸望着钟宁卉道:“我还在想,要是你娘还不好,下一站就得送你们下船了呢。” 钟宁卉的小脸顿时一白。 钟宁嘉则笑嘻嘻地道:“伯伯才不会呢。” 船老大看看他,再看看把他的话当了真的钟宁卉,忽然绷不住笑开了。他伸手揉了揉钟宁嘉的寿桃头,望着钟宁卉道:“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老是绷着一张脸,累是不累?” 钟宁卉在心里默默冲着船老大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地行了个敛衽礼,然后也不管钟宁嘉,扭头就走。 钟宁嘉也赶紧笑嘻嘻地冲着船老大作了一个揖,跑着追了上去。 看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船老大不由摇了摇头。 那伙计则咂了一下嘴,道:“这俩孩子,看上去像是被人痛揍了一顿的样子。” 船老大从腰间摸出一个旱烟袋,摇头叹道:“我看他们的娘也是病歪歪的模样。搞不好,是他们的那个爹混蛋,活活把这娘儿几个打出家门的呢。” 看着那两个孩子的背影,伙计忽然就想起自己那个酒鬼爹来,忍不住一脸同情地嘀咕道:“可怜的娃。” *·* 钟宁卉和钟宁嘉费力地端着个托盘回到客舱里时,林敏敏仍在瞪着那盏煤油灯愣愣地出着神。 见他们进来,她赶紧伸手接下木托盘,又扭头看看四周。可他们这小小的舱房里,除了那张木床外,就只有一张木椅了。她只得将托盘搁在那张木椅上,正要开口说话,却只见钟宁卉自顾自地脱鞋上了床。 钟宁卉从她身后爬到床头处,站起身,用力推开床头上方一块镶在舱壁上的木板。 顿时,带着湿润水气的晚风吹进舱房,将房间里浓浓的煤油味吹淡了许多。 林敏敏这才知道,原来那块可移动的木板居然是一扇舷窗。 她看看那扇小窗户,再看看三个孩子,又低头看看托盘里那只几乎和脸盆差不多大小的碗,以及碗里那快涨成一团面饼的面条,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急。她告诫自己。她的疑问太多,需要答案的问题也太多,而眼前这几个孩子,最大的那个甚至都还没到初中生的年纪,她要有耐心。 她揉揉额,命令自己压抑下心头的急躁,却发现她怎么都做不到,不禁一阵抓心挠肺地难受。 “娘,快吃啊,不然面要涨烂了。” 一旁,钟宁嘉抬头叫道。 林敏敏低头看看那碗面条。原来的那个林敏敏精于厨艺,这碗惨不忍睹的面条实在叫她不忍下咽。 她看看钟宁嘉,见他望着那碗面条猛咽口水,便带着三分心不在焉答道:“我还不饿,你吃吧。” “真的?”钟宁嘉那眼角细长的凤眼蓦然瞪成杏眼,咧嘴笑道:“那我就不客……”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钟宁卉的一记爆栗。 “你敢!”钟宁卉恶狠狠地瞪着他。 钟宁嘉忙收起馋相,垂着头可怜巴巴地道:“娘睡了一天,肯定饿了,还是娘吃吧。” 林敏敏看看钟宁卉,再看看钟宁嘉,又看看坐在床上自己给自己讲故事的钟宁安,叹了口气,问道:“还有碗筷吗?” 钟宁卉眨眨眼,神情奇怪地盯着林敏敏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抬头冲着林敏敏虚虚地笑笑,转身从墙角的包袱里掏出一只乌木匣子来。 看着那乌木匣子,林敏敏不由也跟着眨了眨眼。她还记得这只匣子是钟宁卉从那房间里抢出来的东西。 却只见钟宁卉打开木匣,从里面拿出一叠四只小银碗,和四根用银链子两两相连的银筷子来。 林敏敏不由又眨了眨眼。即便是她才初来乍到,即便她还不知道眼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着这简朴的舱房,以及几个孩子身上同样简朴的衣着,她也知道,这玩意儿绝对不是普通百姓人家会置办的旅游用具! 这几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林敏敏忍不住又抬手揉了揉额。 此时,钟宁卉已经拿起墙角架子上的一只陶罐水壶,趴在窗边将那叠银碗冲洗了一遍,然后将银碗摆在托盘上,抬头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几乎是机械地将那大碗里的面条分到小碗里,又一一将那装了面条的银碗递给钟宁卉和钟宁嘉,然后端起另外一碗,转身去喂妹妹——这一系列动作,她几乎都是凭着本能在运作。 她的手上喂着妹妹,那混乱的大脑里却像走马灯一样闪着自她醒来后的种种遭遇。偏偏这些遭遇给她提供的,是更为混乱的线索,以至于她越是思考就越是惶恐不安,直到妹妹忽然一推筷子,冲她叫道:“敏敏娘吃。” “哦。”林敏敏恍惚应着,和妹妹分享了那碗面条。 某个伟人曾有诗云:“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 空空的肚子里有了食物,林敏敏那惶惑迷茫的心渐渐便沉淀了下来。她想,她之所以会如此不安,是因为她所掌握的情况还太少,她必须脚踏实地,多了解一些身边的情况才成。 看着钟宁卉又就着窗口冲洗了那几只用过的银碗,看着她将餐具收进乌木匣子,看着钟宁嘉将托盘端出房间放在门外的走道上,林敏敏猛地吞咽了一下,伸手拉过那姐弟俩,挤着僵硬的笑脸道:“你们也知道,我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能不能麻烦你们告诉我,我们这是哪个国……呃,我们的国号是什么?现在是哪个年……呃,年号又是什么?你们家……呃,我们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们这又是要去哪里?”   ☆、第七章 “等等,让我……让我稍微整理一下。” 林敏敏抬起一只手,止住钟宁卉的滔滔不绝,“你是说,我们的国号是……大周?” “嗯。”钟宁卉点头。 “唐、宋、元、明……周?” “是的。”钟宁卉再次点头。 “现在的年号是圣德……呃,圣德二十五年?” “对。” 这一回,换作钟宁嘉抢着点头了。 “呃,那个,大周朝立国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林敏敏又道。 “嗯。”钟宁嘉和钟宁卉同时点头。 林敏敏的手按在太阳穴上,用力揉了揉。自从莫名其妙在那间客栈里醒来后,她就一直不愿意去细想眼前的一切。 而,就算她再怎么不肯面对现实,现实却就在这里——她,果然是穿了。 而且,还是魂穿到一个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天知道是哪一个异次元的空间里。 林敏敏再次用力掐掐太阳穴,一边下意识地计算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大明朝亡国应该是在十七世纪中叶。如果直到大明灭亡之前,两个世界的历史进程都是一样的话,那么加上如今这大周朝的一百多年,眼下这个年代,应该差不多相当于她原来那个世界的西纪元十八世纪中或十八世纪末…… 在原来的历史里,十八世纪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启蒙运动开始了吗?工业革命呢?还有那个拿破仑,出生了吗?还是已经成为欧洲的恶梦了? 林敏敏抬头看看那盏越看越可疑的煤油灯,不由暗恨自己当年怎么学的是中文而不是历史。 不过,似乎就算她选择学历史,眼下也没有任何用处。如果那位穿越成周世祖的仁兄——林敏敏相当肯定,这抢了大清江山的世祖兄绝对是个穿越份子——如果那位仁兄的金手指大开的话,只怕如今的世界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那她知不知道原来的历史都没什么区别。 她不禁又揉了揉额,“你们,呃,我们家,也算是贵族出身。你们家祖上是个侯爵,而且还是开国四公八侯中的一位,但因为你们父亲的父亲……呃,总之,你们家上一辈子中有一位不是老大,所以没有承爵的资格,爵位就由你们父亲的某个伯父承袭了。但这位伯父好像不太喜欢你们的父亲,所以这些年你们都不曾回过老家。如今那位不喜欢你们父亲的老侯爷挂,呃,死了,这新侯爷——就是跟你们父亲交情不错的那个堂弟——承了爵,所以你们父亲打算做完这最后一笔买卖后就收手,然后带着你们衣锦还乡……我没说错吧?” “对,没错。” 钟宁卉点点头,却被林敏敏那带着嘲弄的口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的印象里,眼前这女人是个矫揉造作到极点的一个人,行事作派总是把自己往大家闺秀的方向去装点,这种近乎粗鲁的说话方式,是绝对不可能出自那个女人之口的。 林敏敏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将两只脚缩到身前,伸手抱着双膝,那瞪着煤油灯的两眼不禁一阵发直。 见她把脚缩到床上,男孩也学着她的样子脱鞋上床,一边抱住膝盖,一边歪头望着她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敏敏摇摇头,视而不见地望着那盏煤油灯又道:“这艘船,是从广州到杭州的定期航班。你们……我们家的老宅,是在杭州府治下的长宁县,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回长宁老宅。对吧?” “对。”钟宁卉点头。 “对。”妹妹钟宁安一边学着姐姐的话,一边爬到林敏敏的背上,伸手去够她头上簪发用的那根竹签。 姐姐钟宁卉以为,这女人定然会阻止妹妹的调皮,谁知她竟还往妹妹那边偏了偏头,好让她更容易碰到那根竹签。 看着那个毫不淑女地缩着双脚,任由妹妹拉散她发髻的林敏敏,钟宁卉心头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来。 这女人,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么说来,她果然是失忆了,而且还失得十分彻底呢。 幸好,她失忆了。钟宁卉忍不住悄悄拍了拍胸口。 妹妹成功拔下林敏敏头上的竹签,看着那头长发柔顺地滑落,立刻得意地“咯咯”笑了起来。她拉起林敏敏的手,将那根充当发簪的竹签重又塞进她的手里,示意她再把头发盘上去。 此时的林敏敏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奇怪的世界,故而也没多想,接过那根扁扁的竹签就利落地重新盘起了头。 妹妹则兴致勃勃地又去拔那竹签,看着她的头发掉落下来,再次“咯咯”笑出声来。 当她又一次将那根竹签塞进林敏敏的手里时,林敏敏随意瞟了一眼,却正好看到那竹签上隐约有两行红色的字,不由举到眼前看了看。 只见那竹签上写着:似鹄飞来自入笼,欲得番身却不通;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诚恐恨无穹。 什么意思? 林敏敏皱起眉,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签条是她顺手从城隍庙的签筒里抽出来的。 这,就是传说中求签用的签吗?! 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林敏敏从没见识过这玩意儿,如今第一次见,她不由好奇地把玩起来——也幸亏她当年学的是中文,看起这些繁体字来全无障碍。 只是,这首诗…… 钟宁嘉见她把玩着那签条,便也探头看过来,好心提醒道:“看看后面,看看这是上签还是下签。” 林敏敏依言翻过签条,只见那背面赫然写着“下下签”三个字。在那三个字的下面,还有两行小字:第四十七签,秦败擒三帅。 “哎呀,”钟宁嘉失望地叫了一声,“竟然是下下签。” 这一声也把钟宁卉给引了过来。她弯腰看看那根签条,皱眉道:“得找个解签的,才能知道这签是什么意思。” 林敏敏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新人类,自然不信这些,便无所谓地耸耸肩,重新将头发盘成一个丸子头,举着那根竹签道:“这玩意儿,你信它,它就成真,你不信它,它就只是几个字罢了。” “可是,是下下签呢,”钟宁嘉苦着脸道,“我们最近也确实是挺倒霉的,先是爹死了,然后我们又差点被人卖了,姐姐还差点被朱三掐死……” 想到这几天的可怕遭遇,想到突然就不见了的爹,男孩的眼中顿时泛起泪花。但他又怕人笑话,忙偏过头去,偷偷用衣袖擦掉眼泪。 而,林敏敏那拿着竹签的手却是忽然一抖。 倒霉。 这几个孩子倒霉,难道她就不倒霉?! 只是醉了一场而已,醒来竟莫名其妙成了三个孩子的娘,而且还是一个新寡的身份! 想她原本可是刚刚被人劈腿,连婚都还没有结过,居然转眼就成了一个寡妇!还是拖着三个油瓶的寡妇! 望着那盏煤油灯,林敏敏的手缓缓落到膝上,又缓缓低下头去,将头埋进臂弯。 她想回去。 她不想留在这里。 不管原来的世界里有多少不如意,那终究是她的世界,那里有她的生活,她的朋友们,她的一切…… 可是,她要怎么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去呢?原来的那个身体,又是出了什么事,才叫她的灵魂跑进了这个身体里来?原来的她,死了吗?现在的她,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穿越…… 神之又神的穿越,有人求之而不得的穿越,她能不能不要遇上?! 这么想着,林敏敏的眼中也是一阵发涩。 下下签。她果然中了个下下签…… 忽然,一个软软的小身体贴到她的背上,妹妹抱着她,以手抚着她的头,细声细气地道:“敏敏娘乖,敏敏娘不哭。” 林敏敏的喉头不由一堵。 都说孩子是这世上最敏感的人。她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却不想还是叫个孩子看穿了她那即将崩溃的情绪。 林敏敏用力吞咽了一下,却怎么也咽不下喉头堵着的硬块。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忽地将妹妹抱进怀里,任由那眼泪打湿妹妹的衣襟。 她这一掉泪,顿时吓着了妹妹,妹妹张嘴便号啕起来。 见妹妹和敏敏娘哭了,钟宁嘉顿时也忍不住了,抹着眼泪跟着抽泣起来。 林敏敏抬头看看他,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进怀里。 自从知道父亲去世后,钟宁卉就一直忍耐压抑着自己。她知道,她不能哭,她的弟弟妹妹还全都要依靠她呢。但同时她也知道,作为一个小孩,她的力量太过薄弱,所以她才千方百计去骗林敏敏。偏偏这失忆后的林敏敏竟没有一点儿原本的机灵聪明劲儿,竟当着她弟弟妹妹的面哭了起来。 没用的女人! 钟宁卉咬紧牙关,伸手去推林敏敏。但,她的手指还没碰到林敏敏,林敏敏却忽地一伸手,将她也揽进怀里。 钟宁卉的心中霍然一抖。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再没让人这么抱过她。此时此刻,她不知为什么,忽然只觉得浑身一阵乏力,只得靠在林敏敏的身上,努力吸着那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的鼻子,原本干涩的眼中竟不受控制地涌出一滴泪来。 那眼泪有第一滴就有第二滴,很快的,眼泪在她的脸上飚成一条泪河。 她瞪着那双流泪的眼,心有不甘地伸手去推林敏敏,却发现林敏敏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看着伏在林敏敏怀里哇哇大哭的妹妹,看着倔强地用衣袖抹着泪的弟弟,钟宁卉终于忍不住了,抖了抖唇,“呜”地一声也哭出声来。   ☆、第八章 在这春寒料峭的二月里,林敏敏居然被热醒了。 从脖子上拿开妹妹钟宁安的手,又搬开肚子上哥哥钟宁嘉的腿,再小心挪动身体,脱离开姐姐钟宁卉紧贴在她背后的背,林敏敏悄悄翻身下床,扭头看着床上的三个孩子摇了摇头。 都说孩子身上有火,果然是如此,三个孩子就跟三个火炉一样,竟热得她睡出了一身的汗。 已经大亮的天光透过留着一条缝的窗板,在舱房的板壁上映出粼粼的水光。林敏敏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窗外除了那哗哗的水声外,竟然并没有她以为会听到的轮机的声音。 她原还以为,这奇怪的世界里既然能有煤油灯,自然也能有蒸汽机呢。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林敏敏起身,扭头看看仍在熟睡的孩子们,然后尽量小心地将那块窗板往旁边拉开一些。 顿时,一阵清新的晨风从江面上吹来,虽然带着些许寒意,却也带着春天的气息。林敏敏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抬眼向江岸边看去。 岸边,杂生的树木正缓缓往后退去。那些树木的缝隙间,可以看到一块块刚刚蒙上一层新绿的田野。林敏敏搞不清那些田里都种了些什么,但看着那扛着犁头走在江堤上的健壮农夫,看着那一手牵牛一手牵着农夫衣摆的小牧童,看着那远处飘着淡淡炊烟的农舍,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头只觉得一阵喜悦。 这种轻松愉悦的感觉,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似乎自从爷爷奶奶也不愿意收留她之后,就再也不曾有过…… 林敏敏忍不住闭了闭眼。 那个世界的她,应该算是个失败的人吧。父母不要她,亲戚不要她,连那个渣男也不想要她……虽然她在人前装着刚强,虽然她告诉所有人,是她万幸地逃开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但事实仍是那个渣男选择了别人,而不是她…… 卡! 林敏敏猛地睁开眼,硬生生切断脑中的自哀自怜。从七岁起她就告诫自己,她林敏敏不为别人的认同而活着,她只为自己而活。所以,那些不要她的人,她也不会要他们!她绝对不会把任何一点一滴感情浪费在这些不值得的人身上,哪怕是讨厌或者憎恨! 她用力握起拳。 “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呓语。 林敏敏扭头,只见妹妹撑着小脑袋,半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看看四周,然后吸着嘴唇爬起身,往钟宁嘉的肚子上一趴,又继续睡着了。 钟宁嘉被她的重量压得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将一条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很危险地打在钟宁卉那仍带着瘀青的脖子上。钟宁卉被这一下蓦然惊得坐起,又爱困地揉了揉眼。 林敏敏忙过去将钟宁嘉的胳膊拿开,对钟宁卉道:“还早,再睡一会儿。” “嗯。”钟宁卉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又翻身倒回枕上。 林敏敏则将妹妹从钟宁嘉的身上抱开,重新将她安置在两个大孩子的中间。 晨光中,那并排熟睡着的三张脸竟出奇的相似。但林敏敏知道,只要睁开眼,这三个孩子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的。 姐姐钟宁卉生着一双圆圆的猫眼,哥哥钟宁嘉和妹妹钟宁安则是眼角细长眼尾上挑的凤眼。姐姐和哥哥一样,都有着一个尖尖的小下巴,妹妹的下巴则圆润得多。三个孩子都有着一个翘翘的鼻尖,让人看了心生喜爱。 林敏敏的手指依次点过那三个孩子翘翘的鼻尖,脸上不自觉地带着温柔的笑意。她头一次发现,她居然会喜欢孩子。 想当年,她勤工俭学时,曾在某个幼教班里兼过职。而那些无法无天、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又自私任性的小魔王们叫她吃足了苦头,林敏敏很奇怪她居然会觉得眼前这三个孩子可爱。 可以看得出来,姐姐钟宁卉像个小大人儿,很能干,也很自律。哥哥钟宁嘉和大多数男孩一样,做事情总有些顾头不顾尾,但这孩子天性里的单纯开朗总叫人无法责备他的跳脱。至于最小的妹妹钟宁安,是个温暖贴心的小天使。 林敏敏的手指挨个从那三个小家伙的眉上掠回来。 在原来那个世界里,她一直有个心愿,却一直没能达成。但在这个世界里,她想她终于可以完成那个心愿了——她,终于拥有了她一直想要的东西:三个家人,三个属于她的孩子。 一个亲生的,两个继子女。 林敏敏的手掌再次挨个拂过那三个孩子的头顶,心中忽然一阵感悟,她想她终于明白老天爷为什么叫她穿越过来了。 这三个孩子,其实严格说来,已经都是孤儿了。而她,在原来的世界里,也是个不是孤儿的孤儿。 四个没有家人的人…… 老天爷把她弄过来,许就是要圆她心中的那个梦想吧。 林敏敏痴痴望着这三个孩子良久,直到睡在最外侧的钟宁嘉那修长的睫毛颤了颤,蓦然睁眼坐起身来。 钟宁嘉坐起身,揉着眼问林敏敏:“敏敏姐,你怎么在这里?” 林敏敏伸手一弹他的脑门,笑道:“睡迷糊了吧,都叫错人了。” “哦,”钟宁嘉又揉了揉眼,顺从地改口道:“敏敏娘。” “还想睡吗?”林敏敏问,“还是就起了?” 钟宁嘉伸了个懒腰,扭头看看窗外,忽然一咕噜爬起来,伸头看着窗外道:“到入海口了吗?我跟船长伯伯说好的,要看大船入海的。” “应该还没有,”林敏敏将他从窗前拽回来,一边拿过他的衣服帮他穿上一边道:“你别急,我也很想看看大海呢。” 她冲他笑笑,又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寿桃头,弯腰从床下拿出他的鞋。 望着蹲在他面前替他穿鞋的林敏敏,钟宁嘉不禁一阵眨眼。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没被人这么照顾过。看着她脑后盘着的乌亮发髻,他不由想起记忆里已经开始模糊的娘亲来。他冲着那发髻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她头发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娘。”他小小地叫了一声。 “嗯?”林敏敏抬头。 钟宁嘉眨眨眼,咧着嘴又叫了一声:“娘。” “怎么?”林敏敏问。 钟宁嘉却摇了摇头,忽然一扭身,扑到那仍在睡着的钟宁卉和钟宁安的身上,捏着两人的鼻子笑道:“起床啦,懒猪,太阳照到屁股啦!” 妹妹哼哼两声,撅着屁股往枕头下哄去。被吵醒的钟宁卉则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钟宁嘉的寿桃头上,怒道:“鬼叫什么!” 她翻身坐起,一抬头,就只见林敏敏站在床边笑眯眯地望着她,手里还抱着她的衣裳。 顿时,钟宁卉想起昨晚趴在林敏敏的肩上痛哭的情景来。她的脸不由一红,不自在地扭开头去。 “要起来吗?”林敏敏笑道,“我可是等着你们领我去看看这艘船呢。我什么都忘了,记得吗?” *·* “从广州到杭州,我们大概要在海上走两个月。” 钟宁卉扭头看看跟在身后的林敏敏,见她左手牵着妹妹,右手拉着弟弟,不由一撇嘴,尽职地介绍道:“因为中间还要在好几个码头上停靠,所以才会要这么久的时间。听爹说,如果是搭双飞燕的话,其实只要几天就能到杭州了,不过那种船的船费太贵,一般人坐不起。” 双飞燕。林敏敏默默念着这个陌生的词,一边抬头打量着这艘客船。 这是一艘三层客船。据钟宁卉的介绍,这客船和现代的客船一样,是分等的。最上面的一层是一等舱,第二层是二等舱,他们所在的这第三层是三等舱。据说在甲板的下面还有船费最便宜的通舱——大概相当于客栈的大通铺吧,林敏敏想。 “听说,那个一等舱的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小厨房呢。”钟宁嘉拉着林敏敏的手,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一边笑道。 这时,江面上远远飘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铃声。 钟宁嘉两眼一亮,拉着林敏敏往栏杆上一趴,指着一艘从后方飞掠过来的帆船大叫道:“看,快帆船!” 不用他喊,林敏敏的眼此时就已经瞪到了极致。因为她也看到了那艘船。 那是一艘和这珠江上那些宽宽扁扁的中式船完全不同的西式帆船,有着尖尖的船首和众多的风帆。 望着那艘船乘风破浪而来,几乎都不用费力,林敏敏就能想像出一个站在方向舵后面的加勒比海盗,威风凛凛,神情坚毅,黑发飞扬…… 而,当那艘帆船快速从他们这艘客船旁掠过时,林敏敏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因为她觉得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那样的海盗。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看到那个船长了吗?”钟宁嘉在林敏敏的耳旁大叫,“将来我也要当船长!七叔以前就做过船长。” 林敏敏扭头,这才发现那熊孩子居然爬上了栏杆,且大半个身体都已经危险地探出了船外,一边还巴巴地冲着那艘早已把他们远远抛开的帆船摇着手。 林敏敏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将钟宁嘉揪了回来,正要开口教训这熊孩子,却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哈哈笑道:“有志气!” 林敏敏压着钟宁嘉的肩扭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个胡子拉茬的大叔来。 那大叔在她转过头来的瞬间,似吃了一惊般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林敏敏一阵莫名其妙。 “船长伯伯。”钟宁嘉则已经灵活地从林敏敏的手下逃了出去,抓住那个大叔的手,指着前方那艘船道:“伯伯看到没?那艘快帆船。” 船长突兀地转开视线,低头对钟宁嘉笑道:“啊,看到了,那是经海军改良过的双桅飞燕船,听说是全天下速度最快的船。” 他虽然是在答着钟宁嘉的话,但那两只眼却不受控制地屡屡偷瞄向林敏敏。 林敏敏是早就习惯了现代男女交往模式的,故而也没觉得被人偷瞄是件失礼的事,她只是含笑望着兴奋得说个不停的钟宁嘉。 倒是钟宁卉,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冲着船老大抛过去好几个白眼儿了。   ☆、第九章 直到那艘双桅飞燕船变成天际的一个白点,钟宁嘉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仰头问船老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入海口啊?” 船老大答道:“快了,过了午时差不多就该到了。到时候我来叫你。”又对林敏敏道:“娘子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这声“娘子”,叫林敏敏无语了一下。她还尚未答话,钟宁卉已经先她一步横插|进她和船老大的中间,板着脸道:“多谢好意,不用了。”说着,生硬地一拉钟宁嘉,对林敏敏道:“我们该回去了,娘。” 那个“娘”字,叫她咬得字正腔圆,却叫林敏敏一阵疑惑。他们不是出来吃饭的吗? “我们不去吃饭了吗?”一旁,钟宁嘉替她开口问道。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钟宁卉看看林敏敏,气呼呼地一跺脚,扭头向着他们的舱房跑去。 林敏敏和钟宁嘉对视一眼,只好匆匆向船老大告辞,转身追了过去。 此时,三等舱里的大多数客人也都起床了。似乎人人都在往船尾的餐厅赶,只有林敏敏他们一行是逆着人流往回走的。 林敏敏怕妹妹被人撞到,便蹲下身抱起妹妹。可等她重新站直身体时,却发现那些从对面过来的客人们,几乎不分男女,人人都在看着她和妹妹,有的人甚至在走过去之后还不时扭头看看她们。 林敏敏低头看看妹妹,见她睁着一双眼好奇地望着那些看向他们的人,那肥嘟嘟的腮帮更是让人看着就想咬一口,她不由笑了起来——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招人疼的年纪。 她凑过去在妹妹的腮帮上咬了一口。 妹妹扭头看看她,伸手抱住她的脖子,也在她脸上糊了个湿漉漉的吻。 然后两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忽然,旁边有人磕绊了一下。林敏敏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红着脸局促不安地偷瞄着她。见她看过来,那少年忙用衣袖遮着脸,转身慌慌张张地跑开。 这动作,实在是太古典了! 林敏敏以前只在戏曲舞台上见过这种害羞遮脸的动作,她不由莞尔一笑。 这时,原本已经冲到前面的钟宁卉忽然转身回来,拉住林敏敏的衣袖,又抬头冲着那些肆无忌惮望着她们的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声叫道:“娘,走啦!” “哦。” 林敏敏应了一声,忽然发现对面看过来的眼神悄悄起了一些变化,这不禁叫她若有所悟。 跟着钟宁卉回到舱内,林敏敏放下妹妹,正要教训钟宁嘉刚才爬栏杆的危险举动,却不想钟宁卉抢先冲她开了炮。 “你怎么能这样?!”钟宁卉握着拳,像头发怒的小兽般冲着林敏敏低吼道:“你怎么能如此不知自爱?” “什么?!”林敏敏的脸忽地就沉了下来。 “那个船老大,还有那些男人,你没看到他们是用什么眼神在看你吗?!你该大口啐他们,叫他们再也不敢那般看你,你怎么能竟还冲着他们笑?!” 林敏敏的眼不由一眯。她忽然意识到,这正是两个世界不一样的地方。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就算有男人冲着她吹口哨,那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能表示有人欣赏她而已。但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并不提倡男女平等——显然,那位穿越世祖兄只忙着改造物质生活了,而忘了精神文明的建设。 “那么,你觉得他们是用什么眼神看我的?” 林敏敏双手抱胸,低头望着这个深受“传统”思想荼毒的小萝莉。 “就、就是那种眼神!”钟宁卉挥着手,“就、就好像……” “好像看到一朵好看的花一样。”林敏敏答道。 钟宁卉一愣。 “花儿好看,自然就会有人看。这应该不是花儿的错吧?” 钟宁卉又是一愣。 “花儿长得好不好看,那是花的事,和别人无关。别人以什么眼神看花,那是别人的事,和花儿也无关。只要那些看花的人别想着来碰这花,花儿就管不着别人怎么看它。但如果因为有人看了花,就说是花儿不知自爱,你觉得这样的指责妥当吗?” 钟宁卉撅起嘴,扭过头去默然不语。 “就算有人看花的眼神不纯,那错的也是那些人,而不是花!” 林敏敏严肃地又道。她绝不能让这孩子自以为女人天生就必须比男人低一等,连让人看一眼都是一种失贞。 钟宁卉倔强地扭着头,钟宁嘉却十分捧场地点头应和道:“是啊是啊,花儿长得漂亮又不是花的错。” 林敏敏冲着他笑笑,以感谢他的支持,然后又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下意识里,她总觉得这张脸还是她原来的那一张,直到这一路被人盯着看,她才猛然想起来,这身体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而她,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模样。 “有镜子吗?”她问。 钟宁卉自眼角瞟她一眼,弯腰从床下拖出那个乌木匣子,从里面翻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塞给弟弟。 钟宁嘉奇怪地看看钟宁卉,却还是替她将镜子递给了林敏敏。 这一回,林敏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她看到那面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玻璃镜时,她并不怎么吃惊。倒是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叫她着实惊悚了一下。 只见镜子里的女人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配着两道含烟拢翠的远山眉,和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使得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转世的狐狸精! 而,那白皙的肌肤衬着乌黑的眉眼原本就已经够突兀的了,偏偏老天爷还给她配了一张红润得有些过了头的樱唇,看着就像是她才刚刚吸足了人的精气血一般。 难怪这一路会被人盯着看了——看着镜子里那透着妖气的脸,林敏敏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张脸,实在不是一张良家女子该有的脸。 也难怪钟宁卉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任是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娘,哪怕是个后娘,被人当作不良女子。 林敏敏反手将镜子盖在被子上,抬手烦恼地摸了摸额。 她虽然还没搞清这个世界里的行为规矩,但比照着那些明清小说里的情况,大概也能明白这个世界对女子是有着不一样的要求的,至少也要是端庄大方,看着宝相庄严才行——就像她以前的长相。 偏偏这具身体却生了这么一张妖孽的脸……没被人当街抢走,还真算是那位穿越仁兄治国有方了。 抚着额,林敏敏忍不住一阵哀叹。 这时,只听钟宁卉小声嘀咕道:“你不会连你自己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吧。” 林敏敏放下手,低头盯着钟宁卉道:“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声‘对不起’?” 钟宁卉眨眨眼,又倔强地扭过头去。 林敏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着这孩子只不过才小学五六年级的年纪,而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实在不应该跟这么个孩子怄气,便叹了口气,又道:“从前有人丢了把斧头,就看谁都像是偷斧头的人。找到了斧头后,又看谁都不像是会偷斧头的。与其说是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不对,不如说是你心里在害怕那些人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在担心我的安全,我能理解,但你不该那么说我。而且那些看我的人,他们未必就是抱了什么恶意。你不能因为你的猜测,就去指责别人根本就没做过的事,这很不公平。” 钟宁卉渐渐垂下头去。 见她服了软,林敏敏决定退让一步,伸手摸着钟宁卉的头又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是把我当作一家人才会替我操这份心……” 林敏敏忽地一眨眼。她忽然想到,这小丫头之所以如此,不会是担心她给她那个死鬼老爹戴上个绿帽子吧?! 这么想着,林敏敏顿时一窘。她才刚刚适应这个母亲的角色,都忘了这具身体除了是三个孩子的娘之外,还是某个人的妻子。 那个人,她的死鬼丈夫,叫什么来着? 林敏敏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人好像叫钟全。 寡妇…… 林敏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头一次意识到这两个字的含义。 她是个寡妇,而且还是个古代的寡妇! 明清时代的寡妇生活如何,林敏敏并不是很清楚,但想想以前读过的那些文献资料和文学作品,再回忆起某个电视剧里那如长龙般排列的贞节牌坊,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那位穿越兄有没有改造一下这大周朝对寡妇的态度,不过,看样子似乎指望不大。 “那个,”林敏敏闪烁着眼神,摸着鼻子试探道:“那个,你们的父亲死了,那我……呃,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守些什么规矩?呃,你们知道的,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她想问的是,做为大周朝的寡妇,她会不会很辛苦。但她也知道,这种话她即便是问了,这几个孩子也未必能说得清。 “……那个,好像要披麻戴孝吧?”回忆着那个电视剧里寡妇孝子们的装扮,她又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上孝衣什么的?” 钟宁卉抬眼看看她,眼一红,垂头小声道:“我们……没钱置办……”   ☆、第十章 “我们还有六个一百文的铜板,四个十文的,和三个一文的。另外就是这两个一两的银元了。” 数完那些钱币,钟宁嘉抬头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正好奇地拿着一枚反面雕着条青龙,正面刻着个阿拉伯数字“1”的银币看个不停——显然,这也是那位世祖兄的功绩。 见钟宁嘉看着她,林敏敏抬手问道:“这是多少钱?” 钟宁卉正低着头阻止妹妹又去吮吸手指,听林敏敏那么问,便以为她和弟弟一样不会计算这些钱币,不禁略带鄙视地答道:“一共是二两又六百四十三文钱。” 林敏敏看她一眼,晃着手中的银币又道:“我是问,这枚一两的银币,能换多少个铜板。” “十个一百的。”钟宁嘉抢着答道。 也就是说,他们所有的流动资金只有这两千六百四十三文钱了。 放下那枚银币,林敏敏忍不住揉了揉额。 似乎那位钟全钟先生并不怎么信任他的这个小妻子,在他外出的时候,他居然不是把孩子们托付给她这个续弦照看,而是把她也当孩子一样,和那几个孩子一同托付给了客栈老板,且还只给他们留下三枚银币的零用钱,说是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只管先跟客栈老板赊欠着。 他这么做,或许是担心留下太多钱财会给妻儿招祸,却是没想过,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叫他这欠下一屁股债的妻儿该怎么办。 也难怪客栈的人要抓他们去抵债了。 幸亏这船票是早就买好的,不然凭他们这几个妇孺,大概连逃跑都做不到。 林敏敏忍不住又是一阵揉额。 两千六百四十三文钱。这数字听上去似乎挺庞大的,可是,只要一想到昨晚那么一碗面条就要三十文钱,而他们还要在海上漂两个月,这庞大的数字就远没有它听上去那么庞大了。 何况,孩子们又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可能顿顿只吃面条——就算只吃面条,这点钱也支撑不到杭州。 看着在床上逗着妹妹玩耍的姐弟俩,林敏敏不禁一阵烦恼。 这艘客船只到杭州。到了杭州后,他们还要转去长宁——也就是说,除了伙食费外,她还必须预留出一部分的路费开支。 而且孩子们的爹还死了。既然这大周朝是从唐宋元明一路承袭下来的,那么林敏敏有理由相信,它也和其他朝代一样,讲究个祖宗礼法。如果她没能让这些孩子替他们的父亲披麻戴孝,将来指不定就会叫他们落下个“不孝”的罪名。这,在古代可是项重罪。 因此,孝服也是一笔不可省的开支。 伙食费、路费、孝服,这些都需要钱。 钱、钱、钱,她需要钱! 这么想着,林敏敏忍不住低头看着她那才刚刚开始习惯的纤长玉指。虽然她跟那位世祖兄一样都是穿越而来,但她可以肯定,她绝对没有带着金手指过来,因为此刻她的脑子里连一点可以挣到钱的方案都没有。 她叹息一声,站起身,在窄小的舱房里转了一圈,忽然弯腰从床下拉出包袱,将它们全都一一打开。 “娘,你在做什么?” 钟宁嘉趴在床边上疑惑地看着林敏敏。妹妹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床边上,却正好看到林敏敏头上那根挽发的签条,便又来了兴趣,伸手就要去抽。姐姐钟宁卉眼疾手快,忙在她捣乱前一把将她抱开。 林敏敏冲着妹妹笑笑,抬手拔下那根签条递给妹妹,一边任由那头长发披泻在背上,一边回答着哥哥的问话:“我看看行李里面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行李里最值钱的,大概要属那只乌木匣子里的几套银碗了。 林敏敏才刚把那只匣子拿出来,就被姐姐钟宁卉劈手夺了过去。 “这是我娘的东西!” 看着她像只炸了毛的小猫般呲着牙,林敏敏默默放开那只木匣,又低下头去翻检其他东西。 这么一翻她才发现,这包袱里除了孩子们的衣物外,就只有几套应该是属于钟全的男装而已,居然没有任何财物。 林敏敏叹了口气,丢开那些衣物,泄气地往床边上一坐,揉着太阳穴道:“别的也就罢了,这孝服必须先给你们置办上,不然就算回到长宁,怕也会被人挑礼。”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她这个新晋的寡妇有心要领着孩子们给死去的夫君披麻戴孝,也得有这个经济能力才行。 林敏敏再次揉了揉额,视线不由落在她那死鬼丈夫留下的那几件直裰长袍上。 她隐约记得古代的衣服似乎挺值钱的,那些穷苦人家甚至夏天当冬衣,冬天当夏衣来周转着过日子。 她拎起那几件直裰,发现那几件衣服竟然都是丝绸面料的,且还都是七八成新,不由嘀咕道:“咱大周朝应该有当铺之类的吧……” “不行!”谁知她的话音刚落,钟宁嘉就一把攥住那衣服,含着泪道:“这是爹的衣裳,不能当!” 看看哥哥攥在手里的衣服,再看看姐姐抱在怀里的匣子,林敏敏不由又揉了揉额。好吧,娘的东西不能动,爹的东西也不能动,那她只能从自己身上想法子了。 而,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那些包裹里居然看不到一件属于年青女子的用品。 “那个,”她摸着鼻子问道,“这里面,哪些东西是我的?” 钟宁嘉看看满地凌乱的衣物,忽然一埋头。 钟宁卉则磕磕巴巴地道:“忘、忘收拾了……”又防卫地抬起下巴,“那时候逃命都来不及,谁还顾得上那些!” “也是。” 林敏敏嘀咕着,一低头,正看到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忙着逃命;第二天,她吐得昏天黑地;第三天,她昏睡了一天。所以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身上穿着的那件短襦看起来似乎挺上档次的。 她站起身,脱掉那件短襦铺在床上,然后双手抱臂,低头打量着那件衣服。 那是一件绣着繁复花纹的丝绸短襦。即便是不懂针线,林敏敏也能分辨出那细密均匀得犹如缝纫机踩出来的针脚做工精良。而且,那衣料摸起来轻软柔滑,看起来又金光灿灿。 “这衣服,应该能值个几文钱吧。”林敏敏抚着下唇喃喃自语。她这一路又是逃跑又是呕吐,居然没在这衣服上留下任何破损和污渍,还真是老天爷保佑。 “这是恒天祥的出品,”钟宁卉抓住妹妹想要去摸那件短襦的小手,盯着林敏敏的双眼道:“当初买这件衣裳花了将近五十枚银元呢。” 五十枚银元?!林敏敏吓了一跳。如果她有这些银币,那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你是说,这衣服值五十枚银元?!”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向钟宁卉确认道。 钟宁卉点头。 林敏敏不由又眨了一下眼。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个钟全为什么不信任这个林敏敏了,原来这女人就是个败家娘们! 而钟宁卉则歪着头,带着三分警惕七分迟疑地望着眼前那个只穿着件白色中衣,任由头发披散在肩上,却显得十分自在的女人。她难道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十分不成体统吗? 显然,连比基尼都穿过的林敏敏并不觉得自己这一身衣冠不整有任何不妥之处。 “都说买贵卖贱,”她揉着唇沉思道,“估计卖是卖不到这个价的……”她忽然一扭头,不抱希望地问钟宁卉,“你大概不会知道这衣服能卖多少钱吧?” 而,让林敏敏意外的是,钟宁卉居然一口就答了上来:“如果是死当的话,至少应该可以当个二三十枚银币。”见林敏敏不信,她又强调道:“这是恒天祥今年春季的最新款。” 林敏敏眨眨眼,歪头看着钟宁卉道:“你,好像很熟悉当铺的样子。” 钟宁卉立刻扭头避开她的视线。 林敏敏再次眨了眨眼,忽然觉得那个钟全似乎也不是个靠谱的爹。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那个恒天祥,是什么?” “是皇家御用的制衣坊。”钟宁卉抬起头,很是认真地看着林敏敏问道:“你,真能舍得卖掉?” “怎么?这件衣服难道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吗?”林敏敏问。 钟宁卉垂了垂眼,又抬头道:“这是恒天祥的出品,一季只有一千件,你想要好久了。这原是爹送给你的礼物。”——以答谢她在他们父亲不在的时候照顾他们姐弟。 而林敏敏却是误会了她那未出口的话,道:“你们父亲的情义,我会记在心里的。但眼下还是钱更要紧。”——何况,严格说来,她可是在替他们夫妇养孩子!林敏敏暗想。 “我们能去吃饭了吗?”钟宁嘉跳下床,嘟着嘴抱怨道:“我都快饿死了。” 自觉已经解决了经济危机的林敏敏不禁呵呵一笑,穿回那件短襦,又将脑后的长发束起,打算挽个发髻。摸着那长及腿弯的长发,她忽然问道:“这头发应该也能卖些钱吧?” 钟宁卉吓了一跳,自古以来头发就是女人的命根子,她曾亲眼看过大家族处置犯了错的内眷,就是强迫她们剪掉头发。那个婶婶甚至因为受到这种羞辱而上吊自杀了。 这女人…… 望着林敏敏,钟宁卉心头又是一阵纠结。 林敏敏却已经利落地将那头长发盘好,一边弯腰从妹妹手里拿回那根签条一边道:“我估计这头发应该没这衣服值钱。不过这样也好,如果钱还不够的话,到时候再拿它来救急。” 她伸手捏捏妹妹那胖嘟嘟的脸颊,正待要直起腰来,却隐约听到耳畔飘过一声低语:“对不起。” 林敏敏诧异地扭头,只见钟宁卉一脸别扭地看向窗外,若不是她那发红的耳根,林敏敏几乎就要以为那声道歉只不过是她的一时幻听了。 她眨眨眼,忽然一捏姐姐的耳垂,直起腰,利落地簪好发髻,又弯腰抱起咯咯笑着的妹妹,对站在门边眼巴巴望着她们的弟弟道:“走了,吃饭去。”   ☆、第十一章 等林敏敏他们到达三等舱客人所专用的餐厅时,在那里用餐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钟宁卉拉住林敏敏,又踮着脚尖将那件斗篷的兜帽往下拉了拉,直到那帽沿几乎盖住林敏敏的鼻尖,她这才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领着林敏敏和弟弟妹妹们进了餐厅。 挑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林敏敏问几个孩子:“你们想吃什么?” “肉饼。”男孩立刻毫不犹豫地答道。 此时妹妹正坐在林敏敏的腿上,拍着桌子学舌道:“肉饼,肉饼。” 钟宁卉则瞪了弟弟一眼,低喝道:“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要节俭!” 钟宁嘉扁扁嘴,委屈地低下头去。 “我们还是和昨天一样,叫个大碗的面条来分着吃吧。”钟宁卉对林敏敏道。 林敏敏抬起兜帽,研究了一会儿那在柜台后方挂着的水牌,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直到看到那水牌上的价格,她才知道她以那碗最便宜的面条来推算物价是何等的可笑。如果要保证孩子们足够的营养,他们那点流动资金甚至都不够吃到船靠下一站码头。 而,除了伙食费、路费和孝服的钱之外,林敏敏觉得她还必须多准备一些备用金才行。 长宁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几个孩子也说不清,只说是父亲早就计划要带着他们回老家。至于他们在老家是否有产业,孩子们更是一无所知。 投亲靠友。林敏敏的亲身经历告诉她,就连亲爹娘都靠不住,更别说是那些不关痛痒的亲友了。如果不是她初来乍到,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世界叫她两眼一抹黑,且孩子们又是领了父亲的遗命无法更改,其实她是宁愿辛苦些,带着孩子们随便去个什么容易谋生的地方求生的。 想到谋生,她不禁又是一阵黯然。自古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当初毕业时她就曾感慨过学个中文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如今她更是面临着这样的难题。不过好在她的勤工俭学经验丰富,曾从事过多种多样的职业,她深深相信,只要她有一双勤劳的手,便不会饿死自己……呃,至于会不会饿着这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看着桌边三个孩子炯炯的目光,她忽然没那么有把握了。 看看眼巴巴望着她的弟弟,再看看严肃看着她的姐姐,然后抬头看看水牌,林敏敏一咬牙,抬手叫来伙计:“麻烦给我们三碗粥,两张肉饼。” 弟弟立马露出了笑靥,姐姐却不悦地撅起嘴。 林敏敏从斗篷下伸出手,摸着姐姐的脸颊笑道:“你们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在这上面节俭,会得不偿失……”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猛地一下撞在背上,那人甚至顺手抓下了她头上的兜帽。 这一撞,直接让坐在她怀里的妹妹的下巴磕在桌边上。妹妹顿时大哭起来。 林敏敏顾不得去看那个肇事者,忙捧起妹妹的下巴查看,见她只是撞红了一块,并未破皮,这才放下心来。 她抱着妹妹愤怒起身,一扭头,只见钟宁嘉和钟宁卉已经双双护在她的身后了。 肇事的,是个中年男人。在林敏敏他们进来之前,他那桌的人都在谈论着早晨出现在甲板上的一个大美人儿。因他起晚了,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偏偏同桌中有人认出钟宁卉姐弟,虽然此刻林敏敏全身都裹在斗篷里,却还是叫人猜出了她的身份,便有几个人起哄,叫这平时就不太规矩的中年人来揭林敏敏的兜帽。 此时见林敏敏扭过头来,果然是花容月貌,那中年人不由猥琐地笑开了,嘴里说道:“哎呦,真是不好意思,刚才一个没留神,脚滑了。”一边又看着仍痛哭着的妹妹,嘻笑道:“来,让叔叔看看,撞到哪里没有。” 说着,竟明目张胆地向着林敏敏的胸前探过手来。 林敏敏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她决定收回之前教育钟宁卉的话,谁说看花的眼神不关花的事?!此刻她就有一种被人兜头淋了一身秽物的糟心感觉。 偏偏那男人还涎着脸向她靠过来。钟宁卉和钟宁嘉双双拦在他的面前,他居然还想去摸钟宁卉的脸。 林敏敏顿时怒了,她将妹妹换了个手,伸手拿起伙计刚刚端上来的茶杯,劈手就将那杯茶向那个男人的脸上泼了过去。 虽然这茶不是刚沏出来的,却也烫得那个男人一阵哀嚎。 林敏敏一脸严肃地道:“不好意思,一个没留神,手滑了。”说着,“当”地一声将那个空茶杯往桌上一扔。 在妹妹大哭的时候,满餐厅的人的视线就已经都集中到了他们这一桌。此时,大家更是被她的反击给震得呆住了。 不远处,只听一阵桌椅响,忽然有几个男人站了起来,显然是跟这个中年人一伙的。 林敏敏的视线冷冷扫过那些人,扭头对钟宁卉和钟宁嘉道:“我们好好在这角落里坐着居然都能被人‘不小心’撞到,可见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人还是要多积德行善,少动些不该有的龌龊念头才是!” 说着,她以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几个站起来的人。 此时,餐厅里一片寂静。见林敏敏盯着那几个男人,众人也全都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那些人。 顿时,那几个人的脸上挂不住了,忙缩着脖子悄悄坐了回去。 此时,那个中年人终于也回过神来了。他是惯常在良家妇女身上沾便宜的,却是从来没遇见过居然有人胆敢不顾名节当众反击他,此时不由恼羞成怒,指着林敏敏怒骂道:“你这biao子养的……” 林敏敏忙伸手捂住妹妹的耳朵,竖着那双桃花眼,截断那男人的怒骂:“恕我见识浅薄,不懂这个词的意思,想来那玩意儿是贵府上的特产。好心告诫你一句,这种好东西你最好还是自己私藏了,莫要拿出来丢人现眼。” 她说的文雅,偏偏那意思却是一点儿都不文雅,四周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窃笑声。 林敏敏又不依不饶地道:“孩子们,记住一点:人可以低贱,但绝不能下贱!” 顿时,那笑声更响了。 终于,那伙人旁边那桌上,一个老头儿看不下去了,蓦地起身走到那中年人面前啐着他道:“失德败行的家伙,还不快滚回舱里去!” 显然这老人的身份地位在那那中年人之上,那中年人忙以袖遮着脸,仓惶跑开。 ——这一回,林敏敏可不觉得那个动作可爱了。 中年人走了,老头儿却有些咽不下自己一行人在众人面前被个妇人羞辱的怨气,走到林敏敏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冷哼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妇人。” 可惜的是,林敏敏可没有古人那种看到老人就先矮三分的尿性,扬着眉道:“老丈的意思是说,我得由着贵亲友调戏,才是个忠厚贤良的妇人?” 那老头顿时一窒。 林敏敏猛地一沉脸,“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老丈有心在我这‘牙尖嘴利’的妇人身上找碴,不如先回去查查你那个‘忠厚老实’的贵亲友!岂不闻,‘君子有诸己而后求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她低头看看一脸懵懂地望着她的弟弟,故意瞟着那老头儿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品德高尚的人,都是先要求自己做到,然后才会去要求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钟宁嘉抢着道,“前面那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世祖爷的话。” 林敏敏一呆,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也是,这句名言可不正适合那位创|世型穿越人士。 她和钟宁嘉说着话,便没有留神餐厅外的动静。 此时,餐厅门外正站着两个人。那个穿着一袭青衣的青年回头看看船老大,船老大则笑眯眯地一言不发。 青年叹了口气,抱歉地冲着船老大抱了抱拳,迈步走进餐厅,又伸手在那老头儿肩上拍了一记。 老头先是不悦地一拧眉,扭头见是那青年,忙恭敬地一弯腰,叫了声“少东家”。 少东家却是没有回他的礼,而是先向着林敏敏深深弯腰行了个深揖,抬头道歉道:“娘子见谅,都是鄙属下无礼,是他们冒犯了娘子,还望娘子原谅则个。” 林敏敏从来就不是会记仇的人,何况这一仗她还打赢了,便大人大量地一挥手,道:“好说。” 说完,她便没兴趣再搭理这些人,转身示意姐姐和弟弟坐回桌边,拿过肉饼撕开,给几个孩子分派起食物来。 见她如此轻慢,老头儿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愤愤之色,倒是那青年宽和地一笑,向着林敏敏的背影又行了一礼,带着那老头儿走开了。 船老大则冲着弟弟挤挤眼,也转身走开了。 姐姐钟宁卉一边咬着肉饼,一边偷眼看着那青年。此时他已经在那边的桌边坐下,正低声跟那老头儿说着什么。咽下嘴里的饼,钟宁卉忽然道:“那个人,长得不错。” 林敏敏正看着妹妹手脚不协调地努力将肉饼往嘴里塞,听了她的话,便也扭头向那边看去,却正好和那个青年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青年冲着她颔首致礼,她的视线草草掠过那人显得过于清秀的五官,只好颔首还礼。 “还行吧。” 她不感兴趣地评论着,一边去拿妹妹手上的饼,打算将那饼撕得更小一些,以方便她往嘴里塞。 偏偏妹妹觉得自己能对付,哼哼着扭着身体躲开她的手不要她帮忙。 林敏敏也不强迫她,便笑着依了。 这时,只听钟宁嘉道:“七叔肯定比他还好看。” 钟宁卉嗤之以鼻,“你都没见过七叔。” “谁说我没见过?!”钟宁嘉又激动了起来——林敏敏发现这孩子忒容易激动,“娘说七叔结婚的时候还是我压的床呢!” “切,小屁孩儿!”钟宁卉不以为然。 “那个,”趁着妹妹不注意,林敏敏偷偷从她手中的肉饼上撕下一块,又抬头问那抬着杠的姐弟俩,“你们的七叔,我见过吗?” 姐弟俩对视一眼,弟弟垂下头去啃饼,姐姐则想了想才摇头道:“没有。你是在我们离开老家之后才嫁给我爹的,老家还没人见过你。” 顿时,林敏敏大松了一口气。   ☆、第十二章 却原来,在姐姐七岁弟弟四岁的时候,他们的父亲就带着他们一家外出经商了。 林敏敏默默计算了一下,道:“这么说,你们离家已经有五年了。”她忍不住打探道:“那,你们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弟弟眼一红,握着肉饼道:“生妹妹的时候……” 他的话才刚一出口,就挨了姐姐从桌下踢来的一脚。他一惊,忙垂下头去不敢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却是想歪了,以为他是在难过,伸手摸着他的头安慰道:“别难过,你们的娘亲和妹妹一定在天上望着你们呢。”顿了顿,又道:“现在你们的爹一定也跟她们在一起。” 钟宁嘉偷偷抬眼,只见钟宁卉低头小口咬着那块肉饼,那头几乎都要低到桌肚下去了。 *·* 可以说,经此一役,林敏敏一战成名。如今整个三等舱里,没有一个男人胆敢再用那种无礼的眼神看她了。 对于这一点,林敏敏是无所谓,姐姐钟宁卉却是甚感欣慰。 中午时,一家人再次来到餐室。林敏敏正纠结着要如何兼顾营养和金钱间的平衡,却不想小伙计一声不吭地给他们上了一桌上等的菜肴。 “这,弄错了吧?”林敏敏道,“我们还没点菜呢。” 伙计摇摇头,含笑指了指另一边桌旁坐着的一个青衣青年。 看着那青年,林敏敏不禁一阵茫然——她已经把那个少东家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最后还是钟宁卉提醒了她。 她扭头看看那青年,又低头看看那桌鸡鸭鱼肉,再看看一旁猛咽口水的弟弟,歪头想了想,便很干脆地冲着那男人颔首一礼,对两眼放着狼光的弟弟道:“吃吧。” 弟弟就等着这一声了,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正要冲着那块早就看好了的糖醋排骨下手,却不想姐姐猛地咳嗽了一声。他抬眼看看钟宁卉,只得蔫蔫地将筷子又放了回去。 “怎么了?”林敏敏问。 钟宁卉蹙着眉峰道:“不认识的人的东西,不能收。” 林敏敏挑起眉,“那以你的意思,难道我们就白被人欺负了?” 钟宁卉一阵沉默,却仍固执地坚持道:“那也不能收。” 钟宁嘉不禁失望地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看看弟弟,再看看姐姐,然后又扭头看看那边也在眼巴巴望着这边的青衫青年,道:“这桌菜,是人家向我们赔罪的礼物。我们接受这桌菜,也就等于是接受了他的歉意。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让他良心好过一点的机会,你若拒绝了,岂不是要叫他为了这点事一直良心不安下去?” 这套理论,听得钟宁卉忍不住歪了歪头,“话……是如此……”她迟疑着,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不就得了?”林敏敏弯眼一笑,也不等姐姐想明白,拿起筷子夹起那根排骨往弟弟的碗里一放,正要伸手也给姐姐布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 “果然是娘子宽宏大量。” 如今再听到这两个字,林敏敏已经不会再觉得惊悚了。她扭头看去,却只见那个青衫青年正站在他们身后,向他们行着一个深揖礼。在那青年的身后,是早晨那个灰衣老头儿。 钟宁卉和钟宁嘉忙起身还礼。林敏敏还不习惯这些礼节,不由愣了愣,慢了一拍才抱着妹妹站起身,学着钟宁卉的模样冲着那二人弯了弯膝盖,道:“公子客气。” 这么说时,她自己先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公子”这个称呼,也不知道用得对不对。直到她看到众人的神色没什么变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那男子又道:“鄙姓宋,宋子瑜,是恒天祥的东家。”说着,他指着林敏敏那露在斗篷外的衣裳袖口道:“说起来实在是惭愧,承蒙您惠顾鄙庄,愿意成为鄙庄的客人,鄙庄的人却对您那般无礼。这桌酒菜权当是鄙庄的一点心意,还请娘子和小公子、小娘子勿要见怪,千万请收下。” 宋子瑜又冲着林敏敏一个深揖。再次抬起头来时,林敏敏这才注意到,此人生着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眸。 那样的眼眸,若是生在女人脸上,定然会博得一句“明眸善睐”的褒奖,可它偏偏是生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就显得文弱有余而阳刚不足了——至少林敏敏是这么认为的。 宋子瑜又冲着林敏敏斯文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一边。跟在宋子瑜身后的那个老头儿忙站出来也说了两句道歉的客套话,逼得林敏敏不得不跟着应酬了几句,然后这二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林敏敏忍不住叹了口气,扭头看看四周那些好奇的眼,伸手将斗篷的帽兜拉上,这才转身坐了回去。 她的这番动作,不禁叫钟宁卉和钟宁嘉一阵疑惑。 “娘,你这是做什么?”钟宁嘉问。 林敏敏叹道:“果然是这东家的手段厉害。” 看着那两个孩子一脸的懵懂,她不由又叹息一声,指着那一桌子菜道:“快吃吧。” 想着那个宋子瑜的手段,林敏敏不由摇摇头。他如此的做足姿态,与其说是向她们这些妇孺道歉,不如说是演戏给那些旁观者看,好叫人知道他们恒天祥即便做错了事,也是有勇气有担当的——这种营销手段,在现代社会里常见。 林敏敏微微掀起帽兜,偷眼看向那个少东家。这时候的她可不敢再因为那位少东家略显文弱的相貌而小看他了。 “那个宋公子,长得真好看。”忽然,钟宁卉望着林敏敏道。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说了。 林敏敏收回视线,见这丫头一脸的人小鬼大,不由伸手一掐她的脸颊,笑道:“你今年多大?十二?” 被林敏敏看穿心思,姐姐的脸蓦地一红,伸手拍开林敏敏的手道:“十二岁又怎么了?漂亮的东西人人都爱看。” “也是,”林敏敏揉着手背,蓦然想起另一个世界里那个漂亮却有毒的渣男来。“但漂亮的东西未必就是好的,”她感慨道,“很多有毒的东西外面都套了层漂亮的壳,就是为了骗你去中毒……” 看着孩子们茫然的眼,她猛地住了嘴,自嘲地一笑,道:“快吃吧。其实与其赔我们这么一桌菜,不如直接换成钱。”又压低声音小声道:“如果吃不完,我们打包回去,等明儿接着吃。” 弟弟咬着筷子偷笑出声,却被姐姐一巴掌打在手上。 林敏敏也道:“不许咬筷子。” “为什么?”弟弟问。 “规矩。”林敏敏答。 “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弟弟又问。 林敏敏忍不住一抚额。这钟宁嘉,不会正好是到了“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吧? 而,之后不久她才悲惨的发现,真正的“十万个为什么”还不是弟弟,而是她以为连话都还没能说周全的妹妹。 许是前些日子奔波受惊的缘故,妹妹的话一直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以至于林敏敏一直以为她的话还尚未学周全。直到她磕到了下巴,被林敏敏又是亲又是吻地好一阵安抚,她才渐渐恢复了以往伶俐的口齿。 此时,见弟弟缠着林敏敏说话,妹妹不高兴了,揪着林敏敏的斗篷一个劲地叫道:“敏敏娘、敏敏娘!” “怎么?”敏敏只好放弃和弟弟的交谈,低头去关注妹妹。 “疼。”妹妹扬起下巴,给她看那根本就已经看不出痕迹的伤处。 林敏敏忙低头在她的下巴上亲了一下,小家伙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却仍独霸着她,指挥着她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 这时,船老大过来了,对弟弟笑道:“快要到入海口了,要去看吗?”他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的眼蓦然一亮。那个世界里的她一直在为生计奔忙,还没见过大海呢。 *·* 左手拉着姐姐,怀里抱着妹妹,林敏敏跟在弟弟的身后来到船头时,那里已经聚积了不少的人,且还都是头等舱和二等舱的客人。似乎三等舱那边过来的,只有他们一家。 此时船老大正被客人们环绕着,只能远远望着林敏敏他们点了点头。 林敏敏微微屈膝还礼,一扭头,差点撞上宋子瑜。 宋子瑜赶紧后退一步,又客客气气地向着她作了一揖,上前搭话道:“原来钟娘子也来了。” 林敏敏却并不太愿意靠近这个笑容温和的男人,便敷衍地笑了笑,又行了个屈膝礼,由着性急的钟宁嘉将她拉到船舷边。 看着林敏敏的背影,宋子瑜仍温文地笑着,只是那眼神里渐渐有了些许的变化。 以他的相貌家世,他一向在女人堆里十分吃香,故而他早就习惯了女人们在他面前争宠卖好的模样。偏偏眼前这一位却是个例外,他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不愿意多接近他。 而,当初一开始在餐室外听到她那么嬉笑怒骂时,宋子瑜在脑子里描绘的,是一个相貌普通,甚至可能还微微有些丑陋的女子。可当他看到那女人居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且还生得如此妖娆时,心里不禁产生一种不协调感。 以他在女人堆里打滚的经验,他觉得这种容貌的女人应该更习惯于以姿色来俘获男人,可眼前这女人似乎并不太明白她的相貌会对男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而且,显然她也从来没想过以此为筹码去攀附男人。 这倒是挺有趣。 看着那个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斗篷里的女人,宋子瑜忍不住歪头笑了笑。 船老大似乎真的很喜欢钟宁嘉,在应酬客人们的同时,他仍会时不时弯腰去听跑来找他的钟宁嘉说话,甚至还不嫌他聒噪,对他有问必答。 姐姐钟宁卉则像个防暴队员,时刻紧盯着眨眼功夫就会像条泥鳅般钻进人堆里不见了的弟弟。 妹妹倒是比她的姐姐哥哥们乖巧,一直像只猴子般抱着林敏敏的腿,半步都不肯离开她。 而林敏敏对这入海口则微微有些失望。在她的想像里,总觉得入海口应该如电视上那般波澜壮阔,可她眼前看到的,不过是一段泛黄的江水渐渐融入湛蓝海水的画面,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偏偏周围的客人们却是兴奋不已,有些女人甚至小声尖叫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以此来吸引别人的注意。 林敏敏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转身拉着妹妹退到人群的后方。 “其实看多了,这入海口也就这样。”忽然,船老大在她身后说道。 林敏敏同意地点点头,又扭头看看船老大,笑道:“终于没人围着你了。” 船老大苦笑了一下,却是没吱声。 抬头看看那水道,林敏敏忽然问道:“下一站船会停靠在哪个码头?” “潮南。”船老大道。 不认识的地名,林敏敏想。“到潮南大概要几天?”她又问道。 “如果顺风的话,大概要七八天。” 七八天。林敏敏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觉得那点钱应该能撑到那个时候。只是……那个当衣服的主意,总叫她心里觉得没底…… “怎么了?”看着林敏敏蹙起的眉,船老大忍不住问道。 还是靠劳动挣钱最靠谱。林敏敏擦了一下鼻尖,道:“那个,你这船上,要小工吗? “小工?”船老大一愣。 “嗯,我想我大概也做不了什么体力活,不过做饭洗碗擦桌子之类的,应该还能行。”弯着那对桃花眼,林敏敏笑眯眯地道。 “呃,这个……”船老大的脸色一阵变幻。 见他如此,林敏敏忙耸着肩笑道:“要是为难的话,就算了,当我没说。” 船老大果然很是为难,扭头小心问她:“你……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呃,这个……” “钱,”看着向她跑来的钟宁卉和钟宁嘉,林敏敏直言不讳地笑道:“我缺钱。没想到船上的伙食会这么贵。”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她说得坦然,船老大却是替她一阵发窘。半晌,才支吾道:“那个,其实,船上也有炉灶出租,你们自己做饭菜的话,大概会便宜些。” 林敏敏的眼一亮,但很快那光芒就灭了下去。做饭做菜难不倒她,真正难倒她的,是食材。这大海茫茫,叫她到哪里去买那些食材?就算有地方卖,那价钱估计也是天价了。 大凡男人总是容易对漂亮女人心软,船老大忽然又道:“船上的客人里,有绣坊的老板。娘子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你们搭个桥。” 卖绣品,倒确实是古代女人赖以谋生的手段。但…… 但林敏敏不是个古代女人。如果给她一台缝纫机,她大概也能像大学时那样鼓捣出一件像样的汉服…… 可这个时代没有缝纫机。 如果给她一份有图纸的十字绣,她应该也能绣得不错…… 可,这时候肯定也没有那种把颜色精确到每一针的图纸。 林敏敏低头看看自己那虽漂亮却百无一用的纤纤玉指,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向着船老大行了个屈膝礼:“谢谢费心,我再想想。”说完,便领着孩子们回了舱房。 这时,宋子瑜踱了过来,对船老大笑道:“你跟那个钟娘子说什么呢,说得这么开心?” 船老大脸色一正,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我能跟她说什么。倒是贵庄的那位先生,还要烦请公子多约束一二。别的娘子虽没有钟家娘子那样的胆气,可万一逼急了闹出点什么事,最后坏的还是贵庄的名声。” 却原来,自上船后,那个曾骚扰过林敏敏的中年人就已经往多个妇人身上下过手了。船老大不好明着得罪客人,只得把宋子瑜从头等舱里叫下去,只是没想到竟那么巧,叫他们看了个现场直播。 *·* 直到客船靠上潮南码头,林敏敏也没能想出个切实可行的谋生手段来。 何况,妹妹如今简直变成了她的小尾巴,到哪里都不肯放开她的裙摆。 林敏敏好说歹说才叫妹妹暂时放开她,好让她披上那件斗篷。可她才刚一系好斗篷的系带,妹妹的手便又抓了上来,一边还好奇地望着她那遮在斗篷下的米白色贴身短袄。 “娘的衣裳还没穿好呢。”妹妹偏着头,好心提醒道。 林敏敏看看那件短袄,又扭头看看正被钟宁卉郑重包起的短襦,摸着妹妹的头顶对钟宁卉道:“还是我去吧,你带着妹妹留在船上。” 钟宁卉看看她,撇着嘴道:“就你这衣衫不整的模样?!” 这还叫衣衫不整?!林敏敏低头看看自己,很想让姐姐见识一下她穿比基尼的模样。 “有斗篷遮着呢,不碍事。”她道。 “那也不行,”钟宁卉断然拒绝,“不合礼法的事,就算是别人看不到也不能做!” 看着她那正而八经的小模样,林敏敏忍不住摸了摸额。显然,她是说不服这个思想僵化的古代小萝莉了。 “那好,我们谁都不许下船,大不了全都饿死,也算是以身殉道了。”林敏敏威胁道,“反正我是不会让你一个孩子单独上岸的!” 两人正僵持着,就只见钟宁嘉鲁莽地一推门,兴冲冲地冲进来嚷道:“我刚问过船长伯伯了,码头边就有一家当铺,”又扭头对林敏敏道:“伯伯说,船要到明天早上才会开,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宁卉便压着嗓子尖叫道:“关门!” 钟宁嘉愣了愣,茫然地看看姐姐,又看看林敏敏。 林敏敏冲他安抚地笑笑,转身关上门以隔绝舱门外好奇的目光,又裹着斗篷问他:“你觉得我这一身怎么样?可以上岸吗?” 钟宁嘉愣愣地点头。 林敏敏立刻胜利地看向钟宁卉。 “她没有穿外衣!”钟宁卉冲着弟弟怒道。 钟宁嘉果然是个男孩性格,抓抓脑袋,茫然道:“那又怎么了?” 钟宁卉被他气得翻了个白眼。 林敏敏则被弟弟的傻样逗得笑了起来,捧过他的脑袋就在他的眉心里印了一个吻,道:“还是我们弟弟明理。” 顿时,钟宁嘉的脸“哗”地一下就红了。 钟宁卉咬牙低叫:“敏敏……”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妹妹尖利的声音给打断了。 “敏敏娘、敏敏娘,我也要,我也要!”妹妹死命扯着林敏敏的斗篷下摆,几乎要勒着了她的脖子。 “好好好,也给妹妹一个。”林敏敏笑着俯下|身,也在妹妹的眉心上印下一吻。她抬头看看脸色僵硬的姐姐,嘻笑着过去摸着她的脸道:“给了弟弟妹妹不给姐姐,显然是不公平的。” 趁着钟宁卉还没反应过来,她也在她的眉心里吻了一记,又拍着她的脸颊道:“好了,别争了,我们俩个一起去,万一遇到什么事,我们也能一起解决。” 钟宁卉抬手捂着眉心,又瞪了林敏敏半晌,才不甘心地道:“那你得裹好自己,不能叫人看到了。” “好。”林敏敏笑道。 她们两个交涉好了,那两个小的却是不干了。 “我不要看着妹妹,我也要下船!”钟宁嘉扁着嘴道。 妹妹这时也听明白了,知道林敏敏不打算带着她,顿时尖着嗓门就假哭了起来。 这是林敏敏头一次遭遇妹妹的假哭。明明知道这小丫头跟她耍心眼,但那穿脑的魔音逼得她不得不投降。 最后,不得已,只好一家四口浩浩荡荡向码头上的当铺杀去。 来到舷梯口,长长的梯道已经接上了码头。船老大正在那里安排着什么事,正好看到他们,便向钟宁嘉打着招呼道:“下船?” “嗯。”钟宁嘉笑着点点头。 船老大看看林敏敏和另外两个孩子,摸着他的脑袋笑道:“照顾好你娘和你姐姐妹妹。” 钟宁嘉立刻一挺小胸脯,显得十分自豪的模样。 他的模样惹得姐姐忍不住一皱眉,嘀咕道:“小屁孩儿,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钟宁嘉立刻扭头瞪着姐姐。 这时,妹妹也不安分起来,扯着林敏敏的斗篷道:“敏敏娘抱。” 林敏敏习惯性地就要弯腰去抱她,却被钟宁卉一把拉住。 “你的衣裳!”姐姐低喝,又扭头瞪向妹妹:“你刚才怎么保证的?!做不到就给我回舱里去!” 妹妹看看姐姐,再看看林敏敏,顿时一扁嘴,做了个要哭的模样。 虽然林敏敏是头一次给人当娘,但也知道这时候得跟姐姐统一战线,便硬着心肠板起脸来不看妹妹。 妹妹见敏敏娘不理她,只得垂着头,拉着林敏敏的斗篷下摆,乖乖地跟着众人一同下了船。 林敏敏和钟宁卉对视一眼,不由全都偷偷一笑。 *·* 那当铺果然离码头不远。 站在街角,林敏敏好奇地看着当铺门里那个嵌在照壁上的“当”字,心里暗暗感慨,原来电视剧里也不全是胡编乱造,至少这个大大的“当”字,就真正还原了历史。 她拉着妹妹的手,正要横穿过马路,却被钟宁卉一把拉住,“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林敏敏扭头。 “如果我们一起进去,他们只会认你说话。到时候肯定要你亲自把东西送到柜台上,这样的话……”她指指林敏敏的斗篷。 “而且,你也不懂怎么跟他们讨价还价吧?”钟宁卉又道,“那些人最坏了,最会看人眼色,你又不懂他们的规矩,搞不好倒叫他们寻着空子压了价。” “嗯、嗯,”一旁,钟宁嘉点头作证道:“有好几回,明明姐姐可以卖个更高的价钱,就因为爹爹也在,那些人就不肯让姐姐的价,结果叫我们吃了大亏。” “哦?这么说,以前你们也经常来当铺?”林敏敏不禁想起那几套属于钟全的丝绸直裰,以及孩子们相对简朴的衣着。她这死鬼老公,看来果真不太靠谱呢。 弟弟毫无心机地点着头,姐姐却微微僵了一下,扭头道:“你们都在这里等我。” 林敏敏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忙拉住她道:“叫弟弟跟着你。” 钟宁卉看着钟宁嘉想了想,便点头应了。两人相互照应着,小心避着车马横穿过马路。 来到当铺的门口,钟宁嘉甚至还踮着脚尖冲林敏敏和妹妹摇了摇手,然后才跟在姐姐身后拐进那黑洞洞的当铺。 见他们进了当铺,林敏敏这才拉着妹妹避到角落里,又挑着兜帽,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店铺,一边在心里筹划着等一下要买的东西。 妹妹先是绕着林敏敏转圈玩,转了两圈后,便觉得有些无聊,又跑开两步,扭头看看林敏敏,见她站在那里没动,这才放心地蹲在那里看着地上的蚂蚁来来往往。 看着马路对面的成衣铺,林敏敏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孝衣有现成的卖吗?如果没有,凭她的本事大概是做不出来的。能干的钟宁卉也未必会做。而他们又没有那个时间请裁缝……看着那成衣铺,她觉得她应该先去问个清楚。这么想着,她的脚下便不自觉地迈出一步。 妹妹虽然在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但仍有一只眼睛是盯在林敏敏身上的。见她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妹妹赶紧站起身,向着林敏敏跑去,却不想正好和路边一个行人撞在一起。 妹妹一个屁股蹲儿便坐在了地上,抬头愣愣地望着那个撞倒自己的人。 那人走路也是有些心不在焉,见撞倒了一个小女孩,忙弯腰扶起妹妹,一边掸着她身上的尘土一边友好地笑道:“没撞痛你吧,小妹妹?” 妹妹看看他,忽然一仰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的嚎哭顿时吓着了那个男人。就仿佛是突然发现眼前有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般,那人高举着双手,一脸仓惶地往后退去。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和妹妹一样,林敏敏虽然在看着马路对面的成衣铺,其实她也分了一只眼睛盯在妹妹的身上。 因此,她也看到了妹妹被人撞倒的情景。而且她还看到那个撞人的人被妹妹的哭声吓得跳出老远的模样。 不过,此时的林敏敏也顾不上那个闯祸的人,钟宁安正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里的惊恐顿时叫她联想起刚穿过来的那个夜晚。 她匆匆跑过去抱住妹妹,先是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她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她大概只是被吓着了,便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妹妹乖,不哭,可是哪里摔痛了?” 身后,一个男人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小心撞、撞到这孩子了。” 被林敏敏那么安抚着,原本妹妹的哭声已经降了下来,可这男人一开口说话,又引得她抬头向他看去。这一眼,顿时叫妹妹再次放声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死命搂着林敏敏的脖子,还一边怯怯地从她的肩后偷眼看向那个男人。只是,每看一眼,那哭声就更大一分,直哭得林敏敏一头雾水。 于是,她也顺着妹妹的视线往身后看去。 而这一眼,顿时叫林敏敏也看得呆住了。 只见她们身后站着个身高在180以上的男人。那男人穿着件淡雅的天青色直裰,偏偏那腰里系着林敏敏穿越以来看过的最多的佩饰,从玉佩、荷包到青金石坠角,甚至还有一串银三件,林林总总,大约不下二十来件。 而,叫林敏敏看呆了的,却不是这人腰间数量夸张的饰物,而是他那头火红的头发,以及两道赤眉下,一双如翡翠般晶莹剔透的绿色眼眸。 这人,这个穿着再正统不过的中式直裰的男人,居然是个高鼻深目的老外! 有那么一瞬,配着耳畔妹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林敏敏差点就以为自己是又一次穿越了。 “对、对不起,小妹妹,全是我的错,求你不要再哭了。” 那老外双手交握在胸前,神情里尽是尴尬和惊慌,那中文却是出奇的流利。 找到了妹妹嚎哭的原因,林敏敏的心这才定了下来,抱起妹妹轻声哄道:“妹妹乖,不怕,这是外国人,不是妖怪,妹妹不怕。” 林敏敏的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哄笑,一个粗粗的嗓门笑道:“老莫,你这是第几次被人当妖怪啦?” 抱起妹妹,林敏敏扭头向身后看去,这才注意到,她以为是围观过来的那七八个男人,却原来跟那个老外是一起的。 说话的,是个皮肤黝黑的矮壮汉子。那汉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眼扫过林敏敏,却在看到她的装束时两眼一亮,“哟,原来还是个暗门子。”那汉子用手肘捣了捣身边的人。 林敏敏一低头,这才发现因为要抱妹妹,她不小心敞开了斗篷,露出了里面的紧身小袄。 她赶紧拉起斗篷包住妹妹和自己,一边警惕地望着那些男人。 “什么是‘暗门子’?”老外扭头问那个矮汉。 矮汉斜眼看着林敏敏,对身旁一个劲瘦的男人道,“用他们国家的话,这词儿怎么说?” 劲瘦男子嘴里冒出一个林敏敏听不懂的词。 显然,那是那老外的母语。他两眼一亮,低头看看林敏敏那藏在帽兜下的脸,又直起腰来笑道:“小姐,你很漂亮,我很愿意做你的……”他看着那个劲瘦男子咕哝了一句外语,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翻译那个词。 那个劲瘦男子想了一下,道:“保护人。” “对,保护人!” 老外弯起眉眼,很是优雅地挥动手臂在胸前划过一个圆弧——如果他此时手里拿个三角帽,身上穿的不是直裰而是一套燕尾服,就更像个西方绅士了。 顿时,老外身后那几个男人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林敏敏的眼不禁狠狠一眯,一股怒气从她的心中蓬勃而生。刚开始,她并没想起这“暗门子”三个字的意思,但她好歹是读过《茶花女》的,配合着“保护人”三个字,她顿时明白,这些男人是把她当暗娼了! 她抱着妹妹猛地后退一步,屈辱的目光愤愤地从帽兜下射向那个老外。 她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不禁叫老外愣了愣,又疑惑地扭头冲着那个看上去少言寡语的劲瘦男子嘀咕了几句——这一回林敏敏终于可以肯定,他们说的不是英语了,似乎是法语。 那劲瘦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敏敏,然后不置可否地摇了一下头。但旁边的那个矮汉却哈哈大笑道:“老莫,采花莫怕花扎手啊。”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非良家妇女总是备受歧视和欺凌的一方。看着那些男人戏谑的神情,林敏敏顿觉事态不妙,忙抱着妹妹准备逃跑,却忽然发现,那几个男人看似不经意的站位,恰好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她只得连连后退,直到她的背部碰到墙壁,退无可退。 此时,那老外见她后退,忙冲着那些围过来的汉子摆着手道:“你们吓着小姐了。”又扭头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对林敏敏道:“小姐,你不要害怕,我很喜欢你们大周朝的女子,跟着我,以后你就不需要再过这种生活了。” 他一边以肉麻的温柔眼神看着林敏敏,一边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一只手凑到唇边。 林敏敏自然知道,这是西方的吻手礼。可是,她知道,妹妹却是不知道。妹妹只当那妖怪要吃她的敏敏娘,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伸手就在那老外的脸上挠了一把,直把那老外挠得愣在当场,四周围观的人也被她那接踵而至的凄厉哭嚎给惊得呆若木鸡。 “怎么了?” 这时,钟宁卉和钟宁嘉回来了。听到妹妹的号哭,再看看聚拢的人群,二人对视一眼,忙低头钻进人堆。仗着身小灵活,这俩孩子硬是从那几个男人的腿缝间挤进圈内。钟宁嘉一抬头,正好看到那个老外轻薄地抓着林敏敏的手,他顿时发出一声怒吼,低头就冲那老外撞了过去。 钟宁卉也是尖叫一声就要扑过去帮忙。只是她的运气不好,正好从那个劲瘦男子的身旁钻过。那男子顺手一捞,便将她挟了起来,另一只手则牢牢捂在她的嘴上。钟宁卉拼命挣扎着,抬头间忽然发现,那挟持她的男人居然从头到尾都不曾低头看她一眼,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中的动静。 此时,人群的中央,那老外正愣愣地望着嚎哭不止的妹妹,却不想那钟宁嘉像只小斗牛般冲过来,一脑袋顶在他的背上。他猛地往前一冲,林敏敏抱着妹妹机敏地一闪,只听“咚”地一声,那老外的脑袋便结结实实撞在了墙上。这极大的一声响,听得林敏敏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顿时,那老外如一根久煮的面条般瘫软在她的脚边。 四周忽然一片寂静,连妹妹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忘了嚎哭。 “杀人啦!” 人群中,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嗓子。顿时,除了那几个汉子外,其他围观的人忽啦一下全作鸟兽散去。 那个打一开始就起哄得最起劲的矮汉见那老外瘫倒,猛地高喝一声,冲过去就要擒拿钟宁嘉。 林敏敏见状,忙放下妹妹,一把将愣在那里的钟宁嘉推到身后,冲着那个冲过来的矮汉握拳摆了个起手式。 那矮汉被她这有模有样的架式吓了一跳,不由冲着林敏敏嘿嘿一笑,道:“原来还是个练家子。” 林敏敏一愣,下意识地垂眼看看那一前一后摆在胸前的拳头。她这动作,凡是看过电影的人都会摆吧…… 然而,就在她这一分神之际,那男人飞快地伸手叼住她的拳头,只眨眼间便将林敏敏拖了过去,反手勒住她的脖子,冲着她又是一阵嘿嘿冷笑:“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跟爷伸手。” “放开我娘!”见林敏敏吃亏,钟宁嘉又是一声怒吼,扑到那矮汉的身上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妹妹也尖叫着,学着哥哥的模样扑过去撕打那个矮汉。 矮汉箍着林敏敏的脖子一阵左挪右闪,既不好冲着那个还没留头的小男孩还手,又怕踩着那个放声尖叫的小不点,一时竟被这俩熊孩子弄得手忙脚乱。 此时,早已有人过去摸了摸那个老外的脉博,抬头对众人笑道:“这老莫也太没用了,居然被个小子给打晕了,真是替他们那个路易国王丢人。” 见这老外没事,那几个男人紧绷着的神情这才放松开来,不由全都像看猴戏一样看着被钟宁嘉和妹妹弄得灰头土脸的那个矮汉,一边还指指点点地嘲笑着他。 孩子的拳头打在身上虽然无关痛痒,却是有关颜面。听着同伴们的嘲弄,那矮汉顿时羞恼起来,冲着钟宁嘉喝道:“小子,再打,爷可真勒死你们的娘啦!” 而此时的林敏敏早已经被这男人不自觉的力道勒得翻起了白眼儿。那个挟着钟宁卉的男人冷哼一声,道:“已经快勒死了。” 那矮汉低头一看,这才看到林敏敏翻起的眼,赶紧一把丢开她,又伸手把钟宁嘉往同伴的身上一推,另一只手则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尖叫着的妹妹。 同伴接住钟宁嘉,学着那劲瘦男子对付钟宁卉的方法,困住他的双手,将他也毫不客气地往腋下一挟,却是没去捂他的嘴,直气得钟宁嘉一阵踢腿蹬脚地挣扎怒骂。 众人仿佛没听到这尖叫哭嚎一般,正相互嘲弄着,却忽然听到那个矮汉一声怒吼,扭头看去,只见妹妹像只小王八般吊在那个矮汉的手指下,却原来是她一口咬住了那个矮汉的手指。 矮汉的哀嚎只引来同伴们一阵毫无同情心的哈哈大笑,那汉子急了,伸手在妹妹的后颈上敲了一记,将妹妹敲晕了过去。 这一幕,正好叫刚刚缓过气来的林敏敏看到。她不由大怒,恨不得手中变出什么武器来一下刺死那个男人才好。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头上簪着的签条。顿时,也不管那东西能不能伤人,拔下那签条就向那个男人扑了过去。 那矮汉到底是个有真功夫的,感觉到脑后有风,他飞快地一闪身,手肘本能地击向身后。 “老九!”挟着钟宁卉的劲瘦汉子忙一声厉喝。 老九一惊,赶紧卸掉手肘上大部分的力道。 虽如此,那剩余的力道仍然不是一个女人所能承受的。林敏敏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柄巨锤砸中,呼吸不禁为之一窒,眼前也泛起一片花白,蜷着身子便倒了下去。 阵阵耳鸣声中,她恍惚听到有人叫了一声“X爷来了”。下一秒,便有个可恶的人根本就不管她所承受的痛苦,竟硬是把她的身体翻了过来。 感觉到拍在脸上的力道,林敏敏费力睁开眼。四笼的白雾中,她隐约看到了头顶的一角蓝天,以及蓝天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 那男人见她睁开了眼,便缓缓站起身。初春的暖阳映在那人的背后,将他衬成一团虚幻的光影。看着那团光影,不知为什么,林敏敏忽然想起那艘曾在她视野里一闪而过的双桅飞燕船,以及船上那个叉着双腿站在方向舵后、眼神坚毅的加勒比海盗。 “死、海、盗……” 执着仍握在手里的签条,她心有不甘地划向那个渐渐被白雾所笼罩的男人。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林敏敏还没睁眼,便被脸颊下那熟悉的柔软感给惊着了。经验告诉她,她正睡在一张沙发上。 沙……发?! 林敏敏霍地跳起,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以为一转身就能看到那几个闺蜜霸着麦狂吼的雄姿了,却不想看到的只是一间清清冷冷的小房间,耳边响起的也不是姐妹们那荒腔走板的歌喉,而是一种奇怪的、单调却有节奏的“啪啪”声。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 她失望地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却被对面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白衣女子给吓了一跳。 幽暗的光线中,女子那张惨白的脸上有着一张极不相衬的红唇,那头一半披在背后一半泻在胸前的黑发,顿时令林敏敏联想起《午夜凶铃》里那个著名的女鬼。 对面的女鬼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居然也跟她一样抬起一只手去捂住嘴…… 林敏敏的手一顿,不禁望着那个女鬼眨了眨眼。 对面的女鬼也望着她眨了眨眼。 她向女鬼迈出一步。 女鬼也向她靠近一步。 林敏敏站住。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对面的墙上镶着一面镜子。 镜子…… 原来的世界里,林敏敏几乎很少照镜子。和其他女孩不同,她的身上也从来不带镜子。因为在那个时代里,可以反光的东西极多,如果她想看看自己的模样,不需要镜子也能有无数种方法叫她如愿。 而在这个时代,显然这东西还是件稀罕物。自从上次把镜子借给林敏敏照过一回后,姐姐钟宁卉就郑重其事地将它又重新锁回了乌木匣子里,之后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所以,其实林敏敏对自己的相貌还是十分的陌生。 望着镜子里那个黑眸如漆、肌肤胜雪,却偏偏唇若朱染的女子,林敏敏不由再次感慨着这张脸上的妖孽气。 而,也许正是因为很少亲眼目睹自己的模样,她还是很难将这身皮囊跟她林敏敏这个人划上等号…… “行了,下一个。”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低喝。那奇怪的“啪啪”声暂停了一会儿,便又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林敏敏的汗毛忽地一竖。直到这时她才猛然醒悟到,那“啪啪”声,是鞭子抽在*上的声音。 孩子们! 她蓦地一惊,思绪顿时从那面镜子上移开。 显然,她是被那些汉子给掳走了。那些人掳她,大概是为了她这副皮囊,而她的孩子们还那么小,对那些汉子几乎毫无用处,他们会不会…… 林敏敏不敢再往下想,想着那鞭子很有可能是打在那三个孩子的身上,她不禁心急如焚,慌张地扭头四处查看。 房间里一片幽暗,在她的左手边,从天花板到地面,垂着一道厚重的帘幕。林敏敏走过去,“刷”地一下扯开帘幕,顿时,一道光线刺进她的双眼,令她不自觉地偏了偏头。 直到眼睛适应了光线的亮度,她这才扭头往那亮处看去。 而,这一眼,却是叫她又吃了一惊。她的眼前,是一面镶着透明玻璃的圆形舷窗。透过舷窗,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波光粼粼的海面,以及海面上飞掠而过的海鸟。 她,这是在哪里?! 林敏敏蓦地后退一步,却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扭头一看,却原来是一张长方形的矮凳。丝绸包裹的凳面,弧形饰有狮爪的凳腿…… 在矮凳的前方,是她曾躺过的那张沙发椅。 看着那张和矮凳一样具有典型欧式古典风格的沙发椅,林敏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如果不是镜子里的那张脸确实是那个林敏敏的,她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再度穿越了。 正在她满脑子混沌,不知该如何作想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林敏敏一惊,几乎是跳着就窜了出去。直窜到那张沙发和窗帘形成的死角里,她这才壮着胆子回头。 只见她刚刚曾仔细照过的那面镜子忽然裂开了一道缝,一个黑衣男子从镜子后面走出来,一手托着一叠衣物,另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则按在镜子上。合上那扇伪装成镜子的门后,那人这才扭头向着林敏敏严肃地颔首一礼——那动作,那神情,以及那白手套,当即叫林敏敏联想到一个人。 塞巴斯酱——《黑持事》里的那个恶魔管家。 只是,这位年过三旬的“塞巴斯酱”却长着一张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黄种人面孔,且他身上那件标准的中式圆领袍也暗示着,此人是大周王朝的臣民,而非大英帝国的臣民。 见林敏敏缩在角落里警惕地瞪着他,那位身材挺拔的“塞巴斯酱”似乎也无意跟她搭话,只沉默地向着林敏敏又是一颔首,走过来将手中的那叠衣物往那张搁脚矮凳上一放,然后再次向着林敏敏行了一礼,退至那扇镜门边,两眼直视着前方昂首挺立不动了。 望着那人全然英式的管家作派,林敏敏的脑际不禁又是一阵混乱。她低头看向他放在那张小凳上的衣物,立刻认出,那叠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正是她的那件斗篷。 显然,这位能干的“塞巴斯酱”把她的斗篷清理了一遍。 林敏敏有些不知所措地瞪着那个“塞巴斯酱”。那个“塞巴斯酱”却像雕像般耸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只听外面又响起那个低沉而冷酷的声音:“下一个。” 林敏敏打了个哆嗦,忽地挺直脊背,瞪着那个“塞巴斯酱”问道:“我的孩子们呢?!” 果然是“塞巴斯酱”,虽然林敏敏的声音不小,他却仍像是没听到任何声音一般,就那么像个木头人似地矗在那里,直矗得林敏敏一阵心头火起。 听着那“啪啪”的皮鞭响,想着孩子们的安危,她抬眼四下里一看,便看到了舷窗对面的那扇门。于是,她不管不顾地向着那扇门冲去。 她以为那位“塞巴斯酱”一定会阻止她,结果直到她用不必要的大力拉开那道门,一下子冲到外面的走廊上,那位“塞巴斯酱”依旧像个木头人似地守在那道镜门前面,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林敏敏看看他,见他无意阻止,这才扭头向左右看了看。 左边,是一道不知道通往哪里的舱门。右边,几层台阶上便是亮眼的天光。那“啪啪”的皮鞭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林敏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边。 而,就在她冲上台阶,只差一步就要冲出去时,外面的行刑正好结束了。一道黑影缓缓踱过来,几乎擦着林敏敏的鼻尖停在台阶的最上方,直把她吓得一猫腰,静静地伏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她不动,那个堵在她鼻尖前的人影也巍然不动。 半晌,她偷偷抬眼,瞟向那个人影,那人却忽然开口了。 “列队。” 这声音,正是她在舱房里听到的那个命令行刑的声音。 林敏敏飞快地抬眸,却只看到一个被阳光衬成一团虚幻的人影。 然而,只这么一眼,便吓得她猛地缩起脖子避开了视线。 虽然只这么虚虚的一瞥,她却真实地感觉到从那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而强悍的气息。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深深相信,如果她再看久一点,她的目光定然会惊动到那个人。 她这里惊魂未定,外面却是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林敏敏忍不住悄悄抬头,视线从前方那人叉着的腿侧看出去。 却只见和她冲突的那七八个男人全都光裸着上身,昂首直立在她——其实是他——的面前。她隐约还能看到几个人的肩头留有清晰的鞭痕。 “每人十鞭,你们可服?!” 那个低沉而冷酷的声音淡淡说道。 林敏敏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见挨打的不是那三个孩子,她不禁松了口气,心里却是一阵腹诽:打都打完了,这时再问人服不服,是不是太晚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林敏敏的心声,头顶那声音又酷酷地冷哼一声:“嗯?!” “服!”那七八个人异口同声答道。随着回答,那整齐划一的脚跟跺地声更是惊得林敏敏一阵眨眼。 然而,这一声回答显然并没有让那个浑身散发着海盗般冷酷气质的男人满意,他背着手,在林敏敏的鼻尖前来回踱了几步,又扭头瞪着那七八个男人冷笑道:“我知道,这十鞭子对于你们这些好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们的本事可大着呢,打个女人、欺负个孩子都不在话下,又何况这十鞭子?!” 那七八条汉子顿时低下头去。 那男人却似乎更加愤怒了,来回踱步的速度也明显加快。 “果然是一个个都出息了,我堂堂大周王朝的海军,横行天下无敌手的海军,如今强大到居然都找不着对手了,只能找几个妇孺来练手,可是?!” 最后那两个字,简直是吼出来的。 忽然,那个冲着钟宁嘉出手的矮汉原地一跺脚,大声喊道:“报告将军。” “嗯?!” 那位将军海盗猛地站住,凶狠地瞪向那个矮汉。 矮汉顿时更矮了三分,委屈地嗫嚅道:“侯、侯爷……” “讲。”那侯爷将军海盗酷酷地命令道。 “那、那个,其实真不怪我们。”矮汉结结巴巴道,“那、那女人,就是个暗门子。老、老莫他……” “暗门子?!”侯爷海盗将军一声吼,吓得那矮汉抖三抖,顿时不敢吱声了,“那暗门子是偷了你的钱了,还是偷了你的人了?!人家正正经经做生意,叫你们他娘的当众调戏不说,还打得几个孩子鬼哭狼嚎,你以为那些御史们都是光吃饭不拉屎的?!老子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有一肚子怨气,老子肚子里就没气?!好好的把老子圈上岸,你们以为老子就乐意?!从琼州打到广州,你们这一路给老子捅了那么多的娄子,老子可有说过你们一句?!如今倒好,一个个真出息了,居然还打起女人孩子来了……” “侯爷。”忽然,一个冷静的声音打断那位海盗侯爷的怒吼。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侯爷息怒,”那个曾挟持了钟宁卉的劲瘦男子冷静地道,“对妇孺出手,固然是我等的不是,不过,此事事关两国邦交,我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老莫他怎么说也是法王派来的使节,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御史们怕是更有话要说了。” 显然,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说服那位侯爷。侯爷猛地迈步向那男子逼过去,顶着那个男子的鼻尖瞪了他好一会儿,才咬牙道:“这就是你们欺负妇孺的理由?” “不是,”那男子昂首直视着前方,大声道:“这是侯爷应付御史的理由。”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他在那个侯爷耳畔小声说了句什么,目光扫向林敏敏所在的方位。 林敏敏一个激灵,顿觉一阵危险。她刚要有所动作,却仍是没能快过那个侯爷。那男人猛地一个转身,带着阴鸷的眼眸一下子便精准地盯在了她的脑门上。 林敏敏只觉得头皮一麻,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容,便飞快地伏下|身去。 却不想她身后忽然过来一个人,弯腰抓住她的胳膊,硬是将她从台阶上扶了起来。 原来是“塞巴斯酱”。 “塞巴斯酱”木着一张脸扶起林敏敏,又僵硬地冲着她一鞠躬,向着甲板的方向伸出手,那意思,显然是叫她上去。 林敏敏才不干呢,赶紧冲着那个“塞巴斯酱”连连摇头。 就在这时,背后的天光忽然一暗。她飞快地转身,只见那个海盗侯爷双手搭在台阶上方的横梁上,整个身体都堵着那入口处,低头凝视着她。 阳光再一次被此人遮在背后。她眨了一下眼,两只脚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却不想直直撞进了那位“塞巴斯酱”的怀里。 林敏敏扭头看看僵立在她身后的“塞巴斯酱”,然后又回头警惕地望着那个形似海盗,却被人叫作侯爷的男人。 这位海盗侯爷的打扮有些不伦不类。和所有的海盗船长一样,此人的头发被一根黑色缎带束在脑后——但显然他仍保持着华夏民族那种“身体肌肤受之于父母”的理念,一头长及腰间的黑发明显要比那些欧洲海盗们长出很多。 因为背着光,林敏敏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还是能模糊认出他身上穿着一件打了许多褶皱的西式白衬衫——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这种衬衫又叫作“王子衬衫”或“男友衬衫”。 而他腿上裹着的,却是一条充满了阿拉伯风情的灯笼裤。 灯笼裤下,是一双赤着的脚。林敏敏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双晒成小麦色的脚趾上稀疏的汗毛。 *·* 钟离疏的双手搭在舱门顶上,居高临下望着那个被堵在台阶下的女人。 显然,这个女人常跟男人打交道,撞进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慌乱,甚至都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急急避开。 倒是向来循规蹈矩且又讲究规矩礼仪的阿樟,被这女人的从容大胆吓得不轻,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阿樟如此的一脸僵硬。 看着阿樟那狼狈的模样,钟离疏忍不住咧了咧嘴,然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个女人的身上。 在码头上,他翻过那女人的身体时,只注意到她是个年轻女子,其他便没怎么去留意了。而此时他才发现,这女人比他以为的要年轻很多,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而且,长得很漂亮。 出乎他意料的漂亮。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女人妩媚的眉眼,最后停留在那张嫣红的小嘴儿上。 只这么一眼,便叫钟离疏想起他也是个在海上漂了大半年的男人来。 顿时,他只觉得喉头一阵干涩,开始有些明白向来以骑士自居的老莫怎么会当街嚷嚷着要做这女人的“保护人”了。 *·* 虽然此人背着光,叫林敏敏看不清五官,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甚至知道他的视线正带着邪念落在她的唇上。 林敏敏只觉得唇上一阵不适,就仿佛真被什么东西给碰着了一样。她不禁不自在地又往“塞巴斯酱”的身侧移了移。 她的靠近,却像是吓着了“塞巴斯酱”,那人蓦地往后退一步,却因身后的舱门,使得他整个身体都几乎贴上了舱壁。 忽然,这窄小的空间里响起一声闷笑。那笑声低沉,且还带着一丝熟悉的嘶哑——林敏敏回忆了一下才分辨出,这嘶哑有些类似当年军训时,教官们因常常大喊大叫而破了音的那种嘶哑喉音。 她抬头看向那个发出这种破音的男人。 钟离疏从舱门顶上收回手,带着三分慵懒地走下台阶,一边看着那个女人因他的靠近而不自觉地往阿樟身后躲去,一边看着阿樟拼命躲避着那个女人。 可怜的阿樟,浑身僵硬地贴着舱壁,那脸贞节的表情,明显是恨不得自己是张贴画。 钟离疏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有些止不住的意思了。他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旁若无人地从林敏敏身旁走过去,伸手推开她逃出来的那间舱门,弯腰走了进去。 他这一弯腰,才叫林敏敏注意到,这家伙极高,看起来似乎比那个红发老外还要更高。 “进来吧。” 舱室里,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林敏敏贴着“塞巴斯酱”没动。 “塞巴斯酱”僵硬着纠结了一会儿,低头以眼神暗示她进去。 林敏敏不想进去,她不想靠近那个让她本能感到不安的男人。 “塞巴斯酱”表情矛盾地又纠结了一会儿,忽然悄声说了句“对不起”,抓住她的手臂便将她塞进那间舱室,然后又彬彬有礼却快速而安静地关上了舱门。 顿时,小小的舱室里便只有林敏敏和那个眼神危险的男人了。 林敏敏慌乱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用力握紧拳,暗暗做了个深呼吸,一边告诫自己,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她连穿越这种事都应付下来了,一个男人而已! 于是,她勇敢地抬起下巴,带着三分挑衅地瞪向那个男人。 而,她这一抬眼才发现,那个男人根本就没在看她,他正坐在那张沙发椅里,两条修长的腿搁在那张精致的搁脚凳上,慵懒地研究着手中握着的一个什么东西。 光线从舷窗外投进来,清晰地映照出他线条优雅的侧脸,也使得林敏敏头一次看清他的五官轮廓。 此人年约二十三四岁,有着一张完美的瓜子脸。两道飞扬的剑眉下,一双总是习惯性半眯着的细长凤眼,配着挺直鼻梁下那抹凉薄的唇,实实勾勒出此人一身危险而强硬的海盗气质。 望着那宽阔额头正中的美人尖儿,林敏敏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打小就被媒体上各形各款的美男们熏陶着的她,居然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男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而且,既不是那种能掐出水儿来的娘炮型美男,也不是那种肌肉发达型的,而是恰恰融合了这两者特点的,“穿衣显瘦,脱光有肉”的型男——看着那件领口大敞的白衬衫,林敏敏的脑海里忍不住臆想着其下的美景。 钟离疏好不容易才忍住伸手去拉衬衫领口的冲动。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调戏”一词不光是男人对女人,女人也能用眼神调戏男人! 他忽地坐直,调整身体背对着舷窗,又交叠起双腿,以最森然的目光审视着那个居然胆敢拿眼睛吃他豆腐的女人。 而,这一审视,却又叫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显然,他这突兀的一动吓了那女人一跳。那女人警惕地后退一步,将后背牢牢贴在舱门上,以至于那裹在贴身小袄下的玲珑曲线更显玲珑。 直到这时钟离疏才第一次注意到这女人的衣衫不整。 女人身上穿的,明显是一件不宜外穿的紧身小袄,那头乌黑的长发更是无遮无拦地披泻在她的胸前背后…… 他的眼忍不住又眯了眯。 ……那长及大腿的黑发,不仅衬得她那张小脸更加白皙可人,也巧妙地衬出她那娇小的身形,以及那掐腰小袄下不盈一握的腰身…… 钟离疏的喉头微微蠕动了一下,不禁想起几年前在热那亚看过的一幅有关海妖的油画。 那幅油画里,浑身赤|裸着的海妖只有长发遮身。 顿时,钟离疏的脑海里开始想像眼前这女人也只有一头乌发遮身的情景。 而,几乎是立即的,一股意想不到的热流瞬间冲遍他的全身。 钟离疏一皱眉,当机立断斩断脑中的邪念,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根奇怪的下下签,冲着那女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的孩子们呢?!”林敏敏则快速地反问。 “你的,孩子……们?!”钟离疏偏偏头,有些不确定地重复着她的问题。这丫头,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就算有孩子也不可能是三个那么大的孩子。 “对,我的两个女儿和我的儿子,请你把他们还给我。”林敏敏瞪着一双桃花眼,表情显得无比地认真。 而她的认真显然让钟离疏很感兴趣,忍不住问道:“这三个孩子,都是你生的?!” “当……”林敏敏刚要回答,却忽地住了嘴,警惕地瞪着钟离疏道:“这不关你事,请把孩子们还给我!” 钟离疏眯起眼,忽然站起身,向着林敏敏逼过去,压着那略带嘶哑的声音威胁道:“你这可不是求人该有的态度。” 他停在林敏敏的面前,利用身高的优势如泰山般压在她的头顶上方。 林敏敏抬头望着他,第一次发现,这具身体居然如此矮小,甚至都不及这男人的下巴。 而,这近在咫尺的男人令林敏敏忍不住一阵紧张。她紧贴着背后的木门,不自觉地微微偏过头去,好避开这男人身上那淡淡的海风的味道。 而她这退避的姿态,却是大大勾起了钟离疏的玩兴。他不禁弯了弯薄唇,勾下头去,更加贴近林敏敏,却意外地闻到从这女人发间飘出的隐隐女人香。 那股已经很久没闻过的异性味道,顿时勾起了他除了玩兴之外的其他念头。 他抬起一只手臂撑在她头顶上方,另一只手则从她肩头拈起一绺长发,一边缓缓在指间缠绕着,一边以低柔的嗓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柔软低沉的声音如丝绸般拂过林敏敏的耳际,令她不受控制地微微打了个寒颤。她不禁更加紧贴木门,呆呆望着那个男人越逼越近的胸膛,以及那敞开的衬衫领口下,一道淡得几乎快要看不出来的疤痕。 “你,”她用力吞咽了一下,抬手抵在他的胸前,“你靠太近了。”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忽然,手掌下的胸膛微微震动了一下。那男人先是低声闷笑,转而又变成了哈哈大笑,似乎她那句话逗得他很开心。 林敏敏忍不住拧起秀眉。 而,紧接着,那人的手指便按在了她拧起的眉间。 “啧啧啧,”他咂着嘴,摇头道:“好好的一个美人儿,一皱眉可就全毁了。”说完,他那略带粗糙的手指又轻佻地拂过她的下唇。 即便是从后世那种宽松的男女关系里穿越而来的林敏敏也知道,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如此对她,绝对不是出于欣赏。 她垂下眼。 钟离疏却以为她是在故作娇羞,绕着她的发丝低声浅笑道:“我这船还要在这里停留几天,你可以留下来。” 林敏敏那低垂的眼渐渐眯起。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她声音轻柔地道。 “暗门子?”钟离疏以她的发梢拂过她的脸颊,低笑道:“你放心,我这人最讲究个公平交易,只要你做得好,报酬不是问题。” 顿时,林敏敏只觉得一阵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眼,学着电视里的玛丽莲梦露,冲着那男人忽闪了一下睫毛,又微微撅起红唇。看着那人落在她唇上的眼眸渐渐变得炽热,她却邪魅地咬了一下唇瓣,一边从他的指间抽回自己的发丝,一边缓缓推开他压过来的胸膛。 就在他迷离着眼神向她俯下头来时,她猛地抬脚用力跺向那男人的光脚,一转身,便去拉身后的那扇门。 然而,她忘了那男人的一只手臂正压在那门上,脚上受了重重一击,却正好叫他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了那条手臂上,竟叫林敏敏失了算计,怎么也拉不开那道门。 林敏敏心中一凛,当即改变计划,趁着那男人甩着脚大声咒骂之际,灵活地从他腋下穿过去,飞快地跑到那扇镜门前。 镜门上没有任何把手,但穿越而来的她早就看出这是一扇用磁力控制的门,她用力一按,那扇门果然弹开了。在那男人追来前,她快速闪进那道门里,却赫然发现门内居然是一间卧室,而且还是一间没有任何其他逃生之路的卧室。 “臭丫头,性子还挺烈!” 身后,镜门被那男人按开,但他却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倚着门框站在那里,一边甩着仍在痛着的脚,一边幸灾乐祸地望着满脸惊慌的林敏敏。 林敏敏快速打量着四周,却发现这间卧室里极其简单,除了靠墙的一张床外,便只有靠近那镜门边的一张桌子和身后的那个西式五斗柜。 而且,倒霉的是,她所需要的武器,比如裁纸刀镇纸什么的,全都在门口的那张桌子上。 无奈之下,她只得冲到墙边拉开那个五斗柜,发现那抽屉里井井有条地排列着无数不知道什么用途的珠宝饰物,便不管不顾地拿起来就向那个男人砸了过去。 “王八蛋,”她一边砸一边怒骂,“你才是暗门子,你们全家都是暗门子!姑奶奶长得漂亮怎么了?!姑奶奶长得漂亮就必须给你们男人当玩物?!你也漂亮,你怎么不去做鸭、做牛郎?!他奶奶个熊,以为女人就好欺负了?!” 钟离疏身手敏捷地躲着那些暗器,却在听到那女人骂他漂亮时忍不住眨了一下眼。而,就是这一眨眼,便险些叫他被一枚胸针给击中。 虽然这丫头的骂声里,有好多词都叫他听不懂,但那大意好歹还是能猜得出来——显然,这丫头是打算告诉他,她不是个暗门子。 尽管他很少沾花惹草,但这种自抬身价的手法他倒是一点儿也不陌生。钟离疏不禁冷笑一声,冲着林敏敏嘲道:“喂,差不多就可以了,再扔阿樟可要生气了,他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 林敏敏简直快要给气炸了,“他奶奶个熊,他生气可怕,姑奶奶我生气就不可怕?!”扔完了第一个抽屉,她又拉开第二个,也不管那一抽屉轻飘飘的衣物根本就扔不出多远,拿起来就冲着那个可恶的男人砸了过去。 “姑奶奶我到底得罪谁了?!被人对不起到下辈子去也就算了,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扔到这个鬼地方来,还连根金手指都不给!他奶奶个熊,倒霉催的我,连筹个伙食费都这么艰难,你叫我拿什么养孩子?!居然还要被你这头猪调戏……” 当然,这番喝骂中大半的话钟离疏还是没听明白,但他至少听懂了她骂他是猪。 而且,显然她是打算用那三个孩子来博取他的同情。 想到之前她居然说她是那三个孩子的娘,钟离疏不由一阵好笑。看着那个咬牙切齿演得十分入戏的女人,他忽然想,要不要配合她演完这一出。 “嘶……”身后,传来一个倒抽气的声音。 钟离疏扭头,只见阿樟站在他的背后,一脸痛心疾首地望着被那个女人摧残得面目全非的卧室。 想着若是惹得阿樟闹了脾气,他也没好日子过,钟离疏不由叹了口气,对那女人道:“行了,别扔了,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林敏敏拉开第三个抽屉,继续狂扔。“这会儿你要好好说了,你的手下有跟我好好说了吗?莫名其妙上来就打人!那是孩子!最小的才三岁,亏你们下得了手!一群流氓,一群土匪、海盗……” 她的话也就骂到这里了,因为似乎只是眨眼间,那原本还远在镜门边上的男人就冲到了她的鼻尖前,朝她露齿一笑,说了声:“你骂完了?” 只轻轻一甩手,那男人就将她抛到了床上,转眼就利落地用床单把她裹成一个无法挣扎的茧,然后屈起一膝跪在床边,一只大手盖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压在她的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挑眉一笑。“这么厉害的嘴,想来功夫不错。” 虽然来自知识爆炸的年代,但也不代表林敏敏就能听懂他那暧昧的用词,何况这会儿她的头脑很不冷静。莫名其妙的遭遇、金钱上的困窘、对前途的担忧,以及这个男人所带给她的压力,都叫她濒于崩溃的边缘。林敏敏奋力挣扎着,几次想学妹妹去咬这男人的手掌,却都未能如愿。 看着那长发如丝缎般铺散在他的枕上,看着那女人因怒气而更显氤氲妩媚的双眸,钟离疏的眼神一幽,脑中再次闪现过那只海妖。 顿时,他决定配合她演完这出戏码。 “好吧,我道歉。”他冲着她“真诚”一笑,“很抱歉我的手下误会你是那个……呃,暗门子。” 手下“误会”,他可没有误会——钟离疏在心中暗暗备注。 此时的林敏敏都已经做好会被这男人分尸的打算了,却是没想到他居然一脸真诚地向她道歉。她不由停止挣扎,狐疑地望着那个男人。 “不过你该知道,你弟弟确实是闯了大祸吧?”——虽然决定配合她演戏,他却不打算配合她演那明显不合情理的戏码,所以他决定自行修改剧本——“他打伤的那个番人,是法兰西国王的使节。想来你应该知道,冒犯番邦使节是什么罪过吧?而且……” 他看着她,空着的那只大手隔着床单,轻佻地抚过她的腰肢,“说实话,也难怪我的手下会误会,青天白日的,没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穿成你这样上街,也没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这么散着头发四处闲逛。” 他挑起她的一绺头发,情意连绵地望着她的双眸又道:“既然是误会,我们和解吧。” 林敏敏定定望着那个男人。那男人嘴里说着道歉的话,手中却仍不忘轻薄着她。 果然,他是在玩她! 而,眼下她就在这该死的男人的床上,若是他想对她做点什么,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么想着,她不由闭了闭眼,然后垂眸看着那只仍捂在她脸上的手,尽量放软声音,说了句:“放开我。” 她的唇在他的掌心下开合着,那柔软而温润的触感竟意外地令他心头一颤。钟离疏猛地一缩手,细长的凤眼顿时眯起,低头看着那个躺在他床上的女人。 见他收回手,女人只草草看他一眼,便开始专注地扭动着想把自己从床单中挣脱出来。 看着她那仿佛盈着一层水润的红唇,看着她那扭动着的纤细身躯,以及那头如蛇般随着她的扭动而扭动的长发,钟离疏的心头忽地掠过一阵熟悉的冲动。 在女人方面,他一向有着挑剔的名声,即便是当初邀请她留下,也不过是拿这女人逗自己开开心罢了,他并没有真想着要跟她如何,而此时……他却有些真的想了…… 他忽地收腿,从床边站起,又后退了两步,双手抱胸,探究似地歪头打量着那个女人。 “喂……”看着那男人退开,林敏敏原本还想叫他来把她从床单里放出来,却在抬头间正撞上他那细眯成月牙儿的凤眼,以及那眼眸中透出的微微异样。顿时,一丝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当即识时务地闭了嘴。 好不容易从床单里挣脱出来,林敏敏却并没有急着跳下床,而是站在那里故意用鞋底在那床单上蹭了好几下,又整了整衣襟,然后才跳下床,一边警惕地瞪着那个男人,一边理顺那头长发,再顺手将那头烦人的长发盘起,抬着下巴问道:“我的孩子们呢?” 因为那根下下签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林敏敏缺少可以固定头发的东西,便只好努力回忆着网络上学来的手法,将发尾塞过发髻里打了个结,又小心地晃了晃脑袋,见那发髻居然挺牢固,并没有散开,这才放心地放下手臂。 看着她竟然那么自在地在他面前整衣盘发,钟离疏忍不住又是一阵眨眼——显然,这女人绝对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没有哪个良家妇女会当着陌生男人的面,做出这种只有夫妻间才会有的私密举动! 顿时,向来多疑的他又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这女人,如此作派,仅仅只是想要博个好身价吗? 他眯眼瞅着林敏敏,林敏敏也在不耐烦地瞅着他。就在她打算再问一遍孩子们的下落时,那男人忽地一转身,对着舱外大声叫道:“晦明,把那几个孩子带过来。”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不一会儿,远远便能听到妹妹那撕心裂肺般的嚎哭了。林敏敏的眼一亮,再也顾不得去想眼前这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飞快地绕过他,又不客气地推开望着那雪白床单上的脚印,显得一脸悲伤的“塞巴斯酱”,转眼便冲出舱室,冲上了甲板。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冲上甲板,林敏敏四下里一找,当即便看到钟宁卉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弟弟,从长长的甲板后方走了过来。她不由伸长手臂,冲着孩子们喊了一声:“姐姐、弟弟、妹妹!” 三个孩子抬头,顿时也大喊一声,飞奔着向她扑了过来。 “敏敏娘!” “娘!” 转眼间,林敏敏便被那两个大孩子一左一右紧紧抱住了腰。妹妹人小腿短,够不着林敏敏的腰,便呜咽着揪着她的裙摆,可怜巴巴地抬着腿往她身上爬。林敏敏赶紧伸手抱起她,那孩子立马像只小猴儿般缠住她,搂着她的脖子就委屈地大哭起来。钟宁卉和钟宁嘉也把脸埋在她的裙袂间一阵抽噎呜咽。 这哭声直听得林敏敏心头发酸,她蹲下|身去,伸开双臂搂住姐弟三个,忍不住也是一阵眼眶发涩。 他奶奶个熊,这是什么鬼世道?!在原来的世界里,只要她不怕吃苦,总能养活自己。可这个鬼世界,连当个衣服都这么惊险连连!她没穿外套怎么了?!头发披散又怎么了?!怎么就不是良家妇女,活该被人欺负了?!抱着孩子们,林敏敏只觉得一阵委屈莫名。 看着这抱头痛哭的娘儿几个,那些刚挨过鞭刑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觉一阵不好意思。 跟在林敏敏身后走上甲板的钟离疏则又细眯起凤眼。虽然亲耳听到这三个孩子都叫她“娘”,可他仍然觉得这情况很诡异。打死他也不相信,这女人会有这么大的三个娃儿。即便是给人做继母,她也嫌太年经了些。 还有,她那奇怪的举止和衣着。仅凭着这一点,就叫钟离疏深深怀疑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陷阱。想着市井间利用孩子行骗的各种手段,他看向那女人的眼眸顿时又冷了三分。不管她如何美丽,会利用单纯天真的孩子的人都不可能是什么好货色。 顿时,他决定放弃这场游戏。 “敏敏、敏敏娘,回、回家。”妹妹抱着林敏敏的脖子,软软地抽噎道。 “好,”林敏敏在妹妹的肩头擦擦即将掉落的眼泪,又伸手揽住姐姐和弟弟的肩道:“我们回家。” 虽然她早已猜到他们是在一艘船上,但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们居然是在一艘双桅飞燕船上。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林敏敏定然要仔细看一看这艘只在电影里见过的海盗船,但此时她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这船和岸边那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上——这船,并不是像客船那样停靠在码头上的,而是远离着岸边。 看着船身和码头之间荡漾着的海水,林敏敏忍不住皱起眉。 “咳。” 这时,只听她的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 林敏敏忽地一转身,像只刺猬般瞪着那个叉着双腿站在舱门前的男人:“怎么?!不是你说要和解的吗?难道还想扣下我们?!” 钟离疏的眼又眯了眯。想着这定是那女人欲擒故纵的手段,不由挑唇讥嘲一笑,偏身让出站在他身后的阿樟。 “咳咳。” 那位“塞巴斯酱”君再次轻咳两声,向众人示意刚才咳嗽的人是他。然后他上前一步,向着钟离疏行了一礼,又转向林敏敏,双手奉上那件被他刷得干干净净的黑斗篷,再毕恭毕敬地对着她和孩子们各行了一个礼,这才仪态万方地退了下去。 这一套礼仪,看来连妹妹都忘了哭了。 虽然那位主人不咋样,但这位“执事”倒是实实在在赢得了林敏敏的尊重。她接过斗篷,望着“塞巴斯酱”呆呆说了声“谢谢”,却不防察觉到那位主人看着她的审视目光,便也扭头看了过去。 那位主人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男人看女人的那种眼神,不仅多疑,而且还含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受到冒犯的林敏敏忽地一抬下巴,以高高在上的口吻问道:“我们要怎么下船?” 顿时,甲板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钟离疏的身上。 钟离疏的眼又是一眯,向着吴晦明偏了偏头。 吴晦明高喝一声:“放艇。” 随着他的指令,甲板上响起一阵沉默的脚步声。很快,便听到海水发出“哗啦”一声响,小艇被放了下去。紧接着,绳梯也被放了下去。 钟离疏走到绳梯旁,伸头看看小艇,又扭头冲着林敏敏讥诮地一挑眉,“请吧。” 林敏敏抱着妹妹过去,先是警觉地看他一眼,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伸头看了看海面,顿时被那高高的距离给吓了一跳。 钟离疏望着她又挑了挑眉。 林敏敏冲着他一瞪眼,转身对钟宁嘉和钟宁卉道:“你们别怕,等一下我一个个护送你们下去。” 看着那海面,钟宁卉的脸色有些发白,钟宁嘉到底是男孩,挺着胸脯道:“我不怕。”说着,便要学着那些先行下去的水手们的模样,弯腰去抓那绳梯。 林敏敏赶紧抓住他,“别莽撞!”她将妹妹交到姐姐的手中,又安抚了一会儿不愿意撒手的妹妹,转身对钟宁嘉道:“你跟着我。” 这时,不仅是钟离疏,连吴晦明和老九他们也都好奇地走了过来。望着林敏敏翻过船舷,吴晦明对钟离疏轻声嘀咕道:“这样太过份了吧?” 钟离疏撇撇嘴,也轻声答道:“她又没说要帮忙。” 只见林敏敏在绳梯上站稳后,抬头对那男孩道:“来,踩着绳梯,一步步踩稳了,不要害怕,我就在你后面护着你。” 钟宁嘉鼓着腮帮道:“我才不怕。”便学着林敏敏的模样翻身踩上绳梯。林敏敏扶着他的背,一边指示着他小心落脚,一边不断提醒着他抓稳了,两人缓缓下了绳梯。 小艇上的水手立刻站起来接过钟宁嘉,林敏敏却并没有下到小艇里,而是扣着绳梯扭头对钟宁嘉嘱咐了两句,又重新爬了上去。 旁边,钟离疏和吴晦明不由交换了个眼色。 “她不会是船家女出身吧?”在他们身后,老九嘀咕道。 钟离疏没吱声,只是看向林敏敏的眼眸中多了丝玩味。 回到甲板上,林敏敏对钟宁卉道:“来,把妹妹给我。” 钟宁卉望着她,似乎有话要说,林敏敏却并没注意到她的神情。抱起妹妹,她忍不住横了一眼排列在船舷边的那些男人,心头一阵得意。 想当年她也是参加过拓展训练的人,这点小难度还难不倒她这穿越人士。 搂着林敏敏的脖子,妹妹探头看了看那高高的海面,不由“啊”地叫了一声,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兴奋。 林敏敏却以为她是害怕,忙抱紧她安慰道:“妹妹乖,把眼睛闭上,抱紧我不要松手,等我说可以睁开眼时你再睁眼。”想了想,她到底觉得不太安全,便从姐姐的手里拿过那件斗篷将妹妹严实裹好,又仔细地绑在身上,这才小心谨慎地爬下绳梯。 也幸亏她加了这一道安全措施。虽说当年的她曾参加过拓展训练,可这具身体到底不是原配,也不像原来的那个她常常游泳健身,已经从绳梯上来回过一次的她爬到一半时,就感觉到手臂的肌肉在微微颤抖了,加上妹妹一直不安分地试图从斗篷里挣扎出来,她一个不稳,鞋底一滑,便差点儿失了手,顿时吓得船上的姐姐尖叫出声。 好不容易提着心下到小艇里,林敏敏顾不得放松一下颤抖的双臂,立马解开斗篷去查看妹妹,却只见那个小人儿圆睁着双眼,小脸儿红扑扑的,“敏敏娘,再来一次。”那熊孩子兴奋地嚷嚷道。 林敏敏苦笑着按了按酸胀的上臂,正要抬头再次爬上绳梯,却发现有个人扛着姐姐从绳梯上下来了。 看着那丫头一脚踏空,险些连怀里的孩子一同掉进海里,不用周围人以谴责的目光看他,钟离疏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原本打算叫吴晦明把这剩下的女孩儿送下船的,结果许是这女孩儿记恨着吴晦明像挟只小猪崽那样挟持过她,硬是不肯叫他近身,钟离疏只得捏着鼻子做了一回好人。 将那女孩儿放到起身接人的水手手中,钟离疏飞快地看了林敏敏一眼,抓着绳梯就打算上去,却不想他的裤腿被人一把抓住。 他低头看去,只见那个被他扛下来的小姑娘扯着他的裤腿,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把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 钟离疏猛地一眯眼,目光严厉地瞪向林敏敏。他本能地认定,这是那个女人见他不上当,又想出来的另一套骗钱把戏。 这一眼的意思,林敏敏看得清楚明白,当即就窝了一肚子火。她忍着气过去安抚姐姐道:“什么东西?丢了也就丢了。” 姐姐却不肯放手,抖着嘴唇道:“钱。娘当衣裳的钱。” 顿时,林敏敏愕然了。她看看姐姐,再看看那个满脸鄙夷,拿准了她们是在合伙讹人的男人,内心一阵纠结。她很想硬气地对姐姐重复那么一句“丢也就丢了”,可残酷的现实却叫她怎么也开不了口。 绳梯上,钟离疏一手勾着绳梯,一边悬空凝视着林敏敏那表情多变的脸。他忍不住想,这女人如果不是精于作伪,那就是太不会掩饰情绪了。 这么想着,他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钱?” 林敏敏皱眉,本能地不想让这男人知道事情的原尾,却不想弟弟猛地站起来,握拳冲着钟离疏嚷道:“把我们的钱还来,那是我娘当了衣裳换的路费,快还来!” 那小子毛手毛脚地便要冲过去,却忘了他们是在一艘小艇里,那小艇当即就晃了起来,要不是水手们老练,及时抓住他,这小子就要掉进海里去了。 小艇这一摇,首先站立不稳的,便是绳梯下的钟宁卉和林敏敏。钟宁卉尖叫一声,本能地放开钟离疏往下一蹲,却不小心撞到站在她身旁的林敏敏。 林敏敏原本就已经站立不稳了,此时再被她那么一撞,当即便失去平衡,向着海面栽了过去,她不由本能地屏住呼吸,闭上双眼。 但,下一秒,她不仅没有感觉到自己向下栽去,反而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都向上飘了起来。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半晌,直到感觉到一阵海风拂面,林敏敏这才小心地睁开一只眼。 这一睁眼,却是叫她一阵茫然。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东西。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到的是什么,就听到脚下传来姐姐那颤抖的叫声:“娘。” 林敏敏顺着声音低下头去,只见脚下的小艇不知怎么荡离了大船。小艇上,姐姐一脸苍白地抬头望着她。她的怀里,妹妹一边不满地叫嚷着一边扭动着身体,想要从姐姐禁锢着她的手臂间挣扎出来。在她们的身旁,弟弟显然是刚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望着林敏敏的眼神有些直愣愣的。 同样直愣愣看着她的,还有小艇里的那些水手。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林敏敏感觉到自己又飘荡了起来。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她的脚下居然是虚悬着的,再向下,一段距离下,才是那荡漾着的海水。 顿时,一阵慌乱袭来,她本能地抱紧怀里的东西…… 而,手中那不对头的质感,顿时又叫她眨了眨眼,微微后仰着脑袋看向那个被她牢牢抱在怀里的物件。 那物件,居然还穿着一件打着精致褶皱的、亚麻质地的白衬衫。 林敏敏惊喘一声,蓦地抬眸,视线顿时撞进一双被海风吹得眯起的细长凤眼里。 钟离疏垂眸盯着那个像八爪章鱼般缠在他身上的女人。看着那女人在小艇上站立不稳,他本能地一伸手就揽住了那个女人的腰。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这女人竟轻盈至此,他几乎还没怎么用力,居然就这么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绳梯在海风中轻轻摇晃着,他和那个女人也随着绳梯一同摇晃着。 显然,那女人吓坏了,简直把他当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攀住不放,那娇小的身躯更是跟他贴得密不透风。隔着薄薄的衬衫,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女人身体的每一道曲线。 而,如果说这些还不能诱惑他,女人那在混乱中忽然散开的发髻,便如天方谚语中那“最后一根稻草”,顿时压弯了他的脊背。 长长的黑发无遮无拦地披泻而下,包裹住那个女人,也包裹了他。那随着海风轻轻拂动着的长发,就仿佛是传说中海妖的歌声,缠缠绕绕,丝丝密密,直缠绕得他一阵热血沸腾,几乎就要忍不住干些什么坏事才好。 望着那女人瞪得溜圆的桃花眼,那一瞬间,他在脑中勾勒出无数种画面,无数种关于如何处置这女人,如何处置她这近在咫尺的红唇,如何处置臂弯里那柔软纤细的腰肢,以及那头惹得他心烦意乱的长发的、种种不可公开的、甚至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龌龊的念头…… “嘘……”头顶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随即便是老九那粗鲁的嗓门,“将军,你们没事吧?” 钟离疏的眼一闪,抬头看看头顶那些明显带着坏笑的手下,又垂眸看看林敏敏,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赢了。” 林敏敏一阵茫然。 然而,此时钟离疏已经移开了视线,低头冲着小艇里那些仍直愣愣望着他们的水手喝道:“还不划过来!” 那些水手这才回过神来,忙七手八脚地将小艇重新靠到绳梯下方,又帮忙接过林敏敏。 直到钟离疏攀着绳梯回到船上,林敏敏仍是惊魂未定。 “哇,敏敏娘看!” 此时,小艇上唯一没有受惊的妹妹终于挣脱了姐姐的手臂,一边高声尖叫着,一边指着如猿猴般身手敏捷的钟离疏,拉着林敏敏的手,叫她也抬头去看。 林敏敏却是不肯抬头。直到现在,她仍能感觉得到她腰间的那股力道。不管那人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那故意将她按在他怀里的手,都暗示了那绝对不是一句好话。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妹妹的手,严肃地道:“不许看那个人,那不是个好人!” “还偷我们的钱!”姐姐红着眼眶瞪着翻上甲板的钟离疏。可以看得出来,她正拼命忍着不掉眼泪。 弟弟则抬头看看那艘壮观的飞燕船,又扭头看看泫然欲涕的姐姐,眼神里一片纠结。 绳梯被收了上去,水手们以桨推着大船,正要划开时,船上忽然飘来一个林敏敏已经开始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 “喂。” 水手们停住桨。林敏敏抬头,只见那个海盗般的男人又一次背光而立,阳光照在那件白衬衫上,再次将他衬成一团虚幻的光影。 光影中,那海盗忽地一扬手,一道黑影从他的手中飞出,准确地落进林敏敏的怀里。然后,那人将一条腿踩在船帮上,又屈起手肘搁在膝上,弯腰冲着她咧开一口白牙,居然笑了。 但,林敏敏并没被他这笑容所打动,听着那东西落在她怀里所发出的悦耳“叮当”声,还没低头她就已经猜到,那是只钱袋。 姐姐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忙伸手抢了过去。 那果然是只钱袋,且还不是中国式的荷包,而是一只西式的鹿皮钱袋。 姐姐看看林敏敏,嘟嚷道:“这不是我们的荷包。” 见林敏敏没有反应,姐姐想了想,便低头拉开那束口的绳结往里面看了一眼,顿时“啊”地惊呼一声,又猛地抽紧那个钱袋。 “怎么了?”林敏敏问。 “多、多了,”姐姐结结巴巴地道,“那衣裳只当了二、二十枚银币,这、这里……”她抖着手,再次扯开那绳结。 林敏敏探头看去,只见那钱袋里除了一些银色的钱币外,还有一些不同于那些铜钱的、她没见过的、金色的钱币。 “是、是金币。”姐姐一脸惶然。 “金币?”弟弟一听就来了兴趣,也扯着她的手臂探过头来。“什么样子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呢,快给我看看。” 姐姐却忽地又收紧钱袋,望着林敏敏道:“不行,太多了,得、得还给他。” 林敏敏看看那钱袋,又抬头看看船上的那个男人。此时,那男人正和旁边一个劲瘦男子说着什么,但那两只眼眸却如鹰隼般牢牢盯在她的身上。 顿时,她明白了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望着那个男人,她的眼也渐渐眯起。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她远远地冲他撅着红唇抛了个媚眼儿,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姐姐道:“收起来。” “可、可是……” “收起来!”林敏敏又低喝了一声,声音里是孩子们从来没听过的严厉。弟弟立马缩起脖子坐了回去,姐姐也听话地抽紧钱袋上的绳结,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那只钱袋塞进怀里。 林敏敏从大船上收回视线,扭头看看神色有些忐忑的两个大孩子,又将妹妹抱进怀里,强逼着自己压下怒火,扯着唇角笑了笑,道:“那位船长大人定然是觉得我们受了委屈,这多余的钱,应该是赔偿我们的,姐姐只管收着就是。”抬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大船,她忍不住又冷笑一声,“他能给,我们自然就能拿!” *·* 大船上,吴晦明奇怪地看了一眼钟离疏,道:“这可不像你。” “哦?那怎么样才像我?”望着小艇上的女人,钟离疏心情很好。 “至少不会这时候就把只钱袋扔下去。”吴晦明道。 钟离疏眨了眨眼,因为此时他正好看到小艇上那个狐狸精似的女人冲他抛来一个媚眼儿。愕了愕,他无声一笑,道:“只不过是一点饵料而已。你放心,那丫头精着呢,比你还会算计,这点甜头还满足不了她。何况,怎么说我也是一条难得的大鱼。” *·* 而,精明的、会算计的林敏敏却差点被成衣铺那胖胖的老板娘拿大扫帚扫出门去。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知道,成衣铺不卖孝衣,要买孝衣,得去寿衣铺。 林敏敏和三个孩子一阵面面相觑。 “你们……也不懂这些规矩?”林敏敏试探着问道。她是穿越来的,不懂这些是很自然的事,可这几个孩子是土生土长的人士,不至于也一点儿都不懂吧? 姐姐苦着脸道:“娘……”她看看林敏敏,又补充道:“我们的亲娘,那时候是爹操办的,我和弟弟那时候都还小。” 好吧,理由成立。 站在成衣铺门口,林敏敏忍不住又去抬手揉额。她终于知道,文学创作就是文学创作,特别是那些脱离地气的穿越小说,很多根本就是自说自话。现代人再怎么知识广博,也不可能会把古代世界了解得那般透彻,特别是那些早就已经被人淡忘了的规矩习俗——何况,即便是有人还记得,那也是靠着代代口口相传下来的,可不是她这个从小就没有家庭的人能够知道和学习的。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又揉了揉额。 看着她从斗篷下露出的袖口,姐姐钟宁卉道:“娘,我们还是先给你买件外套吧。” 林敏敏低头看看自己,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她就不明白了,身上的这件小袄,怎么看那款式都跟当掉的那件短襦差不多——除了材质不同之外,凭什么就不能外穿了?! 但,吃了一堑的她决定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虚心请教一下的好,便将姐姐拉到一边,小声问道:“那个,女人家是不是也不许散着头发上街?” 钟宁卉奇怪地看她一眼,“这是自然。” 林敏敏一阵愕然,眨了半天眼,又小声问道:“就连你们小姑娘也不行?” 钟宁卉指着门外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娘你自己看,哪有人不梳头就出门的,那会被人当作不正经的人的。” 林敏敏顿时一噎。抬头看去,这大街上果然没有一个女人是像现代社会里那样披着一头披肩发的,就算没有盘出各种花式,至少也是规规矩矩地在脑后扎成一束。她顿时觉得那些穿越小说又误了她。 “好吧,我们先去买件外套。” 她直起腰,却被姐姐伸手拉住。 拉着林敏敏的胳臂,钟宁卉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才犹豫着说道:“这钱,能花吗?那个坏蛋会不会等我们把钱花了以后,再来把钱要回去?如果我们还不出来,他会不会去衙门告我们,说是我们偷了他的钱?” 顿时,姐姐的形象在林敏敏的眼中高大了起来。 “别怕,万事有我呢!” 敏敏娘豪气万千地拍着胸脯道。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许是见林敏敏在自己的铺子里花了钱的缘故,成衣铺的胖老板娘一改当初的横眉怒目,居然十分客气地有问必答,被姐姐和林敏敏一句句套出不少有关守孝时若干穿着打扮方面的忌讳。 久在市面上闯荡的老板娘岂能看不出眼前的这两个女人(女孩儿)根本就没一点这方面的常识,干脆抛开了生意,给这娘儿俩科普起来。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周朝的守孝并不是像她想像的那样,需要穿戴整整三年的麻衣孝服,她所想像的、电视里看到的那种麻衣,也只不过穿到棺柩入土便要在坟前焚化的。至于平时,守孝的人家只要不穿红着绿,不戴珠宝金器即可,除此之外,不论男女,在守孝期间都要在发间缠上白纱。 虽然那死鬼老公的棺柩尚未入土,但林敏敏和姐姐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按着平常守孝的规矩来穿着。这样一来,连姐姐弟弟妹妹们都得重新添置一些衣物了。 好在那钱袋里的金银币数量充足,林敏敏只花了不到十枚银币,便将一家人的衣着全都更换一新。她这大手大脚,却是把姐姐看得心惊肉跳,老是不停地跑到成衣铺的门口去看会不会有人来捉他们。 姐姐提心吊胆,林敏敏却是胸有成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担心。问老板娘要了一间房间,全家人都换了守孝的打扮后,林敏敏拆开那不牢靠的发髻,拿着从老板娘那里要来的零碎白纱布条替自己重新盘了发,一边嘱咐那姐弟二人:“之前我们并没有穿孝,就这么回到船上,定然会被人问起。你们记住了,就说我们之前不知道,是这次上岸才刚刚接到的消息。” 盘好发,又替姐姐和妹妹更换了头上的发绳,林敏敏再仔细将自己和孩子们都统统打量了一遍,又叫过老板娘请她检查了一番,见老板娘点了头,她这才“愧疚”地对老板娘道:“之前实在是不知道家里有人去世,没能及时戴孝已经是十分愧疚了,实在没脸面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大门出去,我想我们就从后门出去,不知道可不可以?还有,若是有人来问,麻烦替我们遮掩一二。” 老板娘也没想到她一时的和气居然会叫店里做了一笔大生意,自然是林敏敏怎么说她怎么应,亲自将这一家人从后门送了出去后,笑眯眯地捏着一把银币回到了店里。 后门外,姐姐不由佩服地冲着林敏敏竖了竖大拇指,直看得弟弟和妹妹一阵莫名其妙。 林敏敏得意地咧嘴一笑,摸着充裕的钱袋,想着还要在船上度过枯燥的一个半月,她干脆继续大方一下,实实地shopping了一回。 只可惜他们要守孝,路过首饰铺子时,看着店里那些亮晶晶的首饰,姐姐和林敏敏虽然都有些走不动道,到底只买了一根必须的银簪就老老实实地退了出来。 不过,显然钟家姐弟都是爱读书的好孩子,一进书店这两人就拔不出来了。 叫林敏敏惊讶的是,才不过小学一二年级年纪的弟弟居然能读整本的书,且还特别喜欢看游记科普类的书。姐姐倒是典型的女孩子模样,喜欢看些诗词歌赋和…… 当发现有人看过来时,钟宁卉飞快地放下手中的一本书,转身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开。 她这欲盖弥彰的模样顿时引起林敏敏的注意,她忍不住好奇地走过去,也拿起那本书看了看,却原来是本《西厢记》。 不比这个年代的老古板们,中文系出身的她自然知道这是本值得一读的好书。想着读书是个值得鼓励的好习惯,林敏敏便决定尽量满足孩子们这方面的爱好,所以她叫来伙计,叫他将这本《西厢记》也包起来。 只是,店里的小伙计看到她拿着这本书时,不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好几眼,然后才犹豫地问她:“娘子……要买?”说着,还暗示地用手指了指封面上一个被红色圈起来的阿拉伯数字:十八。 那红圈上,还斜着个谁都不会理解错的、代表禁止的斜杠。 十八禁! 顿时,林敏敏凌乱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她在自己的年代里都没遇到过的、这传说中的十八禁,居然叫她在这个年代里遇到了?! 一时间,她和那个伙计都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不禁引起了书店老板的注意。 显然这老板见多识广,看着林敏敏生得风流妖娆,且又是一副小寡妇的打扮,心里便猜测着她定是个春闺寂寞之人,忙上前赶走那个不会做生意的小伙计,凑到林敏敏身边,压低声音,以一副暧昧的腔调小声道:“娘子若是中意这一类书,本店还有一些。不知娘子可读过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真真是本好书……” 顿时,林敏敏感觉自己凌乱成风中的一片残叶了。 夹着那本封面上同样盖着“十八禁”大印的、莎翁所著的、汉译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林敏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的帐,怎么出的店门。 直到妹妹拉着她的裙摆一阵假哭。 “怎么了?”看着光打雷不下雨的妹妹,林敏敏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敏敏娘和姐姐哥哥都买了书,妹妹没有。”妹妹干嚎着。 这声干嚎,终于抓回了林敏敏的神智。她有些尴尬地看看怀里那两本十八禁,再看看仰头看着天,肯定不会接受退货的书店老板,只得捏着鼻子吃了这个哑巴亏。 这时,正兴奋地向姐姐展示着手中那本船只画册的钟宁嘉扭头对妹妹撇着嘴道:“你连字都不识一个,看个什么书。” 妹妹顿时不依地仰着脖子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从睫毛间偷偷瞅着林敏敏。 林敏敏不觉一阵好笑,弯腰下去哄着妹妹道:“那我们买些识字的书回去好不好?等将来妹妹识字了,自然就能看书了。” 书店老板一听还有生意可做,忙一改观天的姿势,热情地笑道:“本店也有描红本和识字卡卖。” 这一回,回过神来的林敏敏不仅替妹妹买了识字卡和笔墨纸砚,还买了一套《大周年鉴》。只是,仅站在那里粗粗翻了一下那本书,她就已经感觉到这书对她的帮助不大了——至少这书里就没法子告诉她,一般人家守孝该有哪些规矩。 不过,倒是叫她看到了这“十八禁”的由来,以及具体划分的规定——别说,这一招还真就是那位穿越帝的杰作。 至少比焚书坑儒强。 抱着一摞书,身后跟着一溜小鸭子似的孩子们,看着街头那些时不时闪过的西洋玩意儿,林敏敏开始觉得这大周朝似乎要比她想像的更为先进开明一些。 *·* 下船时还是个小媳妇,上船后居然变成了小寡妇,林敏敏一行人自然免不了又受人瞩目一回。 只是,就像姐姐钟宁卉暗暗腹诽的那样,林敏敏并不是个十分机灵的人,且对于她那过分娇艳的容颜,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适应,故而就算注意到众人的注目,她也没有放在心上,一律如拂面轻风般无视而过。 回到舱房里,一家人的头等大事,便是倒出钱袋里的钱来清点了一番。 “十一枚金币,四十三币银币。”弟弟钟宁嘉数了好几遍,终于胜利地宣布。 “发财了!”姐姐闪亮着双眸,牢牢盯着那散了一床铺的钱币,简直连眼皮都不愿意眨上一眨。 妹妹对那些圆溜溜的钱币不感兴趣,她更喜欢把玩林敏敏的头发,便扒着她的肩,伸手抽去她头上的银簪,揪着那滑落的长发自顾自地胡乱辫起辫子来。 林敏敏此时也被这些亮闪闪的钱币晃花了眼,都顾不得被妹妹扯痛的头皮,抓起一枚金币问道:“这相当于多少钱?” “一枚金币可以换一百枚银币。”弟弟道。 姐姐以指尖抚过那些金币,以梦幻般的口吻喃喃说道:“好多钱啊!这些钱,都够我们坐十一回头等舱了。” 据说头等舱房的价码是一枚金币一间。此时的林敏敏已经知道,这船上的渡资并不是以人头论的,而是以舱房论。只要你不嫌挤得慌,十个人一间和一个人一间全都是一个价。 握着那枚金币,林敏敏看看孩子们,又侧耳听了听从隔壁舱房传来的嬉笑吵闹声,晶亮着双眸道:“我们换到头等舱去怎么样?” 弟弟立马两眼大亮地予以支持:“好啊好啊!” 妹妹不明就里,看哥哥高兴,她也高兴地喊着“好啊好啊”,只有姐姐皱起眉,以看败家子的眼神看着林敏敏道:“不行!晴天防雨天,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林敏敏道:“那你晚上能睡得着了?”她指指隔壁。 隔壁也不知道住了几个男人,那半夜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几乎能把整艘船给抬起来,且不说还有那些意有所指的污言秽语。 钟宁卉一阵皱眉。 林敏敏继续蛊惑道:“瞧,这舱房这么小,我们几个人挤着虽然亲香,可到底还是不方便,你们想要读个书写个字都没有地方,更别说我们在这里说话,四邻隔壁全都能听得到。而且,”她压低声音,小声道:“刚才我们都没有小声说话,说不定已经被人听去我们有钱的事了,万一他们半夜来偷钱,你们这些小孩子哪一个能拦得住?听说头等舱那边可是有守卫的,一般闲杂人等都不许上去,以我看,就冲着那些守卫,花上一枚金币也值得。” 显然,她最后的那番说辞打动了财迷姐姐,想着花掉一枚就能守住剩下的十枚,钟宁卉也觉得这交易合算。于是,留下弟弟看着妹妹,姐姐和林敏敏去找船长商量这换舱的事。 只是,叫林敏敏没想到的是,这到底是个讲究阶级等级的万恶旧社会,大胡子船长告诉她,光有钱没用,想住这头等舱,还得有身份有地位。 至于什么样的人才叫有身份有地位,林敏敏还没来得及张嘴问,就见姐姐冷傲地一扬脖儿,睨着眼道:“难道我们京川钟离家还比不得恒天祥那样的皇商?!”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京川钟离家?! 他们家不是姓钟,住在长宁吗? 一字之差,可就是另外一户人家了! 林敏敏难掩惊讶地扭头看着姐姐。她隐约还记得这孩子说过,钟家的祖上确实曾经富贵过,不过好像好几辈子前那爵位就已经跟他家无缘了,他们最多只能说是有一门显赫的远亲吧…… “啊,原来尊府是威远侯家,失敬失敬。” 更叫林敏敏吃惊的是,姐姐只那么一说,这大胡子船长竟连查都不曾查一下,居然就那么信了,甚至对他们先前还自称姓“钟”这事儿都没提半点疑问。且,他还二话不说,就派了几个壮实伙计去帮着他们搬家。 看着姐姐高仰着头走在最前方,看着船长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和弟弟搭着话,被活泼的妹妹拉得脚下有些踉跄的林敏敏只觉得一阵头脑不够使。 这年纪一大把的船长,居然仅凭着一个未成年小丫头的一句话,就乖乖地信了她自报的家门?!这真叫后世穿越而来的林敏敏深感不可思议。在她的那个年代里,除非有警察在一旁拍着胸脯作证,否则,就算你掏出身份证,人家还要怀疑一下是不是伪造的呢。 而,事实上,之后这种情况也曾发生过好几次。不管是谁,只要自称自己是哪个地方哪个姓氏的人,这些古人们顿时就信了,甚至都不带一丝怀疑的。以至于林敏敏在惊讶于古人们的天真的同时,都有些暗暗替他们感到“捉急”——难道这些人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伪造身份”一说吗? 终于有一天,林敏敏一个没忍住,悄悄问了一下弟弟。弟弟傻乎乎地望着她,不解地道:“祖宗还能乱认?” …… 好吧,来自现代社会的她果然不能理解古人们的祖宗情结。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当时,听着姐姐说自己是什么“京川钟离氏”,林敏敏的第一反应是:姐姐在撒谎。 不过,在她这个从小就远离爹娘,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一丝祖宗宗族观念的现代人看来,姐姐这点“谎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只要能叫他们如愿住上头等舱,即便姐姐宣称他们是穿越帝的子孙,她也敢点头附和。 所以,作为既得利益者,林敏敏默默闭上嘴,跟在趾高气扬的姐姐、兴致勃勃的弟弟,和小嘴儿巴啦巴啦、逮着什么就要问个清楚明白的妹妹后面,随着船长登上处于最上层的头等舱。 这头等舱果然不愧是头等舱,且不说那宽敞的两室一厅布局和那些精美的家具,光是每个套房都配备一个专属的杂役这一点,就叫林敏敏觉得这钱花得值。 身材瘦小的少年杂役看上去虽然不如那艘飞燕船上的“塞巴斯酱”那般有专业素养,但也表现出十足的恭顺。看着那年纪绝不超过十五六岁的小厮,从来没有过呼奴喝婢经验的林敏敏顿觉自己堕落成一个万恶的地主婆。 她那畏手缩脚的不适应,倒反衬出钟家姐弟的可圈可点。 一进门,那姐弟俩就冲着那个朝他们叉手不离方寸的小厮优雅且疏离地一点头,然后弟弟便领着妹妹呼啸着去查看套房了。姐姐则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般淡定自若地环顾了一眼四周,以一种林敏敏学不来的、带着微妙距离感的口吻,彬彬有礼地对送他们过来的船长淡淡道了声谢。 打发走船长后,姐姐又吩咐那小厮,说他们今晚打算在舱房里用餐,叫他按时将晚饭端来,然后便淡定地挥退了那个孩子——这一连串的表现,直看得林敏敏两眼一阵发直。她隐约觉得,姐姐这套堪称完美的举止礼仪,绝不是靠着观察就能模仿得出来的。 见她一脸呆愣地望着自己,姐姐闪着眼道:“我看,开船之前,我们最好还是呆在房间里。” 这是怕钱袋的主人找来了。 林敏敏深表赞同。看着领着妹妹在舱房里上窜下跳的弟弟,再扭头看看不苟言笑,一脸严谨地查看着堆放在床上的包裹的姐姐,她暗暗叹息一声,走过去伸手按着姐姐的肩道:“别担心,万事还有我呢。” 钟宁卉扭头撇了林敏敏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再清楚明白也没有了——你?呵呵。 林敏敏顿时一窘,又扭头看看笑闹着的弟弟和妹妹,她猛地一弯腰,抱起姐姐就把她往床上一抛,按着她笑道:“敢笑话我?!今儿你敏敏娘就教教你,怎么做个乖孩子!”说着,招呼着弟弟妹妹一起呵起姐姐的痒痒来。 和飞燕船上纯西式的装修不同,这头等舱的家具帐幔都是全然中式的。望着满室的古色古香,林敏敏忍不住扭头问姐姐:“万一这船上有人认识钟离家的人呢?” 这一天,又是打架又是购物又是搬家的,孩子们的体力早就已经透支了,弟弟和妹妹都拿林敏敏当枕头,趴在她的身上睡着了,此时的钟宁卉也已经是睡眼惺松,她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认识就认识呗。”一翻身,也抱着林敏敏的手臂睡着了。 林敏敏却是有些睡不着。这些日子被钱袋压迫着,她尽忙着筹划几个孩子的吃喝拉撒了,居然都忘了打听一下她那夫家的情况。 就她所知,她是奉了夫君遗命带着孩子们去投奔家族的。且不说夫家愿意不愿意收留他们这些妇孺,就算愿意,谁家的钱会多到无缘无故供养一门孤寡?几乎可以预见,无依无靠的他们到时定然会受人白眼儿。 其实,最好的方案,是她带着孩子们独立过活。来自后世的她深深相信,只有经济独立了,人格才能独立。且那钱袋里的钱,如果仔细规划一下的话,应该也够她做个小本生意了。 只是…… 林敏敏抬手摸了摸脸。 有着这么一张妖孽脸,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独自谋生,怕是要比在原来的世界里艰难得多…… 吃苦她不怕,她怕的是受人欺凌……就像在那艘船上,被那个浑身散发着海盗气息的男人那么压迫着…… 睡意朦胧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间舱室里。那人屈着一条手臂架在她的头顶上方,近在咫尺的距离叫她能清晰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海风的味道。她知道,如果她抬眼,定然能看到那人眼中的讥诮…… 鸡……那人居然说她是鸡,他怎么不说他是鸭…… 林敏敏蓦地睁开眼。 近在咫尺的距离间,一双来自梦中的凤眼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儿,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顿时,她惊喘着坐起身,却差点把趴在她身上和她鼻尖对鼻尖的妹妹给掀下床去。 “啊,”妹妹尖叫一声,伸手搂住林敏敏的脖子,可眨眼间又咯咯笑了起来:“好玩!敏敏娘,再来一次。” 惊魂未定的林敏敏抬眼看看四周,不由以手覆额。她大概也跟着孩子们一起小睡了一会儿,只是这小睡的质量并不怎么样,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梦里晃荡,叫她无端感到心烦气恼。 不过,再怎样糟糕的梦境,也抵不过甜心妹妹抱着她的脖子软软叫她一声“敏敏娘”。顿时,林敏敏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抱着妹妹就在床上翻滚起来,直惹得妹妹一阵尖叫大笑。 听到屋里的动静,弟弟忙跑进来查看,却被林敏敏一把抓住,三个人顿时滚作一团。姐姐探头进来看了看,鄙夷地一撇嘴,站在舱门口叫道:“好啦,别闹了,你们还想不想吃晚饭啦!” 林敏敏从弟弟和妹妹的纠缠中挣脱出来,抬头看看她,忽然歪头一笑,“要不要一起来?” “哼!”钟大姑娘冷哼一声,高傲地一扬脖儿,给了林敏敏一个不屑的后脑勺。 *·* 相对于林敏敏一家发了横财的快活,那个失了财的男人就明显郁闷了很多。 钟离疏也算是个自律的人,虽然对那个狐狸精起了色心,但还远没到迫不及待的程度,所以他独自悠闲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刻意在船上等了她一整天,那只小狐狸却并没有照他所预想的那样送上门来。这时,他仍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即便是第三天依旧不见人来,他也不过是微微有些不快而已。 直到老莫一脸沮丧地来找他,要求他出面帮他找回他的“被保护人”,他这才知道,那小狐狸不仅叫他上了心,居然也叫这位法王特使上了心。 这人吧,都有根贱骨头,所谓“不争不抢,吃着不香”,如今忽然知道有人也觊觎着他已经付了钱的女人,钟离疏的感觉顿时就不一样了。 而,等他叫来吴晦明仔细一问,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的手下居然没一个知道这“暗门子”的门开在哪里。再派人上岸去一打听,他的眉立马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是说,整个潮南都没人知道这么个人?” 照着老习惯,钟离疏慵懒地瘫坐在那张法王送他的沙发椅里,两只光脚搁在搁脚凳上,看上去一身的安闲舒适。 如果他没有眯着那双细长凤眼的话。 水手长老九悄悄看了一眼大副吴晦明,吴晦明则给他递过去一个晦暗不明的眼色。偏老九是个大老粗,哪里看得懂人精似的吴晦明打出的暗号,不由张着嘴做了个傻相,令吴晦明不满地翻了翻眼。 “那么,你们当初又是依据什么说人家是‘暗门子’的?” 沙发上,钟离疏理都不理两个手下那明显的眉来眼去,只懒洋洋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根竹签。眼尖的吴晦明发现,那居然是根下下签。 而老九则被钟离疏的问题问出了一头的汗。他赶紧一个立正,期期艾艾地道:“报、报告将军……” 钟离疏蓦然抬眉,森冷的目光当即扫断了老九的话尾,偏偏那说出口的语调却是无比轻柔:“我说过无数遍了,看来你都没有好好记着。那么,我再说一遍。如今我们已经解甲归田,再叫我‘将军’就显得不合适了。如果你还惦记着过去的荣耀,我送你回海军……” “不要!” 老九猛地大喊一声,扭头向着吴晦明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吴晦明暗暗一叹。其实那天有那么一瞬,他也怀疑过那女人可能不是什么“暗门子”,但想着兄弟们只不过调笑一二,应该不会闹出什么大事,便没有加以阻止。直到那个鲁莽的小子把法王特使给打晕了。 当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向前一步,请罪道:“禀侯爷,都是属下管束不力……” 钟离疏的一个冷眼,顿时也把他的话尾给冻结了。他冷冷瞪着这二人良久,才断喝一声:“滚出去!” 二人如逢大赦,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镜门后,阿樟一边整理着卧室一边微微摇了一下头。不用伸头去看他也知道,侯爷此时正在气头上。而且他还知道,与其说这位主儿是气那个携款潜逃的女人,不如说他是在气自己。 财大气粗的威远侯自然不在乎破那么一点小财,叫一向自大的侯爷气恼的,是他居然真对那个狐狸精似的女人动了那种念头——且,最重要的是,那女人居然还逃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搬到头等舱的第一个晚上,林敏敏他们全都乖乖躲在舱房里没有出去。直到第二天中午,船只顺利地离了港,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 但,鉴于他们是冒用别人的名义才得到这头等舱的舱位,林敏敏仍谨慎地约束着孩子们不许他们出去。 这头等舱果然不同于三等舱,到处透着一片奢华气派。且不说那地板上铺设的厚厚地毯,就是那舷窗都要比三等舱的大上数倍,且和三等舱的木制窗板不同,这头等舱的舷窗上镶着明亮的玻璃,客船离港的盛况,一家人凑在窗口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 隔着玻璃窗,钟宁嘉兴奋地指点着港湾里停泊的形形□□的船只,一边如数家珍般说着,这是福船,那是广船,那是西洋三桅帆船。 “那是双……” 弟弟的声音忽然一窒。因为他们全都看到了那艘小巧玲珑的双桅飞燕船。顿时,除了妹妹,其他几人全都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就仿佛怕被那艘船上的人看到一般。 直到那艘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林敏敏这才微微吐出一口气——那个海盗,果然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只是远远看着那艘船而已,居然就能叫她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相对于刚才的叽叽喳喳,弟弟那忽然的沉默当即就引起了林敏敏的注意。 “怎么了?”她问。弟弟向来是个阳光的孩子,如此情绪低落,倒还是少见。 钟宁嘉扭头看看她,又扭回头去看着舷窗外的海面,半晌,才嘟嚷道:“我原本最喜欢飞燕船了……” 顿时,林敏敏明白了,那段经历,到底叫这孩子心里蒙上了阴影。她将手放在弟弟的头上,笑道:“我也喜欢。” 弟弟惊讶地扭头看着她,“可是……” “欺负我们的是人,不是船。我们喜欢的是船,又不是人。” 她摸了摸他的寿桃头,忽然发现那寿桃头不知何时长长了,居然变成了短短的小板寸。 “哟,你的头发长长了呢,”她笑着转移话题,“要不要我替你剃头?” 弟弟刚要点头,姐姐忽然说道:“守着孝呢。且弟弟已经九岁了,早就该留头了。” 古人的这点常识,可就不是林敏敏能够知道的了。她刚要开口询问,那舱门忽然被人礼貌地敲响了。 “我去开门。”弟弟喊了一声,便从椅子上跳下来。 妹妹见状,急了,忙跟着喊着“我来开我来开”,便也要学着他的样儿从椅子上跳下来,直把林敏敏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抱下椅子。 只是,妹妹还没跑到门口,那舱门就已经叫钟宁嘉给拉开了。她顿时不依地扭头望着林敏敏,咧开嘴就干嚎了两嗓子。 林敏敏一向是个心软的,当即就要过去安抚妹妹,却被姐姐一把拦住,冲着妹妹毫不客气地瞪起眼:“再哭!” 小孩子是这世间最有眼色的人,见姐姐瞪了眼,敏敏娘又被姐姐拦着,妹妹的哭声顿时就消停了。加上门口出现的那两个陌生人,她立马就忘了哭,站在弟弟身后好奇地仰着脖子,一边又习惯性地将手指塞进嘴里。 门口,那两个年约四旬左右的妇人显然被舱里的这一通热闹给惊着了,只呆呆望着这一大三小四个人,一时间都忘了要开口。直到林敏敏和姐姐一同走了过来。 这两个妇人的穿着都甚是体面,但不知为什么,林敏敏本能地感觉到她们应该不是什么贵妇。 果然,那二人见她们过来,相互对视一眼,便双双向着她们屈膝行了一礼,其中一位开口笑道:“我们是靖国公府上的,听闻贵府是京川钟离家的人,我家太夫人特遣我等前来问候贵府各位。不知府上是钟离家哪一房的,和威远侯又如何称呼?” 顿时,林敏敏只觉手脚一阵冰凉。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们混进这头等舱都还不到一天,居然就真的撞见了认识正主儿的人家! 而,叫她更为惊悚的是,姐姐居然不慌不忙地向着来人盈盈还了一礼,然后抬起头,镇定自若地答道:“先父出身长房,在家排行第五。威远侯是我七叔。” 看着那两个妇人向着他们行礼告辞,林敏敏仿佛木偶般僵硬地扭过头来,望着姐姐道:“说谎不好。” 姐姐的脸色顿时一白。连弟弟也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林敏敏却在忽然间回过神来,慌张地推着姐姐的肩道:“你也太鲁莽了,那个什么夫人派人来问,自然是认识这家人的。不行,得赶紧去收拾行李,我们这就搬回去……” 她这边一阵慌乱,姐姐却是被她这话弄得一头雾水。她偷偷和弟弟交换了一个眼色,扭着头小心试探道:“娘……在说什么呀?” 此时的林敏敏早已方寸大乱。她放开姐姐的肩,一边翻箱倒柜地将昨晚刚收拾好的行李又折腾出来,一边催促着那姐弟俩:“快,来帮忙,趁着还来得及,我们赶紧撤。万一被人识穿我们假冒那个什么钟离家的人,天知道这些特权阶级会做出什么事来,搞不好会把我们全都丢进海里!” “识穿?”隐隐抓住一点重点的姐姐忽地放下心来,忙过去按住林敏敏的手,笑道:“娘在说什么呀?什么识穿?我们就是钟离家的人,谁敢把我们丢进海里?” 林敏敏的手蓦地一停。她扭头看看姐姐,再看看站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的弟弟,“你说什么?我们……就是……钟离家的人?!我们家不是姓钟吗?”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有些反应不过来。 姐姐摇摇头,将她拉到床边坐下,望着她坦然道:“我们家不姓钟,我们家姓钟离。因为行商终究不是什么体面事儿,所以在外面爹都是自称姓钟。” 坐在床边,看着姐姐那坦荡的眼神,林敏敏眨了好一会儿眼才反应过来。难怪一向稳重的姐姐说起谎来会那么的镇定自若,原来人家根本就没说谎…… “那个,你不是跟船长说,我们是什么京川钟离家吗?可我们家不是住在长宁吗?应该叫长宁钟离氏才对吧?”她兀自挣扎道。 “京川是我们家的堂号,长宁是祖籍,这又不冲突。”顿时,姐姐的眼神里又冒出那种“呵呵”的笑意来。 林敏敏一阵默然。学中文的她自然知道古人的名堂多,除了正常的姓甚名谁外,一般人还有什么字、什么号,且那个号一生还都在变来变去,一个人一辈子的称呼可以有无数种,比如姓李名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又号谪仙人等等等等……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古人连报个家门都还能有那么多种复杂的叫法,除了籍贯加姓氏外,居然还有什么堂号。 她摸摸额,由衷地感到一阵力不从心。 我想回去。她默默嘀咕。 看着林敏敏那颓丧的模样,姐姐终于同情心发作了一回,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娘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嘛。不过,我们确实是京川钟离家的人,而且还是长房嫡支。我们这一支向来血脉不旺,我爹那一辈的男丁只有我爹和我七堂叔两个,其他都是旁支庶出的。” 嫡支……庶出…… 听着这奇妙的两个词,林敏敏再一次深深感觉到她是回不去了。 不过——她苦中作乐地胡思乱想着她在前一个世界里的身世——如果换到这个时代里,她应该算是嫡出的大小姐吧?她那两个被父母捧若掌上明珠的同父异母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是不是该算是庶出了? 这么想着,多年来那一直有些不平衡的心,顿时就很阿Q地平衡了。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搂过今世的家人,长叹一声,无奈地道:“以后这种事,早点跟我说清楚。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顿时,躲在门外的弟弟窃笑开来。 “那么,你们的原名叫什么?”她问。 姐姐笑道:“我叫钟离卉,弟弟叫钟离嘉,妹妹叫钟离安。”难得的,她没有挣脱林敏敏搂住她的手。 林敏敏却趁机撒起娇来,将脑袋抵在姐姐的肩上,嘟嚷道:“有空的时候,多给我说说钟离家的事吧,好歹在我们回去之前,让我心里先有个底。” 钟离卉的肩微微一僵,撇着嘴道:“也没什么好说的,爹说了,回去只找七叔,其他人都不用理会,那些人……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 林敏敏抬起头。姐姐那倔强的模样,立马叫她心里升起无数的猜测。显然,当初他们一家离开时,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你们那个七叔,就是那个什么威远侯,他呢?他是只什么鸟儿?”林敏敏笑道。 叫林敏敏惊诧的是,她这调侃的语调顿时就叫那俩孩子不满起来。 “七叔才不是什么鸟儿呢!”弟弟跑过来替那位侯爷打抱不平道:“七叔可厉害了,十六岁就当上大将军了呢!” 姐姐也以责备的目光看着林敏敏:“七叔为人公正,脾气又好,当初别人都欺负我爹时,只有他肯帮着我爹。” *·* 客船离岸后的第五天,为人公正且脾气又好的威远侯才得到消息,说是那只小狐狸怀揣着他的钱,伪装成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混上了一艘客船。 看看满脸忐忑的吴晦明,钟离疏轻描淡写地挥了一下手,道:“我们在这里耽搁得也够久了,起锚吧。” 他的轻描淡写却没能骗过吴晦明。吴晦明暗暗看他一眼,便退下去呼喝着众人准备起锚,一边又以眼色警告着大家小心戒备。 一般来说,侯爷并不怎么容易生气,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他真生起气来,就会气上好久。所以,就算没有吴晦明的眼神警告,只要看着他嘴角擒着一丝笑,偏偏那细长的凤眼却眯成两道月牙儿,满船的老人儿便本能地全都避着他走道儿。 可是,侯爷的怒气总是积压在心里不发作也不好,于是,当搭船的老莫发现船忽然起了锚,去问大副吴晦明是怎么回事时,那个体贴的副手就十分坏心眼儿的把那傻老外支去让侯爷泄愤了。 “怎么起锚了?”换了身夸张大红直裰的老莫恋恋不舍地望着潮南码头,“我还没找到那位小姐呢。” 顿时,侯爷那细眯起的月牙儿更见弧度。他忽地一抬手,止住正在起锚的众人,笑眯眯地道:“对哦,我都忘了,我们船上还有位贵客呢。”他看着老莫,笑得无比亲切:“说起来,其实我们早就到了大周朝的治下了,阁下是不是可以移驾,下船了?” 老莫一愣,“怎么?我为什么要下船?” “您没听说吗?”威远侯笑弯着凤眼道:“我已经退役了,这艘船也不再是公务船,自然就不好再留特使阁下在我这船上作客了。何况,阁下是要去京城面圣,我等可没那个资格去。我相信,这会儿鸿胪寺的人定然已经接到消息了,即便没有,潮南的官员也能替阁下安排船只送您进京。至于我们,请原谅,失陪了。” 说着,他扭头喝令放艇靠岸,手脚麻利地将那位法王特使给打包“请”下船去。 内心感到愧疚的吴晦明决定亲自送特使一行人上岸。临别时,他拍着老莫的肩,万分沉痛地解释道:“阁下莫恼,不是我们侯爷怠慢贵使,实在是我们爷心里憋屈,不愿意这时候进京。” “那,你们要去哪儿?”老莫问道。 “许是回家看看吧,”吴晦明道,“好久没回长宁老宅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虽说如今知道自家是名正言顺的钟离家的人,可那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靖国公夫人,还是叫林敏敏心头一阵发怵。 换了芯的林敏敏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即便平时她已经很用心去观察学习周围人们的言行举止了,但不是原装的就不是原装的。面对几个孩子,她自觉还算是有几分把握去糊弄,可换了比孩子们精明百倍的大人,她还真就没有那个自信去应对。 “那个,你们真不知道那个……呃,靖国公夫人,跟我们家是什么关系?”她忍不住向孩子们打探道。 她这明显底气不足的模样,岂能瞒得过姐姐那精明的眼睛。钟宁卉——钟离卉——很是不屑地瞥了林敏敏一眼,直指人心道:“娘怕什么?!人家只不过是派人来打听一下我们家的门庭罢了,又不是正式拜会,娘只当不知道就是。这种事,原就该是底下人和底下人之间相互通报一声的事儿,不过是因为我们家没有下人,才由我们自己出面罢了。人家若真想跟我们家走动,自会派人拿着名贴过来拜访,到时候娘若是不想应酬,只说我们身上守着孝,不方便见客就好。” 顿时,得到指点的林敏敏一阵讪笑,摸着后脖颈道:“也是,我们正守着孝呢。”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当弟弟满心跑马地想要去见识一下那个小杂役夸耀过的豪华大餐室时,林敏敏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于是,一家人手拉着手,乐呵呵地去了那头等舱客人们专用的大餐室。 *·* 林敏敏以为,这头等舱的乘客素质总要好过那三等舱的,可等她带着孩子们来到餐室时才发现,她这张狐狸脸大概到哪里都不会消停。 且,这越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越是容易无所顾忌,盯着人看的目光也越是肆无忌惮。 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林敏敏十分后悔没有披了那斗篷出来,姐姐和弟弟则忙着冲那些无礼瞅着她的人瞪回去。这时,忽然听到隔壁桌一个老妇人高声对与她同桌的一个老头儿喝道:“看什么看?没一点子大家气象!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妾室,且还是个死了夫主的。你若是不嫌晦气,去找他家主母要来就是,这么直勾勾地瞅着,像个什么样子!” 看着那老妇以不屑的眼神瞪着林敏敏,孩子们顿时怒了,林敏敏则是一阵冷笑。她拉住暴跳而起的弟弟,以谁都能听到的“小声”劝着弟弟道:“不过是个没见识的,怕是家里才刚刚富贵起来,还不懂得什么叫作礼仪。你若跟她计较,才真是失了‘大家气象’。” 她故意重重咬着那最后四个字,不顾身后传来的桌椅响动,又自顾自地勾下头去问妹妹要吃些什么。 妹妹却是好奇地扭头看着身后。不一会儿,那重重的脚步声果然过来了,老妇人冲她恼怒地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歪派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林敏敏眨眨眼,扭过头去,一脸“惊讶”地望着那老妇人道:“老夫人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那老妇人怒道。 “那,夫人是认识我?” “谁认识你啊!你以为你是谁?!”老妇人身旁,一个看上去眉眼利落的丫环扶着老妇人的手臂冲林敏敏嚷嚷道。 林敏敏还尚未答话,就只见姐姐的小脸儿一板,瞪着那丫环严肃地道:“主人家说话,哪有个丫环也能随意插嘴的道理!你家主人没教过你礼仪吗?” 顿时,那老妇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林敏敏赞赏地看看姐姐,嘴里却柔声责备道:“姐姐失礼了,老夫人最是讲究‘大家气象’的,岂能不懂得教导下人。” “哼,是他们先失礼的!”弟弟虽然听不懂林敏敏话里打的机锋,却知道维护姐姐,当即跳起来替姐姐打抱不平。 林敏敏笑眯眯地看看弟弟,偏又装出一副教育孩子的模样,轻声细语道:“即便是有人失礼在先,也不代表我们就能失礼于后。”说着,又招呼姐姐弟弟一起起身,冲着那老妇郑重行了一礼,抬头道:“我这几个孩子年纪小,说话难免直了些,还望老夫人不要见怪。孩子嘛,都这样,总比不得大人懂得的道理多,知道什么叫作口舌,什么叫作是非。” 她流转着那双桃花眼,冲着老妇妩媚一笑,那笑容要多妖娆有多妖娆,偏偏手里却使着这些日子跟姐姐学来的礼仪,无比优雅地朝老妇人敛袖颔首,那礼行得要多恭顺有多恭顺,直气得那老妇浑身都发起抖来,偏偏还发作不得。 林敏敏拉着两个孩子直起身,又彬彬有礼地冲那妇人一颔首,说了句:“抱歉,我的孩子们都饿了,失陪。”便领着孩子们扭身又坐了回去,也不看身后的动静,拿起筷子就夹了一筷子菜给弟弟,嘱咐道:“别光吃肉,也吃些素菜。” 如果不是顾忌着这头等舱里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以林敏敏的脾气,还怕噎不死那老太婆,偏她不能,只能这么轻描淡写、柔中带刚地回击一二。 这大海上行船,原本就是件极枯燥无聊的事,除了新从潮南码头上船的客人外,头等舱的客人们相互也早就已经认识了,如今忽然来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原本就够叫人侧目的了,偏偏这小寡妇还勾得那个何姓色老头多看了她两眼,顿叫他家的河东狮打翻了醋坛,故意高声去羞辱于她,却不想那美人儿竟是个带刺儿的,只简单几句话就噎得那个向来嚣张的何姓老妇无语相对。顿时,头等舱里这些穷极无聊的贵客们全都生出了兴致,看向那个落败老妇的眼神里仿佛都带了手一般,只恨不能在她背后推上一把,好叫这二位搞个决斗来提一提神儿。 那老妇在之前也早就打探过一番,知道这次从潮南上船的人家没一个是有重要背景的,故而才敢出言挑衅,却是没想到她这一脚踢在了铁板上,那个小寡妇居然如此牙尖嘴利,软绵绵几句话竟就叫她丢了颜面,偏偏众人那等着看戏的眼神又叫她发作不得,只得回手拍了那个扶着她的丫环几记,骂骂咧咧地骂着“狐狸精勾人魂”的话,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林敏敏却悄悄松了口气。她向来不是个能忍得住委屈的人,直到忍不住刺了那老妇几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有些鲁莽了。一家不知一家事,她自己知道,他们一家是去投亲靠友的,万一真跟那个老妇撕破脸,只怕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而,就在她以为风波已经过去之时,却不想餐室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冷哼:“说的好!别人可以无礼,自己却不能失礼,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果然不愧是京川钟离家的人。阿秀,你去问问船家,如今这头等舱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住进来?” 顿时,林敏敏的头皮一紧。这是谁啊?!这是要帮她还是要害她?! 她探头看向餐室门口,却只见那边忽啦啦竟出现了一群人,粗略数数,大概有二十几个。除却那些明显是执役的仆妇丫环外,主人家装扮的,也有十来个之多。 这十来个人,全都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一个黑衣贵妇。 这位老夫人看着年近六旬的模样,虽然生得瘦小,却依旧身姿挺拔,眉眼也依稀还能看出她年青时的风采。只是相对于她的瘦小来说,那双如鹰隼般喜欢盯着人不放的眼眸,则显得过于凌厉了些。 而且,显然,林敏敏那张妖媚的狐狸脸也不讨这位贵夫人的喜欢。虽然帮她说了话,可在看清她的相貌后,那位老夫人冲她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不过,即便那位贵妇对林敏敏神色不善,出于礼貌,林敏敏还是领着孩子们站起身,冲着那贵妇沉默行了一礼。 她的沉默,显然也不中那个贵妇的意。贵妇的眉又是拧了一拧,忽略过林敏敏,冲着三个孩子招了招手,道:“你们是五郎的孩子?” 姐姐一怔,抬头道:“老夫人……认识我父亲?” 老太太身后一个年轻媳妇站出来笑道:“我们是靖国公府上的,我们老祖宗是威远侯的姨婆,论辈份,你们该叫一声太姨婆婆才是。” 见两个孩子仍是一脸狐疑,老夫人望着姐姐道:“你是卉姐儿,长得跟小时候倒是没什么变化。”又看着弟弟道:“倒是宝哥儿有些不敢认了。当年你替七郎压床时,还被你娘抱在手里呢。” 妹妹听她点了哥哥姐姐的名儿,便往老太太跟前凑了凑,那小模样,明显是想叫老太太也点一下她的名字。偏偏这老太太大概不常跟孩子们打交道,看着妹妹一阵沉默,顿时惹得那小的不乐意了,扭身就跑回来,抓着林敏敏的裙摆躲在她的身后,撅着个小嘴儿不愿意再看向那个老夫人。 可以看得出来,这老太太不是个情感外露之人。林敏敏觉得,无论如何她也应该上前去打声招呼才是,于是便拉着不情愿的妹妹上前一步。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行礼,那老太太就忽地一转身,拉着姐姐和弟弟的手便要走人。 两个孩子不禁一阵犹豫,全都扭头看向林敏敏。 老太太见拉不动他们,这才扭回头,以睥睨苍生般的高高在上看了林敏敏一眼,半晌才恩赐般道了句:“你也来吧。”便领着孩子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那一帮人尾随贵妇而去,林敏敏不禁悄悄一撇嘴。如果不是她绑架了她的两个孩子,鬼才会跟她走! 她弯腰抱起妹妹,一抬头,忽然发现隔壁那桌找她麻烦的人居然都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人怕狠的鬼怕恶的,这老太太,倒是一座极好用的镇妖宝塔! 她这里抱着妹妹兀自在心里腹诽不休,不想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娘子莫怕。” 林敏敏扭头,赫然对上一双水雾蒙蒙的杏眼。 “太夫人只是为人严厉了些,却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娘子莫要担心。” 身后,宋子瑜的笑容如同一块温润的玉石,叫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上一摸。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宋子瑜的笑容温润如玉,但看在林敏敏的眼里,却叫她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她忽然很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脸,看看能不能捏碎他那层温文尔雅的壳。 她那直愣愣的眼神,顿时叫一向自诩风流的宋子瑜都有些吃不住了,忙侧身避开一步,垂下眼恭敬地道了声:“娘子请。” 林敏敏这才意识到,她这样看人,在这个时代里是件极不妥当的事,忙也垂下眼,抱着妹妹向宋子瑜弯腰还了一礼,抬脚向着已经消失在走廊拐弯处的众人走去。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头等舱除了一间公用的大餐室外,还有若干相当于包房的精致小餐室。 等她进了其中一间小餐室后,一抬头,便看到那老太太拉着钟离姐弟俩的手坐在舷窗下的一张罗汉榻上,正和那两个孩子说着话。 看着姐姐的眼圈泛着红,弟弟也不时用衣袖去抹眼,林敏敏当即猜到,他们是在说他们死去的爹娘。 见她进来,弟弟抬起泪眼,可怜巴巴地望向她。 顿时,林敏敏的心中一软,一个没忍住,便抬腿走了过去,伸手搂住弟弟,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肩。弟弟扁扁嘴,忽地抱住她的腰,将脸埋进她的怀里。 妹妹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对林敏敏的独霸欲特别强,见哥哥抱住她的敏敏娘,她顿时不乐意了,伸手就去推和她争宠的哥哥。 林敏敏忙抓住她的手,冲着她皱起眉。见敏敏娘不高兴了,妹妹一咧嘴,刚要哭闹,忽然看到姐姐冲她竖起的眼,当即吓得她一噎,一转身,委屈地将小脸埋进林敏敏的脖弯里。 林敏敏搂着弟弟,哄着妹妹,手忙脚乱之际,忽然感到从旁投来两道利刃般的目光,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只见那老太太正一脸严厉地瞪着她。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她光顾着孩子们了,竟忘了给这老太太见礼。于是她忙匆匆向着那贵妇行了个屈膝礼——只是,这会儿她手上抱着一个,腰里还挂着一个,那个礼难免行得有些歪歪扭扭。 顿时,老太太的眼又眯了眯,以下巴指了指林敏敏的方向,扭头问姐姐:“这是谁?” 姐姐的心里一阵纠结。她不愿意骗人,可更不愿意叫破林敏敏的身份。想了半天,才小声含糊道:“这是我妹妹……和我娘。” 很久以后,当林敏敏得知一切真相后,回忆起这一天的情景,她仍忍不住想要骂自己一声蠢。在这个讲究长幼尊卑的时代里,向来注重礼仪规矩的姐姐怎么可能先介绍妹妹,然后才以犹犹豫豫的口吻来介绍她。 而在当时,林敏敏没注意的异样,却被老太太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顿时一拧眉,厉声道:“怎么,你爹居然把个姨娘给扶正了?!你舅舅他们居然也同意?!”她盯着林敏敏的眼神里有着各种不善。 林敏敏则是一愣。不过,转眼她也就理解了那个老太太的偏见。她这张脸,别说是这老太太,如果不是听姐姐说过她的身世,怕是连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个以色侍人的出身了。 “不是,”姐姐忙摇着头替林敏敏正名,“这是我娘!” 在这气势逼人的老太太面前,姐姐不敢撒谎说林敏敏是她爹明媒正娶的续弦,只好模糊地以一个“娘”字来称呼她。 老太太低头看看姐姐,又扭头看看林敏敏,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嫁给五郎的?” 林敏敏一怔。她哪里知道?! “我娘死后,娘才来我家的。”姐姐再次耍了个花枪。 老太太又盯着林敏敏的脸看了一会儿,扭头对一旁侍立的一个年轻妇人道:“阿秀,领着孩子们去旁边餐室用膳吧,我跟这……”她看向林敏敏,“你娘家姓什么?” “林。”姐姐再次抢着替她答道。 她的抢答顿时又叫老太太迁怒于林敏敏了。她抬眸瞪了林敏敏一眼,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去吧,我跟这林氏说会儿话。” 顿时,姐姐一脸紧张地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放下妹妹,将弟弟和妹妹的手都交到姐姐的手中,然后弯着眉眼摸了摸她的脸颊,对她安抚一笑,便抬头看向那位太夫人。 众人走后,偌大的餐室里除了林敏敏和那位太夫人外,就只有一个看上去和这太夫人同样沉默寡言的高瘦仆妇。 沉默半晌,老太太突兀地问道:“你多大了?” “十八。” 林敏敏那不闪不避的眼,似乎叫那个老太太有些意外。她肃穆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将林敏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问道:“可守得住?” 守? “守什么?”林敏敏一阵茫然。 “守寡!”老太太漠然道,“你才十八,且还长成这样,这寡,你可守得住?” 顿时,林敏敏有些怒了,“守不守得住,是我自个儿的事,还不劳太夫人动问!”她抬着下巴道。大周朝的律法都不曾禁着寡妇改嫁,这老太太,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哼,自个儿的事?!”老太太冷哼一声,“你若想改嫁,就赶早的,别等这三个孩子跟你感情深了,你再一甩手走人,到时候误的可是这三个孩子!” 老太太的话,大出林敏敏的意料,她不由眨巴了一下眼睛,抬头望着那老太太。 这老太太,听着倒有些刀子嘴豆腐心的味道。 见她看着自己不吱声,老太太忽然声音一软,又道:“你还年轻,想再走一步也没什么错。不过这三个孩子终究是钟离家的人,不可能跟着你走。你们这次回长宁,是去投奔七郎的吧?七郎他自己还是个四六不靠的鳏夫,自然也照顾不了这三个小的。至于说那个女人,哼,即便你想把孩子们交给她,七郎也不会同意。我看,你就把这三个孩子放在我这里吧,我这里人手多,也委屈不到他们,就当是我替七郎补偿当年他那个混账老子欠他们父亲的债了。” 这番话,实在是信息量太大,叫林敏敏一时接收不过来,“等等,”她摆摆手,“您老的意思是,反正将来我要改嫁,所以,最好现在开始就离孩子们远一点,省得孩子们跟我感情深了,到时候接受不了?”——瞧,她这么一说,显得老太太多有人情味啊。那老太太可真不会说话!林敏敏忍不住腹诽。 老太太沉默片刻,生硬地点了一下头。 “所以,为了将来不被噎死,我们最好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吃饭了。” 林敏敏那笑弯着的桃花眼,噎得那老太太打了一个愣,一双鹰眸顿时锐利地瞪向林敏敏。 林敏敏却忽地一收笑靥,正色道:“您错了,一个人爱不爱自己,跟她在不在自己面前,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依着太夫人的意思,父母终有故去的一天,是不是从一开始父母就不该去爱孩子们?!不管别人是怎么做的,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会尽我的心去爱他们、保护他们。至于以后我会怎么样,是不是更进一步,那是我的事,和我的孩子们没有任何关系,也绝对不会影响到我对孩子们的一颗心。而且我相信,就算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只要想到我对他们的心,孩子们就绝不会觉得是受到了伤害,我希望将来他们想起我,只觉得温暖,觉得他们被人宠着爱着,而不是……” 而不是被人抛弃,被人冷漠…… 林敏敏胸口一痛。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将她儿时的梦想全都移植到了这三个孩子身上,她没得到的,她希望他们能拥有。 她深吸一口气,蓦地抬头瞪着对面那双鹰眼,倔强地一扬下巴,“我的孩子是我的,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而,叫她意外的是,对面的太夫人并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勃然大怒,而是目带深沉地望着她,眼神里闪烁着的一些东西,甚至有些叫林敏敏毛骨悚然。 半晌,老太太一点头,道:“你这性子,倒是跟你这张脸极不相衬。” 林敏敏顿了顿,不由一阵苦笑,摸着脸道:“可以预见,我这一辈子都会吃亏在这张脸上了。”又顿了顿,她忽然冲着太夫人调皮一笑,“要不,划了它吧?”她眨巴着眼,实在很想看看那老妇人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太夫人却并没有被她逗笑,甚至还严肃地皱了一下眉,道:“好好的,既然都已经长成这样了,就留着吧。” 顿时,林敏敏觉得,这老太太其实也没那么严肃,应该是个冷面笑匠类的。 然而,下一秒,这老太太又叫她感觉不好了。 “不过,你也太溺爱孩子们了,妹妹太闹,宝哥儿都九岁了还抱着你撒娇,这都不是大家子弟该有的举止,也就卉姐儿还像个样子。明儿我派个人过去给你,好好帮你管束一下这些孩子们。” 林敏敏叹了口气,压下满肚子的不快,道:“太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更希望以自己的方式来管束我的孩子们。孩子们小的时候,就该尽情的玩笑,只有这样,他们长大后才能成为一个快乐的人。”——她看看老太太,到底没说出那句“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们长大后像你那般阴森森的”——“至于卉姐儿,她今年才十二,离长大成人还早着,我不希望她现在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我希望她能跟弟弟妹妹们一样,多笑一笑,多闹一闹,多发发脾气,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这是林氏第二次顶撞老太太了。旁边的餐室里,静国公府上的家眷们不由一阵面面相觑。 虽然这里是头等舱,但旁边的那间餐室与这边也只不过隔着一道可以拆卸的拉门,故而林敏敏的话叫这边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国公府的三姑娘赵英忍不住扯了一下当家大嫂刘氏阿秀的衣袖,悄声道:“真该叫大姐来瞧瞧,人家也是寡妇,就一点儿也不像她,活得那般委屈。”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林敏敏并不知道两个餐室是相通的,所以她也不知道她的那些话其实全叫姐姐听去了,更不知道那些话在无形中给姐姐套上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回去的路上,望着被弟弟妹妹们各拽着一只手,以纵容的微笑看着他们的敏敏娘,钟离卉只觉得一阵良心刺痛。她一心只顾着替他们自己着想了,却是一点儿也没想到,她的谎言对敏敏娘来说极不公平。 这一路过来,看着敏敏娘那么拼命地护着他们,全然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般去关心疼爱,钟离卉渐渐就忘了其实敏敏娘并不真是他们的娘。直到今天,听着林敏敏的那番话,才叫她幡然醒悟到,她不该骗一个真心对他们好的人。 可是,如果她向敏敏娘坦白了,敏敏娘定然会十分生气,然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敏敏娘了…… 想到这,钟离卉的脚下不由一顿。 虽然听着弟弟妹妹们聒噪不休,林敏敏的一只眼仍注意着蔫头耷脑走在后面的姐姐,见她忽然站住,便也拉着弟弟妹妹们站住,扭头望着姐姐笑道:“怎么了?” 姐姐一惊,忙跟了上来。 许是受了风寒,也或许是这心理的压力加上昨日的受惊,当晚,钟离卉便发起高热来。 这船上缺医少药,且还是大半夜的,林敏敏只得满脑子翻找着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知识,一边命那个叫九柱的小杂役去跟船长要一壶烈酒,一边用毛巾给姐姐做着冷敷。 弟弟抱着妹妹站在舱室门口,一脸担忧地望着姐姐。 林敏敏不知道姐姐是不是病毒性感冒,怕他们过了病气,忙哄着弟弟去看护妹妹,将这兄妹俩隔离了出去,她则独自守在姐姐的床头,不时用烈酒擦拭着姐姐的四肢腋下,以帮她降温。一直折腾到天光大亮,姐姐才终于退了烧。 林敏敏以额头试了试钟离卉的温度,抚着她的头发笑道:“可不许再发烧了,这大海茫茫的,可没地方给你找药去。” 钟离卉的眼一红,哑着声音叫了声:“娘,我……” 听着她的声音哑了,林敏敏便知道,她这是上呼吸道感染了,便将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唇上,笑道:“嘘,别说话,乖乖睡觉,万一变成肺炎,那可真就麻烦了。” 虽然没带过孩子,但看过那么多小说电视的她也知道,就算是在她的那个年代里,得个小儿肺炎都是件很麻烦的事,何况是如今这个还不知道有没有青霉素的年代。 第二天,听说姐姐病了,太夫人那边当即派人送来不少祛风去寒的药,可算是帮了林敏敏的一个大忙。 因着要照看生病的姐姐,弟弟和妹妹便没人照看了,且林敏敏也怕他们过了病气,正为难间,太夫人身边那个同样不爱说话的高妈妈过来了,二话不说就接走了那两个孩子,还派了个仆妇过来帮忙。 看着妹妹难得懂事地点着头说,“姐姐病了,敏敏娘要照顾姐姐,妹妹听话,不闹”时,林敏敏差点掉下眼泪来,忽然就深刻体会到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话来,虽然这俩孩子只不过是去船舷另一侧的太夫人的舱房。 姐姐这一病,便叫林敏敏不满意起大厨房里的饮食来,想着他们这套房里也有间小厨房,就趁着姐姐睡着的功夫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是叫她又小小地吃了一惊。却原来,这小厨房里的炉灶烧的居然不是柴 ,而是蜂窝煤——显然,这又是那位穿越帝的杰作。 只是,看着九柱熟练地给她演示如何用炉门调节这蜂窝煤的火力大小时,林敏敏不禁一阵沉默。没穿越前,看着那些穿越小说,她总觉得现代人穿越到过去可以占尽优势,如今她人过来了才知道,光是做饭这么一件小事,就够他们这些被煤气灶和电饭锅给惯坏了的现代人喝一壶的。 也幸亏她还算是个聪慧灵巧之人,没一会儿,就基本掌握了这蜂窝煤的使用技巧。当弟弟和妹妹回来时,她已经熬好了一锅香浓的粥,又以高价从大厨房里买来一根白萝卜,用糖醋一拌,又嫩又脆,别说是弟弟和妹妹胃口大开,就连因喉咙痛而不愿意吃东西的姐姐都痛痛快快地喝了一碗粥。 许是心理压力未解,姐姐的发热一直反反复复,很快那小脸儿就瘦了一圈,直叫林敏敏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不时在小厨房里给姐姐鼓捣一些小吃食。 海上行船,本就没什么蔬菜可吃,大厨房那些蔬菜又简直是杀人的价码,林敏敏就跟大厨房要了些绿豆黄豆,打算自己发豆芽。妹妹见了,跟前跟后地喊着要帮忙,于是林敏敏吩咐弟弟看顾着睡着了的姐姐,便领着妹妹进了小厨房。 林敏敏前脚才走,后脚姐姐就睁开了眼。弟弟不禁一阵惊讶,笑道:“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姐姐摇摇头,示意他过来,以沙哑的声音小声道:“要不,我们告诉敏敏娘吧。” “什么?”弟弟一愣。 “告诉她,她不是我们的娘。”姐姐道。 弟弟脸色一变,猛地站起,甚至都带倒了他坐着的鼓凳,“谁说她不是我们的娘了?!她就是我们的娘!”他瞪着眼怒道。 鼓凳倒地声当即就引来了一直竖着只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林敏敏,“怎么了怎么了?!”她举着湿漉漉的双手,看看那相互瞪着眼的姐弟俩,责备弟弟道:“姐姐病着呢,你别惹她生气。” 弟弟委屈地一抖嘴唇,跺着脚对着姐姐嚷嚷道:“我不管,敏敏娘就是我们的娘!她就是我们的娘!”说着,一扭身,抱着林敏敏的腰就噼里啪拉地掉下泪来。 他这一嗓子,顿时叫姐姐指着他着急起来,一边猛力咳嗽着,一边也跟着掉下眼泪。 见这两孩子都落了泪,一头雾水的林敏敏还以为是他们想起了亲娘,又一时纠结着不知该怎么对她这个后娘,便忙在她自制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揽着弟弟过去,又抚了半天姐姐的背,然后给咳得面红耳赤的姐姐倒了一杯水,坐在床头笑道:“真是的,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居然还吵架。你们的亲娘是你们的娘,我也是你们的娘啊,我是你们的后娘。” “姐、姐姐也听到了,”弟弟打着嗝,瞪着姐姐道:“敏敏娘也说、说了,她、她是我们的娘,她就是我们的娘!” “对,对,我就是你们的娘,谁也抢不走。”林敏敏笑着附和着,又伸手去拧弟弟的鼻子,取笑道:“瞧瞧,都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妹妹都要笑话你了呢。” 门口,妹妹果然将含在嘴里的手指拿出来,在脸颊上划了两下。弟弟不禁一阵尴尬,忙习惯性地又要用衣袖去抹眼泪,可看看林敏敏那带着责备的目光,赶紧放下衣袖,讪讪地掏出帕子擦了擦眼。 安抚完弟弟,林敏敏又转向姐姐,却只见姐姐泪眼巴巴地望着她,“娘,要是我做错了事,你还愿意做我的娘吗?”那小眼神,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林敏敏立马上前拥住她,笑道:“娘是用来做什么的?可不就是用来原谅孩子们犯错的嘛。” 抚着姐姐柔软的发,她忽然一阵感慨,“这世上,不是非要有血缘关系才能成为亲人的,上天既然叫我们相遇,那就是说,我们有这亲人缘。只要你们认我做娘,那我就是你们的娘。” 姐姐愣愣地看着她,直看得林敏敏一阵莫名其妙,就在她想着要怎么开解姐姐时,钟宁卉却忽地一下扑进她的怀里,抱着她就呜呜哭了起来。 这还是这孩子第一次主动抱她。林敏敏不禁一阵微笑,想着许是这些日子把她拘束在床上给郁闷坏了,便哄着姐姐道:“只要你今儿一天都不发热,明儿我就许你下床玩一会儿。”又道:“姐姐可要快些好起来哟,听九柱说,没几天就要到泉州了,那可是个大港。你不是跟艾娘约好了,要一起下船去逛逛的吗?要是再不快些好起来,可就要失约喽。” 艾娘是靖国公府的四姑娘,今年十三岁,比钟离卉大了一岁。因那天林敏敏的话对了国公府三姑娘英娘的脾气,故而英娘拉着艾娘一同过来探过几回病。两个小姑娘年纪相仿,且一个是家里最小的,从来没做过别人的姐姐,一个是家里最大的,也没给人当过妹妹,这一来二去,俩小丫头倒是投了缘。 看着这姐弟俩都不再闹脾气了,林敏敏忍不住摇了摇头,孩子就是孩子,闹起来快,消停的也快。“好了,”她笑道,“你俩相互道个歉吧,别再吵架了,好好玩,娘给你们做好吃的去。”说着,便拉着妹妹出去了。 卧室里,钟离嘉忽然用力一握钟离卉的手,悄声道:“连敏敏娘自己都承认了,敏敏娘就是我们的娘!大、大不了,以后我们好好孝顺娘!” 却原来,林敏敏的话对弟弟也不是全无影响的。 许是放开了心事,钟离卉很快便恢复了健康。 因在姐姐生病期间,他们一家人多处受着国公府的照顾,因此,钟离卉的病才刚一好,林敏敏就领着三个孩子亲自过去给太夫人道谢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太夫人的舱房。直到到了那边她才发现,原来这头等舱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太夫人的舱房,大概算是后世的总统套间了,居然是四室一厅的格局。 和林敏敏想像的不同,似乎那位不苟言笑的老太君还挺爱热闹的,他们一家过去时,那宽敞的舱房里早已经坐了十来位年纪从十五六到五六十不等的女客。 大家相互一见礼,林敏敏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全都跟她一样,是这船上的乘客。 看着坐在上首沉默喝茶的太夫人,林敏敏不由就想起那天在小餐室里,她那一大段信息量庞大的话来。对于他们即将投奔的钟离家,几个孩子到底年纪小,所知不多,但林敏敏觉得,既然老太太能那么说,那定然是十分熟悉钟离家的,她想她一定能从老太太这里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只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她觉得以两家这些日子的来往,应该也算是有些交情的,可在同样来访的那些客人面前,老太太对她并不比对其他人更加亲热。受了她和孩子们的一礼后,太夫人就叫人把孩子们送去旁边的舱室和她的孙辈们一起去玩耍,却是扣下了林敏敏。 “你且稍等,我还有话同你说。”老太太道。   ☆、第二十六章 林敏敏会过来,原只不过是出于一般的人情交往,并没有存什么攀高枝的想法,如今见太夫人态度冷淡,也就歇了那打探消息的心思。如果不是因为受了人家的恩惠,老太太又特意嘱咐她留一留,她怕是早就找个借口走人了。 只是,听着那些女客们聊着一些她不认识的人和事,老太太渐渐地似乎就入了神,很快就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在一旁等着。 偏林敏敏的那张狐狸脸,对于男人或许有些吸引力,但对于女人来说,大概只能起到反作用。那些客人们见主人家也不怎么招呼林敏敏,顿时就起了轻视之心,不知不觉中,她便被其他客人们给孤立了。 不过好在她一直是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没人搭理她,她也乐得清静,只静静坐在舷窗下,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着那些或高声或低语的八卦。 渐渐的,她发现,原来这些女客们看似东拉西扯、各不相干的话题里,环来绕去居然都只围绕着一个人在打转——太夫人那位姨侄孙、那位威远侯……林敏敏将要去投奔的那个所谓“七堂叔”。 于是,经过一番演绎推理,林敏敏发现,她居然把那些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八卦给串出了一条清晰的脉络来!再加上一番想像和脑补,一个为大周帝国鞠躬尽瘁,却命运多舛的、哈姆雷特式的、忧郁的青年俊杰形象,渐渐在她的脑海里丰满了起来。 据说这位威远侯六岁丧母,七岁便被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扔上海船去“进修”了。十六岁,他成为大周海军最年轻的舰长。十七岁,在他满怀抱负,一心要为帝国打通西洋航线时,老侯爷却更挂心自家的血脉传承问题,做主替他娶了个颇有嫁资的新娘。不过,似乎小侯爷对这门亲事有点意见,新婚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一心报国的他就抛家别妻返回了船上。一年后,当他正忙着跟海盗们打仗时,却传来那位新娘不幸落水去世的消息。三个月后,他的父亲老侯爷也因醉酒坠马而亡。承袭了爵位的年轻侯爷顾不得回家奔丧,带着满腹悲情,硬生生打通了被各路番人们霸占着的西洋航线。如今已经二十四岁的他,在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同时,却依旧鳏寡一身,以至于连当今圣上都开始替他家的子嗣延续着急起来,生生下了一道命令将这位将军侯爷给拉上岸来。 且不管那道旨意明面上是怎么说的,就林敏敏看来,背后的因由只有一个——配种。 顿时,林敏敏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对别人家未出嫁的小姑娘特别感兴趣,她这是不小心闯进老太太替她那位姨侄孙举办的相亲大会里来了! 也难怪老太太没功夫理她呢。 而这样一来,那些女客们带着针的眼神也就有了解释——人家是来竞争上岗的,自然看谁都像是竞争对手。 更何况,她还生了那么一张妖孽脸。 不过,很快这种尴尬的局面就随着林敏敏身份的曝光而被打破了。 国公府三姑娘赵英娘也不知道先前忙什么去了,如今听说林敏敏来了,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来了怎么也不找我去?要不是看到孩子们,我还不知道呢!” 上首的老太太一见她这么不着调,顿时虎下脸:“三丫头!” 三姑娘这才注意到那些女客,不由吐吐舌,赶紧过去给老太太和众人见礼,又恬着脸笑道:“老祖宗这里有客,不如就由我来招呼敏敏娘吧。敏敏娘还没见过大姐姐呢,我正好带她过去。” 因妹妹老是“敏敏娘、敏敏娘”地叫着,赵家的姐妹们也都跟着她一起那么称呼起林敏敏来。 提到大姑娘,老太太不由叹息一声,对林敏敏道:“正是呢,我正想跟你说一说这件事,只是这会儿不得空。既这么着,你先跟三丫头去见见大丫头吧,我们回头再说。”说着,又叹了口气。 其他客人们原都以为,这有着张狐狸脸的小寡妇是个不受老太君待见的,如今一听这话才知道,原来是他们误会了,原来不是主人家不搭理这狐狸脸,而是狐狸脸跟主人家已经熟到了不用拘礼的程度——虽然这句话林敏敏是打死也不会认同的。 见三姑娘亲亲热热地拉走那个小寡妇,那些有心人不由悄悄交换了个眼色——以这小寡妇的姿色,怕是自家女儿难以胜出了——于是,便有人向老太太打探起林敏敏的身份来。 “她啊,”老太太不甚在意地道:“她是老七未出五服的嫂嫂,虽然年轻,倒是个稳重有主见的。” 嫂嫂! 顿时,原本已经开始有些失望的众人心思又活络了起来。这大周朝虽说不禁寡妇改嫁,但总有些潜规则是不容打破的,比如这弟娶兄嫂,兄死弟及,便是禁忌之一。 *·* 国公府的大姑娘跟林敏敏一样,也是个小寡妇的身份。这次老太太带着一帮子侄南下,就是来替这大孙女撑腰的。 据说,这位大姑娘和她的夫婿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嫁过去没两年,她那夫婿就一病呜呼了。偏她那婆婆性子偏执,看不得儿子死了媳妇还活着,想着法儿的折腾这新寡的儿媳,逼得大姑娘险些走了绝路。老太君听了家人禀报,顿时大怒,当即点齐自家子侄,坐着船就杀奔广州,只差点没把大姑娘的夫家给拆了。 “这不,虽然把大姐姐给接回来了,可大姐姐自己还是想不开,整天以泪洗面,唉。”提起这位大姐姐,三姑娘也是一脸的无奈,对林敏敏道:“敏敏娘,有空你多跟我大姐姐聊聊天吧,毕竟你们都是……”她忽地一吐舌,望着林敏敏憨憨地笑了。 这三姑娘,向来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林敏敏望着她摇摇头,不由也笑了。 三姑娘也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一回,老祖宗是铁了心要给七哥找个媳妇儿了,连坐着船都不忘帮七哥相看。可要叫我说,七哥向来是个有主见的,老祖宗这么做,我看七哥可未必会感激她。” 见她“七哥、七哥”的叫得欢实,林敏敏不由就旁敲侧击地问起那钟离家的事来。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孩子们的“七叔”、三姑娘的“七哥”,大名叫钟离疏,他的外祖母和太夫人是亲姐妹,且他外祖母很早便去世了,他的母亲等于是跟着这位太夫人长大的。 “说起来,这次七哥被调回来,其实还是受了我们家的拖累……” 似乎这位三姑娘又犯了口快的毛病,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匆匆一瞥林敏敏,突兀地转移话题道:“这些日子,也亏得有妹妹在一旁给我姐姐解闷,不然我看我姐姐大概连房门都不愿意出一步。”她叹息一声,又道:“我就不明白了,姐姐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姐夫之前对她也没那么好,隔三岔五就纳个妾来气她,怎么她还那么惦记着他?连笑都不会了。敏敏娘,你就比她坚强多了。” 林敏敏一阵无语。人家是真寡妇,她这假寡妇怎么跟人家比啊! 其实林敏敏之所以愿意去见一见这位大姑娘,也是想要看一看,这大周朝的真寡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她也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毕竟,钟离家也是大家世族。 靖国公府的大姑娘闺名叫莲娘,今年二十一岁,比英娘大了四岁。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相貌气质却全然不同。英娘人如其名,眉眼都带着一股英气;莲娘更是人如其名,生得柔柔弱弱,仿佛就是一枝临花照水的白莲花——至于性情是不是白莲花,林敏敏还在观察中。 不过,显然,林敏敏再次吃了她那张小妾脸的亏。白莲花似的大姑娘冲她眨巴了一下眼,就以姐姐当初对船老大的那种微笑法则,冲着她无比高端、无比大气、又无比疏离地客气一笑,便坐在那里不吭声了。 而此时,在一旁玩耍的妹妹见敏敏娘来了,当即尖声叫着“敏敏娘”,毫不犹豫地扑到林敏敏的怀里就不肯下来了。弟弟原本正站在姐姐身边看她跟艾娘下围棋,听着这声音,顿时也抛开姐姐过去,拉着她叽叽咕咕地说着刚才看到的,一艘从他们船旁飞掠过去的飞燕船。姐姐一心二用,输了棋,便把输棋的气恼发泄到弟弟身上,忽地在他头上拍了一记。弟弟当即转向林敏敏告状。林敏敏便替弟弟主持公道,责备了姐姐几句。 见三个孩子围着林敏敏那般热闹,三姑娘忍不住凑到大姑娘身边道:“姐姐要是有个孩子,怕就不会这般冷清了。” 顿时,林敏敏脸上的笑意一僵。这三姑娘,真让人无语…… 果然,大姑娘不负众望地垂下头去拭泪。过来看看这边情况如何的大嫂见状,忙责备地看了一眼咬着舌尖的三姑娘,上前柔声劝慰了大姑娘几句。 妹妹大概从来没见过大人在她面前哭,想了想,便从林敏敏的怀里跳下来,又踮着脚从案几上的托盘里拿起一块小点心,过去递给大姑娘,嫩声嫩气地道:“莲姨别难过,这是我敏敏娘做的点心,可好吃了,吃了就不伤心了。” 姐姐病着的这些时候,这莲娘也帮着照看过妹妹,故而妹妹对她并不陌生。如今见妹妹如此乖巧,莲娘心里一阵羡慕,便拭了泪,抱起妹妹一阵轻声慢语,妹妹则像个小大人似的,正而八经跟大姑娘聊起天来。只是,妹妹那天马行空式的聊天方式,不是一般人能够跟得上的,林敏敏只得不时插嘴进去给予解释,以方便这二人沟通。 一来二去的,大姑娘渐渐发现,这敏敏娘虽然长得不像是个合格的娘亲,但她对孩子们的了解,以及孩子们对她那亲热,都实实表现出,她是个再合格也没有的母亲。渐渐地,大姑娘便放下了心防,开始和林敏敏搭起话来。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三月的江南,细雨蒙蒙。 蒙蒙细雨中,一个男人孤独地站在一座孤坟前。 手搭着那孤零零的墓碑,坟前的男人低垂着头,那被细雨淋湿的发丝低垂,细长的凤眼低垂,甚至连那抿着的薄唇,唇角也在低垂着。 细雨。 孤坟。 坟前头颅低垂的男人。 这画面,本该充满了忧伤与哀婉,但…… 突兀的,墓碑前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 “真好啊,果然是一死百了,你死了,就不用回答任何问题了,真是方便呢。”凝视着墓碑上那个几乎已经想不起容颜的名字,钟离疏渐渐勾起唇角,“那么,既然我们号称夫妻多年,能不能请你在方便的时候托个梦,告诉我一声,你到底是为谁死的呢?” 他蹲下.身去,手指伸向墓碑上的那个名字。 但,他的手指还没能碰到墓碑,就被人粗鲁地一巴掌打开。 钟离疏抬起头,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看到那个冲他怒目而视的女人。 “哦,原来母亲也来了。”他缓缓站起身来,低头俯视着来人,薄薄的唇翘出一个讥诮的弧度,“母亲也是来看您的儿媳的吗?” 坟茔前,那个被钟离疏称作“母亲”的妇人,其实年纪不过在二十七八岁左右,虽然是一身看似清淡的寡妇装扮,却在细节处尽显一种低调的奢华。 瞪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继子,吕氏隔了半晌才忽地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那墓碑道:“你不该来。” 钟离疏的唇角不由又是一提,也转过身去,看着那墓碑讥嘲一笑,道:“是吗?原来我这做丈夫的不该来啊,看来倒是为难你们了。” 他背着手,默默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出了一会神,忽然扭头,一脸好奇地问吕氏:“我一直很想问一个问题。既然难得我们都在这里——在这容氏的墓前遇上,那么,就恕我失礼一回。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俩处心积虑想要嫁进我家?为什么好不容易嫁过来,她却……”他指指那墓碑,“嗯……唔,好吧,我们直说了吧,她为什么自杀?” 细雨中,他那眯着的眼,如箭般刺向吕氏的脸。 似乎早就料到他有这一问似的,吕氏想都没想,垂着眼道:“死都死了,有什么好说的。你只需要知道,她嫁你,是因为她喜欢你,这就够了。” “够了吗?”钟离疏的眼不由眯得更加细长。看看他的继母,再看看他的亡妻,他忽然抬手遮在鼻下闷声一笑,嘲道:“确实,一个都没什么印象的女人,死也就死了,管她为什么嫁我呢。不过,”他的声音忽地一冷,“怀着别人的孩子死在我的家里,我总该有资格问上一问吧?” 这一回,吕氏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忽地扭头瞪着钟离疏,那眼神甚是吓人,以至于连久经沙场的钟离疏都警觉地后退了半步。 望着那张除了一双凤眼哪儿都不像老侯爷的脸,吕氏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就算你愿意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阿欣……”她的声音一颤,上前一步,轻轻抚摸着那墓碑上的名字,忍着悲伤道:“容氏也容不得你如此侮辱于她。” 她的悲伤那么深重,以至于钟离疏想开口去嘲讽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于是,二人默默站在三月的细雨中,看着一个不到十八岁便夭亡了的女孩的坟茔。 半晌,吕氏轻叹一声,蹲下.身子,将带来的竹篮放在墓前,又将祭品一一取出放好,一边轻声道:“阿欣之所以不愿意葬入你们家的祖坟,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是不守妇道的缘故,她只是……只是她一直都很喜欢这里的风景,我们早就说好了,等我们死后,就葬在这里,相互作伴。”顿了顿,她又道:“等我死后,烦请侯爷把我也葬在这里,便是侯爷的‘孝道’了。” 说到这“孝道”二字时,吕氏的声音里不禁染上三分嘲讽。 “可以吗?”她扭头看向现任的威远侯。 而,此时钟离疏脑中闪过的,却是多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吕氏和容欣时的情景。 夕阳下,容欣坐在半山亭里练着琴,吕氏站在她的身后,弯腰指点着她错了的指法。那时候,那两个女子是如此的鲜活,可似乎只是眨眼间,一个已成一抔黄土;另一个,则再也看不到当年的亲切温柔…… 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他曾懵懂心动过的女人变成了他的继母,而那个一心想要吸引他注意的女孩,竟在嫁他后怀了别人的孩子跳水自尽?! 是因为他的逃婚吗?! 那为什么在他逃婚一年后才自尽?! 在他十八岁那年,在他在大海上和风浪、海盗搏击时,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看着那些远远守在马车旁的丫环仆妇们伺候着吕氏上了马车,吴晦明这才从树后转出来。 “有什么进展?”望着那马车,钟离疏头也不回地问道。 吴晦明摇头。 沉默片刻,钟离疏扭头看着那墓碑自言自语道:“果然隔得越久就越难查出真相啊。”顿了顿,他又道:“其实她说得也对,人死都死了,知不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关系,不是吗?” 吴晦明没吱声,只是陪着钟离疏静静伫立在这江南的细雨之中。 *·* 回到老宅时,老宅里的下人们仍一如既往地拿他当瘟神一般闪避着,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如受惊的鱼群般四散开来。这虽然不会令他困扰,却着实有些让人不快。 见侯爷回来了,阿樟托着毛巾,挺直着脊背站在大厅里,虽然仍是端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还是叫钟离疏察觉到他那隐藏着的烦躁。 不等钟离疏开口,阿樟先禀道:“有两个六扇门的人要见侯爷。” 钟离疏眨眨眼,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道:“就因为这个,叫你觉得烦躁?” 阿樟的脸一苦,扭头看看大厅外廊下那一溜显得战战兢兢的丫环仆妇,道:“家里下人们规矩太差了。” “既这样,你多费点心就是。”钟离疏摘掉发冠,打散发髻,以毛巾擦拭着头发,却在不经意间忽然想起某个披头散发的海妖来。 顿时,他的眉微微一皱,忽地将毛巾扔给阿樟,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备洗澡水。” 阿樟恭敬一礼,道:“已经备下了。” 看着钟离疏往上房那边过去,他愁眉苦脸了一下,便毅然追了过来,难得地小声抱怨道:“恕卑下无能,这府里的下人不听我的。” 钟离疏脚步一停,扭头不满地看着阿樟,“我是谁?”他道。 “侯爷。”阿樟挺胸直立。 “我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管|家。”顿了顿,阿樟抗议道,“可我不是管家……” 钟离疏又看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抬脚进了浴室。 阿樟一抿唇,向着侯爷的背影生硬地行了一礼,然后伸手关上浴室的门,一扭头,正看到那些丫环们又在廊下探头探脑,顿时脸色一沉,冲众人挥挥手,直到赶着众人远离了侯爷能听到的距离,这才指着为首的那个道:“你,从现在起,不用再过来侍候了。” 那些仆妇不禁一阵面面相觑,某个看起来像是主事的婆子道:“老夫人那里……” “侯爷回来了。”阿樟僵硬的回了一句,便打断了那个婆子未说完的话。 当下人们跑去吕氏那里讨主意时,吕氏却并没有像他们所以为的那样,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来和继子夺|权,而是叹息一声,兴意阑珊地挥着手道:“罢了,说到底,他才是这宅子的主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侯爷要怎么当这个家,那是他的事。” 随着容氏一同陪嫁过来的奶娘王妈妈脸色一沉,咬牙道:“难道就叫他们钟离家如此如愿了不成?!看来老夫人终究还是忘了我们姑娘是怎么死的了!” 吕氏的脸色变了变,望着窗外那蒙蒙细雨喃喃道:“忘了又如何,不忘又如何,人终究是死了。” 王妈妈那肥硕的胸脯起伏了一下,忽然抬头道:“老夫人给二姑娘下个贴吧,不能便宜了他们钟离家!不然我们姑娘连眼都闭不了!” *·* 第二天,那两个六扇门的人果然按时来拜访了。 望着为首那人断作两截的左眉,钟离疏忽然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殷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尊夫人当年……” 当年,因容氏死时跟前没人,容家人便闹了起来。老侯爷是宁舍命不舍财的性子,结果两家撕破了脸,最后甚至招来官府的人…… 当年给容氏验尸的,便是陈三和他。 “当年若不是小侯爷替我们做主,我和陈三怕是早就……” 钟离疏一挥手,打断殷磊的话,“当年的事,说起来,都是我父亲和容家的错,倒叫二位蒙了一年多的不白之冤。不知二位这次来,所为何事?” 见他主动岔开话题,殷磊知道,侯爷是不想再提及当年,便直接说道:“此次我们兄弟前来,是想问一问,侯爷可知道府上五爷的下落?” “五哥?”钟离疏一阵诧异,沉默片刻才道:“我五哥一家,在五六年前就携家带口离开了长宁,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殷磊和陈三相互对视一眼,殷磊道:“之后五爷就再没联系过府上?” 钟离疏点点头,“至少没跟我联系过。”他看看殷磊和陈三,见这二人又交换了一个眼色,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陈三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轴道:“请侯爷辨认一下,此人是否是府上的五爷。” 钟离疏接过画轴,只一眼便认出了画中之人,且他同时还知道,那闭着的双眼意味着什么。 “他,在哪?”他合上画轴,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 “临江镇。”殷磊道。 “是怎么死的?”能叫六扇门的人来通知死讯,定然不是个善终。 “被人刺成重伤后淹死的。”陈三道。 殷磊又道:“我们到时,他已经死了四五天了。后来我们才听说,他还带着他的三个孩子,只是眼下这三个孩子都下落不明,据说是个女人带走了他们。那个女人……” “有嫌疑?”钟离疏打断他的话,目光中透出一片森冷。 殷磊和陈三再次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又道:“另外,五爷怕是搅进了一件案子里。侯爷定然听说过双龙湾的海盗吧?” 钟离疏点头道:“双龙湾地形险要,因为没有海图,我们几次围剿都不曾成功过。怎么?” “是这样,”殷磊道,“有人盗了那海图出来,结果在半路被人给骗走了。府上五爷这些年……”他顿了顿。 “怎么?”钟离疏皱眉。 殷磊道:“呃,那个,我们得到消息,那图最后落到五爷的手里。五爷家学渊源,怕是认出了那图的价值,许就是因此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如今那图也是下落不明,许是在那三个孩子身上。如此一来,若是那女人还没找到图,孩子们还能安全,若是已经找到了……” 三人共同沉默了片刻,钟离疏道:“可有那女人的画像?” “有。”陈三从怀里又掏出一卷画轴。 盯着画轴中的狐狸脸,钟离疏的眼忽然眯成两道细细的月牙儿。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通缉画轴的敏敏娘同学,正如很多传说中的穿越人士那样,手里拿着串糖葫芦,在泉州港热闹的街头闲逛着。 妹妹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莲娘,并不时拉低她那拿着冰糖葫芦的手,凑过来咬下一颗糖葫芦——瞧,其实这糖葫芦并不是林敏敏同学的。 当年看小说时她就十分不解,来自视哈根达斯为高级货的现代人,怎么会土包到看到冰糖葫芦就走不动道?真正看到这玩意儿走不动道儿的,应该是妹妹这样没见识的小娃儿! 看着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那发黑的指甲缝,林敏敏是十万个不乐意满足妹妹的这点愿望,就想着法儿地引开了妹妹的注意力。可她忘了,如今妹妹把靖国公的大姑娘莲娘哄得视她为心头肉一般,只恨不能摘星星摘月亮地来哄她高兴,等林敏敏注意到时,这小家伙已经心满意足地捧着一串啃上了。 虽说这卫生状况可疑的糖葫芦,吃一串大概跟吃一粒的危险也差不了多少,林敏敏还是不想叫妹妹多吃,但她又不能扔了这玩意儿——会叫爱哭的莲娘姐姐伤心的!于是,她只得牺牲自己,趁着妹妹不注意就凑过去咬一颗。 一颗两颗还好,咬到第三颗时,妹妹正好回头,就给抓了个现行。 妹妹岂是个肯吃亏了,当即指着她就干嚎起来。 “敏敏娘坏!偷吃我的糖葫芦!” 她拉着莲娘告状,却叫林敏敏的脸上一阵挂不住,干脆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反击道:“那你别叫我替你拿着呀!既然叫我拿着,我就要劳务费!”说着,正大光明地又咬了一颗,急得妹妹抱着她就是一阵厮缠。 “劳……什么?”一旁,三姑娘英娘听着这词儿陌生,便扭头问弟弟。 弟弟正边走边看着新买的画册,头也不抬地道:“我娘的意思是说,她要工钱。” 这一个多月以来,林敏敏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地方受了这些古人们的影响,但她绝对知道,在无意中,她给这些孩子们传播了不少这个时代里还没出现过的新鲜词。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日子她也没有白活,至少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老是以异样的眼神盯着她看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她长着一张狐狸脸,还因为她从小所受的、和这里的人不同的教育,以及由这种教育而带到举止里的、有别于当时代女性的、一些微表情和小动作…… 总之,人们只要一眼就能认出,她是个赝品。 嗯,至少,这个世界里就绝对没有哪个当娘的会偷吃孩子的东西,即便偷吃了,大概也不会像林敏敏这般耍无赖,更普遍的处理方式是…… “娘,你别太惯着妹妹了!”姐姐忽地把妹妹从林敏敏的裙摆间拉出来,严厉地指责道:“娘吃你一口糖葫芦又怎么了?你连这点孝心都没有吗?!” 瞧,这才是古人的标准做法! 妹妹被姐姐这一教训,那假干嚎顿时变成了真抽噎,倒叫林敏敏心疼起来,赶紧抱过妹妹安抚道:“姐姐这话就说错了,是娘不好,不该不经妹妹同意就吃妹妹的东西,娘给妹妹道歉。” 顿时,钟离卉被林敏敏气得一个仰倒,跺着脚就拉着艾娘走开,不理她们了。 这边,林敏敏并不在意姐姐的气恼,抱着妹妹就亲了她一下,保证道:“好啦,别委屈啦,不就是糖葫芦嘛,你敏敏娘也会做。回去就给你做两串可好?咱们不做这酸不拉叽的山楂的,刚才看到有香蕉卖,咱们做香蕉的,再做些苹果和桔子的,妹妹不是喜欢吃桔子吗?” 妹妹原本只是小委屈,如今被敏敏娘这么一哄,顿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竟抱着她的脖子就嚎啕大哭起来,惹得莲娘和英娘也围着她一阵哄劝。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妹妹身上时,便没注意到弟弟一边看着手中的画册,一边不自觉地脱离了众人。 但姐姐注意到了,正要叫回弟弟,却忽然看到一个看上去就流里流气的青年腋下夹着什么东西,故意往弟弟身上撞去。 只听“哗啦”一声响,青年腋下夹着的东西掉在地上,弟弟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那青年当胸揪住衣襟嚷嚷道:“啊呀,我家祖传的宝瓶!你打坏了我家祖传的宝瓶!” 姐姐一见就急了,拔脚就向弟弟跑去。艾娘见她跑过去,她也忙跟了过去,听到那个青年的话便反驳道:“怎么是他撞的你?我明明看到是你故意撞的他!” 那青年原本见钟离嘉单身一人,且又衣着朴素,还以为此次的油水不大,如今忽然见来了个一身富贵的艾娘,当即两眼一亮,抓着弟弟的手就更不肯放了。顿时,他的三个同伙也围了过来。 那边,林敏敏一抬头,就正好看到这一幕。看着弟弟脚下的碎瓷片,林敏敏顿时明白了,这是“碰瓷”。 没想到,来到古代居然叫她撞上了这正宗的“碰瓷”! 林敏敏一急,当即便也要过去,却不想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她。 她扭头一看,竟然是恒天祥的少东家宋子瑜。 宋子瑜道:“这些人都是当地的混混,娘子若是过去,怕是会让他们更加有恃无恐。”说着,招手叫过一个丫环,轻声吩咐了两句。 那小丫环点点头,便向着那些混混跑了过去。 英娘在一旁道:“哼,不就是几个混混嘛,叫管家拿贴子去官府,还怕治不了他们!” 宋子瑜笑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里还真碎了个物件,就算抬出国公府,怕也是说不清的事。闹个不好,还会被人说以势压人什么的。此时府上怕也不易惹事……”他顿了顿,又道:“那些人,都是滚刀肉,与其硬碰硬,不如先试试我的法子。” 此时,那个小丫环已经跑到那些混混的背后。她踮着脚尖望了一眼被混混们围住的三个孩子,忽然放声尖叫起来:“快来人啊,有拍花子,有人要拐我家哥儿姐儿,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这边,早有国公府的下人们在那里候着了。趁着那些混混还没回过神来,众人一涌而上,顿时就将那四个人捆翻在地,那小丫环则机灵地跑到艾娘他们那边,对三个孩子低语了几句——显然是在串供。 顿时,林敏敏扭头看了看宋子瑜。她果然没看错,这看似风光月霁的宋公子,果然是个腹黑的! 见林敏敏看过来,宋子瑜以为她不明白他的计谋,便笑道:“只有先下手为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才能解了这套。” 林敏敏道:“嗯,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一句话,还挺有道理的。” “什么?”宋子瑜问。 “无商不奸。”林敏敏道。 顿时,英娘捂着嘴笑出声儿来。 宋子瑜则侧目看了林敏敏一眼,浅笑道:“娘子这么说,太伤人心了。” 林敏敏笑道:“我相信宋公子的心没那么脆弱。” 她还待要再调侃几句,却被莲娘狠狠拉了一把。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莲娘,那宋子瑜却已经明白了莲娘的意思,赶紧规规矩矩地向着二人行了一礼,默默走开了。 “怎么了?”望着他的背影,林敏敏一阵茫然。 莲娘看看她,却没有即刻答话,而是先去照应那受了惊吓的钟离姐弟和艾娘。 因此变故,一行人便没了游兴,随便找了家酒楼坐下来休息。 安顿好几个孩子后,莲娘这才拉着林敏敏的手,将她拉到窗下,低声道:“妹妹刚才不该那般跟宋公子调笑。” 林敏敏一阵眨眼,“为什么?”她不明白。 相处多日,莲娘基本也已经摸清了林敏敏的性子,知道这就是个大事明白小事糊涂的主儿,且还有着一副真性情,根本就听不懂别人的含蓄用词,若要跟她说个什么事情,最好坦白以告。 于是她叹息一声,坦白地说道:“你我都是守寡之人,根本就不该跟男子说话,更别说是说笑了。” “为什么?”林敏敏眨着眼问。 莲娘不由又是一声叹息,她都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她居然还是不懂。 “会被别人说闲话的。”她道。 “闲话?谁说我们闲话?” “别人!” “别人?别人是谁?” 莲娘忽然有种头疼的感觉,她握住林敏敏的手,道:“总之,你我平时最好小心检点着自己的行为。守寡之人原本就已经多受苛责了。” 林敏敏却微微一眯眼,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但,我要问姐姐一句,平时可有人在你面前说过你的什么是非?可有人苛责于你?——你那个变态的婆婆不算。” 莲娘一愣,缓缓摇头道:“就、就连她……也没当面对我说过什么……” “这不就得了!”林敏敏道,“又没当着你的面说,你又何必在意?这世上谁不在背后议论谁几句?可谁又真心把谁的事放在心上了呢?不过是借着别人的事显摆一下自己罢了。难道姐姐还以为别人的眼睛整天都放在姐姐身上不成?若是因为这些不敢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的话而闷闷不乐,整天憋屈着自己,姐姐不觉得亏得慌吗?换作是我,若是有人胆敢在我面前说我什么是非,我非揍得他花开遍地红不可!至于那些不敢当着我面说的,我只当他是过耳清风。为了那些根本不在乎我的人的闲话,却叫我自己不痛快,我可没那么自虐!” 林敏敏越说越激动,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些现代词汇,虽然叫人听着陌生,倒也不会听不明白。 望着声音越来越大的林敏敏,莲娘一阵发呆。原来,人也可以活得如此恣意吗? 林敏敏在这边说得痛快,却不想隔墙有耳,那位恒天祥的少东家宋子瑜正和他的姐夫姚灿在隔壁临窗而坐,便正好将这些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这位娘子,倒是个不羁的人物。”姚灿笑道。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林敏敏不知道,她所发的那番议论很快就经由三姑娘的快嘴传到了靖国公太夫人的耳朵里。 当她拿着自制的糖葫芦过来还人情时,当即就撞上太夫人那如鹰隼般锋利的眼眸,直盯得她一阵不自在。 相处多日,她大概也已经摸透了这位太夫人的禀性——说好听,是古道热肠;说不好听,就是爱管闲事。且,这位太夫人的说话方式,比起三姑娘的口无遮拦来,功力又更加深厚许多,明明是一句好话,却常常会被她说得叫人气顶心肺。偏她还仗着年长位高,教训起人来就更加的肆无忌惮。 所以,如今被老太太以那种眼神盯着,林敏敏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寒战。 “敏敏娘真行,居然还会自己做糖葫芦。”三姑娘盯着托盘里的糖葫芦,两眼一阵发光。 妹妹则不甘寂寞地在一边嚷嚷着:“妹妹也有帮忙。” 林敏敏敷衍地笑笑,正想着以什么借口赶紧开溜时,老太太那边已经招呼上了她。 “敏敏,过来。” 叫林敏敏感觉郁闷兼不适应的是,她跟这国公府,明明是需要拐着弯才能够得上的亲戚关系,且她自己也没有上赶着的意思,可偏偏人家却不是这么想的。在老太太眼里,似乎真个儿把她当作自家子侄辈般来看待,那叫一个“熟不拘礼”。天知道上辈子她就没什么亲戚缘,如今遇到一个硬拿自己当长辈的老太太,她还真是无所适从。 林敏敏磨蹭到老太太跟前,许是那不情愿带上了脸,老太太怕她逃跑,伸手就攥住林敏敏的手腕把她拉了过来。 “我就说你能跟大丫头谈得来。”老太太望着林敏敏满意地点着头道:“多亏得有你开解,大丫头的气色看起来比前些时候好多了。” 这个林敏敏可愧不敢当,莲娘的性子偏于温文,和林敏敏这种大咧咧的性子其实是有些不太相合的,何况,她也怕言多必失,不小心就露出她那假冒的“芯”来,都不大敢跟莲娘多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说得更多的,是妹妹的那些事儿。 于是,林敏敏笑着谦让道:“哪里是我,要说起来,其实应该说是多亏了妹妹。莲娘姐姐真的很喜欢孩子呢。” 老太太一听就长叹一声,“只可惜她儿女缘薄,那个死了的,也没能给她留下个一儿半女。” 看着坐在一旁的莲娘,林敏敏一阵无语。这老太太,果然跟三姑娘是有着深厚的血脉亲缘。可她又实在看不得莲娘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便忍不住小心试探道:“莲娘姐姐年纪也不大,将来总还是会有机会的。” 莲娘蓦地一垂头,老太太的利眼则顿时扫上大孙女的脸,含恨道:“她那个夫家世代翰林,最是看重门风。莲丫头就是被他们给教坏了。” 礼教之家。林敏敏默默点头。这个世界虽然经穿越帝多方改造,可有些东西仍是根深蒂固。既便是大周律法保护寡妇改嫁的权利,即便是皇家都出过一两位再嫁的皇后,但在那些顽固守旧的士人眼里,女人名节的价值仍远大于生命的价值。 而现如今,就连林敏敏这种远离庙堂的人,也听说过朝堂之上的那些大人们正在为日渐浓郁的西进之风感到担忧,甚至已经有人提出“复周礼”的口号,号召大家抵制那些西洋玩器,“以免我大周子民玩物丧志,失了进取之心”。 不过,那些朝堂之事,不是林敏敏这种连身边的情况还未能完全掌握的小人物该操心的。 “我不明白,”她缓缓摇头道,“同样是人,为什么男人死了老婆可以另娶,女人死了丈夫就不能再嫁?若说‘一女不侍二夫’是忠贞守节,士大夫不是应该比我们这些女子更讲究忠贞守节吗?除了明媒正娶的妻子外,他们居然还要纳妾。为什么男人连忠贞都做不到,却非要我们女人为他们守节?!” 此时,只听莲娘幽幽叹道:“世情如此。” “世情吗?”林敏敏不禁一阵冷笑,“世情不过是人云亦云。你这么做,我也只能这么做,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被人指责嘲笑。可是,谁又真的想过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某一天,一个个都醒悟过来,不再照着这‘世情’这么做下去,世情还会是如此吗?” 林敏敏一时没能管得住自己的舌头,正在大发议论时,忽然发觉四周一阵静寂,她猛地收住话尾,有些尴尬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舱门口的靖国公世子、太夫人的长孙赵芃,以及跟在赵芃身后的那个熟悉的青年男子。 老太太也注意到了他们,便问道:“有事?” 赵芃看了林敏敏一眼,转向老太太笑道:“老祖宗不是说要当面谢一谢宋家哥儿吗?我给老祖宗带来了。” “啊,对!”老太太想起来了,冲着宋子瑜笑道:“昨儿多亏了你,不然我家这几个丫头就要吃亏了。” 见有外男进来,莲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悄悄起身,拉着林敏敏就要避开。谁知老太太虽然嘴里跟宋子瑜寒暄着,那只手却如鹰爪般扣着林敏敏不放。 林敏敏只好冲着莲娘安抚地翘了翘唇角,却不知道她这自认为是出于安抚的微笑,由她那张狐狸脸做出来,就明显变了味道,以至于宋子瑜和赵芃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 *·* 晚间,赵芃回到自己的舱房里,忍不住问妻子刘氏阿秀,“钟离家老五的那个媳妇儿,是个什么出身?” “听说是个小门小户家的姑娘。”阿秀一边帮着丈夫换着衣裳一边道:“看样子似乎还上过几天学,不过……”说着,她不禁不确定地偏了偏头。 “怎么?”赵芃问。 “嗯,”阿秀犹豫道:“总感觉她有些怪怪的。若说她有些学识吧,确实常常信手拈来一些诗词歌赋,可……可更多的时候,她似乎连一些基本的常识都不太了解,还常常因此闹笑话,自己却还不知道的样子。就拿今儿她的那些话来说,听着仿佛有道理,可细想想,实是有些惊世骇俗呢……”她想了想,摇头道:“总之,有些搞不懂这人。有时候感觉她仿佛能看透世情一般,可有时候那行为举止又实实可笑得紧。若说她为人老练吧,偶尔处世还又带出一派天真……唔,要叫我说,那就是个怪人。” 赵芃也摇了一下头,道:“幸亏不是咱家的正经亲戚,不然……眼下可是多事之秋。” “可是,”阿秀抬头望着丈夫,“她是要去长宁。七郎那脾气……偏她又长成这样……若是闹出什么笑话来……” 顿时,靖国公世子的长眉就拧了起来。他忽地一握妻子的手,“走,去跟老祖宗商量一下,老七已经被我们家带累了,我们不好看着他不管。” 而,老太太似乎觉得他们夫妇二人的担忧有些多余,挥着手道:“我看那孩子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 话虽如此,赵芃夫妇离开后,老太太虽合着眼,却到底没能睡着。 第二天一早,林敏敏正替几个胃口越来越刁的孩子们做着早饭,那边国公府老太君就派人来招了。 林敏敏才刚一进门,老太君就开门见山道:“我看你还是别回长宁了,跟我们去杭州吧。” 林敏敏一怔,“什么?” “老七他是个鳏夫,你又是新寡,这一鳏一寡的,原本就最容易惹人口舌,偏你还生成这样,就单为了老七的名声作想,你也不该去投奔他。”老太太道。 这老太太,说得她去长宁就是专门为了勾引那个什么侯爷似的! 林敏敏被老太太气得生生咽下一口鲜血。但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接着又道:“何况,眼下还不知道老七人在哪里。只听说他拒绝了兵部的任命,照理说,是不会进京了,可也未必就会回长宁。依着我的意思,你不如跟我们走,难得你跟大丫头又投缘,我们家再不济也不至于养活不了你们这几个小人儿。” 好吧,这就是上位者!林敏敏告诫自己实在没必要生气,她不是早就提防着这一点的吗?不管这国公府平时对她们一家如何的照顾,她不是一直都在告诫自己,不要太亲近他们吗?既然早就料到他们会有如此高高在上的一天,她实在没必要生气…… 可是,她真的很生气! 而一旦真的生了气,林敏敏发现,她居然除了生气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她垂眼不语,老太太便以为她是同意了,又道:“我们会在杭州住些日子,然后再回京城。京城可不比其他地方,最讲究个规矩礼仪。你这孩子虽然本性不错,到底是家世差了些,行为规矩方面也多有欠缺。这方面大丫头就比你强,平时你要多跟大丫头学一学,省得到了京城闹出笑话……” “太夫人!” 好不容易压下怒气,林敏敏蓦然抬眼,打断老太太的自说自话。 “太夫人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回乡是亡夫的遗命,他要我带着孩子们回去,一则是为了给孩子们上族谱,二则,是亡夫的遗骨也要归葬。就算侯爷不在长宁,族中总还有其他人在,未必就非要惊动到侯爷不可。而且……” 她直直望进太夫人的双眸,“太夫人或许还不太了解我,我生性就不是个爱依靠人的人。所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与其依靠别人,我更宁愿依靠自己。太夫人尽可以放心,即便是侯爷在长宁,我们也不会去打扰他……” “胡说!”太夫人也打断她,皱眉道:“你是钟离家的寡妇,老七是钟离家的家主,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置你们于不顾。我叫你跟我们走,只是因为他是一个鳏夫,不好出面照料你们,不如由我们出面更为妥当……” “非亲非故,实在不必。”林敏敏僵硬地笑着。 “怎么是非亲非故了?”老太太道,“论起来你也要叫我一声姨婆。” “毕竟我们姓钟离,贵府上姓赵。”林敏敏坚持。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强!”老太太居然比林敏敏先发了火,“我都是为了你好!” “多谢太夫人抬爱,”林敏敏起身,以这些日子学自大姑娘的礼仪,无比规范地冲着老太太行了个连老太太都挑不出毛病的敛衽礼,又骄傲地一扬头,道:“只是我虽家世贫寒,还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有手有脚,没理由要族人养活我们,也更没有理由让太夫人来照顾我们。等完成亡夫的遗愿后,我会带着孩子们离开长宁,不会麻烦到侯爷或太夫人。” 她的话令老太太的脸色一沉,冷哼道:“带着孩子们走?!这三个孩子可都姓钟离,你以为钟离家的人会由着你带走他们?!” 顿时,林敏敏的脸色一白。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海上的夜,格外静谧。 在这头等舱里,甚至连海浪的声音都变得只是隐约可闻。 林敏敏低头看看熟睡的姐姐和妹妹,起身下床,又去另一间卧室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弟弟,然后便慢悠悠地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转起圈来。 老太太的话,一遍遍地在林敏敏的耳际回响着。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其实她一直都让自己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些时日了,可她总是本能地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不管遇到什么事,她多少总是带着种游戏的心态去看待,直到老太太威胁着要带走孩子们,才忽然叫她看清她的处境——她,果真是回不去了。 林敏敏。 她是林敏敏,却又不是林敏敏。壳,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壳,可那灵魂却依旧是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那个享受过自由,也热爱着自由的灵魂。这样的灵魂,落在了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且偏偏还是个寡妇之身…… 黑暗中,白天显得宽敞的客厅忽然间就变得窄逼起来,直压迫得林敏敏似要透不过气来一般。蓦的,她再也受不了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只得披了斗篷匆匆出了舱房。 甲板上,空无一人。林敏敏握着栏杆,用力深吸了一口那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然后抬起头,仰望着那繁星点点的天际。 这个星空,跟她原来世界里的星空,应该是同一个吧? 望着天上的星,林敏敏不禁一阵怔忡。直到现在,她仍然会时不时感觉自己只是在做梦,只要打个哈欠,她就能回去,回到那间KTV包厢里…… 而,事实上,无论她打多少个哈欠,她终究是回不去了。 海风中,林敏敏伏在栏杆上,将脸埋进臂弯。 老太太的威胁,其实不止是威胁。从那些古代文献中林敏敏就能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根本就不能算是独立的人,寡妇更是比普通的女人又低了一等。钟离家的人,就像老太太所说的那样,要带走她的孩子,简直是再容易也不过的事。而如果她不想叫他们带走孩子们,她就必须生存在他们的管制之下…… 如果,真的沦落到万事都身不由己的地步,林敏敏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这个世界,对寡妇多有苛责。” 莲娘那么说时,林敏敏还以为她是言过其实。其实不是莲娘言过其实,而是林敏敏她自己从来就没有摆正过自己的位置,她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一个寡妇看待过——更别说是这个时代里的寡妇。 也难怪别人看向她的眼神里总是多了些轻视,少了些尊重,却原来她和所有的穿越人士一样,犯了一个毛病,总以为在瞎子的王国里,独眼的就是皇帝…… 沉默半晌,她忽地一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星空。 在原来的世界里,除了物质上的丰富外,她可以说是贫乏得一塌糊涂。而这个世界里,她有三个孩子,三个家人。即便是为了这三个孩子,她也必须努力做个正宗的古代人!她要更加用心去学习这个世界里的行为规则…… 至于之后的事……慢慢来,她总可以等到问题出现,再去慢慢寻找解决之道……没必要现在就吓死自己…… 她抱紧双臂。 是的,其实她是吓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世界给吓坏了…… 三个吓坏了的孩子,还有她来安抚,可她却无处寻找慰藉,甚至连告诉别人她为什么害怕都不可能…… “钟……娘子?”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林敏敏扭头,只见满天星光下,一双水雾蒙蒙的杏眸正意外地望着她。 “哦,宋公子。” 林敏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刚要转回头去,忽然惊觉到她又做错了。这个时代的女人——特别还是个寡妇——是不可以在这深更半夜跟个男人独处的。 可她又不愿意回到那令她感到窒息的舱房里去。 她抬起头,以眼神示意那位宋公子,希望他能做个君子,自己主动回避。 也不知道是他们二人处于不同的频道,还是那人根本就不想做个君子,见林敏敏没有主动避开的意思,宋子瑜只微微一笑,便在离她有一段距离之外的栏杆边站定,也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海上的星星看起来好像要比陆上的星星多?” “其实一样多。”林敏敏裹紧斗篷,忽然纠结地发现,她隐约好像有些庆幸他没有走开——说到底,她大概是寂寞坏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寂寞,便叫她有些管不住自己,随口说道:“因为陆地上有灯,会叫人看不清那些星光暗淡的星星,这海上没灯,就算是最不显眼的星星,也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自然就觉得这海上的星星要比陆地上的多了。” 宋子瑜伸手握住栏杆,扭头看向林敏敏,“你……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有一套自己的看法。”他道。 林敏敏不由讥嘲地一笑,“是啊,女人居然也长了颗会思考的脑袋。” 宋子瑜的眉微微一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我只是……呵,很抱歉,我只是忽然间有些愤世嫉俗罢了。” 林敏敏垂眼看着漆黑的海面,痛苦地发现,她真是寂寞坏了,也吓坏了。忽地,她抬头看着那星空又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世上总有一天,男人和女人会平等而立。男人能说的话,女人也能说,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那个世界,她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生孩子吗?”宋子瑜笑着打断她,“大概再过八百年,男人也做不来吧。” 林敏敏扭头看向他。古代男人是不会跟女人说到生孩子的话题的,这不合礼仪。但奇怪的是,她发现她居然能理解宋子瑜此时的想法,甚至知道他这是在故意胡扯,好把她从消沉的情绪中拽出来。 真是个温柔的好男人。 于是,她决定不辜负他的好意,也应和着笑道:“这可未必,八百年或许还不行,也许一千年就有可能了呢。不说别的,一百年前,人们还用着蜡烛时,不是也想像不到这煤油灯的方便吗?” 而,习惯了电灯的她,再回过头来看这所谓先进的煤油灯,怎么都觉得太过落后了呢……不知道这世上可有人发明了电……也许,该叫发现? 就在林敏敏不自觉又陷入低迷时,宋子瑜则在悄悄地打量着她。 这位小寡妇,真是个很奇怪的人。行为奇怪,言谈更是奇怪。 “能问一问,你是哪里的人吗?”他问道。 林敏敏眨眨眼,不禁一阵苦笑,她该算是哪里的人呢?“总之,应该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吧。”她喃喃道。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再次陷入消沉,宋子瑜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忍不住道:“其实我觉得你这样挺好。” 林敏敏一阵诧异。 宋子瑜的脸不由微微一红,低头看着握在手里的栏杆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大概不知道,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偌大的家业,都是靠我母亲和我姐姐支撑着的。其实她们要比大多数的男人都要能干,但只不过因为她们是女人,就过得比任何人都要更辛苦……”他扭头看着林敏敏,“我想你们一定能谈得来……啊,当然,她们只不过是普通的商户……” 林敏敏摇摇头,笑道:“你以为我有多高贵?只不过沾了个‘钟离’的姓氏罢了。”顿了顿,她忽然道:“其实,我对钟离家一无所知,对我要面对的生活也是一无所知,我原本只是希望能给那三个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但我……” 但她到底是自私的,想到为了那三个孩子就要牺牲她的后半生,她似乎仍有些做不到呢…… 她叹息一声,并没有说完那句话。 宋子瑜看着她道:“我见过一次威远侯,他看上去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林敏敏抬头望向他。 “唔,你应该知道吧,钟离家有一支远洋船队,专跑西洋航线的。我们家曾买过他们带回来的苏格兰呢料和法兰西蕾丝。那个威远侯,跟大周朝的其他勋贵们有些不太一样,很开明,也很有头脑,不是那种因循守旧的人。不过,也亏得他如此,不然也不会只用了短短三四年的功夫,就填上老侯爷那天大的亏空。” 林敏敏不由又眨了一下眼,歪头道:“亏空?老侯爷的亏空?” “你不知道?”宋子瑜有些奇怪,“老侯爷精于玩乐,早就把家产败光了,之所以替威远侯娶了容家的女儿,就是看中容家丰厚的家底呢……”顿了顿,他又道:“这些事,靖国公府的人……没告诉过你?” 林敏敏摇摇头,“说实话,我不太愿意跟他们深交。他们……这么说吧,他们的骄傲,伤害到了我的骄傲。” 她的说法,令宋子瑜弯眸一笑。看着那在月光下显得分外迷人的两道漂亮弧线,林敏敏心头忽地一突,赶紧移开视线。 “不过,”宋子瑜笑道,“人家有理由骄傲啊,太子殿下的母家呢。” 林敏敏一怔。原来这靖国公府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来头啊! “我也有理由骄傲啊,”她故意一扬下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依靠过别人,没做过一天米虫!” 星光下,二人对视一眼,不由都笑了。 “我明白了,”宋子瑜道,“难怪感觉你跟他们有些格格不入,原来是你们的处世原则不同。在你看来,自己能养活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但在他们看来,世族脸面才是最重要的。大家世族的妇孺,是不需要劳作的,他们理所当然会受到世族的庇护,所以,其实只要你乖乖的,什么都不用做,他们自然会把你供养得极好。” 米虫。 虽然刚才说得那么骄傲,其实林敏敏内心里也想当个米虫来着,只是她从来没那个资格罢了。而如今,有这么个做米虫的机会就在眼前,作为交换,她只要付出她的自由、她的自主选择权就好。 这个交易,合算吗? 她忍不住悄悄问自己。   ☆、第三十一章 之后的几天,林敏敏刻意避开了靖国公府的人,整天只带着三个孩子读书写字。 她惊奇地发现,她小时候练过的毛笔字功底居然还在,而姐姐和弟弟对数字似乎都有着天生的敏感,妹妹则正好相反,从一数到十没问题,但始终搞不清三和四哪个数字大。 “为什么三的后面是四?”“为什么不能是一?”“为什么四比三大?”“为什么三不能比四大?”“为什么……” 那无数个为什么,几乎把林敏敏给整垮了,最后还是姐姐救了她。 “哪来那么多废话!给我好好数!” 于是,妹妹乖乖地、顺利地,掰完了十根手指。 林敏敏终于再次知道,她又被妹妹看菜下饭了。 无奈之下,她干脆放弃了冒充幼儿教师,只专心当起她的厨娘来。 这三个孩子,自从尝过她的手艺后,就开始嫌弃大厨房里的饭菜了。财迷姐姐更是算了一笔账,最后得出结论,他们自己开伙要远比在大厨房买现成的饭食更便宜……文科出身的林敏敏只听姐姐分析到一碗米饭划下来所耗的煤球要几钱时,就已经高举双手投降了。 “我终于知道,妹妹在数字方面的‘天赋’是遗传谁了。”林敏敏无奈地嘀咕着,转身去准备午饭。 弟弟则悄悄冲姐姐做了个鬼脸。 姐姐回了他一眼,起身跟着林敏敏进了小厨房,一边看着她清点食材一边问道:“娘,你是不是跟太姨婆婆他们吵架了?” “啊?”林敏敏正计划着中午的食谱,便心不在焉地道:“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吧,人家是世族勋贵,我们是平头百姓,没事别老往人家面前凑和的好。”又道:“这船上就是不方便,在泉州买的那些蔬菜都吃得差不多了,腊肉香肠倒是还有些。要不,我们中午做腊肉煲仔饭吧?再炒个土豆丝……” “不要!” 林敏敏的话还没说完,三个孩子就异口同声地反对。 “不要土豆!”妹妹更是夸张地尖叫着。 “吃腻了!”弟弟也断然拒绝。 看着土豆,林敏敏一阵无奈。当初在泉州码头采购时,她就只想着这土豆能长久保存,因此一不小心就买多了。结果,当那些绿叶菜都吃完后,便顿顿都是土豆君上场了。 也难怪几个孩子看到它就反感。 “好吧……”林敏敏喃喃低语着,望着那有限的食材一阵思量。 她正踌躇着,忽然有人敲门。 “我来!”妹妹又是一声尖叫,冲过去开门。 林敏敏从小厨房里探出头去,却意外地看到莲娘和英娘扶着太夫人走了进来。 看着这赵家老太太一如既往的睥睨驾临的气势,林敏敏当即一缩脖子,假装没看到有客人来访。 她不理老太太,老太太也没打算理她。只见老太太以一种反客为主的强势,越过含着手指望着她的妹妹,自顾自地往上首一坐,又垂眼看着妹妹含在嘴里的手指道:“多大的孩子了,怎么还吃手指!你娘也不管管你!” 若是别人这么说,妹妹定然会用眼泪以守为攻,但老太太这么一说,妹妹立马乖乖地放下手,一边垂着头,悄悄拿眼角观察着老太太。 看着妹妹纯熟地玩着这看菜下饭的把戏,林敏敏不禁一阵哀叹。她开始觉得,自己大概并不适合做个母亲,明明知道孩子有种种毛病,却想不出法子来应对,偏偏还狠不下心肠。 就在她兀自做着检讨时,英娘的头忽然伸进小厨房来,看着她悄声笑道:“快出来。再不出来,老祖宗真要发火啦。” 林敏敏忙指着一料理台的食材道:“我、我忙着给孩子们做饭呢。” “哼!”外面,传来老太太明显不悦的冷哼。 英娘一吐舌,也不管林敏敏的拒绝,硬是把她从小厨房里拉了出来。 老太太抬起眼,锋利的视线将林敏敏从头到脚刮了一遍,见她身上穿着件奇怪的、仿佛穿倒了一般的衣裳,便问道:“这是什么?” 林敏敏低头看看那件罩衣式的围裙,“围裙。” “我也有一件。”妹妹躲在姐姐的身后小声嘀咕道。 “怎么这么怪模怪样的?”老太太又问。一般的围裙,不就是往腰里围着的一截布吗? “我倒觉得这主意不错,”莲娘笑着替林敏敏解围,“这样一来,连衣襟带衣袖,大半个身子都护住了呢。” “哼,也就是你们这些小人儿无聊,才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点子!” 老太太再次冷哼一声,又忽地一翻鹰眼,瞪着紧抿着双唇的林敏敏道:“怎么?老太婆说你两句就不乐意了?!居然还敢给我甩脸子?!” 见此情形,姐姐便知道敏敏娘果然是跟老太太吵架了,赶紧过来笑道:“哪能呢,我娘今儿还说,这一路多亏了太姨婆婆照应,可惜这海上不方便,不然定然亲自下厨给太姨婆婆做几道好菜呢。我娘的手艺可棒了。” “嗯。”“嗯。”姐姐的话,当即得到两个小家伙的一致认同。 老太太大概也知道这林敏敏是个拧的,不好过于压迫,便就坡下驴道:“既这么着,今儿午饭就在你们这里吃了。我也看看你们敏敏娘的手艺到底如何的好。” 说实话,林敏敏真没想到,老太太居然会主动过来——这,应该代表着老太太没记恨她吧? 她忍不住摸了摸后脖颈。那个世界里的她几乎没跟老人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老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但她多少还是知道,中国是个老人为上的社会,且这老太太还是太子殿下的亲外婆,被她那么不给面子的顶撞了,居然还主动跑来找她。对于一个古代位高权重的老太太来说,应该也算是很给她面子了吧? ……那,她好像也不好不给人家面子吧…… 这么想着,林敏敏腼腆一笑,道:“家里没什么食材了,我就因陋就简做个煲仔饭吧。太夫……”看看老太太忽然眯起的眼,她赶紧改口道,“老祖宗不要嫌弃就好。” 一道简单的煲仔饭,果然如孩子们夸赞的那般美味。即便是尝过皇宫里御厨手艺的老太君都忍不住点了头,指着那道浓汤问:“这是什么汤?味道不错。” 看看那三个捧着碗,正喝得香甜的孩子,林敏敏垂着眼小声道:“土豆浓汤。” *·* 饭毕,姐姐带着弟弟妹妹去午睡了,把客厅让给了老太君和林敏敏。 老太君接过林敏敏递来的茶,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盏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老五的后事总不好耽搁。既这么着,干脆我们就陪你走一趟长宁吧。以你这丫头的性子,想来也不是侯府里那个小狐狸精的对手。正好有些事老七也不方便做,就让我老太婆来做这个恶人吧,也算是了结一下他那个混账老子留下的祸患。” 好吧,又是一段信息量过大的剧透。 林敏敏再次陷入一阵云里雾里。 不过,幸亏这一回老太太不用她想办法去套话,就主动解释道: “我那个妹妹,在我那姨侄女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那丫头是我妹妹唯一的骨血,且从小就长得漂亮,人也伶俐,我和她老子难免就偏宠了一些,却是叫她生成个任性的性子。长大后,满京城的才俊由着她挑,她却偏选中了那个除了张脸外就一无是处的威远侯。嫁过去头几年还好,生了阿疏后,便渐渐有些不好起来。那丫头从小就是个挑剔吃穿的,那个混账东西更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到阿疏他娘死的时候,差点连个像样的丧事都没能办起来。他外公当时是南海舰队的督军,怕这孩子被他老子给带歪了,就把这孩子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他去世。那时候,侯府已经叫那混账东西败得只剩下了世祖爷赐下的祖宅。为了撑起侯府,可怜七郎才十三四岁,就不得不领着家将去闯西洋。那时候那条线哪像如今这般太平,走一趟那是九死一生。到底是老天爷保佑,叫他平安回来了。后来朝廷决定开辟西洋航线时,就征招了他。他成为咱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那年,才十六岁。偏他那个老子居然一点儿都不心疼这孩子,挥霍着阿疏用血汗挣来的钱财不说,居然还娶了个只比他大四岁的狐狸精做续弦!这也就罢了,偏他老子还受那个狐狸精的蛊惑,居然为了容家的那点嫁妆,就给阿疏娶了容家的丫头!容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土财主出身,家里出过几个小官而已,岂能跟四公八侯相提并论?!……” ……好吧,看来是她脑补有误,这哪里是什么忧郁的哈姆雷特王子,明明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基督山伯爵!原还以为是这位侯爷的觉悟高,主动为国家开疆辟土,却原来人家下西洋的动力,只是来自于经济压力……好吧,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是国家得益了,就该鼓掌——林敏敏想。 不过,他那个极品老子也太暴殄天物了,如此有才华、有能耐的儿子,居然叫他卖得如此低廉。这么好的货色,怎么也该卖给皇家,当个驸马什么的吧…… 出于某种微妙的失衡感,这位侯爷了不起的经历不仅没赢得林敏敏的敬佩,反而勾起她内心一阵小小的反弹。 “……也幸亏他老子跟那个容家丫头死得及时,不然阿疏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拖累到什么时候。” 唔,可不是死得及时嘛!都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可不都叫这位侯爷将军给遇上了…… 等等! 将军? 侯爷?!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怎么叫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第三十二章 那奇怪的熟悉感如电光火石般在林敏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消失无踪了。 此刻更叫她纠结的,是老太太的提议。 姐姐曾说过,钟离家除了那位能干的“七叔”外,其他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偏这位“七叔”还是个鳏夫,是她这个寡妇需要避讳的人物。这样一来,若是能有老太太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在背后撑着,她和孩子们就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狐假虎威地叫钟离家那些“不是好鸟”的族人不敢欺负他们。 而且…… 姐姐钟离卉刚听林敏敏说完,就抱着她的胳膊,只恨不能把自己拧成一股胶糖状,拽着林敏敏道:“娘还考虑什么?!还不快去答应下来!咱家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跟着太姨婆婆他们走,好歹还能省下路费来呢!” 顿时,财迷姐姐的支持,叫林敏敏彻底抛开了心底那最后一点假清高,愉快地接受了老太太的提案。 而,靖国公世子赵芃听说这个消息后,就没那么愉快了。 “老祖宗也真是,别人家的事是能乱插手的?!若是被御史们抓住把柄,岂不是给太子殿下添乱!” 背着人,他忍不住向媳妇抱怨道。 他媳妇刘氏阿秀到底是世家出身,且又是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人,那政治敏锐度一点儿也不比自家这少年老成的丈夫差,笑着劝道:“你也想得太多了,当初我们离京时,不就是想着要自污的吗?只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些错可以犯,有些错却不能犯。同样的,老七那边也是如此,有些我们能犯的错,他不能犯。所以那些错,最好由我们去替他犯。” “你是说,那个吕氏?”赵芃反应过来了,“那个吕氏,最多就是有些膈应人,其实赶不赶走也无足轻重吧?老七自己都不甚在意。可要叫我说,那林氏才真是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老太太这么做,可别是引虎驱狼,弄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那个林氏,人虽然怪了些,但品性看着倒还不错,是个直性子的人。不然以老太太的脾气,连圣上都吃过她的瓜络,哪能由着林氏在她面前那般。要说起来,这林氏的胆子也忒大了些,我还没见过有谁胆敢像她这般在老太太面前放肆的。” “怎么没有?”赵芃笑道:“老太太可没少在老七面前吃瘪。” 对于林敏敏的胆量,赵家最佩服她的,大概就是英娘了。 “老祖宗说要来你们这儿时,我差点以为是我听错了。”英娘泡在林敏敏的小厨房里,一边看着她在煤球炉上烤着什么东西,一边笑眯眯地道:“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们家老祖宗那就是个‘老祖宗’,得罪不起。我看全天下除了七哥外,也就只有你敢这么顶撞她了。” 一个自以为是的毒舌老太罢了。林敏敏有些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太太问的,都是我个人的私事。既然是私事,我不愿意叫别人插手,自然就可以拒绝。” 其实林敏敏很想跟英娘说,人与人相处,就是个东风压倒西风或西风压倒东风的事,她不尽力去占上风,就会被老太太占了自己的上风——可她不敢跟这快嘴三姑娘这么说,只要她敢说,当晚老太太就能来找她算账! “我说,”林敏敏弯腰观察了一下煤球炉的火力,扭头问道:“你们跟我们一起去长宁,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英娘摇头笑道,“我们原本就计划着要在杭州住个一年半载的,长宁离杭州又不远,只当是远足了。” 林敏敏的眉微动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 那天,听宋子瑜说起老太太的身份后,她就特意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老太太的女儿是当今圣上的元配——那时候,这位皇帝连太子都还不是,只是一位闲散王爷。 王妃赵氏在生如今的太子时难产死了。这生下来就没了母亲的小皇孙不知怎么就入了先帝爷的眼,给抱去身边抚养不说,连他的亲爹也因此得了好处,很快就被立了太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记忆里的女人才最美的缘故,当今圣上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追立赵氏为后,第二道旨意便是立赵氏之子为太子。之后,虽然后宫三千,这位沉迷于回忆中的帝王始终不曾再立皇后。 只是,就像《动物世界》里所描述的那样,当老狮子老了后,看幼狮子总觉得对自己有威胁。当今圣上已经年近六旬,太子殿下却是年富力强,且又做了近三十年的太子。都说太子之位坐得越久,就越不容易坐稳,加上皇帝的刻意挑剔,最近太子身边的麻烦渐渐就多了起来,害得太子一脉的人都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而,作为太子母族,赵家首当其冲就成为各路人马下刀的目标。 这时候,就显示出靖国公府那极具中国特色的政治智慧来了——与其叫人在政治上抓着把柄不放,不如弄些无足轻重却叫士人们无法忍受的污点来自污。于是,老太太便领着一大帮孙辈们千里迢迢杀至广州,在已故孙女婿那翰林世家的门头上好好撒了一回野…… 看着炉火,林敏敏一阵暗自点头,此时她觉得跟在这家人身边实在是再好也不过的主意了,至少还可以供她看一出免费的宫斗大戏——最妙的是,她还是路人甲,不管最后的输赢如何,都与她无关,她只管打酱油就好。 当然,这么一来的话,当初她对那位威远侯的演绎推理就有些偏差了——显然,人家之所以被调上岸,纯粹就是皇帝佬儿心气儿不顺,拿这倒霉孩子出气。 和老太太的肆无忌惮不同,这位倒霉侯爷到底是给人做儿子的,再如何嚣张跋扈,面对只比自己大了四岁的继母,大概也不好跟人家争夺什么家产。所以老太太才借着林敏敏他们这件事来替这倒霉孩子出手。 老太太出手,最多只能算是年老昏聩,可如果是小侯爷出手,那就是不孝,是人品问题。一个老太太可以有人品问题,一个正值上升期的青年才俊却是万万不能有…… 如今她才终于明白当初老太太为什么会那般说,只这“一鳏一寡”四个字,就能叫有心人听出一些粉色泡沫来……所谓“瓜田不弯腰,李下莫伸手”,这是古人的智慧,也是她必须懂得的忌讳。 “你这是在做什么?” 英娘的问话将林敏敏从沉思中拉出来。她抬头看看她,又低头看看炉灶,道:“我在试着做……” 没有马苏里拉奶酪的PIZZA,大概也没法子叫PIZZA吧。 “……我在做,呃,馅饼。”林敏敏揭开盖,满意地望着那烤得金黄的、没有马苏里拉奶酪的PIZZA。 “咦?这馅饼的馅儿怎么是露在外面的?”没见识的英娘则是一阵大惊小怪。 *·* 船到杭州时,已是三月末了,正是江南一年中景色最好的时节。 前一辈子的林敏敏就是在江南上的大学。但,这“由你玩四年”(university)的大学生涯,给林敏敏留下的唯一记忆就只有两个字——打工。即便是偶尔注意到这草长莺飞的无边春.色,也是在上工或放工途中的匆匆一瞥。 忽然,无来由的,她就想起前男友曾约她假期一起游西湖的事来。那时候,为了高额的加班费,她拒绝了。 之所以会劈腿,大概从来就不只是单方面的责任吧,那时候的她,似乎错过了太多的东西,又将一些其实并不重要的东西看得太过重要了…… “娘!”弟弟不改本性,又冒冒失失地撞开舱门跑了进来,差点撞上国公府派来帮他们搬运行李的仆妇,惹得姐姐冲他一阵横眉怒目。 弟弟憨笑着摸摸如今已经初具规模的小板寸,转眼就绕过姐姐,跑到林敏敏的面前报告道:“太姨婆婆叫我们准备下船了呢。” 其实,船早就已经靠了岸。但这是个等级分明的社会,作为高人一等的头等舱乘客,自然是要优先下船的。偏老太太一点儿都不体谅其他舱里那些急着要下船的乘客们,直到码头上来接人的大管事亲自上船来请了安,又禀告了车马安排,她这才悠悠然起身。 林敏敏拉住钟离嘉,半责备半宠溺地道:“不是叫你不要乱跑的吗?你怎么会去那边?” “我在找船长伯伯,”钟离嘉道,“我们要下船了,这一路多亏了伯伯照应,我想跟伯伯道声谢。” “找到了吗?” “还没。”弟弟又是憨憨一笑,“半路上就叫英姨他们给拦下了。”说着,回头看向跟在他后面的赵家三姐妹。 艾娘跑进来拉着姐姐的手笑道:“我们来接你们了。” 与尚未及笄的艾娘打扮不同,英娘和莲娘都整齐穿戴着斗篷和帷帽。按时下的流行,那帷帽上的面纱只遮至耳下,隐约露出一抹红唇和一截白皙的脖颈——这半遮半掩的风情,却是比全然不遮更加引人遐想,直教身为女人的林敏敏都看得一阵心旌摇曳。 见她望着她们发呆,莲娘过来笑道:“你的帷帽呢?” 此时,林敏敏也已经穿好了她的黑斗篷,见莲娘问,便摇头道:“我没有,不过我有这个。”她合上斗篷的兜帽。 “那多憋闷啊!”英娘扭身就要吩咐她的丫环去找一顶帷帽来。 林敏敏赶紧拦住她,“这会儿行李都已经下船了,上哪里找去?且就这么一会儿,也憋闷不到哪去。” 钟离家的行囊简单,很快便被那些仆妇们搬运一空。见姐姐一直盯着仆妇们,艾娘道:“你放心,她们都是妥当人,丢不了你的宝贝。” 姐姐却打小就是个操心的命,仍忍不住再三嘱咐道:“别的还罢了,我娘的匣子可不能有闪失。”若不是那匣子有些大,林敏敏又不允许,她还想亲自抱着走呢。 弟弟一听,忙也跟着叫道:“还有我的书。” 姐姐哥哥都有话说,妹妹自然也不甘示弱,也跟着叫道:“还有我的土豆!” “你的什么?”英娘问。 “土豆!敏敏娘做的。”妹妹掀开一直抱在怀里的竹编小篮给英娘看。 “你不是一直自己抱着,都不让人碰吗?”妹妹的话叫林敏敏一阵无语,然后又是一阵无奈。在泉州时果然买多了土豆,直到快上岸了还剩下十来颗,于是她只好把那些土豆全都切成片,炸成了薯片。谁知这却出人意料地受到孩子们的欢迎——果然,垃圾食品到哪个年代都能诱惑孩子们。 想了民,她忽然回身从桌上的篮子里又翻出一包递给弟弟,“去道谢不好空着手,拿这个当礼物吧。” 弟弟答应一声,接过薯片转身就要跑。林敏敏忙嘱咐一句,“快去快回,我们就要下船了。” 莲娘笑道:“急什么,这会儿船长肯定在舷梯边上送客呢,这是他们的规矩。” 弟弟和林敏敏对视一眼,他俩都OUT了。 船长果然在舷梯边上。老太太一行人也在。 “真慢!”见林敏敏他们过来,老太太不满地责怪一声,便由赵芃和刘氏亲自扶着下了舷梯。 林敏敏注意到,即便是这头等舱,似乎下船也是有个顺序的。老太太没动之前,其他的客人们都远远站着不动。人群中,林敏敏看到了当初跟她吵架的那个老妇人,也看到了宋子瑜。 宋子瑜远远地冲着她微一颔首。 自那个晚上之后,他们二人就再没见过面。 林敏敏也远远地冲着他还了一礼,便转过身去。 望着那裹在一袭黑斗篷里的人影,宋子瑜心头忽然掠过一阵奇怪的感觉,一种类似惆怅的感觉。 “这妇人,我敢肯定,此生定然不会顺遂。”耳畔,蓦然响起姚灿的声音。 宋子瑜扭头,只见姚灿也在看着那钟家娘子。 “为什么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因为女子一旦有了才学,便容易想得太多。人一想多,心就容易野。这心一野,就不容易满足。和男人不同,女人终究是要困在内宅的,不容易满足的女人嘛……”姚灿一撇嘴,露出个讥讽的微笑,“咱家就有一个。” 望着姐夫,宋子瑜一阵怅然。是啊,大概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替那个星光下的女人感到惆怅和遗憾吧。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虽说这船是从广州到杭州的定期航班,但这码头却并不是修在杭州城外的,离杭州城少说还有近百里的路程。 国公府来接船的大管家,是管着国公府江南一带产业的,听说太夫人领着一众儿孙要来杭州小住,自是尽心尽力,早在码头边包下一间客栈。众人才一下船,就被那一溜的豪华大马车给接进了客栈。 妹妹从来都是最有眼色的,一眼就能认出一群人里谁才是说话最管用的,因此,才一进客栈,看到老太太坐在上首喝着茶,小丫头立马甩开林敏敏,蹬着两条小短腿就跑过去献殷勤,将她抱在怀里的薯片当宝贝一样献给老太太,一边将凤眼弯成两道月牙儿,“老祖宗,这是我敏敏娘做的,可香了,给老祖宗尝尝。” 老太太就不是个会跟孩子打交道的,垂眼看看妹妹的狗腿相,就算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也是淡淡的,只微一点头,道了声:“放着吧。” 妹妹一听就蒙了,她只是想叫老太太在她的竹篮里拿两块尝尝罢了,却是没料到老太太居然想全部留下,那小脸儿顿时就垮了下来,委屈得眼泪都涌了上来。 此时的林敏敏正如游客般观赏着这古色古香的古代客栈,因此就没注意到妹妹那边的动静,老太太跟前只有长孙媳妇刘氏侍候着。刘氏也是个当娘的,一眼就看穿了妹妹的小心思,忙笑着打开她怀里的小竹篮,从中拿出一些来放在一个碟子上,却是没动那竹篮,又对妹妹笑道:“妹妹果然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老太太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孩子只是来讨好卖乖的,并不是真心要把这东西全给她。“这小人精,跟她爹一个德性!”老太太忍不住骂了一句,又招手叫过林敏敏,吩咐道:“管家说,从这里到长宁,好歹还能省下一天的路程。咱们就不进杭州城了,且在这里歇息一宿,明儿直接去长宁。”又问大管家,“到长宁要几天?” “从这里到长宁,差不多有个三百多里,”大管家笑道,“咱们若是走得快,三四天就能到。不过,这一路过去的风景不错,老太太又是难得出京,不如带着世子爷和姑娘们一路玩过去,小的这就派人去打前站,定不会叫老太太和姑娘们累着。” 这是林敏敏来古代后见到的第二位管家。和船上的那位“塞巴斯酱”君不同,这位管家才是林敏敏想像中古代大管家该有的模样:谦恭、温顺,对主家有着一种发自心底的热爱。 林敏敏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显然是飞燕船上的一切叫她印象太过深刻了,以至于她差点就以为,这大周朝的管家们都跟那位“塞巴斯酱”君一样,执行的英伦范儿。 “……敏敏!”老太太不乐意地一皱眉,“想什么呢?!叫你两三声都没听到。” “啊?”林敏敏这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老祖宗问你,有什么打算。”刘氏替老太太又问了一遍。 林敏敏略有些愁眉苦脸。在原来的世界里,她就是孑然一身,没有家人,自然也就没处理过丧事,更别提什么记入族谱之类的事情了。 林敏敏略一犹豫,“我跟孩子们也有商量过,原先的房子若是还在的话,我们打算先住下来,然后请族里帮忙,把先夫的灵柩运回来,还有姐姐和弟弟的母亲——呃,我那个姐姐,当年是葬在苏州的,还要迁坟合葬……” 老太太一听就又皱了眉,“你们这孤儿寡母的,难道还要单独住出去?我可不许!”——得,这位颐指气使的毛病又犯了——“若是没我们,你们住进侯府确实不合适,可如今有我们在,谁敢说什么!等料理完老五的后事,我看你们还是跟我们走的好。”——这老太太,居然还想着这主意。 林敏敏也懒得跟她犯倔了,只敷衍一笑,道:“到时候再说吧。” 这句敷衍的话,顿时惹得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林敏敏却是不畏不惧地迎上老太太的眼,居然还展颜一笑,直把大管家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当年的老国公爷都不敢惹老太太生气,这不知什么身份且还长得过于妖娆的小妇人,倒是生了一副好胆量。 “算了,你这丫头,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到时候吃了苦头就知道我是为你好了。”老太太生气地一拍椅子扶手,扭头吩咐大管事道:“其他倒也罢了,你先派人过去问问老七在不在家。还有那个狐狸精,不管老七在不在,告诉那狐狸精一声,就说我们要过去,叫她好好预备着。”又冷哼道,“我倒要看看那小狐狸精敢不敢堵着门不让我们进。” *·* 这大周朝的基础建设似乎搞得不错,从杭州到长宁的路修得既宽敞又平整,马车行驶在这样的官道上,居然一点儿都不颠簸。 隔着雕成花窗式样且还镶着玻璃的后窗,林敏敏看了一眼身后那一溜十几辆的四*马车,又抬头从前车窗看出去,见老太太的马车似乎又有意要在路边歇下,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唇角。 说实话,虽然穿越以来林敏敏也吃了不少古人的亏,可在心理上她总觉得自己占尽了优势,受过高等教育又享受过现代文明的她,多多少少有些看不上古人们的吃穿住行,总觉得自己曾活得比他们舒坦、比他们高级,可这一趟旅程下来她才知道,她又当了一回瞎子王国里的独眼皇帝,原来真正活得精细、活得高大上的,还是这些古人,这些万恶的、有钱有势的贵族阶级! 什么在道上堵车贵族老爷们先行、通关过卡不用接受盘查之类的,都是小CASE,真正叫林敏敏心理不平衡的是,古人虽然科技不发达,可也不妨碍人家发挥聪明才智,想尽了办法叫自己过得舒适。 别的不说,就这宽敞明亮的大马车,就不是现代社会里那空间狭窄且又充满废气味的汽车可比的。偌大的空间里可坐可卧可打滚,四面雕成花窗式样又镶了玻璃的车窗,还能在保证车内*的前提下,不影响观赏风景…… 就这样,这些贵族太太小姐们还觉得这马车憋屈,从码头出发后,几乎每隔一个时辰老太太就要命人停下休息一会儿。 “这还叫宽敞?”对于林敏敏的土包,英娘不以为然地一撇嘴,“听老祖宗说,以前有那么一阵子,家家都比着造大马车,有人造过跟房子差不多宽的,还有人造得跟条长足蜈蚣似的,听说那会儿京城的路经常被堵死,惹得先帝爷都生气了,就下了一道旨,把这车身尺寸给规定死了,谁也不许乱来。”说到这,她忽然叹息一声,微微有些遗憾地道:“京城也就只有景王殿下家里还有那么一辆,可惜还出不得门。” “二姐快别说了,”艾娘笑道:“要叫小吉光听到,又要生气了。”又扭头对林敏敏他们几个道:“你们是不知道,那个景王殿下老是做这种没谱的事儿,听说为了翻修那车,殿下可没少花钱,结果被其他几位王爷批了一通什么‘大而无当’,殿下就生气了,非要住在那辆马车里。小吉光都快气死了,可又不得不侍候着,结果被带累得感了一场风寒,把红袖姐姐的首场都给误了。” 得,看来古人都喜欢这种信息含量超大的说话方式——林敏敏一阵苦笑。 不过,也没机会给她去打听京城贵人们的那些八卦了,因为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几人一下车,林敏敏顿时又被那间古色古香的小茶肆给迷住了——好吧,其实这一路来,所有的建筑在她看来都是古色古香、充满了历史底蕴…… “怎样?可还支撑得住?”一见她们进来,老太太便问道。 林敏敏很想说,当年十二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她都坐过,但看着向老太太连连诉苦的英娘和艾娘,她只好忍了下来——即便不是真淑女,好歹她也要装一装文弱。 此时,茶肆照旧又被国公府给包了下来。看着蹲在茶肆外的行人,看着国公府忙进忙出的下人,看着那几位仍在抱怨不休的主人,林敏敏忍不住又酸葡萄地暗暗骂了一声:万恶的统治阶级!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有这“万恶的统治阶级”的庇护,才叫她躲过了各道关卡的盘查——她的画像,可就贴在关卡前的公告栏里呢! *·* 即便是以老太太这种悠闲的、带着旅游性质的赶路方式,他们终于还是赶在皇历翻进四月前到了长宁。 早在几天前,国公府的大管家就按老太太的吩咐派人来侯府通报过了,且他们在路上也已经得知侯爷不在府里。因此,当老太太背对着夕阳下车时,只有老侯爷的遗孀、小侯爷的继母吕氏恭恭敬敬地侯在二门前。 赵家人给林敏敏描述的吕氏,是个“狐狸精”,所以她想当然地以为,会见到一个跟她有八分相似的、长得细眉细眼的女子。可如今当面一瞧,林敏敏顿觉自惭形秽——比起老太太口口声声的“狐狸精”,她才更像个狐狸好吧!人家吕氏那端正的眉眼,怎么看都是个正宫长相好吧! 可正宫娘娘也未必就是人见人爱,才刚一见面,老太太就来了个下马威,对吕氏毫不客气地道:“我不想看到你,叫管家来侍候着!”然后就真的不搭理那礼只行到一半的吕氏,扭头问旁边那个胖胖的大管家,“你们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叫林敏敏觉得钦佩的是,虽然受了老太太如此的无礼对待,那吕氏却依旧行完了那个屈膝礼,脸上温婉端庄的笑容居然都不带一丝走样的。 她冲着老太太行完礼,却并没有像林敏敏以为的那样走开,而是又依礼向着刘氏和林敏敏她们一一敛袖致意。 就在林敏敏以为她大概不会听从老太太的“吩咐”时,她居然在见礼完毕后,真个儿一转身,领着她的丫环仆妇们走了——直教林敏敏看得一个目瞪口呆。 看看一脸高傲、颐指气使的老太太,再看看脊背挺拔、端庄祥和的吕氏,林敏敏想,该不会是宫斗大戏没开锣,先来段宅斗小戏调调味吧? 好吧,宫斗也好,宅斗也罢,反正跟她这个小寡妇没什么相干,她就是来给孩子们上户口的!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赶走了吕氏,老太太瞧那个胖管家又不顺眼起来,冲着他一连串地喝问:“你们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位胖管家显然也不是“塞巴斯酱”式的英氏管家,当即被这强势的老太太逼出了一头的汗,一边抹着汗一边结结巴巴地道:“侯、侯爷是三、三月初回来的,回、回来没两天就又、又走了,去哪儿小的、小的也不清楚,侯爷、侯爷没说,小的也没敢细问,听樟爷说,侯爷大概要去半个月,差、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他这结结巴巴,顿时令老太太更加不满了,翻着白眼儿道:“堂堂侯府大管家,说句话都不利索,可见这吕氏当家如何了!” 胖管家这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假辞色了,正想着要如何辩解,只听老太太又道:“以前府上那个老王管家可还在?” 胖管家僵硬地笑道:“在……” “叫他过来!” 胖管家愣了愣,直到老太太不满地拧起眉,这才赶紧叫人去叫那个老王管家。 老王管家是个五旬左右的瘦小老头儿,和胖管家的不淡定相比,这一位的沉稳风度明显更胜一筹,叫老太太看了甚是满意,当即指派道:“从今儿起,还是你管了这府里的事。”又不屑地瞥着那胖管家道:“别跟我说什么这是钟离家的事,如今老七的长辈就只剩下我一个了,我不管他谁管他?!我再不插手,这府里还不叫你们翻了天了!”说着,便叫王管家派人带他们去休息。 默默旁观的林敏敏发现,那胖管家一脸委屈的同时,老王管家脸上却是闪过一丝与他那忠厚相貌有些不相衬的狡黠。顿时,林敏敏有种不好的感觉——这老太太,怕是插错手了。 老太太果然说到做到,自第二天起,真个儿全面接手了侯府的家务。只是,叫想看戏的林敏敏多少有些失望的是,老太太出了招,人家吕氏根本就不应招,她叫人家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人家就真的关起院门不出门了。不仅是这吕氏,就连曾昙花一现的那位胖管家,也跟失踪了似的,再没在林敏敏他们的眼前出现过。 不过,那位被老太太临危受命的老王管家似乎确实很有一套,只用了一天时间居然就稳定了侯府里浮躁的人心。至少在林敏敏看来,从他们住进侯府的那一晚起,从饮食到起居,都被这位老王管家打点得妥妥贴贴、舒舒服服,渐渐的,连林敏敏都忘了当初对他的那一点疑心。 赵家人“霸占”侯府后的第二天,从旅途劳顿中休息过来的林敏敏便开始和两个大孩子商量起自家的事来。 她正想着要怎么跟钟离氏的族人联系,姐姐先开了口。 “我想回老宅看看,”姐姐道,“这侯府再好,到底不是我们的家!” 林敏敏深表同意。虽然她自己是个没家没族的人,可也不妨碍她懂得一些基本知识,何况中国自古就是个宗族社会,她总觉得老太太这么乱来,会惹出很大的麻烦。可是,不管老太太怎么折腾,她终究是侯爷的亲长,她的年纪和身份就是她的“免死金牌”,就算将来惹出什么祸事,那位侯爷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但林敏敏他们就不同了,搞不好会成为迁怒的对象。 “嗯,”林敏敏点头道,“我们先去看看房子情况如何。这么多年没住人,大概也需要修整一番。不管怎么说,最好能抢在那位侯爷回来前搬出去。” “跟七叔住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 弟弟显然更愿意有个年长的男人相伴,却被姐姐毫不客气地拍了个脑兜。 “七叔家再好,那也是七叔家!”姐姐断然道。停顿了一下,又略带忧心地道:“老祖宗都这么着了,族长他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族长?那个侯……你们七叔,不是还没回来吗?” 顿时,林敏敏又暴露出她的自以为是,惹得姐姐又丢给她一对白眼儿。 “七叔又不是族长。”姐姐似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忽地一撅嘴,顿了顿才又道:“当年我们走的时候,族长还是老侯爷。后来因为他死的时候七叔还在海上,族里就另选了族长,至于是谁,我也不知道。” 林敏敏眨眨眼,姐姐的话叫她忽然觉得,似乎这孩子对老侯爷有些不满的意思。她正要打听,不想窗外有人接着姐姐的话道:“去看看不就知道是谁了?” 几人一回头,就只见英娘在窗外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还隔着窗户,英娘就对林敏敏他们笑道:“可不就是钟离家的族长太太和一帮子什么亲戚来了嘛。老太太叫人来请你们,我是懒得跟那些人应酬,就抢了这差事过来了。” 跟在英娘身后的莲娘则是规规矩矩地从门口进来,望着林敏敏笑道:“老祖宗说,这是你第一次见钟离家的族人,叫我过来替你长长眼,可别叫人给挑了错。” 好吧,就冲着老太太的这番心意,林敏敏就觉得,她的种种无礼霸道都可以忍受了。 虽如此说,她仍一边起身相迎一边笑道:“要是存心挑剔,就是天仙似的人也能挑出毛病来。” 顿时,这话叫英娘想起那个吕氏来,便跟在莲娘身后进了屋,一边笑道:“说起那个吕氏,看着还没敏敏娘你长得像个狐狸精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叫莲娘狠拧了一下,“胡说什么呢!” 英娘不由一吐舌。 林敏敏则摸着自己那张脸,装出一副无奈的模样道:“这也没法子的事,谁叫我天生就长了张狐狸脸呢,总不能划花了吧。搞不好,这一花,不仅没改了这狐里狐气,倒又多出几分鬼里鬼气呢,不是更吓人?” 她的自我调侃,顿时逗笑了一屋子的人。莲娘责怪英娘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口不由心的?!那个吕……老侯爷夫人,好歹也算是我们的长辈,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议论她。” 说着,又拉过林敏敏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衫,一头秀发在脑后盘了个说不上任何名头的低髻,全身上下除了那根挽发的银簪外就别无饰物,甚至连个耳环都没有。偏如此简朴的一身,却依旧能衬出她眉眼妩媚,身姿婀娜,怎么看都跟“寡妇”二字相距甚远。莲娘忍不住叹息一声,建议道:“要不,带个面纱吧?” 这个主意林敏敏喜欢。 *·* 只一眼,林敏敏就觉得,她大概不会喜欢这钟离家的族长夫人。 老太太的傲慢无礼,是建立在她对自己的自信上,是一种睥睨众生的高高在上,即便是对上位者,她也不会改了自己的这一脾性。而这位族长夫人看人的眼神,却充满了一种“既然我爬不到更高的地方,至少可以踩低你”的恶意。 当林敏敏戴着面纱,领着三个孩子进来时,老太太忍不住冲着她的面纱皱了一下眉。 这一皱眉,看在那位族长夫人的眼里,却是有了一种别样的意味。于是她和同来的几个妯娌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 林敏敏领着孩子们向那几个妇人行了一礼,道:“也不知道几位的辈份,不敢贸然称呼。” 刘氏则过来一一引荐。林敏敏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族里的辈份还挺高,连那年过半百的族长太太跟她都只是平辈。 这时,只见坐在族长下首的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道:“这么说,你就是老五续娶的媳妇?” 林敏敏记得刚才刘氏说过,这是四房的四太太,跟她也是平辈,便恭敬地弯腰一礼,道了声:“是。” 那四太太却忽然拿着帕子捂嘴一笑,道:“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们虽不是你的公公婆婆,总是同族的亲戚,没得连见我们都要拿个巾子盖脸的道理,还是……老五家的觉得我们不够格平等相交?” 这忽然的攻击,不禁令林敏敏微微一愕,也令上首的老太太脸色一沉。 只是,老太太向来就是那张扑克脸,没沉脸前就已经是沉着脸的模样了,所以钟离家的众人都没有发现。 林敏敏却不待老太太替她出头,就先行又是恭敬一礼,道:“先夫新丧,我一个寡妇人家,千里迢迢领着三个孩子们回来族中,又叫各位嫂嫂如此热情相迎,却偏偏又未能把先夫的灵柩一并带回来,实在是感到无颜见人。” 这话可就好说不好听了,与其说是林敏敏的自辨,不如说是指责——我一个寡妇人家,才一进门,你们身为族人,居然不问死者的情况,就先挑剔起寡妇来了! 顿时,那位四太太就哑了声,上首的老太太则是满意地“哼”了一声,叫钟离家的人听了都一阵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这一声是满意谁又不满意谁。 出于谨慎,钟离家的人都不吱声了。 他们不出声,姐姐却忍不住上前向着老祖宗行了一礼,道:“正要禀老祖宗一声,我娘打算明儿领着我们回老宅看看。” “回老宅?”老太太皱眉。 钟离家的几个妇人则又是对视一眼,那四太太更是露出一种焦急的神色来,不禁以眼示意族长太太。 “你们家的老宅,不是早就被老五给卖掉了吗?”族长太太道。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钟离卉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猛地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被林敏敏一把拉了回来。 这是古代,是讲究个辈份资历的古代。姐姐是孩子,还是小辈,不管她说什么都容易被人抓到错处。 林敏敏给了姐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扭头问族长太太道:“先夫从来没提过。不知我家那老宅卖与了何人?”——不是四房才有鬼!可别以为谁都看不到四太太那个眼神! 果然,族长太太道:“四房的四兄弟家。” “可有何凭证?”林敏敏又问。 族长太太看看四太太。四太太忙道:“当年老五走得急,把那宅子作价三百银币卖与了我家。” “可有凭证呢?”林敏敏仍是那么一句。 四太太唇角一弯,道:“都是自家兄弟,要甚凭证?!” “啊,”林敏敏忽地一点下巴,仰着头道:“嫂嫂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起来了,先夫有一次喝酒时好像提过,四房四老爷家的宅子,作价一百银元抵给我们家了呢……” 林敏敏的话还没说完,四太太就跳了起来,“胡说!我们家什么时候卖宅子给你们了?!说话得有凭证!” “哎呦,”林敏敏装作吓了一跳的模样,捂着嘴后退一步,道:“四嫂怎么恼了?!这就怪了,刚刚不是嫂嫂说,‘自家兄弟,要甚凭证’的吗?”说着,又掏出帕子作抹泪状,“我一个寡妇人家,懂得什么凭证不凭证的,也就嫂嫂说起,才叫我想起先夫的一句醉话罢了,至于是真是假,我一个寡妇人家就分不清了。不过,虽然我是个寡妇人家,可也知道‘说话得有凭证’,既然我家手里没四嫂家宅子的房契,我一个寡妇人家,也只有当那是一句我们五爷的醉话罢了,哪敢真跟四嫂讨要宅子啊。” 中国自古以来最忌讳的三件事里,就有一件“踢寡妇门”。如今林敏敏一口一个“寡妇人家”,简直就是在指责有人踢她家门一样,顿时叫钟离家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且,这宅子是怎么落到四房手里的,在座的人人心里有数。 姐姐则望着林敏敏,几乎整个人都傻了。敏敏娘在她眼里,多少有些呆笨,即便是偶尔厉害起来,那也是有理有节、文质彬彬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敏敏娘原来也会跟个泼妇似的胡搅蛮缠,睁着眼睛说瞎话。 老太太也是被林敏敏的这番表现给惊得呆愣了片刻。这丫头,在她眼里就是个又直又倔脾性,却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如此市侩狡黠的一面。顿时,她的眼里带上了笑意。 她看看林敏敏,决定帮她一把,便忽地一皱眉,扭头问族长太太道:“这是怎么回事?” 四太太赶紧紧张地望向族长太太。 族长太太看看一身朴素的几个孩子和林敏敏,再扭头看看锦衣绣服的四太太,想着家里的那张礼单,便笑着向老太太道:“叫老太君笑话了。说起来,原不该说过世之人的是非,可当年五兄弟也……唉,因为五兄弟好赌,老侯爷不知教训了他多少回,却都是不肯改,就连七郎当年都替五兄弟还过好几次赌债呢,老太太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侯爷。后来,这老五因欠了赌债要连夜逃走,这才匆匆把宅子抵给四兄弟一家。当时这事儿还是老侯爷一手操办的……” “那钱也是老侯爷代五兄弟收的。”四太太插嘴道。 顿时,老太太明白了,忍不住低低骂了句:“那老混蛋!” 这一声很低,除了站得近的刘氏阿秀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听到。 堂下,林敏敏却微摇了一下头,道:“若真是如此,五爷也太不应该了,居然没把房契留下来。不过四哥四嫂也太仁义了,没跟五爷要房契也就罢了,居然也没个收据什么的。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虽然族里认下了这笔交易,官府那里却是要有凭有据才能算数的。唉,这事闹的……” 林敏敏不想把事情闹得太绝,到底孩子们上族谱和五爷归葬都还需要族里人帮忙,但她又不乐意平白丢了一套宅子,只得小心拿捏着其中的分寸了。 族长太太刚要再说什么,就只听老太太点头道:“敏敏说的有道理。这交易买卖,本就该有个凭证,哪能听谁说有理就有理了。” 老太太这一有了偏向,族长太太顿时不便吱声了。 四太太却急了,不顾老太太还在看着,就伸手去扯族长太太的衣袖,一边小声道:“这可是我们钟离家的事。” 族长太太垂着眼左右衡量了一下,忽然想起最近京城传来的风声,便又抬头对老太太笑道:“话虽如此,可有时候,这有理没理的,还真是说不清的事。就比如老太君替侯爷整顿侯府这事儿吧,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老太君心疼小辈的一番好意,可叫有心人看来,却要说是老太君跋扈了呢。呵呵,可不就是有理也是说不清嘛。” 老太太的眼顿时一眯。 族长太太又道:“老太君放心,您是侯爷的亲姨婆,您出手,我们钟离家没一句怨言,若是有人来问,我们也定会替老太君分辨清楚。只是,这宅子的事终究是族里两兄弟间的纠纷,倒是不好麻烦老太君,还望老太君见谅。” 族长太太一行人走后,赵芃也送完族长回来了,对老太太道:“这一回老祖宗可千万别乱来!那老侯爷是什么德性,老太太应该知道,十有□□这宅子是叫老侯爷给偷偷卖掉的。这事儿和老七的事儿还不同,老七好歹是您的晚辈,就算您逾越了,也能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开脱。可那林氏终究是钟离家的人,老祖宗若是贸然伸了手,会给京里带来麻烦的!” 老太太可是养大一个皇后的人,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忍不住白了这长孙一眼,道:“就你知道!” 赵芃这才放了心。可背着人,他又忍不住跟媳妇儿抱怨道:“这林氏,果然是个祸害!” *·* 祸害林氏敏敏虽然是穿越人士,却也不是那种不懂世情的人,故而,一听族长太太那般说,她便知道想要依靠国公府这棵大树基本是不可能了。 姐姐则自从族长太太走后,就一副想要咬人一口的表情。 “我爹才不是烂赌鬼!”才刚一回到院中,钟离卉就爆发了,眼泪汪汪地道,“我爹、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若不是有敏敏娘拦着,她当时就想冲上去撕了族长太太的嘴。 林敏敏沉默地揽过姐姐的肩,像哄孩子们睡觉时那样轻轻拍了她两下,柔声道:“姐姐说得对,不管别人怎么看你爹,你爹仍然是你爹,是世上最好的爹。” 弟弟忽地一吸鼻子,哑声道:“我想爹了。” 顿时,姐姐抱紧林敏敏,无声地抽噎起来。 见姐姐双肩耸动,弟弟也跟着哭了起来。 林敏敏叹息一声,也伸手揽过他,又空出一只手去抚茫然望着他们的妹妹的脸,哄着那两个哭着的孩子道:“快别哭了,你们再哭,妹妹可也要哭了。” 妹妹却一摇头,道:“妹妹勇敢,妹妹不哭。” 显然,刚才那番风波妹妹全然没懂。 妹妹这般说,顿时令姐姐果断地一抹泪,道:“我们不哭,哭解决不了任何事。” 林敏敏不禁一阵哭笑不得。这是她最近经常对妹妹说的一句话,可惜的是,妹妹哭起来很是野蛮,根本就听不进任何话,却没想到这句话叫姐姐听进去了。 弟弟则抬起泪眼道:“要不,求老祖宗帮我们说一说?” 姐姐可比弟弟会看人眼色,恨声道:“若是老祖宗愿意帮忙,刚才早就帮我们说话了!” 顿时,林敏敏的眉一皱,伸手按住姐姐的肩,严肃地道:“姐姐,收回这句话!” 钟离卉一怔。 林敏敏正色道:“你想老祖宗帮忙,是不是?可是,老祖宗为什么就非要帮你不可?!这世上没人有义务必须帮你,也没有谁就必须对谁好的道理。老祖宗对你好,愿意帮你,是因为她‘想’对你好,她‘想’帮你,而不是她‘应该’对你好、‘应该’帮你。你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吗?别人对你好、帮了你,是出自他们的善意,是他们自己的意愿,你应该心存感激。可如果哪一天那人不再愿意帮你了,那也只不过是那人重新回归原来的自己,你不能、更不应该因此就心生怨恨,这不仅对她不公平,也辜负了她之前对你的好。你明白吗?!” 姐姐眨眨眼,慢慢垂下头去。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她又小声抽噎起来,“娘当年就是怕我们家最后无处落脚,才死也不肯卖这宅子的。” “当年,我们家,为什么要搬离这长宁?”林敏敏问。钟离家众人的态度,叫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姐姐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林敏敏抚着她的发道:“你要告诉我真相,我才好想办法。” 姐姐挣扎半晌,低头道:“爹,没有欠债。那时候娘……”她的小脸蓦然一白,赶紧抬头望向林敏敏。她差点脱口说出“娘才怀上妹妹”。 “嗯?”蒙在鼓里的林敏敏则鼓励地看着她。她以为姐姐没出口的话是“娘还活着”。 见林敏敏神色无异,姐姐这才垂下眼,又道:“爹答应了娘和我们,再不去赌了,之后他就真的没有赌过。只是,爹找不到事情做,家里又没钱了,就跟娘商量着要搬到苏州舅舅家去,看看能不能在那边找到事情做。”她忽地抬起头,“那老宅,爹想卖来着,是娘不许。娘说,只要有老宅在,我们就终有一天还能回来,等……等老侯爷死了……” 林敏敏一阵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姐姐小声道:“我听娘在背后抱怨过,说明明是老侯爷的人引着爹去那种地方的,才叫爹败光了家产……” 顿时,林敏敏明白了,这就是个叔伯夺产的故事! 那个老威远侯果然是个混蛋,自己吃喝玩乐一生,败光了家产不算,还看着亲侄儿的家产眼红起来。不用看剧本林敏敏大概就能猜得出来,这老侯爷是如何作局引着年轻的侄儿去赌博,从而骗光侄儿家产的。这宅子,十有□□还真是老侯爷盗卖给四太太家的。 至于四爷一家,大概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吧。   ☆、第三十六章 老太君自以为她这一出手,已经帮着自家姨侄孙奠定了夺回内宅管家大权的基础,便也不再多事,只将这府里大小事务全都交给老王管家后,就得意洋洋地功成身退了。 出于感激,老王管家派人连夜打扫了正房上院请老太君入住,却被老太君断然拒绝了——可见,这老太太其实也不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所顾忌,作客的这点礼仪规矩她还是肯遵守的。 最终,老太太还是领着众儿孙住进了吕氏替他们准备的客院。老太太带着艾娘住了正院,左跨院住了莲娘和英娘姐妹俩,右跨院则住了林敏敏一家四口,赵芃带着儿子媳妇就住了后边的另一进客院。 因大家都住得近,一早,便全都集中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来吃早饭。 最近妹妹的筷子已经用得十分灵活了,便一心一意想要大展伸手,也不许人喂她,自己努力用筷子往嘴里扒饭——虽然大半都掉在了桌子上。 赵芃家的小子宁哥儿快五岁了,却还要人喂,看着妹妹那般能干,这小哥儿便也心动起来,也闹着要拿筷子自己吃饭,却不是翻了碗,就是差点戳了自己的眼,直吓得一帮奶娘婆子丫环们惊呼连连,当即又是哄又是劝的,不许他再碰那碗筷。偏这小子倔上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林敏敏见状,扭头对姐姐低语了几句。姐姐先还不愿意,林敏敏道:“只是暂借罢了。”她这才点了头,又亲自回房将妹妹用的那套小银碗筷也拿了一副过来,却终究不放心,亲自交到刘氏手中,再三交待道:“这只是暂借的,要还的。”惹得众人一阵笑。 老太太道:“什么宝贝,不就是一套银碗筷嘛,明儿我们照这样子打个十副八副的送你,算是回礼了。” 林敏敏赶紧笑道:“老祖宗可别说,这东西还真是宝贝。这是他们的母亲置办的,专给孩子们小时候学吃饭用的。” “哦,难怪。”老太太看看妹妹,又看看重孙宁哥儿,忽地一摇头,道:“你们家妹妹几岁了?” “三岁……” “四岁!”林敏敏的话音刚落,妹妹就举着四根手指嚷道。 众人愣了愣,然后又是一阵笑,老太太道:“虽然说不清自己的岁数,这手指头倒是举得挺对。”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林敏敏不由又拿妹妹分不清三和四哪个大来当趣事取笑了一通,急得妹妹跑过来就要捂她的嘴。 笑闹了一会儿,见孩子们都吃饱了,老太太便命人把孩子们全都带了下去,又对刘氏道:“看样子,敏敏可比你会教孩子。” 林敏敏笑道:“老祖宗又拿我开心了,不说嫂子整天还要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务,就说宁哥儿,可是能背《三字经》了呢,我们家妹妹才勉强从一数到十,且数字大小到现在还分不清。” 英娘也笑道:“要叫我说,我嫂子带孩子是精养,敏敏娘带孩子是粗放。你们是没看到,在船上的时候,敏敏娘都不管他们,任着宝哥儿舞枪弄棒地从床上跳到地上的胡闹,妹妹就跟个小跟屁虫似的,也跟着上蹿下跳,也不怕磕着碰着。” 林敏敏笑道:“我也不懂怎么带孩子,我就想着,孩子就该有个孩子的模样,快快活活的长大才最重要。弟弟调皮些也好,至少蹦蹦跳跳的身体结实,也不容易生病。至于磕着碰着,叫孩子吃点苦头,可比你嘱咐他十句‘不可以’更管用。我呢,又是个懒的,家里又没个丫环婆子什么的,我一个人也照顾不了他们三个,所以万事只能他们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们别看妹妹能干,那也是被我逼出来的,没法子了,她只好自己慢慢学起怎么穿衣,怎么吃饭,不然她就只能光着、饿着。” 刘氏若有所思地道:“你这话说得有道理,宁哥儿身边的丫环婆子多,要做什么,要什么东西,只要张嘴就能办到,倒不如妹妹,什么都要自己动手……” 英娘抢着道:“难怪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不都是被逼的。” “就是这个道理!”林敏敏笑着,正待要再卖弄一下从原来的世界里贩来的一些育儿观念,却不想老太太忽然叫她。 “敏丫头。” 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这么叫她,林敏敏不禁打了个愣神儿。 老太太道:“你可怪我昨儿没帮你说话?” 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见老太太的鹰眼里暗含精光,便暗暗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要说我没想过借贵府的势,那是骗人。但我更知道,朋友间的帮忙也是有限度的,没有叫人为了帮自己而惹上麻烦的道理。这种损人利己的行为,也不是和朋友的相处之道。” 林敏敏并不认同自家和国公府这种带拐弯的亲戚关系,所以她用了“朋友”两字。 而这两个字,却叫赵家众人一阵面面相觑。在世家的眼中,朋友和亲戚不同,亲戚可以各色各样,朋友却是需要有对等的身份地位或学识的。 老太太眯着鹰眼盯着林敏敏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么,你有何打算?” “其实……”林敏敏摸摸耳后,学着弟弟憨憨一笑,道:“其实,我还真想叫老祖宗帮忙说个情。” “哦?说说看。” “那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家那老宅,大概是叫老侯爷给盗卖了。那四房的四爷家,想来当时也知道这是盗卖的,许是贪那点便宜,也就闭着眼花了钱。如今这房契虽然在我们手里,若是闹到官府去的话,大概也能拿回那老宅,可……不瞒老太太说,孩子们终究姓钟离,不管是上族谱的事,还是五爷归葬,都还需要族里人的帮忙,我们也不好把事情做绝了,所以我想……” 老太太猛地一挥手,打断她:“你想叫我帮你劝四房把老宅还给你?” “不是,”林敏敏摇头,“四太太家好歹也是花了钱的,虽然这钱我们没拿到,但也不好平白叫人家蒙受损失。我是想……” “想跟我们借钱买回那宅子?”英娘抢话道。 林敏敏却再次摇头,“就算我有那个能力,人家也未必肯卖。何况……”她咬咬唇,“说起来,这老宅是被老侯爷盗卖的,没道理由我和四太太家承担这损失……” “我明白了,”老太太恍然大悟,“你是想叫我劝老七帮你们买回那个老宅?” 林敏敏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老宅,是姐姐弟弟跟他们的亲爹亲娘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是他们对父母的念想,如果不是因为这 ,丢也就丢了。我知道,这件事对侯爷来说不公平,事情又不是他做的,本不该由他来承担责任,但不管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可是?!” 忽然,门外响起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众人一愣,纷纷扭头。 就只见从外面快步走进一人。 此人头戴一顶束发玉冠,身上裹着件黑色大氅,行动间,露出氅下一袭深海蓝色直裰,以及直裰下一条被束在西洋高筒皮靴中的白色宽腿绔裤。 这不伦不类的装束,顿时令林敏敏想起一个人来。而想起那人,顿叫她感觉一阵危险扑面而来。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站起身,向老太太身边靠了过去。 她的动作快,那人动作更快,只几步便抢到老太太的跟前,先是抬眉扫了林敏敏一眼,又潇洒地一挥手,将身上的大氅甩给一旁的丫环,然后弯腰冲着老太太叉手一礼。 “老太太安好。” 在那人冰冷的眼眸扫来之前,林敏敏就已经知道,此人定然生着一双喜欢眯缝着的凤眼了。 那人行完礼,也不待老太太叫起,便直起腰,一双眼眸再次直直盯进林敏敏的眼里。 望着那人额际醒目的美人尖,林敏敏一阵心跳失衡的同时,也隐隐有些疑惑——她跟此人只见过那么一面,且她又向来不是个记仇的性子,为什么她居然能在还没看清他的相貌前就认出他来? 而且,不就是骗了他一袋子钱吗?这男人有必要以那种看弑父仇人般的眼神看她嘛! 顿时,林敏敏下意识地又往老太太的身后藏了藏。 直到此时,老太太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望着来人一阵惊喜:“是七郎回来了!怎么这么巧?我们前儿傍晚才到,你今儿就回来了。怎么也不先叫人通报一声,我也好叫你表哥去接一接你。” 钟离疏那眯缝着的眼又扫了一眼林敏敏,这才看着老太太一语双关地笑道:“老太太弄错谁是主人谁是客了吧?”说着,扭头对门外喝了一声:“还不进来!” 众人不自觉地都随着他一同向门外看去。只见门外磨磨蹭蹭进来的,居然是那个胖管家。 钟离疏道:“这李小胖,以前是我船上的军需官,后来因伤上不得船,才被我弄进府里来当差。他的嘴虽笨了些,不过做事情倒还扎实。听说老太太刚一进府,他就冒犯了您老人家?我在这里替他给老太太请个罪,老太太原谅他吧,就让他继续做他的差事如何?” 老太太顿时知道,自己大概是画蛇添足了,当即笑道:“你的家,自然是你做主。我是听说你上了岸,猜着你大概暂时不会回京,就过来看一看你。另外,也是顺道送你五哥的媳妇和孩子们回来认祖归宗……” 提到五哥,钟离疏的眼不由又是一眯,那锋利的眼眸顿时再次刺向缩在老太太身旁已经无处可避的林敏敏。 而此时的林敏敏,倒渐渐镇定了下来。 就算她骗了他的钱又如何?那也是用来带他的侄儿侄女们回家的!羊毛就应该出在羊身上!那个该胆怯、该愧疚、该不敢面对人的人,不是她,该是这个绑架犯、大色狼、死海盗才对! 只是,谁能告诉她,这该死的海盗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威远侯?! 对了,当初在船上就听人叫他“侯爷”来着,还有人叫他“将军”……这大周朝既是将军又是侯爷,年纪还差不多的人,应该不多吧——林敏敏顿时一阵后悔,她早该联想到的! “我五哥的媳妇?!据我所知,五嫂四年前就去世了,人就葬在苏州。” 耳畔又响起那人冰冷的声音。林敏敏一抬头,便再次迎上那人如刀一般锋利的眼眸。那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凶狠,就仿佛恨不得当场把她撕作两半一般。 这男人,也忒小气了,不就是一袋子钱嘛!何况还是他主动给的,她又没向他要! 以为自己身上只是背了点欺诈罪的林敏敏忍不住一阵腹诽。   ☆、第三十七章 钟离疏没想到,叫他翻遍半个大周朝寻找的女人,居然会就这么大咧咧地出现在他的家里。而且,还冒充着他那冤死的五哥的遗孀! 见钟离疏的一双眼几乎都离不开林敏敏的脸,老太太顿时就想歪了,不悦地低喝一声: “老七!” 她这严厉的叫声,也不过叫钟离疏的眼从林敏敏的脸上移开片刻而已。 钟离疏扭头看看老太太,见她误会了,却也不多加解释,又扭回头去,依旧固执地盯着林敏敏,冷冷道:“五哥的灵柩我已经运回来了,外面正在搭灵堂。” 和堂上的众人一样,林敏敏也是一怔。她昨日才把五爷去世的消息通报给钟离家的族人,没道理今儿侯爷就带着五爷的灵柩回了府…… “你怎么知道你五哥出事了?”老太太问。 钟离疏依旧没回答她,而是仍盯着林敏敏问:“孩子们呢?” 见他仍盯着林敏敏,偏那目光里不像是有邪念,倒像是有一把邪火,久经世故的老太太不禁也谨慎起来,向下人吩咐道:“去带孩子们过来。”然后才转身拉过林敏敏的手,皱眉对钟离疏道:“你还不认识吧,这是你五哥的续弦,你小五嫂。” “小五嫂?!”钟离疏冷笑一声,一双眼依旧如盯着猎物的老鹰般死死盯着林敏敏的双眸,“那么,你是我嫂子吗?” 顿时,他这话不仅叫老太太,就连林敏敏都想歪了——来古代好歹也有两个月了,对于这个时代的一些规矩禁忌,林敏敏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因此她知道,越是世家大族就越是讲究个伦理秩序,如果她承认是他的嫂嫂,那他这一辈子都休想再染指于她! 林敏敏当即一挑下巴,含着讥诮地冲他屈膝一礼,言简意赅地道了声:“是。” 这一声“是”,却如点炸了一桶火药般,若不是这钟离疏的一头黑发规规矩矩束在一顶玉冠下,林敏敏几乎就要以为会看到他的头发根根直立起来。 只见那人狠眯起眼,从齿缝间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他这忽然爆发出的怒气,顿时吓着了一室妇孺。林敏敏自认为胆气够壮的,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又靠向老太太。老太太也下意识地握紧林敏敏的手。 “老七!”老太太高声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这一声,如兜头一桶冰水,终于把钟离疏濒临爆发的怒火给灭了下去。他狠狠盯着那个杀了他兄长的女人,只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了,但看着老太太护着她的模样,顿时又叫他想起这女人的诡谲狡诈来。 还有,临过来前,殷磊的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还有太多的问题要从这女人嘴里掏出答案来! 他深吸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一双眼眸仍死死盯着林敏敏的双眼,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可知道我五哥是怎么死的?” 老太太看看林敏敏,“不是说,喝醉了,掉进护城河里淹死的吗?” “是掉进河里,还是被人推进河里,这还两说。”钟离疏冷冷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五哥掉进河里之前,已经被人用一丈青刺成了重伤。” 顿时,堂上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就连林敏敏都惊讶地瞪大了眼。原来她那位亡夫,居然是死于非命! 看着林敏敏瞪大的眼,钟离疏的眼则忍不住往细处又眯了眯。 “你说五哥是你的夫婿,你能不知道我五哥是怎么死的?!”钟离疏低喝道。 “我……”林敏敏一阵张口结舌。她哪能知道?!那时候的她,大概还跟一帮闺蜜们在KTV里治疗着情伤呢! “我亲自去临江镇,便是要查一查,五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知道我查到什么?”他盯着林敏敏道。 林敏敏动了动唇,却没敢回答。 “我查到,五哥初到临江镇时,身边只有三个孩子,并没有带着什么女眷。那么,那时候你在哪里?!你说你是五哥的续弦,婚书何在?!谁为媒证?!” 林敏敏顿时叫他问得哑口无言——这些都是她记忆之外的事,她哪里知道?! 就在连英娘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怀疑之色时,三个孩子和艾娘到了。 几个孩子已经听小丫环说过,是侯爷回来了。弟弟心目中,早就把这闻名已久的将军叔叔当作偶像一般来崇拜,因此,第一个就冲了进来。 姐姐怕弟弟失礼,也忙拉着妹妹和艾娘跟过去,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老太太和敏敏娘的面前。 许是弟弟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人,那人扭过头来,顿时,弟弟和姐姐全都收住了脚。 妹妹年纪小,早就不记得这一个月前的事了,见姐姐忽然僵住,便挣脱她的手,高举着刚从花园里摘来的花,冲着林敏敏就扑了过去。 “敏敏娘,花!”她喊着,却不小心被自己的脚绊了一跤,摔倒在钟离疏的脚边。 小家伙抬头看看钟离疏,又看看向她冲过来的林敏敏,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见这孩子摔倒在自己脚边,钟离疏本能地向着她伸出手。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妹妹,姐姐就已经跑了过来,飞快地在他手上拍了一记,抱起妹妹往后退去。弟弟也跑过来,伸着双臂拦在他和姐姐中间,冲钟离疏嚷嚷道:“坏蛋,海盗,不许碰妹妹!” 见那两个孩子都是一脸警惕地瞪着钟离疏,老太太顿觉这几人间似乎有什么事,忙问道:“你们,认识?” “他……”弟弟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姐姐一把捂住嘴。此时,她已经把妹妹交给了赶过来的林敏敏,又凑到弟弟的耳边低声道:“不能说!” 他们是孩子,被陌生人绑架没什么关系,敏敏娘就不同了,这可是件伤名节的事! 到底姐弟连心,弟弟只愣了一下,便明白了姐姐的担忧。可老太太的问话又不好不回,便只得结结巴巴地道:“反正、反正他、他不是好人,是坏蛋!” “哦?”老太太锐利的眼在钟离疏和林敏敏身上来回一圈,又看看弟弟和姐姐,问道:“他怎么坏了?” 弟弟只急得一阵抓耳挠腮,扭头看向姐姐。姐姐也是眼珠乱转,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其实,即便他们找到最完美的借口,老太太都已经不会再相信了,向来刚愎的她此时已经认定,这老七和林敏敏之间,定然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奸|情”! 而此时的林敏敏却已经顾不上那边的风波,她正忙着安抚哭得撕心裂肺的妹妹。 如今妹妹的肺活量一日大过一日,那哭声如穿脑魔音一般,直震得她脑中一阵“嗡嗡”作响,差点儿连老太太和姐姐弟弟在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其实妹妹这一摔并不严重,不过是磕红了膝盖而已,偏这小丫头忽然就傲娇起来,叫林敏敏怎么哄都哄不住。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在妹妹身上,林敏敏渐渐发现,她其实不是个合格的母亲,面对这无休止的哭闹,她可以说是束手无策。有无数次,她都想干脆陪着妹妹一起哭算了,反正她是没招儿了…… 就在她束手无策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断喝:“不许哭!” 顿时,妹妹的哭声戛然而止。 母女俩相互搂抱着,都抬头望向那个发出这声断喝的人。 妹妹看看那人那双冰冷的眼,忽然打了个寒战,猛地将脸埋在林敏敏的脖弯里,小声抽噎起来。 她这压抑着的抽噎,顿时叫林敏敏心疼不已,冲那男人喝道:“你吼什么吼?!她一个孩子懂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妹妹见有人撑腰,顿时又要张嘴嚎哭,却只听那个可怕的男人忽然又发出一声冷哼,她立马连哼哼都不敢了,只得委屈地抱着林敏敏的脖子,一边偷偷拿一只眼小心偷窥着那个可怕的男人。 说实话,见妹妹这么容易就被那个男人给制住了,林敏敏觉得一阵耳根清静的同时,忍不住又是一阵气馁。 这时,只听老太太道:“好了,卉姐儿、宝哥儿,把你们的娘扶起来。妹妹也不许再哭了,都过来给你们七叔见礼。” 三个孩子相互看看,又看看林敏敏,再不甚情愿地看看他们口口声声念叨着的七叔,姐姐扯了一下弟弟和妹妹,便都过去给钟离疏沉默地行了一礼。 钟离疏挨个仔细看着那三个孩子,忍不住在他们脸上寻找着他们父亲的影子。三个孩子中,长得最像父亲的,其实是最小的那一个。那两个大的,他隐约还有些印象,但这最小的一个,应该是五哥在离开长宁后所生的。 沉默受了三个孩子一礼后,他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一摸那男孩的脑袋,却在他警惕的目光下又默默垂下手去。 五哥。钟离疏已经很多年没想起过五哥了。在他小的时候,他的父母都耽于玩乐,常常将年幼的他独自丢在府里,那时候,唯一给他作伴的,便是比他年长八岁的五哥。在他稚嫩的眼中,似乎五哥总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印象,一直维持到很久很久,直到他母亲去世后,他被外公接走,直到后来他听说五哥常常麻烦缠身,他也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这世上没有五哥应付不过去的事情。所以,当他凯旋归来,却发现五哥一家居然被那个老混蛋逼得逃离长宁时,不禁感到一阵后悔。 望着这抬头看着他的三个孩子,他忍不住握了握拳。之前他没照顾好五哥,这三个孩子,他一定要保护好。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又瞪了一眼那个满身妖气的女人。 这女人,到底施了什么妖法,居然使得这三个孩子都乖乖认她为娘?!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好了,都坐下吧。”上首,老太君命令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这林氏是你五哥的续弦吗?” 老太太的话,顿时叫钟离卉姐弟俩的脸色一变,不由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弟弟握住姐姐的手,用力眨了一下眼,然后姐弟俩同时后退一步,双双护在林敏敏的跟前,一边警惕地瞪着钟离疏。 妹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向来敏感,见哥哥姐姐神情凝重,忙一扭身,抱住林敏敏的腿,抬头不安地望着她。 林敏敏低头安抚地冲妹妹笑笑,又伸手拍拍明显紧张起来的那姐弟俩的肩,却就是没抬眼去看堂上的众人。她知道,刚才钟离疏的那番问话,已经叫老太太和赵家人都对她产生了怀疑,但她对此还真就是没什么可说的。 而,她放在这姐弟俩肩头的手,看在钟离疏的眼中,则是另一种意味——胁迫! 他又狠眯了一下眼,头也不回地对老太太道:“这林氏是真是假,孩子们应该最清楚。” 他大步过去,不顾孩子们的不情愿,硬是将那两个大孩子拽离林敏敏的身边,一撩衣摆,蹲在那两个孩子的面前,尽量放柔声音道:“你们别怕,我是你们的七叔。以前没能照顾到你们,是我没尽到责任。但如今你们已经回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来伤害你们,你们也不需要再害怕任何人,有什么话,都可以放心大胆直说。” 弟弟虎着脸,正要开口,却被姐姐扯了一下手。 “侯爷想要问什么?”姐姐冷冷道。 这疏离的称呼,令钟离疏的眉微微一皱。顿了顿,他才说道:“你们大概不知道,你们的父亲,不是淹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姐弟俩顿时都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害死你们父亲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女人。”他抬手指着林敏敏。 这一回,连林敏敏都一脸震惊地瞪着他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姐姐紧绷着小脸问道。 “你们的父亲,是被人用一丈青刺伤的。在你们住过的那个客栈里,有个男人也被人用一丈青刺死了,还被人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六扇门的人说,行凶的很有可能跟伤你们父亲的是同一个人。有人看到,当时客栈里除了那个死了的男人外,就只有客栈老板的女儿,那女人叫林敏敏。而且,我也看过画像,那人跟这里站着的、这个同样名叫‘林敏敏’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姐弟俩不由又对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林敏敏则是一阵诧异。那客栈老板的女儿,不是那个瘦马吗?外号叫“小西施”的。她还亲眼目睹了那个女人放火来着!怎么那个瘦马也叫林敏敏吗?还跟她长得一样?! 见这姐弟俩都不说话,钟离疏又道:“你们别怕,不管这女人跟你们说过什么,我向你们保证,她再也伤害不了你们。只要你们老实告诉我,她是不是你们的继母?” “是。” 这一回,姐弟俩是毫不犹豫地异口同声,且回答得既坚决又干脆——其实,应该说,是钟离疏问错问题了。如果他问,“这人是不是你们父亲的续弦”,这俩孩子大概就不会回答得这般干脆了。 孩子们的笃定,顿时叫堂上起了疑心的众人全都是一怔。老太太更是冲着两个孩子招手道:“这事儿可关乎着你们父亲的命案,你们可不能有所隐瞒。” 姐姐却并没有过去,而是转身跑到林敏敏的身边,抱着她的手臂道:“那个客栈里,是有另一个姐姐,我不知道她叫什么。那个姐姐跟我娘长得是有些像,但她不是我娘,我娘比她漂亮。” “我娘才不会杀我爹!”弟弟也跑过来抱住林敏敏的另一条胳膊,扭头怒瞪着钟离疏。 姐姐又道:“爹出事的那天,敏敏娘一整天都跟我们在一起。那天妹妹吃坏了肚子,娘一直在照顾妹妹,是吧?” 妹妹哪里还记得,一脸懵懂地望着姐姐。 姐姐便启发她道:“你好好想想,那天你是不是嘴馋,偷吃了厨房里的冷肉,结果被朱三发现,朱三还打了你,你还记得吗?” 妹妹向来记仇,当即便想了起来,向众人告状道:“他打我头。” “后来你拉肚子,敏敏娘一直陪着你,你记得吧?” 这个其实妹妹早就不记得了,但被姐姐那么盯着,她不由就点了点头。 “那天敏敏娘一直陪着你,是吧?” 在姐姐的蛊惑下,妹妹继续点头。 姐姐则胜利地一扬脖儿,瞪着钟离疏道:“那天敏敏娘整天都陪着妹妹。还有,那个朱三,也不是敏敏娘杀死的,我们逃走的时候,明明听到那个朱三还在楼上大喊大叫来着!” 说着,她就把那天他们是如何逃亡的事从头到尾、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又浓墨重彩地描述了一番林敏敏是如何勇敢、如何无畏地保护了他们姐弟。 弟弟也在一旁时不时地帮上一腔:“要不是敏敏娘,姐姐就被那人给掐死了!敏敏娘头上也叫他打了好大一个包!” 这一番活灵活现的描述,叫人想不信服都难。姐姐扬着小下巴,望着钟离疏道:“瞧,我敏敏娘没杀任何人!我们逃走时,那个朱三肯定还活着!” 钟离疏的拳不由抵上鼻尖。这两个孩子,若是说谎的话,这番谎话也太活灵活现了。可若是没说谎,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同一个客栈里住着两个同名同姓,且还相貌相似的女人?如果真有这种事,早被人当作奇闻传开了。 “那么,”他猛地一弯腰,凑到姐姐的眼前,像条盯着青蛙的毒蛇般死死盯着姐姐的双眸道:“那么,为什么别人都说,当初你爹到那个镇子上时,只带了你们三个孩子,身边并没有女眷?” 姐姐到底是个孩子,被他那么盯着,不由就抱紧林敏敏的胳膊,一边往她的衣袖后躲,一边紧张地答道:“我娘向来小心,从来都不出门,就连客栈老板都没见过我娘……”说到这,她忽然就想起眼前这人绑架他们的事来,顿时伸出头来瞪着钟离疏大声道:“我爹说过,‘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你也瞧见了,我娘长得这么漂亮,总有一两个坏人想要欺负她,所以我娘才从来不叫人看见她。坏人脸上又没写个‘坏’字!” 这“坏人”,显然是指他。 钟离疏的眼猛地一眯,顿时吓得姐姐又往林敏敏身后躲去。 姐姐的畏缩,当即就令林敏敏怒了,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推在钟离疏凑过来的额上:“你干什么?!吓着孩子了!” 直到她的指尖触及那片温热的肌肤,林敏敏才反应过来,她鲁莽了——且不说他们还是鳏叔寡嫂的关系,就是这时代里的普通男女,也是绝不容许有任何肢体接触的。 何况,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不管到哪个时代,好像都不是可以随便碰的…… 她不会因此被沉潭吧?! 有那么一刻,林敏敏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正全神贯注于盘问的钟离疏也没料到那女人会忽然伸手来推他,当感觉到额头上那柔软的触碰时,他不由也是一阵发怔,抬头呆呆地望着那张狐狸脸。 堂上的众人,也都被林敏敏这一突兀的举动给惊着了。一时间,客院里只听得窗外小鸟的一阵叽啾,却听不到一丝儿人的动静。 半晌,钟离疏直起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后退两步,双手抱胸,叉着双腿低头望着姐姐又道:“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这林氏,是什么时候嫁给你们父亲的?” 姐弟二人不由又对视一眼。姐姐眼珠一转,撇着头道:“不记得了。” 弟弟却自作聪明地加了一句:“妹妹可是我敏敏娘生的!” 顿时,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妹妹身上。妹妹那张脸,全然就像是钟离家的五爷,却是一点儿也没继承到林敏敏的娇媚(或妖媚)。 半晌,老太太下了个结论:“老七,怕是你多心了。” 钟离疏却仍不死心,抬头瞪着林敏敏道:“你呢?你也不记得了吗?” 林敏敏眨了一下眼,正要开口,弟弟抢着道:“敏敏娘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刚才不是说了吗?她被朱三打伤了头,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还都是我们一件一件重新告诉她的呢。”说着,用力抱紧林敏敏的手臂,瞪着钟离疏道:“敏敏娘是我们的娘,她就是我们的娘,她想嫁我爹都来不及,才不会害我爹呢!” 姐姐一听他这话说得有漏洞,忙补救道:“我敏敏娘对我爹可好了,我娘以前就常跟我爹说,愿意再嫁他一百次都不嫌多!” 这番儿女私房话,顿时叫赵家几个晚辈都捂着嘴笑了起来。林敏敏自己也是一阵发窘。别说是在这个古板的古代里,这种话,就算换作是她原来的世界里,也够肉麻的。 只是,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迎着钟离疏那冰冷的眼,林敏敏忍不住一阵自恋地猜测——这家伙不会是色胆包天,被她这副臭皮囊的美色所诱,才拼命想要证明她不是他的嫂嫂,好便于他下手吧?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恶心的。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孩子们的言辞凿凿,虽然去了赵家人大半的疑心,可钟离疏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动摇。 只要看着那张狐狸脸,他立马就会想起这女人在小艇上冲他抛的那个媚眼儿。如果不是那一眼叫他放松了警惕,他也不会丢这个人,吃那个亏了! 见识过这狐女的手段后,钟离疏就更加深信,孩子们的这些话定然是她事先就教好的! 只是,叫他不明白的是,这俩孩子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不分是非、胆小怕事的,怎么居然就这么乖乖地受这只狐狸精的摆布?!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那海盗般叉腿抱胸的姿势,完全破坏了这一身中式着装的文雅气质。林敏敏很想冲他翻个白眼儿,可想了想,又怕再闹出刚才那样的笑话,便低顺了眉眼不去看他,却到底难忍那口气,说话的语气里不由就带上了一丝讥诮:“我若说我真不记得了,七叔信吗?” 钟离疏还未回答,英娘在一边先抢着道:“我信我信!难怪有时候觉得你很奇怪,明明是很简单的、人人都知道怎么用的东西,你却不知道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现在呢?你想起什么没?” 见她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莲娘忙责备地叫了一声:“三妹!” 英娘吐吐舌头,却仍旧眨着双眼睛望着林敏敏。 刘氏也问道:“可有看过大夫?大夫怎么说?” 林敏敏摸着当初受伤的后脑勺道:“又不痛不痒的,只是忘了一些事罢了,没必要看大夫。也许哪天就想起来了呢。” “如果一直想不起来呢?”英娘道。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呗,”林敏敏笑道,“谁还能永远记得什么事情,总要忘的。” 老太太忽然道:“你都还记得一些什么事情?又忘了些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林敏敏还真不好回答,便摸着后脑缓缓道:“我也……不太确定我记得一些什么……不过,好像过去的人和事,都不记得了……就跟英娘说的一样,有些东西我记得怎么用,有些就不记得了……啊,还有看过的那些书,我只记得书上写过些什么,是什么书,在哪儿看的,就都不记得了……” 正好,她想,她可以借此来掩饰一下她最近有些太过张狂的言行。莲娘已经好几次拐着弯地问她,她那些叫人听着别扭的用词是在哪里学来的了。 “那五哥呢?”英娘问,“五哥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林敏敏诚实地摇头,“连长相都不记得了。” 顿时,众人一阵沉默。 半晌,莲娘忽然拭泪道:“也好,忘了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 钟离疏却是一皱眉,冷笑道:“忘了确实挺方便。” 众人不由全都看向他。 “她既全忘了,便不用害怕说穿说漏什么了。可是?!”他忽地盯着林敏敏的双眸,喝出最后那两个字。 顿时,这一幕叫林敏敏又想起飞燕船上的那个海盗来。她不禁一阵眨眼。 “就算她其实跟孩子们、跟五哥没有关系,却骗我们说她是五哥的续弦,我们也不知道,不是吗?” 那海盗侯爷扭头望着众人又道。 众人则纷纷又看向林敏敏。林敏敏则是一阵默然。 ——而,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钟离疏的话一点儿都没错。 “不是的!”弟弟急得一阵跺脚,“敏敏娘是我们的娘!她才不是什么没有关系的人!” 姐姐看看弟弟。当年他们的亲生母亲去世时,弟弟还没满五岁。他之所以一下子就接受了林敏敏,大概也是因为他很想有个母亲的缘故吧。 其实,她也很想。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过。虽然父亲很疼他们,但他的性格里和老侯爷有着八分相似,做事情总是不太靠谱,钟离卉时常感觉自己不像是个女儿,倒更像是个管家婆。 直到林敏敏失去记忆,她才忽然发现,以前这个她一点儿也看不上眼的女人,其实也有着忠厚善良的一面。而且,她能感觉得出来,她对他们是真心的好。在船上的那些日子,是自母亲去世后,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又被人宠溺、被人疼爱着…… “七叔为什么不肯承认我娘?”钟离卉忽地抬起头,瞪着钟离疏道:“还是,七叔有什么其他想法?!” 这丫头那稚嫩的眼眸中,有着超越她年龄的锋利。 在场的众人,除了英娘和那几个比她年纪小的孩子之外,所有听懂她这含沙射影的人不由都倒抽了一口气。老太太也忽地挺直脊背,看向钟离疏的眼神里顿时也带起了警觉。 钟离疏则生生咽下一口闷气。已经被人说到这份儿上了——且还是五哥的亲女儿如此说,他再纠缠于这女人的身份,倒好像他真对她有什么不良企图似的。 但…… 钟离疏从来不是吃了亏不还手的人,在姐姐这里吃的亏,他自然要在罪魁祸首那里找回来! 他扭头看着那个狐女,半晌,又道:“婚姻,自古以来便需要三媒六聘,就算你不记得前事,婚书总还有吧?” 林敏敏不禁看向孩子们。 姐姐忙道:“逃的时候匆忙,丢了。” “就算丢了,官府那里总有记载。”钟离疏道,“林氏失了记忆,你们应该还能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嫁给你们父亲的?” 两个大孩子对视一眼,不由都转开了视线。 “忘了。”姐姐撇着嘴道。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嫁给你们的父亲。”钟离疏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她大概最多只是你们父亲的一个妾室,私底下笼络着你们,哄着你们叫她娘的吧?许还威胁了你们,说如今你们父母双亡,若是家里没个长辈,会没人替你们做主、受人欺凌什么的,然后逼着你们向别人说谎,说她是你们父亲的续弦。可是?!” 又是这两个字。 虽然这一回没有像刚才那般喝出来,却依旧带着迫人的压力,何况他几乎每个字都说中了姐姐的心事。顿时,姐姐嘴唇一抖,眼圈就红了。 但她也知道,此时的她已经无路可退,不然倒霉的会是敏敏娘,便抹着眼泪倔强地嚷道:“敏敏娘是我们的娘,她就是我们的娘……” 她这一强调,却叫钟离疏看出一些端倪。他终于聪明了一回,忽地切进她的话里:“但她并不是你们爹的续弦。” 姐姐的叫声顿时一哑。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看着心虚地扭着头不敢看人的姐姐,钟离疏抬起下巴,胜利地看向那只被他抓住尾巴的小狐狸。 这小狐狸脸上的表情很奇妙,有着三分呆滞,三分疑惑,三分意外……以及,一分的不意外。 姐姐的神情,简直就像是一份供诉,就算她这时候反口,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了——连林敏敏自己都不会相信。 啊,原来,她果然是人家的妾啊!望着姐姐,林敏敏忍不住想。 “啊。”上首,老太太忽然也“啊”了一声,仿佛她并不意外一般。 众人又是一阵静默。 半晌,英娘也跟着“啊”了一声。只是,她的这一声和老太太的那一声意思却不太一样,“怎么回事?”英娘疑惑道,“敏敏娘,不是五哥的……呃,只是个妾?!”她看向林敏敏的目光里带出三分不满。 林敏敏则仍是一脸的茫然。 “啊,”英娘忽然又“啊”了一声,“对了,敏敏娘不记得了!”她转向姐姐,“是你们骗了敏敏娘,还是敏敏娘要你们这么说的?”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姐姐扭着头,弟弟揪着手,二人都垂着眼,拒绝看向任何人。 见他们如此,林敏敏不由叹了口气,不管他们这是无意之举还是故意误导,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她的孩子。 于是她走过去,搂着那俩孩子替他们开脱道:“我想,大概是我自己误会了。孩子们一直叫我敏敏娘,他们从来没说过我是……呃,什么身份……” 看着那男人如刀般砍来的眼眸,林敏敏不由又暗暗叹息一声。她知道,她大概怎么解释都逃脱不了一个教唆的嫌疑了。但此时孩子们才最重要。 她拉着那两个孩子,向着老太太行了一礼,又道:“很抱歉,叫大家误会了。不过我不是有意要骗大家的,相信孩子们也不是有意的,请大家不要怪他们。要怪,也该怪我,是我没有问清楚。这一切,其实都是……” 她觉得用“巧合”一词似乎不太适合,正打算改用“误会”一词时,姐姐却忽然呜咽一声,猛地扑进她的怀里,哭道:“对不起,敏敏娘……” 弟弟也抱住她的腰哭了起来。 见哥哥姐姐哭了,妹妹顿时也一仰头,大声哭了起来。 看着哭成一团的三个孩子,老太太忽地叹息一声,冲着眼巴巴望着她的莲娘微点了一下头。顿时,莲娘过去抱起妹妹哄劝着,刘氏则拉开弟弟,和林敏敏一人一个哄着那两个大的。 看着这一幕,钟离疏看向林敏敏的眼顿时更冷了三分。这女人,居然还敢利用孩子们挑起别人对她的同情! 正这时,阿樟从门外走了进来,仿佛没看到痛哭着的三个孩子一般,恭敬而拘谨地向着众人行了一礼后,对钟离疏禀道:“灵堂搭好了。” 钟离疏点点头,无视堂上混乱的一团,转身便要离开。 老太太忽然道:“孩子们该去守灵才是。” 她的鹰眼扫到林敏敏的身上,那目光中的迟疑顿叫林敏敏一阵感慨——妾通买卖,显然,连老太太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是好了。 林敏敏叹息一声,拉过孩子们,“我们该去给你们的父亲守灵了。” 她拉着孩子们正要转身,却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 “你就算了。一个妾室,还登不得大堂。” 林敏敏蓦然回头,只见钟离疏正轻蔑地瞥着她,那修长的睫毛盖着一双漂亮的凤眼,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一根根拔下来量一量长短的冲动。   ☆、第40章 第四十章 钟离疏回到外书房时,陈三正坐在那张大书案后,专心雕着一截牙签;殷磊则将一本书盖在脸上,躺在窗下的榻上微微打着鼾。 听着门外熟悉的脚步声,陈三头也不抬地问道:“是那个女人吗?” 他的声音顿时惊醒了榻上的殷磊。他猛地翻身坐起,盖在脸上的书便“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一只修长的手先于他捡起地上的书,又合上书页,看了看封面上的书名。 “哟,原来殷大人也懂法文。”钟离疏挑眉道。 殷磊却顾不得他的调侃,和陈三一样,开口便问道:“是那个女人吗?” “应该是……” 钟离疏的话才只说了三个字,殷磊就兴奋地跳起来,搓着手道:“好嘞!既这样,拿人吧!” “先等等。”钟离疏举起一只手。 “怎么?”殷磊一怔。 钟离疏摇头道:“情况有点复杂。”说着,便把客院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那女人好手段,从头到尾就没替自己辩解过一句,偏偏什么话都叫几个孩子替她说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笼络的人心,居然叫孩子们全都肯听她的。” 殷磊却是耸起那道断眉,“我们不是已经查得很清楚,五爷这一年来,都是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们四处流浪的吗?这女人什么时候成了五爷的小妾了?侯爷怎么不当面揭穿她?还是……” 他忽然斜睨着钟离疏,冷笑道:“还是,侯爷打算包庇这女人?那女人真就那么漂亮,居然能叫侯爷忘了,她可是杀了府上五爷的嫌犯!” 殷磊这和姐姐如出一辙的指控,顿时就点燃了钟离疏一直压抑着的怒气,他忽地一伸手,扯着殷磊的领口就将身材高大的他拖到鼻尖前,压低着声音沉沉道:“你再说一遍!” 望着侯爷眼中的怒气,殷磊又是一怔。不自觉间,他又把眼前这位侯爷当作是京城里的那些贵族老爷们了。 经过这近半个月的相处,虽然不愿意承认,殷磊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位威名赫赫的威远侯和京城的纨绔们确实不同,且…… 更叫他不甘心的是,他居然也会对个他一向看不起的贵族老爷由衷生出一丝敬意来! 这位侯爷有着相当坚定的意志——或者说是顽固,当他说要参与调查后,便真个儿不顾殷磊的阻拦强行参与了进来,甚至连陈三故意当着他的面剖开那具焦黑的尸体,都没能阻止得了他。 而更叫殷磊敬佩的是,这位侯爷显然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从不对他们的调查指手划脚,即便是陈三再次探查五爷的尸体,他也没有出声阻止——这若是换作其他人,怕是陈三又要挨打了。因此,虽然被个外行插手进来实在叫人不快,殷磊还是生生忍耐下了这位侯爷的存在。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侯爷的帮忙,才叫他们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查清了五爷近一年的行踪。 两人正僵持着,只听陈三抬头道:“那女人是左撇子吗?” 钟离疏皱皱眉,放开殷磊,回身望着陈三道:“没注意。” “那麻烦侯爷注意一下吧。”陈三又低下头去继续雕那根牙签。 钟离疏点点头,转身又看看殷磊,道:“即便你此时拿了她,又能如何?那女人,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再厉害,也抵不过咱六扇门的‘十八摸’!”殷磊嘀咕。这“十八摸”,可不是众所周知的那“十八摸”,被六扇门的人一套“摸”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我就不信,她一个女人还能比江洋大盗厉害!” “你可别忘了,她说她受过伤,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事儿可是有那些孩子们替她作证的。”见殷磊又要开口,钟离疏抬手止住他,继续说道:“她失忆的那番鬼话,我也不相信。不过,至少在朱三这件事上,我觉得他们应该没有撒谎……” “我也觉得他们没说谎。”陈三忽然又从牙签上抬起头来,插嘴道:“现场的痕迹跟他们的说法都能合上。”顿了顿,他又问了一遍:“那女人是左撇子吗?” 钟离疏不在意地一挥手,“我会叫人去确认一下的。”又扭头对殷磊道:“就算朱三不是那个女人杀的,我五哥却未必不是死于她之手……” “还真不是。”陈三道。 “什么?”钟离疏扭头。 “我又仔细对比了一遍那二人的伤口,我敢打包票,这确实是同一个人用同一件凶器所为。如果这女人没杀朱三,那五爷身上的那一下,就定然也不是她干的。” 顿时,钟离疏的眉就拧了起来。 殷磊也道:“那还能是谁?!” 陈三一翻白眼,口头禅脱口而出:“我又不是捕快!”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人也许不是她杀的,却不代表她不知道是谁杀的。”——无意中,他居然说中了真相。只是,在场的众人没一个知道,也没人去注意一个不是捕快的忤作的猜测。 殷磊摸着断眉道:“如果孩子们的话是真的,那就是说,有人在他们逃走之后杀了朱三。既然可以肯定杀朱三的人就是杀五爷的,那这女人……”他泄气地道:“大概很有可能不是凶手了……” 他抬头看向钟离疏。 钟离疏的脸色则是一阵阴沉,“即便她不是杀人凶手,却也可以肯定,她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教唆孩子、冒充我五哥的遗孀这一条,她是逃不过去的!” “还有海图。”陈三提醒道。 “对,还有海图。”殷磊也道,“你有没有问那个女人……” 钟离疏嘲讽地看了他一眼,顿时把他没说完的话给看断了。 “你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会对我们说实话吗?”钟离疏顿了顿,又道:“我之所以没有拆穿她的身份,就是不想叫她能轻易逃脱。她想冒充我五哥的遗孀,混进我钟离家?好啊,那就叫她如愿好了!” 他那阴森的表情,顿时叫殷磊和陈三对视一眼。 钟离疏又冷笑道:“她若是乖觉,只说是‘好意’送这几个孩子回乡的,我倒还能舍些钱财于她,她居然把主意打到我钟离家,那我便成全她。既然她那么想进钟离家的门,便叫她进门就是——以一个妾室的身份进门。妾,也就是个玩意儿,还是行动不能自专的玩意儿!我倒要看看这自己上钩的鱼儿,要怎么脱钩!” 殷磊被钟离疏的这番话绕得有些晕,抓抓断眉,道:“这跟海图有什么关系?” “那海图,想来这女人还没找到。”钟离疏忽然想起他刚进客院那会儿听到的话,凤眼不由又是一眯,道:“也或许已经找到了,却又生了别的贪念。但,不管她找着没找着,这会儿那东西肯定还在她身边,或在孩子们的身边。既然如此,一切可就由不得她了。” 陈三道:“你把那娘子怎么了?” “也没怎么,”钟离疏冷笑,“只是把她送去一个符合她身份的地方看管起来而已。至于他们带回来的东西,这会儿阿樟正在检查,大概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顿了顿,他忽然道:“这个林敏敏,真是个‘瘦马’?” 殷磊又抓了抓断眉,“这……就有点难说了。我们查到,这客栈其实是林氏父亲的,她娘年轻时就守了寡,那个雷九,其实是个‘接脚婿’……” 见侯爷似乎不太明白这个词,他解释道:“就是寡妇再嫁招的上门女婿。说来也怪,这个雷九在黑道上也算是个有些名堂的人,居然会给个寡妇做了‘接脚婿’……啊,不扯闲话,反正后来这寡妇死了,照道理这产业应该归林氏所有,但不知这老酒鬼使了什么手段,就叫他霸下了客栈。不过据说他养这林氏倒是养得很精心,是照着‘瘦马’养的。只是,这林氏到底不在贱籍上,大概也算不得是正宗的‘瘦马’吧。” 钟离疏沉吟片刻,道:“这林氏,只能说嫌疑没有之前那么大,却也不好说她全然没了嫌疑。既如此,这逃走的雷九就大有问题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他,只有等所有线索都串起来,才能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通缉画像已经发下去了,”殷磊道,“只是各关卡都还没什么消息。” 陈三却道:“当务之急,不是给五爷下葬吗?” 钟离疏皱眉道:“我五嫂葬在苏州,我已经派人去迁坟了,好叫他们夫妻合葬。” 殷磊看看陈三,道:“我们,是不是也该去给五爷上柱香?” 于是,一行三人来到灵堂前。还没进门,远远就听到一个女童那虽然已经哑了喉咙,却依旧高亢的哭声。 “娘……我要敏敏娘……” 看着钟离疏,老太太一脸疲累地道:“想想办法吧,这都已经哭了快一个时辰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此时的敏敏娘在哪儿呢? 正如钟离疏所说,她被人给看管起来了。 当钟离疏说她没资格去守灵时,几个孩子自然不依。林敏敏却深明大义——或者说是懵懂无知——仍尽职尽责地帮他哄劝着那三个孩子去了灵堂。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这混蛋过河拆桥拆得竟如此之快,老太太一行人才刚一出院门,她就被两个皮笑肉不笑的婆子给手脚麻利地“请”进了一个小院。 然后那俩婆子就像俩门神般,一左一右地站在卧室——注意,是卧室,不是房门,更不是院门——的门口,眼珠都不错一下地盯着她,仿佛害怕她会当着她们的面搞个自杀什么似的。 被人“请”过来时,林敏敏“观赏”到了一道花园的门,也“观赏”到一道小院的门,以及两道房门,因此她知道,她大概是被关在花园中某个僻静的小院里。且这院子还不大,房间也不多,就两间,一间外屋,一间里屋。此刻她正端坐在里屋的一张床上,床上的被褥虽然有些旧,倒还算干净。 林敏敏瞪着那俩门神婆默默运了一会气,忽然醒悟过来,自己这么做实在是有点傻,这俩婆子明显就是侯爷派来的看守,她再怎么跟她们生气也是白搭,有那个气,还不如留着当面跟那个什么“猴儿爷”去生! 于是,她蓦地跳下床,却叫那两个婆子一阵紧张,那个略瘦一些的忙板着脸道:“姨娘要做什么?!” 这一声“姨娘”,直叫林敏敏听得十分刺耳。前半生读过的小说里,做主角的都是些正妻大房,她就没见过哪本是以小妾为主角的,因此,这古代的小妾到底会有何待遇,她一点概念都没有,只知道这“妾通买卖”,还有……“去母留子”。 那人,会卖了她吗? 耳畔似乎又响起那人的声音:“你赢了。” 那声音低沉柔软,且略带性感的沙哑。 明明应该是很好听的声音,却因那不加掩饰的讥诮而变得十分刺耳。 林敏敏抚着额,无视那两个婆子的监视,开始在狭小的室内转起圈来——虽然她也知道,再怎么转圈也没用,那位位高权重的“猴儿爷”若是想要对她做点什么,她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果然是这副臭皮囊惹的祸吗? 她又转了两圈,却猛的站住。 不对!她忽然发现,她居然对自己的这副皮囊生起气来!可是,她长成什么样关别人什么事?!花儿开得再好看,也不是为了给人摘的!该受谴责的,明明是那个“色猴儿”! 好吧,她只是一时被那人气糊涂了! 林敏敏放下手,转身走到窗边。 这边的窗户并不像客院里那样镶着贵重的玻璃,而是只在窗框上糊了一层窗纸,且那窗纸上还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窗台下,那张未经油漆的书桌上残留的水渍明显显示着,这院落之前应该一直是空置着的,大概是为了安置她才匆匆收拾出来。 从窗口向外看去,可以看到院落的一角。角落里,有着一架几乎快要倾倒的青藤。林敏敏不通园艺,不知道那是葡萄还是紫藤,但显然虽然没人照顾,这青藤依旧活得十分茁壮,依旧旁若无人地吐着一串串即将开放的花苞。 望着那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着的花苞,渐渐的,林敏敏的心就镇定了下来。 连青藤都能无视环境坚强生存,没道理她这比古人受过更高深教育的穿越人士会活不下去! 不管那人对她生有什么样的歹念,不管那人如何贬低她,只要她自己记住自己是谁就好!这世上没什么应付不过去的事,她没父没母不一样照样长大?!再不济,还可以一死了之。谁知道她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呢?所以,其实她没什么可害怕的! 她用力握了握拳,回身打量着这间卧室——或者说是囚室。 这是一间大概不到二十平方的小房间,家具很少,除了她正靠着的那张木桌外,便只有她之前坐过的那张架子床。 架子床上系着一顶灰不溜秋的帐幔,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是这颜色还是后来才洗成这样的,总之,是一种令人看了不快的颜色。 在架子床的一侧,挂着一道门帘。林敏敏只用了四步便走过去,掀开门帘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在墙与床的中间,那狭小空间里只孤零零放着一只马桶。 看着那马桶,林敏敏先是一阵发愣,然后忽然想到,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净巷”了。 想起这个词,她忽地就笑了。难得来一趟古代,能认识这么多只是在书本上见识过的东西,其实也不错。 既来之,则安之。 她冲自己挑挑眉,放下门帘,扭头间,正看到那俩门神婆相互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色。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的脸上仍挂着笑。 笑。 对,即便她无法掌握自己的未来,至少她可以掌握自己的表情,她才不会生气,也不会害怕或担心,她要笑,笑着面对这一切,笑着面对那个“猴儿爷”! “哈哈!” 她猛地仰头大笑两声。那俩婆子明显抖了一下,脚下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顿时,林敏敏的笑声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愉悦,“哈哈哈哈,”她又笑了四声,然后一背手,像个老学究般一步一挪地吟起诗来。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摇头晃脑地念完,人早已经站在桌子前了。只是,叫她遗憾的是,这室内居然连张椅子都没有。 看看这桌子,又扭头看看那床,她忽地问那两个明显开始不自在的婆子,“有椅子吗?” 俩婆子又是一抖,脚下再次后退半步。 见她们虽然害怕,却仍堵着门口不肯让开,林敏敏忍不住道:“那人叫你们这么不错眼地盯着我的吗?” 胖婆子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却被瘦婆子扯了一下手,忙垂下眼帘。 林敏敏一撇嘴,踮着脚尖从俩婆子中间往外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到,便道:“总可以给我找张椅子坐吧?” 俩婆子又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谁都没动。 林敏敏看看她们,摇了一下头,便失去跟这俩门神婆沟通的兴趣,转身往床边一坐。 可光那么无依无靠地端坐着,其实也很累人。于是不知不觉间,她就脱了鞋上了床。靠着床头,默默研究了一会儿床围上雕刻的人物花鸟,还没分清那刻的是三娘教子还是四郎探母,便有一阵困意涌了上来。 反正也无事可做,且那俩婆子盯着的眼虽然无碍,终究叫人不舒服,她干脆起身放下帐幔,准备小睡一会儿。 门口守着的那俩门神婆见她放下帐幔,不由都对视一眼。瘦婆子露出一个疑问的眼色,胖婆子摇了摇头。二人正面面相觑间,忽听得帐内那人喃喃咕哝道: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没事,不怕,没什么好怕的……” 却像是在梦呓一般。 俩婆子不由又对视一眼。半晌,听着帐内再没声息传出来,到底有些不安,那瘦婆子便壮着胆蹑着手脚过去,揭开帐幔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那眉目如狐的林氏,早已脱了衣裳拆了头发,躺在被窝里睡着了。 *·* 林敏敏再次睁开眼时,只见室内光线一片暗淡,似乎已经快到黄昏时分了。 透过灰蒙蒙的帐幔,她可以看到有人在房门口探了一下头,但并没进来打扰她。 既然那俩门神婆不来相扰,她也不去招惹她们,只将一只手覆在额上,盯着那床顶默默出起神来。 自穿越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那三个孩子。姐姐和弟弟她倒是不太担心,只有妹妹。这么久不见她,妹妹会不会哭闹?如今那小丫头的脾气越来越坏,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谁哄都不行,大概也就姐姐还能治一治她…… 姐姐…… 林敏敏眨了一下眼。 虽然她跟众人说,是她误会了,但她清楚记得,当初姐姐曾亲口告诉她,她是他们父亲的续弦。 这孩子,为什么要骗她? 难道真像那个“猴儿爷”说的那样,是以前的那个她一心想要“转正”,把这样一个概念灌输给了孩子们? 若真如此,弟弟或许会受影响,姐姐绝对不会。 即便是姐姐对她还算尊敬,林敏敏仍然能感觉得出来,其实这丫头打心眼里有些瞧不上她,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就以那种“你真傻”的眼神来看她了。 但,如果是出于“猴儿爷”说的那个原因,姐姐倒很有可能。骗她,不过是想替自家找一顶能撑起一片天的保护伞罢了。姐姐的选择余地也就那么大,不骗她这个敏敏娘,还能骗谁呢?何况,如果她成功了,对于林敏敏来说,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好吧,冲着这一点,她就原谅孩子们的那点小算计吧。 林敏敏放下手,撩起帐幔往窗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叫她吃了一惊。 却原来,室内光线暗淡并不是天近黄昏的缘故,而是那原本开着的窗户不知被谁给关上了。但,透过那蒙着灰的窗纸,她依旧能分辨得出来,此时至少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几点了?”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却不想真的有人回答她道:“快巳时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随着那声答话,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圆润的丫环。 那丫环约十六七岁年纪,圆圆的脸上生着一对小酒窝,一双眼虽小,看着却十分精神,笑起来弯弯的,叫人很容易生出好感来。 “姨娘好睡,都快睡了十二个时辰呢。姨娘再不醒,奴婢都想着是不是要去请个大夫来给姨娘看看了。姨娘这是要起了?” 那丫环一口一个“姨娘”,直叫得林敏敏一阵发愣。 十二个时辰?她居然睡了近二十四个小时! 不过这也难怪。其实照顾孩子是件很累人的活计,不仅白天累,晚上也睡不踏实。自从来到古代后,林敏敏就一直一个人照顾着三个孩子,妹妹半夜还总要醒来一次,因此,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你是……” 她扭头看向房门口,却并没有看到那两个门神婆。 “奴婢弯眉,”弯眉弯眼一笑,又上前屈膝一礼,道:“姨娘这就要起了吗?” 又是一声“姨娘”。林敏敏叹息一声,有些无力地道:“别叫我姨娘。” 弯眉歪歪头,似不解地望着她。 林敏敏想了想,道:“我姓林,你就叫我……叫我林娘子吧。” “娘子”,是这个时代里对女子的通称,有些类似于她那个时代里“女士”的意思。 弯眉又歪了歪头,却是没有多话,只是顺从地屈膝叫了一声“娘子”,又笑道:“娘子睡这么久,该早就饿了,奴婢已经在外间备好了饭菜,只等娘子洗漱毕便可以用了。” 这丫环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叠衣物放在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一张圆凳上。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注意到,她放在床尾的衣裳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警惕地看看那圆凳上的衣物,见那是一身合乎孝期规制的衣裳,顿时悄悄松了口气——看来,那个“猴儿爷”到底还有些忌讳,不敢在五爷的孝期里搞出些什么名堂。 她正胡思乱想时,那丫环的手忽然就伸到她的胸前。 林敏敏一惊,赶紧推开那丫环的手。 丫环看看她,又笑弯着眉眼道:“奴婢替娘子更衣。” “不、不用了,”林敏敏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不禁有些尴尬,忙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好。你……麻烦你帮我打点洗脸水来吧。” “奴婢早就打好了。”弯眉笑道,“也难怪娘子睡这么久,这一路劳顿,确实也够娘子受的。娘子若是愿意,奴婢替娘子去准备些洗澡水如何?等会儿娘子不如好好泡上一泡。” 她这一建议,顿时令林敏敏感觉浑身都痒痒了起来。 船上用水不便,像她在现代时那样每天洗澡根本就是奢望。下船后,在客栈里也是各种不便。到了这侯府的第一个晚上,车马劳顿,再加上替妹妹洗澡就已经耗尽了她的体能,她只能跟往常一样,稍稍擦拭一下就对付了过去。昨晚她倒是终于抽着空洗了个澡,但在妹妹如魔音穿脑般的哭声催促下,那个澡洗得跟在水里沾了沾也没什么区别。也幸亏此时不是夏天,不然她差不多都该发臭了。 当林敏敏终于没有干扰的、舒舒服服地泡在一桶热水里时,她并不知道,她所换下的衣物和所带回来的那些行李一样,全都到了钟离疏的手里。 “如何?” 见阿樟进来,钟离疏忙问道。 阿樟僵硬地行了一礼,木着脸道:“没有发现。”——他这神情,显然是很不满侯爷居然叫他去搜一个女人的贴身衣物。 钟离疏却是根本就没看到他那沉默的抗议,他双手抱胸,以拳头抵着鼻尖,自言自语道:“没有吗?那能在哪里?” 他们已经把林敏敏和孩子们带回来的行李全都悄悄搜了一遍,除了发现他们真的很穷外,别无收获。 “穷?”吴晦明咧嘴一笑,指着桌上原属于钟离疏的那只钱袋道:“身上藏着十枚金币的人,大概也不能叫穷吧。” 顿时,钟离疏的脸色不好看起来。 阿樟则一板一眼地道:“这钱是在大姑娘的木匣子里发现的。” 对于阿樟的死板,吴晦明早有领教,抬眼看看他,道:“这钱若是被那个女人拿着,只怕这会儿我们早就找不着她的影子了。” “却也未必,”阿樟不服地道,“只是三个孩子而已,想偷的话,随时都有机会。而且,我看那位娘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她若是为了海图,只要带着图逃走就好,完全没必要管孩子们的死活。若是还没找到,她就更不该带着这三个孩子回来了,在外面总比在侯府容易下手。” “你可别忘了,一路还有老太太看着她呢。”钟离疏冷冷道,“且不说那女人一向贪婪。你没听她说吗?还想从我这里骗去五哥家的老宅呢。” 阿樟一阵沉默。半晌,抬头道:“或许侯爷可以直接去问一问那位林娘子,可有发现那张海图。” “问她?”钟离疏一阵惊讶。 吴晦明更是呵呵一笑,道:“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阿樟哥还是这么天真。” 阿樟很想白吴晦明一眼,但想到风度问题,到底还是忍住了,僵直着脊背道:“恕卑下多嘴,卑下还是认为那位林娘子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侯爷去问,她定会直言相告。”说着,便把那俩门神婆禀报的内容向侯爷复述了一遍。 也亏那俩婆子记性好,居然把林敏敏念的那几句诗都给复述了出来。 “嗤,”钟离疏嗤笑一声,“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似是而非地读过两天书罢了,且还念不全一首词。”他忽地转向吴晦明,“我同意你的看法,阿樟他虽然比我们年长,却是比我们谁都天真。” 顿时,阿樟的背挺得更直了。 吴晦明则看着他咧嘴一笑。 阿樟生气了。他生硬地向那二人行了个礼,道:“恕卑下坚持己见。”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盘便要退出去。 “等等,”直到这时钟离疏才反应过来,问阿樟:“你叫她……‘林娘子’?” “是。”阿樟道,“弯眉说,林娘子不喜欢人叫她‘姨娘’。” “不喜欢吗?”钟离疏又摸了摸鼻尖,忽然冷笑一声,“我倒是替她又想到一条为什么要带着孩子们回来的理由。” “为什么?”吴晦明问。 “她一个女人家,拿了海图又能有什么用处?卖出去?她能知道卖给谁?倒不如先混进我们钟离家。”钟离疏又冷笑一声,“谁都知道,我钟离家有一支舰队。这女人定然以为她能蒙蔽这里所有的人,冒充我五哥的遗孀。只要她的计划成功了,那海图就能给她带来最大的利益。为了这么大的利益,冒一点险显然也是值得的。” 顿时,吴晦明大点其头,阿樟却仍坚持己见,“卑下觉得,侯爷最好还是再向那三个孩子问清楚的好。” 说到孩子,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侯爷最好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那三个孩子非生病不可。” “怎么了?”钟离疏皱眉。 孩子们到底是钟离家的孩子,之前是因为家里没个主事的,才由老太太领着住在客院里。如今侯爷回来了,自然派人把他们接进了内宅。只是,他是个单身汉,且又从没跟孩子们打过交道,自以为派一堆丫环婆子们过去伺候着也就万事大吉了——他小时候就是这么长大的。 阿樟道:“从昨晚上起,这三个孩子就没吃过东西,且还一直在哭。” 钟离疏点点头,道:“我会去劝劝他们的。有孝心是好的,但身体……” “咳。”阿樟轻咳一声,打断他。 两人朝夕相处已经十来年了,钟离疏自然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便道:“怎么?” “三个孩子……”阿樟顿了顿,道:“想见他们的‘敏敏娘’。说是不给见,就不吃饭。” “胡闹!”顿时,侯爷怒了,“那该死的女人,都是她教唆的!” 可是,发脾气也解决不了任何事。钟离疏压抑下怒气,对阿樟命令道:“你想想办法!” 阿樟的脸一板,道:“卑下只是个男仆,侯爷您的贴身男仆!既不是管家,也不是保姆,伺候不了孩子!”他以眼角看看在一旁看好戏似的吴晦明,“吴将军既然人称‘智多星’,想来应该有主意。” “我?”见他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吴晦明顿时就没了看好戏的心情,忙道:“我可是打十七岁上船后,就再没见过一个小于十四岁的孩子,这事儿可别指望我。” 不用说,那“十四岁的孩子”指的是钟离疏。 见钟离疏头一次没理自己的打趣,只愁着眉眼,吴晦明叹息一声,大义凛然道:“要不,我陪侯爷去看看?” 钟离疏却仍是一阵犹豫。 顿时,阿樟鄙夷地一扬下巴,“也就是三个孩子,侯爷可是连杀人不眨眼的海盗都没怕过。” “海盗又不会抱着你的腿又哭又嚎,还打不得骂不得。”曾被妹妹的穿脑魔音攻击过的钟离疏一脸无奈。 “有了!”吴晦明不愧是“智多星”,只沉吟片刻便有了主意,“要不,请……”他做了个微妙的手势,“……出马如何?不管怎么说,那位也是这府里的主子,总比交给老太君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望两更,下午14:30再来看吧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这还是钟离疏回府后,第一次去见吕氏。 看着那紧闭的院门,说实话,他的良心小小不安了一下。赵家老太君那过份的言行,照理说,该由他这个做小辈的主动去陪个不是才是。只是,一想到他得管这个曾经的“姐姐”叫“母亲”,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吱呀”一声,自赵家老太太来后就一直紧闭着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胖胖的仆妇站在门口,亲热地看了一眼钟离疏,冲他笑盈盈地行了一礼,道:“老夫人有请。” 这些年钟离疏很少回老宅,即便回来,也是来去匆匆,因此,他并没有认出这妇人就是他那位亡妻的陪嫁奶娘,只一撩衣摆,进了院门。 客厅里,吕氏端坐在上首的八仙椅里,手中拿着一盏茶,正漫不经心地以茶盖拂着茶碗里的茶叶。见这继子进来,她淡淡一抬眉,道:“侯爷辛苦。老身体弱,不堪承受那种伤心的场合,五爷的丧事,老身也就不过去添乱了。” 见她明明年纪轻轻,却一口一个“老身”,钟离疏的眼不由微微一垂,嘴里却和这吕氏一样,客气道:“五哥总是晚辈,也不好惊动老夫人。只是……” 他单刀直入,讲了三个孩子的事,又道:“无论如何,这三个孩子总是钟离家的血脉,不好放任不管。如今这府里也只有老夫人能够承担起教导他们的责任,所以……” “所以,你想叫我帮你照顾那三个孩子?”吕氏放下茶盏,接着他的话说道。 钟离疏抬头看看她,垂眼道:“是。” 吕氏那修得细细的眉微微一挑,嘲道:“老太君同意?” 钟离疏又抬眉看她一眼,忽地起身,冲着吕氏一叉手,垂首行礼道:“姨婆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做事难免任性,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老夫人海涵。” 吕氏被他这突然的道歉堵得一阵无语,半晌,才轻笑一声,“果然是个有杀伐决断的大将军。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侯爷回来时就该听说过此事了吧?怎么直到今儿想起老身的用处,才想着过来道歉?若是用不着,侯爷大概也不打算来道歉吧。毕竟,比起身份高贵的老太君来,我只不过是攀了你父亲的高枝,才有幸被你叫一声‘母亲’罢了。” 说着,她站起身,又道:“很抱歉,老身体弱多病,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可别耽误了那三个孩子才是。侯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看着吕氏的背影,钟离疏一皱眉,扬声道:“听说老夫人钟爱法兰西的蕾丝。船队要跑了一趟法兰西,老夫人若是愿意,不妨可以算上一股。” 吕氏的眼忽然一沉,猛地转身,盯着钟离疏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忽地又是一笑,道:“利诱不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威胁了?侯爷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自大呢。” 她转身缓缓走回原位坐下,又道:“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想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我一直觉得,你打小就是个又固执又自大的小浑球,也只有阿欣才觉得你好……”她忽然收住话尾,挥着手道:“算了,你已经这么大了,就算我这‘母亲’愿意对你说教,怕是你也是听不得的。也罢,谁也不会嫌钱咬手,既然你愿意花这么大的一笔钱买个清静,老身就不妨从操旧业,再给人做一回女先生便是。” 钟离疏蓦地一眨眼。这吕氏原也是勋贵之后,只是因为家道中落,才被容家聘去给容家小姐们做了西席。这在勋贵圈中曾是一桩笑谈,他还以为吕氏会忌讳这一点,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 “怎么?”见他神色怔忡,吕氏嘲讽一笑,道:“觉得我不知羞耻?” “不……” 钟离疏才刚说了一个字,吕氏便打断他,“行了,你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坦率,再没了这一点,你就更不能看了。好了,我乏了,你走吧,叫人把孩子们送来就好,你就不要跟着来了。” 看着钟离疏转身离开,王妈妈急了,上前一步,小声道:“老夫人,您怎么没提……” 吕氏抬眸横她一眼,道:“你是容家的奴才,我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老王他们几个在背后搞的那些事儿!你们要兴风作浪,尽管去做好了,只是别把我掺和进去,我还想安度晚年呢!”说着,她一甩衣袖,回了里间。 看看那晃动着的门帘,王妈妈一咬牙,转身追着钟离疏的背影出了院门。 当她叫住钟离疏时,见他神情淡漠地望着自己,便知道,这人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忙自我介绍道:“奴婢是容氏夫人的奶娘。” 顿时,钟离疏的凤眼就眯了起来。 王妈妈只觉得身上一寒,硬着头皮笑道:“请侯爷不要生老夫人的气,老夫人她就这个性子,跟谁都是淡淡的,也就跟我家小姐还亲近些……” “你想说什么?”钟离疏打断她。 “奴、奴婢是想,”王妈妈被他的冷眼一瞪,顿时结巴起来,“奴婢的意思是……若、若是侯爷有个妻子,就、就不必有这等烦恼了。说起来,这府里也该再有个女主人了,我家小姐已去世多年,想来也不愿意看着侯爷再孤苦下去,侯爷也该替自己想想,再、再续上一门亲事才好……” 钟离疏将这胖妇人上下打量了一圈,忽然一笑,道:“你倒是个忠心的。” 王妈妈松了口气,道:“当初随小姐嫁过来,老奴便把自己当作是这府里的人了。” “既如此,妈妈可有什么想法?”钟离疏和蔼问道。 “想法?” “我该娶谁比较好?”钟离疏笑道,“毕竟我长年在海上,对各家闺秀都不熟悉。” 王妈妈没想到侯爷居然会这么问她,顿时两眼一亮,道:“说到这个,我们小姐的亲妹子,容家九姑娘今年才十六,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生得那叫一个……” “呵,呵呵,哈哈哈哈……”钟离疏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顿时吓得王妈妈不敢再说话了。 侯爷却上前一步,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道:“果然是容家的好奴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叫王妈妈出了一身冷汗。 *·* 林敏敏发现,她又小瞧古代人了。 那个弯眉,可以说,是“丫环”这一行当中的杰出代表。虽然知道她这个主子不过是个“登不得大堂”的妾室,可人家对她依旧言语恭顺,服侍得周到利索,一点儿都不偷懒耍滑,很多事情更是不待林敏敏交待便做在了前头——比她年幼时家里雇过的那几个保姆可强多了。 只是,直到第二天,林敏敏才真正领教到人家的厉害之处。 这弯眉,那笑眉笑眼的小模样儿,看似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人家有一肚子正主意。林敏敏想要从她嘴里打听点孩子们的事儿,却发现这竟是千难万难。 那弯眉也不说什么拒绝的话,只是东拉西扯,左弯右绕,直从天文说到地理,几乎把最近长宁镇上所有的趣事都扯了个遍,就是一个字儿也没扯到侯府和那几个孩子的身上。 看着日头渐渐偏了西,弯眉的话题又有往杭州城里扯的倾向,林敏敏赶紧摆手认了输。 其实,就以林敏敏自己那点有关小妾的知识,她也知道,古代的妾,除了是男主人的玩物外,就只是个生孩子的容器。这世家大族,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妾室跟孩子们过多接触的,更不会允许一个妾室教养孩子。 她忽然就想到听说她只是一个妾后,赵家姐妹们那骤变的脸——妾,自然是没资格和她们这些世家女子平等交往的。 虽然明白,却仍叫人有受伤的感觉…… 一阵春风吹过,青藤架下那一串串花苞随风轻舞。望着那不知何时才会绽放的花苞,林敏敏只感觉一阵孤单寂寞。 从上辈子起,她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感觉。自穿越以来,她的身边总是热热闹闹地围着那三个孩子,如今忽然只剩下她一个,顿叫她一阵无所适从。 就在她茫然望着那架青藤时,小院里忽然来了个陌生的丫环。 那丫环身材高瘦,长相严峻,一双白多黑少的吊梢眼看着甚至有些吓人。 “林姨娘?”她问。 林敏敏默默点头。 “老夫人叫你。”那丫环又道。 老夫人? 老太君吗?老太君叫她……难道是……孩子们?! “是孩子们……出什么事了吗?!”林敏敏小心翼翼问道。 “嗯。” 那丫环居然不知避讳地直接应了一声。顿时,林敏敏只觉得眼前一黑,摇晃了两下,扶住青藤。 “他们……怎、怎么了?!”她上前一步,也不待细问,拉住那丫环的手臂便道:“快、快带我去!” 她拉着那丫环才刚走到院门口,就被门外守着的那俩门神婆给拦住了。 “姨娘这是要去哪里?!” 被拦住的林敏敏顿时大怒,抬手就把那俩婆子推了个趔趄,吼道:“谁敢拦我!”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闯出院门,林敏敏凭着记忆便要往客院的方向跑,却被那个丫环一把拉住。 “这边。”丫环简短地说了一句,便在头前领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过去。 和弯眉不同,显然这个丫环不喜欢说话,林敏敏问了两声“孩子们怎么了”,这丫环都以一句“姨娘这边走”作为回答。见状,林敏敏也就不再多问,而是提起裙摆快步跑了起来。 那丫环只愣了愣,便也跟着她一同跑了起来。 两人一路狂奔,远远看到一处宽阔的院落时,那丫环总算开了口,指着那里道:“那边。” 林敏敏一个急转弯,布鞋在青草上打了个滑,险些摔倒,幸亏那丫环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林敏敏的两只眼都盯在那开着半扇的院门上,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钟离疏和阿樟。 钟离疏接到消息后,也是匆匆往吕氏的院子里赶,却不想正看到林敏敏袜刬钗溜地一路急跑过来。他的眉顿时一拧,快走几步堵在路口。 “谁让你出来的!”他伸长手臂拦住她。 林敏敏的脚下却是不停,只断喝一声“让开”,便挥手打在他的手背上,又利落地一弯腰,从他的手臂下方冲了过去。 冲进院落,林敏敏尚未收住脚,就听到妹妹那嘶哑的哭声。顿时,她的心中一拧,焦急地推开挡在她前方的那些丫环婆子,撩起门帘就冲进了正堂。 堂上似乎有很多人,林敏敏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到那左三层右三层的人圈里,弟弟在怒吼:“走开,别碰我!” 顿时,林敏敏也跟着大喝一声:“住手!” *·* 院外,钟离疏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背。这只手,小时候曾被先生打过手心,上船后被绳索磨过血泡,甚至还挨过海盗的一剑,但就是从来没被一个女人打过。 见侯爷一脸的震惊,阿樟忙轻咳一声,提醒主子爷,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钟离疏这才回过神来,三两步跟在林敏敏的身后进了正堂。 一进正堂,他就听到那女人尖叫一声:“住手!” 随着她的尖叫,围在南窗下的人群忽地就分开了,露出窗下一张宽大的罗汉榻来。 弟弟坐在罗汉榻的边缘上,垂着的一条腿裤管高挽,露出那血迹斑斑的膝盖来。在他的身前,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按住他,一个大夫模样的人似乎正准备给他上药,弟弟却极不配合地踢腾扭动着。 罗汉榻上,姐姐跪坐在弟弟的身侧安抚着他;他的另一侧,妹妹一边哭嚎着,一边伸手拍打那个想要把她从榻上抱开的婆子。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知道,原来她是误会了。 听到林敏敏的叫声,众人不约而同都住了手,三个孩子也全都抬起头来,妹妹的哭声更是嘎然而止。 见是敏敏娘来了,妹妹忽地从榻上爬起来,尖叫一声“敏敏娘”,也不管她离她还远着,也不顾她此刻正高高站在榻上,竟就这么跳着向林敏敏扑了过去。 “小心!”林敏敏吓了一大跳,赶紧凌空接住妹妹,却被妹妹扑过来的力道撞得往后倒退一步。 顿时,身后伸出一双大手稳稳接住了她们俩个。 林敏敏扭头一看,不禁又吓了一跳。接住她们的,居然是那个“猴儿爷”! 妹妹才不管她们会不会摔倒,抱住林敏敏的脖子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听着她那原本清亮的哭声如今变得嘶哑,林敏敏哪能不知道这孩子定是哭惨了。想到这都是那“猴儿爷”作的孽,她顿时扭头瞪了那男人一眼,也不看他有什么反应,又急急扭过头去查看弟弟的膝盖。 “这、这是怎么了?!”她抱着妹妹过去,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她这一辈子最怕看到的,便是这血淋淋的伤口。 “敏、敏敏娘……” 见她转开眼,弟弟也怯怯地叫了一声。 弟弟的胆子向来很大,如此怯生生的模样却是头一次。林敏敏看着不由一阵心疼,抚着他那苍白的脸颊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闯祸了?!” 弟弟的嘴唇微微一抖,却强撑着一张笑脸道:“不碍事,一点皮肉伤。” “还不碍事,都流血了!”顿时,林敏敏怒了,伸手就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说,你又干什么危险的事了?!” “他爬墙头来着。”忽然,罗汉榻的一侧有人答话道。 林敏敏一扭头,这才注意到,榻边站着的人是吕氏。 吕氏看看她,又看看抱着她的脖子已经哭得昏昏欲睡的妹妹,补充道:“这孩子是想去找你。” 林敏敏一怔,心头又是一酸,伸手揉着弟弟的头,责骂道:“笨蛋,要找我,直接跟人说不行吗?为什么要爬墙?多危险!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说了,他们不让。”弟弟委屈道。 林敏敏一阵沉默。片刻,又问道:“疼吗?可有伤到筋骨?” 弟弟逞强道:“不疼,一点儿也不……”他抬眼看着林敏敏,原本上翘的嘴角不知怎么就越来越往下,终于,他一咧嘴,哭道:“疼……” 他这一喊疼,直把林敏敏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受了很重的伤。一旁的大夫倒是个有眼色的,忙过来解释道:“真的只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她这才放下心来。 直到这时,她才有空看向姐姐。 打她进门后,那丫头就一直心虚地避着和她眼神接触,偏还强撑着一张泫然欲涕的脸——不用猜她也知道,姐姐这傲骄的性子又发作了。 她不禁叹息一声,伸手按住姐姐的肩道:“你也吓坏了吧?” 钟离卉原本还硬撑着,可被敏敏娘这么温柔一问,顿时,就跟塌了台柱一般,她再也撑不住了,抹着泪哽咽道:“对、对不起……” 看看那哭成一团的姐弟三人,吕氏感慨地摇了一下头。一抬眼,却正看到钟离疏细眯着眼抱胸而立,那眼神中,满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复杂神情。 *·* 林敏敏和孩子们被隔开,才不过第二天而已,显然,自打那以后这几个孩子们就没有好好吃好好睡过。经过这一番哭泣发泄,妹妹早抱着她的脖子睡着了,弟弟也是惺松着睡眼,连姐姐都撑不住一阵哈欠连天。 林敏敏谴责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侯爷,扭头对吕氏道:“孩子们都累了,且让他们先睡会儿吧,晚饭……” “没事,等他们醒了再说。”吕氏倒是通情达理。 弟弟却拉着林敏敏的手不放,可怜巴巴道:“敏敏娘别走。” “敏敏娘不走。”林敏敏安抚地拍拍他,道:“咱们回屋去睡觉可好?” 说实话,林敏敏还没养成呼奴唤婢的习惯,因此,看着那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的妹妹,和眼巴巴希望她陪着的弟弟,她虽然感到有些照顾不过来,却也没想着要叫个人来帮自己一把。 不过幸好有吕氏在,见她有些手忙脚乱,便主动接过手去,安排婆子过来抱妹妹,又命丫环照顾姐姐,再安排人来抬膝盖刚上好药的弟弟。 睡梦中的妹妹感觉到有人在动她,顿时又呜咽着哭了起来。林敏敏没法子,只得阻止了那婆子,亲自抱着妹妹。 姐姐也不肯跟着丫环走,非要亲眼看着弟弟安置好不可。 弟弟则生怕敏敏娘一眨眼就又不见了,生气地不许人碰他。 一时间,场面再度混乱起来。 “都给我闭嘴!” 忽然,众人身后响起一声低吼。林敏敏扭头一看,只见那个侯爷黑着一张脸过来,弯腰便要去抱弟弟。 钟离嘉一怔,顿时就要挣扎,只听钟离疏压低声音在他耳畔冷冷道:“只要你敢动一下,我就送走你的敏敏娘,叫你永远也看不到她!” 钟离嘉立马咬住唇,不敢动了。 抱起那个小家伙,钟离疏却是连瞟都不曾瞟向林敏敏,扭头问吕氏:“他们的房间。” 其实,弟弟已经九岁了,按道理该独自住一个院子才是,只是因为这三个孩子才丢了敏敏娘,此时说什么也不肯再分开,吕氏这才暂时仍把他们三人安置在一处。 钟离疏将男孩放在床上,又警告地看他一眼,然后扭头看着怀里抱着妹妹的林敏敏道:“我有话跟你说。” 林敏敏还没答话,姐姐先横抢一步拦在她的面前,抬头警惕地瞪着他。 林敏敏安抚地拍拍姐姐的肩,抬头对那男人道:“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她将妹妹放在弟弟的身边,又对姐姐道:“姐姐辛苦一下,帮我照顾一下弟弟妹妹,我去去就来。” 弟弟一听,忙拉住她,看着侯爷怯怯叫道:“敏敏娘……” 林敏敏笑着拍拍他,保证道:“敏敏娘不走,敏敏娘是有些话要跟侯爷说,说完就来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说迷扔了一个地雷 下一章,大概也得下午两点半,现在还差一点……另外,又过敏了……过敏大神,求饶过!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从卧室里出来,一抬头,林敏敏便看到那个背对着她站在庭院中央的男人。 那背着双手叉腿而立的姿势,顿时叫她忆起飞燕船上的那个海盗。 她看看四周,见没有闲人,便径直走过去,也不向这位海盗侯爷行礼问安,开口便道:“侯爷到底想要怎样?!” 此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从庭院的树梢顶上,依稀还能看到西边一抹晚霞的影子。钟离疏从树顶收回视线,蓦地一转身,望着那张狐狸脸冷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这般娇惯他们,意欲何为?!” “娇惯?”林敏敏皱眉。 “哼,”钟离疏从鼻子里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懂得你的心思?你百般投巧于他们,不过是想要把这几个孩子握在你的掌心里,任你为所欲为……” “呵呵,”林敏敏笑着打断他,“我听说西方有一句谚语,‘手里有把锤子,看谁都像钉子’。侯爷如此狭隘看人,也不怕漏了自己的底细?” 顿时,钟离疏的眼眸一沉,刚要开口,林敏敏却是一抬手,道:“我不想跟你吵架。不管侯爷对我有什么意见,还烦请您看在死去的人的份上,先放一放你的那些小心思。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些孩子。我希望你不要再限制我跟孩子们见面,你也看到了,孩子们现在还离不开我……” 见他又要开口,林敏敏又是霸气地一挥手。 “我知道,我也就只是个妾室,而且我也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是不会允许一个妾室教养孩子的。放心,我不是想要抢着给他们当娘,只是眼下情况特殊,孩子们才刚死了爹,又是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身边若是再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他们会很不安。有我在,至少他们心里会有一个安慰……” 见那男人眼中又露出那种熟悉的讥诮,林敏敏又是一摆手,“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是想要利用那几个孩子做些什么坏事。但你放心,我还没有你那般龌龊,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没底线去利用几个孩子。而且我也不会整天跟他们呆在一起,我只希望你同意我每天见他们一面,给他们一些安慰……” “安慰?!”终于,钟离疏成功打断了林敏敏的长篇大论,冷笑道:“你吗?你能给孩子们什么安慰?” 林敏敏道:“也许我不能给孩子们什么实质的东西,但至少我可以让他们知道,他们并不孤单,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我在关心他们,支持他们。至少,我可以告诉孩子们,不管他们遇到什么事情,他们的身边总还有我在。” 夜晚降临得很快。前一刻还能看到晚霞,下一刻,四周便都被黑暗所浸染。望着那在夜色中渐渐变得朦胧的狐狸脸,钟离疏不由就眯起了眼。 这女人很奇怪。 真的很奇怪! 他硬栽给她一个卑贱的妾室身份,照理说,精明如她,至少也要反抗一下才是,谁知她居然就这么乖乖认下了! 这可一点都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个女人。 当初脚上挨的那一下,他可是至今还记忆犹新呢! 盯着黑暗中那女人的眼眸,钟离疏心思一转,忽地抬头望着夜空“嘿嘿”冷笑两声,又低头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道:“挺会蛊惑人心啊!难怪能叫那几个孩子什么都听你的。不,我不会允许你再见孩子们,你对于孩子来说,就是毒药。没有人可以一直缠在他人身边,每个人都要学着自己长大,这几个孩子也不例外。你的宠溺只会让他们变得软弱,让他们变成一无是处的纨绔,我是不会让你毁了这几个孩子的。” 顿时,林敏敏知道了,这男人是个“丛林法则”的奉行者。 除此之外,他还是这府里的大家长,有着绝对权威的大家长。他的一句“不许”,就是绝对的不许。 林敏敏闭了闭眼,忍着怒气又道:“我知道我有时候会过分溺爱孩子,所以我并没有说我要插手孩子们的教育,我只是希望能陪在孩子们身边,告诉他们,我……” “其实,并不是孩子们需要你,而是你需要孩子们吧?!”钟离疏忽地向着她迈近一步,居高临下盯着她的双眸道。 林敏敏先是一愣,然后,蓦地睁大一双眼,呆呆望着钟离疏。那一刻,她忽然发现,这海盗侯爷竟有着可怕的洞察力。 是的,不管她如何口口声声宣称孩子们怎么需要她,其实,内心深处她一直都明白,真正丢不开手、真正需要别人的人,是她。 如果不是这几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刚穿越来时的茫然无措和惶恐不安。几乎从一开始,与其说是这几个孩子在依赖着她,不如说是她一直在依赖着孩子们。从小就孤独一人的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需要着…… 而,她需要这种有人需要她的感觉。她需要在别人需要安慰时,借着安慰别人来安慰自己,她需要——就像这该死的男人所说的那样——不是孩子们需要她,而是她需要孩子们! 林敏敏蓦地一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望着那个始终如鹰隼般一瞬不瞬盯着她双眸的男人道:“侯爷说得对,比起他们需要我,其实我更需要他们。” 钟离疏的眼则忽地又是一眯。他知道他的话会戳中了那个女人的要害,但叫他疑惑的是,这女人居然会坦然承认。 而在他的预测中,她本不该承认的! 就像她不该承认那个莫须有的妾室身份一样。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再一次,他的心头升起一阵疑惑。 林敏敏却不知道眼前那人深沉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气,低头整理了一会儿思绪,抬头又道:“我知道侯爷看不起我,我只是个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妾。我已经不记得我为什么会给人做妾了,但做妾,并不代表我就比别人低了一等,我同样有一颗心可以去爱别人,去给别人关心。是,我是需要孩子们,但孩子们也需要我。孩子还小,比起规矩,他们此刻更需要的是安全感,他们需要知道,他们身边始终会有人在,知道他们没有被人抛弃,不用被迫去面对风雨独自长大……” 林敏敏说的,是她的童年。但在钟离疏的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才刚刚七岁的他,被外公用绳索捆在桅杆上,满脸惊恐地面对怒涛翻滚的大海的情景。 这意料之外的恍惚,不禁令钟离疏为之一惊。 他蓦地打断她,冷笑道:“呵,说得真好听。与其说得如此天花乱坠,你倒不如直接说说你的目的。” 林敏敏又闭了闭眼。她讨厌如今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讨厌这种事事处于下风的感觉。但,她又不得不暂时屈服于此人的高高在上。 “就算我是为了自己好了。”她睁开眼,盯着那人隐在黑暗之中的眼眸道:“比起陌生的丫环婆子,至少孩子们更认可我。侯爷何不将我当作一个普通丫环婆子来使唤?我知道侯爷怕我影响了他们,所以我也不求整天跟孩子们在一起,只要每天在他们临睡前来看一看他们,跟他们道一声‘晚安’就好。” 顿了顿,她咬牙又道:“我向你保证,这只是暂时的,现在孩子们只是还不适应这里,等他们渐渐适应了,我会慢慢疏远他们,不能再让他们像今天这样,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来。” 望着黑暗中那张白皙美丽的狐狸脸,钟离疏头一次感觉到一阵左右动摇。 多年的海上拼杀,早就叫他养成了谨慎多疑的性格。无情的大海容不得他有半点疏忽,狡诈的番人也容不得他有半点遗漏,年纪轻轻的他不得不为一船人、甚至是整个舰队的人的性命担负起责任。因此,任何事情在证明它完全无害之前,他都宁愿多假设几点它的害处。 而眼前这女人,显然和他之前的推测有着诸多不合之处。 看着幽暗中更显迷离的狐狸眼,钟离疏忽地凑过来,在她耳畔低声道:“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又要拿根竹签来戳我。” 林敏敏一怔。她早忘了潮南码头上的那一幕。 钟离疏则高深莫测地又看她一眼,一转身,走了。 望着那人的背影,林敏敏一阵发愣。这人,这到底算是同意了还是拒绝了? “呵……”忽然,从正厅里传来一声闷笑。 林敏敏扭头,只见那个生着双吊梢眼的丫环,手里提着盏宫灯式样的玻璃煤油灯,引着吕氏从房里走了出来。 就着灯光,吕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敏敏,笑道:“你这丫头,倒有一副好胆量。” 林敏敏则是一阵沉默。她还以为这院子里没有别人呢。 她向着吕氏屈了屈膝,学着别人称呼吕氏:“老夫人。” 这并不老的“老夫人”走到林敏敏的近前,又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居然不怕侯爷?” “为什么要怕他?”林敏敏道。 “他脾气可是很坏的哟,”吕氏笑道,“而且,那人奉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轻易可别得罪他。” 顿时,林敏敏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气,愤愤地道:“也就是一头自大的猪罢了!” “自大的猪?”吕氏一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可不就是一头自大的猪嘛。” 她扶着丫环的肩,缓缓往院外走去,一边道:“别担心,我那个‘儿子’只是不许你看孩子们罢了,总还不至于不许你来给我请安。有空你可以常来我这里坐坐,我不嫌你只是个妾。”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花姑娘扔了一个地雷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回到卧室时,弟弟坐在床上,姐姐坐在床边,都强撑着没有睡。见敏敏娘进来,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遣走服侍的丫环婆子,林敏敏走到床边对姐姐道:“要是困了,你也在这里歇下吧,我看着你们。” 弟弟犹豫片刻,央求道:“敏敏娘也来,我们就跟在船上时一样。” 看着那俩孩子巴巴的眼神,林敏敏心头一软,便点了头。 跟在三等舱时一样,林敏敏的左边睡着姐姐,右边躺着弟弟,妹妹睡在她和姐姐的中间。 此时,妹妹早就已经睡熟了。看着妹妹的睡容,再看看眉目柔和的林敏敏,姐姐忽然翻身坐起,抹着眼道:“敏敏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 弟弟也坐起来,抹泪道:“是我的错,姐姐想跟你坦白来着,是我怕敏敏娘不要我们,不让她说的。娘,你要气,就气我吧,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我们的难处,从来没替敏敏娘想过,明儿我就去跟七叔坦白……” “嘘!”林敏敏各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两个孩子的唇上,笑道:“小声些,妹妹还睡着呢。” 见孩子们抢着道歉,就算有再大的气此时也能消了,何况她早就原谅了这两个孩子,“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说过,只要你们是真心认错,就值得被原谅,敏敏娘原谅你们了。” “真的?!”姐姐两眼一亮, 弟弟也巴巴地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用力一点头,“真的。”——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点头,却是叫她和真相擦肩而过。 两个孩子顿时松了口气,却又都哭了起来。 林敏敏搂住他们,在他们额头各亲了一下,笑道:“但有一条,以后可不许再骗我了。我一个大人被你们几个孩子骗,很没面子的。知道吗?” “嗯。”姐弟俩不由都含着眼泪笑了起来。 “呜……”忽然,熟睡着的妹妹猛地抬起头来,迷离着眼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坐起身,张嘴就哭了起来。 林敏敏赶紧将她抱进怀里,轻声哄道:“妹妹乖,不哭。” 妹妹睡眼迷蒙地看看她,顿时安心了,嘟嚷着“敏敏娘”,便又合上了眼。就在林敏敏以为她再次睡着时,这小家伙却忽地一睁眼,很是认真地看她一眼,抱住她的脖子就大哭起来,“敏敏娘别走……” 林敏敏一向听不得孩子的哭声,当即抱紧她安慰道:“敏敏娘不走,敏敏娘在呢。”等妹妹的哭声渐歇,她又问弟弟和姐姐道:“你们饿吗?” 两个孩子摇摇头。 “那你们也睡会儿吧。”林敏敏道。 姐姐和弟弟依言躺下。半晌,弟弟忽然道:“敏敏娘,讲个故事吧。” 顿时,妹妹也不呜咽了,抬头望着林敏敏道:“讲、讲故事。” 看着和自己挤在一起的三个孩子,林敏敏也想起船上的那些日子来,便柔声道:“好。” 不知怎么,她的眼前忽然闪过那个海盗的影子。 那么顽固,那么霸道,那般高高在上……偏又直指人心。这男人,似乎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这样的个性,果然是被人宠溺着长大的吧! “每个人都要学着自己长大”、“宠溺只会叫人软弱”…… 只是,这样的话似乎又不像是个习惯于娇宠的人会说的。 “丛林法则”…… “娘?”弟弟抬头。 林敏敏眨眨眼,摸着他柔软的头发道:“今天,我们讲个丛林里的故事……” “什么是丛林?”和往常一样,妹妹仍是那么好奇心旺盛。 林敏敏笑道:“丛林啊,就是生着很多很多树的地方。在丛林里,有一棵很高很高的大树,树下还长着一棵很矮很矮的小树……” “这小树是大树的儿子吗?” 妹妹的插嘴顿时叫弟弟不满起来,怒道:“你要不要听故事?!” 妹妹委屈地扁扁嘴,却并没有哭,往林敏敏的肩头一趴,不吱声了。 林敏敏微微一笑,继续又道:“小树想要长成跟大树一样高,可大树却不愿意,就伸长了树枝,挡着小树的阳光。” “为什么?”妹妹问。 “因为,如果小树长得跟大树一样高,它就会跟大树抢地盘,所以大树不愿意。妹妹不是也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吗?” 妹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林敏敏又道:“小树很生气,但它没办法,它没有大树那么强壮,打也打不过大树,只能自己默默地努力,把根往地下扎得很深很深。有一天,大树底下又生出一颗小草来。小树以为大树也会像对它那样对那棵小草,但大树却并没有那样。小草要阳光,大树就让开枝叶,给小草阳光。小草要露水,大树就摇动树枝把露水滴在小草的身上。小草十分感激大树,于是它拼命地生长,没多久,大树底下就生出一大片的草地来。小树就问大树,‘小草为什么就能长在你的底下?’大树说,‘因为小草不会跟我抢地盘,而且它还能保护我的根部……’” 林敏敏忽然停住。她觉得自己有点傻了,怎么跟这几个年纪加起来都不到二十五岁的孩子们说起“丛林法则”来。 看看认真听着故事的几个孩子,她叹息一声,道:“瞧,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帮助别人,大树愿意帮小草却不愿意帮小树,是因为小草也能帮它。如果将来你们想要别人帮你们,你们就必须先让自己能对别人有用处。这,就是‘丛林法则’中的一条。” 也不管孩子们能不能听懂,她自顾自地又道:“后来,有一天,刮了一场大风,把大树都给刮倒了,但小树却并没有倒。大树很奇怪,就问小树:‘你怎么没有倒?’小树说:‘因为你替我挡了风。而且,你不许我往上面生长,我只好拼命往土里扎,我的根很深,所以风才吹不倒我。’——所以,有时候,有个敌人并不是坏事,它会叫你变得更强大。但是,不管到什么时候,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依靠谁,都不如依靠自己重要。” 顿了顿,她又道:“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懂这个故事,但我希望你们能记住它。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们全都能长成一棵结实的大树。但我更希望,不管你们将来要经历怎样的风雨,你们心里都要充满阳光……其实,比起做一棵结实的大树,我更希望你们能一直快快乐乐的,就算将来做不成大树也没关系,做一棵小草也不错。” 沉默片刻,姐姐道:“娘,我懂。” 大概也只有姐姐能懂吧。林敏敏摸着姐姐的发辫道:“其实我倒不希望你懂得太多,我只希望你能再快乐一点,就算你放手不管,这世界依旧会按照自己的秩序在转,你不必担忧太多。何况,你的身边还有很多人,只要你愿意,很多人都愿意帮你的,你不必非逼着自己承担太多。” 她又转向弟弟,“弟弟呢,虽然是个男孩,将来要做家里的顶梁柱,但我希望弟弟也能记住,你也不是孤单一人,你的身边也有很多人,有姐姐、妹妹、我,还有你们七叔。”她拉起两个孩子的手交握在一起,“将来有一天,不管我们当中少了谁,我们都要记住,只要心里有对方,对方就永远都在,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孤单。” 忽然,妹妹也把手搭在林敏敏的手上,抬头道:“妹妹也在。” “对,妹妹也在。”林敏敏冲着孩子们温柔一笑,道:“好了,故事说完了,都睡吧。” “敏敏娘,”弟弟道,“七叔为什么不许你跟我们在一起?” 林敏敏默默叹了口气。弟弟是个男孩,且岁数也不大,应该还不太懂得这妻妾之别。她刚要接话,只听弟弟又道:“敏敏娘长得这么好看,七叔为什么还不喜欢你?” 林敏敏一怔。不喜欢她吗?她倒疑心他是太喜欢了…… “怕是太喜欢了!” 黑暗中忽然响起姐姐那带着嘲讽的声音。 顿时,林敏敏窘了。显然,弟弟不懂的事,姐姐懂…… “好了,都别说话了,睡吧。”她忙道。 妹妹刚睡过一觉,正精神着,就道:“娘,唱歌,唱《虫儿飞》。”说着,不待林敏敏开口,自己先唱了起来。顿了顿,两个大孩子也跟着唱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林敏敏不禁一眨眼。这是她在船上哄孩子们睡觉时唱过的歌,却没想到三个孩子居然都学会了。 听着这稚嫩的童音,听着这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歌声,渐渐的,林敏敏就痴迷了。 *·* 阿樟找来时,几乎差点就漏过了那个藏在阴影里的人影。 花窗下,侯爷双手抱胸靠墙而立,一边抬头仰望着星空,一边看似惬意地聆听着从窗内飘出的童声。 这几乎与周遭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衬着那略带忧伤的歌声,显得异常地孤单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咕咕鸡扔了一个地雷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次日一早,林敏敏很早就起了。沉默着洗漱毕,又看了一眼叽叽呱呱劝她用些早餐的弯眉,她毅然抬腿踏出那个偏僻小院的院门。 小院门口,那俩门神婆竟然都没有出现。 林敏敏只愣了愣,便又继续向着孩子们住的院落走去。 身后,弯眉却是连个愣儿都没打,就随侍着她跟了过去。 这一路,林敏敏差点就要以为这弯眉是被妹妹给附体了,那张小嘴儿吧啦吧啦的就没停过,看到花说花,看到树说树,看到人就指点给林敏敏看,此人在何处当差,出过什么样的笑话——却就是从头到尾没有对林敏敏私自出小院一事发表过半个字的评论或劝阻。 这是不是代表着,昨儿那位“猴儿爷”的沉默,是默许的意思?! 真是个不爽快的人!想着那人,林敏敏心头一阵不爽。 *·* 虽然赵家老太君不待见吕氏,可这吕氏到底是老侯爷的正妻,因此,她堂而皇之地住着这侯府里最好的一套院子。从院子的后门出去,便是花园的门,孩子们就住在最靠近花园的那一进院落里。 林敏敏进门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弟弟的吼叫和妹妹的嚎哭。 三两步奔进屋,只见吕氏和丫环婆子们都乱哄哄地围在床边,和姐姐一同哄劝着大吼大叫的弟弟和嚎哭着的妹妹。见敏敏娘进来,姐姐当即就红了眼圈,委屈地一跺脚,道:“我不管你们了!”说着,扒开人群,扑过来抱住林敏敏的腰就掉下泪来。 弟弟一看林敏敏来了,顿时偃旗息鼓了。妹妹却哭着向林敏敏伸出手求安慰。 “这是怎么了?”林敏敏问姐姐。 姐姐抽着鼻子道:“前头七叔都催了好几回了,他们却非要先找你。” 顿时,林敏敏的眉就拧了起来。五爷死于非命,且又是扶柩归葬,自有一套繁复的规矩礼仪。她虽不懂,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不管在哪个时代,孝子贤孙都是需得按吉时在灵前举哀祭拜的! 这俩孩子,真会挑着时候闹脾气!这样岂不要被人说不孝?这在古代可是大罪! 林敏敏的脸一板,道:“昨儿不是说好的吗?你们乖乖的,敏敏娘就来看你们。你们都不乖,敏敏娘可就要走了!”说着,作势要转身。 妹妹一看,立马放声大哭,哭着哭着竟又咳了起来。 见她咳得小脸通红,林敏敏知道,她这招算是失败了,只得叹息一声,过去抱起妹妹,板着脸道:“敏敏娘不走,你也不许哭。你再哭,敏敏娘可就真走了!” 妹妹很辛苦地忍了半天,终于把眼泪给忍了回去,抱着林敏敏的脖子软软道:“妹妹听话,娘不走。” 哄住妹妹,林敏敏又扭头看向弟弟,“妹妹小,不懂事,你又跟着闹什么?!” 弟弟抬眼看看她,垂头小声道:“我怕七叔……不让敏敏娘过来……” 孩子的小心思,却叫林敏敏心头一阵五味杂陈。那个“猴儿爷”似乎又说中了一点,她若是再这么迁就他们,只怕真会变成孩子们成长的“毒药”。 即便不是,若是因为她而叫孩子们跟他们的七叔对立起来,这对孩子们来说也不是件好事。毕竟,这是个宗族社会,他们的将来大半都系在那位七叔身上。 半晌,她叹了口气,拉高他的裤管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昨日甚是吓人的伤口,今儿已经结了痂,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可怕了。重新给弟弟上了药,又陪着孩子们吃完早饭后,林敏敏亲自把他们送出院门,看着他们被一大帮的丫环婆子们簇拥着离去,这才转回身来。 一回头,正看到吕氏站在她的身后,林敏敏不禁一阵讪笑,道:“我……好像太溺爱孩子了。” 吕氏摇头,“应该说,是你心肠太软了,才被这几个小魔头吃得死死的。” 吕氏身材高挑,林敏敏却偏于娇小,因此,吕氏低头看看她,又道:“你不去前边给老五上香?” “侯爷不是不许我去吗?”林敏敏道。 顿时,她这话叫吕氏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对了,听说你受过伤,把所有的事都忘了?” 其实也难怪吕氏会有这一问。若林敏敏真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她就会知道,就算她只是个妾室,也是必须要去给夫主守灵上香的。 可惜她不是。 吕氏看看林敏敏,又抬头看着前院的方向不知想着什么,半晌,忽然道:“你回去也没什么事,不如陪我聊聊天吧。” 林敏敏一怔。说实话,她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没什么情趣不说,还挺枯燥无聊的——前男友就这么说过她。 “呃,那个,只要老夫人不嫌弃就好。”她讷讷道。 *·* 妹妹年纪还小,弟弟是个男孩,难免粗心了些,姐姐却一向是个细心早熟的。之前因为各种事情纷至沓来,叫她一时乱了方寸,昨儿被敏敏一番安慰后,才终于叫她定下神来。 这一定神,却叫她发现了诸多不太对劲的地方。 首先,便是七叔不许敏敏娘来守灵这件事。 如果七叔真相信敏敏娘是她爹的妾,就没理由不许她来守灵。显然,他是知道了敏敏娘的真实身份。再联想到飞燕船上发生的事,这孩子当即断定,七叔怕是对敏敏娘生了什么非分之想。 听着灵堂上和尚道士的钟鼓铙钹,她忽地一拉弟弟的衣袖,小声道:“我们错了。” “什么?”弟弟没听清。 姐姐一皱眉,凑到弟弟耳旁道:“我说我们错了,我们还不能让人知道敏敏娘不是我们的娘……” “为什么?”弟弟惊讶地扭头。 姐姐很想说,因为七叔在打敏敏娘的坏主意,可她也知道弟弟的禀性,生怕他一个冲动就嚷嚷开,最后吃亏的只会是敏敏娘,便沉着脸道:“你还想不想叫敏敏娘给我们当娘了?!” 弟弟当然想。 “那就听我的!我们要咬死了,敏敏娘她就是我们的娘,是爹的人……不,是爹的续弦,懂吗?” “不懂。”弟弟摇头,“为什么要说谎?敏敏娘不喜欢我们说谎。” “笨!”姐姐一指头戳在他的脑袋上,“我们又没跟敏敏娘说谎。我们只是跟外人说敏敏娘已经知道的谎,这就不算是说谎。” 这番白马非马论,顿时叫弟弟抓了抓脑袋。 见他仍是一脸懵懂,姐姐怒了:“总之,你听我的,这是为了敏敏娘好!你也不想敏敏娘被逼着离开我们吧!” 钟离卉知道,单凭他们几个孩子是保护不了敏敏娘的,只有让敏敏娘继续做他们爹的未亡人,才能叫七叔有所顾忌。 弟弟虽然不明白姐姐的意思,但他不想敏敏娘离开,便点头应了。 钟离卉站起身,走到钟离疏的身边,一拉他的衣袖,道:“我有话要跟七叔说。” 此时钟离疏正在灵前焚着纸钱。他只扭头看了姐姐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往火盆里扔纸钱——却是不理会她。 顿时,姐姐不高兴了,用力拉着钟离疏道:“我有话要问七叔!” 钟离疏也很不高兴,他可没忘记这丫头昨晚是怎么编排他的,“什么事不能等到……” 他刚说到这里,和尚们的经文正好结束。 叔侄俩对瞪了一会儿,钟离疏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吧。”便领着那丫头去了偏厅。 一进偏厅,姐姐便开门见山道:“为什么我敏敏娘不能来守灵?” 钟离疏看她一眼,大马金刀地往上首一坐,接过阿樟递来的茶盏道:“她没那个资格。” 小丫头的猫眼顿时一瞪,梗着脖子道:“我娘没资格,谁有资格?!” 钟离疏的凤眼则是相应一眯,道:“你确定,你这一声‘娘’,叫得合适?” 这林氏可是亲口认下了那个妾室的身份。既如此,她就再没资格被孩子们叫作“娘”了。虽然…… “她是我爹的续弦,我当然能叫她‘娘’!”姐姐道。 续弦?! 顿时,钟离疏的眼又是一眯,从昨晚起就一直在他心头盘踞不去的疑惑不禁更深。 看着钟离卉,他缓缓道:“这么说,你找着婚书了?” 钟离卉一窒,心虚地避开眼眸道:“不、不管找、找没找着,我、我爹知道,敏敏娘绝对够格来给他守灵!”——爹的在天之灵,定然也看到了敏敏娘这一路对他们的爱护,他一定也会愿意他们有个这样的娘。钟离卉想。 凝视着那丫头躲闪的眼,钟离疏忽地再次眯起眼。 虽说他早就在脑中将所有的事情都梳理出了一个脉络,也对此做出了相应的推测和判断。但,昨晚那女人的种种言行,却是连着推翻了他的好几个判断。一向自负的他很讨厌这种推算落空的感觉,因此他才会放任那个女人单独和孩子们呆在一起。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那偷听到的对话,不仅没有证实他的观点,反倒叫他心头的疑惑变得更深。 直到今儿这丫头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演,才叫他茅塞顿开——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那女人会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却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那样有什么不妥了。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女人居然会毫不反抗就认下他硬栽给她的那个小妾名分了——原来,说谎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这些孩子们。原来那女人真的失忆了! “说谎!”他放下茶盏。 钟离卉一怔,霍然抬头。 钟离疏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凝视着她的双眸道:“这林氏,既不是你们爹的妾室,也不是你们爹的续弦,或者应该说,她其实跟我们钟离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 那充满威严的“可是”二字,顿时叫钟离卉下意识地又避开了眼。 她的闪避,却恰恰证实了钟离疏的猜测。 看着这小鬼灵精,钟离疏心头一阵五味杂陈——那个女人,那个耍了他、叫他以为如何精明如何厉害的女人,居然真叫这三个小不点儿给骗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钟离疏的话,顿叫钟离卉一阵慌乱,“才,才不是!”她色厉内荏地叫着,“你、你瞎说!你、你之所以不肯承认,是、是因为你对我娘……” 钟离疏的眼蓦然一眯,小丫头顿时住了嘴。 沉默中,两人对瞪良久,半晌,钟离疏才道:“我还没你想像的那般龌龊。” 说到这两个字,他不由就想起那女人也用同样的词来暗示过他…… “是吗?”对面的小丫头却学着他的模样双手抱胸道:“那你干嘛把我敏敏娘抓上飞燕船?!” 顿时,钟离疏只觉得一阵羞窘从头顶直贯至脚底——就算当初他对那女人起了点色心,不也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吗?!被吴晦明他们几个暗地里嘲笑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要被个小丫头片子拿来打击报复他! 见钟离疏僵住,钟离卉向前一步,凑到他的胸前小声警告道:“总之,敏敏娘是我们的娘,你休想打她的坏主意!” 如果不是她的个子矮小,钟离疏几乎就要以为她会提着他的衣领跟他说话了。 小家伙说完后,神气活现地一转身,便打算走开。 “等等。” 钟离疏一把扣住她的肩。他原本想要向这丫头解释,飞燕船上的一切都只是个误会,他只是被那个女人奇怪的装束给误导了……可看着她那含着讥诮地眼,他忽地就是一阵无语。 这眼神,一向是他的专利好吧! 钟离疏不由一阵气闷。他终于知道,当他以这种眼神看人时,别人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 只是,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何况他一个大人也不该跟个孩子计较! 钟离疏深吸一口气,压抑下满腹的郁闷,临时转变话题道:“之前我命人去苏州给你们的母亲迁坟,今儿刚收到信,大概明后天你们母亲的灵柩就要到了。”顿了顿,又道:“你们舅舅舅母也会跟着一起来。” 顿时,钟离卉的脸色一白,猛地后退一步。 “什么?!他们还敢来?!”忽然,门口传来弟弟的喊声。钟离疏扭头,只见弟弟握着拳站在门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看着这两个孩子难掩愤恨的脸,钟离疏忍不住一挑眉,“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 灵堂上的风波,林敏敏一无所知,她正好奇地打量着吕氏的屋子。 显然,这吕氏是个很有情调的人,一屋子沉闷的紫檀家具叫她用各色软装饰装点得温馨可人,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个寡居之人的坐卧之处。 见林敏敏好奇地东张西望,吕氏也不以为意,一边命人上茶,一边随手指了张椅子,对林敏敏道:“坐。” 林敏敏应了一声,很自然地在她示意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吕氏却不由看了她一眼。 这怪异的一眼,顿叫林敏敏一阵警觉。略一思量,她便尴尬地发现,她出丑了——吕氏随手一指,她也就那么随意一坐,却是不小心坐了上座。 要知道,眼下她的身份是妾,就算是这位“老夫人”跟她客套叫她坐,她也该客气个一两回,然后找个小杌子坐下……至少,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见她一脸尴尬地往起站,吕氏微微一笑,摆着手道:“坐。我跟侯爷不同,没那么多讲究。”顿了顿,她又好奇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敏敏点点头,正要答话,忽见那个吊梢眼的丫环满脸焦急地走了进来,对吕氏禀道:“李管事来了,说是昨儿晚上南山乡大雨,把一户佃农的房子给冲垮了……” “什么?!”吕氏顿时就站了起来。 “还好没出大事,”那丫环忙安慰道,“只有那家的媳妇腿被砸伤了。” “怎么会这样?!”吕氏怒道,“冬日里我就嘱咐他把那些房子全都查一遍的,怎么还会出这种事?!算了,他人在哪儿?我亲自去问。”说着,扶了那丫环便要出去。才刚走两步,她忽然想起林敏敏,又扭头对她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林敏敏想婉拒来着,却慢了一拍,这吕氏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氏走后,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了林敏敏一人。她喝了一盏茶,又看了一会儿墙上的字画,渐渐便感到无聊起来。 廊下,不时有丫环婆子匆匆走过,似乎每个人都很忙的样子。 穿越前,林敏敏在看《红楼梦》时,就对书中人物的用工习惯感到十分不解——就那么一个主子,有必要用到那么多个丫环婆子来伺候吗?——可等她穿越过来以后才发现,原来这些丫环婆子们并不都是摆设,人家一个个都是有着实际用途的,有些起着电水壶的作用——专管烧水,有些起着吸尘器的作用——专管打扫,更多的,则是活的手机短信——专管往各处替主子们传话。 更何况,烧水的不止需要看着水开,还得管劈柴加炭;传话的,也得为了一句话来回找人;那管打扫的,光是浇个花,就得先费两个人工来抬水……那效率,简直没法提。 看着那些小丫环们用各种工具将抹布塞进镂空雕花的缝隙间去一点点掏除灰尘,林敏敏不禁一阵感慨,都说现代人活得没有古代人精致,却不知道,这精致生活得靠多少人力来维持。 至少,这传统的雕花家具,就没有哪个自己亲手打扫卫生的现代主妇会愿意去买。 就在她一边看着丫环们洒扫庭院一边乱发感慨时,吕氏回来了。 坐下后,吕氏叹息一声,对林敏敏道:“真是越忙越乱,眼看就要农忙了,偏还出了这种事。还好这是户老实人家,若是遇上个刁钻的,再顺势讹上来,可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林敏敏不禁一阵诧异,“侯府的产业,居然也有人敢来讹?” 吕氏看她一眼,道:“这不是侯府的产业,是我的。我的嫁妆。”说到这,她忽然怪异一笑,又道:“我名下也就只有这么点东西了。” 顿时,林敏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吕氏,不会是在暗示那位侯爷继子亏待了她吧? “你别误会,”吕氏笑道,“侯爷可没亏待我。他对我,倒也算是恭敬。只不过……” 她摇摇头,自嘲一笑,转变话题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怎么跟了老五的,也不记得了?” 林敏敏摇头。 “啊,”吕氏略一沉吟,道:“我想,侯爷怕是不信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信不信的,我无所谓,”林敏敏一撇嘴,道:“眼下我只想孩子们平安……” “以后呢?”吕氏忽然打断她。 以后? 林敏敏一呆。 以前,她所设想的那个以后,便是怎么拉扯这几个孩子成人。她想过,如果那位侯爷好说话,她就先跟他借一笔钱,做个小生意什么的;如果不好说话,她甚至都想过摆个早餐摊维持生计…… 但如今看来,一切设想似乎都成了空。她,是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妾…… 等等! 林敏敏蓦地一眨眼。 好像这妾也分良妾贱妾的吧?几个孩子虽然说不清她那个“娘家”的情况,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不是什么奴婢! 那她的人身,应该是自由的吧?! 林敏敏看看吕氏。虽然这女人看起来不太可靠,但总比她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强。 “那个,”她道,“我想问一下,这娶妻需要婚书,那纳妾呢?是不是也需要什么文书?”——她记得有小说里写过,纳为妾室的人,也得填一张卖身契来着。 “也不一定。”吕氏道,“比如有些女子,她们就是专门以给人做妾为生的。这户人家不做了,就会改投别的主家。这些人,就没什么文书。” 咦?居然还有这种妾的存在? 吕氏看看她,“以你的容貌来说,怕是也是这样的吧。” 顿时,林敏敏明白了——交际花,高级的那个啥,专供包养的! 那个著名的赛金花,可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妾!死了一个夫主,再换一个…… “不可能!”她当即抗拒地一拧眉。 吕氏却微微一笑,道:“以最小的那个年纪来看,你大概十三四岁就跟了老五吧?我听人说,那些女孩子便是从这个年纪开始跟人的。”她看看她,又是一笑,“你别误会,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就名声而言,我并不比你强多少。在世家大族眼里,我,怕是还不如你。” 林敏敏一怔,立马想到赵家老太太对这吕氏的态度,那是各种轻蔑。 看着她的表情变幻,吕氏“噗嗤”一笑,道:“反正迟早你也要听人说的,与其叫你听了一耳朵乱七八糟的不实故事,不如我自己来告诉你更好。我啊,其实是我自己施了个法儿,给老侯爷来了个李代桃僵,才得以嫁进这府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过敏一个星期了,还是没有好转,昨晚突然发现眼泪很粘,却没在意,今天早上起床就发现,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上下睫毛居然被眼泪给粘在了一起!吓了一跳,起床后直奔病院,原来还好,只是过敏加重了,发展成过敏性结膜炎了……被亲友骂了一顿,严格控制我坐在电脑前的时间,在病情好转前,大概都只能每日一更了,抱歉……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却原来,这吕氏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祖上虽比不得四公八侯尊贵,好歹也有个爵位。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后的她投靠无门,迫于生计,只得接了江南富户容家的聘书,做了他们家女儿的西席。 “一般来说,像我们这样的穷世家女,只有两条出路:要不出家;要不嫁给那些看中我们的门第,又不在乎我们没有嫁妆的平头小民。偏我哪条路都没有选,而是自甘堕落,为了几斗米就给个地主老爷家做了女先生,实实是丢了世家的脸面。” 吕氏斜歪在罗汉榻上,虽巧笑嫣然,却语调讥讽。 “偏这户人家,却是比大多数的世家都要有钱。那老威远侯之所以挑中这容家下手,就是看中了他们家的有钱无势。只是,他的运气不好,最后关头竟阴差阳错,错找上了我,偏我还有个不容人轻视的好出身,叫他想脱身却不能,不得不被迫娶了我……” 她抬眼看看林敏敏,“那个庄子,便是容家人为了答谢我,赠予我的嫁妆。” 顿了顿,仿佛怕她还不明白似的,她又道:“其实我和容家人,早就看穿了老侯爷的计谋。只是容家势弱,不敢得罪老侯爷,我嘛,虽然委屈自己做了个女西席,心里却从没放下过我那高贵的出身,难得这老侯爷自己送上门来,我便也就顺势而为了。那老东西虽说卑鄙无耻了些,好歹也是个侯爷。至于赵家老太君为什么那么恨我……” 她唇角一抽,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乖张诡谲。 “那时候,小侯爷才刚开始跑西洋,拿回来的那点钱根本就填不上老侯爷的窟窿,所以那个老东西才一心想要抓住容家。容家呢,却是看不上又老又穷的他,倒是看上了前途无量的小侯爷。于是我和容家就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他们助我嫁给老侯爷,我就助容家把他们家的小女儿许给小侯爷……” 她收住话尾,那含着讥嘲的眼眸转向窗外。 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吕氏才转过头来,再次以那种诡谲的笑容盯着林敏敏的双眸道:“你怎么看我?” 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 这吕氏,为什么跟她说这些? 她倒不是认为吕氏在编瞎话,这些事很容易就能印证出来。只是……好吧,她只有在孩子们面前才会放下警戒之心,面对跟她同样心智成熟的大人,她就不得不多问几声为什么了。 看着一瞬不瞬望着她的吕氏,半晌,她才谨慎地答道:“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只要这种谋求不伤害到其他人,别人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的回答,似乎叫吕氏有些意外。她再次以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说道:“阿欣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很想嫁给老七。” 那侯爷呢?林敏敏很想问,侯爷想娶她吗?可一想到那人的可恨之处,她就没了替他打抱不平的心思。 其实,林敏敏骨子里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吕氏这种转弯抹角,看似直爽却又处处防备的说话方式,叫她忍不住心生厌倦,便直了直腰,放下茶盏,回望着吕氏道:“若是我说错了,还请老夫人原谅。我觉得,老夫人心里大概是有些后悔当年的事吧。” 吕氏那修得十分精细的眉微微一跳。虽然她掩饰得很好,林敏敏还是发觉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半晌,她才缓缓笑道:“这你就错了,当年我想嫁过来,就是想要过上如今这样的生活。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而容小姐却死了。 忽然间,林敏敏明白了,这吕氏为什么会以那种奇怪的口吻描述自己的故事,这大概是她潜意识里对自己厌弃了的缘故吧——显然,那位早逝的侯爷夫人,已经变成了她心头的一根毒刺。 林敏敏一向是个心软的,吕氏心底的那点哀痛,顿时叫她心生同情。若不是她始终对这吕氏心怀警戒,怕是当即就要说上几句软话来安慰她了。 她再次谨慎地看了一眼吕氏,又垂下头去默默喝茶。 见她沉默,吕氏也靠回软垫中一阵沉默。半晌,她又缓缓说道:“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很像。在世人眼里,你给人做妾也好,我设计老侯爷也罢,都是下贱没廉耻的女人才会做的事。”她冷笑一声,“世人都拼命谴责我们这些从男人身上捞取好处的女人,却从来没有人去谴责那些从女人身上捞好处的男人!老侯爷设计容家的女儿没事,我反过来利用他的算计来算计他,这便是天大罪过!” 听着她的愤懑,林敏敏忽然觉得,不管这吕氏为什么找上她,至少眼下这女人跟她说那么多,只是因为她寂寞。 那种无人可说、也无处可以说的寂寞,自穿越以来,林敏敏也深有体会。 许正是这种寂寞,叫她不禁也说道:“其实,我对我眼下的处境也不是很明白,我不知道……”她想说,“我不知道一个妾的权利和义务”,但又有些拿不准古人能不能听得懂这两个词,便换了个说辞道:“我不知道我有权去做些什么,又不能做些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绝对不会叫任何人来主宰我的生活。别人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怎么看我自己。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看不起我,我自己也绝对不会看不起我自己。说实话,我现在很后悔,不该带着孩子们回来,如果可以,我宁愿离这侯府远远的!至少在外面,我是自由的!” 说完这番话,她和吕氏不由一阵面面相觑。 其实,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把对方当树洞了。但这一通自说自话的发泄,却意外地叫原本生疏的两人间,产生了一种类似同志情谊般的亲密感觉来。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都笑了。 吕氏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林敏敏则忍不住“好为人师”了一把,“我若是老夫人,既有钱又有身份,才不会憋屈自己守在这侯府里……” “有钱?”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吕氏打断了。吕氏嘲讽一笑,“这两年,府里确实变得挺有钱的,但这钱却不是我的。属于我的,只有那个小小的庄子罢了。” 她忽地又那么奇怪一笑,道:“赵家老太太一定以为,她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却是不知道,她这其实是在给她那个姨侄孙帮倒忙。就算是当初老侯爷在世时,这府里也从来就不是我当家。”说着,她似想到了什么趣事,“咯咯”一笑,伸手拿起茶桌上的茶盏,望着林敏敏笑道:“这府里,水深着呢。” 她那诡异的笑容,顿时就勾起了林敏敏的好奇心。只是显然吕氏不打算再往下说了,她也不好贸然相问。毕竟,她们二人还没那么熟。 吕氏又道:“难得你我投缘,我便多一句嘴,听不听却还在你。依着你之前的身份,这老五死了,怕是你迟早要再走一步。不过,女人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图的不就是个衣食无忧?咱们这府里千不好万不好,却从来不会在这一点上亏待于人。侯爷那人虽说有一身的毛病,倒不是个在钱财上小气的。既如此,我看你不如留下吧,好歹也能跟我作个伴。我虽是个不中用的,总还能护得住你,还不至于叫人怠慢于你。” 林敏敏不禁一阵眨眼。这吕氏寂寞不假,但她的这番说辞,怎么听着像是个大姐头来收山头的? 不过,最后那句话林敏敏却是不太相信。谁说这府里没人敢怠慢于她?!那个“猴儿爷”对她可就是满脸满眼不加掩饰的轻蔑鄙夷和怠慢!有个“孝”字压身,侯爷或许不敢对吕氏无礼,但对付她,那是绰绰有余! 可见这人是经不起念叨的,她这里才想到那个人,就从窗口看到那位“猴儿爷”像押犯人一样,押在三个孩子身后进了院子。 林敏敏忙起身迎了出去。 三个孩子一见她,立马就又扑过来抱住她,似乎每个人都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顿时,林敏敏抬起头,以谴责的目光投向那个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 钟离疏被她看得一阵皱眉,不由就防卫地叉起胸来。 林敏敏白他一眼,低头问那三个孩子,“怎么了?” 最小的那个抬头道:“想敏敏娘了。” 弟弟没吱声,只是用力抱紧林敏敏的腰。 姐姐抱着林敏敏的胳膊,警惕地瞪着七叔。 在他们的身后,吕氏隔着窗户,一脸兴味盎然地望着院中各人不同的表情。 吕氏身旁,那个吊梢眼的丫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伸手给吕氏换了一杯热茶。 吕氏扭头看看她,又是微微一笑,回头看着院中对峙的那几人道:“这不是挺有趣吗?总得有些什么事,才能打发这漫长的日子。”   ☆、第50章 第五十章 钟离疏双手抱胸,沉默看着那个安抚着孩子们的女人。 他虽然没有吴晦明那般心思细腻,却也一向自负思虑周全。偏昨晚那女人的表现,以及今天卉姐儿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叫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他的那些推测来。 他的判断,到底哪些是正确的,哪些又是错误的,看来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印证。 不过显然在失忆这一点上,这女人应该没有说谎。对于她的真实身份,想来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然也不会被他和那几个孩子牵着鼻子走——比起这莫须有的妾室身份,顺应孩子们的话冒充继母才应该更为上策。那女人既然能精明到利用一个媚眼儿来降低他的戒心,就应该还不至于笨到不明白这一点。 可是,若说这女人精明,她却偏偏又被三个孩子骗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钟离疏抬手擦过鼻尖。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想笑。可再一想到这笨到会被孩子骗的女人,居然还骗了他,他就又笑不出来了。 而且,他还是不太相信,三个孩子那么拙劣的谎言,居然能骗得她全然没有一丝怀疑。 但显然她就是没有怀疑过,不然也不会搞得自己如此被动。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望着林敏敏,钟离疏不由得出一个结论。 他正望着她沉思着,却不防林敏敏忽地扭头向他看来。 大概是因为正跟孩子们说着话的缘故,她的脸上仍残留着一抹温柔。那抹温柔,不知怎地,令他眼前一恍。仿佛一个大浪袭来,蓦地,他有种脚下一空的错觉。 *·* 被那个“猴儿爷”以审犯人般的眼神审视着,林敏敏感觉很是不爽。于是,她猛地一扭头,直直望进那双凤眼里,问道:“有事吗?” 顿时,钟离疏有种被人抓了现行的狼狈。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但很快就意识到,他完全没必要心虚,便又转回眼,故意盯着她的双眸,把合葬一事对林敏敏说了一遍,道:“他们的舅舅舅母也会跟着一起过来。” 林敏敏能感觉得到,姐姐握着她的手蓦然一紧。 她低头看看姐姐,再看看弟弟那满脸抗拒的表情,微一沉吟,又抬头看向侯爷。 侯爷看看她,又看看那几个孩子,然后再看她一眼,和昨晚一样,没有任何表示就忽地一转身走了。 侯爷身后,那位几乎和侯爷形影不离的“塞巴斯酱”君则恭敬地向着众人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身离开。 注视着那二人的背影,林敏敏略一沉吟,才领着几个孩子进了屋。 用午饭时,妹妹就在打瞌睡了。哄她睡下后,林敏敏看看心事重重的姐姐,和仍一脸僵硬的弟弟,把这两个孩子带到外间,问道:“怎么了?苏州的舅舅舅母有什么问题吗?” 姐姐却是一拉她的手,道:“这个先放一放,现在最重要的,是敏敏娘你。” “我?” “怎么能先放一放呢?!”弟弟急了,对姐姐道:“万一舅母真逼你嫁给信表哥怎么办?” 林敏敏不禁一阵眨眼,问道:“怎么回事?” 不顾姐姐的阻拦,弟弟将两家的恩怨说了一遍。 却原来,当初五爷领着全家去投奔舅爷时,可以说是身无分文。舅爷心疼妹子,就收留了妹夫一家。舅母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存了不满,只是想着自家大儿子是个生来痴傻的,正好可以跟姐姐来个亲上加亲,这才勉强应了。谁知五爷夫妇心疼孩子,却是不乐意结这门亲,于是舅母的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为了生计,五爷留下妻儿独自出门跑起了小买卖。舅爷是个大老爷们,不管内宅的事,渐渐的,这舅母就苛待起小姑一家来。 “若不是那个女人,我娘也不会死!”弟弟含泪道,“我娘要生妹妹了,她却推托着不肯去找人,生生把我娘给害死了!” 妹妹?林敏敏一怔。但她很快就脑补了一下,以为弟弟说的是当初跟他们母亲一同死去的那个孩子。 “这还不算,”弟弟抹着泪又道,“我爹回来后,她非说我娘临终前答应了把姐姐嫁给信表哥,我爹不愿意,只好带着我们离开了。” “你们舅舅呢?他怎么说?”林敏敏问。 “舅舅……”姐姐微微一叹,“舅舅什么也没说。” 林敏敏忍不住一皱眉。不是她说,她从来就对亲戚什么的没什么好感,那都是些站在岸边说话不腰疼的主儿。何况,以她这现代人的观点来看,姐姐一家唯一跟舅舅有点情感基础的,只有他们死去的母亲。如今徐氏一死,两家也就只剩下一层淡淡的血缘关系。比起这外甥女,儿子可是血亲,自然更为重要。 “这件事,本就没凭没据,爹也明确跟舅舅说了不同意,所以我不怕他们来闹。倒是敏敏娘你,我想过了,敏敏娘还是得给我们做娘才行,不然我怕你会被人欺负。”卉姐儿拉着林敏敏的手道。 这番话,却叫林敏敏听得一阵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姐姐道:“还得委屈敏敏娘冒充一下我们的娘。只有这样,七……其他人才不能随便欺负你。我跟弟弟商量了一下,我们要咬死了,你就是我爹的续弦!七叔要是非要婚书什么的,我们就说丢了,只要我们不松口,谁也拿我们没办法。” 弟弟也道:“对,这样就不怕舅舅舅母来闹了!” 姐姐的话,顿叫林敏敏脑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她的疑惑就又叫弟弟的话给带进了沟里。她以为,这俩孩子是担心她的妾室身份压不住那个舅舅舅母,所以才又想叫她冒充继母。 林敏敏忍不住为孩子们的天真想法摇了摇头。就算她是真的继母,在他们亲母舅的面前也是要矮一头的好吧! “你们舅舅舅母过来,许只是单纯送你们母亲而已,这可是跟威远侯府拉上关系的好时候。”她安抚道,“就算他们有什么想法,总还有你们七叔在,你们七叔不会让人欺负你们的。” “他不会吗?!”姐姐的眼一斜,满脸的不信任。 林敏敏顿时一阵沉默。 显然,那位侯爷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自打他回府后,林敏敏就没见他跟这几个孩子亲近过。而且,他也明确表示过他对孩子的态度,那就是个标准的古代严父理念。 这么想来,若那位舅爷真有什么要求,这侯爷会是什么反应,还真就不太好说。 她掩去心头的不确定,伸手拥着那两个孩子,道:“说谎永远都是所有办法里最糟糕的一个,我不赞成这么做。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来处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去睡一会儿,等一下还要举哀呢。” “可是……”姐姐还想说什么,却被林敏敏一根手指给按在唇上。 “怎么,不相信你敏敏娘能保护好你们?”林敏敏笑道。 姐姐想说,我相信你能保护我们,但你自己呢? 可她到底是个古代的女孩儿,实在没办法当着林敏敏的面,说出七叔正“觊觎”着她的事。 望着她的笑脸,钟离卉只得一阵暗自咬牙。不管敏敏娘配合不配合,反正他们要咬死了,敏敏娘就是他们的后母,他们的娘! *·* 钟离疏习惯了船上的生活,喜欢光着脚。所以一回到房里,就由阿樟服侍着脱了靴子。 看着阿樟那满眼“我有话要说但就是不说”的表情,他不由一皱眉,“谁也不是神仙,难免会出一点错。不过这也不代表你就赢了!”” 拎着皮靴,阿樟站起身,低头望着侯爷道:“侯爷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他向着他恭敬一礼,拿着皮靴转身走到廊下,认真地刷起鞋来。 钟离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凤眼不由狠狠一眯,起身走到门边,冲着他嘲道:“你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阿樟抬头看看他:“侯爷要撤消那道命令吗?” 钟离疏一窒。虽然当初给阿樟下那么一道命令,就是因为知道这一板一眼的家伙绝对会遵从,可每次被他指出他又犯了老毛病时,他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既然侯爷没有那个意思,那卑下还得尽职再提醒侯爷一句:您,任性了。”阿樟暗藏得意地损了他一句,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刷鞋。 钟离疏则被他气得脸色一阵变幻,最终只得一甩门,赌气回到房内,往床上一躺。 其实不用阿樟提醒他也知道,虽然他已经在克制了,但在处理这件事时,他多少还是夹杂了些许个人的情绪在其中。 可是,谁叫那个女人先耍了他?!就算之前的种种都是出于误会,最后那个引诱他上了当的媚眼儿,却绝对是那个女人故意所为! 她大可以把那个钱袋扔下海去,干嘛还向他抛那个媚眼儿?!弄得他跟个傻瓜似的,还得意洋洋向吴晦明宣称,这女人逃不出他的掌心! 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可以容忍被拒绝,却绝不容忍被愚弄! 整个南海舰队都知道,他钟离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他任性了点,随手栽赃给她一个小妾的名头又如何?!他又没真把她怎样,还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 钟离疏将一条手臂搁在额上,气愤地闭上眼——如果不是又陷入那种任性的情绪之中,他定然会发现,此时的他气愤得有些离谱。 而他没有意识到的事,阿樟却意识到了,不由看着卧室的门微微摇了一下头。他的这个主子,或许毛病多多,但绝对是个讲究公平的性子。之所以这会儿生气,不过是在自己跟自己较劲儿。 卧室里,钟离疏的眼渐渐就迷离起来。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有着一双大而幽深的黑眸。一头披泻的黑发,随着海风在他手臂上轻轻拂动着,那柔软的身躯紧贴在他的怀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幽香…… 钟离疏蓦地睁开眼,只觉得心头一阵乱跳,浑身都在莫名发着烫。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飞快地拉开门,冲着廊下的阿樟叫道:“去,把晦明叫来。” “他去接船了。”阿樟道。 顿时,这不如意又叫钟离疏任性起来。他转身就对着门狠踢了一下,却是忘了他此刻正光着脚,不由痛得抱着脚就跳了起来。 等他察觉到身后的不对劲,扭头看去时,就只见林敏敏站在庭院当中,一脸吃惊地望着他——那神情,就和她在绳梯上,在他怀里时一模一样。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原来的林敏敏一直忙于生计,跟男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就连前男友,她看到的也都是成熟稳重的那一面,还真就没见过一个成年男子会像个小男孩那样抱着脚转圈。 这违和的一幕,顿时叫她一阵窃笑。 而那个像孩子一样跳着脚的男人,在发现她的存在后,忽地就放下腿,却又痛得猛地一提,然后很是孩子气地甩了甩脚,仿佛这样就能甩掉脚趾上的疼痛一般。接着却又生气地双手一抱胸,以那种强悍的海盗姿势叉腿而立,低眉望着她,怒道:“你来做什么?!” 这前后两个形象的强烈对比,不由又叫林敏敏扭过头去。好不容易忍下笑意,她这才转过头来。 “不是你叫我过来,跟你说说孩子们舅舅的事吗?” 钟离疏一怔。他看她的那两眼,确实是有这样的意思,但他却并没有期望她能看懂他的眼神。 而,显然人家是看懂了。 他默默深吸一口气,脚趾上的痛感让他还想再甩两下脚,可看看那女人忍着笑的模样,他只得按捺下那个念头,一转身,兀自进了客厅。 林敏敏则盯着他的光脚又是抿唇一笑。 侯爷的客厅,和吕氏那里的温馨简直有着云泥之别。显然这位主儿只是把这里当作宿舍了,至少这客厅里就全然看不到任何一点具有个人色彩的东西,全都是些僵硬而有价值的古董家具罢了。 当阿樟自作主张给林敏敏送上茶水时,林敏敏不由就冲他微微一笑——这位“塞巴斯酱”君,一直很得她的好感。 显然,这好感是相互的,“塞巴斯酱”也很友好地冲着她颔首一礼。 两人的相互友好,却是有些碍着了侯爷的眼。钟离疏不高兴地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对林敏敏道:“说吧。” 顿时,那个可爱的男孩形象烟消云散。林敏敏看他一眼,忍下心头的不快,将徐家的事转述了一遍。 侯爷的眉蓦地就拧了起来。他以拳撑着下巴,歪在上首的八仙椅里,似乎很不高兴地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就在林敏敏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他的光脚,看着他好几次试图用那只光脚去踩椅子下根本就不存在的横梁时,忽然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不快地道:“我的脚很好看吗?” 林敏敏一愣,抬起头来。 却只见侯爷那被晒成小麦色的脸颊上忽地透出一层几乎看不出的红晕。 钟离疏别扭地避开眼。直到这句话出口,他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女人,不是他的那些下属。这句话对水手们说没问题,对个女人说,那就有……呃,那个啥的嫌疑了。 可惜的是,他是古人,林敏敏不是。 林敏敏以她当过N年美术课代表的审美,仔细又看了一眼侯爷的光脚,诚实地道:“是挺好看的。”骨肉匀称,比例完美。 顿时,钟离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深深觉得,他是被人给反调戏了。 顿了顿,他道:“为什么是你来找我?” 林敏敏不解地眨了下眼。 “不是应该那几个孩子来找我吗?为什么不是他们来告诉我,却要你来告诉我?” 这话问的,真是孩子气! 林敏敏忍不住嘲道:“或许是因为孩子们都还不太认识你。” 顿时,钟离疏锐利地看她一眼。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故意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反击道:“这样啊……我知道了。” 他这明显带着敷衍的口吻,果然令林敏敏一阵不满,“侯爷打算怎么办?”她问。 “什么怎么办?”钟离疏装傻。 林敏敏的眉不由就是一拧,“如果他们的舅舅真的来提亲,侯爷打算怎么处置?” “亲上加亲啊,挺好的。” 钟离疏懒洋洋地缩起一条腿,斜靠在椅背上。他忽然觉得,激怒这女人是个挺不错的主意,至少可以抵消掉孩子们更加信任她而不是他的那份郁结。 “嘭”地一下,林敏敏果然不负他所望地跳将起来,怒道:“你怎么能这样?!这种事情能答应吗?你……” “我怎么了?”钟离疏打断她,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道:“倒是你。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这笨女人,怎么居然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硬栽给她的那个名分?说实话,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懂她是怎么想的。 林敏敏一窒。就算她只是个妾室,就不能关心孩子了吗?! 她握起拳,冲他怒道:“我或许不够资格让孩子们叫我一声‘娘’,也不够身份来跟你这伟大的侯爷说话,但姐姐好歹也是你的侄女,叫你一声‘叔叔’,能不能麻烦你好歹也装得像个叔叔的样子,关心一下她?!” 望着那张被他气得透着红晕的狐狸脸,钟离疏故意直起腰,压低声线道:“你说什么?!” 这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却并没有叫林敏敏退缩。她向着他逼过去,“我说,不是给孩子们吃饱了穿暖了,就是对孩子们好。你得学会关心他们!他们千里迢迢奉了父命来投奔你,不仅仅是他们死去父亲对你的信任,也是孩子们对你的信任。就算你怕麻烦,平时把他们丢给一群不相干的丫环婆子们照看,但在这种时候,好歹你该做得像个叔叔,至少替那孩子想想,那是她的一辈子……” “我答应了吗?” 望着冲到他面前的林敏敏,钟离疏忽地一挑眉。 林敏敏一怔,不由眨了一下眼。 只见钟离疏微抬着头,那双平常习惯于眯起的细长凤眼,此刻就那么平平地直视着她,漂亮的金棕色瞳仁中泛着讥嘲。 “我说过我要答应这门亲事了吗?” 他说,亲上加亲挺好的——这确实不算是答应。 顿时,林敏敏明白了,自己是入了这男人的彀! “何况,有人来给卉姐儿提亲了吗?”钟离疏的薄唇又是一挑,“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就只有你才最关心他们,别人都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不过,或许你才是真正地在装样子。你把那个小的宠得一不如意就干嚎,把宝哥儿养得跟个女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抱着你哭,还叫卉姐儿学了一肚子的坏水儿。你的关心,我看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为了孩子们好,倒更像是为了满足你自已想要宠一宠谁的小癖好。” 顿时,他的指责如扔在火药筒上的火柴,瞬间点燃了林敏敏的怒火。 “你胡说八道!”她猛地一掌拍在他的椅子扶手上,愤怒地抵着他的鼻尖吼道:“我承认,我对妹妹是宠过了头,但弟弟和姐姐又哪里有错了?!弟弟他才九岁,才刚死了爹,他很不安,需要有个大人来依靠,我让他靠一靠有什么不可以?!如果你看不惯,你让他靠啊!姐姐怎么就一肚子坏水儿了?!对,她主意是大,但这是她的错吗?我不知道五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看起来他也不是什么靠谱的父亲,姐姐若是主意再不大,你叫他们几个孩子怎么活?!有本事,你叫姐姐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要操心,你给她依靠啊!你宠她,爱她,事事都替她想到了,你倒看她还会不会有那么多的小心思!孩子们会这样,是他们的错吗?明明是你们大人没有尽到责任,没有做好你们该做的事!” 林敏敏每吼一句,便向着钟离疏逼近一点,以至于等她吼完最后一句话,钟离疏的背已经紧紧贴着椅背,退无可退了。 钟离疏紧贴着椅背,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狐狸脸,忽然语调轻柔地道:“你干嘛这么激动?” 林敏敏一噎。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们此刻的姿势十分诡异。 身材娇小的她向前倾斜着身体,像个强势的攻般,撑着他的椅子扶手,气势汹汹地逼靠着身材高大的他。 偏偏这身材高大的男人却像个小受那般,蜷着双腿缩在椅子上,脊背紧紧贴着椅背。 这还不算,那男人看着她,忽地一撇薄唇,委屈道:“你可真凶。” 两人此刻几乎鼻尖对着鼻尖。那薄唇轻启间,一股独特的男性气息随着这轻柔的话语,直直扑向林敏敏的面门。 蓦地,林敏敏的脸就红了。她这模样,简直就像是在逼良为……那个什么啥。 她忽地一个转身,从他的身边退开。 所以,也就错过了身后那人脸颊上再次浮起的一层红晕。 钟离疏抬手抵在鼻尖下,清了清嗓子。虽然他是故意去挑动这女人的怒气,却是没想到,她生起气来会是这么的令人……呃,振奋。 那张近在咫尺的狐狸脸,忍不住叫他又想起他俩吊在绳梯上时的情景。 不过,此时却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当一个人愤怒到不能自已时,总会透露出一些不一样的信息。显然这女人并不像她所声称的那样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至少她应该还记得她的童年,且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幸福的童年。 所以她才会那般没有原则的宠溺那几个孩子——这大概是一种移情作用。 忽然间,钟离疏有些明白了。这女人之所以会被这几个孩子骗,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想她或许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怀疑那几个孩子罢了。 好消息是,至少可以肯定,在五哥这件事上,她应该没有说谎。 这女人,果然是个奇怪的女人。 他盘起腿,撑着下巴,歪头打量着那个女人。毋庸置疑,这奇怪的女人,同时也是个漂亮的女人。 漂亮到他几乎就又要起了那个邪念。 当然,只是几乎。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林敏敏不是个笨蛋,只略一定神就明白了,她是彻头彻尾叫那个“猴儿爷”给当猴儿耍了! 显然,那男人是在报复她看了他的笑话。可能多少还有她夺了孩子们的信任,叫他心理不平衡的缘故。 在今天之前,她只跟这男人打过三次交道,且这三次还都是处于劣势。在她的印象里,这位“猴儿爷”虽然强硬,却好歹还算是个有担当的人。如今居然叫她发现,他还有如此稚气任性的一面,跟个孩子似的有着极强的报复心,她顿时就感觉有些错乱了。 好吧,她是喜欢孩子,可长得如此高大,且还顽固霸道、任性自大的巨婴,就算是她,也喜欢不起来啊!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忽然,身后传来那巨婴的声音。和之前的冷嘲热讽不同,他这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意外的和软。 林敏敏不由就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盘着腿,一只手肘撑在膝头上,以拳抵着下巴,正歪头打量着她。 这惬意的姿势,和那男人眼眸中的某种东西,顿叫林敏敏一阵气恼,抬头反击道:“你才是个奇怪的男人!” “哦?”钟离疏挑着眉,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他虽不是有意的,但这轻描淡写,当即激起林敏敏的怒气,“当初在飞燕船上,听你骂那些水手时,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结果转眼就发现,你跟他们是一丘之貉!我知道你在这府里见到我时,为什么一心想把各种罪名往我身上套,你不就是觉得我骗了你嘛?!可那钱是你自己扔到我身上的,又不是我跟你要的,你能扔我就能捡,全当是你向我赔礼道歉的礼金了!” 钟离疏一挑眉。他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提及这件事——这事若是捅出去,伤的可是她的名节。 “这可不能怪我,”他放下腿,“谁叫你当时打扮得那么奇怪,叫人误会你是……”他的手一挑,意会了那个词。 林敏敏皱眉道:“那不是因为我不记得规矩了嘛!再说,我那衣裳怎么了?不就短了些吗?怎么就不能外穿了?况且我还裹着斗篷,怎么就成了‘暗门子’了?!就算我的打扮不合规矩,你不会非礼勿视吗?!” 钟离疏看着她的眼神里顿时闪过一阵微妙。亏他记着礼仪避开那个词,偏这女人自己竟这么大咧咧地嚷了出来,还强词夺理得如此天经地义,居然连“非礼勿视”都用上了! 虽说他长年飘在海上,却也并非就接触不到女人。甚至可以说,他接触过的女人,远比大周朝大多数男人接触过的都要多。上至西番宫廷贵妇,下至波斯酒馆舞娘,他都曾见过,这其中就不乏一些不守规矩之人。但在他看来,这些女人要不轻浮浪荡,要不矫揉造作,却是没有一个人会像林敏敏这般犯规犯得纯粹天然,同时又叫人难以生出厌恶之感。 这女人,不仅奇怪,还挺有趣。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大度一笑,道:“好吧,就算我们是相互误会好了。依你所说,那些钱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我们揭过这一页,如何?” 林敏敏想说,什么叫相互误会,明明误会的人只有你一个。但抬头间,却正看到钟离疏那难得笑弯起的眉眼。 这弯弯的弧度,几乎跟弟弟一模一样。 “咚”地一下,林敏敏的心脏顿时就跳乱了一拍。她差点就忘了,眼前这男人还有着一副绝佳的皮囊! 一阵失措下,她蓦地后退一步,飞快地移开视线,却并没有察觉到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就飞红了双颊。 看着她泛着红晕的脸颊,钟离疏的眼眸不由一眯,心神也跟着微微荡了一下。那个被他生生按下去的邪念,忽地就又浮了上来。 他忙也悄悄后退一步,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又道:“即便是为了孩子们,我们也该揭过那一页。说实话,他们不来找我而是去找你,这让我很不舒服。” 林敏敏不由也眨了一下眼。没想到,这家伙虽任性,倒还挺坦诚,居然肯承认他吃醋了。 “你确实该多跟孩子们接触一下。”她道。毕竟,他是钟离家的家主,孩子们名正言顺的监护人。 “我知道。”钟离疏道,“不过我常年在海上,几乎没跟小孩打过交道。怎么跟他们相处,大概还要跟你学一学。” 想到他的“丛林法则”,林敏敏便忍不住道:“别对他们太严厉了,他们还都是孩子。” 钟离疏却皱眉道:“小树不经风雨,永远也长不成大树。” 说到这,他忽地一顿,怪异地看了林敏敏一眼。 林敏敏却是一阵茫然。她不知道,他是想起了那晚她说的那个丛林故事。 忽然间,两人就沉默了下来。 这沉默,不禁叫这二人心头同时掠过一阵异样。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林敏敏抬头笑道:“咦,我俩居然没在吵架。” “这不挺好,”钟离疏笑道,“难道你想吵架?” 林敏敏的眉顿时就是一挑,刚要开口,钟离疏却冲她一摇手指,笑道:“难得平和一下,你可别再挑起争端。” “怎么就是我挑起争端了?这么说可不公平。”林敏敏斜眼嗔道。 那斜飞的桃花眼,顿叫钟离疏努力按捺着的那个邪念又是一动。他忍不住也飞她一眼,道:“怪道都说岸上的女人是老虎,一个个张嘴就要咬人。” 林敏敏立马学着他摇着手指笑道:“看,现在是谁在挑起争端?” 话音一落,二人忽地又是一怔,紧接着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以刚才还是对立姿态的二人来说,居然忽然就相互打趣起来,这多少叫人感觉别扭。 林敏敏一转身,坐回原位。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她不由偷偷瞟了一眼钟离疏。刚才这人胡扯什么亲上加亲,显然是为了捉弄她。但…… 为慎重起见,她是不是应该再跟他确认一下? 不过,可以预见,如果她真那么问,那人定然会起毛,会以为她不信任他…… 等等! 林敏敏一怔。 信任?! 几次在这人手上吃了亏的她,忽然发现,她居然难以解释地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甚至可以说,她本能地相信这侯爷本质上应该不是个坏人…… 她为什么会那么想?! 就在她低头沉思之际,只听钟离疏忽地清了一下嗓子,道:“有一件事,”他顿了顿,“我想问你一下。” 他这犹豫的语调,顿时令林敏敏抬起头来。 “什么?”她问。 “你,”他又顿了一顿,“你就没怀疑过……你的身份?” 林敏敏一怔。她的身份?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吗? 她忽地想起来了。当初他就曾说过,那个镇上还有一个林敏敏,不仅跟她名字一样,连相貌都相似。 那个林敏敏,应该是客栈老板的女儿,那个“瘦马”,她看到的那个放火女孩。 他,还是在怀疑她是那个林敏敏吗? 她看向钟离疏。钟离疏的眼眸中一片坦荡。 除了坦荡外,还有一种欲言又止。 看着他这奇怪的神情,头一次,林敏敏忽然对她所确信的那些事不那么确定了。 就在她将要开口之际,阿樟出现在门外:“时辰到了。” 钟离疏不由就皱了一下眉,看看林敏敏,道:“这件事,我们晚些再谈。” *·* 从正院里出来,林敏敏不由一阵心神不宁。 钟离疏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还在怀疑她吗?还是在暗示什么? 不过,同一个客栈里有两个林敏敏,且还长得一样,这种机率似乎并不大。他会怀疑她,应该也是件很正常的事。 只是,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如果没有,那么,就是说,她和那个放火的女孩,她们当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林敏敏。如果她是林敏敏,那放火的女孩是谁?如果放火的女孩是林敏敏,那她又是谁?! 那天,虽然天很黑,但因为那个女孩手里提着灯,所以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女孩的相貌。她记得那是个五官清秀的女孩,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邪气的光芒。如今细想起来,她和那个女孩在相貌上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她是一张狐狸脸,那女孩却是一张鹅蛋脸。两人唯一相似的,也就只是年纪、身高和体形…… 她站住。 不,印象中,那个女孩明显要比她更瘦一些,似乎还略高一些…… 正沉思间,忽然隐约听到好像哪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敏敏娘……” 林敏敏抬头,这才发现,她正好站在一道花墙的边上。墙上开着一道梅花形花窗。透过花窗,花墙内的人正好能够看到她。 却原来,是英娘带着丫环在那边摘花。 林敏敏忙一垂眼,假装没有注意到墙那边的英娘,拔脚便走。 “敏敏娘!” 墙内,传来英娘的大嗓门,以及一阵“噼哩叭啦”的脚步声。 林敏敏才走了两三步,那英娘已经叫了四五声了。看着路过的丫环婆子们那诧异的眼神,她不好再假装没听到,只得停下脚步,带着微笑转过头去。 英娘气喘吁吁地绕过花墙,扶着膝盖一阵喘息。 “你是不是被七哥给关起来了?”气才刚喘匀,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敏敏摇头,“没有啊。” “那怎么没在灵堂上看到你?你不是五哥的妾吗?”英娘又道。 “哦,侯爷不让我去。”林敏敏道。 英娘的眉顿时就拧了起来,叉腰怒道:“七哥太不像话了!就算你只是个妾,可终究还是五哥的人,他凭什么不许你去守灵?!这岂不是要叫人骂你不守规矩?!” 林敏敏不由一眨眼,“不是说,妾室不够资格去守灵吗?”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原来,不是妾室不够资格去守灵,而是她林敏敏不够资格! 花亭上,英娘硬拉着林敏敏,叽叽呱呱替她打抱着不平。林敏敏却跟个傀儡似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都显得迷离恍惚。 却原来,那位侯爷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是五爷的妾室…… 他不信她,不许她去守灵,倒还能理解,可孩子们呢? 从孩子们的反应可以确定,她应该确实不是他们父亲的续弦。可是,如果她真是他们父亲的妾室,至少姐姐应该会知道,她不去守灵,对他们父亲来说是一种不敬吧? 可为什么姐姐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以她一向对规矩礼教的执着,会没有反应,就只有一种解释——她也不认为林敏敏不去守灵有什么不妥。 也就是说,不管姐姐嘴上怎么说,其实她心里知道,她…… 林敏敏忽地抬手按住额头。 ……至少潜意识里,姐姐应该知道,她是没资格(或者说是没有必要)去给他们的爹守灵的…… 如今仔细回想起来,自打进了这侯府,孩子们的举动就多有不合情理之处。偏她的心思一直都纠结在自身的前途上,从来就没想到过要去怀疑一下这几个孩子的说法…… “敏敏娘,你怎么了?”英娘慢了好几拍才注意到她那苍白的脸色,不由伸手拍拍她,安慰道:“你别害怕,回头我就叫老祖宗去教训七哥,替你出气!” 叫老祖宗为了她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去训斥一个侯爷?想来她还没那么大的脸面。林敏敏忍不住从腕下看她一眼。 接到她这一眼,英娘又道:“你别担心,老祖宗不会因为你是个姨娘就看不起你的。昨儿晚上老祖宗还说你可惜了呢……啊,你是担心之前你骗了我们的事?你放心,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缘故,都是那几个孩子没说清才闹出这样的误会,我们没有怪你……” 骗…… 林敏敏蓦地一揉额,感觉头更痛了。 她实在不愿意相信,她捧在手心里的几个孩子,居然会骗她…… 之前她所以为的那个骗局,她多少还能理解。毕竟,孩子们是要自保,而且比起那个妾室身份,被认作主母对于她本人来说也是一件有利的事。可如果她真是那个客栈老板的女儿,真是个跟五爷、跟钟离家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好吧,就算她被他们利用,被骗着护送他们回家,她觉得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可当她被那个侯爷安上个妾室的名头,甚至都关起来时,这些孩子为什么不站出来说实话?! 想到这,林敏敏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寒。 原来,孩子也不一定就真是纯真无邪的…… ……还有,他们说妹妹是她生的,这也是假的吗?! 不——她忽地一挺背,想到一种可能——或许孩子们并没有说谎,或许她其实也不是妾室的身份,或许她只是外室,替五爷生了个孩子的外室!据她所知,外室如果没有得到本家的承认,连孩子都不可以认祖归宗,那么她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去守灵了…… 就在她挣扎着拼命替孩子们寻找借口时,弯眉远远寻了过来。 “林娘子原来在这里,叫奴婢好找。”弯眉行了一礼,笑道:“才刚侯爷派人来说,苏州徐家舅爷到了,请林娘子过去呢。” 英娘一阵诧异,“不是说要明后天才会到吗?”看看林敏敏,她又道:“七哥不是不让你去灵堂吗?怎么这会儿又叫你?” *·* 林敏敏来到灵堂时,只见堂上一对很有夫妻相的矮胖夫妇正一人拉着姐姐一人抱着妹妹在说话。弟弟站在那二人中间,被他们各拉着一只手,显得一脸的僵硬忍耐。 在不远处的主人座上,钟离疏一脸疏离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望着这手拉着手的甥舅几人。 见林敏敏进来,卉姐儿立刻挣脱那女人的手,向她跑了过来。宝哥儿慢了一拍,没能挣脱舅舅的手。妹妹也想跳下舅舅的膝盖,却未能如愿。她不如意地哼哼两声,一抬眼,只见七叔在一旁斜着眼,她不由就委屈地红了眼圈,却是没敢乱发脾气。 “娘。”姐姐跑到林敏敏的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刻意省略了那“敏敏”二字。 如果不是心里存了疑,林敏敏定然不会注意到她的这份刻意。 她看看卉姐儿,不禁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钟离疏,见上首那人细眯着的凤眼中满是审视,顿时就是一阵恼怒——这人,就那么想要证实她是个杀人嫌犯?! 堂上的徐氏夫妇见进来一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妇人,正疑惑着此人的身份,就听到姐姐跑过去叫了一声“娘”,夫妇二人不由就对视一眼。 林敏敏上前给侯爷行了一礼。 钟离疏又看她一眼。半个时辰前,她在他面前时,还是一副娇艳明媚的狐狸精模样,可只这么一会儿,整个人便像是被霜打了一样,脸色苍白,神情憔悴——显然,她也是个聪明人,他只点拨了她那么一句,便叫她动了疑。 按照钟离疏原本的打算,他是想要借由这徐氏夫妇令林敏敏对自身起疑的,可看着她如今已经心有所觉,不知怎么的,一向自诩铁石心肠的他,忽然间就感觉到一阵动摇。 这么溺爱孩子的一个人,应该对孩子的感情很深吧?深到不愿意去置疑孩子们会有任何错处……偏他却残忍地逼她挑开眼前的那层纱…… 只是,他向来不是个会感情用事的人。 “这是我五嫂的长兄长嫂。”顿了顿,他抬手给林敏敏介绍着徐氏夫妇,却是故意没有向徐氏夫妇介绍林敏敏的身份。 徐庞氏看看侯爷,再看看林敏敏,然后又看看孩子们,堆着一脸笑道:“不知道怎么称呼……” “她是我娘!”姐姐抢过话头,防卫地瞪着徐庞氏。 徐庞氏的脸色一变,扭头看向徐大。 徐大抱着妹妹问钟离疏:“五爷娶了新妇?” 钟离疏还没有答话,徐庞氏便又开口道:“五爷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好歹也是这三个孩子的舅家,难道还怕我们不答应不成?可见他眼里已经没有我们小妹了,亏我们小妹挣死挣活替他生下这孩子,把命都给丢了……”说着,抱过妹妹就抹起泪来。 钟离疏扭头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的眼眸则是一沉。原来,孩子们果然连这件事都是在骗她的…… 这么想着,那原本只是集中在太阳穴处的抽痛,忽然如爆开的烟花般,蔓延至整个头部。就仿佛是被人念了紧箍咒,她只觉一阵头痛欲裂,忙伸手按住额角。 堂上那个女人一声声的哭泣数落,如钢针般一下下扎着她的脑仁,直叫她恶心欲吐——就仿佛当初那脑震荡的后遗症再次出现一般。 闭嘴。 她按着额头,想要叫那声音停下来,却发现她竟虚软得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与此同时,浑身也是汗如浆出,几乎瞬间就湿了衣衫。 “娘,你怎么了?” 在姐姐惊慌的叫声中,林敏敏再也支撑不住,有心要伸手借姐姐的肩来扶一把,伸出的手臂却落了空。眼看着四周忽然摇晃起来,她即将栽倒,有人及时接住了她的手臂。 “阿樟,叫大夫。” 那个支撑住她的力道在她耳畔喝道。 那声音如闷雷般,直震得林敏敏的头脑中一阵刺痛。 “闭嘴!” 她低喝着,却不自觉地靠向那片熟悉的胸膛。下一秒,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林敏敏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眉心额角到处一片酸胀刺痛。 她本能地抬手要去揉额,却被人抓住了手。 “别动,大夫正给你针灸呢。” 林敏敏睁开眼,发现那个抓住她手的人,竟是莲娘。 莲娘的身旁,站着英娘。英娘见她扎了一脑门的银针,感觉挺好笑的,便笑道:“瞧你这一头的针,怪吓人的。我还是第一次看人针灸呢,痛不痛?” 林敏敏这才知道,自己正在接受针灸治疗。 莲娘道:“在船上时你就经常头痛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英娘便抢着道:“那个老大夫看起来挺有两下子的,我们还什么都没说,他就问你最近头上是不是才受过伤,还说你这是没有调养好。你可要当心,可别变成头风症才是……” 她的叽叽呱呱,顿时令林敏敏的太阳穴又是一阵抽痛。 见她双眉紧皱,莲娘忙责备地瞪了英娘一眼,将她赶了出去,又回身对林敏敏道:“你放心,几个孩子都没事,就是被你这一病给吓着了。眼下你扎着针,侯爷怕吓着孩子们才没许他们过来。”又道:“你且闭上眼休息一下。大夫这会儿在外面开药,一会儿就会过来。”说着,便在床头坐了下来。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英娘说得不对,那位老大夫其实一点都不老,看上去也就三四十岁左右。 那人进来时,林敏敏不禁打了个愣神。与其说这位像个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倒不如说是更像个和气生财的大掌柜。那圆圆的脸蛋配着副圆圆的身材,看着就叫人心生亲切。 见她醒了,那位大夫冲她笑了笑,却是一点儿也不避讳地径直走到她的床头,直惊得坐在床边的莲娘忙低了头避到一旁。 那人先是客气地向着莲娘点头致意,然后才在她让出的圆凳上坐下,拿起林敏敏的手腕就号起脉来。一边号着脉,一边问着诊:“头痛得如何了?听到声音可还恶心?”又扒拉了一回林敏敏的眼皮,调整了几处银针。 这时,弯眉端着药碗过来,倚在门旁的钟离疏忙侧身让开路。 他这一动,才叫室内的众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里是林敏敏的卧室,以他这么一个外男的身份,确实不适合进来。 但他这双手抱胸倚门而立的姿势,好像也同样不那么合适。 莲娘望着他张了张嘴,却在看到他半眯着眼眸看向林敏敏时,心头小小地打了个突,忽地就闭了嘴。 也不知道是针灸的功效,还是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林敏敏很快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半睡半醒间,她隐约听到那位大夫在下着医嘱:“……需要静养……” *·* 醒来时,头痛果然轻了许多。 林敏敏睁开眼,一扭头,就看到了那人。 如果不是此人正站在她的床头,那双手抱胸的姿势,差点叫她以为他自她睡着后就一直那么站着没有动过。 见她睁眼,钟离疏问道:“好些没?” 林敏敏不禁眨了眨眼。就算是她,也知道这人不该出现在这里——她向左右一看——还是孤男寡女! 显然,那位侯爷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之处,抱着胸又道:“几个小家伙被你吓坏了。” 林敏敏一僵。那几个孩子…… 她再次避开了他的眼。 见她装死,钟离疏不由就皱了一下眉,道:“他们想来看你。” 林敏敏顿时抬眉瞪向那人——这人,太不懂得眉眼高低了吧!没瞧见她现在正尴尬着,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那几个孩子吗? 显然,钟离疏并不是真的不懂眉眼高低,人家只是不想去懂她的眉眼高低罢了。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歪唇一笑,道:“我很好奇,你看着不像是个蠢女人,怎么会被那几个孩子骗得团团转?且居然连一点怀疑都没有。” 林敏敏又瞪了他一会儿,蓦地一拉被子盖住头脸,不想理会这落井下石的家伙。 只是,她不打算理会人家,人家却很想惹她。只见钟离疏又道:“我说错了,与其说是你蠢,倒不如说,你是宁愿自己骗自己。” 林敏敏握着被子的手指不由又是一僵。 只听那人缓缓又道:“孩子们的谎话,其实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我不信你会一点察觉都没有。那天我说你可能跟五哥一家无关时,看得出来,你不相信。换作任何人也都不会贸然相信别人的话,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但为什么我说你是五哥的小妾时,你却想都没想就接受了?要叫我说,与其说是你接受了我的说法,倒不如说是你如果不接受,就要置疑那几个……” “闭嘴!”林敏敏猛地翻身坐起,抬头怒瞪着他。“别表现得你好像万知万能一样!既然你万知万能,为什么当时还那么说我?!别告诉我你没有故意打击报复的意思!” 顿时,钟离疏不吱声了。 静默了一会儿,钟离疏又道:“至少你该见见卉姐儿。” 林敏敏又是一垂眼。眼下她还理不清自己的思绪,见到孩子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认为这全是孩子们的错,”钟离疏道,“至少我就知道,他们曾试图告诉过你真相,是你自己自以为是地打断了他们,没让他们说罢了。所以说,其实现在孩子们并不知道你是在生气,他们以为你只是病了。” “我没有生气。”林敏敏垂眼道。 “不,你必须生气!”钟离疏严厉地打断她,“你必须要让孩子们明白做错事的后果,所以你必须生气。”顿了顿,他又道:“虽然我知道,其实你更气的是你自己。” 林敏敏蓦地一抬头,握紧拳头怒瞪着钟离疏。 是,这人又说对了,她是在气自己!就像他刚才明明白白指出的那样,她气自己其实一直都知道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就如当初她给自己找了无数借口来解释她的父母连寒暑假都不愿意接她去他们的新家时一样,她下意识地给孩子们那漏洞百出的谎言打了无数的补丁,直补到她自己也确信无疑。 对!就像那人说的,与其说是孩子们骗了她,不如说是她自己蒙蔽了自己,所以她生气,气自己的不长进,气她即便是换了一个时空,换了一具身体,却依旧是当年那个一心想在别人身上寻找寄托的林敏敏! 这么一气,林敏敏的头不禁又痛了起来。她伸手按住额。 钟离疏看看她,忽然对门外叫了声:“弯眉。” 弯眉应声进来,见林敏敏按着额,忙过去爬上床,轻轻说了声“失礼”,便跪坐在林敏敏的身后,学着刚才那位莫大夫所教的手法,替林敏敏按摩着穴位。 林敏敏闭着眼,感觉着穴位上的酸胀。那酸胀感渐渐便抵消了脑中的刺痛。 半晌,她睁开眼,却意外地看到钟离疏竟然还在。 这人,可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钟离疏果然是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见她睁开了眼,便又道:“你应该也看到今儿卉姐儿在她舅舅舅母面前的那番表演了。她在打什么主意,一点都不难猜。如果你不想事情变得更糟,最好见一见那孩子,打消她的念头。” *·* 面对姐姐和弟弟,比林敏敏想像中还要困难。 那两个大孩子显然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一进门就急吼吼地扑过来查看林敏敏,嘴里一口一声地还叫着“娘”。 这个字,顿时令林敏敏的太阳穴一阵抽痛。 “不要叫我‘娘’,”林敏敏无力叹道,“你们知道的,我不是你们的娘。”这么说着时,她忽然感到一阵难受——不,或者更精准一点说,是失望。她以为上苍是垂怜于她,赐给她几个家人,却原来人家只是利用她当个保姆保镖。 “可是,”卉姐道,“娘不是说过,血缘关系并不重要吗?只要我们相互关心,相互认作是亲人,那就是亲人。我认您是我的娘,您就是我的娘。” 林敏敏一怔,不由抬眼望着这孩子。 和宝哥儿不同,卉姐儿的性子其实一直都有些桀骜,就算是认她作娘,心里对她多少仍是有些轻视的。但显然,即便如此,她还是真心实意地愿意把她当作是她的娘亲。 这么想着,林敏敏那受了伤的小心灵忽地就被抚慰了些许。 但,下一刻,她就被一道目光给刺得又不自在起来。 放那姐弟俩进来后,钟离疏就又像原来那样,抱着手臂倚着卧室的门而立。姐姐的话,令他也抬眼向林敏敏看去——却原来,这女人还说过这样的话。 “虽如此,”林敏敏避开钟离疏的眼,软弱地又道:“说到底,我仍不是你们的亲娘,甚至……甚至我跟你们家,其实没有半点关系,不是吗?” 听着她这虚软的语调,钟离疏不由就不满地皱了一下眉——果然是个烂好心的女人! 他接过她的话,生硬地道:“林娘子的意思是说,你们不可以再借着她的名头胡闹!” 姐姐顿时就不满起来,扭头倔道:“这是我跟我娘之间的事!” “是吗?!”钟离疏眯起眼,“你们觉得这只是你们之间的事吗?你可有想过,你们叫她冒充你们的娘,这如果被钟离家的其他族人发现,你们这敏敏娘会担个什么罪名?” 姐弟俩顿时一怔,宝哥儿扭头望着林敏敏道:“不、不会的,他们不会发现……” 所以说,孩子残忍起来其实很可怕。林敏敏不由叹了口气,“如果被人发现了呢?”她平静地又道:“就算没有发现,难道你们要叫我说一辈子的谎?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骗我送你们姐弟回来,可回来后,当你们叔叔置疑我的身份时,你们为什么还坚持这个谎言?我知道你们是想自保,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我因此都被你们叔叔给关起来了,你们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这让我很是心寒。” “可是,”弟弟道,“昨天晚上我们已经跟敏敏娘道过歉了,敏敏娘您也说过原谅我们的。” 林敏敏一窒。她想起来了,昨晚是她拦住了孩子们的话头……可是——她怀疑地看了一眼钟离疏——他是怎么知道的?! 见她看过来,钟离疏放下手臂,对那两个孩子道:“光私下里跟敏……跟林娘子道歉有什么用?!别人还是不知道你们说了谎。你们必须学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既然说了谎,就要在所有听到你们谎言的人面前承认你们的错,还你们敏敏娘一个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到今天才知道25字以上可以送积分……丢人……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孩子们怎么跟赵家人说明林敏敏身份的,林敏敏并不知道,因为当晚,她的偏头痛就又再次加剧了。 和气生财的莫大夫对病人病情的突然加重表示十分不满:“这定是又操劳了。不是叫静养的吗?!” 阿樟知道自家爷又犯了性急的毛病,才带累得人家病情加重,忍不住向侯爷投过去一道谴责的目光。 钟离疏避开他的眼,摸着鼻子嘀咕:“又不是纸糊的美人儿灯,谁知道那么不结实……” *·* 于是,从第二天起,林敏敏就发现,这侯府里的众人对她执行了最为严格的医嘱——“静养”。 首先,便是这个“静”字。 林敏敏发现,她这小院忽然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静谧。平时活泼爱笑的弯眉突然变得细声细气不说,跟林敏敏说话时都恨不能用上后世的“气声唱法”,就生怕声音大了会叫她的偏头痛发作似的。就连无辜的麻雀都遭了殃,才刚作势要落上墙头,立马遭遇到竹竿的无情驱逐。 至于那个“养”字,好吃好喝自然不在话下,弯眉更是替林敏敏拦下了所有的访客,以至于除了那个莫大夫,她就再没见过第二个客人。 这还是两世为人的林敏敏第一次享受到病人的待遇。 说实话,前世的她活得比较惨,以至于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曾经有一次,她高烧到三十九度八,却只能自己硬撑着独自去医院…… 接受前男友的追求,就是在那次悲凉的事件之后。现在想来,之所以答应跟那人交往,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怕自己死在家里变成僵尸都没人知道…… 而事实上,即便是在两人交往时,她仍是彷徨不安的。她一直拿不准两人间该用什么样的距离来相处。远了,怕冷了对方的心;近了,又担心会太过侵占别人的私人空间。就在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段关系,终于觉得好像找到了两人间最为舒适的距离时,就发生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其实林敏敏一直都知道,她有一个坏毛病——不小心就会脑补过度。小时候的经历,使得她已经习惯性地会去脑补一些别人没有说出口的话。只要没有证据证明她的脑补是错的,她就会一厢情愿地将那些脑补的内容当作是事实认定去操作…… 前世时的她如此,现在看来,穿越后的她似乎也丝毫没有任何改进。不管是听着船上那些人的八卦,脑补出的那个“哈姆雷特”侯爷形象;还是那一声“敏敏娘”,叫她心甘情愿地相信自己就是个后娘,应该说,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望着灰蒙蒙的帐顶,林敏敏以手背覆着额,不禁一阵苦笑。 ……也许,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怀疑那些孩子,还因为她知道,如果一旦对这些孩子起了疑,那她就会和原来世界里一样,只剩下孤单一人了吧…… 这个世界里的林敏敏——原来的那一个——到底是什么人?!真如钟离疏所言,是那个客栈老板的女儿,那个“瘦马”吗? 而,如果她没记错,曾有路人说过,这个“瘦马”被京城的一个什么王爷以高价买了下来。那么,如果一旦证实她的身份,她是不是就要被“物归原主”?! 啊,不,大概还轮不到那个什么王爷。如果她真是那个林敏敏,至少在侯爷这里,她还背着个杀人的嫌疑呢……也许不仅仅只是嫌疑。钟离家五爷死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天知道原来的那个林敏敏有没有在这件事里插上一脚……如果有,那些人才不管她这具身体是不是已经换了“芯儿”,就算她向人坦白这灵魂穿越的诡谲事儿,怕也不过是由绞刑改为火刑罢了…… 好吧,不管哪种,看来她的前途都很不妙啊。 而,就算最后证实她是清白的,钟离家也不会将她“物归原主”,她这样一个有着张妖孽脸的女人,又该如何在这两眼一抹黑的世界里生存? 这个世界,显然没有人才市场,更没有什么招聘网,就算哪家字号需要什么客服代表,大概也不会雇用一个女人…… “今儿府里发丧。”弯眉端着饭菜进来,以那种奇怪的“气声唱法”禀道。 林敏敏不由闭了闭眼。即便是出了这么多的事,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念头,仍然是那些孩子。她差一点就要顺口打探那几个孩子的情况了。 只是,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再去过问这几个孩子的事了。既然她不是他们的家人,那她迟早是要离开他们的。既如此,就应该早些让孩子们适应她不在他们身边的日子…… 想到这,林敏敏不禁又是一阵苦笑。这么说似乎有些自大,孩子从来都是忘性大的,她凭什么就认定那三个孩子会一直依赖着她?!显然人家的七叔,那位侯爷,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糟糕,只要给双方时间,让孩子们和他渐渐熟悉起来,她相信,那几个孩子渐渐也会接受这个男人的。 那个男人…… 想到那位侯爷,林敏敏不禁又是一阵发怔。 她发现,这位侯爷的行事作派似乎总是出乎她的意料,叫她越来越拿不准他那副海盗皮囊下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开始,当她听到他训斥手下时,她还以为他好歹还算是个正直的人,可下一秒,他就对她提出那种无耻的要求。她都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了,偏偏这人又出人意料地放了手,任她领着孩子们离开。 在侯府再次相遇,他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个贵勋藐视众生的冷酷无情,可转眼间又叫她发现了他那不为人知的孩子气。他明明可以当众揭穿她,令她无地自容——毕竟她身上还背着杀害他兄长的嫌疑,却又意外地选择了私下里提醒她,让她自己去发掘真相…… 那人老说她是个奇怪的女人,其实在她看来,他才是个奇怪的男人! 啊,不,这叫她觉得矛盾的侯爷,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侯爷,只不过又是她脑补过度的产物! 林敏敏忽地一摇头。她又犯了老毛病,又开始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展开了想像。她要切记,以后再不可如此! 或许,这莫名其妙的穿越不是没来由的,或许这是上天看她上辈子活得太憋屈,给她的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叫她抛开原来那个满心想在别人身上寻找存在感的林敏敏,活出另一番模样! 既如此,那她不妨抛开过往,活得恣意一些! 吃完早饭,想通了的林敏敏不顾弯眉的阻止,硬是下了床。 三天来,她头一次走出她的房门。许是配合五爷夫妇的丧事,天色阴阴的,林敏敏好不容易忍下叫弯眉去叮嘱那几个孩子带上雨具的冲动,扭头看着墙角那快要倾颓的藤蔓。 藤蔓上的花苞依旧仍是花苞,一点儿也没看出想要绽放的意思。 林敏敏望着花苞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扭头问弯眉,“可有纸笔?” 弯眉愣了愣,才道:“莫大夫嘱咐了,叫林娘子千万不能操劳。” 林敏敏摇头,“我也不做什么,只是闲着难受。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寻些纸笔来?不需要太好的纸,铅……呃,炭笔也成。” 她这古怪的要求,令弯眉不解地偏了一下头,却到底没再多问什么,只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结果,可能是侯府里根本就没什么不太好的纸,弯眉拿来的,是一叠上好的宣纸,还有一匣子大大小小粗细不等的毛笔,甚至还有一套国画颜料。 看着这一套齐全的家伙,林敏敏不禁摸了摸眉。其实她是打算在印象消失前,画出那个客栈里放火女孩的肖像而已,只需要一张普通的纸和一支炭笔就好,却是没想到弯眉居然会拿来这么一大套的东西。 前世的林敏敏,因为工作需要,曾特意进修过绘画的课程。但那也是有针对性的,学的也是她工作中需要用到的部分——也就是说,她的素描都不过是个业余水平,对于国画就更是全然无知了。 她犯难地看着那匣子毛笔,从中挑出一根最细的,捏在指间转了转。她隐约还记得,当年去买画笔时,曾在画具店里见过这种笔。这笔似乎还有个名字,叫“须眉”。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当时这名字曾叫她联想到古人拿它来描眉的情景…… 林敏敏蓦地一摇头。以前的工作,或许需要她的想像力,但现在的她,最忌的就是她这过于丰富的想像力。 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费力地捏着那根“须眉”笔,林敏敏开始试着在宣纸上画下她曾看到过的、那个不知姓名的女孩……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因为毛笔不称手,林敏敏花费了两天的时间,才终于完成了一副符合她印象中放火女子模样的肖像画。 鉴于她的偏头痛已经不再发作,那位莫大夫也已经不再来复诊,她便决定结束这“静养”,出门去溜个弯儿。 而直到这时,林敏敏才发现,她好像又被古人给耍了。 望着那两个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她院门外的门神婆,林敏敏才终于醒悟到,原来这所谓的“静养”,说穿了,不过是软禁! 亏她还以为那个侯爷是良心发现,才突然对她如此体贴照顾起来! 瞪着那两尊毕恭毕敬却毫不退让的门神婆,林敏敏不禁一阵怒吼:“去,把你们侯爷叫来!” 在她身后,弯眉秉承着一贯的恭敬,叉手道:“祭庄离长宁有些远,且还要做些法事,这一来一回,侯爷怕是还要有个七八日才能回来。”说罢,又特意强调道:“侯爷早就留了话,娘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便是,奴婢们定会尽心尽力。” “我要出去呢?!”林敏敏怒道。 顿时,弯眉和那俩婆子都垂下眉眼装起死来,直把林敏敏气得个仰倒。 双方正在小院门口僵持着,忽听院墙外一个声音慢悠悠地道:“我钟离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待客规矩了?” 随着话音,吕氏扶着那个吊梢眼丫环的手,仿佛电视剧里的老佛爷一般,分花拂柳地走了过来。 俩婆子不由就不知所措地和弯眉对视一眼。 吕氏则看都不看她们,望着林敏敏笑道:“听说你病了,便想着来看看你。” 林敏敏也不完全痴傻,接到吕氏的眼风,顿时机灵起来,笑道:“怎敢劳动老夫人,原该我去给老夫人请安才是。” 两人一边寒暄着,一边仿佛没看到弯眉和那俩婆子一般,相互拉着手儿地进了小院的院门。 来到院中,吕氏略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番那几乎叫人转不开身的小院,道:“这老七也真是,怎么把你安排在这里?” 林敏敏一脸微笑地听着,却是谨慎地并没有搭话——连续吃亏的她决定,从这一刻起,不管遇到任何古人,她都会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谁说古人“禀性纯良”来着?!和这些古人一比,当初公司里那些争权夺利、汲汲营营的小手段,简直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小儿科! 何况,原本的那个她,就不是个擅长勾心斗角的人。 林敏敏将吕氏让进屋。她的屋子——或叫囚室——跟院子一样,都不大,只分了内外两间。她请吕氏在外间落座,吕氏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很不见外地挑起卧室门口挂着的门帘,往卧室里张望了一下,一边道:“我听说了,你居然叫那三个孩子给骗了?那几个小浑球,跟他们叔叔一样的胆大妄为。” 林敏敏不禁一阵苦笑,“别提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或者应该说,你是太过宅心仁厚了。” 吕氏一边说着,一边全然不知避讳地挑开帘子进了林敏敏的卧室。 虽然好话人人都爱听,但她这失礼的行径,还是叫林敏敏皱了一下眉——这些世家子,与其说是不懂礼貌,不如说他们就没把和他们不同阶层的人当作是平等的对象来看待! 进了卧室,吕氏又嫌弃地看着床上那灰扑扑的帐幔摇了摇头,道:“这里真小,还破破烂烂的。要不,你搬到我那里去住吧。” 林敏敏眨了一下眼,没有贸然接话。且不说她才刚连吃了古人的两个亏,就算是没有这前车之鉴,吕氏脸上那总是带着几分诡谲的笑容,也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显然,这吕氏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并没想要她的回答。她“啧啧”了两声,接着又道:“老七这么对你,也太失礼了。” 这略有挑拨嫌疑的话,不禁叫林敏敏又眨了一下眼。 其实,她在转念间也就明白了那个“猴儿爷”的意思。作为杀害五爷的嫌犯,他没有转手把她交给六扇门的人,而只是软禁了她,这已经是一种优待了——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至于一向通情达理、很会替人着想的她,为什么突然觉得不能接受那人如此粗鲁的对待…… 算了,还是不要细究的好。 林敏敏摇摇头,掀开门帘,吩咐仍呆愣在门外的弯眉倒茶,待她转回头来,就只见吕氏站在窗下的书桌旁,随意翻看着桌上的那些画稿。 “这是谁?”对比着那几张草稿上的人像,吕氏扭头问林敏敏:“这都是同一个人吧?” 好吧,能有此一问,可见这像画得还不算太过失败。 林敏敏接过一张画像,有些不甚满意地叹道:“我也只能画成这样了。如果换作是以前惯用的纸笔,可能效果会更好一些。”——可惜了,这时代还不知道有没有铅笔呢。她忍不住想。 吕氏却忽地一抬头,问道:“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林敏敏一怔,装傻地“啊?”了一声。 吕氏看看她,又低头看看那些画,低声一笑,道:“你会画倒也不稀奇。听说像你们这样的女子,都是从小就要学琴棋书画的。” 林敏敏不由又是一阵眨眼。显然,就算是知道了她并不是孩子们声称的那个人,吕氏也一样认定了她是那种出身——不过回头想想,所谓“瘦马”,不就等同于是吕氏说过的那种专业妾室吗? “我看你这画,好像有些西洋画的味道。如果你想要的是画西洋画的工具,我倒是知道城里有一家笔墨铺子里有卖。”看着那画像,吕氏随口笑道:“这长宁城,虽比不得杭州城的繁华,却胜在是港口城,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找得到。” 她这漫不经心的一番话,却是叫林敏敏心头一动,蓦地抬头道:“恕我冒昧,能烦请老夫人陪我去一趟吗?” 她是弱势群体,强不过那俩门神婆,她就不信她们也敢压吕氏一头! 其实这两天,在画那女子的肖像之余,她也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之前的她以为自己是钟离家的寡妇,心里多少存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思,关注的重点多是孩子们和钟离家,对周遭的环境多少有些疏忽。而如今既然已经知道这世上没有一棵大树可以让她乘凉,那她就需要尽快调整对策,做好面对未来的准备。 第一步,自然是要从这深宅大院里出去。 见她那副急切的模样,吕氏只愣了一下便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不由就笑开了。 “这府里不好吗?叫你这么急着想要离开。”她转身掀着帘子出去。 林敏敏跟在她身后一撇嘴,“这府里再好,终究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此时,弯眉正好端着茶水进来,听了林敏敏的话,脸色不禁一变。 吕氏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弯眉的脸色后,忽然就住了嘴,一边伸手去接过弯眉手中的茶盏,一边抬头对林敏敏笑道:“你若是想去,我带你去便是。” 她低头呷了一口茶,看也不看弯眉一眼,又重新将茶盏搁回她手中的茶盘中,以一种很有个人格调的漫不经心语气又道:“说起来,你不仅是我们家的客人,还是那几个孩子的恩人呢。不管你想要去哪儿,只要说一声,我很乐意送你去。” *·* 长宁城,严格说起来,其实是个港口城。吕氏所说的那个笔墨铺子,便在靠近码头的一条大街上。 马车停下后,弯眉和月儿——那个吊梢眼丫环——双双跳下车去,又相互戒备地对瞪一眼,伸手扶下吕氏和林敏敏。 临出门前,吕氏明显是故意地刁难了一下弯眉,不许她跟车。而林敏敏果然如吕氏所说的那般“宅心仁厚”,不愿意为难她这么个身不由己的小丫环,主动替她解了围。 “她不过是个听命于人的丫环,侯爷叫她跟着我,她也只能跟着。” 她的这一善举,似乎多少有些收买了那个小丫头,一路上,弯眉对她的恭敬,明显比以前多了些层次,不再显得那般干涩噎人了。 见林敏敏也下了车,吕氏笑道:“这条街上都是做些洋货买卖的,有些东西叫人看了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不过很有趣。你是打算先去笔墨铺子看呢?还是打算就这么一家家逛过去?” 是女人就没有不爱逛街的。林敏敏忙道:“老夫人不介意的话,我们一家家逛过去吧。” “也是。”吕氏弯眼一笑,歪头看着林敏敏道:“不过,得先给你买顶帷帽才行。” 林敏敏不禁一窘,因为她忽然想到,其实这会儿她身无分文。 “别担心,我们记账。”吕氏亲热地一拍她的肩头,“侯爷应该……唔,欠了你不少人情,这点账,该他付。” 这一点,林敏敏绝对同意!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所谓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那个啥。 林敏敏觉得,对于女人来说,大概还可以再加上一条:一起逛过街。 许是年纪相仿的缘故,弯眉和月儿这俩小丫环,虽因各为其主而相互不对付,但喜好却是出人意料的一致。弯眉是个爱说笑的性子,看到喜欢的东西忍不住就要发上几句议论。月儿虽不爱说话,却是个直爽不做作的,听到她的感慨,忍不住便要点两下头表示认同。而她的偶尔两句点评,也会同样赢得弯眉的赞同。这一来二去的,渐渐的,林敏敏就发现,俩小丫头似乎在不自觉间就捐弃了前嫌,每发现什么觉得对方可能也会感兴趣的东西,便会呼朋唤友地招呼对方过来鉴赏。 其实不仅是这俩小丫环,吕氏和林敏敏之间也差不多是如此。吕氏的岁数比前世的林敏敏也大不了几岁,因此,她们二人的喜好也有些类似,看到同好,也会忍不住凑到一处讨论起来。这街逛到一半时,林敏敏就发现,她和吕氏虽还不至于像那俩小丫环般手拉手地亲热起来,至少在她的心里,对吕氏的防备已经没有逛街前那般厉害了。 “这是怎么弄进去的?” 吕氏拿起一个中间镶着只黑色天鹅的玻璃镇纸,翻来覆去地研究着。 店老板还没来得及搭腔,林敏敏就忍不住卖弄道:“这个简单,先用黑色的玻璃做出天鹅的模样,再在外面裹上一层透明的玻璃,然后转成球型,差不多就成了。” 这么说着,她忽然觉得这东西挺适合一个人。她抬起头,刚要问一问老板这镇纸的价格,就只见店老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顿时,林敏敏反应过来,她好像又卖弄了。 店老板惊奇道:“娘子说的可是真的?这镇纸是威尼斯的特产,我们倒是问过番商几回,番商都说这是机密,除了工匠没人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呢。” 这还算是机密?林敏敏忍不住一阵眨眼,且不说前世满电脑的制作视频,就算想要自己亲手试上一试,只要随便找家玻璃手工坊就会有人肯教吧? 好吧,那是后世,不是前世…… 出了店门,虽然隔着帷帽,林敏敏仍能感觉得到吕氏那灼灼的目光。 “真想知道你以前到底都学过些什么,”吕氏笑道,“我发现你知道很多很奇怪的东西。” 林敏敏不由一阵汗颜。这一路过来,她发现她的心态有很大的问题。她就跟个暴发户似的,老是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她知道而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戒之,慎之! 她握拳警告自己。 而,此时这个警告,其实已经晚了。她和吕氏前脚才出店门,后脚便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跟着她们出了店门。 *·* 殷磊走进街拐角处的那家酒楼时,陈三已经在喝第二杯酒了。 “如何?”他举着酒杯问道。 “应该是那个女人没错。”殷磊坐下。 见他一脸阴沉,陈三不由就问道:“还有呢?” 殷磊看他一眼,拧着眉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干,然后才道:“你知道那种贵得要死的威尼斯玻璃镇纸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什么?”陈三被他这跳跃的问题问得一阵发怔。 “那女人就知道。”殷磊沉着脸道,“那女人还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顿了顿,又补充道:“一些小镇客栈老板的女儿不可能会懂的事情。” 陈三不由就眨了一下眼,道:“你的意思是说,很有可能是侯爷跟她说的?” 殷磊又斟了一杯酒,猛地一口灌下,然后重重将酒杯往桌上一磕,怒道:“当初我就说这些勋贵老爷们的话信不得,偏你说他是讲求个严谨公正才不许我们抓那女人!哼,看吧,果然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还以为威远侯跟其他人不同,是个难得的英雄,却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我敢跟你打赌,他要是跟那女人没一腿,我把头剁给你!” 陈三却不理会他的发飙,端着酒杯沉思道:“如果真如你所想的那样,想把人从侯府里弄出来,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容易吗?!”殷磊按着酒壶冷笑,“除非她一直缩在那府里不出来!” 陈三一顿,警觉地抬头道:“你可别乱来!” “乱来?!”殷磊的断眉一拧,“捉拿嫌犯本就是我们六扇门的职责,怎么是乱来?!” *·* 笔墨店里果然有一整套的油画画具。但林敏敏并不会油画,她只会素描和水彩画罢了。 叫她惊喜的是,这店里也有水彩颜料卖。更叫她意外的是,这个时代居然已经有了铅笔,不过价格有些贵。 见她拿着一根细木杆舍不得放下,吕氏不由就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笔,铅笔。”林敏敏拿着铅笔在素描纸上虚虚作了个样子,“在这种纸上画素描用的。” “什么是素描?”吕氏说着,将那本素描簿塞到林敏敏的手中,道:“画给我看看。” “这个……”林敏敏一阵犹豫,这纸和笔,都一样的贵。 “没关系,画嘛,”吕氏笑盈盈地道,“你‘养病’也闷得慌,难得有一个东西可以消遣消遣,想来侯爷定然不会介意这点小钱。” 她这意有所指的一番话,顿时叫林敏敏的眉一扬,道:“好,我给你画一个。不过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 林敏敏和吕氏来到街拐角的那家酒楼时,殷磊和陈三仍在凭栏喝着酒。 一开始,这二人都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头戴帷帽的女眷,直到同时看到门口马车上的徽记。 “是她!”殷磊怪叫一声,按着腰刀就要跳起来。 陈三忙一把按住他,“别莽撞!依我看,这会儿跟着她的,不是靖国公府的就是威远侯府的人。若是这时候不小心冒犯了他们,搞不好不仅人带不走,还要把我们自己搭进去!” 殷磊顿时一阵气恼,拿起酒壶就是一阵“嘭嘭”乱敲,“真是让人越想越生气!自从年初皇上驳回了成立勋贵院的折子后,这些贵人们就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三一把夺回酒壶,“这些朝堂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小捕头有资格议论的?!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你说得轻巧!”殷磊抬头怒道,“若是真能由着我做好我自己的事,这会儿我早把那个女人逮捕归案了!”他抬手指着被小二领进一间雅座的林敏敏。 陈三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了看,劝道:“且叫人看牢她就是,不怕她没个落单的时候。” “哼,算她好狗运,抱上勋贵的大腿!”殷磊怒道。 *·* 这是林敏敏头一次进古代的酒楼。小二退下后,她解了帷帽,走到镶着玻璃的窗前,探头向楼下看去。 楼下,是繁华的街道。这些店铺和她那个时代的店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在鬼鬼祟祟地蚕食着店外的公共区域,以至于有些货物都堆到了马路上。林敏敏来到窗边时,就正好有一辆马车撞上店家堆在路边的货物,马车夫和店铺伙计正吵得不可开交。 听着楼下的吵闹,吕氏也过来看了一眼,摇头道:“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来的县太爷才刚刚发了布告,这店家就如此大胆,可真是找死了。” “瞧,巡街的来了。”弯眉笑道。 果然,几个衙役打扮的男子过来了,店家的气势立马一蔫。 吕氏不禁又是鄙夷一笑,“这些做生意的人,都是偷奸耍滑的老手。我都能猜到他会用什么借口,无非是货物才到,还没来得及搬进店里。” 看着那态度时软时硬、正指天划地应付着城管的老板,林敏敏忽然就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这场景,太眼熟了。几百年后的老板和城管们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最多只不过是换了一套衣衫而已。 她抬起头,却意外地看到,在那细长的街道尽头,有着一抹蔚蓝的天际线。 “那边是海吗?”她问。 “对,那边是码头。”吕氏道,“这家酒楼做得一手好海鲜,要不要尝尝?” “要!”林敏敏的两眼顿时一阵晶亮。 趁着吕氏点菜之际,林敏敏拿出刚买的素描簿和铅笔,开始望着吕氏在纸上涂抹起来。 小二退下后,被林敏敏这左一眼右一眼看得十分奇怪的吕氏忍不住起身道:“你在做什么?” “素描。不是说要画给你看的吗?”林敏敏抬头,见她要过来,便笑道:“你先坐回去,暂时还不能动。” 吕氏扬了扬那修得细细的眉,便真的坐了回去。 弯眉和月儿则好奇地凑到林敏敏的身后。只见她仿佛乱涂乱抹似的,左一点线条右一点线条,渐渐地竟真在纸上涂抹出一张人脸来,再勾勒几笔,画纸上就出现一个细眉弯弯、薄唇浅笑的女子来。 “是老夫人!”弯眉和月儿同声叫道。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那两个小丫环那么一叫,吕氏顿时坐不住了。见林敏敏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般频繁看向自己,便起身走过去,向她伸手道:“给我看看。” 林敏敏将画夹递过去,笑道:“还没画好。” 虽如此,纸上的人像已经能看得出来是吕氏本人了。 吕氏也不是没被人画过像,却是没见识过这种西洋画法,不由就指着脸颊上的阴影道:“这里怎么脏脏的?” 林敏敏抿唇一笑,接过画夹,将那画放到远处让吕氏再看。 “这西洋画法和中式画法不同,西洋画注重光影的变化,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就要画出阴影来,这样才会显得立体……呃,真实。” “唔,果然,”吕氏忍不住点头叹道:“这么远看起来,果然像个真人一样。” 其实这倒还不至于。林敏敏虽然有学习过,但她也就是个业余水平,跟美术专业的自然是没法比——当然,就眼下看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蒙蒙古人是绰绰有余了。 吕氏拿过画夹,又就近端详了一会儿,抬头笑道:“这西洋画好像不能近看,近看就是一块块的黑斑。” 正说笑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一个带着谄媚的男声在门外道:“请问,可是威远侯府的吕夫人尊驾在此?” 听着那声音,吕氏的眉顿时就是一拧。 月儿看着吕氏,直到她点头示意,她这才过去开了门。 出乎林敏敏意料的是,进来的不是个男人,而是个年近三旬的妇人。那妇人生得干扁瘦长,一脸刻薄的模样,就仿佛认定全世界的人都欠了她的债似的。 那妇人走进来,向着吕氏生硬地一点头,道:“阿颜如今脸面真大,到了我家店里都不招呼一声,显见着是嫌我这姐姐给你丢人了。” “咳。”顿时,门外传来一声男人的咳嗽。 那妇人寡薄的脸猛地又是一沉,抬起下巴瞪着吕氏道:“你这一过门不入倒不打紧,却是吓着我们家那位了,还以为我们家是哪里怠慢了你,非逼着我来给你陪不是呢。” 就林敏敏的印象,她觉得吕氏应该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谁知她却生生受下了这妇人的一通夹枪带棒。 吕氏浅笑着还了那妇人一礼,道:“兰芝姐姐多心了。我是以为你和姐夫回乡扫墓还没回来,这才没有打扰。” 门外那男子许是听着老婆说话不讨喜,忙又咳嗽一声,以谄媚的语调插嘴道:“小人夫妇承蒙夫人多方照料,心里不胜感激。原想着去府上给夫人请安,又怕扰了夫人的清静。今儿既蒙夫人屈尊到访,却又叫夫人扑个空,实是失礼之极,还望夫人海涵。” 林敏敏不禁疑惑地歪歪头。这吕氏称那对夫妇为“姐姐”、“姐夫”,可门外那男人却口口声声称她“夫人”,且还语调这么恭顺,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子的恭顺,直听得那个干瘦妇人脸上透出一片羞恼的红云。沉默了一会儿,忽又扭头问吕氏,“听说阿颜买了套西洋画颜料?你买那个东西做什么?!” 她这质问的口气,不禁叫林敏敏眨了一下眼,吕氏却是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只是和颜悦色地拨弄着手中的茶盏,并没有接话。 见她不答,那妇人不禁又是一阵羞恼,抬着下巴又道:“我们家店子生意虽说不红火,可也还没到要人救济的地步!那套颜料,阿颜赶紧给我退了!那东西原就是那人没见识,贪新奇才进的货,就算亏了本,也是他自己的事……” “这可不能了。”吕氏悠悠打断她。 “什么?!”那妇人一愣。 吕氏放下茶盏,抬头笑道:“你我是姐妹不假,但你也该知道,我还没有有钱到去救济一个不需要救济的人的程度。” 见那妇人怀疑地望着她,吕氏看了月儿一眼。月儿理会地点点头,从林敏敏手中拿过那张画像递给吕氏。吕氏又递给那个妇人,一边道:“而且,这些画具已经用了,怕是也没法子退了。” 那妇人先是不相信,直到看到纸上的画像,这才信了。 但下一秒,她的眼忽地一瞪,望着那素描道:“这……是你画的?!” “不是。”吕氏简短地道,却是并没有把林敏敏引介给那个妇人的意思。 那妇人显见着也是个世家性子,看不懂拒绝,见吕氏不肯介绍,便主动望着林敏敏,高傲地一抬下巴,道:“这位……”她看着她脑后低盘的发髻,“这位娘子面生得很。” 自那妇人进来后,吕氏头一次露出不高兴来,沉着脸道:“这是我府里的客人。咱们见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你店里也忙,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却是下了逐客令。 那妇人的脸色一变,顿时往起一站,瞪着吕氏怒道:“就知道你会如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都看不起我!”说着,重重一甩门,走了。 她走了,吕氏却是烦恼地一撑额头。半晌,才抬眉望着林敏敏笑道:“叫你见笑了。” 林敏敏没头没脑看了一场戏,却是猜不透这吕氏和那妇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便岔开话题道:“这酒楼上菜的速度可不怎么样啊。” 弯眉忙道:“我去催催。”便推门出去叫小二。 吕氏冲着林敏敏摆摆手,道:“不怕你笑话,刚才那人,论起来是我族姐。我跟你说过,我们吕家早就败落了,我是不肯低嫁,她却是肯的,后来嫁了一户普通人家。因她出身高,脾气也傲,在婆家说一不二,闹了几场后,两口子便分出来单过了。那笔墨店,便是她家的营生。兰芝那人……”她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顿时,林敏敏又习惯性地脑补起来——这位兰芝大姐,怕是极度自卑引发了极度的自尊,所以才会以那种态度对吕氏。 奇怪的倒是吕氏肯让她那般对自己。 “不说这些了,”吕氏一挥手,过来拉起林敏敏,上下打量着她道:“如果不是兰芝姐姐提醒,我还真没注意到,你怎么还是这副打扮?” 林敏敏不由一怔,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她仍习惯性地做着那副小寡妇的打扮。 “这可不行,”吕氏道,“以前你是被那几个小浑球给骗了,如今既然真相大白,你就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说着,叹息一声,又道:“打小我就是个爱拾掇的,偏如今什么都做不得,不如你让我试试手?” 看着吕氏那闪着心型的眼,林敏敏忽然觉得,自己在吕氏眼中,不会是个超大号的洋娃娃吧?! *·* 饭后,吕氏二话不说,拉着林敏敏就直奔恒天祥在长宁城的分号而去。 这恒天祥果然不愧是皇家御用制衣商,仅这长宁城里的分号,就占着整整一座三层小楼。小楼是个四合式的设计,一楼陈列着各式成衣,二楼以上,围绕着天井,全是所谓的VIP包间了。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发现,原来她当初卖掉的那件衣服,说穿了,不过是这个品牌里的普通成衣,只要有钱哪哪都能买得到。真正的高级制衣,人家根本就没有现货,都是由专人设计、专业裁缝量身定制而成的! 二楼以上的VIP包间,就是专干这个的。 吕氏在一楼连站都没站一下,便拉着林敏敏直奔三楼而去。 沿着挂了竹帘的走廊过去,吕氏她们可以听到沿途的包间里传出的声音,却是见不到一个人影,可见保证*也是这店里的特色之一。 那个笑眯眯的“客服小姐”将林敏敏她们一行迎进一间包间,吕氏道:“花姐可在?” “客服小姐”甜甜一笑,道:“在呢,只是这会儿客人还没走,怕是要等一下。要不,夫人先看看面料?” 吕氏一撇嘴,对林敏敏道:“这长宁的分号里,也就只有花姐的手艺还能看得过眼。若是哪天有机会带你去京城,那里倒是有不少好师傅可以挑上一挑。”说完,才吩咐那位“客服小姐”道:“既这么着,我们也只能先看一看面料了。”又道:“先挑夏装吧,眼见着天就要热了。” 林敏敏听了不由连连摆手。买个画纸画笔是一回事,买这种高档女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占那家伙的便宜,她也不想欠那人太多的人情…… “几件衣裳而已,侯爷不会介意的。”吕氏道。 “可我介意。”林敏敏正色道。 吕氏斜眼看看她,歪头一笑,道:“随你。”便不再理会她,扭头对着“客服小姐”下了一连串的指令。 林敏敏则忍不住一阵眨眼。这吕氏不是说她很穷吗?怎么在这里花起钱来一点儿也没有手软的迹象?她可是看着那衣料卡下面的标价一个劲地抽抽嘴角呢! 话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帝带来的新理念,这店里选面料用的,居然是后世服装店里常见的那种大本大本的衣料卡。 看着那位满头大汗的“客服小姐”,林敏敏心中不由就是一动。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吕氏翻了一会儿衣料卡,忽地一抬头,对林敏敏道:“对了,你的头发还得重新梳过呢。”说着,便又把那个“客服”姑娘给支使了出去。 显然这梳头娘子也是店里的标配,不一会儿,便有个唇边生着个小酒窝的小姑娘进来了。那姑娘向着林敏敏行了一礼,笑道:“小人姓周。”又将林敏敏引到梳妆台前坐下,问道:“娘子想要梳个什么样的头?” 林敏敏正思考着,吕氏已经在那里说道:“就梳个时下姑娘们最兴的那种……啊,堕髻,就先梳个堕髻吧。” 顿时,周姑娘明白了,一边答应着一边手脚轻柔地解了林敏敏的头发,却是很有职业素养地对她由妇人发型改为姑娘发型没有表露半丝惊讶。 正这时,包间的门开了,一个身材略胖的妇人夹着一个包裹进来,向着吕氏行了一礼笑道:“怠慢了。” 显见着吕氏是这里的老主顾,二人熟识,也不多话,便就着花姐拿来的样式图册和那一本本厚厚的衣料卡讨论了起来。 见她们那边有商有量,那位“客服”姑娘便抽空给林敏敏送来一盏茶。 林敏敏接过茶盏,抬头望着她笑道:“能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那“客服小姐”甜甜一笑。 林敏敏道:“你,算是这家店里的伙计吧?” “客服小姐”弯着眉眼点点头。 “就是说,你们店里也用女伙计?”林敏敏又问。 “客服小姐”疑惑地看她一眼,却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仍微笑着答道:“我们这三楼是专门接待女客的,所以用的全是使女。” 使女……原来人家不叫什么“女伙计”,人家叫使女啊! 这时,那边又开始叫“客服”了。那姑娘向着林敏敏行了一礼,便走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林敏敏的眼不由学着某人眯了眯。她正思考着这个信息,就听身后梳头的周姑娘笑道:“店里也有伙计,不过都在二楼,这三楼只有使女。” “做使女可有什么要求?是不是谁都可以做?”林敏敏忙问道。 “一般来说,只要有中人介绍,谁都可以。”周姑娘笑道。 “哦……”林敏敏思索着点点头,不禁又问道:“那,如果女孩子想要谋生的话,除了做使女,还能做些什么呢?” “多啦。”周姑娘笑道,“听说最近就有不少从乡下上来找工的女孩子,花姐这里就收了好几个这样的学徒。其实连我娘也动了心思,想着要不要收两个呢。” 那“客服小姐”正好过来,听着这话不由道:“奇了,你娘居然也动了这心思?” 周姑娘一边替林敏敏的发髻收尾一边撇着嘴道:“我娘还是一心想着送我进贵人的府里去当差呢,说是过两年再出来嫁人,身份也能高些。” 对啊,这古代连丫环都不一定是终身制的呢!林敏敏眼前一亮——找个工作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没了孩子的拖累,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不挑不捡,养活自己应该还不成问题——顿时,她觉得她的前途也没她想像的那么黑暗了 “你不是这店里的?”林敏敏抬头问周姑娘。 周姑娘笑道:“我和店里只签了一年,打算年底就自己单干呢。” “那你得辛苦了。”“客服小姐”道。 周姑娘一边用抿子最后修饰着林敏敏的头发一边道:“辛苦不辛苦的,总是替自己干活,哪里会嫌累。” 林敏敏的双眼不由泛起精光。这姑娘,看着也就十五六的模样,却原来还有志于做个职业女性呢! 再反过来看看她,亏她还是穿越人士,就算没个金手指,难道她还怕开创不了属于她的天地?! “好了!”周姑娘笑着解开围在林敏敏肩上的绸布,道:“姑娘眉目精致,梳这堕髻很合适呢。” 林敏敏这才第一次扭头看向梳妆台上的镜子,却是不由吓了一跳。 只见镜子中端坐着一个粉面桃腮、长发偏挽于头侧的人影。这上翘的狐狸眼儿,顿叫林敏敏联想起动画片《天书奇谭》里的那个小狐狸精来。 “过来叫我瞧瞧。”吕氏也听到了周姑娘的话,冲着林敏敏招手叫道。 林敏敏起身过去,那个花姐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姑娘好容貌。” 林敏敏不禁一阵苦笑。容貌是好容貌,就是看着邪气…… 只听吕氏又道:“你真的不做一件?” 林敏敏毫不犹豫地摇头。说她是矫情也好,是自尊心爆棚也罢,反正在那些不相干的东西上,她可以占尽那人的便宜,但衣服不行。只要一想到穿着那人付了钱的衣裳站在那人面前,她立马就觉得全身的不对劲。 若非如此,其实她倒不介意花他的钱买上两套,好歹将来穷困潦倒时还能用来江湖救急。 这么想着,她忽然就动摇了一下。 不过,攒钱的方法还有很多,这种方法应该是最笨的一个! 林敏敏立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 女人做衣服相当的麻烦,何况吕氏又是个喜好这个的,虽然她是个寡妇身份,有许多颜色上不得身,却是一点儿也不妨碍她以低调的刺绣来改善这一点不如意。 从面料到款式再到绣样,她处处都有着细到最细微末节的要求,什么象牙黑的面料上配珍珠灰的绣线啦,什么袖口要回龙纹,下摆却要改用西番莲啦……直琐碎得花姐不停地挠额,偏吕氏又是个大主顾,得罪不得。 林敏敏坐在一边,听着吕氏描述得艰难,花姐听得痛苦,不由就拿出画夹,按着吕氏的描述,再参考着花姐图册里的款式,将吕氏想要的图案效果给画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吕氏一把抢过画夹,塞给花姐道:“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样子。” 花姐则惊奇地看看林敏敏,又低头看看那图样,然后再抬头看着林敏敏,“这是……” 林敏敏自得地一笑,却是没有解释——她也没法子解释。前世的她常常会遇到需要将客户所想像的东西描绘出来的任务,所以她才会去进修绘画,这衣服嘛,小CASE而已。 有了这精确的图样,花姐拍着胸脯表示,定然不会再出现上一次那种返工的情况,这不禁叫吕氏十分满意。 *·* 定好衣裳,主仆四人出了包间,就听到楼下比她们刚才上楼时更热闹了几分。因三楼的走廊上挂着竹帘看不到楼下,林敏敏走过二楼时,见那里并没有张挂竹帘,不由就走过去往楼下看了一眼。弯眉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吕氏却是对楼下的热闹不感兴趣,见林敏敏主仆没有跟上,不由一撇嘴,站在楼梯中央扭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抢购末季打折衣裳的平民。”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发现,自她穿越过来后,接触的居然都是些世家大族、豪门贵勋——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见她和弯眉站着不动,吕氏看了月儿一眼。月儿忙回身上楼,正要开口,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可是……钟娘子?”那个声音迟疑道。 林敏敏扭头,只见走廊那边过来一个青年男子,那双漂亮的杏眼顿叫林敏敏认出他来。 “是宋公子啊。”她向着宋子瑜行了一礼。 自海上的那一夜后,他俩就再没说过话。但在林敏敏的心中,这温文男子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她正想说“好巧”,却忽然想起他的身份,不由又笑了笑——人家是恒天祥的少东家呢。 那帷帽,是女子出行的必备,但此时她是在恒天祥的屋顶下,所以不用戴。因此,她的笑容便全然展现在宋子瑜的眼前。 宋子瑜被她笑得心头一突,垂下眼道:“钟娘子……” 这称呼,不禁让林敏敏一愣,忙摇手打断他道:“我姓林。” 宋子瑜自然是不知道林敏敏最近的遭遇,不禁一眨眼,但转眼便以商人的圆滑错开这个问题,笑道:“林娘子也算是敝号的老客户了,若有什么中意的,只管跟柜台上说,敝号定然会给娘子最为优惠的价格。” 顿时,林敏敏再次感觉到,这个世界其实和几百年后的世界没什么区别,不仅对付城管的手法一样,连做生意的技巧也都一样。 吕氏听到林敏敏在跟某个男人说话,不由就好奇地回身往楼上来。 正这时,从三楼传来一阵女子的说笑声,随后便是有人下楼梯的声音。就在吕氏还没上到二楼时,忽听得三楼的楼梯上有人叫道:“你不是弯眉吗?” 林敏敏一眨眼,抬头顺声望去。见楼梯上站着五六位妇人,其中有位高瘦的妇人,正不悦地拧着眉望着她。林敏敏顿时认出,此人正是钟离家四房的四太太,占了五爷家房子的那位。 “四太太。”弯眉忙向着四太太行了一礼。 就在林敏敏犹豫着不知该怎么打招呼时,那四太太却忽地一皱眉,瞪着林敏敏道:“你不是老五的媳妇吗?怎么会在这里?!”她瞥了一眼宋子瑜,“还跟个男人在一起?!”   ☆、第60章 第六十章 林敏敏的眼顿时就是一眯。 她记得上次见钟离家的诸人时,她可是听了莲娘的劝,以轻纱覆面的。这样居然也能叫这四太太认出她来?! 她向着四太太微一弯腰,道:“太太怕是认错人了。我姓林。”当即,她决定死也不认这身份! 四太太不信地一挑眉,“不对,我记得你这双狐狸眼!” 林敏敏一默。好吧,她这狐狸眼确实是惹眼了些…… 这时,只听一个站在楼梯最后方的女子笑道:“四太太怕真是认错了,这是位姑娘家。旁边那人是我兄弟。” 此时,林敏敏不禁深深感激这才刚换的发型。她抬头向那说话的女子望去,只见那个女子年纪在二十四五岁左右,生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两道带着飒爽气息的平直粗眉下是一双美丽的杏眼——这善睐的明眸,顿时叫林敏敏认出,她十有*就是宋子瑜那个小小年纪就撑起大半个家业的姐姐。 那双明明和宋子瑜一模一样,却流露着全然不同精神面貌的杏眼,向着林敏敏友好一笑,道:“这位姑娘怕也是本店的客人呢。” 宋子瑜也上前笑道:“正是。在下跟这位林姑娘曾在靖国公太夫人那里有过一面之缘,这才多嘴问候了一句,倒叫四太太误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钟离家的人都有些偏执,虽然宋子瑜已经这么说了,这四太太仍固执地认定了林敏敏的身份,又道:“不可能!这眉眼我分明记得!且她身边的弯眉就是我们家的丫头,我岂能认错?!” “那你总该认得另一个是我的丫头吧。”忽然,一个声音打断她。 众人一扭头,只见吕氏满脸不高兴地转过楼梯口,望着四太太道:“林姑娘是我的客人,弯眉是我带出来的。怎么?老四媳妇可是有什么意见?” 果然做古人就得做个辈份高的,虽然这四太太的年纪比吕氏大了一大截,可架不住她还得叫吕氏一声“婶娘”。在这年轻的长辈面前,四太太也只能讷讷地不吱声了。 吕氏却仍不愿意就这么饶过她,又道:“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什么话该怎么说,还需要人教吗?!还不去给林姑娘和宋公子道个歉!”说着,硬逼着四太太给林敏敏道了歉。 那四太太只得含羞忍愤地过来给林敏敏和宋子瑜道了歉,也不待其他同行的妇人跟上,就先领着丫环急急走了。 而楼梯上的其他妇人中,有两个想要抬脚,可更多的是看着走在最前方的那个身材矮胖的妇人。见那妇人没动,一个个便也都没有动。 那个矮胖的妇人回身望着吕氏笑道:“这位可是威远侯府的吕夫人?” 顿时,便有认识吕氏的上前介绍道:“这位是新上任的县尊夫人,黄夫人。” “原来是县尊夫人。”吕氏向着那妇人行了个半礼,淡淡地道:“失礼了。老身一向很少出门。” 就诰命级别来说,显然是吕氏的地位更高。那位县令夫人一边搭手还礼,一边笑道:“照理说,该我早日登门拜访才是,只因听说贵府治丧,侯爷也不在府里,我们又是才刚刚进城,不便贸然打扰,才耽搁下来。没想到今儿能在这里遇上,也算是缘分了。” 眨眼间,林敏敏的脑洞就又大开了。她在想,这吕氏——不,应该说是这威远侯府,这钟离家,大概就跟《红楼梦》里护官符上的王家、贾家一样,是一方豪强,才叫这县太爷夫人巴巴的上赶着吧。 看着那二人打着官腔把臂言欢,宋子珊上前笑道:“不好叫二位贵客在这楼梯上说话。几位夫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去我的雅间里坐坐。我最近才刚从番商那里淘换了点西番饮料,正好请各位夫人品鉴一二。” 这种场合,宋子瑜这么个男人自然是要退避的。 随着宋子珊重新回到三楼,林敏敏不由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在宋子瑜的嘴里堪比男子的宋子珊。 这姐弟俩,虽生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但那眼睛中透露出的气质却全然不同。姐姐一看就是个要强的,弟弟倒是个含蓄收敛的。 她正观察着宋子珊,宋子珊那边已经如穿花蝴蝶般在众位夫人间忙碌起来。 吕氏虽不常出门,好歹也是个地头蛇,在座的众人除了黄夫人她不认识外,其他都是本乡本土有头脸的人家。当即便有个老相识在县令夫人面前卖好,笑道:“黄夫人可别小瞧了我这吕家妹子,打年轻的时候起她就是个会拾掇的,吃穿用度无所不精,随手做件衣裳,都能在城里掀起一阵风潮,叫无数人跟在后面学呢。” 吕氏淡淡一笑,道:“我整天闲着没事,也就只剩下这点小嗜好了。” 那人又笑道:“今儿来,可是订夏装的?不知道定了件什么样的衣裳,说来听听?” 也不知道吕氏打着什么主意,忽然一看林敏敏,笑道:“原先我跟花姐说时,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能说明白,最后还是阿敏画了个图样,她才看明白。与其这会儿把你们也给说迷糊了,不如你们自己看吧,那图样该还在花姐那里呢。” 她这么一说,顿时叫众人都起了兴致,纷纷看向宋子珊。 那宋子珊也是个玲珑的,不待众人吩咐,便转身命人去将花姐找了来。 花姐拿出林敏敏画的那张草图,众人凑过来一看,不由纷纷赞叹吕氏的巧心设计。其中一人笑道:“这款式花样看着就精细,看得我都心痒起来,想要照着做一件了。” 另一人故意嘲道:“人家身材高挑,穿这款式定然好看,换作是你,可就未必了。” 黄夫人看看那图样,又看看吕氏,笑道:“这图样上的人物,倒跟夫人有着*分的相似呢。” 吕氏道:“这就是阿敏照着我的样子画的。” 黄夫人不由就扭头看了林敏敏一眼,笑道:“还是林姑娘聪明,竟能想到这种法子。不瞒你们说,每次我做衣裳时总是满心忐忑,不知道选的式样最后穿出来会不会好看,跟自己合适不合适,若是能在选定式样后,也有人给我画出这么一副图样,定能叫人安心不少。” 其他夫人一听,忙连连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们也是如此。” 一旁的宋子珊听了,心下不禁一动,暗暗记下这个主意,又抬头问林敏敏:“我看林姑娘这个,该是用的西洋画法吧?” 林敏敏眨眨眼,摇头笑道:“不太清楚,我不记得了。” 如今的她,差不多也算是个惊弓之鸟了,就算有人问她昨天晚上吃了什么,她大概也宁愿以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来回答——好吧,钟离疏那个混蛋又说对了,失忆果然是个万能的好借口,不怕任何人的刨根问底。 吕氏看看她,仿佛明白她的心思一般,主动替她解释道:“这丫头几个月前出了点意外,伤了头,把过去的事全都忘了。她虽然会画,却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学会的了。” 吕氏这么一说,倒叫人对林敏敏生出了好奇之心,只是不好贸然打听她的来历,便转变话题道:“我实是喜欢这件衣裳,不知道林姑娘能不能也替我画一幅,看看我穿这款式如何?” 说实话,林敏敏并不太乐意接这活儿。前世的经验告诉她,就算是照着实物画,都不一定能画出这衣服穿上身后的效果,何况如今还没有实物,需要她凭空想像出一个整体效果来。 她抬起头,拒绝的话都已经到了唇边了,却忽然看到宋子珊那灼灼的目光,心头忽地一动,便改口笑道:“我试试。” 不一会儿,她便照着那人的体形粗略画了个效果,又解释道:“这只能做个参考,真正做好穿上身,未必就是这个样子的。” 显然她的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围过来,看着那画像赞叹了几声,便又有人要求林敏敏替自己画个款式。 吕氏见状,忙笑道:“说到这个画,倒要给你们看个好东西。”说着,命月儿将林敏敏替她画的那张画像拿出来,又道:“这是阿敏画的,像不像?” 月儿学着在酒馆时的模样,将那张画像远远地拿着,顿时,那种有别于中式画法的立体效果,很强烈地显示在众人的眼前。 “这是,”黄夫人愣了愣,指着画道:“这是素描吧?!” 她看看吕氏,想着威远侯也是开拓西番航道的主将,便苦笑道:“不瞒夫人,我家老爷是圣德二十年被朝廷选派去考察西番诸国的庶吉士之一。” 顿时,吕氏明白了,这位县太爷定然是受最近朝中那所谓的“中西之争”波及,才被外放到这小小长宁县城来的。 林敏敏对这些朝政不感兴趣,此刻她的兴趣全都放在宋子珊身上。因为,她有一个想法。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这长宁县是靠着做进出口贸易才繁荣起来的,在座的诸人都是地方上的豪强,家中或多或少都参与着这样的买卖,听着县尊夫人坦陈处境,不仅没有叫众人排斥她,相反的,这些因朝堂上的风向而受到影响的世家大户们不禁都同仇敌忾起来,一个个纷纷抱怨着朝堂上大人们的顽固不化。 夫人们的报怨,却是叫宋子珊的脸色微变。 和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不同,她宋家只是个皇商,且眼下还是内外交困,她可不想在这敏感的节骨眼上叫人挑了是非,便忙悄悄向着门边的小丫头打了个眼色。 那丫头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一队丫环鱼贯而入。从丫环手里托着的那只明显带着异域风情的壶中,飘出一股令人怀念的香气。 咖啡! 林敏敏猛地一咬舌尖,差点就脱口叫出声来。 “这是咖啡吧?”忽然,有人替她说道。 林敏敏惊讶抬头,只见黄夫人对宋子珊笑道:“我家老爷从西番诸国回来时,也曾带过一些。不过说实话,这东西也就闻着香,吃起来却是又苦又涩。我倒觉得,与其把它作为饮品,不如作为熏香更好些,只是这香气也不能持久。” “可不是嘛,”宋子珊笑道:“听说这玩意在番邦很受欢迎,在大周倒是个新鲜玩意儿,今儿拿来也不过是叫各位尝个新鲜……”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叫黄夫人抓住话头,又扭头对其他夫人笑道:“看吧,其实朝中的大人们真是多虑了。这番邦之物就跟这咖啡一样,不过是个玩意儿,谁还以它为本不成?世人都是精明的,好的东西自然会有人用,不好的东西,就算是硬塞也不会有人要。” 宋子珊的脸上再次流露出隐隐的焦躁,忙陪着笑插进黄夫人的话里,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原只想着叫各位夫人尝个新鲜的。不过我这里还有今年刚刚才下来的新茶,各位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尝尝这新茶吧。” 黄夫人看看她,笑道:“既然这咖啡都煮好了,就先喝咖啡吧。喝完后我们再品品你的新茶。” 林敏敏听了忍不住道:“咖啡和茶不能同饮。” 她这一出声,顿时叫众人全都看向她。 林敏敏不禁微微一窘,她原不打算开口的……见众人都巴巴望着她要解释,偏偏她又没办法解释清楚什么“鞣酸”不“鞣酸”的,只得硬着头皮道:“这、这两种东西,相克。” 果然这相生相克的五行甚是玄妙,听了这二字,众人顿作恍然大悟状,居然也不再往细里追问,宋子珊也笑道:“既这么着,我们还是喝茶吧,这咖啡当熏香放着就是。” 林敏敏却是早就已经被这咖啡的香味勾得馋涎欲滴了。前世的她差不多就是个咖啡狂人,每天早晨不来一杯,感觉整个人都没清醒一般。如今好不容易再次遇到咖啡,叫她怎甘心放弃,忙道:“我……我倒是想喝……咖啡……” 吕氏也笑道:“我没喝过,我也尝尝。” 其他几位没喝过的,也纷纷表示愿意尝尝新鲜。 黄夫人也笑道:“别再费事泡什么茶了,就咖啡吧。”却是又对那套咖啡具产生了兴趣,端着咖啡杯道:“这套茶具倒是别致。” 宋子珊道:“这是英格兰的番商在我舅舅家的瓷坊里订制的,说是要作为英王的圣辰礼物进上用的。我瞧着新鲜,就把留样给要了过来。” 顿时,这又叫黄夫人找着了话题,道:“和番邦做生意,其实收益更大的是我们……” 这句话当即又勾起在座好几位的谈性,不由都纷纷说起家里和番邦间的生意来往。 见怎么也止不住黄夫人挑动这些当地豪强们对抗朝中势力的意图,宋子珊不由就皱了一下眉,扭头吩咐丫环给众人分倒咖啡,希望能借此来分散众人的注意力。 林敏敏一向认为,这喝咖啡的乐趣,就在于自己调配。看着那些丫环们想往咖啡里倒糖,再看看那些显然并没有被丫环们分散了注意力的夫人,林敏敏决定出手帮一把宋子珊——同时也帮一把自己。 她抬手阻止那些丫环,笑道:“这咖啡的乐趣,其实有一半在于自己亲手调制。只有自己才能调出一杯只属于自己口味的咖啡。” 她的说法,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见众人终于不再讨论政事,宋子珊不由就感激地看她一眼,笑着示意丫环们按照林敏敏的意思,将那套咖啡具全都送到她的面前。 林敏敏也回应给她一个微笑,想着要给那位未来的可能雇主留下个深刻印象,便不再藏着腋着,主动拿起一杯咖啡笑道:“这咖啡虽苦,却是个提神的好东西。喝的时候更是甘苦由人,愿意甜的,就自己往里面多加点糖,愿意奶味重一些的,就多加一点牛奶。”说着,她按照前世的习惯,给自己倒了一杯清咖啡,笑道:“我倒是爱喝这苦味的,喝到最后会有一种回甘,让人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原本就对那些政治话题不感兴趣的吕氏立马道:“那我也尝尝这什么都不加的。” 林敏敏却是知道,第一次喝咖啡的人未必就能接受得了原味的咖啡,便只给每人都少少地倒了点,一个个递了过去,“先少尝一点吧。”她笑道。 众人接过咖啡杯,学着她的样子品了一下,顿时有好几个人都苦起脸来,道:“比药还难喝。” 吕氏却是显然很能接受这种怪味道,笑道:“果然有回甘。” 林敏敏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又冲着那些不适应的夫人们呵呵一笑,将奶罐和糖罐递过去,指着咖啡勺道:“如果觉得苦,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往里面加糖和奶。先一点一点的加,直到找到你最喜欢的口味。这是个很有趣的过程呢。” 于是,连黄夫人都跟着林敏敏的指点,一点点地往咖啡里加着糖和牛奶。 虽然吕氏能接受原味的黑咖啡,但她更是个爱新鲜的人,便也学着众人往咖啡中加了奶和糖,搅拌了一会儿后,正打算拿勺子舀起一点尝一尝,却被林敏敏给拦住了。 “这勺子只用于搅拌,按规矩是不能放进嘴里的。”林敏敏道。 “喝个咖啡竟然也有规矩?”一位夫人好奇地道,“我还以为番人都是些不讲究的野人呢。” 林敏敏笑道:“其实那些番人也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讲究……”说到这,她不由就想起侯爷的那位“塞巴斯酱”君来,又道:“就连他们的管家开个门,都有一套标准的礼仪。只是他们的礼仪规矩跟我们的不一样罢了。我们看他们是野人,许人家还觉得我们是野人呢。” “正是这话!”黄夫人放下咖啡杯,“朝中那些大人们把番邦视作洪水猛兽,不过是因为不了解的缘故。若是能让更多人了解番邦,怕是大人们就不会象现在这样大力压制跟西番的交往了。” 顿时,她这话又引起那些太太们的一番议论。 见怎么也避不开这敏感的话题,宋子珊的脸上不由就流露出一阵焦灼。 林敏敏抬头看看她。显然这宋子珊是个不擅长隐藏情绪的急性子。这种场合若是她那个弟弟在,她相信,他定然会很圆滑地处理,至少不会像她这样将情绪带到脸上。 她想了想,决定帮人帮到底,便对黄夫人笑道:“这咖啡只能热的时候喝,凉了味道就要大打折扣了。” 黄夫人这才低头喝了一口刚刚调制好的咖啡,却是意外地一扬眉,道:“咦,比我家的好喝很多。” 林敏敏心想,那是自然。她知道这些人应该都喝不惯咖啡,所以只给每个人倒了很少的一点。这种咖啡,与其说是往咖啡里加牛奶和糖,不如说是往牛奶里加了点咖啡。 黄夫人不禁抬头望着林敏敏道:“你家里是不是有人也到过西番诸国?” 林敏敏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就只见吕氏抬头看看她,淡淡说道:“这咖啡的味道不错,不知道侯爷那里有没有。回去时记得问一问侯爷。” 林敏敏被她说得又是一愣。谁去问侯爷?她吗?她跟侯爷还没那么好的交情吧…… 而,这句缺了主语的话,不仅叫林敏敏疑惑,也叫在座诸人听了“脑窦大开”。 直到感觉到那些人投来的暧昧目光,林敏敏这才发现,原来这句话还可以另有歧意。 顿时,她扭头看向吕氏。 其实,吕氏一直给她一种类似亦正亦邪的感觉,以至于大多数时候,她能感觉到吕氏对她的善意,但有些时候——就如现在——她又能清晰感觉到她暗藏的某种恶意。 这人,在打什么主意?!林敏敏不禁心生警觉。 而这一分神,却是叫她直到上了马车才想起来,她错失了和宋子珊搭话的机会。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吕氏那带着暧昧的一句话,不禁叫已成惊弓之鸟的林敏敏再次警觉起来。她决定,在弄清吕氏的目的何在之前,还是尽量减少和那个人的接触为妥。于是她不得不把自己又重新封闭进那个小院里。 闲来无事,她也只能拿着绘画当娱乐了。好在她买下了那套水彩颜料。此时虽然心思烦躁,对前途有着种种担忧,却也只能耐下性子,对着院中的老藤练习了起来。 谁知她才刚打了个底色,弯眉便来回禀,说是有客来访,这不禁叫林敏敏一阵诧异。 “访我?!”她问。 弯眉道:“是县尊夫人。此刻正由老夫人作陪,在花厅上等着娘子呢。” 林敏敏不禁疑惑地歪歪头,忙收拾了画具去花厅见客。 黄夫人一见她便笑道:“真是很抱歉,贸然打扰。是这样的……” 却原来,县令家有位千金,正在议婚的年纪。对方显然也是个开明派人士,给女方送来一幅男方的肖像小像,那意思,明显是想叫这边也回一幅过去。县令虽说是个留过洋的人,却奈何家里的老娘守旧,不愿意叫个不认识的男画师来给自家宝贝孙女画像,这黄夫人便想到了林敏敏。 “因着那日看到你给吕夫人画的像,”黄夫人笑道:“便想到了林娘子。不知娘子可愿替小女也画一幅?” 看着桌上那笔不菲的谢礼,身无分文的林敏敏立马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坐着黄夫人的马车一同前往县衙后宅时,林敏敏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画像之事或许是真的,但未必就真是因为那位远在故乡的老太太不愿意委屈宝贝孙女才找上她,因为这位县令夫人话里话外地向她打听着钟离疏的事。 显然,昨天吕氏的那句话,叫人家对她和侯爷的关系起了误会。请她,大概多少有想从她这里打探那位侯爷的意思在里面。 林敏敏只窘迫了片刻便坦然了,装傻充愣地打发了黄夫人的刺探——利用那人,她如今越来越觉得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 见到那位正在待嫁的县令家小姐时,林敏敏不禁吃了一惊。这姑娘,简直和矮小的黄夫人是个强烈的对比,又高又壮。虽然比林敏敏只小了一两岁,可看着却像是已经二十出头的模样,发育的那叫一个好。 看到林敏敏这妖娆纤细的模样,显然那位小姑娘也打心眼里感到不舒服。 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却是谁都没有出声。直到黄夫人问林敏敏要在哪里作画。 林敏敏想了想,便指着窗边叫那姑娘坐下,自己支起画架看着那姑娘默默出了一会神。 其实仔细看起来,这姑娘的五官很有特色,眼睛虽小却有神,嘴唇虽厚却并不呆板,且肤色健康明亮,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眉毛淡了些。如果按着她的相貌特色往飒爽利落处走,应该也不难看,偏偏这孩子非要把自己往纤细柔弱处打扮,硬给自己点了一点樱唇,描了个跟她的大脸绝不相衬的细眉。这还不算,她还硬把自己包裹进一件飘飘欲仙的白衣里,却是不仅没显出“欲仙”的效果,相反,倒叫人有种“欲死”的不忍。 黄夫人原本想要看着林敏敏如何作画的,却不想外面有人来禀,说是有客到访,她不得不丢下林敏敏去了前面。 见她走了,林敏敏不由又停住手,盯着那姑娘再次出起神来。这姑娘其实底子不差,只是用错了妆容。她,该不该告诉她呢?只是,这姑娘的眼神就能看出,那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难看?!”忽然,那黄莺儿开口道。 和她那粗鲁的语气不同,她的声音倒和她的名字一样的悦耳动听。 林敏敏不由就眨了一下眼,抬眼看看那个满脸挑衅的小姑娘,弯眼一笑道:“我给你画两幅像吧。” “啥?!”黄莺儿一愣。 林敏敏却是不再说话,低头“唰唰”地画了起来。 见她画完一张,又重新抽出一张画纸来画第二幅,黄莺儿站起身道:“给我看看。” 林敏敏却是一摇头,道:“稍等。” 等黄夫人带着客人重新回到黄莺儿的绣楼时,林敏敏正好画完第二幅。 “画好了吗?我看看。” 黄夫人来到画架后看了一眼,神情不由微微一顿。她抬眼看看女儿,再看看画像,不由暗暗一叹——却不是画中的人不好看,是自家女儿本来就不好看。她想。 见母亲这神色,黄莺儿也皱眉过来,只一眼,那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 林敏敏笑道:“我另外还画了一幅,二位再看看。”说着,将那幅画翻到上方。 黄夫人低头一看,只见画中的女孩儿生着两道很精神的浓眉,浓眉下的眼睛虽不大,却很是有神,一张厚厚的大嘴使得女孩看上去很是憨厚可爱——却是和之前那幅画中神情别扭的女孩判若两人。 “这幅好!”黄夫人不由赞道。 黄莺儿也是一愣,忍不住扭头问林敏敏:“你怎么知道……”她忽地一咬舌。她的眉虽淡,却天生就是粗的,是她瞒着父母家人硬生生给拔成细眉的。 她们在画架后说着话,不由就冷落了来访的那对母女。那女儿松开母亲的手,挤过来笑道:“黄姨,你们在做什么?” 黄夫人这才想起客人来,对林敏敏笑道:“这是我家世交,柳夫人和她的女儿柳新眉。” 柳新眉年纪大约跟姐姐差不多,看着就是个娇憨的性子,伸头看看那画,又看看黄莺儿,实诚地道:“这是给姐姐画的像吗?怎么不像?” 所谓知女莫若母,黄夫人抿唇一笑,道:“回头洗个脸就像了。” 顿时,黄莺儿的脸一红,扭头就真个儿叫丫环来侍候她更衣。 看着她的背影,黄夫人叹道:“我这丫头,从小被她祖母惯的,性子倔得跟头驴似的,早跟她说了她这样瞎鼓捣不好看,偏就是不肯听。” 几人闲话了几句,忽见黄莺儿的丫环过来禀道:“姑娘有请林娘子呢。” 柳新眉一听,却是一点儿也不认生地跑过来抱住林敏敏的手臂道:“我也要去!” 显见着这柳夫人是个溺爱孩子的,黄柳两家又是通家之好,黄夫人不在意地挥挥手,便同意了。 *·* 果然,黄莺儿找林敏敏,是想问她这妆容的事。 现代的女生,哪一个不是从初中起就开始偷偷学化妆了,何况林敏敏又是懂得绘画技巧的。当年公司要求全体女员工都要带妆上班时,独她嫌带化妆品麻烦,硬是叫她摸索出一套只用粉饼眉笔和唇膏就能将就的妆容。 当林敏敏发现,这古代的化妆品种类比她想像的要多时,心里不禁更有底了,对黄莺儿笑道:“其实老天爷早就给了每个人最适合的容貌,与其逆着老天爷的意思来打扮,不如顺着它的意思来拾遗补缺,那样反而会更好看。”说着,便指点着她该如何一点点地加深她的淡眉,再如何利用胭脂香粉来修饰脸型,却是尽量不去掩饰叫黄姑娘最为烦恼的厚唇。 “你以为是缺点的,许就是你的与众不同之处,”林敏敏又道,“与其欲盖弥彰,不如顺其自然,让它成为你独有的风格。” 修饰完妆容,她忍不住又建议道:“你的五官明朗,肤色也很健康,依我之见,倒是不适合穿白色,你该穿些亮丽的颜色,款式也该尽量简洁……” 她的话还没说完,黄莺儿就吩咐丫环去将她的那套骑马装翻出来,一边对林敏敏道:“我也知道我穿那样的衣服好看,但不骑马的时候也不好穿那衣裳啊。” 林敏敏不禁一眨眼。这时代,许女孩子骑马?!居然还有专门的骑马装? 但她聪明地闭了嘴,什么都没问。 等黄莺儿从里间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大红的骑马装,又由丫环服侍着重新梳过一个简洁的双环髻。她还没走到那面穿衣镜前,柳新眉就已经拍手笑道:“黄姐姐还是这样打扮好看!” 林敏敏则好奇地看着那套骑马装。却原来,这所谓的骑马装,不过是件窄袖长袍,长袍的下摆开着高衩,露出其下一条打着许多折的宽松裙裤。 望着那裙裤,林敏敏顿时理解为什么黄莺儿说这骑马装平时不能穿了,便道:“上衣的款式可以借鉴这窄袖,下面配条长裙不就行了吗?” 黄姑娘却撇嘴道:“这窄袖,早就不流行了。” 果然,不管到哪个年代,姑娘们都忘不了追逐时尚。“适合自己的才是真正的时尚。”她忍不住道。 而黄姑娘显然是个倔的,虽然明知道这样的自己比原先的好看,却总感觉心有不甘。她抬头看看镜子里林敏敏的脸,再看看自己的脸,不满地道:“可我还是喜欢你那个样子。” 林敏敏身姿纤细,那只有巴掌大的狐狸脸则更加加深了这种柔弱的特质,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而……望着镜中的狐狸脸,林敏敏忽然惊悚地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好像已经开始淡忘了她原先的模样…… 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出了一会儿神,林敏敏才叹息一声,道:“我倒宁愿长成你这样。” 这句感慨,在黄家姑娘听来,不过是句安慰。她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得柳家姑娘“啊”地叫了一声,便咚咚地跑了出去,眨眼间,又抱着那幅画回来了。 “你看你看,”柳家姑娘将画举到黄家姑娘的鼻尖前,“看,像吧!”说着,又扭头对林敏敏道:“林姐姐也给我画一张好不好?” 黄莺儿又是一撇嘴,道:“人家又不是画师!” “那你是梳头娘子吗?”小姑娘歪头望着林敏敏又道,“那我就请你天天来给我梳头好了,姐姐很会打扮人呢。” 这该算是小姑娘对自己手艺的肯定了。林敏敏不由就笑了起来,正想着这也是一条谋生之路时,忽听得那黄莺儿又道:“人家也不是什么梳头娘子,林姐姐是威远侯的人。” 顿时,林敏敏笑不出来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晚间,县太爷下了衙,一身疲惫地回到后宅,看到改了妆容的女儿不由就是一愣,好半晌才笑道:“差点没认出来。” 黄莺儿虽然对林敏敏不甚客气,对那画倒是真心满意,不由就在父亲面前显摆了一回。 而她的父亲显然正为什么事烦恼着,只略应酬了女儿几句,便把黄莺儿打发走了。 黄夫人善解人意地过来,替丈夫脱了官靴,问道:“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县太爷揉着眉道:“真是麻烦。六扇门的人好像盯上了威远侯府,说是有个通缉犯躲在那侯府里,想叫县衙派人去府里核查一下。” 黄夫人一惊,忙道:“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县太爷挥挥手,“眼下京里可都指望着侯爷能出面呢,这时候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得罪人的蠢事?!何况,你以为六扇门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起我这小小七品县令来?不就是想替自己找个替死鬼嘛!” 说着,又冷哼一声,“朝廷早有法令,没有真凭实据不许入民宅拿人,可他们六扇门的人什么时候真正遵照执行过?!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这一回若不是侯府,换作是什么普通人家,你看他们还记不记得这条法令!” “对了,”说到这,县令大人忽然想起什么,又对黄夫人道:“我听说,那侯爷和他继母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你可要注意分寸。” “还用你说?!”黄夫人不由就嗔了丈夫一眼,“我知道轻重,不过是借着那人的名义好登侯府的门罢了。只可惜今儿去的时候没能遇见靖国公府的人。不过没关系,总还有机会的。” “你今儿去侯府干嘛?”县太爷问。 “不是说,要给莺儿画张像吗?”黄夫人笑道,“昨儿跟你说过的那个林娘子,她正好会画,我想着横竖是个机会……” 黄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县太爷就拧眉不悦道:“胡闹!你怎么能找她?!那种身份的女人,怎么能给莺儿画像?!叫人知道,岂不是连莺儿的名声都要被带累了!” 黄夫人不由就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真没个计较?!就算她跟侯爷有些什么,不是如今还没有收进房里嘛。人家吕夫人可是说了,那位林娘子眼下是她的客人。何况,恒天祥的少东家也说过,她是靖国公太夫人跟前的座上宾,太夫人都没嫌弃她,你倒有话说了。再说,那画也不过是个幌子,在侯爷面前卖个好的意思,哪能真拿去给那边,你还真以为我一点忌讳都没有了!” 她却是不知道,她昨儿在老爷面前的一番“乱嚼舌头”,其实早已经叫她女儿听了去,且也已经在林敏敏面前搬弄了一回口舌。 “等等,”县太爷忽地一摆手,坐直身体道:“你说那个小娘子姓什么?姓林?”他顿作恍然大悟状:“难怪六扇门的人非逼着我去替他们问话呢,原来如此!” *·* 这“威远侯的人”和“威远侯府的人”,虽只一字之差,实却谬之千里。 虽然林敏敏当时就否认了黄莺儿的说法,但从黄莺儿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人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林敏敏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到侯府,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始作俑者正弯腰看着她那幅只打了个底色的老藤。她不由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果然是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了! “回来啦。” 听见门外的动静,吕氏抬头笑道。 林敏敏却并没有回应她的笑容,而是站在门边默默望着她,直望得吕氏渐渐收了笑容。 “怎么了?”她问道。 “似乎县令夫人认为,我是侯爷的人。”林敏敏板着脸道。 “是嘛。”吕氏的神情却是没有半分动摇,只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在桌边坐下。 林敏敏的眉不由就是一拧,忍着怒气上前道:“昨天老夫人说那句话时,就已经想到可能会是这种结果了吧?!” “那是自然。”吕氏拿起桌上的茶盏,居然头也不抬地承认了。 她看看林敏敏,扬着那修得细细的眉又道:“这样对你不是也挺好吗?侯爷是一时顾不上你,等回来,怕是第一件事就要发落你。你一个弱女子,还生成这样,若是没了侯府的庇护,想也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跟着侯爷,至少可以保你衣食无忧。” 听了这话,林敏敏不禁一阵握拳。前世常听闺蜜们抱怨家中的父母以“为你好”为由越俎代庖,没想到穿越后,居然叫她也遇上一回。 “当然,”吕氏又道:“以侯爷那高傲的性子,凭着你的出身,怕是不会给你个什么像样的名分。不过我想,你大概也不会在乎。” “老夫人如此替我设想周全,却是不知目的何在。”林敏敏忍着气道。 “目的?”吕氏歪歪头,带着三分嘲讽道:“或许是我不希望我那个继子再这么孤家寡人下去吧。再说,这府里能有个可以跟我说说话的人也不错。” “特别是,这人看起来还能在侯爷面前替老夫人说上两句话?”林敏敏也忍不住嘲道。 她的语气,顿叫吕氏看了她一眼,摇头笑道:“你还是不了解侯爷。那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即便他前一刻还在跟你甜言蜜语,只要发现你对他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小心思,下一刻就会毫不留情地翻脸。你若真有那个本事把他握在你的掌心里,我倒很是期待。”说着,她“咯咯”笑了两声,又以那种嘲讽的语气道:“至于替我在他面前说话,还是算了吧,好歹我是他的继母,只一个‘孝’字,就能压得他不敢亏待于我。” 林敏敏不由一皱眉。宅斗这种事,对于从来没有过家人的她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方夜谭般的存在。她所能猜测的老夫人的目的,无非是根据那些小说推测来的。 “那,你这么帮我,目的何在?”她干脆直接问道。 “目的嘛,”吕氏又是那般诡谲一笑,“我不是说了吗?这府里的日子很寂寞,我只是希望,至少这新进的人,是个我愿意跟她说说话的……” “老夫人好像没想过,或许我不愿意。”林敏敏蓦地打断她。 “你不愿意?!”吕氏一怔,不由抬头看向林敏敏。却见林敏敏眯着眼抱胸而立——那姿势,显然是学着那个她不愿意跟的人。 “是,我不愿意!”林敏敏斩钉截铁地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吕氏不解地歪歪头,“对于你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最好的一条路吗?”林敏敏脑中不由就闪过黄莺儿那含着轻蔑的眼神,“为了一口吃食,叫全天下的人都以那种眼神看我,这种亏本生意,我不会做!” 想着这吕氏替她招惹的麻烦,她不禁又是一阵气恼,“或许如老夫人所言,这世上女人求生确实不易,但如果真如夫人所说的那般依附于男人,一切就真的容易了吗?若是哪一天,那人不让你依附了,你又会是什么结局?再去重新找一个吗?别人给的东西,永远都只是别人的,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与其依附他人,我宁愿只依附我自己,至少,我自己永远也不会抛弃我自己!” 她的话,顿时戳中吕氏的软肋,她的脸色不由一变,挺直肩背道:“你可别不识好歹!” 林敏敏不甘示弱地一扬头,“我一直都知道,其实老夫人心底里从来就没看得起过我,你也从来没拿我当作是一个跟你地位平等的人。在你眼里,我或许只是被你利用的一棵棋子,但你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第一个对我伸出手的人,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我心里很愿意拿你当我的朋友。但是,做朋友也是有底限的,我可以不介意吃上一次亏,但我决不会容许自己吃第二次的亏。不管老夫人有什么打算,我的未来我自己做主,不需要老夫人越俎代庖!等侯爷回来,把事情交待清楚,不用侯爷赶,我自己也会离开的!” “你离开侯府,能做什么?”吕氏冷笑道。 林敏敏一阵犹豫,小声道:“或许,可以去做个使女什么的。” “使女?你?!呵呵,”吕氏一阵笑,“就你那张脸吗?我看你还是饶过人家主家吧,万一被哪家权贵看中把你给抢了去,倒叫人家主家白白惹了一身麻烦。” 顿时,林敏敏一默。她对这个时代的法律不是很清楚,但,就从她本人上了通缉画册,却依旧能在侯府里逍遥自在,就可以看出,这个时代显然是个“刑不上大夫”的特权时代。 “醒醒吧,姑娘!”吕氏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脸颊,嘲道:“是女人,就该认命。” 她头也不回地走到房门口,脚下忽地一顿,又是一仰头,道:“只有身份地位相等的人才会成为朋友。你可真傻。” 顿时,这话叫林敏敏想起船上的时光,以及赵家的那些人。忽然间,一阵寂寞掩上心头。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认命吗? 其实,前世的林敏敏就已经很认命了。她从来就没问过,为什么她有父有母,却活得如同孤儿一般。因为她知道,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一个为什么,也从来就不会像童话书中所描写的那般公平和美好。她还知道,老天爷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从来只有你去顺应它,它从来不会过来顺应你。所以,她从来都是认命的。 只是…… 望着画纸上原本的那个自己,林敏敏不禁想,定然是她这命哪里认得不对,才会叫原先的那个她和穿越后的她都活得一样狼狈。 “这是谁?” 忽然,她的身后冒出一个声音。 林敏敏一惊,反手盖住那张画像。扭头看去,却是吃惊地看到赵家三姑娘赵英娘正站在她的身后歪头望着她手中的画像。 英娘一向就是个爱闹腾的,见林敏敏按着那画,顿时就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一把抢过那张画像,一边高高举在头顶不让林敏敏把它抢回去,一边笑着连声问道:“这人是谁啊?男的女的?怎么头发那么短?番人吗?是你跟那个人一起逛街时遇到的吗?” 原先的那个林敏敏,留着一头齐耳短发。 林敏敏踮着脚抢了两回,见英娘越发的捉弄她,又想起吕氏给“朋友”二字下的注脚,不由就是一阵泄气,忽地往桌边一坐,扭过头去也不看她,道:“谁也不是,随手画着玩的。” 见她忽然不跟自己抢了,英娘忙弯腰下去看着她那张郁闷的脸,道:“怎么,真生气了?” 林敏敏摇头。她当然不会去怪这些从不曾把她当朋友看的世家女,因为她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不会去跟不同阶层的人做朋友。只能说是她运气太差,穿越后遇到的居然都是不对等身份的人……或许她该早些离了这些人,去跟与她同阶层的人交往……比如,那位周姓的梳头小娘子。 见她闷闷不乐,英娘赶紧将画还给她,一边笑道:“没想到敏敏娘还有这本事,我还以为是小豆子在吹牛呢。” “什么?”林敏敏不由眨了眨眼。 弯眉正好送茶水进来,听到英娘的话,不禁对林敏敏歉意一笑,道:“这怕是我妹妹多嘴了。娘子昨儿给我画的那张像,叫我妹妹看到了,她如今就是在客院里当差。” 英娘对弯眉笑道:“原来小豆子是你妹妹呀,你俩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又好奇地问林敏敏:“那个真是你画的?你跟谁学的?……啊,对了,你不记事儿了……不管了,反正你会画就好,也给我画一个,行不?” 林敏敏的眼不由又是一眨。 直到吕氏那般说,她才醒悟到,她那个打工的想法多少又有些天真了。即便是原先的那个她相貌还没有现在这般妖娆,即便是原先的那个社会如此发达,法律如此完善,她依旧遇到过投诉无门的歧视和骚扰,何况如今她还长着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且还是这么一个男权兼特权的万恶旧社会,如果她不小心一些,怕是迟早会落得如吕氏所说的那般下场。 但,成为某人的附属,又绝不是她能接受的生活方式。 那么,唯一安全的做法,便是只做女人的生意,从女人这里挣钱…… 她忽地一抬眉,上下打量着英娘道:“你想要我给你画张像?” “嗯。”英娘点头,一脸期盼地望着她。 林敏敏却是一伸手,“你愿意出多少钱?” “钱?”英娘一愣。 “对,钱。”林敏敏一本正经道:“虽然提钱有些俗气,但这画纸和画笔,都是要花钱买的。” 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 英娘看看她,忽地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巴掌,笑道:“真是的,我们可是朋友,提钱也太伤感情了!” 这“朋友”二字,顿时便叫林敏敏打了个愣神儿。以吕氏的说法,这世家女不是不会认她这身份低微之人作朋友的吗? 她抬眼看看英娘,叹息一声,道:“三姑娘这是拿我开玩笑呢,我这么个身份低微之人,怎么可能会是国公府三姑娘的朋友。不过是一张画像而已,三姑娘这般乱说就有些过了。” 她的话顿时叫英娘的脸色一沉,后退一步,瞪着她道:“你什么意思?!”又忽地一跺脚,怒道:“算我看错你了,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真心拿我当朋友,却原来你眼睛里看到的,也还是那‘国公府’三个字!算我瞎了眼!” 说着,又是一跺脚,便如风一般跑了。只留下林敏敏呆呆望着那在春风中晃动的门帘。 弯眉进来,看看林敏敏,似想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到底没开口,只默默撤下英娘那没动一下的茶盏。 林敏敏揉了揉额。她想,她或许以偏盖全了,吕氏不拿她当朋友,赵家的其他人或许也没有拿她当朋友,但这英娘,对她的态度却是始终如一。如果说她没当她是朋友,以她的性子,怕是连话都不愿意对她说。 她,好像真是有些过分了呢。 林敏敏又揉了揉额。 “娘子这是头又痛了吗?”弯眉忙问道。 “没事。”林敏敏摆摆手,扭头望着窗外寂寞的老藤。 她蓦然发现,她之所以愿意接受吕氏的亲近,除了因为众人对她的冷漠叫她觉得寂寞外,大概也因为她觉得,吕氏在这家里也是受排斥的,也许多少会愿意接受她的友情的缘故吧。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以为会成为朋友的,其实人家从来没拿她当朋友。而唯一拿她当朋友的,却是被她给气走了…… 世家。 几乎从认识之初,吕氏就一直强调着她世家女的出身,但赵家人,太子的母家,真正的世家,却是从来没在她面前显摆过这一点——显然,不管吕氏如何假装强硬,其实骨子里的她跟她那个神情倨傲的族姐一样,对自家的败落充满了自卑。 这么一想,林敏敏忽然觉得,她大概也可以原谅吕氏了。 “你是宅心仁厚。”忽然,吕氏的话在她耳旁响起。 不管她是真心夸自己,还是别有用意——林敏敏自嘲一笑——仁厚就仁厚一下吧,记仇也是件很累人的事。 而,求人原谅,则是件更累人的事…… 揉着额,林敏敏不禁又陷入沉思。 *·* 赵英娘回到客院时,仍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在窗下绣着花的莲娘见她一脸气恼,不由笑道:“怎么了,这是在哪里受了气回来?” “别提了!”赵英娘愤愤地一拍桌子,“原来我拿人家当朋友,人家并没有拿我当朋友,居然还好意思跟我要钱!” “谁?要什么钱?”莲娘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敏敏娘!”英娘愤愤道,“我想叫她也替我画张像,她居然问我要钱!” 莲娘不由就是一皱眉,道:“你去找她了?” 见英娘撇着嘴翻了个白眼,莲娘忙责备道:“老祖宗的话,你都忘了不曾?!如今她身份尴尬,我们不好去接近她的,总要等七哥那边有了结论,才能知道她到底有罪没罪。” 英娘又是一撇嘴,“我看七哥自己大概都不信敏敏娘有罪,不然怎么也该把她关起来才是。” “你怎么知道七哥没有关她?”莲娘不由就横她一眼,“她之所以能出去,不过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怎么说,那人都是七哥的继母,不然你以为李总管为什么要来请老祖宗?” 英娘不由又是一撇嘴,“那个李总管,难怪老祖宗看不上他,全是放的马后炮!人都已经出门了,他才想着过来请老祖宗出面。” 莲娘沉默一会儿,道:“其实我也不相信敏敏娘会杀人,她没有趁机逃走,应该就是个证明……”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也很难说,她不是说忘了过去的事吗?许她真有参与那件事,只是自己不记得了。总之,你还是听话,别去找她了。” “可是……” “你想画像,京都的画师多的是,等回京后,随你爱找几个都成。听说京都也有会西洋油画的,景王殿下不是就找人画过一幅比真人还大的油画吗?”莲娘道。 “可我还是觉得敏敏娘画的好……” 林敏敏给弯眉画的,其实是一副卡通画。与其说是她画得好,倒不如说她只是占了“新奇”二字罢了。 *·* 晚间,当小豆子笑嘻嘻地将一叠画纸交给英娘时,英娘不禁一阵诧异。看着画纸上一堆大头小身子,有着各种夸张表情的自己,她不由就喜笑颜开,当即就忘了对林敏敏的气恼。 “这是什么?怎么这般怪模怪样的?”艾娘探头看着英娘手中那叠卡通画,忍不住叫道:“真有趣,一看就是三姐姐,但跟三姐姐又不太一样。” 从没见识过卡通画的赵家四姑娘倒是记得老祖宗的交待,趁着英娘不备,抢过那画就往老祖宗的屋里奔去。一进屋,就举着那画扑到老祖宗的怀里,撒娇道:“我也要叫敏敏娘给我画一个!” 老太君听了不禁一阵诧异,忙接过那画纸一看,忍不住皱眉道:“这敏丫头,就不能老实点?!”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报告一下,今天首次炖了个小黄鱼炖豆腐,然后,不小心,盐放多了……不是一点多……然后只好把家里能找到的食材全扔了进去……扔了点西兰花,扔了点藕,扔了点玉米,扔了点蘑菇……捂脸,已经不敢想像这小黄鱼炖豆腐是什么味道了……如果明天没能及时更新的话,大概就是叫112拉去医院洗胃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其实,赵英娘还真是错怪了李小胖李总管了。不管是吕氏带着林敏敏出门也好,还是县令夫人来访,顺便把林敏敏给带出府去也罢,都是因为有人故意拖延,叫他慢一了拍才得到消息,才导致他每次都落后一步。 站在账房那加了栅条的窗内,看着窗外那些匆匆而过,行动举止都显得老实规矩的府里下人们,李总管那总是笑眯眯的脸,第一次显得如此严肃。 在他身后,刚刚上岸的老九很不规矩地盘腿坐在椅子上,身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酒壶,他却难得地学着斯文人,拿个仅有他拇指粗的小酒杯,一点点地抿着李小胖所珍藏的好酒。 喝完一杯,老九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才舒坦地出了口气,道:“还是你好啊,下了船,想什么时候喝酒就可以什么时候喝。” 李小胖的小胖脸却抽搐了一下,瞪着窗外的人道:“我倒是怀念海上。海上的风暴就算再厉害,总是明着来的,它不会在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从你脚底下扑过来。” “咦?”老九停住斟酒的手,扭头望着李小胖笑道:“怎么啦?听上去像是你吃了谁的亏了。” “是啊,”李小胖转身,坦然承认道:“可不就是吃了亏。” 老九却是不太相信,笑道:“好啊,来来来,给哥哥细说说,这岸上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叫咱们队上的‘九头鸟’吃亏?” 李小胖道:“比如,此刻前院来了个客人,需要有人通报给我。那人是及时通报给我了,可我却发现,有人抢在我的前面去会了客。” 老九歪歪头,有些不太明白。 李小胖又道:“再比如,我说要把那盆花搬到这张桌子上。这花确实是搬过来了,但可能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或者就是花盆被打碎了,或者就是花枝断了。” 老九又眨巴了一下眼,忽然道:“明白了,你被人刁难了。” “是。”李小胖笑道:“最叫人为难的是,你还不知道是谁故意刁难了你。因为看起来谁都没有做错事,搬个花盆就是需要三天,花盆上的裂痕就是自己出现的,折断的花枝就是被风吹的。” 见老九一脸的不解,李小胖也懒得跟他解释,一挥手,转变话题道:“这次你跟吴头儿去接侯爷的新游艇,如何了?” 一提到那艘船,这老水手长立马两眼放光,激动地一下子就半蹲在椅子上,摇头叹道:“乖乖,当初侯爷把那艘船交出去的时候,老子还替侯爷心疼了大半年呢,谁知给船坞里的龟孙子们一鼓捣,居然像模像样地仿造了出来!这还不算,经那些龟孙子一改良,整条船只需一个人就能驶,调个风头拐个弯什么的,他娘的比个娘们还听话……” “啧啧啧……”听着他满口的粗话,李小胖不由就咂了两下嘴。 顿时,老九不满意了,嚷嚷道:“他娘的,你小子上了岸,怎么还添了这么些鬼毛病,连个粗话都听不得了?!” 李小胖道:“这里又不是船上,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进来个丫头,我看你还是收敛些吧。”又道:“吴头儿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若回来,许倒能帮上我的忙。” 这话顿时又惹了老九了,他将酒杯往茶几上一顿,怒道:“老子是粗人,帮不了你!反正信也送到了,船也给侯爷送进船坞了,老子的任务完成了!回见!” 李小胖忙一把拉住他,道:“你还没告诉我,吴头儿去哪了呢?” “老子不知道!”老九高高一扬脖儿,甩开他的胳膊便走了。 所谓事不过三。当柳新眉硬逼着一向溺爱她的母亲带她来拜访林敏敏时,小李总管终于抢在所有人的前面,及时出现在柳家母女的面前。 跟在他身后的,是被他请来压阵的靖国公世子夫人,刘氏阿秀。 柳夫人看看女儿,一脸尴尬地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女儿跟贵府的林娘子在县令大人家一见如故,因我们明日就要离开长宁了,她说什么也要来见一见林娘子,我们这才冒昧登门,还请见谅。” 其实柳夫人之前曾请过县令夫人一同前来的,但黄夫人却因丈夫说了六扇门的事,心里对林敏敏这通缉犯的身份起了忌讳,又不好跟世交好友说,她给她们引见了这么一个人,便只好装糊涂,找了个理由推托了。 刘氏听了柳氏的话,不由就看了小胖总管一眼。 小胖总管忙陪笑道:“真是抱歉,林娘子近日头痛旧疾又复发了,不便见客呢。” 柳家母女虽是失望而归,却有人比她们更为失望。次日,县令夫人去给柳家母女送行时,听说她们在侯府居然见到了靖国公世子夫人,顿时直把肠子都悔青了。 *·* 且不说李总管终于借着柳家母女之事,摸着了一点这府里水下的石头,被宣称“有病”的林敏敏,却自那日跟吕氏吵了那一架后,就很是老实地在她的小院里折腾着那套价格昂贵的水彩颜料。 弯眉见林敏敏每天支着个画架对着那老藤,便以为她仍是在画那个老藤,直到有一天,她送茶点过去,忍不住往那画架上看了一眼,才惊奇地发现,原来林敏敏早就画好了老藤,正在画别的。再定睛一看,她忽地就惊呼道:“咦?这不是那天我们在酒楼上看到的吵架吗?” 林敏敏画的,正是那个马车夫和店老板吵架的场景。翻倒的货箱,幸灾乐祸的马车夫,气急败坏的店老板,趾高气扬的衙役,还有围着看热闹的人群,虽然每个人都只是浅浅几笔,却又实实勾勒出各种不同的表情动作,形成一幅灵活生动的生活场景。 其实,与其说这是一幅水彩画,不如说是给一副速写上了些颜色。但在外行的弯眉眼里,这样的画已经十分惹眼了。她不禁向林敏敏投去一个崇敬的眼神。 不知不觉中,连弯眉自己都没发现,她对林敏敏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先的那种疏离防备,早就被亲昵和善意所取代。 虽然弯眉自己没有察觉,一向对别人的态度敏感的林敏敏却是感觉到了。她向来是个投桃报李的,于是这主仆间,渐渐就变得水乳交融起来。 因此,当林敏敏专注于绘画,却忽然听到耳旁响起一个不是弯眉的声音时,她才会吓了一大跳。 她扭头看去,只见院门外站着个五大三粗的姑娘。那姑娘一脸不耐烦地道:“林娘子,快点,县令夫人叫你呢。” 林敏敏不禁就是一阵眨眼。自上次英娘跑出去后,这小院里除了她和弯眉外,就再没来过他人。她放下画笔,问道:“弯眉呢?” “我怎么知道?!”那丫头一翻眼,“我又不是你们这院里的丫头。真是的,我还忙着呢,干嘛非要抓我的差,叫我来传话?!” 见她如此,林敏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说道:“那你稍等,我换件衣裳。” “嘁,”那姑娘不耐烦地一撇嘴,“林娘子好大的架子,居然敢叫县令夫人等着!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尊贵人呢!” 顿时,林敏敏心里就是一阵恼怒,有心不应招唤,到底舍不得县令夫人可能带来的财路,只得忍着气脱了防止那颜料沾在身上的罩衣,跟着那丫头出了小院。 林敏敏走出小院时左右看了看,却是没看到那两个守门的婆子,正疑惑着,走在前面的那个丫头又吆喝道:“快些,贵客等着呢!” 想到可能还是吕氏陪着县令夫人,林敏敏不由就有些犹豫。其实她也知道,吕氏那么做,未必就真是出于什么恶意,甚至可以说,她不过是以她的角度在替林敏敏考虑。就冲着她的这份心意,林敏敏就已经不那么生她的气了。只是,她也知道,若是不给这世家女一个教训的话,那女人定然会得寸进尺——这显然是世家的通病! 因林敏敏一路胡思乱想着,便没有注意到那个丫环走的并不是正道,而是领着她左穿右插地在一条条细窄的防火巷里穿行。直到她们来到一处小门边。 “进去吧。”那丫环说了一声后,便转身要走。 “你去哪?!”林敏敏忙机警地拉住她。 那丫环却白她一眼,道:“我可是二门里的丫头!”说着,重重在她的手上拍了记,转身走了。 林敏敏不禁一皱眉,正犹疑着,就见那小门里一个婆子探头出来,看到林敏敏忙笑道:“林娘子原来已经出来啦。”说着,便过来拉她,又道:“柳家的马车已经侯着了。” “柳家?”林敏敏皱着眉,却是不肯跟那婆子过去。 那婆子笑道:“说是在县太爷的府上见过您,要请您去给她家小娘子画像呢。”说着,也不管林敏敏的推拒,三两下便把身材娇小的她硬给塞进了门外停着的那辆马车里。 林敏敏还没回过神来,那马车就已经缓缓起步了。 顿时,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摄住林敏敏,她推开车门才刚要往下跳,却忽然发现,这马车居然没有车夫,那马是自己慢慢往前溜哒的。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就在她愣神间,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四五个人来。 这突然扑上来的人,顿时惊着了那马。那马嘶鸣一声,蹽起蹄子就要发力,却不想旁边蹿上来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对着马脖子就是一拳。那马被他打得横出一步,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就在林敏敏惊魂未定,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时,忽见那人猛地一扭头,瞪着她喝道:“六扇门办差,林氏还不下马就擒?!” 看着那人的断眉,林敏敏不由就是一怔。 而就在她发怔之际,眼角处忽然又瞥见两人向她扑来。她刚要缩进马车躲避,下一秒,就觉得后脖颈上一痛,似乎是有人像对那马一样也给了她一拳,接着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醒来时,林敏敏还没睁眼,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霉味。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忽然发现身下竟垫着一层湿乎乎的稻草。稻草下,是透着寒气的石板地面。 “林娘子,你醒了?”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林敏敏扭头看去,不禁眨了一下眼。 在离她不到三步之外,是一道木制栅栏门。栅栏门外,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正背光而立。 林敏敏再次眨眨眼,扭头看向身后。她的身后,不到一步的距离,是一面厚实的石墙。左右两侧,也是同样冰冷而厚重的石墙。在栅栏门外,隔着一张木桌,则是一道紧闭的木门——也就是说,这是一间囚室了。 林敏敏抬头望向那个女人。 那女人被她看得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借着那木桌上的一点灯光,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侧脸,却原来是县令夫人。 她站起身,摸着仍有些作痛的后脖颈,对县令夫人苦笑道:“夫人这请客的方式也太奇怪了些。” “什么?”黄夫人一怔。 “不是县令夫人派人来说,想要见我的吗?”林敏敏道。 “这是谁说的?!”黄夫人顿时一声尖叫,直叫到林敏敏的太阳穴一阵突跳。“我根本就没有……”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动静,她忙丢开林敏敏,急急向那木门走去。 谁知她还没走到木门边,那门就猛地被人一把拉开。门外那一高一矮两个男子当即就和县令夫人撞了个脸对脸。 看到县令夫人,那两个男子大吃一惊,高个的那个红衣男子一拧眉,按着腰刀喝道:“什么人?胆敢私闯牢房重地!” “这、这是县令夫人。”门外,传来女狱卒的嗫嚅。 红衣男子一听,那眉顿时拧得更紧了,毫不留情地喝道:“县令夫人怎么会在这里?!这间牢房如今已经被六扇门征用了,非六扇门的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这规矩你们不知道吗?!” “哼,”黄夫人冷哼一声,猛地抬手指着那个红衣男子怒道:“好你个六扇门,行事也太卑鄙了!你们不敢闯进侯府去抓人,竟就用我的名义把林娘子给骗出来,还嫁祸于我!我跟你们没完!” “你在说什么啊?!”高个男子皱着眉后退一步,避开县令夫人那几乎就要指上他鼻尖的手指,“我们可没有私闯侯府,更没有借着谁的名义骗过谁。这林氏明明是她自己从那府里出来,被我们在大街上抓获的!” 说着,他忽地一斜眼,看着黄夫人一阵冷笑,“县令夫人此来,不会是想要私下里放了这林氏吧?!哼,你们县令大人畏惧权贵,不愿伸手相助也就罢了,难道如今我们凭自己的力量逮到了人,你们还敢私放了不成?!” 黄夫人顿时就是一窒。如果六扇门没抓到人,地方县衙自然还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只当没看到林敏敏这么个人。可如今她已经被捕,就算是侯爷回来,怕也没那么容易把她给捞出来。 她扭头看看林敏敏,有心想跟她说“看吧,果然不是我骗的你吧”,可再看看身后那两个如狼似虎盯着的六扇门捕快,只得闭了嘴。 只望侯爷回来后,不要迁怒于他们才好。黄夫人又心事重重地看了林敏敏一眼,这才一跺脚,转身走了。 而林敏敏却是望着门口的那两个男人一阵发愣。 且不说那身惹眼的红衣,从那道断眉,她也早就认出了那个高个男子。这人,正是对着她高喝,叫她下马俯首就擒的男子。 也就是说,他们是六扇门的捕快,专门来抓她的了。 *·* “哼!”望着县令夫人的背影,殷磊冷哼一声,重重甩上门,又大马金刀地往那张脏兮兮的木桌后一坐,瞪着林敏敏道:“林氏,如今你已经落进六扇门的手里,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劝你还是老实招供,免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林敏敏眨眨眼,从沉思中抬头,望着那断眉男子道:“请问,你们真没有借县令夫人的名义把我骗出侯府吗?!” 殷磊一听这话就火了,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别以为你攀上一门权贵我们就拿你没法子了,有本事你一辈子都躲在那府里不出门,偏偏是你自己找死往外跑!如今就算是威远侯本人亲来,除非他能拿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否则你这辈子坐牢是坐定了!” 他这话不由就令林敏敏皱起眉头。说实话,从这些六扇门的人不敢进侯府抓人一事,她大概就能推测出这个时代的律法是怎么回事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显然免不了要遇上草菅人命之类的事。 她抬起头,望着那红衣捕头道:“听这位捕头的意思,好像是我的罪名已经定下了一样。我虽然不太懂得律法,但好歹还知道个‘拿贼拿赃’的道理,既然捕头说证明我的清白需要证据,那么判我有罪,是不是也同样需要证据呢?” 殷磊的断眉顿时就是一跳,猛地又是一拍桌子,喝道:“好个巧舌如簧的小妇,看来你是不愿意认罪了?!” 殷磊的怒吼,直震得林敏敏的太阳穴又是一阵突跳。她忙按着额头,举起一只手道:“捕头不必这么大吼大叫的,你要我认罪,好歹也要先告诉我,你们指控我犯了什么罪吧?” 她这么一说,却叫殷磊更加生气了,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道:“林氏,休要偷奸耍滑,你自己犯了什么事你自己知道,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他这话,顿时叫林敏敏联想起那些电视剧里吼着“坦白从宽”的刑警来。看来自古以来这刑警审讯的手法就没怎么变过。 她揉着突跳的太阳穴,抬眼看看那木桌后的二人。很显然,这二人也跟电视剧里的刑警一样,在演着双簧。穿红衣的,显然是在扮红脸;那穿绯衣一直沉默不语的,应该就是在扮白脸了。 林敏敏叹了口气,将被那个红脸吼得又开始隐隐作痛的额抵在栅栏上沉思了一会儿,抬头对那个绯衣男子道:“坦白说,我并不信任你们。但如果因为我不信任你们就什么都不说,最后吃亏的只会是我自己。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但请你们也放下你们心中的成见,好好听我说。” 说着,也不管那二人信与不信,她便将那晚的遭遇说了一遍。 “……逃出大门后,我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有个女孩举着盏煤油灯站在客栈的招牌下面望着我笑,然后我看到她将那盏灯往客栈里一扔,火就起了。我怕这火招来那人的同伴,就带着孩子们逃走了。” 揉着额,林敏敏盯着绯衣男子的双眼又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那时候才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既然那个绯衣男子是扮白脸的,她不如直接跟此人沟通,也省得被那个红衣男子吼得头痛。 见她望着自己,陈三不由就是一怔,扭头看向殷磊。 他跟殷磊搭档多年,但他从来都是只管勘查这一块,殷磊才是管拿人审讯的那一个。而他之所以会坐在这里,不过是因为被那家伙硬拖着走不开罢了。偏那女人看他的眼神,就仿佛他们二人间只有他才是比较明理的那一个似的。 林敏敏的这种眼神,顿时也惹火了殷磊,他又是用力一拍桌子,喝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林敏敏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气,按着太阳穴道:“这位大老爷,能不能请你有话好好说,别再拍桌子了?我知道你们不会轻信我的话,但我已经说了我所知道的一切。至于我说的是真是假,我相信你们只要费神调查一下就能知道。对了,那个放火的女孩,我给她画过几张像,就放在侯府里,你们只要去拿……” “放屁!”殷磊又是一拍桌子——这回却是纯粹故意的,“你只是想要借机通风报信!” “通风报信?!”林敏敏的眉头又是一皱,“给谁?” “给你的姘头!”殷磊怒道,“你是想叫威远侯来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某竹大概不是个内心很坚强的人,因为上次男主误会女主的事,使很多人不满,导致某竹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从那时起,某竹就已经感觉到整个故事的节奏都不对了,虽然一直在努力调整,可似乎没有任何改进。看到很多朋友说想弃文,某竹想说,谢谢各位,不管您是继续支持也好还是弃文也好,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弃文的朋友,很抱歉这次没能写出让您满意的作品,希望下次的作品能让您满意。还没有放弃我的朋友,谢谢您的支持和鼓励,这个故事还没有完全展开,下面我会吸取教训,努力摆正心态,继续按原大纲写完整个故事。不管是弃的还继续跟的,谢谢各位,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为了答谢各位,今天直接放了两章,希望能从现在开始重新找回节奏。很抱歉让大家失望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他这话,不禁令林敏敏又是一阵苦笑。似乎全世界的人都认定了她跟那位侯爷有一腿。 而事实上,那位侯爷对她,却是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亲切。 虽然自那天见过他的狼狈相后,两人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但林敏敏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位侯爷看着仿佛相信了她一般,其实骨子里对她并不信任,所以他才从来没有问过她客栈里所发生的事。 或许他认为,就算问了,听到的也是满耳朵的谎言吧。 林敏敏叹息一声,揉着额道:“第一,那人不是我的姘头。第二,他会不会来救我,还两说,因为那人自己也不相信我。之所以把我关在那府里,而不是交给你们六扇门,我猜是因为那人一向自高自大惯了,比起把我交给你们,那人应该更宁愿自己去查个清楚。” “哼,”殷磊一阵冷笑,“把你‘关’在那府里?!我看是把你‘养’在那府里吧!你哪里有一点像是被关起来的模样?不一样该逛街逛街,该会客会客?!若不是我们一直守着,许还真就逮不着你呢!” 顿时,林敏敏心头的疑云再次浮了上来。 确实,以她对那个侯爷的了解,那人既然不许她出小院,自然也不会允许她出侯府大门一步。 而她却很轻易地就出了府门,而且还是两次…… 还有今儿这诡异的事件。 林敏敏的脑海中忽然就闪过吕氏之前曾说过的一句话。 她曾说,这府里从来就不曾由她做过主。 当时林敏敏就曾疑惑过,照理说这老侯爷死后,小侯爷又长年不在家,府里不由吕氏做主,难道还有个什么第三方势力? 以她这几次的遭遇来看,好像还真就有个第三方势力呢。 林敏敏再次揉了揉额,抬头看着那个红衣男子道:“请问捕头一件事。您查案,是想随便抓个犯人应付差事呢?还是想要查明事实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若是前者的话,您心里已经认定了我就是罪犯,怕我再怎么喊冤您也不相信。如果是后者,就麻烦您先抛开成见,想想事情也许并不是您所想像的那样。” 她这边尽量克制着婉转用词,那边的殷磊却早已先入为主,冷笑一声,道:“休要巧言令色,我可没威远侯那般怜香惜玉,你若乖乖招供便罢,若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休怪我叫你尝尝这大刑的滋味!” 他的威胁,顿叫林敏敏瞪大了眼。她就是怕自己吃亏,才一直克制着小心用词,偏偏此人显见着已经抱了成见,就是认定了她是凶手。若这人执意要草菅人命,她这屁都不是的一个人,还真是只能伸着脖子等着挨宰了! 顿时,一直以来的种种挫折涌上心头,只叫人感觉一阵心灰意冷。她扣住栅栏,望着那红衣捕头冷笑道:“我终于知道你身上那件红衣是怎么染红的了。怕都是栽赃陷害刑讯逼供的鲜血染红的吧?!” “什么?!”殷磊瞪着眼跳将起来。 林敏敏却是破罐子破摔地一扬脖,冲他吼道:“怎么?被我说中就恼羞成怒了?!看来捕头这件红衣上的冤魂定不在少数,你若嫌身上的颜色还不够红,尽管拿我的血再往上面染一染就是,你倒看我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眼见着殷磊推着桌子就要扑过去,陈三忙一把抱住他,死活将他推出牢门,又抬手关上门,扭头冲着林敏敏摇头道:“你这么激怒他,可不明智。” “我不激怒他,他就能明智了?!”林敏敏怒道,“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儿呢,凭什么他就认定了我是凶手?!就算我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但至少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朱三绝不是我杀的,客栈也绝不是我放火烧的!他一口一声的‘从实招来’,我从实招了,可你看他愿意听我说吗?他心里早就已经认定了我是凶手,那我激不激怒他又有什么区别?!对,我是不知道我有没有杀那个五爷,如果真有,该定我什么罪就是什么罪。我都不逃避这会掉脑袋的罪,凭什么他堂堂一个捕头,连查核一下我有可能是清白的都不愿意?死者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林敏敏的怒吼传出牢门,盛怒中的殷磊忽然就是一窒,举在半空中的拳头顿时就僵在了那里。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掌握了我的什么罪证,但那三个孩子说得很清楚,五爷出事的时候我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只要你们去核查一下孩子们的话,不是很容易就能证明我是不是有罪吗?为什么连这点简单的事你们都不愿意去做,就一心认定我是杀人凶手?!” 这么吼着,林敏敏只觉得心头一阵悲凉。原来世界里的她,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既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个性,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才华。她知道自己的普通,所以才会一直甘于那种平淡。她从没要求过改变,可为什么老天爷要把她丢来这里?!为什么还给了她一个主角般多舛的命运?!明明她就不是个做主角的材料…… 忽然,眼前多出一只水杯来。 林敏敏抬头,只见那个绯衣捕快拿着一杯水递给她,那白多黑少的眼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双眼。 “谢、谢谢。”她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水杯,立刻感受到那茶水透过水杯传来的热度,不禁以双手握紧那只水杯。 陈三低头观察了一会儿她握着水杯的手,又抬眼看看她的头顶,忽然一摇头,转身走了。 走出牢房,果然看见殷磊抱着手臂倚墙等着他。 陈三看看他,见他满脸的懊恼,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并肩往牢房外走去。半晌,殷磊出声问道:“你怎么看?” 陈三看他一眼,道:“人不是她杀的。” 殷磊的脚下不由就是一顿。 陈三也停住脚,抄起手道:“杀人的那个,惯用左手。这林氏是惯用右手的。而且,以五爷伤口的位置来说,她的个头也不够高。” 见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陈三瞟他一眼,扭过头去,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腔调又道:“不过,虽说命案可能跟她没什么关系,那个海图就难说了,说不定就是她偷的。比起命案,那个才是我们追查的重点。” “我,是不是太急躁了点?”殷磊抬头。 沉默了一会儿,陈三一摇头,“倒不如说,你是被对那些勋贵的成见蒙了眼。” *·* 那个绯衣捕快走后,一个女狱卒进来,却是看都不曾看林敏敏一眼,便拿走了桌上的油灯。 黑暗中,听着门外上锁的铁链叮当,林敏敏用力握着那温暖的水杯,转身背靠着栅栏。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那高高的石墙上方开着一道窄小的天窗。望着天窗外深蓝色的夜空,林敏敏的腿一软,顺着栅栏滑坐在地上。 好吧,她尽力了。就算那两个捕快决意拿她来染红他们的衣裳,也随他们去吧。该说的、该做的,她都已经尽力去试了。 老天爷,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抬起头,望着天窗,却意外地发现,从这角度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一颗星星在天窗的小框内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你在思念谁……”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这首歌。 *·* 许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林敏敏反而什么都不想了,居然不知不觉中就这么靠着栅栏睡着了。 一觉醒来,她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窗。只见窗外是一片阴沉沉的天空。 看来今天是阴天。 林敏敏撑着手臂坐起身,忽然发现昨晚还在隐隐抽痛的太阳穴居然不痛了。她伸手摸摸头,眼角处似闪过一点什么,忙一扭头,却是惊悚地发现,栅栏外的审讯间里不知何时竟坐了一个人! 那红衣大汉一言不发地坐在木桌后瞪着她,看样子似乎已经在那里坐了有一会儿了。 林敏敏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本能地拢了拢头发,抬起下巴和那个红衣大汉沉默对视着。 半晌,殷磊才出声道:“侯府的人在找你。” 顿了顿,林敏敏才答道:“我这么莫名其妙消失,怕是那府里会有很多人因我而受连累。”又顿了顿,她又道:“你打算告诉侯府的人吗?” “然后叫你的侯爷来救你?” 虽然还是那种胡说八道,林敏敏却敏锐地发现,那人声音里的尖锐却是比之前少了许多。 她抬起眼,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你是打哪里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的,但我再说一遍,侯爷是侯爷,我是我,我们只是因为一些误会,才偶然碰到一起的。他把我关在府里,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纯粹只是因为我身上还背着嫌疑,他不想放走凶犯而已。” “那他应该把你交给我们!”殷磊道。 林敏敏横他一眼,“这话你该去跟他说。” 两人又默默对瞪了一会儿。半晌,林敏敏放弃地叹了口气,转身背靠栅栏,望着天窗外阴沉的天色道:“我不指望你相信我,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跟那个侯爷没半点关系。” 顿了顿,她又自嘲一笑,“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我跟他有染?!就因为我长了这么一张脸?!是不是真要我划花了这张脸,才能叫人相信,我不是个靠男人吃饭的人?!” 也或许,根本就不是脸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 以头轻击着栅栏,林敏敏又道:“其实现在想想,当时我就做错了。听侯爷说我上了通缉画册时,我就该主动来投案的。”她向身后歪歪头,却并没有看向殷磊,“我这么说,不是想要讨好谁,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逃避,或闭着眼假装天下太平,是世间最蠢的事。我原还以为这古……这牢房有多可怕,如今看来,事情最坏也不过就那样。既如此,当初干嘛要害怕,干嘛要躲?早些站出来把事情了结了不是更好吗?拖到最后,该解决的事情还是要解决。” 顿了顿,她一耸肩,笑道:“现在好了,我把我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说了做了,就算你们不相信我,至少我对自己已经做到了问心无愧。不管将来你们证明我是清白的也好,或是证明我有罪也罢,甚至你们什么都不去求证,就这么让我稀里糊涂去死也没关系,至少眼下的我是解脱了。” 望着天窗静默了一会儿,她忽地扭头对殷磊道:“我可以给侯府写一封信吗?侯府里有几个人对我不错,我这么莫名失踪,怕是会连累她们,我不想她们因我倒霉。” 见殷磊仍沉默不语,她又道:“放心,我不会向侯府求救。何况如今侯爷也不在府里。就算他在,就算他有心想把我弄出去,你不是说,他没有真凭实据,你也不会放人吗?既如此,我写封信应该也没什么打紧的吧?对了,还有那画像。我把那晚我看到的,那个女人放火的过程也画下来了。既然我已经辛辛苦苦画出来了,你就勉为其难看一眼吧,反正也不会叫你损失什么。” 殷磊皱眉瞪着她,半晌,忽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纸笔过来丢进栅栏,怒道:“你这女人的话真多。”说完,一甩门,走了。 望着地上的纸笔,林敏敏不由就笑了。她忽然发现,穿越以来,居然是此时此刻叫她最感轻松。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林敏敏觉得,那侯府好歹也算是庇护了她一回,即便是出于道义,她也应该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诉那位小胖管家——至少也该让他知道,那府里的可疑之处。 于是,她随信附上了那个丫环和婆子的速写像。 虽然她觉得,那个态度粗鲁的丫环十有八.九只是被人利用而已,倒是那个硬把她塞进马车的婆子更可疑一些。 将信交给那个红衣捕头后,林敏敏便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对侯府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这侯府要如何整顿,怎么找出那个神秘的“第三方势力”,就不是该她操心的事了。 如今的她,有更为棘手的事需要操心。 显然,若说起多疑,侯爷和这位红衣捕头简直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三天来,林敏敏对着那一红一绯两个男人无数遍地复述着那天晚上她所记得的所有细节,可那红衣的——后来她才知道,此人叫殷磊——还犹嫌不足,时不时地就像个抽查学问的老师那样,来个突然袭击:“你说你拿什么刺了朱三?” “烛台,”林敏敏抱着双腿,有气无力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揉着眉心道:“我觉得那东西应该是烛台。” 她翻眼看向殷磊。 果然,殷磊再次拿起那几页记录着她供词的纸,找到相关的那一段核实了一下后,便又道:“好,你继续。” 林敏敏却已经够了。她猛地站起身,冲到栅栏前,握着栅栏抗议道:“三天了!你叫我复述这些事都已经复述了整整三天了!就算你想要测试我是不是在说谎,这样翻来复去的问,应该也够了吧?!好吧,那我问你,你得出结论了吗?我说谎了吗?” 面对她的激动,殷磊却只是冷冷看她一眼,又冷冷问道:“你醒来时,是躺在地上的?那你记得你身边有什么东西吗?” “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头痛得要命,眼前还有个男人掐着一个孩子的脖子,旁边妹妹的哭声能把人的耳朵震聋,我怎么知道我身边都有些什么?!”林敏敏暴躁地道。 “仔细想想。”殷磊冷静道。 她愤愤地瞪他一眼,果然闭起眼想了想,道:“房间里面乱七八糟的,好像被人乱翻过一样,所有的衣服被褥都扔了一地,还有衣架什么的,也全都倒在地上。” “除了衣服,还有什么?” “有一只乌木匣子。那是孩子们母亲的遗物……” 紧闭的眼后,忽地闪过那三个孩子的笑脸。仿佛一道疮疤被人毫无预警地揭开,深掩其下的毒汁瞬间流淌。 原以为是朝思暮想的…… 在失望和被拒绝的羞耻感再次抓住她之前,林敏敏蓦地睁开眼,用力一摇头,又道:“除了乌木匣子外,都是一些杂物,什么椅子凳子破茶碗之类的……你问得这么琐碎干什么?!这跟你判断我有没有杀那个朱三和那个五爷有什么关系吗?” 殷磊放下笔,从那叠证词的最下方抽出林敏敏所画的那个放火女人的画像——她后来又重新画了一幅更为细致的素描,还以水彩颜料画了一幅她记忆中那女人将油灯扔进客栈大门时的情景。 看着画中女人脸上那带着几分诡谲的笑,殷磊抬头问道:“你真不认识这个女人?” 林敏敏无力地将头在栅栏上撞了两下,重新坐了回去,抱着膝郁闷道:“若认识,我会直接告诉你她的名字的。”顿了顿,又道:“我一直在尽量说我看到的、听到的事,我不想叫我的感觉扰乱了你的判断。但,我敢肯定,那个朱三是这女人杀的。现在想想,我们逃下楼梯时,朱三的那声惨叫,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女人杀他时,他临死前的叫声。” “之前你们跟朱三在房间里打斗时,没注意到门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吗?”殷磊问。 林敏敏摇头。当时她正头痛欲裂,且还是那么个危急场面。 “你们逃跑时,知道是什么时辰吗?” 林敏敏再次摇头,“天已经很黑了。四周没有灯,我们是摸索着逃下楼去的。” “你们下楼时,没看到楼上有灯光?” “没有。” “那楼下呢?” “楼下也没有,整个客栈里都是黑乎乎的,直到……”她忽地一抬头,“我想起来了,我们逃出去后,我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那时候客栈里确实是黑乎乎的,但就在我准备转过头来时,一楼忽然亮起了灯光,所以我才会站住又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殷磊的断眉忽地一跳,“你看到那灯光是在一楼亮起的?还记得在一楼的什么地方吗?” 林敏敏眯着眼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在靠近门口的什么地方……对了,当时经过柜台时,我好像看到柜台上放着一个马灯形状的东西来着,但我并没想到那是盏马灯,当时我正……” “就是说,”殷磊打断她,“你基本能肯定,那个女人是在一楼点的灯,而不是提着灯从二楼下来的?” “是……”林敏敏一怔。她这才注意到,就连一直懒洋洋靠在门上削着一根牙签的陈三,此时也停了手,以一种难得的专注盯着她。“怎么?”她问,“这个细节很重要吗?” 殷磊和陈三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是谁都没有回答她。殷磊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画像道:“你再回忆一下,你们收拾完行李后,那房间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林敏敏撑着额,疲惫地道:“东西不是我收拾的,我当时抱着妹妹,自己还头痛得要死,不知道……” 她忽地一顿。 这三天来,她一直隐隐有种感觉,似乎对面的那二人并不是拿她当杀人嫌犯在审讯,特别是那个红衣捕头,她在他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刚一见面时那浓烈的敌意了。也正是因为这种微妙的变化,才叫她愿意配合他们如此这般地来回折腾。 而这两个人,翻来覆去询问的细节,似乎大多数都是集中在二楼那间房间里。且这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没什么关联的问题,最终又总会落到那房间里都有些什么东西上。 她眨巴了一下眼,起身再次走到栅栏边,盯着桌后的殷磊道:“你们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殷磊淡淡看她一眼,忽地将桌上那些纸张一收,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再仔细想想,看看还能想起什么。”说着,也不管林敏敏在他身后的叫唤,招呼着陈三便推门走了。 关上门,殷磊问陈三,“你怎么看?” 陈三歪歪头,“你是说,海图有可能是被那个放火的女人拿走了?” “不,”殷磊摇头,“我不那么认为。和杀人不一样,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找一件被藏起来的东西,又没有点灯,仅靠着一点天光是不可能做到的。” 陈三不由扭头看着他,“还以为你不相信这个林氏呢。” 殷磊横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轻信供词。”说着,又挥挥手中的画像,“信与不信的,现在说都还太早,总要等那边收到画像,证实过之后才能下定论。而且,就如你所说,追查海图才是我们的重点。” 陈三又看他一眼,原本想要讽刺他一句,却忽然又改了主意,道:“海图的事,与其这么拐弯抹角,我看还不如直接问她的好。” “她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殷磊道,“直接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这么一点点刺激着,不定她就能想起什么。她不是就想起……” 他的声音忽地一断,因为从前方昏暗的走道拐角处传来一阵男人的说话声。 而这里是女牢。 殷磊和陈三不由就对视一眼。 片刻后,果见几个人匆匆拐过拐角,向着他们走来。 为首的那人身材修长,那昂首阔步的气势,就仿佛他正走在自家的庭院里一般。 只眨眼间,威远侯便停在了他们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她在哪?” 陈三以为,以殷磊的性子,定然会跟这威远侯拧着来,谁知他竟一声不吭地侧身让开了牢门。这不禁让陈三一阵侧目。 *·* 牢门被人粗鲁地推开时,林敏敏正盯着被殷磊留在桌上的煤油灯出着神。 听到动静,她猛一抬头,眼中残留的灯影顿时遮蔽了来人的脸孔,只令她看到那人不耐烦地一甩黑色斗篷,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那人几步跨到她的面前,低头问道:“你可还好?” 这简洁的四个字,配着那熟悉的声音,顿令林敏敏的鼻头一酸。 她扭开头,用力眨了眨眼,直到眼前跳动着的光影残像完全消失,这才转回头来,望着栅栏外那半眯起的凤眼笑道:“我很好。谢谢侯爷关心。” 栅栏外的钟离疏和往常似乎没什么区别,仍是一身看惯了的黑衣黑斗篷,只在头顶的发髻上缠了一截代表守孝的长长白纱。那白纱垂在他的肩上,竟意外地给他凭添了几分清雅的气息。 忽地,那刚刚被压抑下的陌生悸动又蠕动了一下,林敏敏只得再次转开视线。 栅栏外,钟离疏忍不住皱起眉。 虽然林敏敏说她很好,但显然她并不太好。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原本过于红润的双唇此刻变成了淡淡的粉色;乌黑的眉眼倒是比以前更显乌黑,只是眼下多了两抹青痕;那头总是令他浮想连翩的黑发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柔顺,显得蓬乱而暗哑。 牢里的规矩,女犯是不可以戴任何首饰的,所以林敏敏只能将长发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胸前。见他盯着她的头发看,她下意识地摸摸发辫,又侧过身,不自在地将散乱的碎发往耳后塞去——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大概有些邋遢…… “开门。”望着难得显出几分羞涩模样的林敏敏,钟离疏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双更,不过现在还差一点,下午2:00见。 谢谢各位的鼓励,谢谢: 15558286扔了一个地雷 跟橘子混9扔了一个地雷 慕容爱爱扔了一个手榴弹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身后,却是没人回应他的命令。 钟离疏转过身去,只见殷磊双手抱臂,挑着断眉道:“侯爷是打算劫狱吗?” 钟离疏看看他,仿佛不愿意跟他多加解释一般,转身对牢门外叫了一声:“晦明。” “在。” 门外,吴晦明应了一声,挤开陈三,挤进牢房。 “把你查到的事跟殷捕头说一遍。” 钟离疏习惯性地叉腿而立。那双手背在身后的姿势,顿时令他身后的林敏敏回忆起初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飞燕船上,那个像海盗一样的男人…… “是。” 吴晦明远远看了林敏敏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叠信件状的东西,递给殷磊,又道:“属下受命前去临江镇查核林娘子所言是否属实。这是客栈左邻右舍的证词,他们都证实了林娘子在五爷遇害期间不曾出过城。属下还找到一个曾在客栈做过伙计的人。客栈失火的前两天,这个伙计才因犯错被雷九给赶走的。他也证实了五爷遇害那天,林娘子确实没有出过客栈。这是他的证词。” 见殷磊皱眉看着那些证词,吴晦明又道:“这些证词下方都有当地保甲画的押,捕头尽可以去核查。另外,我还查到一件事。客栈里有一个叫作青儿的使女,失火后,就再没人见过她。不过有邻居作证,失火那天的傍晚,朱三曾在后院里打得那个青儿吱哇乱叫,后来还是林娘子在楼上喝止了朱三,又骂了那个青儿。有人听到那个青儿在那里发狠,说是总有一天要报复他们。” 见殷磊和陈三都看着他,吴晦明咳嗽两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东西递过去,道:“最重要的是,客栈对门那家店铺里的一个小使女作证,那个青儿只有一件首饰,便是支白铜制的一丈青。是那姑娘看她可怜送她的,她自己还有一支一样的,我就跟她要了过来。” 陈三一听,顿时一把抢过那支一丈青。 吴晦明则又像变魔术般再次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暗含着几分得意又道:“我觉得情况可疑,便多事请人画下了那个青儿的画像。” 这一回,是殷磊伸手将那画像抢了过去。 殷磊低头看看那画像,又抬头看看林敏敏,然后将画像放在桌上,再从那叠供词中翻出林敏敏所画的,往那张画像旁一放,头也不回地对陈三道:“你觉得呢?” 陈三这才从一丈青上抬起头,看向桌上的画像。 钟离疏和吴晦明对视一眼,也不约而同上前一步。 只见桌上放着两幅画,虽一个是中式画法,一个是西洋画法,却是谁都能看得出来,这画的是同一人。 “这是……”吴晦明吃惊地抬头望向殷磊。他还以为他查到的是独家消息。 殷磊和陈三此时却是没空搭理他,两人正细细比对着两张画像。“这应该是同一个人。”一向谨慎的陈三终于下了结论。 栅栏后,林敏敏不禁好奇地踮起脚尖。虽然她看不见那画,但从这几人的神态她可以看出,她所看到的那个放火的女孩,应该就是那个客栈的使女,叫青儿的——也就是说,至少这一部分,能印证她没有说谎。 这钟离疏,是什么时候派人去核查她的?!居然从头到尾连一点痕迹都不曾露过。且,如果她没认错,这被他派去调查的男人,应该是他那个颇有几分心计的副手,她还记得他在船上给钟离疏支招应付御史的事。 林敏敏不由看向钟离疏。 那人仿佛连背后都长了眼一般,在她看过来时,钟离疏忽地一转头,两人的视线顿时撞在一处。 林敏敏心头一震,忙心虚地避开了眼。 “这个叫青儿的,有多高?”桌边,陈三扭头问吴晦明。 吴晦明看看他,忽地一笑,再次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都在这里。我猜你们可能会问的问题,我都打听了。”见陈三再次急切地抢过那张纸,他不禁又是自得一笑,道:“镇上的人都说那个青儿是个怪人,不仅是个左撇子,性子也左,看人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所以大家都不太敢接近她。” 陈三将纸上的内容来回看了两遍后,便转手递给了殷磊,道:“现在基本可以肯定了,这人的嫌疑很大。” 吴晦明却忽然指着那张明显是西洋画风的画像道:“这是谁画的?” “她。”陈三以手中的一丈青指向林敏敏。 吴晦明惊讶地一阵眨眼,不由看向钟离疏。 钟离疏也意外地看着林敏敏问道:“你会素描?” 然而,林敏敏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又忽地一拧眉,指责道:“你是说,你记得这个青儿?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林敏敏不由就白了他一眼,呲着牙假笑道:“我不记得侯爷有问过我。” 钟离疏冲着她一眯眼,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悦后,便不再理睬她,而是掉过头去对殷磊道:“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林娘子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那么,可以释放她了吗?” 殷磊抬手抓抓断眉,以一种嘲弄地眼神看着钟离疏道:“侯爷怕是弄错了,我们不是因为杀人和放火的嫌疑才抓的林氏。” 钟离疏不悦地一沉眼,“那是因为什么?” “偷盗。”殷磊道。 顿时,钟离疏想起那下落不明的海图来。 牢房里的林敏敏却是听得一阵茫然,忙问道:“什么偷盗?我偷盗什么了?” 顿了顿,殷磊才有些不情愿地答道:“海图。” 林敏敏不由一愣。她终究不是个笨蛋,只略一联想,便得出了结论,皱眉道:“这海图,是钟五爷的东西,原是在二楼那间房间里的,是吗?” 殷磊又看她一眼,才缓缓答了一声:“是。”顿了顿,他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林敏敏。 “……也就是说,”瞪着殷磊,林敏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五爷之所以丢了性命,是因为他贪了那个雷九的海图。那个朱三之所以袭击孩子们,也是因为那张海图,我之所以穿……之所以受伤,也是因为这张海图。你们一遍又一遍地问我那间房间里有些什么,还是因为这张海图?!” “是。”殷磊道。 望着那张显得刚正不阿的脸,林敏敏只觉得一阵气闷胸膛。她一直努力往光明处想,以为这人那么折腾她,是在帮助她洗清那个杀人嫌疑,却原来人家心里早就明白了她的清白,甚至知道她根本就不“记得”那张海图的事,之所以那么翻来覆去地折腾她,不过是想要利用这种方法刺激她的“记忆”罢了! 瞪了他半晌,她长叹一声,握着栅栏摇头道:“捕头若是早告诉我这件事,而不是一直旁敲侧击地问我那些有的没的,怕是我早就告诉捕头真相了。” 忽地,殷磊和钟离疏同时扭头看向她。殷磊急急问道:“你知道那图在哪里?!” “不知道。”林敏敏坦然一摇头,“但如果捕头能早点问我,我定然早就告诉捕头,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很显然,我是那个雷九的养女,五爷再傻也不会傻到把那份海图交给我来保管,不是吗?” 顿时,殷磊被她噎得断眉一阵乱跳。 钟离疏则扭过头去,握拳遮住唇。 吴晦明可没有他那么礼貌,当即便望着殷磊咧嘴笑了起来。 殷磊横了那二人一眼,皱眉道:“怀疑你也很正常。大火后,你是客栈里唯一报了失踪的人。跟你一同失踪的,还有那三个孩子。就算你不知道那海图藏在哪里,只要你跟着孩子们,应该很容易就能骗到那张图。” 而事实上,被骗的人是她。 林敏敏不由就敏感地看了一眼威远侯,反驳道:“可我受伤了,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见她看向钟离疏,殷磊心头顿时升起一阵不快,“就算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也不代表你之前就没做过什么。谁知道那图是不是你得手后又藏起来了?!不过,你若是能及时投案,至少我们早就能洗清你杀人的嫌疑,不定现在都已经抓到这个放火的女人了。” 他意有所指地以眼角瞟着威远侯。 对于他指控他干涉办案,钟离疏无动于衷,但他有其他介意的事。他看看那张画像,忽地抬头问殷磊和林敏敏:“这放火又是怎么回事?” 殷磊却是一咧嘴,歪头道:“我也正想问问侯爷,怎么突然想起去临江镇核查林氏行踪的呢?” 他语调中的挑衅,顿时令钟离疏回应给他一个冷傲的眼神,道:“顺手为之。倒是这放火的事,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听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各逞心机、勾心斗角,林敏敏这才发现,原来这二人都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情况。而且很显然,这二人又分别知道一些对方不知道的事情。但他们彼此之间,侯爷是出于自傲,捕头是出于自尊,竟都不愿意共享消息,都那么遮着掩着,纷纷想从对方那边榨取更多的消息,自己却是又都不愿意吐露自己所知道的。 更甚者——林敏敏忽然间醒悟到——这殷磊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清白,之所以扣着她,十有八.九是出于对侯爷插手案情的报复! 她不由又拿头撞了两下栅栏。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自己这几天的牢狱之灾,竟有大半是拜这二人所赐! “够了!” 她怒吼一声,“你们这两个自尊自大的猪头,统统给我闭嘴!”   ☆、第70章 第七十章 林敏敏从来就不是个胆小之人,她只是经常会对自己失去信心,容易摇摆不定罢了,可一旦被逼到角落里,她也从来不惧于亮出她的爪牙。 此时的她便是如此。 “你!”她瞪着眼,遥遥一指门边的殷磊,“亏你还是个捕头!捕头不是应该正直无私,秉公办案的吗?!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就算如你所说,我失忆前有可能藏起了那张海图,可我逃跑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即便当初藏了,如今也定然早就被那把火给烧了个精光!我就不信你心里不明白这个事实!你之所以不肯还我自由,不过是因为你想报复侯爷仗势欺人,乱插手案件,叫你难堪罢了!可我是我,他是他,有本事你直接报复上他啊,凭什么故意刁难于我?!” 站在栅栏边的钟离疏唇角不由就挂上一抹笑。她的发飙,让他不自觉地就想起她在船上,在他的卧室里乱扔东西的场景来。那床单上的脚印,可是让阿樟费了好一番脑筋…… 发飙的林敏敏忽然转眼看向他。且,她还正好看到他唇边的那抹笑。顿时,她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猛地伸长手臂,用力一戳他的手臂,喝道: “还有你!你还好意思笑!我这牢有一半就是因你才做的!我是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可你是知情的,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和孩子们告诉你的那些事,你也自己藏着腋着,没告诉六扇门的人!我知道你心急五爷的事,又习惯了一个人掌控全局,可你只不过是个勋贵,凭什么隐瞒下那些线索自己去查案?!这次是你运气好,若是运气差一点,再有个万一,打草惊蛇或被人破坏了证据什么的,我到底算是死在六扇门手里的,还算是死在你手里的?!” 顿时,钟离疏的脸色也变得和殷磊一样,尴尬而阴沉。 愤怒的林敏敏却是已经受够了这些人,根本看都不看他们的脸色,又指着他们怒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们两个,说白了,都是一丘之貉!一个仗着身份乱来,一个仗着职权乱来!这案子很难破吗?!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自大,”她又是一戳钟离疏,“隐瞒线索不报,六扇门不定早就破案了,还能像现在这样被你耍弄得跟个白痴似的?!” 她又转向殷磊,“明明已经有这么多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你偏偏还要给我网罗罪名!那些权贵你们惹不起,我这屁民就能任你们欺凌不成?!难怪人家侯爷得了线索也不告诉你,就算告诉你,凭什么让人相信你就真的能秉公办案?!我骂你们两个是自尊自大的猪头,难道还骂错了?!” 钟离疏不由看看殷磊,见他不自在地避开眼,便知道,他果然如林敏敏所说的那样,是在故意刁难。而他——他带着三分委屈瞟向林敏敏——亏他接到消息就匆匆从山上赶回来救她,她居然这种态度…… 不过,平时看惯了的那张狐狸脸,忽然间竟摆出几分母狮般的威严,这多少叫人有些,呃,不太能适应。 他再次瞟向她,却正和林敏敏瞪向他的眼神撞在一处。 顿时,两人一眨眼,都说不清为什么,忽地就移开了视线。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咳嗽,一直躲在人群后方的县令大人忍不住出来解围道:“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林娘子涉案,我看,要不,还是先放了吧?” 陈三看向殷磊。 殷磊到底还不是个混蛋,愧疚地看了一眼林敏敏,又飞快地转开眼道:“也……好……” *·* 监狱外,一片阳光灿烂。 虽然双眼被这炫目的光亮刺得一阵胀痛,林敏敏仍是毫不犹豫地抬腿踏进那片灿烂之中。 她闭上眼,扬着脸享受了一会儿这春光的温暖,然后才抬手遮在眉上,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这第一眼,便看到了从她身侧经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替她遮了一半阳光的钟离疏。 钟离疏略停了停步伐,仿佛对她这举动有些疑惑般,歪头看看她,却是什么都没说,便又继续抬脚向监狱门外走去。 门外,停着一辆沾满泥巴的大马车。就算门上的徽章被泥糊得一时看不清,那驾车男子高傲直挺的脊背,也令林敏敏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阿樟,钟离疏那位从不离身的“塞巴斯酱”。 见钟离疏出来,阿樟不慌不忙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以他一贯的矜持从容拉开车门,等着钟离疏上车。 钟离疏却并没有上车,而是扭头看着林敏敏。 林敏敏却一阵踌躇。 且不说她才刚刚狠狠骂过侯爷,就算没有这一过节,以眼下的情形来说,她和他们家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愣着干嘛?快点。”前方,传来钟离疏带着几分不悦的声音。 林敏敏一愣,下意识地听从他的指令,脚下加快了步伐。可才刚走了几步,她就又回过神来,不由站住,抬头怒瞪着钟离疏。 她敢发誓,有一抹笑意从那家伙的眼角一闪而过! 但当她的眼扫向他的脸时,他脸上却明显流露着不耐烦的神情。钟离疏挤开阿樟,扶着车门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见他抢了自己的差事,阿樟略带不满地看了侯爷一眼,又转向林敏敏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爬上了马车。 “嗯?!”钟离疏冷哼一声。 林敏敏忙从阿樟身上收回视线,一咬牙,抛开脑中纠结着的种种矫情,用力裹紧身上那件原属于钟离疏的斗篷,一低头,抬脚便要上车。 钟离疏的斗篷原本是按照他的身材量身定制的,到了娇小的林敏敏身上,这斗篷直接就成了拖地款。她这一抬脚,便不小心踩到了那长长的下摆,身体顿失平衡,若不是钟离疏及时扶了她一把,怕她就要因此出丑了。 “谢、谢谢……”她咕哝着,扯着那长长的斗篷下摆,匆匆钻进车内。 这马车的外表看着是纯粹中式的,可内部装饰,却是用了西式的理念,那相对而设的两排座椅都蒙着一层柔软的沙发垫。林敏敏一边打量着,一边准备伸手去解斗篷,却忽然发现,钟离疏居然也跟在她的身后钻进了车内。 见她仍半弯着腰没有落座,他不耐烦地将她推到座椅里,自己往她身旁一坐,又探头出去招呼吴晦明上车。 显然,吴晦明和林敏敏一样,都不太乐意跟侯爷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但侯爷那充满威胁的一声“嗯?!”,不仅对林敏敏有效,对吴晦明也一样有效。他忙弯腰上了车,又飞快地看了林敏敏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往对面一坐,马车还没起动,他就已经双手抱胸假寐起来。 林敏敏不由就大睁着一双桃花眼,来回望着钟离疏和吴晦明。 感受到她的视线,钟离疏一皱眉,口气很冲地道:“怎么?!你不会也假道学到说什么,必须要有侍女相陪吧?!” 他又冷哼一声,抱怨道:“你就知足吧!我可是冒着翻车的危险,连夜从山上赶回城的,连府门都没进就……”说到这,他忽地又是一声冷笑,道:“如今看来,倒是我多事了,没有我乱插手,人家六扇门的人一定也能还你清白。” 林敏敏的脸一红。她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报复她刚才的那一通发泄。 “谢谢你。”她扭头对着钟离疏正色道,“虽然我还是认为你不该撇开六扇门的人独自去追查,但不管怎么说,你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还是要谢谢你。还有你。”她看向吴晦明。 吴晦明不小心睁了一下眼,但在看到钟离疏那不悦的侧脸后,忙又飞快地闭上眼。 钟离疏则倚着车厢靠背,将一只手臂支在车窗上,歪头托着腮,仿佛没听到林敏敏的道谢般,满脸不快地望着窗外。 看着他那不依不饶的侧脸,林敏敏岂能不知道侯爷那孩子气的报复心又发作了。 可她又很不愿意叫他误会自己不知好歹,只得将身体整个都转向他,向他郑重弯腰一礼,抬头道:“骂了你,我真的很抱歉,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你是愿意相信我,才会派人去调查取证的,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若是没有侯爷的相助,就算六扇门的人最后能证实我的清白,我也至少还要再做上半个月的牢……” “半个月?!”钟离疏托着腮,以眼角溜着林敏敏道:“你以为凭着他们六扇门的人,只用半个月就能查清那些事?你也太高看他们了。” 林敏敏看看他,不吱声了。虽然她不太清楚这大周朝的官府运作机制,但想来也是比较官僚的。这吴晦明去调查,显然是通过什么非官方渠道,可能还铺了金钱的。如果换作是六扇门,未必就能如此的快速有效了——也难怪那位殷捕头提起这些权贵就咬牙切齿…… 好吧,不管眼前这位权贵如何藐视司法、妨碍公正,作为受益者,林敏敏实在没资格来教训他。 何况,他虽然小气任性、霸道自大,还报复心很强,但只看在他听到她被六扇门的人带走,就抛下山上的大事赶来救她,只冲着这一点,她就该诚心道谢。 “不管怎么说,谢谢您的出手相助。”她再一次向他弯下腰,诚心诚意地道。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如同蝴蝶落下般轻柔的触碰。 林敏敏抬头,只见钟离疏的一只手飞快地缩了回去。但那人却仍托着腮看着窗外,就仿佛那只手的行动跟他这人无关一般。 “没什么,怎么说你也是侯府的客人,被六扇门的人抓走,我也很丢面子。” 钟离疏的唇捂在掌心里,那声音显得闷闷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一点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比起钟离疏的镇定,林敏敏则做贼心虚多了。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吴晦明。 吴晦明此时仍在假寐着。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耷拉下两只耳朵来显示他的清白无害。 莫名的,林敏敏的脸颊就是一阵发烧,忙找着话题道:“不知道小李管家有没有找到那两个骗我出府的人。” 钟离疏顿时收回看着窗外的眼,瞥着她道:“原以为你是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到哪里都会被人骗?!你多大了?十六?十七?还是十八?之前的日子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林敏敏的脸不由涨得通红,“一、一时大意,谁知道你们府里居然还有个‘第三方势力’?!” “‘第三方势力’?”这陌生的词令钟离疏一挑眉,就连对面假寐的吴晦明都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林敏敏。 “这词挺形象。”钟离疏点点头,又看着林敏敏道:“你怎么知道我那府里暗藏着个‘第三方势力’?!” “猜的。”林敏敏道。 钟离疏不由又看她一眼,忽地一摇头,道:“真看不透你是真笨还是假笨,这会儿又机灵起来了。” 他这半损半挖苦,顿叫林敏敏一阵尴尬,只得再次转变话题,“对不起,因为我的事,还叫侯爷连夜下山……没耽误五爷的事吧?” 她抬头看向钟离疏。 钟离疏也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才答道:“还好,丧事早结束了,只因为有些其他事要处理,才在山上多耽搁了两天。” “哦。”林敏敏被他望得一阵不自在,便扭开头,望着吴晦明再次岔开话题,道:“这次也辛苦吴大人了,叫您为了我的事奔忙……” 吴晦明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答话,就听到钟离疏冷哼一声,“他有什么辛苦的?不过是去接船的途中顺便拐了个弯罢了。”——他当即决定,还是继续假寐的好。 林敏敏则不由扭头看了一眼仍闹着别扭的侯爷,刚要开口,就只见钟离疏忽然挺直肩背,直直望着她道:“你怎么不问问孩子们怎么样了?” 顿时,林敏敏如被针刺到一般,整个人都是一缩。她眨眨眼,又沉默了一下,才扭头望着窗外道:“不用问也能想像得到。这是给他们的父母送葬呢。不过,我相信,你定会照顾好他们的。” 眯眼看了一会儿她的后脑勺,钟离疏才道:“那个最小的,你叫她妹妹是吧?脾气可真拧,哭起来没完没了……” “我想起来了,”林敏敏扭头突兀地打断他,“府里那个所谓‘第三方势力’,我觉得吕老夫人可能知道一些什么。侯爷回府后不妨向她打听打听。” 钟离疏的眼忽地又是用力一眯,盯着她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顿了顿,他才道:“怎么?看起来你好像不太愿意知道那几个孩子的消息呢。这么说,你之前对他们的好,都只是在演戏喽?如今看到在他们身上占不到好处,你就打算撒手了,是吗?” 他虽语调轻柔,却难掩话语中的尖锐。 瞬间,那种苦辣酸辛的滋味又一次刷过林敏敏的心头,她不禁避开他的眼,再次扭头看向窗外。 从她病倒后,她就再没主动提起过孩子们。一开始,是因为不管她表面装得如何宽宏大量,内心深处对这几个熊孩子多少还是动了真气。后来,等她渐渐冷静下来,生气的情绪便渐渐沉淀为失望、失落,和沮丧……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被拒绝的羞耻感。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从小时候抱着礼物站在父母新家的门口,却发现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到后来前男友跪在她的面前说什么“来生再报”,再到这一次,她又被自己蒙蔽,叫现实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嗯?!” 身后,又传来那人不留情的冷哼。 林敏敏闭了闭眼。 这人,打从相识初始起,就从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别人。 “我猜,侯爷一定相信‘人之初性本恶’。”她揉揉额,叹息一声,望着窗外又道:“我之所以不问孩子们,是因为我知道,你和那些丫环婆子一定能照顾好他们。其次,是因为我觉得老太君之前说过的一段话有道理。她说,如果我没有长久留在孩子们身边的打算,就不要跟他们太过亲热。当时我以为……” 她顿了顿,又揉了一下额,“太夫人说得对,既然我迟早要离开他们,那么最好从现在开始就慢慢疏远他们,让他们渐渐适应没有我在身边……” “离开?!”钟离疏忽然打断她。 “是啊。”林敏敏疲惫地动了一下肩,却仍是望着窗外没有回头。“说起来,我跟你们侯府没有半点关系,没道理要你们一直收留我。如今既然证明了我的清白,那我自然……” “你要去哪?”钟离疏再次打断她。 去哪?林敏敏眨眨眼,这是她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随便吧,”她道,“看能在哪里找到工作。” 车厢里一阵沉默。 林敏敏忍不住想,她或许可以借一借侯府的势,在这附近开个小店之类的,那样她就不用远离孩子们了。 当然,事实不可能这么美好。 她不由又揉了揉额。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与其说她不再提那些孩子们,是想让孩子们渐渐适应没有她的日子,倒不如说她是在替自己做着心理准备。 “你就没想过要留下来?”忽然,钟离疏道。 “留下来?”林敏敏转头,却只见钟离疏支在窗边的手肘垂了下来,正以一种很明显的、属于男人的眼神在看着她。 “突”地一下,林敏敏的心头一跳,只觉脸上一阵发烧,不由就看了假寐的吴晦明一眼。 钟离疏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吴晦明。顿时,那小麦色的脸颊上也泛起两团可疑的红云。他不由就又扭过头去,以手托着腮,望着窗外不吱声了。 那一句话,虽是出自他口,却不是出自他心。甚至,他到现在也还不太清楚自己心里对这女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一种想法。但,那一刻,那句话就这么不经大脑地冒了出去…… 见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林敏敏也扭头看向窗外。 望着玻璃上模糊的倒影,林敏敏想:我应该生气的。 虽然那人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转开了头,但林敏敏相信,那样的眼神她没有看错;那句话,她也没有听错;那话里的意思,她想她应该也没有领会错——他,对她,有别样的心思…… 我应该生气的——望着窗户上那个始终盯着窗外的人影,她再次对自己说道。但这三天来,天天应付着殷磊他们的盘问,又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她吃不好睡不好,此刻身心早已很疲惫了——所以,我才累得生不起气来…… 望着玻璃上的倒影,林敏敏将头靠在车窗上,渐渐地,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 车厢里一片静谧。假寐的吴晦明终于忍不住好奇,偷偷将眼睁开一条缝偷窥出去。这一看,却是叫他大吃一惊。 那个林敏敏,居然睡着了! 而要命的是,她居然靠着钟离疏的手臂睡着了! 跟了侯爷七八年的他,自然深知侯爷的怪癖。侯爷的东西,除了阿樟外,任何人都不得碰触,又何况这女人居然就这么靠在他的身上! 吴晦明不自觉地就睁大了眼,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钟离疏,却再次惊讶地发现,他的侯爷似乎没发现肩头靠了个女人似的,正托着腮,专注地望着窗外。 就在他愣愣地发怔之际,钟离疏却忽地一转眼珠,那锐利的目光瞬间由眼角向他扫来。 也算吴晦明机警,顿时用力闭上眼,下意识地发出一声重重的鼻息,以示他睡着了,什么都没看到。 钟离疏冷冷瞪了一会吴晦明,又一垂眸,看向那个靠着他手臂的女人。 这女人,居然就这般毫无戒心地睡着了! 望着那苍白面颊上两道弧线优美的睫毛,忽地,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他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那种柔柔的、软软的感觉,不禁令他又想伸手去触碰她…… 他怔了怔,再次转过头去,视而不见地望着窗外那热闹的街道。 *·* 车才刚一停下,林敏敏就醒了。 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正贴着那位侯爷高贵的胳膊时,不由吓了一跳。 她抬起眼,却发现那人就像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失礼一般,连看都不曾看向她。不知怎的,她的心头又是一下突跳。显然,他不可能根本就没感觉到她这么一个人靠着他…… 车门上,响起阿樟的轻扣声。 林敏敏忙坐直身体,又略有些心慌意乱地拢了拢头发。不自觉间,她不禁再次想起那人的那种眼光。 那种“我对你有企图”的眼光…… 不是这样的,是你的脑洞又开了! 望着窗外小李管家那显得有些激动的胖脸,林敏敏用力握拳,提醒着自己别再犯了老毛病。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早年间,阿樟落难西番时,曾被逼着学了一身西番人的举止教养。虽然如今早已脱离了那种苦难生涯,可这一身的习惯却已经是再也难以更改了。因此,当侯爷跳下马车时,他虽然只是扶着车门,但当他看到林敏敏跟在侯爷后面准备下车时,便自觉自动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提供服务。 而,叫他没想到的是,一向目中无人的侯爷下了马车后,居然一扭身,也向着车内伸出手去。 这不禁叫阿樟大吃一惊。 以西方礼仪来说,钟离疏这一绅士的举止自然没有问题,可如今他们是在大周朝,作为仆役的阿樟可以去伸手搀扶林敏敏,作为主人的钟离疏这么做,就显得唐突了。 何况,就连当初在西番时,他都没见侯爷主动伸手去扶过谁下车。 阿樟原本就不是个善于应变之人,如今忽然被主人这么横插一“手”,他顿时就不知所措起来。好在他曾受过苛刻的训练,那“主人至上”的信条几乎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骨髓,虽然不知所措,那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令主人难堪的本能,还是令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只是浑身不自在地僵立在那里,以僵硬的姿势暗示着他的不满和抗议。 正在下车的林敏敏却并没注意到这一幕小插曲。因上车时才吃过那斗篷下摆过长的亏,此时的她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脚下,直到稳稳踩住脚踏板,她这才抬起头来。 因此,她看到的,只有钟离疏一人横伸出的手臂。 作为一个非本朝人士,林敏敏并不觉得钟离疏的这一举止有何不妥,便很自然地扶着他的手臂下了车,还抬头冲他一笑,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钟离疏淡淡回应给她一个点头,向着小李总管转过身去。 而此时的小李总管,那受了惊吓的僵硬表情一点儿都不比阿樟好多少。他一会儿看看侯爷,一会儿看看林娘子,一会儿又看看那辆马车,眼见着他的脑洞也是越开越大,钟离疏不由瞟他一眼,扭头冲着马车内喝道:“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直到这时,吴晦明才不得不从假寐中“醒来”,揉着鼻子下了马车。 看到马车内又下来一人,顿时,几乎连林敏敏都听到了在场众人心中暗暗呼出的那口气。她不由就耸了耸眉——这规矩怎么想都是瞎扯吧!一男一女不能独处,二男一女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是眼前的这些人真的都认同这种瞎扯的规矩,还是只是出于对上位者下意识地遵从,李总管明显大松了一口气,当即填上脑洞,上前一步,向侯爷请罪道:“都是小人一时大意……” 钟离疏一挥手,打断他的请罪:“要说大意,也是我大意了,没料到他们胆子居然会这么大。”说着,他扭头看看林敏敏,吩咐道:“此事稍后再说,林娘子累了,先带她回去歇息。” 李总管答应着,向身后招招手。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看到躲在人群后方的弯眉。 在她的印象里,弯眉总是笑弯着眉眼的,如此这般的愁眉苦脸,却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想来她的失踪,也吓坏了这孩子。 这么想着,她不由就给了弯眉一个安抚的笑。 这微笑,却顿时令弯眉的嘴唇又抖了抖,忙上前给林敏敏见礼,含泪叫了声:“娘子。” *·* 直到洗完澡,舒舒服服地坐在床边,任由弯眉替她擦着头发,林敏敏这才开口问道:“你可还好?没被我连累吧?” 弯眉笑着摇摇头,道:“看娘子说的。要说起来,也是奴婢们不好,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却是叫娘子白白受了一场牢狱之灾。”说着,又咬牙切齿道:“这六扇门的人胆子也忒大了,连我们侯府的人也敢拿!” 弯眉的气愤,不禁令林敏敏怔了怔,摇头笑道:“六扇门的人,也是职责所在。” “哼,”弯眉一声冷哼,“也就是娘子心地好,我们侯爷也是个讲理的,若是换作别人家,怕早掀了那劳什子监牢,把娘子给抢回来了!” 林敏敏惊讶地抬抬眉,又忽地一垂眼。她又忘了,这不是后世的法制时代。就算是在后世,法制背后还经常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呢,何况如今这个权贵当道的年代。 “却是不知道骗我的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她转变话题道。 “也幸亏有娘子送来的画像,才叫奴婢们逃过一顿板子。”弯眉道,“那个小丫环,是个刚进二门当差的,还不太懂规矩,她只知道有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叫她把娘子领到角门那儿去,却是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叫她送的信。倒是那个婆子,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被樟爷革出府去了。如今管事们还在查她到底是怎么混进府里来的,那角门的钥匙又是怎么落进她手里的。” 林敏敏听了不禁一阵诧异,打着哈欠道:“原还以为这侯门深深深似海呢。” 弯眉“噗嗤”一笑,道:“娘子是不知内情才会这么说。要说起来,这老宅跟我们京城的侯府可不是一回事,这里若说处处是漏洞也一点都不为过。咱们侯府,怎么说也是立世百年了,在这老宅里当差的,又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老家人,相互之间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着呢。当年老侯爷还在世时,个个都说他是个败家的,谁又知道这家当算起来可不是他一个人败的,后面多的是为虎作伥的狗奴才。后来老侯爷去世后,我们侯爷倒是下狠力整顿过一回,可再后来因为他长年漂在海上,即便上岸也是住在京城,这老宅又住了老夫人,不好怎么插手,渐渐的,这府里的种种坏毛病便又抬头了。这次侯爷把我们从京城带来,便是要下死力把这府里从里到外都狠狠治一通的。只是没想到,我们还没动手,对方就先动了手了,倒叫娘子跟着吃了苦头。” 好吧,这宅斗似乎斗得有些超规格了。林敏敏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摇着头道:“不明白。说起来,他是主子,谁还敢忤逆他不成?” “呵,”弯眉又是一笑,道:“有一句话,叫‘奴大欺主’。还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我们没来时,听说侯爷连一顿热饭都吃不上呢。” “要叫我说,不如统统把他们全都赶走,重找新人进府不就得了。”林敏敏饧着眼道。 弯眉摇摇头,“这样虽简单,却是要断了很多人家的生路呢。我们侯爷只是看着不好亲近,其实却是个心肠软的,断不会如此……” 感觉到林敏敏一下下地点着头,弯眉不由探头一看,这才发现她竟坐着打起了瞌睡,不由抿唇一笑,轻轻将她扶着躺倒,又替她盖上被子,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 林敏敏是被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给吵醒的。 一睁眼,就听到赵英娘那个大嗓门在外面嚷嚷着:“怎么能没有这些呢?才从牢里出来,怎么也要去一去晦气的,快去快去!” 接着她的声音的,是艾娘的小嗓门,道:“卉姐儿他们呢?说没说什么时候到家?” 又听莲娘的声音道:“你们两个都小声些,里面还睡着呢!天知道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了呢。” “切,”英娘道,“你以为敏敏娘是你啊!我跟你打赌,她才不会哭呢!” 林敏敏抬起一只手,覆在额上,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作想才好。在她落难时,这赵家除了英娘外,一个个避她如蛇蝎,如今却又一个个围了过来,说她心里没有一点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事。可要因为那些芥蒂就不搭理她们,她也不至于那般不成熟。何况,她还欠赵英娘一个道歉呢。 这么想着,她翻身坐了起来,却是没有叫正在外间招待客人的弯眉,自己默默穿好衣裳,又收拾好头发,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个看到林敏敏的,是英娘。 “哎呦,起啦!”英娘笑着过来拉她,一边指着地上的火盆道:“昨天你回来时我们都不知道,等听说时你又已经睡下了。不过这规矩可不能坏,快快快,赶紧补跨一下火盆,把霉运给赶走。我刚才叫厨房去给你做猪脚面线了,听说这是南方的习俗,反正不管如何,能把霉运赶得远远的就好。你是不知道,你这一被怀疑,可憋死我了,老祖宗怕给七哥惹麻烦,都不许我们来找你玩……” 她这“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只有最后一句入了林敏敏的耳。 却原来,赵家人不来找她,是考虑到钟离疏! 不过想想也是,怎么说她身上背的可是杀五爷的嫌疑呢。这么想着,林敏敏心里的那点芥蒂渐渐也就消了,望着英娘故意掏了掏耳朵,笑道:“可见你真憋坏了,慢点说好不好?你的话全都堵在一起,塞住耳朵了呢。”说得众人一阵笑。 艾娘过来拉着林敏敏上下看了一眼,对莲娘道:“大姐姐可说错了,我看敏敏娘气色还好,不像是哭过的样子。”又摇了摇林敏敏的手臂,“我也憋坏了呢!你给三姐姐画的像我也想要,可老祖宗说什么都不许我们来找你,说是不能叫七哥为难。现在好了,我就说敏敏娘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嘛,对吧?”她看向两个姐姐。 莲娘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道:“亏你好意思说出口!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该说的话还没说,你倒先跟人要上东西了!” “对呢,”艾娘抱着林敏敏的胳膊笑道:“我们是替老祖宗来请你这贵客的。老祖宗说了,你受了好大一场委屈,要替敏敏娘你压惊呢。” 林敏敏眨眨眼,苦笑道:“可别再叫我什么‘敏敏娘’了,听着怪别扭的。”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是呢,”英娘忽地一拍巴掌,“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几个熊孩子的胆子也忒大了,这种谎话居然也敢乱说!不过还真是没想到,我看你对他们那么好,还真以为你就是他们的娘了呢。” 艾娘一听,立马站出来替好友辩解道:“卉姐儿他们也是真心把敏敏娘当娘的!”又抬头对林敏敏道:“为什么不能叫你‘敏敏娘’?你不是跟卉姐儿说过,是不是血亲不重要,只要心里有彼此,彼此就是亲人吗?” 艾娘的话,顿叫林敏敏为之一震。这些日子以来,可以说她一直陷在自哀自怜的情绪之中,简直有些无法自拔的倾向,而如今自己曾说过的话再次经由艾娘的口中说出,却是叫她忽然有种醍醐灌顶般的醒悟——是啊,跟孩子们有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又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情感羁绊! 莲娘向来要比两个妹妹稳重,且又是善解人意的性子,见林敏敏发怔,便过来笑道:“你也别跟那几个孩子呕气了,老祖宗早就教训过他们了。等他们从山上回来,再叫他们好好当众给你赔个罪,认个错。”又对弯眉道:“快些给你们姑娘收拾了,老祖宗在前边等着呢。” *·* 客院里,钟离疏正和赵老太君说着入葬和法事的事,就听着院外传来一阵女子的说笑声,有婆子进来禀道:“林娘子和姑娘们来了。” 钟离疏刚要起身避让,老太太挥手道:“都不是外人,不必避讳。” 说话间,就看到英娘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边逗着艾娘一边笑嘻嘻地进来了,后面跟着莲娘和林敏敏。 几个女子中,林敏敏的身材仅比尚未成年的艾娘高了一点点而已,且前边又有嬉闹着的英娘挡着,但钟离疏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只见她身上穿着一套朴素的青色衣衫,一头长发素素地堆盘在脑后,浑身上下一如既往地没有一件首饰装点。许是还没完全休息过来,那原本显得过于红润的唇色看着仍是一抹淡淡的粉色——虽然之前的林敏敏也常常是如此这般的素净打扮,可她那张气色过于鲜艳的脸,往往比她的打扮更加惹眼。如今这唇色一淡,竟意外地掩去了那一身的妖孽气,凭空给她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柔弱气质。 而看着这样的林敏敏,钟离疏脑中闪过的,却是牢房里她那彪悍地戳在他胳膊上的手指。 老太君也看到了林敏敏,顿时抛开姨侄孙,对林敏敏招手道:“敏丫头,过来,我瞧瞧。” 林敏敏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去,就仿佛没感觉到旁边有个人正眯眼打量她一般,向着老太太屈膝行了一礼。 老太太拉过她,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头道:“清减了。倒是更漂亮了。” 仿佛要找人认同她的观点一般,老太太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钟离疏身上多停留了一下。 那多出的一下,顿叫钟离疏心头一凛,忙转开眼,伸手拿起茶盏。 拉着林敏敏,老太太又道:“我知道你是个明理的人,你应该不会怪老七和我们吧?” 若是没有赵家姐妹打的前战,林敏敏心里或许还会埋怨这老人精几句,可有了她们的那几句话,加上她又一向是个通情达理的,自然不会因为对方的谨慎就真那么小家子气地计较起来,何况人家还先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老太君言重了。”她笑道,“其实回头想想,侯爷对我的怀疑也有道理,谁叫我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呢。” 直到此时,她才找到机会,不落痕迹地扭头看了钟离疏一眼。 只见钟离疏闲适地半靠着椅背,正一边轻拂着碗盖,一边透过睫毛望着她。那刚才还叫她感觉如芒在背的眼神,此时细看起来,不过是世家子弟们常有的那种,带着淡淡疏离的漫不经心和高高在上——却是全然不见半点昨日马车上的暧昧不明。 顿时,林敏敏心头滑过一阵复杂的感觉,有些类似轻松,似乎又有些像是沉重,而且,好像微微还夹杂着些许失落。 她顿了顿,又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侯爷帮我洗清了罪嫌呢。” “好说,”钟离疏故意以碗盖轻碰了一下茶盏,歪着唇角嘲道,“下次若是再遇到这种事,我会试着听从林娘子的建议,不插手的好。” 刹那间,林敏敏无语了。这人,这报复心也太重了!都过了一夜了,居然还没消气吗?! “老七!”老太太也对钟离疏的态度很不满,不由就谴责地瞪他一眼,又道:“要说起来,敏丫头的这场牢狱之灾,你跟那几个孩子都有责任!若不是那些孩子把她骗离临江镇,六扇门的人也不至于会怀疑上她。且不说她还一路千辛万苦地把几个孩子给平安送了回来。怎么说都是你们欠了人家的,你给我好好想想,该怎么补偿敏丫头。” 叫林敏敏吃惊的是,钟离疏竟果真低头想了想,又抬头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要什么样的补偿?” 林敏敏先是一愣,转眼两眼一亮,就在她盘算着要开多大的口才显得不那么贪婪时,却听老太太不悦地道:“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哪有这样问人家的?你叫人家怎么开口?该你自己去想才是!” 林敏敏噎了噎,只得万分遗憾地闭了嘴。 忽然间,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出现了。她下意识地一抬头,就只见钟离疏冲她嘲讽地挑着眉,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她,他知道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顿时,林敏敏只觉一阵狼狈。望着那人再次以那种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转开眼,她不禁暗暗警告自己,下次遇到这混蛋,尽量避着走道儿,再也不去惹他了! 在座的众人却是没注意到林敏敏和钟离疏之间的眉目官司,英娘对林敏敏坐牢的经历很感兴趣,一个劲地缠着她打听着牢房里是什么模样,老太太先还阻止了一两回,但看到林敏敏自己都不介意,还以一种轻松戏谑的口吻调侃着大牢里的阴冷潮湿,不由也听得笑了起来,对林敏敏道:“你这丫头果然比我这几个丫头都强,连坐个大牢都被你说得这般妙趣横生。你们看三丫头那模样,恨不能她自己也去坐一回牢似的。”说得众人一阵笑。 莲娘道:“好歹是苦尽甘来,相信你经此一回磨难,以后定然也就顺遂了。” “那就借莲娘姐姐的吉言了。”林敏敏忙笑着道了谢,顿了顿,终于没忍住,扭头问钟离疏道:“不知孩子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问题不禁叫钟离疏一阵惊讶。昨儿在马车上,她还对那些孩子不闻不问的,今儿怎么忽然又变了态度? “才刚我也问了,”老太太替钟离疏答道:“说是明儿就能回来了。”说着,又正色对钟离疏和林敏敏道:“这些孩子,也该有人给他们上上规矩了。这回他们回来,你们两个谁都不许再宠溺他们!特别是敏丫头,我算是瞧出来了,你就是个没原则容易心软的!” 林敏敏沉默了一下,抬头笑道:“老太君说得对,我以前对那几个孩子实在是太纵容了些,以后还望侯爷能收一收他们的性子。” 钟离疏忽地一眯眼,放下茶盏,望着她道:“这么说,你还是想着要离开?” “离开?!”老太君不由冲着林敏敏一扬眉。 “嗯,是。”林敏敏笑着站起身,“这些日子,承蒙老太君和各位的照顾,我却是没什么能答谢各位的,只能在这里给各位行个礼了。”说着,向着众人盈盈行了一礼。 “等等!”老太太一抬手,“你要去哪里?” 林敏敏道:“眼下还不太好说。我想着,好歹先找个落脚点……” 她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又是不高兴地一挥手,问钟离疏:“是你要赶她走的?!” 钟离疏的眼顿时就又是一眯。 这便是答案了。老太太一点头,扭头问林敏敏:“这么说,是你自己想要离开?为什么?” 林敏敏被她问得一阵眨眼,奇怪道:“我跟府上非亲非故的,也没理由留下啊。” 老太太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笑道:“说什么傻话呢!你一个人能吃多少喝多少?这偌大的侯府还养活不了你一个闲人?!” 林敏敏不由又眨了一下眼,笑道:“谢谢老太君的好意,不过我不想做个闲人。我年纪轻轻的,又有手有脚,养活自己应该还不难。” 英娘忍不住好奇道:“你打算怎么养活自己?” 林敏敏道:“前些日子我……”她顿了顿,吞下吕氏的名字,改口道:“我在街上打听了一下,原来女孩子能做的活计还不少呢,比如,可以去做使女,去做织工,去做……” “胡闹!”她还没说完,就听老太太一声断喝,“那都是什么身份的人才去做的活计?!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高处不走偏要往低处去?!你若真沦落到那一步,怕是这一辈子都休想再嫁个好人家了!” 沦落?!果然是上层人士的想法,看不起普通群众呢。 林敏敏不禁又是一笑,道:“我倒不觉得这是一种沦落,不过是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罢了,何况,我原本就不是什么高贵出身。” 老太太拧着眉,刚要再说什么,忽听钟离疏插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在这府里吃白饭,可是?” 那带着三分慵懒的语调,不知怎的,令林敏敏感觉一阵不舒服。 “是。”克制下心头的不快,她点头应道。 “这问题其实也不难解决,”钟离疏说着,站起身来,“我说,你应该还喜欢那几个孩子吧?”他道。 “是。”这一回,和马车上不同,她没有犹豫地应着。 “很好。”钟离疏点了一下头,像在船上那样,背着手在她面前缓缓走动着,又道:“你说过,那几个孩子才经历了丧父之痛,身边的人老是变来变去对他们也不好,如果我请你留下来照顾这些孩子们,这样,你就不算是在这府里吃白饭了吧?” 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 林敏敏不由一怔,“请、请我?!” “嗯。你愿意吗?”直直望着她的眼眸,钟离疏道。 事实上,昨儿晚上钟离疏想了一个晚上,却仍是没能得出什么结论。他很清楚,眼下他对林敏敏那张狐狸脸有着别样的兴趣,但他又不太清楚这种兴趣能维持多久。 以往,不管是在西番还是那些所经过的港口码头,总会有些女人对他投怀送抱,虽然他偶尔也会逢场作戏一番,可这种关系往往维持不到三天就会叫他觉得腻烦。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只要留下钱袋扬帆起航就好,反正那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而眼前这女人却是不同,如果她仍是当初他所以为的那个身份,他完全可以无所顾忌,偏偏她又不是。大周朝的国情又不同于那些西番,对女人的要求更为严苛,他的荣誉感还容不得他对她做出那种坏人名节然后又始乱终弃的事来。虽然他也可以学着别人把这女人收进他的后宅,可为了一场或许只是转瞬即逝的*欢情,似乎又不值得他那么做。 而,就在他还没拿定主意时,却再次听着她说要离开。无来由的,他就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至少在他做出决定前,他还不想听到这两个字。 林敏敏却是不知道他那掩藏于外表之下的复杂心思,只当他是自觉应付不了那几个孩子,想把他们塞给她来管。在她看来,这倒是个双赢的解决方案,这样一来,侯爷就可以不必为了孩子们烦恼了,她也可以不必烦恼于生计。 林敏敏刚要张嘴答应,却听身后老太太忽然道:“不行!” 老太太看看林敏敏,对钟离疏皱眉道:“眼下还不行。你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给自己娶个妻子。至于孩子们和敏丫头,我先替你看护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小宝扔了一个地雷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什么叫先替“他”看护着?! 老太太的用词,顿叫林敏敏一阵敏感,不由就看了老太君和侯爷一眼。 不过,显然这一老一少并没觉得这句话的用词有何不妥——就算有不妥,也不是因为这一句。 “又来了,”钟离疏不高兴地道:“我早就说过了,我的事不用老太太操心。” “哼,”老太太冷哼一声,“若不是你这府里乱得叫人实在看不下去,你以为我愿意操这个心?!原还以为你真有这本事管住内宅,谁知大白天的府里都能混进个不相干的人来,还拐了个人出去!看来这内宅就是内宅,果然不是你们大老爷们能管得起来的!既如此,你赶紧给我娶个媳妇儿进门……” 钟离疏皱眉打断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看看老太太,实在懒得跟她解释这中间的种种问题,挥手道:“这件事没有老太太想的那么简单,我心里有数,您就别乱插手了,这次只是我一时疏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老太太不禁又是一声冷哼,道:“我知道你是这些年自在惯了,不想有个人拘束着你。可你也得想想,你好歹也二十四了,别人家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可你再看看你,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但凡你有个人照顾,我也就不会多事管你了。总之,这一回我不会再迁就于你,这件事我管定了!” 看着堂上顶着牛的老夫人和侯爷,林敏敏第一次觉得,这二人间果然有着同一血统,都是一样的倔强霸道。 这样的冲突场景,除了爱看热闹的英娘外,在场的人没一个觉得自在的。好在此时有婆子进来通报,说是酒席已经备好了。 直到这时老太太才回过神,记起还有替林敏敏压惊的事来。只是,看着林敏敏,不由又叫她想起另外一件事,便对钟离疏又道:“这件事且先不说,这敏丫头和孩子们,你要给我送过来。” 钟离疏不悦地道:“这件事我也跟您老解释过了,怎么说这都是钟离家的事,不方便假手外人。”又扭头吩咐林敏敏:“回头你搬到孩子们的院子里去……” “你怎么还是那么倔?!”老太太怒了,拍着椅子扶手道:“你也不想想,你一个鳏夫怎么带那几个孩子?!敏丫头是可以帮你,可她自己也是个未嫁之身,你怎么也要替她的名声考虑一下吧?!” “老太太多虑了,”钟离疏道,“如今那几个孩子都放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敏……林娘子过去,自有老夫人照应,怎么也坏不到她的名节。” “你!”老太太又是一拍椅子扶手,干脆站了起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她忽地一顿,转眼看看林敏敏和赵家的三个姑娘,压着怒气对那几个女孩道:“你们都先出去!” 林敏敏是早就不愿意呆在这瓜田李下了,此时巴不得这一声,忙拉了还想看热闹的英娘,随着莲娘和艾娘退了出去。 见众人都退了出去,老太太这才望着钟离疏道:“你对敏丫头的心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老太太的话,顿叫钟离疏心中一凛,不由眯了一下眼,却是转身往椅中一坐,以那种林敏敏称之为“世家必备”的漫不经心口吻说道:“哦?老太太看出我什么心思了?” 老太太被他的这种口吻激得又是一阵恼怒。看看这难缠的姨侄孙,她正色道:“不管你对那丫头有什么样的心思,我劝你都收一收的好!那丫头虽出身不高,却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值得有个好姻缘。我不许你因为你的那点小心思就害了她的一辈子!” 老太太的话,叫钟离疏心里一阵不舒服,脸上却是神色不变地笑道:“老太太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休要给我装疯卖傻!”老太太不悦地一沉脸,“你该知道,以你的身份是不可能娶她的。可若是说要纳她,第一,你还没娶正妻就先纳妾,正经世家没有这样的规矩;第二,以她那样的颜色,将来必定会成为你妻子心头的一根刺,且那丫头也不是个愿意吃亏的性子,不定将来就会闹得你后宅不宁。更何况,她好歹对那几个孩子还有恩,所以我才提醒你,不要去沾惹……”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钟离疏就忽地站起身来,不耐烦地道:“您就这么认定我被那张狐狸脸给迷住了吗?!就那种笨女人,居然会迷住我?!老太太这是高看了她,还是小看了我?!” 他冷哼一声,怒冲冲地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是,他是对那女人有一点点动心,但这也不过是不为人知的一点小心思罢了,如今忽然被老太太这么点明,顿叫钟离疏有种恼羞成怒之感。 甩着门帘出了门,一抬头,正见林敏敏和英娘艾娘站在墙角下掐着凤仙花。见他出来,英娘丢下妹妹和林敏敏,凑过来笑道:“老祖宗骂你了?” 钟离疏却是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一双细眯的凤眼愤愤冲林敏敏一瞪,便又是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艾娘一直跟林敏敏站在一处,因此,一下子没摸准钟离疏那一眼到底是在瞪谁,不由抬头问林敏敏:“七哥是在瞪你还是在瞪我?谁惹他生气了?”望着他的背影,她故意打了个寒战,笑道:“希望不是在瞪我,七哥生起气来很不讲理的。” 钟离疏瞪人时,林敏敏很不巧地正低头掐花,故而她没接收到那个眼神。不过,虽然她那里逃过一劫,当她随着赵家的姑娘们回到老太太跟前,被老太太以那种探究的眼神扫过全身后,林敏敏还是敏感地察觉到,这一老一小的谈话,十有八.九跟自己有关。 果然,喝完压惊酒,老太太遣走众儿孙,独留下林敏敏说话。 “你怎么看老七?”老太太开门见山道。 顿时,这话题叫林敏敏又是一阵敏感,谨慎地道:“侯爷吗?是个好人。” 她自觉自己用的是外交辞令,给侯爷发了一张“好人卡”,可惜老太太不懂得什么叫外交辞令,更不懂什么是“好人卡”,直接就按她这字面的意思给理解了,不由皱眉望着她,道:“这么说,你觉得他人很好?” 林敏敏小心地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着老太太。 “那我安排你去服侍他可好?”老太太又道。 服侍……丫环服侍主子是服侍,但林敏敏相信,老太太所指的“服侍”,绝不是这个意思。她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更加小心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君……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如今孤苦一人,想要找个依靠的心思我能明白。”老太太一边那么说着,一边以一种仿佛带了X光般的眼神打量着林敏敏,“且老七他不仅年青有为,还对你有恩,你对他生出爱慕之心也是在所难免……” 爱慕之心?!林敏敏蓦地打了个寒战。她对那人,与其说是什么“爱慕之心”,倒不如说因为当时车上的那种氛围,加上他那暧昧的一句话和那暧昧的一眼,叫她有些神经过敏罢了。 “等等!”她赶紧抬手打断老太太:“老太君的意思,不会是说,我想高攀侯爷,去给他做小吧?” 老太君的眉一动,“怎么?你没这个意思?” “自然是没有!”林敏敏昂然道,“我是感激侯爷的出手相助,但还不至于感激到以身相许!何况,侯爷他虽然身份高贵,可我也自认为不是什么低贱之人,还不至于自我作贱到去做那低人一等的妾!” “好!”老太君忽地一拍巴掌,赞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这样我就放心了。” 林敏敏这才知道,原来老太太这是在试探她。 老太太过来,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不过……”她顿了顿,又叹息一声,“我怕,老七对你起了什么心思。” “咚”地一下,林敏敏的心脏就跳乱了一拍,她本能地一抽手。 老太太却是用力抓住她,又安抚地拍着她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过我还是想要再提醒你一句,你跟他,不可能。你若真对他动了心,怕是将来有得你的罪受。以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了是不可能娶你的。可要纳你做妾,怕是以你这样的性子也受不得主母的气,最后倒叫自己白白赔上一生。” 她又叹息一声,“你这孩子的性子,很对我的脾气,所以我很想帮你。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跟我一起回京,我会替你挑个好人家,许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保证你的平安喜乐。” 直到被弯眉领着进了孩子们的院子,林敏敏仍有些回不过神来——也就是说,前一天她还在为前途担忧,第二天她好像不仅找着了工作,似乎身后还有了一个靠山…… 只除了工作中可能会遇到上司的骚扰,靠山想要安排她的终身大事之外,似乎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站在孩子们的卧室门口,林敏敏忍不住一阵自嘲。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因知道今儿几个孩子要回来,英娘和艾娘一早就拖着莲娘跑来找林敏敏,却发现她并不在院子里。 一个小丫头笑道:“说是要给哥儿姐儿们准备一些零嘴儿,在小厨房里忙活呢。” 几个人赶到小厨房时,就看到林敏敏站在灶台边,拿着双筷子尝着刚出炉的糕点。英娘一见也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糕,却是被烫得一阵倒抽气,惹得莲娘伸手拍了她一记。 林敏敏看着觉得好笑,道:“这只是试着蒸出来尝尝味道的。”又问英娘,“我觉得奶味淡了些,你觉得呢?” 英娘捂着嘴哼哼道:“我就只尝到烫了。”说得众人一阵笑。 *·* 前院大厅里,钟离疏一边等着几个孩子回家,一边侧耳倾听着李小胖李总管的汇报。 “……属下查到的,就是这些了。” 报告完,李小胖微微吐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抬头看向侯爷。 出乎他意料之外,侯爷居然并没有生气,他正以手撑着下巴,斜靠在太师椅里,那双细长凤眼眯成两道内敛的月牙儿。 也只有这月牙眼,才叫熟悉侯爷禀性的李小胖顿悟到,侯爷不是不生气,只是又藏起了内心的不快——他倒宁愿侯爷直接把脾气发作出来。 这么想着,李小胖不由就额头见汗。 “你的意思是说,”钟离疏撑着下巴,挑着唇角讥嘲一笑:“因为有人借着我的名义生了不少事,怕我追究,所以才设了这么一个局,想叫我跟六扇门的人顶上,最好因此能叫朝廷把我给叫回京里。可是?” 虽然冒着冷汗,李小胖仍硬着头皮道:“如今已经查出几件不好的事了,有咱们府里的人做的,也有钟离家的其他人借着侯爷的名义……” “既这么着,”钟离疏挥手打断他,“你把你手头的线索都交给晦明吧。”又扭头对吴晦明道,“辛苦你一趟,去查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晦明答应着站起身,刚要转身,就听钟离疏又懒洋洋地道:“小心些,别打草惊蛇了。我猜这件事应该不止表面的这一点点情由,该还藏着什么大事才对。且,怕是我们无意中已经踩着谁的什么要害了,不然也不至于叫人家使出这种烂招来。”他抬眼看看吴晦明,“就算你查到这里面有京城的影子,我大概也不会吃惊。” 吴晦明一眨眼,冲着钟离疏会心一点头:“属下会小心。” 看着吴晦明离开的背影,钟离疏叹了口气,扭头对李小胖道:“府里的事你也抓紧点,该换的换,该撵的撵……”顿了顿,他又道:“先保证那几个孩子身边都是干净人。” 见他如常吩咐着事情,李小胖不由就担忧地看了一眼侯爷。正这时,外面有人来禀,说是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外了。 这一次给五爷下葬,钟离家有头有脸的族人都去了。由于钟离疏突然提前离开,以至于很多想要跟他说上话的族人都不曾得到机会,因此,借着送三个孩子回来,跟着一同上山的钟离族人几乎又一个不落地全都跟了回来。 看着那些陆续下车的族人,钟离疏不由就是一阵冷笑,先上前谢了靖国公世子,将他送回客院,这才回头来应付这些族人。 他才刚一回头,就只见身前站着三个小不点。 卉姐儿神情严肃地道:“我敏敏娘呢?” “在你们院里……”他话音未落,就只见这三个孩子手拉着手地飞奔了出去。 在孩子们身后,庞氏和族长太太一阵犹豫。 钟离疏离开时,把三个孩子都交给了族长太太照顾。族长太太怕自己照顾不到担了责任,想着庞氏是孩子们的亲舅母,便又拉上了庞氏。庞氏是有自己心思的,故而这些天一直紧抓着孩子们不放,如今哪能容得那几个孩子这般跑出自己的手心,当即便叫丫环们去拦,不想侯爷挥手道:“他们是心急着去看他们的敏敏娘。” “敏敏娘?!”庞氏这些日子没少听几个孩子提到这个名字,只是还闹不清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族长太太则也是一肚子的疑惑。她还记得这几个孩子刚回来时,说是跟着个继母的,但如今再问几个孩子,却是谁也不承认有这么一个人了,只说一路护送他们回来的是“敏敏娘”。而至于“敏敏娘”是谁……“敏敏娘就是敏敏娘!”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回答却是叫她更加迷惑不解。 庞氏和族长太太对视一眼,再看向侯爷时,见他已经转身去应酬别人了。二人不由又对望一眼,一个是好奇这“敏敏娘”到底是谁,一个是不想白费了这些天在孩子们身上下的功夫,便都一转身,追着孩子们走了。 *·* 当三个孩子如风一般扑到林敏敏的身上时,林敏敏只觉得一阵恍惚。虽然分开才不过七八天,她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七八个月似的。 抱着妹妹,搂着姐姐和弟弟,林敏敏顾不得旁边还有人,挨个捧着几个孩子的脸,从大的亲到小的,又从小的亲回大的,好一阵腻歪。几个孩子也是,抱着林敏敏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事。 庞氏和族长太太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当初林敏敏和族长太太会面时,是蒙了面纱的,故而族长太太只是有些疑惑,却并没有立刻认出她来。庞氏却是记得见过这女人。只是当时这女人忽然犯了病,还没弄清她的身份,就叫人给抬了回去。 庞氏自持是孩子们的舅母,见着谁都要大三分,便带着几分趾高气扬问林敏敏:“你是何人?” 她这一出声,顿时打断了林敏敏和三个孩子的腻乎。 她抬起头,认出这是孩子们的舅母,便向着庞氏略一垂首,道:“我是侯爷雇来照顾孩子们的。” 她这一自报身份,加上那个不卑不亢的垂首礼,以及几个孩子对她的亲热,顿叫庞氏觉得受到了冒犯,沉着脸道:“我当是个什么人,竟敢对几个小主子这般动手动脚的不规矩,原来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下人!”说着,冲着跟着的几个丫环喝道:“还不给我把哥儿姐儿拉回来!” 几个丫环听命,当即上前来拉卉姐儿几个。几个孩子自然不依,尖叫的尖叫,抗议的抗议,妹妹更是抱着林敏敏的脖子施展开她的穿脑魔音,顿时,小院里一阵鬼哭狼嚎。 英娘姐妹原还站在廊下笑眯眯地望着几个孩子向着林敏敏撒娇,这庞氏突然一发难,直把几个姑娘都看得愣在了那里。那英娘原就是个只怕事情不大的胆子,见庞氏在那里颐指气使,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连丫环都不招呼一声,自己就冲着庞氏一头撞了过去,直把庞氏撞翻在地,还得意洋洋地指着她骂道:“你又是哪里钻出来的野鬼,居然敢对敏敏娘指手画脚,今儿叫你尝尝你三姑娘的厉害!” 英娘跳下台阶时,莲娘正好扭头去问小丫头庞氏的身份,等她扭回头来时,这祸事已经叫英娘给闯了下来。莲娘顿时一阵恼怒。她知道,祸虽然是英娘闯的,可若追究起来,怕是最后吃亏的人会是林敏敏。 就在她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时,只听院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鬼哭狼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强盗闯进府里来了呢。” 正护着三个孩子的林敏敏扭头一看,却是一怔。 来人居然是有日子没见过面的吕氏! 吕氏先是扫了林敏敏一眼,又皱眉看看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庞氏,这才问一旁被这突然的冲突给惊得愣住的族长太太。 “这到底是怎么了?” 庞氏不认识吕氏,族长太太却是认识的。虽说她是宗妇,可吕氏到底比她长一辈,忙上前给吕氏见了礼,又介绍了庞氏的身份,道:“原不过是舅太太看着这侍候哥儿姐儿的人规矩有差,指点了一二而已,却是不想倒叫人给冲撞了。” 上一次族长太太过来拜访赵家人时,赵家姐妹因为不耐烦应酬便没有露面,因此,这族长太太并不认识她们姐妹,但她倒是和四太太一样,认出了当时蒙着面的林敏敏。且不管这“敏敏娘”到底是何身份,当初她曾得罪过她却是事实,所以这族长太太才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庞氏那一边。 “原来是这样。”吕氏应着,目光又扫向林敏敏。 林敏敏不由就忆起两人上一次的不欢而散来。 吕氏却移开了视线,问庞氏:“这么说,你是先老五媳妇的嫂子了?” “是。”面对老侯爷夫人,庞氏倒也显得十分的恭敬。 吕氏看看她,点头道:“这些年老身精力不济,亲戚间也少有走动,连这次老五夫妇的事,老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倒叫亲戚间看着我们府里没规矩笑话了。既然舅太太说我这府里的下人规矩有差,那定然是谁的规矩差了。到底是哪一个,还烦请舅太太指给我看看,我也好替舅太太出一出气。” 顿时,庞氏的手指上林敏敏的鼻尖。 吕氏看着林敏敏,却是一言不发。 直到这时,英娘才意识到自己给林敏敏惹了祸,忙跳出来叫道:“你不要诬赖好人,明明是我撞的你,关敏敏娘什么事?!” 吕氏抬眼看看英娘,又看看林敏敏,这才扭头对庞氏笑道:“舅太太怕是误会了,这位是靖国公府的三姑娘,”她指指英娘,又看着林敏敏道:“至于这位林娘子,她是我的客人,也不是这府里的下人。” 顿时,在场的众人一阵惊讶。族长太太和庞氏是因为“靖国公府”这四个字,林敏敏和赵家姐妹则是因为吕氏这有意地回护。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许是被靖国公府的名头给震慑住了,吕氏只略支应了两句,便毫无困难地送走了庞氏和族长太太。 送走客人后,林敏敏还以为吕氏怎么也要过来说上两句什么,谁知她竟头也不回地扶着月儿的手,就那么又慢悠悠地溜达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英娘不由道:“真是没想到,她会主动站出来替我们说话。”又不解地问林敏敏,“你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客人了?” 和鲁莽的英娘不同,莲娘是个细腻的,想事情也周全,便道:“也亏得她那么说,不然敏敏娘定然要被人轻视了。”又道:“七哥也是,只说要你留下来照顾孩子们,却是没说以什么身份。” 看着吕氏的背影,林敏敏心头一阵滋味复杂,心不在焉地道:“其实她也不是个坏人……” 英娘听了不由“噗嗤”一笑,“你眼里可有什么坏人?我看你看谁都不是坏人。” 林敏敏不禁一阵眨眼,她只不过是因为跟吕氏有些接触,知道她其实就是一个既高傲又防卫心很重的女人罢了,怎么在别人眼中,竟然就成了个圣母?! 英娘的话音未落,就被莲娘的手给拧上了耳朵,“还说!这祸事有一半是你给惹的!” 艾娘听多了老太君抱怨吕氏不好,此时见吕氏竟然肯出手相助,便抬头问林敏敏:“她为什么帮你?” 林敏敏自己也是一阵不解。她跟她,不是闹翻了吗?她还狠狠得罪了她呢,她为什么突然又来帮她? 卉姐儿听莲娘说七叔已经同意敏敏娘留下来照顾他们了,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拉着林敏敏就是一阵确认,得知果然如此时,不知怎么的,就站在那里噼哩啪啦地掉下眼泪来。 妹妹还在似懂非懂的年纪,因前些日子见不着林敏敏,原本心里就满是不安,此时见姐姐哭,她也立马放声大哭起来。倒是钟离嘉,几日不见,看着就像个大男孩了,竟主动站出来劝着姐姐哄着妹妹,叫林敏敏看了心头一阵柔软,不禁又抱着那几个孩子一阵腻歪。 一路车马劳顿,加上见到林敏敏时的过度兴奋,几个孩子很快便显得精神萎靡起来。因晚上还要设宴答谢亲友,赵家姐妹见状,忙纷纷起身准备告辞。 如今的林敏敏已经渐渐适应了呼奴唤婢,也不再像当初那样什么事情都要揽在自己手里了,便安排了丫环婆子们带着孩子们去洗漱安歇,自己则将新做的零食分给赵家姐妹,好叫她们带回去给老太太尝尝。却不想转眼间,带妹妹去洗漱的小丫环就一身*地跑了回来。莲娘一见,抿嘴笑道:“那小东西,定是见不到你又作怪了。你快去吧,我们这就走了,有什么晚些再说。” *·* 五爷的丧事,虽说丧主是那三个孩子,可因为他们都还年幼,一切相关的事便都由钟离疏出面了,因此,连这答谢的宴席也都摆在了侯府里。 晚间,侯爷领着恢复了精气神的钟离嘉在大厅里招待着男宾,女宾们则由吕氏出面在后面的花厅里设宴款待。 林敏敏带着卉姐儿和妹妹来到花厅时,大多数的客人们都还没来,只有同样客居侯府的舅太太庞氏和赵家的三位姑娘,以及留下来帮忙的族长太太和三四位钟离家的太太们在。 到底是太子母家的牌子过硬,虽然下午才跟英娘发生过龃龉,此时庞氏和族长太太竟全当没有那么一回事般,围着莲娘一阵轻松说笑。 英娘是最不耐烦这种场合的,见林敏敏领着孩子们来了,顿时从众人中脱身出来,抓着她就是一阵抱怨,“怎么才来。” 林敏敏伸手捏了一下妹妹的脸蛋,笑道:“还不是这头小猪又耍脾气了。”又道:“怎么就你们几个?老太太呢?” 英娘一撇嘴,“老祖宗才不耐烦出来呢,连我嫂子都被她扣下了。其实我也不想出来,可我大姐说什么也不肯一个人来,便只好拖上了我们。” 艾娘在一旁向卉姐儿卖好道:“我可是为了你才来的。” 她们几个说着话,林敏敏却是在找着吕氏,见吕氏独自坐在上首品着茶,便打断英娘道:“等一下再来找你们,我先带孩子们过去见礼。” 在场的众人,以吕氏的辈分最高,林敏敏便叫卉姐儿带着妹妹过去从她开始,一一给众人见了礼。 吕氏一向是个清冷的性子,见孩子们过来行礼,不过是略抬了抬眼皮,却是没什么多余的话。 那庞氏却一心想要显得和孩子们亲厚,便伸手来拉那两个孩子。妹妹年纪小,只凭着本能行事,也不管失礼不失礼,推开她的手就跑向林敏敏。卉姐儿到底年纪大些,只得主动上前任由庞氏拉着她,以遮掩妹妹的失礼。 拉着卉姐儿的手,庞氏扭头对族长太太笑道:“大太太可别笑话我只偏疼我们卉姐儿,当初我们两家可就定好了要亲上加亲的,这卉姐儿将来可是我们家的长媳呢。” 卉姐儿一听这话,仿佛被蛇咬了一般,猛地甩开庞氏的手。 见卉姐儿如此,庞氏先是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又扭头对众人笑道:“瞧这孩子,害臊了呢。” 却原来,在山上时,这庞氏见卉姐儿小小年纪就行事稳妥,且又聪明伶俐,便越看越觉得她若是配了自己的傻儿子,定能给她生出个聪明的孙儿来,自己傻儿子的将来也就有了依靠。这么想着,不由就越想越魔怔了,且又看着侯爷竟没等法事结束就匆匆下了山,心里顿时觉得这侯爷对孩子们也不过是面子情,就更觉得这门亲事是十拿九稳的,因此也更加打定了主意要结成这门亲。 这个时代不是林敏敏的那个时代,女孩子在听到这种话时,是不可以接话的。卉姐儿明知道自己落了人算计,却没办法替自己辩解,不由就红了眼眶,扭头看向林敏敏。 因这庞氏好歹是卉姐儿的亲舅母,林敏敏也不好当众跟她撕破脸皮,忙过来扶着卉姐儿的肩,咬着牙假笑道:“舅太太也真是,这种玩笑话,即便是孩子们小的时候也不好乱开的,何况如今我们卉姐儿也大了,经不起舅太太的这种玩笑呢!” 这庞氏原就是有心要把这话传开,好造成一个既定事实的,如今忽然被林敏敏这么横□□来,顿时就恼怒起来,道:“这怎的是玩笑话?他们的母亲临终前可是亲口将卉姐儿许给了我们家老大呢!” 手掌下,卉姐儿轻轻颤抖了一下。林敏敏用力握着她的肩,撑着微笑对庞氏道:“舅太太怕是记错了,我可听说,直到五太太去世,卉姐儿他们派了好几回人,都没能请来舅太太呢。” 庞氏脸色不由一变。她却是没想到,林敏敏居然知道这件事。 见她要张嘴,林敏敏忙堵着她又道:“这儿女亲事,总不好凭着谁的一句话就当了真,不知道舅太太可有什么凭证?” 这一句话,顿时戳中庞氏的要害。她僵着脸道:“那时候孩子们都小,两家也只是口头约定……” “这可不好办了,”林敏敏再次堵着她的话道,“如今五爷五太太已经下世了,总不好谁说一句‘口头约定’便要我们当真吧?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林敏敏在那里逞着口舌,却不知她已经暗暗惹怒了一人。 族长太太向来最看重自己的身份和尊严,却不想当初在靖国公太夫人的面前,眼前这女人对她不仅没有半点儿尊重,居然还胆敢假冒老五的续弦戏弄于她!若不是那个向来叫她看不起的吕氏跳出来偏袒于她,她早就叫这女人好瞧了! 哼,她不由看了吕氏一眼。当初那个容氏就是这吕氏硬塞给侯爷的,如今再看看那姓林的妖娆模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俩在打着什么主意! 想到这,她扭头对庞氏道:“舅太太勿恼,如今虽说老五夫妇不在了,可还有侯爷在呢。你既这么喜欢卉姐儿,又有老五媳妇的话在,不如你正式请个大媒去向侯爷提亲,也省得被人说名不正言不顺的。” 卉姐儿一惊,慌乱地扭头看向林敏敏。 想着侯爷那人,林敏敏不禁也是一阵没把握。 倒是坐在上首的吕氏,唇角微微一挑,以半讥半嘲的口吻对族长太太道:“请什么大媒,老大媳妇,既然你这么热衷此事,不如你来当这大媒如何?” 艾娘听了吕氏的话,顿时一拉英娘的衣袖,小声道:“她什么意思?!她到底站在哪一边的?!” 正说着,外面通报进来,说是有客人到了。 因吕氏原本就不是个爱热络的人,加上又出了这么一件事,叫卉姐儿和林敏敏等人担了心事,这顿答谢宴不免吃得有些沉闷,菜过五味后,女宾这边便匆匆散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人都散了后,吕氏转动了一下肩颈,扭头对贴身丫环月儿道:“有日子没这么操劳了,回去你得给我好好按一按肩膀。” 月儿答应着,便扶着吕氏的手,缓缓下了台阶。 望着这主仆二人的背影,艾娘像后世电影院里看电影的孩子般,忍不住仰头问道:“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虽摸不清吕氏的意图,但林敏敏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眨巴了一下眼,便将妹妹交到卉姐儿手里,抬脚追了上去。 “老夫人。”她叫了一声。 她以为吕氏不会搭理她,谁知吕氏的脚下竟真的一停,只是并没有回头。 “那个,”不管怎么说,“下午的事,谢谢老夫人了。”林敏敏道。 吕氏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回头,道:“晚上的事,其实你也可以谢我一下。” 林敏敏一阵疑惑。 顿了顿,吕氏才回头看她一眼,道:“这么说,你想清楚了?” 林敏敏不禁又是一阵疑惑,“想……清楚什么?” 她的回答,顿令吕氏那修得精细的眉一挑,又上下看着她冷笑道:“还当你是想清楚了呢,原来还是这么个糊涂蛋!”不知怎的,她忽地生起气来,猛地又扭过头去,道:“真是的,你自己作死,我干嘛要管你!”说完,竟甩开月儿的手,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 *·* 林敏敏以为,只是女客这边散得早,谁知等她们回到院中时,钟离疏和钟离嘉已经先回来了。 钟离疏坐在上首,旁若无人地尝着林敏敏做的那些小点心,身旁一如既往地站着阿樟。 钟离嘉则拘谨地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张椅子里,那刚刚开始抽条的小身板挺得笔直,很有一副小大人儿的派头。 见她们进来,他忙跳下座椅,有模有样地向着林敏敏行了一礼,叫了声:“先生。” 林敏敏不禁就是一眨眼。 钟离嘉抬头看看她,又扭头看看钟离疏,这才解释道:“七叔说,敏敏娘……不,先生,是给姐姐和妹妹聘的女先生,从今儿起,我们要叫您‘先生’。” “先生?!”林敏敏一怔,不由也跟着看了钟离疏一眼。显然,他是知道了下午发生的事。只是…… “我……怕是做不了女先生吧?”她一阵犹豫。就她那点古文根底,大概连弟弟的水平都不如。 “那你想做什么?”钟离疏扔下手中的小点心,翻着眼嘲道:“奶娘吗?”他又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她的胸口,“以你的年纪,怕是还做不了奶娘,何况几个孩子也都到了不用奶娘跟着的岁数。” 他这无礼的一眼,顿叫林敏敏一阵气恼,连一旁的阿樟都不赞同地清了清嗓子。 钟离疏心下则是一阵懊恼。不知怎么,看到这张重新恢复了嫣红唇色的狐狸脸,他无来由地就感到一阵烦躁,这带刺的话不自觉地就吐了出去。 意识到这一点,他忙补救道:“还是说,你打算做几个孩子的‘使女’?” 话一出口,他不禁又是一阵懊恼。这句话比之前那句,也没好到哪里。 林敏敏知道,他这是在暗示她之前说要出去找工作的话,不由就瞪起眼,扬着头道:“随便侯爷怎么说吧,一个名头而已。” 顿时,钟离疏只觉得眼前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他是见她受了委屈才想着过来跟她交待清楚的,偏她一副好像他多事了的模样,他不由也冲着林敏敏瞪起眼。 这二人这么相互一对瞪眼,室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紧。妹妹不由就抓紧了姐姐的手,弟弟也是一阵不安。 钟离卉抬眼看看七叔,又看看林敏敏。敏敏娘的担心她能理解,叫她不解的,倒是这七叔。好好的,七叔干嘛话里带刺地挑衅敏敏娘?若是真不愿意她留下,干嘛还巴巴地过来跟她说这些? 她又看了一眼七叔,这才上前对林敏敏道:“女先生也不定就是教读书识字的,也可以教些其他的,敏……先生的厨艺那么好,也可以教我们厨艺啊。对了,还有画画,您也可以教我们画画。” 卉姐儿的那一眼,顿叫钟离疏觉得自己仿佛是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般。他忙撇开这个开局不利的话题,转变话题道:“刚才我也跟宝哥儿说了,明儿你们好好休息一天,从后天起,你们三个都要去族学里上学。宝哥儿……” “等等,”林敏敏抬手打断他,“侯爷的意思,连妹妹也要去?妹妹才三岁。” “是……是……四岁。”卉姐儿瞥着林敏敏的脸色,讷讷道。 林敏敏一怔,这才想起这些孩子居然连妹妹的岁数都在骗她,当即脸色一阵不好看。 钟离疏不由幸灾乐祸地看了林敏敏一眼,道:“都说三岁开蒙,这小丫头也该学着懂事了。何况她们女孩子只有半天的课,下午还是可以跟你在家里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完了要说的话,他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却不想宝哥儿忽然横出一步,拦在他的身前,抬头望着他笑道:“最重要的事七叔还没说呢。” 说着,钟离嘉扭头望着钟离卉,两眼闪亮地道:“七叔帮我们把老宅拿回来了!” 顿时,钟离卉倒抽了一口气,冲过来一把抓住钟离疏的衣袖,巴巴望着他道:“真的吗?真的吗?” 被这俩孩子当英雄般围着,钟离疏顿觉一阵滋味复杂。他从没有跟孩子打过交道,也从来没被人以这种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眸巴巴地望着过。这眼神,顿叫他理解了林敏敏为什么会在孩子们面前显得那么软弱和没有原则。 他别扭地闪开眼,“钥匙和地契我已经给宝哥儿了,你们随时可以回去看看。”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的手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地落在了钟离嘉的头上。 看着小家伙那受宠若惊的模样,钟离疏只觉得更加不自在了,忙匆匆咕哝了一句便要走人,却不想眼前又拦出一人。 “我有事要跟侯爷讲。”林敏敏正色道。 钟离疏默默诅咒了一句,只得转身坐回椅中,道:“讲。” 林敏敏却看看那三个孩子道:“能私下讲吗?” 见丫环们把三个孩子带了下去,林敏敏这才将庞氏要提亲的话说了一遍。 钟离疏沉默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忽然道:“你打算就这么护着他们一辈子吗?” 林敏敏一愣。 “我知道了。”钟离疏冲她挥挥手,示意她站过一旁,又抬头吩咐门外:“叫卉姐儿和宝哥儿过来。” 林敏敏再次一愣,“你找他们干嘛?” 钟离疏抬眼看着她,“你能护得他们一时,可能护得住他们一辈子?!这是他们的事,应该由他们自己做主。” 林敏敏下意识地就要反驳说他们还小,却不想钟离疏忽然一沉脸,不耐烦地低吼道:“闭嘴!给我坐一边听着!” 顿时,林敏敏被他吼得一阵恼怒,刚要回吼过去,却被人在肩上轻拍了一下。她一扭头,只见“塞巴斯酱”冲她摇了摇头,再回头看看钟离疏那透着阴冷的眼,想着这件事还要靠他,她只得按下性子,生气地退到一边。 不一会儿,孩子们过来了。钟离疏将事情向二人说了一遍,又对钟离嘉道:“明儿你舅舅来提亲时,我会叫你自己出面,答不答应都由你做主,这是你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该承担起的责任。” 林敏敏忍不住就要起身说话,不想阿樟的手再次放上她的肩头。阿樟摇摇头,低声道:“相信侯爷。” 相信他?!林敏敏正要反唇相讥,却被阿樟那平和的眼看得心头一突。她忽然发现,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她对这人的感觉很矛盾。一方面,她觉得此人不可信,可另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她又本能地信任着此人…… 那边,钟离嘉的小脸早已气得通红,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不会答应的!我爹和我娘也从、从来没有答应过这桩亲事,这都是我舅母在胡说!” 钟离疏歪着头,微眯着眼望着钟离嘉,“你可想好了,虽说你舅舅舅母手头没有任何证据,但只要她咬死这是你们父母的遗命,你这一拒绝,就有可能会背上个不孝的罪名。何况,她请的媒人是你大伯母,你有可能连族长也一同得罪了。” “得罪就得罪!”钟离嘉猛地站起身,握拳道:“若是我答应了,那才是真正的不孝不义!我不会答应的,我姐姐、我姐姐才不会嫁到他们家!” 钟离疏挑挑眉,又扭头问一直低着头的钟离卉:“照理说,这种事情不该问你,但这到底关乎着你的终身,你怎么想?” 钟离卉挣扎了一会儿,抬头道:“明儿若舅舅来提亲,请七叔答应我,让我自己去拒绝他们。” 钟离疏的眼不由又是一眯,上下看了卉姐儿一眼,缓缓问道:“为什么?” 钟离卉含泪道:“如七叔所说,若是弟弟去拒绝,很有可能会被人戴上‘不孝’的罪名,我宁可自己背上这罪名,也不能拖累了弟弟。” “你可以答应下来。”钟离疏道。 钟离卉眼一瞪,昂然道:“谎话就是谎话!我不会因为他们那么逼我就屈服的!我若真答应了,不仅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我自己!” 好!林敏敏不禁暗暗喝了一声采。再看向钟离疏时,忽然发现他虽然还是那么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那看向两个孩子的眼神却已经不一样了。她不禁就是一阵若有所思。 此时,弟弟听到姐姐那么说,忙过来拉着卉姐儿的手道:“姐姐别担心,我是一家之主,这件事本来就该我做主。” 卉姐儿道:“这是我的事,不能叫你背了不孝之名,该我去说。” “可你是个女孩儿,出面的话,会被人笑话的……” 姐弟俩正争执着,忽听得上面传来钟离疏的声音,“行了,我知道了。” 二人一扭头,就只见钟离疏坐在那里看着他们,那眼神显得很是高深莫测。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说着,便叫人把两个小家伙给带了下去。 孩子们走后,钟离疏这才扭过头,目带挑衅地看向林敏敏。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看着侯爷那半抬着的下巴,林敏敏不由翻了个白眼儿。 眼前这人,当着人前倒是一副人五人六的沉着稳健模样,怎么一背着人,在她的面前就是这么一副争强好胜的孩子脾气?! “干嘛?!”她也挑衅地一挑下巴。 钟离疏冲着她一摊手,“瞧,没你看着护着,他们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 林敏敏一阵沉默。半晌,抬头问道:“你真要叫他们自己去面对那些人?” “怎么可能!”钟离疏斜她一眼,站起身道:“你别担心,我会……” 他忽地一顿,低头拿起桌上那匣小点心道:“味道不错,我带走了。” *·* 快到正院门口时,钟离疏的脚下忽地一停,扭头瞪着阿樟抱怨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阿樟眨眨眼,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那只被侯爷夹在腋下的点心匣子,挺着胸膛道:“没什么。” 钟离疏却是一皱眉,命令道:“说!” “是。”阿樟道,“卑下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经常去扯邻居家那个小姑娘辫子的事。” 钟离疏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你讨厌邻居家的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阿樟摇头,“我一点儿都不讨厌那姑娘。真的。” 见阿樟八百年没笑过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微笑,钟离疏不由就打了个寒战。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抱怨着,这才注意到那只点心匣子竟还一直夹在腋下,不由不快地将它往阿樟身上一扔,也不管阿樟有没有接住那匣子,转身便进了院子。 *·* 第二天一早,钟离卉和钟离嘉从房里出来时,眼下都带着没睡好的青影。林敏敏也不点破他们,只引着孩子们说着明日要去族学里的事。 虽如此,孩子到底就是孩子,心里装不下事儿,连早饭都不曾好好地用。见他们如此,林敏敏不由安慰道:“放心,你们七叔会处理好的。” 弟弟沮丧道:“我真没用,连姐姐都保护不了,还说什么将来要做大将军,难怪七叔笑话我说大话。” 林敏敏顿时一皱眉,“他笑话你?”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知道,原来在山上时,虽说是由钟离疏主事,但因钟离嘉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很多时候都是钟离疏带着他跑前跑后,也因此,他好像听了不少钟离疏打击他的话。 难怪回来后,感觉这孩子跟以前有着明显的不同呢。 看着越来越有大人模样的钟离嘉,林敏敏心头不由就是一阵五味杂陈。之前钟离疏曾指责她把孩子们当宠物养时她还很生气来着,可如今看来,她果然不是个称职的家长呢。 这一上午,便在孩子们蔫蔫的情绪中度过了,就连林敏敏建议下午去老宅看看,都没能叫这两个大孩子打起精神来。 临近午饭时,侯爷悠悠哉哉地过来了。 钟离疏第一眼就看到孩子们眼下的青影,不由望着钟离嘉一咂嘴,道:“这么点小事就叫你睡不好了?还说将来要当船长呢,我看别说是海盗,怕是一场小风暴就能吓破你的胆了!” “哪有?!”顿时,钟离嘉一挺胸膛,像个小海员般笔直地站在钟离疏面前反驳道,“我才没有。” “这就好。”说着话,钟离疏不由就抬起手来。等他意识到他又想去摸那孩子的头时,手不由就在空中顿了顿,不过到底还是落在了钟离嘉的头上。 看着钟离嘉脸上的微笑,林敏敏心头不由一动。看来孩子们的成长,确实也缺不了一个成年男性的存在。 她抬头看向钟离疏,却不小心正好和钟离疏看过来的眼撞在一处。两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什么,忽然相互较起劲来,半晌才各自转开眼。 钟离疏垂下头,对姐姐道:“刚才我已经跟你们舅舅谈过了,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钟离卉的眼不由一亮,忙站起身,连声问他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钟离疏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只是跟你舅舅说,我不同意这桩婚事而已。你舅舅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后面的事要怎么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钟离卉忽然扑过来,拉起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眸,用力道了声:“谢谢。” 钟离疏不由抬手摸摸鼻子。他深信,如果此时站在钟离卉面前的是林敏敏,这丫头定然会抱将上来。 可就算是如此,钟离卉那清亮的眼眸仍叫钟离疏好一阵不自在。抬眼间,又看到林敏敏在看他了,且显然那狐媚的桃花眼里带着分明的笑意。他不由就瞪了她一眼。 见他瞪过来,林敏敏歪头笑道:“我们打算去老宅看看,侯爷要不要一起来?” *·* 其实那老宅离侯府并不远,穿过一条防火巷,再拐一个弯便到了。 站在老宅的门前,看着阿樟从钟离嘉的手中接过钥匙开了门,钟离疏不禁一阵懊恼。他不是一向都觉得跟孩子们相处不自在的吗?怎么神使鬼差地就点了头?! 这老宅是一座三进的小院落,因为一直都有人住,所以房屋保养得不错。在第一进的迎门处,有一座堆砌的小假山,卉姐儿一看到这假山,就兴奋地拉着弟弟妹妹跑过去,指着那假山对弟弟道:“你两岁的时候在这里撞了头,爹差点因为这个把这假山给拆了。”又指着墙角的桂花树道:“以前每到秋天我们都摘这树上的桂花做桂花糖……” 几个孩子在前边兴奋地跑着,弯眉和阿樟在后面照应着,不知不觉的,林敏敏就和钟离疏落在了后面。 扭头看着钟离疏那仍带着郁闷的表情,林敏敏笑道:“得了,答应也答应了,来也来了,再摆出这种表情来,就太多余了。” 钟离疏不由就瞪她一眼,“你不幸灾乐祸会死吗?” “虽然不会死,但会很难受。”林敏敏干脆转过脸,大大方方地冲他笑道:“难道只能你幸灾乐祸?偶尔也该让我享受一下这种乐趣啊。” 她的笑脸,不禁令钟离疏眼前微微一花。他不由就眯了眯眼,转开视线道:“我跟你不同,大海上可没有孩子,跟他们相处觉得别扭也很正常。” 林敏敏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生来就知道怎么跟孩子打交道似的。”她忽然想起钟离嘉的变化,又感慨道:“你以前说我把孩子们当宠物养的时候,我还挺生气来着,如今看起来,我确实不会教孩子。弟弟……宝哥儿不过跟你在山上相处了那么几天,看着就比以前懂事多了,可见孩子们除了需要关爱外,也需要指导。” 想着那孩子在山上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钟离疏道:“我什么都没做,是那孩子自己跟着我的。” 林敏敏摇摇头,“其实跟孩子相处没那么难,你也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以身作则就好。宝哥儿如今看着越来越有个男孩儿的模样了。” 钟离疏的脚下不由微微一顿,歪头看着林敏敏道:“以身作则?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夸我?” “就是在夸你呢。”林敏敏也歪过头,笑弯起眉眼。 四目一对,二人心头忽地同时一跳,忙又各自转开眼。钟离疏的唇角则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只听林敏敏又问道:“大海什么样儿?” “什么?”钟离疏一愣。 “我只见过近海,”林敏敏道,“很想看看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就是那种一望无垠,前后左右都看不到陆地,只能看到地平线的那种大海。听说在大海的最深处,连海鸟都看不到,只有海水和自己,我很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钟离疏不由一震,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曾经有一次,被风暴刮离了航线,那时候就像你说的那样,天上连海鸟都看不到,天地上下,除了海水之外,就只有自己和船上的伙伴。感觉嘛……”他顿了顿,“恐惧。” 刹那间,林敏敏只觉汗毛一阵倒竖。虽然他只是以这最简单的两个字描述着当时的感受,却叫她有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 见她的桃花眼瞪得大大的,钟离疏知道,他大概是吓着她了,便笑道:“找着航线后,我发现,有了那次经历之后,好像就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感觉害怕了。” 林敏敏那想像力丰富的大脑中,仍翻滚着那拷贝自电影的、一群水手跟风浪搏击的画面。这画面不禁又叫她联想起当年参加拓展训练时所经历的那些心境变化。 “我想我能理解那种感觉,”她想都没想就感慨道:“你以为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可你的身边一直有人在鼓励着你,还有人在依靠着你,逼得你不得不再去努力一把。就算已经精疲力尽了,觉得已经再也迈不开腿了,可只要逼着自己再前进一步,你就会发现,其实自己还远没有到尽头,还能再支撑一会儿。就这么一点点地,慢慢克服自己,超越自己,那感觉,其实挺爽的……” 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林敏敏忽地住了嘴。一不小心,她好像又多话了。 “那个,这应该就是大海最吸引人的地方。”她眨着眼,亡羊补牢般加上一句。 “你怎么知道?”钟离疏望着她问道。 “知道什么?”林敏敏装傻。 “这种感觉。你怎么知道?” “这种感觉怎么了?很奇怪吗?”她决定装傻到死。 钟离疏看看她,忽地一摇头,问道:“不记得过去,你不觉得难受吗?” 林敏敏顿觉浑身一松,笑道:“我觉得挺好。不记得过去,也就不用受过去的拖累,只当自己是重活了一回,一切都可以有个新的起点,新的开始,挺好。” “我倒是挺好奇你的过去的,”钟离疏看着她道,“越来越好奇了。” 顿时,林敏敏恨不能咬断舌尖。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林敏敏把三个孩子收拾妥当送至前院时,看到钟离疏也站在马车前,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 却原来,钟离疏打算亲自送这三个孩子去族学。 直到这时妹妹才知道,林敏敏不会跟他们一起去,不由就抱着林敏敏哭闹起来。 面对妹妹的歇斯底里,林敏敏是一如既往地无计可施。 却不想钟离疏忽然过来,拎起妹妹,盯着她的双眼喝道:“再胡闹,我就把你们敏敏娘关起来,叫你永远也看不到她!” 林敏敏一阵诧异。这侯爷是不是说错了?就算威胁,也该威胁把妹妹关起来吧,怎么要关她?! 谁知妹妹居然真吃他这一套,抽噎着道:“我、我听话,别关敏敏娘。” 顿时,林敏敏的骨头又软了。正打算上去安抚妹妹,不想钟离疏一个冷眼扫来,立马把她冻结在原地。 将小家伙扔上马车,钟离疏暗藏得意地横了林敏敏一眼,道:“你就是对他们太过软弱了,才叫一个四岁的娃娃欺负着。”说完,也不看林敏敏是什么表情,大摇大摆地上了车。 看着马车驶出府门,林敏敏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她忽然觉得,就算没有她,这侯爷其实也能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好。 见她站在那里半晌没动,弯眉不禁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就见林敏敏扭头道:“我想去买一些画纸颜料,下午好教孩子们画画。” “那奴婢叫人备车。”弯眉应着,转身去吩咐一个小丫头。 不一会儿,那小丫头跑回禀道:“不巧了,才刚老夫人也说要用车……” 正说着,就看到吕氏扶着月儿的手缓缓走了过来。 吕氏看看林敏敏,“你也打算出去吗?” “是,想去买些画纸和画笔。”顿了顿,林敏敏望着她笑道:“我能搭个车吗?呃,方便的话。” 吕氏不禁挑眉看她一眼,也顿了顿,扭头道:“行吧,反正顺路。” 上车后,吕氏道:“先送你去笔墨店。” 林敏敏问:“老夫人要去哪里?” “恒天祥。” “衣服做好了?” “嗯。”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 其实林敏敏很想问问她昨天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吕氏似乎并没有要聊天的打算,只扭头看向窗外,显然不太想跟她搭话,她只得歇了这心思。 马车到笔墨店门口,吕氏道:“我在车上等你。” 林敏敏想了想,笑道:“有劳了。”便带着弯眉下了车。 选完纸笔,弯眉跟着伙计过去结账,林敏敏则站在一边等着。 这时,只见一个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夹着一个画卷进来了。伙计一见那人便开口笑道:“你来得正好,你寄卖的画刚好卖了出去,我正打算叫人给你送信呢。”又接过那人手中的画笑道:“我看看你今儿又拿什么来了。” 林敏敏好奇地偏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幅水彩画,画的是码头上的船。只是,那船只的透视比例明显出了问题,看着微微有些变形。 弯眉也正好回来,也探头看了一眼那张画,扶着林敏敏的手臂小声道:“城里也有不少画西洋画的画匠,可我瞧着还没娘子画得好呢。” 弯眉这句明显带着吹捧的话,顿时捧得林敏敏有些飘飘然,以为别人的水平也都跟眼前这汉子的差不多。 林敏敏她们回到车上,才刚一坐稳,吕氏忽然一皱眉,敲着车壁喝道:“快走。” 林敏敏不由就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出去。只见一个穿着绸衫的矮胖男子正急匆匆地向着这边过来。见马车走了,那男子明显一脸的失望。此时,店里的伙计迎了出来,看着那矮胖男子教训伙计的模样,林敏敏当即猜到,这男子应该就是那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笔墨店老板——吕氏的那位族姐夫了。 她不由偷眼看向吕氏。 感觉到她的目光,吕氏望着窗外道:“所以说,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林敏敏不解地一眨眼。 吕氏又道:“那人,自以为娶了我的族姐,就能叫别人也高看他一眼,却不知他的行为落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顿了顿,她忽地一扯唇角,飞快地自嘲一笑,“其实我在别人眼里,比他也没好多少。” 这话直叫林敏敏不知该怎么接才好,她只得一阵沉默。 和买纸笔不同,女人买衣裳一向是件费时的事儿,因此,林敏敏没有学吕氏在车上等,而是随着她一同进了恒天祥。 恒天祥的三楼,还是一如往常的宾客盈门。吕氏很快便被人带到里间去试衣裳了,林敏敏则坐在外间一边品着茶水一边翻看着那些衣料式样卡。 这时,忽见一个小丫环悄悄进来,小声问在这间侍候的那个丫环:“你可看到画师了?那边客人等急了呢。” 那丫环看看林敏敏,见她没在注意这边,便摇头道:“这边没叫画师。”又道:“店里就一个画师,自然忙,你且安抚一下客人嘛……”说着,便把那个小丫环带了出去。 林敏敏听了心头却是一动,忙也起身跟了出去。 那两个小丫环在外面的走廊上嘀咕了几句,便各自走开了。在这间里伺候的那个丫环显然没想到林敏敏会跟着她出来,吓了一跳,忙笑道:“客人可是需要什么?” 林敏敏摇摇头,问道:“什么画师?” 小丫环道:“这是本店新添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得从旁边那间屋里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声音,不禁把她和林敏敏都吓了一跳。 就听一个声音嚷嚷道:“大嫂子说得太对了!可不就是那个姓林的狐媚子在中间捣的鬼!不然好好的,老七怎么竟算计起我们家的房子来?!” 林敏敏不由一怔,心下隐隐有些疑惑。 只听另一个声音道:“老四媳妇,小声些,看被人听到!” “他们自己都不嫌丢人,大嫂子倒还有心要维护他们!”那第一个声音怒道,“难怪人都说‘海上三年,母猪变貂蝉’,老七定是在海上漂久了,才会如此不挑不捡,随便一个什么来历都说不清的女人,也敢往府里带!” 顿时,林敏敏确定了,这两个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正是钟离家的族长太太和那位四太太。 自然,那个说不清来历的、姓林的女人,是她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来道:“也难怪四太太生气,如今侯爷那里正是恋□□热的时候,别说是什么兄弟亲情,连我们死去小姑和姑爷的遗命他都能不顾,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荒唐事呢。” 这是庞氏的声音。 “反正我明儿就回苏州了,大不了眼不见为净,”庞氏冷笑道:“你们可就惨了。如今她只是爬上侯爷的床就已经这样了,将来哪一天,再跟那位似的,也坐上这诰命夫人的宝座,不定叫各位的日子怎么难熬呢!” “凭她也配!”顿时,里面再次传来四太太拍桌子的声音和族长太太的冷哼。 林敏敏正听得入神,忽然被人在肩头拍了一记。 她一惊,扭头一看,却原来是吕氏。 吕氏冲着她皱了皱眉,忽地向那道门迈进一步。就在林敏敏以为她会冲进门去时,她却轻轻带上了那道半掩着的门,扭头对林敏敏道:“偷听无好言。”说着,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回了包间。 进了包间,吕氏对房里的众人道:“你们都下去,等一下我再叫你们。” 众丫环和裁缝们忙都退了出去。 直到这时,吕氏才放开林敏敏的胳膊,转身坐下,又指着身旁的座位对林敏敏道:“坐。” 林敏敏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吕氏这才抬头看向她。她以为,怎么也该看到一张生气的脸,却不想林敏敏只是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半晌,林敏敏抬起头来,道:“昨儿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吕氏一挑眉,冷笑道:“你还没笨到家嘛。” 林敏敏眨了一下眼,转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那一抹海的影子,有些泄气地道:“我是没想到人心竟会那么恶毒。” “人心原本就恶毒!”吕氏毫不留情地道,“所以昨儿我才问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不过显然,你并没有想得那么深。” 林敏敏一阵沉默。 见她站在窗口不动,吕氏也不再吱声,只是拿起茶几上的茶盏,也默默盯着茶盏出起神来。 半晌,她才打破沉默道:“当初我替你想的那条路子,是最适合你眼下处境的。虽说身份低微了些,好在能一世衣食无忧。你若是担心将来主母进门欺凌于你,大不了到时候搬来我这里,我自会护着你。” 林敏敏不由一眨眼,心头顿时一暖。不管这吕氏嘴中如何否认她们是朋友,但显然,她心里还是拿她当朋友看的,不然也不会在她拒绝后还这般替她筹划。 不过…… 林敏敏笑了笑,又摇摇头,扭头望着吕氏道:“我没有改主意,只是一时……”她挥挥手,组织了一下语句,又道:“之所以留在侯府,与其说我是为了那些孩子,倒不如说其实是我胆怯了,本能找着最容易走的路而已。不过如今我已经看明白了,这条路走不通。” 她顿了顿,忽然望着吕氏道:“你后悔过你当初的选择吗?” 吕氏的脸色一变,手中的茶盏险些翻倒。 “看得出来,其实你是后悔的。”林敏敏看着她,忽然歪头一笑。窗外明亮的光线投在她的侧脸上,使得那笑容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既然后悔了,干嘛还要一条道走到黑?不如试着换一条道走走。有时候,有些事,就只是迈出第一步的问题。” 她瞥了一眼远处的大海,扭头道:“我打算搬出去。” 顿时,吕氏的眉就拧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这个嘛,”林敏敏微笑着,却是故意曲解她的问题,“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我能做什么。”她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暂时替我保密。” 吕氏皱眉,半晌才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们是朋友嘛。”林敏敏笑道。   ☆、第80章 第八十章 离开包间时,仍能听到隔壁传来的说话声。吕氏不由就看了林敏敏一眼。 林敏敏回应给她一个微笑。也许是因为她对那个侯爷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念头,所以她才一点儿都没有受到那些人那些话的影响。 拐过走廊拐角,林敏敏一抬头,却恰巧和县令千金黄莺儿撞了个对面。 黄莺儿是和县令夫人一起来的,因嫌她母亲挑衣服琐碎,这才推门出来透透气。虽然看不上林敏敏的身份,但她对她这人倒是没什么恶感,且此时她正无聊着,难得遇到一张熟脸,便热络地拦住林敏敏说起话来。 听到声音的黄夫人探出头,自然不肯放过拉拢二人的机会,硬是将她们请进自己的包间里去叙话。 黄夫人的包间里,恒天祥的女东家宋子珊也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坐在案前专心作画的画师。 见林敏敏盯着那个画师看,黄夫人道:“这是他们店里新添的画师。只要你选定了款式绣样,他就能给你画出穿上身后的模样。” 这主意原是林敏敏的初创。她原还以为,凭着这主意,将来有个万一,她怎么也能在恒天祥谋得一个容身之地,却不想这宋子珊果然不愧是个女强人,只瞬间就从中看到了商机。 宋子珊显然一点儿也没有剽窃者的自觉,走到林敏敏的身边,对县令夫人笑道:“要说起来,这主意还是林娘子想到的呢,我不过是拾她的牙慧罢了。” 众人寒暄了几句,便纷纷走到画师身后去看画师作画。 看着那画师笔下渐渐成形的仕女图,林敏敏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心里存的那点小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因为她发现,幸亏她没有冒冒失失过来求职,不然怕是要丢脸了。 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因她以后世学得的那些绘画小技巧博得了不少人的赞誉,竟叫她渐渐就忘了,她会的不过只是些皮毛,加上在笔墨店里看到的那幅拙劣的画,顿叫她更加高估了自己。 而如今,看着一个真正的画师作画,她才醒悟到,她的绘画,真的就是业余水平。 因此,回到侯府后,林敏敏便改了主意,并没有教那两个女孩子绘画,而是带着她们在小厨房里鼓捣了几样小菜,给晚饭加了点餐。 看着众人吃得满意的模样,林敏敏那备受打击的信心才终于恢复了一点——至少她的厨艺确实不错。 *·* 妹妹钟离安显然是个小人精儿,第一天被林敏敏骗出门,又被七叔威胁着上了马车,第二天,这孩子就打死也不肯出院门了,只抱着林敏敏的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哭着,怎么也不肯松手。 听到消息赶来的钟离疏忙再次威胁说要关起林敏敏。可这一回,不管他威胁说要关谁,这小家伙就是下定了决心,死也不离开林敏敏半步。 望着这歇斯底里的小恶魔,钟离疏只觉得一阵头大。 林敏敏也是一阵头大。见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怕她哭出病来,便想要退一步,偏这钟离疏竟跟孩子倔上了,怎么也不肯答应。 “都是你惯的!”钟离疏怒道,“这么小脾气就这么坏,现在再不管她,将来要怎么办?!不行,今儿她必须去!” 林敏敏忍不住瞪起眼,“孩子不听话,总要慢慢教,你不能这么急于求成!” “慢慢教?你打算教到她多大?七十?八十?” “你这是在故意抬杠!我只是说不要逼她去做她不愿意的事,这样只会叫她对上学越来越反感,我们要引导她……” 看着这争吵着的二人,姐姐钟离卉只觉得眼前一花。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当初弟弟不愿意去上学时,母亲和父亲的争吵。只是,那时候,是母亲指责父亲太过溺爱弟弟…… 最终,几经谈判,林敏敏终于和妹妹达成一个协议:她可以不下马车,但她必须跟哥哥姐姐一起去族学。小丫头的条件是:“敏敏娘一起去。” 于是,钟离疏的那辆豪华大马车里,塞了三个孩子两个大人,一同往族学过去。 到了族学门口,妹妹不禁一阵紧张,死死攀住林敏敏,一边拿防备地眼神瞪着钟离疏,就好像怕他会把她踹下车去一般。 直到钟离卉和钟离嘉下了车,车门重新关上,小家伙揪着林敏敏的手这才松了一些。 钟离疏皱眉看看那小家伙,抬手敲敲车壁,正准备吩咐阿樟赶车,林敏敏道:“等等。” 钟离疏的眉不由就又拧了一下,但他还是依言叫停了马车。 林敏敏抱着妹妹凑到车窗前,指着族学的大门,问起昨天她上学的事来。 妹妹生怕他们把她丢下,抱着林敏敏的脖子就是不肯回头。林敏敏这才无奈地看了钟离疏一眼。 钟离疏再次敲敲车壁,忍不住皱眉问林敏敏:“你这是在做什么?” “循序渐进。”抱着早已闹得精疲力尽,几近昏睡的妹妹,林敏敏道:“这孩子只不过是心里不安,害怕陌生的环境罢了。我打算以后每天都送她过来,叫她慢慢熟悉这里。今天她不肯下车,不定明天就肯了,说不定后天就愿意进去转一转了。慢慢的,等她适应了,应该就不会抗拒上学的事了。” “嘁。”钟离疏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你倒是挺用心。” “你也该用点心,他们几个是你最近的亲人了……”说到这,她忽然反应过来,刚才的话说得有些不太对,忙又道:“呃,抱歉,我用词不当了。其实我能看到你的用心,只不过是你太性急了一点。对孩子,特别是像妹妹这么小的孩子,再怎么急也没用,只能慢慢来。” “你倒是个慢性子。”钟离疏道。 林敏敏却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急脾气。她抬眼看向钟离疏,只见他的手肘搁在车窗上,正撑着下巴望着她。 这熟悉的姿势,不由就叫她想起马车上那令她心思动摇的一幕来。忽地,庞氏等人的话闪过她的脑际。紧接着,便是那人豪爽地甩给她一袋“预付金”的画面……林敏敏只觉得心头一阵滋味杂陈,忙不自在地扭开脸。 她眼神的变化,以及那不自在扭开的脸,都一一落进了钟离疏的眼里。看着她那优美的下颌弧线,无来由的,他只觉心头一阵突跳,视线不自觉地就在她那小巧圆润的耳垂,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流连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敏敏才注意到,他们走的好像不是回府的路。“这是……”她扭过头,却正好和他那带着某种欲念的目光撞在一处。她当即一呆。 那迷蒙的黑眸盯着她的桃花眼看了片刻,便缓缓落在那张惹人注目的红唇上。 林敏敏只觉得唇上一麻,下意识地咬住唇。 她的这一动作,顿时惊醒了心神不知游离到何处的钟离疏。钟离疏一震,抬眼看向她。四目相对的刹那,一道无形的烟火闪过,直惊得二人如触电般飞快地移开了眼。 望着窗外,直到心跳恢复了些许正常,林敏敏才再次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钟离疏头也不回地道:“我跟人约好了在码头见面,要迟了,只能先送我去码头,回头再送你们回府。”又从眼角处看看倚在林敏敏怀里昏昏欲睡的妹妹,皱眉道:“都是这小丫头害的!” 收到他的视线,妹妹顿时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抱着林敏敏的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 过了收税卡,来到码头区,林敏敏才发现,这里虽然跟她逛过的那几条街只隔着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却仿佛是另一片天地一般,连路边的建筑都明显带着一股异域风情。 妹妹没见过这样的建筑,不由就趴到车窗边,好奇地望着那些房屋,还不时叫过林敏敏,叫她看一些她觉得新奇的东西。 看着这满眼好奇的一大一小,钟离疏撑着下巴道:“这一片都是各国商社的办事点。若是你们愿意,等一下可以叫阿樟陪你们去逛一逛。不过,我看也没什么好看的,这边做的都是大宗生意,店里摆的东西一般都不零卖。” 从收税卡到码头的这条路似乎并不长,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阿樟跳下马车,拉开车门。钟离疏钻出车外,又对他吩咐了一句什么,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路边的一座建筑里。 一路过来,虽然每幢建筑的风格都不一样,但至少那些建筑上都以中文和各国的文字标注了店名,但钟离疏进去的那座建筑却是不同,只在门口挂了个画着只咖啡杯的木制招牌。 咖啡馆?! 林敏敏不由歪了歪头。如果有这种新鲜事物,至少应该有人说起过,但她却从没听人说过。 忽然,阿樟探头进来问道:“娘子可要下车转转?” 林敏敏忙点了点头,牵着妹妹的手下了车,又指着那间疑似咖啡馆的建筑问阿樟,“那是哪里?” 阿樟道:“那是会馆。” 商务会馆?林敏敏不由又眨了一下眼,“能进去看看吗?” 阿樟歉意地一摇头,道:“只有码头区的商家才能进去。” 哟,还是会员制的。林敏敏想。 “而且,”顿了顿,阿樟才道:“那里,只许男士进入。” 这顿叫林敏敏想起小说里那些绅士俱乐部。 “娘子想先逛哪一边?”阿樟问道。 林敏敏从那间会馆收回视线,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吃惊的发现,沿着这条大道的过去,尽头竟是一条长长的木制栈桥。 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海面被朝阳映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金红色。 “可以去海边看看吗?”望着大海,林敏敏问道。 *·* 会馆内,吴晦明早已经陪着客人在二楼的某个包间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见钟离疏进来,那个像没骨头般瘫坐在沙发里的青年抬起头,懒洋洋地抱怨道:“整个大周朝,有本事叫本王这么耐心等着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了。” “抱歉,被一件意外给耽搁了一下。” 钟离疏微笑着走过去,伸手拉开窗边的一张椅子,刚要落座,却忽然手下一顿,扶着椅背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然后才落了座。 注意到他的停顿,连吴晦明带客人,不由都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只见窗外,是钟离家专用的栈桥。因船只都已经离了港,此时的栈桥上空荡荡的。空荡荡的栈桥上,此时正奔跑着一个孩子。孩子身旁,一个高瘦男子笨拙地护卫着她。而在栈桥的尽头,一个年轻女子背对他们,面向大海而立,那微微昂起的头,叫人觉得她似乎十分享受这海风的吹拂。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景王周湛也直起腰,伸长脖子向窗外看了一眼,却只看到栈桥上那对年轻的母女,便不感兴趣地又瘫坐回沙发里,以下巴一指钟离疏,问道:“你的那个阿樟呢?” 为了回击他的无礼,钟离疏也无礼地翘起二郎腿,微侧着身,将一只手臂搁在椅背上,眯眼望着对面的青年嘲道:“怎么?殿下还想打阿樟的主意?” “看你说的,”周湛白他一眼,“我可是只喜欢女人的。” 而且,还是有名的喜欢收集漂亮女人。 望着这位自称“大周朝第一纨绔”的王爷,钟离疏不由就摇了摇头,“何必。”他道。 周湛那玩世不恭的眼眸忽然一利,看了钟离疏一眼,便又收敛起精光,重新恢复那种吊而郎当的模样道:“看在那艘船的份上,卖条消息给你。最近宫里宫外可有不少人惦记着你呢。” “早在意料之中。”钟离疏说着,正要拿起桌上的铃铛吩咐人备茶,就听到门上响起敲门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托着一个茶盘进来了。 “啊,我的良心来了。”望着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景王的眉挑了一挑,扭头对钟离疏道,“这一下我们可不能讨论女人了,小吉光会拿他纯洁无瑕的眼神瞪我的。” 那少年果然皱着眉头瞪了景王一眼,又转身向着钟离疏行了一礼,将托盘里的茶盏一一放在景王和钟离疏的身边。 他明明在专心工作着,景王却对他道:“你不用东张西望找你的师傅了,你师傅怕我拐了他,没敢过来。” 少年不禁又抬眉瞪了他的主人一眼。 钟离疏以拳遮在鼻下,轻咳一声,对那少年道:“不知道殿下会带你过来,不然我定然会叫阿樟也过来。” 少年紧抿着唇,赌气道:“主子的命令,哪有我们这些下人多嘴的余地。” “啊,很抱歉,”景王向着钟离疏抬了抬手,“因为晕船的缘故,这小家伙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说着,又斜飞着那少年道:“我这小厮的脾性有点大。到底只是徒弟,跟你的阿樟可没法比。” 他那高高在上的眼神,顿叫那少年蔫了下去,夹着茶盘僵硬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轻轻合上的门,景王这才转回视线,对钟离疏道:“言归正传。你有什么打算?” “我早说过了,”钟离疏弯腰拿起茶盏,“我是铁了心什么都不会做的。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景王自嘲一笑,摊开双手道:“你看看我,都已经立志要成为天下第一纨绔了,逃不掉还不是逃不掉。”说着,他也弯腰拿起茶盏,从茶碗上方瞟着钟离疏道:“你我的身份,注定了要背负一些我们都不想背负的东西。” 钟离疏一阵沉默。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景王又道:“老爷子这么做,可不是指望你没反应的。” 钟离疏皱起眉,抬眼望向对面那个才刚及弱冠年纪的青年。 景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弯腰放下茶盏,直起腰又道:“老爷子的想法,想来你也清楚,不过是想显示自己虎威犹存罢了。你若真不给他面子,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啊,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前不久长宁附近抓获一批走私的……” “我知道。”钟离疏打断他。他还查到,这件事背后隐隐约约透着他的族人和侯府老宅的影子。 “你不知道的是,有御史上折子弹劾你参与走私。”景王往沙发上一靠,“折子被老爷子留中了。我想,你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他扭头看看窗外,站起身道:“总之,你自己小心了。好了,我就是来取我的船的,快带我去看看我的船吧。” 钟离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见他的飞燕船和景王的那艘船并肩入了港。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栈桥,见栈桥上已经没了人,便也站起身道:“好好的,你怎么起意要一艘船了?” 仿佛变魔术一般,景王一甩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扇子来,也不顾这仍带着凉意的春风,招摇地摇了两下,才望着钟离疏笑道:“这么说吧,我横行乡里腻了,打算学你的样子横行海上试试。” “你?”钟离疏拉开门,斜睨着他道:“我敢打赌,你这念头,不到半个月就会烟消云散。” 顿时,被揭了底牌的景王不高兴了,以扇子用力一敲钟离疏的肩:“你真是个讨人嫌的家伙,真不知道你的女人缘是哪来的!” “我有女人缘?”钟离疏一阵诧异。 景王眨巴了一下眼,忽地以扇子一遮唇,学着女人的模样呵呵笑道:“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便摇着扇子哈哈大笑着走了。 见他又作怪,钟离疏不由就摇了一下头,扭头看了吴晦明一眼。 吴晦明立刻一个立正,向着他用力一点头。 *·* 钟离疏以为,林敏敏此时已经离开栈桥了。可当他和景王来到栈桥边时,却发现她居然还在,不由就皱眉往四下里一看,没看到阿樟,他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 此时,林敏敏和钟离安蹲在栈桥边,两人正低着头,全神贯注于海面之下,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怎么还不上来?”妹妹道。 “要不,再扔一些试试吧。”林敏敏建议。 妹妹立刻将手里剩余的点心碎屑全都撒进海里。 两个人又专心盯着海面看了一会儿,见仍没有动静,妹妹捏着手里的空荷包,遗憾地道:“我们没有点心了。” “没关系,”林敏敏安慰她道,“阿樟去买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阿樟离开的方向,却发现视线被一个人影给遮住了。 看着那双黑亮的西式高筒皮靴,以及那束在靴筒里的中式裤腿,林敏敏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这不伦不类的装扮,就她所知,只有一人有此喜好。 她抬起头来,果不出所料地看到钟离疏那半眯着的眼眸,便忙站起身,招呼了一声“侯爷”。 妹妹听到这声招呼,也回头看了过去。看到钟离疏,小家伙飞快地站起身,一把抱住林敏敏的腿。 林敏敏正打算开口和侯爷寒暄两句,因此,并没留意到妹妹的动静,不由就被她撞得晃了一下。 见她站立不稳,身后就是荡漾着的海水,钟离疏只觉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向前冲了过去。 然而,他还没冲到近前,林敏敏就已经站稳了。她低头冲着妹妹警告地摇摇头,拉着她离开危险的栈桥边。 钟离疏只得硬生生地又止住了步伐。 景王原本并没有注意到林敏敏她们,他正手搭凉棚望着回航的船,直到钟离疏忽然阴沉着脸向那边逼过去,他这才注意到那边的那对“母女”。 且,那位“母亲”的年纪,显然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一个“女儿”。 望着林敏敏那张妖艳的脸,一向喜爱美色的景王眼中顿时闪过一道激赏的光芒。他毫不犹豫地一转身,跟着钟离疏也走了过去。 听到那女子叫钟离疏“侯爷”,他便知道,这是认识的。“这位是……”他看向钟离疏。 钟离疏却显然并不打算向他介绍那个美人儿,只是不快地瞪着美人儿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敏敏被他问得一阵摸不着头脑。不是他建议她们在这附近逛逛的吗? 见钟离疏不搭理他,周湛眼中顿时闪过一道恶作剧的光芒,干脆上前一步,以扇子点着下巴,望着林敏敏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林敏敏这才注意到那个跟着钟离疏过来的陌生男子。 这男子,看着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得出人意料的漂亮。但和钟离疏那种男性荷尔蒙过剩的阳刚俊美不同,这孩子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阴柔之美。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正在蓄须。只是,唇上那抹与其说是胡须不如说是汗毛更为贴切的小胡子,使他看上去多少带了几分滑稽可笑。 望着那张原本可以称得上是美仑美奂,却被这抹小胡子破坏得一干二净的脸,林敏敏不由就眨了一下眼。她隐隐觉得,这胡子不定就是这男子故意为之的。 “小吉光,”那男子扭头招呼着,“你过来看看,我们是不是认识这张脸?” 在钟离疏和那个陌生男子的后方,还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那小厮听到主人的呼唤,先是很不恭敬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过来草草看了林敏敏一眼。 这一眼,却叫那小厮奇怪地愣了一下,又扭头仔细看她一眼,忽地又猛地扭开头道:“小人不知。” 那男子顿时咂了一下嘴,对林敏敏笑道:“我这小厮真没用。” 林敏敏不由又看了那小厮一眼,然后以怀疑的眼神看看面前的这举止乖张的男子——他是瞎子吗?那小厮明明是个丫环好吧! 见林敏敏盯着景王看,钟离疏无来由地就是一阵不高兴,横过一步,挡在林敏敏身前,道:“还不走?等一下有船要靠岸了!” 这颐指气使的口吻,顿令林敏敏一阵不快,刚要张嘴反驳,就听得一个声音在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侯爷,景王殿下。” 听着那声音,钟离疏飞快地一扭头,瞪着阿樟道:“你去哪了?!” 阿樟手里拿着一片面包,镇定自若地看看发怒的钟离疏,然后才毕恭毕敬答道:“奉娘子之命,去找一些喂鱼的点心。” 景王看看阿樟,忽地以扇子一拍他那个小厮的肩,道:“小吉光,看到没?你的功力差远了。好好跟你师傅学学,哪天你也能学到他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程度,才能叫作满师。” “殿下谬赞了。”阿樟平静地应了一声,又对着钟离疏道了声:“失礼。”便绕过众人,将面包片递到钟离安的手中,道:“这是您要的点心。” 自然,此时这里已经不适合再给妹妹喂鱼玩了。望着牵着妹妹离开的林敏敏,周湛一拍钟离疏的肩,道:“你还没告诉我,这女人是谁呢。” 钟离疏却是没有回答他,指着正在靠岸的船道:“你那艘船,我给你改造了一下,吃水没有我那艘深,应该也能在内河行驶。” 景王看看他,顺着他的口风转变话题道:“我才刚听说,你又得了一艘新游艇。听说一个人就能开着跑,可以借我试试吗?如果好,我也想订一艘。” “不行,”钟离疏断然拒绝,“殿下该知道……” “啊,知道,”不等他说完,周湛便接过去笑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顿了顿,他忽然歪头看向钟离疏,“也包括刚才那个女人吗?” 钟离疏一窒,心头蓦地一跳,紧跟着,却是一阵无法解释的烦躁,皱眉道:“她才不是……”他忽地一顿。 景王看看他,笑嘻嘻地道:“是‘不是东西’,还是……‘不是你的’?” 看着他瞪过来的眼,周湛又是得意一笑,道:“对了,赵老太君好像在贵府作客呢。本王若是不去请个安,下次被老太太抓住,定要数落我不知礼数什么的。今儿晚上,就讨扰了。”他以扇子敲敲钟离疏的肩,笑得坏眉坏眼。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赵老太君看到景王殿下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嘴上那层毛是什么玩意儿?!” 景王尴尬地摸摸胡子,冲老太太笑道:“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这可是遵从孝道呢。” 他这话,顿令老太太瞅他一眼,没了下文。 这不禁叫避在碧纱橱里的林敏敏一阵奇怪。老太太的毒舌功力她可是见识过的,从不分场合和对象,如今怎么竟忽然对这么个王爷法外开恩起来? 英娘见她伸着脖子往外看,便凑过来给她介绍道:“那是景王。”又捂着嘴在她耳旁小声八卦道:“他原是昌陵王的遗腹子,刚生下来就过继给了景王。景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五六岁的时候就没了,所以这过继的事,当年可是闹了好大一场风波呢。” 林敏敏不由一眨眼。知道此人的身世,再回想一下他刚才说那句话时奇怪的语调,她顿时明白老太太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英娘又道:“你可别看他长得好,其实就是一肚子稻草,整日尽做些着三不着两的事。且这人还有个毛病,好色!只要听说哪里有个什么美人儿,想方设法都要弄来。听说他最近才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个瘦马,叫皇上把他好一顿训呢。”说着,又一扯林敏敏的衣袖,“你可要小心了,你这张脸,要叫他看到,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呢。” 碧纱橱里,英娘跟林敏敏嘀嘀咕咕,碧纱橱外,景王却是没个正形地坐在老太太对面的罗汉榻上,整个人都歪在矮几上,凑到老太太的跟前,笑嘻嘻地又道:“要说起孝道,真正不孝的人,可是咱们这位侯爷。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祖宗就没个想法?” 老太君的眉不由就又皱了一下。这景王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知道他就是个喜欢拐着弯说话的,便道:“殿下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消息可多了。”景王一挥扇子,“不过都因着这长宁离得远,消息暂时还都只是消息罢了。”他瞅着老太太笑弯着眉眼道,“老祖宗要是有什么打算,可得快着些。” 说着,二人都扭头看向钟离疏,直看得他后背一阵生凉,粗声道:“看我干嘛?!” 那二人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老太太又扭回头,对着景王叹息道:“不瞒你说,我也一直在相看着,可总没个中意的。姑娘好的,门第不相当;门第相当的,又不愿意给人做填房。”说到这,她不禁一阵咬牙,“都是他那个糊涂老子办的糊涂事,才叫他落得如今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步!” “不应该啊,”景王装模作样地歪头看看钟离疏,“以我们七哥儿的皮相来说,应该会有很多上赶着的才是。” 老太太却是一撇嘴,“那些上赶着的,又有几个好的!” “这就没法子了,”景王一合扇子,笑道:“又要家世好,又要人品好,还得是个大姑娘,老祖宗也太苛刻了。” “我可没说非大姑娘不可,”老太太白他一眼,“只要人品好,对老七好,家世清爽一点,哪怕是个寡妇也没什么……”说到这,她心头忽地一动,不由就看了一眼碧纱橱。 钟离疏却已经受够了这二人旁若无人地议论他的婚事,忽地站起身,一把将景王从罗汉榻上给拖了下来,扭头对老太太皱眉道:“我再说一遍,我的事不劳老太太费心!”又摇晃着被他拎在手里的景王,“你再胡闹,当心我翻脸!” 显然,这景王虽然顽劣,却也是个知道厉害的,顿时就收敛了一二。 正这时,忽然听得身后的碧纱橱里传来一个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敏敏娘,回家。” 林敏敏和钟离安回府时,正好遇到赵家姐妹,便想着过来给老太太请个安,却不想钟离疏和景王闯了进来,众人一个躲避不及,只得先退到碧纱橱里。其他几个都是大人还好说,妹妹是个孩子,可没大人那种耐心,便站起来拉着林敏敏的手,闹着要走。 听到钟离安叫“敏敏娘”,钟离疏这才知道,林敏敏也在里面。见景王好奇地看向碧纱橱,他二话不说,拎着景王的衣领就将他拖了出去。 见他们走了,女眷们都从碧纱橱里出来,英娘笑道:“七哥儿拖着七哥儿走了。” 却原来,这景王在他这一辈的排行也是第七。望着景王的背影,林敏敏这才意识到,这人是穿越帝的子孙,真正的皇族血脉呢! 前世连市长是谁都分不清的林敏敏不禁一阵感慨。 *·* 第二天,因要送景王走,钟离疏便没像前两天那样护送三个孩子去族学,只有林敏敏一个人跟了过去。 到了族学,妹妹仍是不肯下车。不过,大概因为没钟离疏在的缘故,她倒是没像昨天那样死死缠在林敏敏的身上。 回到侯府时,她们在二门处遇到准备出门的吕氏,林敏敏便和她在路边寒暄了两句。正说着话,就看到英娘领着丫环过来了。 因赵家人对吕氏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吕氏便也就没和她打招呼,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她的态度,顿叫英娘一撇嘴,对林敏敏道:“你不要理她,她不是个好人。” 林敏敏不赞同地看看她,摇头道:“她对你做过什么坏事吗?” “当然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好人?” “当年她对七哥……” “我觉得,”林敏敏打断她,“当年的事,仅凭着她应该还没那本事左右侯爷的亲事。这件事责任更大的应该是老侯爷。不过我觉得钟离疏自己也有责任,他如果不想娶,就该直接跟老侯爷说,既然娶都娶了,事后又逃婚,你叫人家新娘子怎么办?又叫别人怎么看……” 忽然,英娘用力一扯她的衣袖,两眼看向她的身后。 林敏敏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她飞快地一转身,果然看到钟离疏半眯着眼站在她的身后。除了他之外,还有那个一脸庄严的阿樟。 四目相对,林敏敏只觉一阵尴尬,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钟离疏冷冷扫她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地绕过她和英娘走了。 阿樟倒是一如既往地有礼貌,这种情况下都不忘向着林敏敏和英娘行了一礼,然后才追着侯爷走了。 看着那主仆二人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英娘用力一扯林敏敏的胳臂,带着三分幸灾乐祸道:“被七哥听到了呢!” “还不是你先挑起的话题!”林敏敏恼羞成怒,狠狠瞪她一眼,心下却是一阵忐忑。 “还有哦,”英娘望着她鬼祟笑道:“你刚才直接叫我七哥的名字了呢!” 林敏敏一愣,赶紧用力回忆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到底是怎么称呼他的了,忙摇头道:“才没有!” “有,我听到了哦!” “没有!”她坚决否认。 英娘却没再跟她争辨,而是望着钟离疏消失的方向道:“奇怪了,七哥没发火呢,我还以为他会骂人呢。”她又用力一扯林敏敏,“你可当心哟,我大哥说过,七哥若是发火反而是好事,若不发火,才是大事。”顿了顿,又幸灾乐祸道:“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 林敏敏不由就白她一眼。若不是知道这丫头的底细,她定然要以为她也看过春晚!虽然心里不安,她的嘴上却仍犟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我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该说不该说,反正她都已经说了。既然祸已经闯下来了,她也只能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随钟离疏怎么想了! 那个,她刚才说的……是“钟离疏”,而不是“侯爷”?! 不太可能吧…… *·* 一看到老太太,英娘就把林敏敏做的这件乌龙事当笑话讲了一遍,又指着林敏敏幸灾乐祸道:“敏敏娘这下可惨了,非被七哥修理不可!” 老太太到底是个直脾气的,看着林敏敏道:“敏丫头又没说错,这件事确实是阿疏做得不地道。不过,要我说,那个容氏也是自找的。自古以来,这门第不当的婚事就少有能美满的,就算阿疏当初没有逃婚,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除非她这一辈子都不出门不应酬,否则注定了她到哪里都要招人冷眼、受人排挤。你们且看那个吕氏的今日就知道了。” 林敏敏却是一阵不解,“吕夫人她,不也是出身世家吗?” “吕家也叫世家?!”老太太看看林敏敏,又道:“怎么?你以为我看不起吕氏是出于势利眼?不,我只是看不上她用的那些手段而已。不过,世家联姻之所以喜欢找世家,却不是像你所想像的那样,仅是出于势利,只不过是因为同样环境下教养出来的孩子,彼此更容易相合罢了。” 她指向莲娘。 “当初她老子把她许给翰林家时,我就觉得不妥,偏她老子铁了心要结这门亲。结果又如何?还不是叫这丫头受了一场委屈!说起来,其实两个孩子都没什么错,不过是两家教养的方式不同罢了。还有你们老是嘲笑的,你们七叔公家的那个三儿媳妇,说起来她也是出身书香大家,可为什么你们就看她不顺眼?不过是因为她自小受的教养,叫她行事作派都透着一股跟大家世族不同的酸腐气,叫你们这些小姐们看不上罢了。” 林敏敏听着,不禁一阵沉思。她虽然对爱情不太了解,但至少理论上说来,这所谓的爱情,是要建立在两个人对彼此的认同上的。从这方面来看,老太太这“门当户对”的理论,似乎确实是有道理。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林敏敏不是个怕事的人。祸闯都闯了,大不了道个歉就是。因此,当英娘挤眉弄眼地问她要不要留下吃晚饭,顺便避一避风头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这不避事的态度,顿时赢得了老太太的赞同:“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开了就好,阿疏也不是个不讲理的。” 林敏敏一直觉得,她所认识的那个钟离疏,跟老太太所认识的肯定不是同一个人。钟离疏在老太太眼里,简直就是个悲情人物,怎么也脱离不了一个受害者的形象。但林敏敏所认识的那一个,才不会叫自己落进那种让人同情的境地,就算他真的遭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她深信,与其叫他一个人不痛快,那家伙更愿意叫全世界的人都陪着他一起不痛快。 想着侯爷的报复心,林敏敏不禁一阵叹气。以那人的脾气,大概又要对她一阵冷嘲热讽了。 牵着妹妹的手,林敏敏脚下忽地一顿。她忽然发现,这钟离疏脾气虽然不好,但最多也不过是对她恶言相向,却是从来没有对她有过什么实质的伤害。这一点上,他倒是跟他的姨婆有些相似,都有着自己的标准和行为准则……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忽然传来吕氏的声音:“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林敏敏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吕氏回来了。见她脸色有些不太好,林敏敏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的话,却是叫吕氏抬眼看了她半天,才缓缓答道:“没什么。” 这却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林敏敏笑道:“我或许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如果你真遇到了什么事,至少可以说出来,大家可以商量商量。” 吕氏站在那里又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才摇头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说着,便越过她走了。 月儿跟在吕氏身后,看着林敏敏张了张嘴,却到底什么都没说,也跟着吕氏走了。 直到晚饭后,哄着妹妹睡下,钟离疏都没来找林敏敏的麻烦。这不禁叫林敏敏感觉一阵奇怪,那家伙可是向来报仇不过夜的。 除了钟离疏外,吕氏的神情也叫林敏敏十分在意,显然她是遇到了什么事,且似乎还是什么大事。 想着这吕氏其实跟她一样,在这世上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林敏敏顿时就更不放心起来,转身吩咐弯眉看着妹妹,自己则去前边看看吕氏。 见林敏敏过来,月儿明显松了口气,都不待通报吕氏,就自作主张打起帘子让林敏敏进了屋。 此时吕氏正坐在灯下拨着算盘,见林敏敏进来,她不由揉揉眉心,放下手中的账本,望着她道:“有事?” 如今林敏敏对付吕氏已经有了些心得,知道这就是个傲娇的,跟她不能客气,便也不看吕氏的脸色,往她对面一坐,道:“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吕氏皱起眉,看看月儿,再看看她,思量半晌,叹息一声,吩咐月儿道:“去把我新得了好茶拿出来。”又对林敏敏道:“告诉你也没用,你比我还穷。” 却原来,这吕氏是遇到了财务危机。不久前,她的田庄才刚遭遇了一场水灾,如今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原指望靠着城里她名下唯一的那家铺子房租能贴补一二,却不想又接到承租的商户通知,说是不会再续租了。 吕氏揉着眉道:“早知道,就不那么大手大脚花钱了。” “不能再招租吗?”林敏敏问。 吕氏叹息一声,“我那铺子,原就不是个十分好的位置,这些年,附近的店铺都纷纷改成了住家,人气就越发的淡了。这样的地方,想要招租,谈何容易。” 自然,就是想卖,大概也卖不出个好价钱。 林敏敏本就是个文科生,对生意经一窍不通,不禁也是一阵挠额。 “瞧,”吕氏道,“都说了,就算跟你说也没什么用。” “也未必,”林敏敏抬头笑道:“至少我可以分担一下你的烦恼。老话说,与朋友分享快乐,就会得到双倍的快乐;与朋友分担烦恼,烦恼也就只剩下了一半。” “切,这是什么老话,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定是你杜撰的。”吕氏终于露出一丝笑来。 从吕氏那里出来,抬头望着星空,林敏敏一阵叹气。连吕氏这种比她有钱的人都在愁着怎么挣钱,她这一穷二白的,又能做些什么呢? 可总不能坐以待毙啊!她低着头,一边缓缓往回走,一边沉思盘算着。偶一抬头间,就看到阿樟手里托着一个托盘,往花园的方向过去了。 那托盘上,放着一壶酒。 等林敏敏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跟在阿樟的身后走出有一段距离了。 *·* 阿樟来到敞轩下,左右一看,没看到钟离疏,便放下酒壶,退出敞轩,抬头往上看去。 果不出他所料,钟离疏正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屋顶上,眼望着夜空出着神。 “咳。”阿樟轻咳一声,示意钟离疏自己的存在。 钟离疏顺声向下看去,却是还没看到阿樟,就先看到了那个鬼鬼祟祟跟在阿樟身后的人影。 见阿樟进了敞轩,而敞轩里又没有人,林敏敏正觉得奇怪,就看到阿樟又退了出来,并抬头冲着敞轩上方咳了一声。直到钟离疏撑着手臂坐起身,她这才发现,原来那家伙居然爬上了屋顶! 见他向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林敏敏一惊,忙一个转身,避到树后。 眯眼看着那个自以为把脑袋藏在树后别人就看不到她的笨女人,钟离疏冷哼一声,决定不搭理她,吩咐阿樟道:“送上来。” 阿樟不赞同地看向钟离疏,见他眼带坚持,只得僵硬地道:“恕卑下无能,上不去。” 钟离疏不高兴地看他一眼。他知道,不是阿樟上不来,而是他觉得这么做有失体面。他只得叹息一声,跳下屋顶,伸手操起那托盘,转眼便又像只猿猴般,沿着花架重新攀回了屋顶。 看了一眼那个藏在树后的身影,他这才对阿樟道:“行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说完,随手将托盘往屋脊上一放,便又躺了回去。 阿樟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便默默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顿时,花园里恢复了宁静。 说是宁静,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宁静。细细听来,他能听到四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草丛中不知是什么虫子的鸣叫,以及偶尔一两声不知什么鸟儿发出的、有些吓人的奇怪惨号。甚至,他还听到那个女人被这鸟叫声吓了一跳,挪动脚步的声音。 而,所有的声音中,独独缺了一种让他觉得心安的声音:海水拍击船舷的声音。 钟离疏坐起身,又屈起一膝,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望着头顶那缺了一角的月亮缓缓饮下杯中的酒。他发现,他开始怀念大海了,怀念那熟悉的海浪声,怀念大海上真正的宁静,更怀念海上那不需要勾心斗角的简单生活。 而眼前的现实却是,至少一两年内,他是不可能再重新回到那种生活中去的。 想着景王说的那些糟心事,钟离疏不由又灌下一杯酒。 猫头鹰的叫声,叫林敏敏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钻出树后。 她以为,自己这一动,定然会被钟离疏发现,但等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却发现那人仍抬头望着月亮,根本就没看向她。 月下,那个如剪影般的男人,明明是一副独立刚强的模样,却不知怎的,竟意外地给人一种孤独寂寞之感,就仿佛他的世界里始终只有他一人一般。 这熟悉的孤寂感,不禁叫林敏敏心头一动。她下意识地向他迈出一步,却在脚尖落地的瞬间又犹豫起来。 不是所有的孤独者都希望有人陪在身边的。 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收回了那只脚,转身打算离开。 却不想,她才刚一转身,就听到屋顶上那人沉声道:“你也想喝酒吗?” 林敏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在对自己说话。扭头看去,只见屋顶上的那人已经站起身来,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藏在阴影下的眼眸,闪烁着难以分辨的光芒。 这光芒无来由的令她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地避开了眼。 而,下一刻,那人就从屋顶上飘了下来。 走到她的面前,钟离疏低头望着她半垂的眼眸道:“想喝我的酒,得到上面去。”他的拇指挑向肩后。 林敏敏抬眼看着他。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人早就察觉到她的存在了,之所以这时候才出声,是因为他不想叫她离开。 意识到他希望她在场,林敏敏心头忽地又是一跳。顺着他的手指看看屋顶,又看看他刚才托着托盘攀爬过的花架,她不禁一阵为难。她才不要爬那个花架呢! “我,上不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只见钟离疏忽然向她靠了过来。下一秒,她的腰上便是一紧,耳边一阵风响,整个人顿时向上飘了起来。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屋顶上了。钟离疏则紧贴着她,一只手仍牢牢箍在她的腰上。 这熟悉的姿势,顿叫林敏敏回忆起船上的那一幕。她抬起眼,只见钟离疏正低头凝视着她,那眼神,也和当时一模一样。 想到他之后抛给她的那袋钱币,林敏敏忽然就有一种恼羞成怒之感,用力一推他那近在咫尺的胸膛,怒道:“你在做什么?!” 钟离疏也很想问一问自己,他到底在做什么。看着那女人转身要离开,不知怎的,在他意识到之前,他的声音就已经先出了口。而看着那个女人那么抬眼望着他,他忽然就很想再靠近她一些。等他恢复意识时,就已经是眼下这个结局了。 他眨眨眼,有些不太情愿地松开手臂,道:“请你喝酒。” 感觉到那人的手离开了她的腰,林敏敏顿时后退了一步。她以为,凭着她在二十几层的办公楼上工作多年的经验,定然不会畏惧屋顶这一点小小的高度。可她忘了,这是屋顶,中式屋顶,有着一个极大坡面的中式屋顶。 感觉到脚下那简直无法站立的坡度,她只觉心头一慌,顿时一把抓住钟离疏的胳膊。 树丛中,不知躲在何处的猫头鹰又惨叫了一声。 看着她抓住他的手臂,钟离疏沉默良久,半晌才反手抓住她,将她送到屋脊坐下,然后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林敏敏整理了一下衣裙下摆,这才不满地扭头横他一眼,抱怨道:“哪有这样请客的。” “就当是对你出言不逊的惩罚好了。”钟离疏说着,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她。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看着那只递过来的酒盅,林敏敏一阵眨眼。 屋脊上,放在两人中间的那只托盘里,有一只波斯式样的细颈酒壶,和一只浅口酒盅。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才这人对月独饮时,用的就是这一只酒盅。 她抬头看看钟离疏,又低头看看那酒盅。 钟离疏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中。倒酒、递过去,可以说,全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如今被她这么一看,才叫他醒悟到,这只酒盅是他刚刚用过的。 顿时,心底的某处轻轻一动。 他眼一眨,心一横,抬头以无辜的眼神看向那张狐狸脸。 他这明显耍无赖的眼神,顿叫林敏敏一阵哭笑不得,只得伸手接过那只酒盅。 就当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吧。她无奈地想。 见她接过酒盅,钟离疏悄悄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脸上则是一阵微微发热。他忙低头拿起酒壶,就着细长的壶口饮了一口酒。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屋顶上虽然有风,这风吹在身上却并不带寒意,反而携着一股隐隐的花香。林敏敏不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花香有些熟悉,却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花。 “槐花。”旁边,传来钟离疏的声音。 林敏敏扭头,只见那人又躺了下来,正以一只手垫在脑后仰望着星空,就仿佛刚才那两个字不是他说出来的一般。 夜空中,一轮半月像个热衷于捉迷藏的孩子般,在薄如轻纱的云层间穿梭着。林敏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那月亮,便又低头看向钟离疏。 月色下,钟离疏的脸显得出奇的年轻。那总是因不耐烦而微微皱起的眉心,此刻也全然放松了下来。 望着这枕着手的男人,林敏敏头一次意识到,卸下那侯爷的尊称,卸下这大将军的盔甲,这孩子也不过是个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罢了。 感觉到她在看自己,钟离疏也扭过头,看向林敏敏。 此时的她,虽然看着还是那副妖孽模样,却又叫人感觉她身上似乎多了些不太一样的东西,某种柔软的、温暖的、令人向往的东西…… 他望着她,她也看着她,不知不觉中,二人竟就这么相互凝视了良久。 直到那只讨厌的猫头鹰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 林敏敏一眨眼,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钟离疏心头顿时升起一阵恼意,撑着手臂坐起,瞪着那个方向怒道:“什么怪鸟?!” “猫头鹰吧。”林敏敏道。顿了顿,又问:“你怎么知道是槐花?” 这突兀的问题,在钟离疏那里却并不显突兀。他重新躺了回去,望着月亮道:“这后面有好几棵槐树,小时候我经常爬。吃过槐花吗?”他扭头问她。 林敏敏摇头。虽然知道槐花可以做菜,但城市里长大的她,实在分不清路边那些树,哪些是槐树,哪些又是榆树。 “你等等。”钟离疏忽然站起身,几个跳跃,便顺着屋檐消失在黑暗中了。 他那矫健的身手,不禁叫林敏敏一扬眉。刚才那人的突然袭击让她吓了一跳,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屋顶。不过现在看来,这家伙果然和那个纨绔景王不同,确实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 蓦地,林敏敏眼前闪过那衬衫领口下的一道淡淡伤疤。 顿时,船上的一切又在她的眼前一一闪现。那人压在她头顶的手臂;衬衫下那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缠绕在鼻翼间的、淡淡的、海风的味道…… 直到鼻翼间再次飘过那熟悉的味道,林敏敏才吃惊的发现,那人竟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月光下,他的目光专注地投在她的脸上。那份专注,顿叫她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她甚至觉得,他已经察觉到了她脑海中那些□□的画面,不由一窘,忙抬起手,借着将碎发挽至耳后,悄悄移开了眼。 钟离疏攀回屋顶时,就只见那丫头抱着双膝坐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什么。直到他来到她的面前,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却是以一种神思不属的迷离眼神看着他。莫名的,这眼神竟叫他浑身一阵发烫,连心跳都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而,转眼间,她就移开了眼。 那移开的眼,顿叫钟离疏无来由地感觉一阵尴尬。他忽地将手中那串槐花往她怀里一扔,马后炮般粗鲁地低喝一声:“傻看什么呢?!”便转身在离她远远的地方躺了下来。 林敏敏拿起那串槐花,歪头看了半天,才一阵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槐花啊,我见过的。” 钟离疏不由就斜睨她一眼。 她忙干笑一声,“呃,那个,我知道这槐花可以做菜,只是……有些分不清槐树长什么样罢了。” 她偷眼看向他,见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便忙消了声音,默默坐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槐花。 钟离疏从眼角看向她,见她一副不知该拿这花怎么办的模样,便又忽地坐起身,过去一把抢过那花,拔下花蕊递给她道:“这么吃。” 林敏敏接过花蕊,却并没有放进嘴里,而是疑惑地盯着那花蕊看个不停。 见状,钟离疏干脆转身往她身边一坐,也拔下一枚花蕊送进嘴里,道:“你不知道槐花长什么样,倒知道这东西可以做菜,也太奇怪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海里那么多种鱼,我也没有全都见过,不一样都能做来吃?”见他吃了,林敏敏这才犹豫着将那花蕊送进嘴里。 钟离疏立刻扭头看向她。“怎么样?”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般,他带着些许急切问道。 林敏敏眨着眼品味了一会儿,道:“有点甜,还有点涩。”说着,弯腰过去,从他的手里又摘下一朵送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他一直盯着她看,不由抬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钟离疏移开眼,撑着身躯往下一滑,在林敏敏的身边躺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在带着槐花香气的夜风中,像两个无聊的孩子般,默默咂着花蕊中那一点点甜中带涩的滋味。 一串槐花自然经不起两个大人共同的摧残,很快便告罄了。钟离疏看看那花梗,随手将它抛过屋脊。不经意间,却看到林敏敏手中拿着那只酒盅,正一边望着月亮,一边将酒盅递到唇边。 顿时,他只觉得胸口一闷,从身体到内心,都出现一阵叫他无所适从的骚动。这身体上的蠢动他并不陌生,叫他感觉陌生的,是内心深处蓬勃而起的,某个虽混沌,却强烈到几乎令他无法克制的渴念…… 他蓦地移开眼,将那双蠢蠢欲动的手压在脑后,抬头看向那在薄云间若隐若现的月亮。 “是米酒呀。” 耳旁,传来那女人柔软的声音。 钟离疏不自觉地握起拳,仿佛这样就能压抑住内心深处那股叫他无法理解的渴求一般。 林敏敏却是不知道他此刻脑中翻腾着的念头,她正带着些许意外低头看着杯中的酒。她还以为作为一个大将军,怎么也该喝个老白干什么的。 扭头看看仍沉默不语的钟离疏,她将酒壶递过去,问道:“你不喝?” 钟离疏略一挣扎,便忽地扭过头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中的酒盅。 直到这时,林敏敏这才想起来,手里的酒盅是这人用过的。她不由一窘。可转念一想,反正喝都已经喝了,便干脆将这个问题抛过脑后,摇着酒壶道:“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烈酒呢。” 她的镇定自若,竟渐渐就平息了那股在他心头积聚的莫名骚动。钟离疏抬起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撑起手臂坐起身,伸手接过酒壶道:“我不喜欢喝酒。” “这是……” “这是甜酒。”他打断她,仿佛这样就能解释一切似的。 林敏敏不由就眨了一下眼,“啊,原来你爱吃甜食。” 钟离疏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伸过酒壶,往她的酒盅里斟了一些酒,然后又躺了回去,就着细长的壶口浅斟慢酌起来。 渐渐的,除了偶尔伸手给对方斟酒,或向对方要酒之外,屋顶上的二人都不作声了。 夜色如水。夜色下的沉默,出人意料地平和安详。这奇妙的、如海水般荡漾着的静默,温柔地包裹着那默契分享着甜酒的二人,也叫过来查看情况的阿樟一阵犹豫,最终没舍得打破屋顶上那和谐的一幕,转身悄悄隐入暗处。 直到一壶酒喝完,林敏敏这才微带遗憾地看看已经上了中天的月亮,扭头对钟离疏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钟离疏却是有些还不太愿意结束这场意外的酒宴,忍不住道:“我请你喝了酒,你打算以什么作为回礼?” 林敏敏眨眨眼,歪头道:“槐花饼如何?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从来没做过。啊,对了,槐花饼好像应该是咸的……” “你可以试试做成甜的。”钟离疏望着她笑道。 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细长的凤眼会跟妹妹一样,弯成两道可爱的月牙儿。 望着他的笑脸,林敏敏不禁一阵失神。 她的失神,顿叫钟离疏也跟着一阵失神。 这眼神的纠缠,直将先前的和谐默契一扫而空,连夜风中原本清浅飘渺的花香,都在瞬间变得浓郁粘稠起来。 林敏敏只觉得心头一阵突跳,蓦地垂下眼帘。 钟离疏一眨眼,也别扭地转开头。 直到此时,林敏敏才想起她跟着阿樟过来的用意,便又抬头道:“那个,很抱歉,我不该在你背后说你的是非。” 钟离疏微微一愣。他都忘了这茬了。想到她所说的话,他心头顿觉一阵刺痛,不由冷哼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当着我的面,就可以说我的是非了?” 又来了!林敏敏瞪他一眼,刚要指责他这孩子气的挑刺,却忽然意识到他那隐在行为之后的悔意,不由就闭了嘴。 感觉到原本良好的氛围被自己破坏殆尽,钟离疏不禁一阵懊恼,猛地抬手覆着额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个懦夫!” 林敏敏一怔,“我可没说你是懦夫。” “我就是个懦夫。”钟离疏打断她,望着月亮道:“你说得对,如果我不愿意,可以拒婚。可我反抗不了我老子,只好转过头去欺负……我这样的一个人,不是懦夫又是什么?!” 他话语中的自我厌弃和悔意,顿时令林敏敏伸过手去。 “你不是懦夫,”她的手安抚地覆在他的手腕上,“你肯这么说,就表示你不是。” 感觉着她掌心的温热,抬眼看着头顶那双温柔的桃花眼,瞬间,那原本模糊混沌的渴求变得清晰起来。他忽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道:“你可知道,要是被人发现,这大半夜的,你跟我在这花园里独处,你会是什么结果?” 林敏敏一阵眨眼。她又忘了,这个时代是个对女人行为有着不同标准的时代。 “我想,大概会说我勾引你什么的吧。”她道。 “你是在勾引我吗?”他侧过身,以一种勾魂的、略带嘶哑的低沉嗓音缓缓问道。一边问着,那粗糙的拇指还一边在她的脉博处来回轻抚着。 林敏敏心头一跳,忽地抽回手,“不,我不是在勾引你。” 见他撑着手臂,盯着她的眼闪着摄人地光芒,她不禁一阵心慌意乱,忙正色声明道:“我知道我的行为有些不合规矩,但我绝不是有意要勾引你或是什么,我……” 她有些词穷地挥挥手,“你就当我是失忆,还不太了解这些做女人的规矩吧。总之,我不想勾引你,我也不想给人做妾,想来你也不可能娶我为妻……你可别误会,不是因为你不会娶我我才……我只是、只是对你没那方面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偶尔像这样,”她指向那只托盘,“坐在一起静静地喝杯酒,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喝杯酒而已……” 真是的,越说越乱了!林敏敏不由就住了嘴,抱住膝盖,丧气地埋下头去。 忽然,头上落下一只手。 林敏敏抬头,只见钟离疏的眼神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亮得吓人了。“是我不对,”钟离疏道,“是我破坏了气氛。很抱歉,吓着你了。” 说着,他拉起她,趁着她愣神之际,揽着她的腰毫无预警地跳下屋顶,又扶着她站好,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后退一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我孟浪了。” 话虽如此,明明已经后退了一步的他,却仍是忍不住伸出手,更加孟浪地轻轻抚过她的耳垂。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看着钟离卉和钟离嘉双双进了族学大门,林敏敏这才低头看向妹妹。 和前两天连车窗都不肯靠近不同,此时的钟离安正趴在窗口看着族学门口的那些小摊贩。 和后世的学校门口一样,族学门口也摆着一些小货摊。见她盯着那边看,林敏敏问道:“要下车吗?” 钟离安犹豫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却是已经不像前两天那样连听着“下车”一词都会抗拒的模样了。 “我们就下去看看他们在卖什么,不进族学的门。”林敏敏保证道。 妹妹却是怀疑地看看族学大门,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林敏敏忍不住一阵叹气。这小丫头,真是个难缠的家伙,简直跟她叔叔一样又狡猾又固执! 想到钟离疏,林敏敏的心头不由就是一突,紧接着,便是那种不知所谓的浮躁。 那晚过后,她就再没看到过钟离疏,听说他驾船出海了,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来。这不禁令林敏敏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话,那晚前一部分的气氛,好得叫她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一阵怀念,但后来…… 耳垂上又传来一阵刺痒。她不自在地一捻耳垂,捻去那人留在那里的触感。 她实在不明白,那人到底在想什么。他是在嘲弄她?还是在调戏她?可她又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他并没有看不起或戏弄她的意思。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更为古怪的是,他这叫人捉摸不定的行为,不知怎的,也带累得她跟着古怪起来。每次只要一想到那人,她就会有种喘不过气来般的心浮气躁…… 她蓦地一摇头,掐断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妹妹身上。 看着小丫头那和某人相似的眉眼,她顿时又是一阵心浮气躁,将钟离安从车窗前拉过来,按着她的双肩道:“我答应过你,在你做好准备之前,我们不提上学的事。但你也要说话算数,你答应过我要尽力去试着尝试的,现在我没要求你进那个大门,我们只是在门口转一圈,这也不行吗?” 妹妹向来是个有眼色的,见林敏敏神色浮躁,顿时也不敢太过任性了,苦起脸,带着哭腔道:“我不喜欢这里。” “我们不是说过吗?不喜欢的事情,如果是必须要做的,再不喜欢也要去做。”林敏敏道,“我向你保证过的事,就算我再不喜欢我都会去做,为什么你向我保证的事却做不到?那我答应过你的事,是不是也可以不算数了?” 钟离安低头咬了一会儿手指,又抬眼偷偷看向她,见她神色坚决,犹豫挣扎半晌,终于勉强点了一下头。 林敏敏不由松了一口气,抱了抱她,夸道:“妹妹真棒!那我们去买些小点心,然后去海边喂鱼,好不好?” 是孩子都喜欢听表扬,妹妹顿时扬起笑脸,用力点了点头。 买了一堆零食,林敏敏一边低头和钟离安说着话,一边拉着她的手,往停在路旁的马车边过去。弯眉则抱着那些零食跟在她们身后。因此,当一个醉醺醺的老头儿忽然从小巷里扑出来时,便差点直直撞在林敏敏的身上。 那老头踉跄着想要保持平衡,挥舞的双手却打飞了林敏敏的帷帽,又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她和妹妹的脚边。 林敏敏赶紧护着钟离安后退了一步,皱眉望着那个一身肮脏的醉鬼。弯眉也赶紧过来护在她们身前。 那醉鬼哼哼着翻身爬起来,又像个没事人般摇摇晃晃地钻进小巷。 直到走出众人的视线,那老头儿才扶着墙站住。 不一会儿,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个壮汉,走到老头儿身后道:“怪了,她居然没认出你来。” 雷九直起腰,冷笑道:“小贱人,以为装作不认识我,我就认不出她了!” *·* 自从上次在栈桥边喂过一次鱼后,钟离安就和林敏敏一样,喜欢上了这栈桥。只是,她们二人都不知道,这条栈桥其实是不对外开放的,她们之所以能留在这里,全都因着钟离疏的一点头。 看着栈桥边蹲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那个传说中已经驾船出海的男人不禁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叫他们下午再开始装船。” 坐在沙发上的货主一愣,忙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问道:“为什么?” 见窗前的侯爷只沉默不语,货主只得求助地看向门边的阿樟。阿樟微一摇头,用西班牙语对着货主说了声“抱歉”,便将货主引了出去。 此时正好吴晦明进来。看了一眼那满脸疑惑的货主,再看看仍站在窗前的钟离疏,又和阿樟交换了一个眼色,吴晦明便明白了,这栈桥定然又被钟离家的那个小娘子给霸占了。 他不由一摇头,对钟离疏道:“惯孩子也该有个限度,这里根本就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侯爷该说说林娘子才是。” 侯爷那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捻,忽地转身问道:“查得如何?” 吴晦明看看他,知道他这是不愿意他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的意思,便转变话题道:“四房的四爷想见您。” “不见!”钟离疏恼怒地一挥手,“难怪他当初什么条件都没提,就那么爽快地把五哥家的房子给吐了出来,却原来早就知道自己会犯事,想着叫我替他说话呢!”又冷哼一声,“他既然有胆子打着我的旗号去走私,就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我把他交给六扇门,而不是拿他当海盗处置,就已经是看在我们同宗同族的份上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也不许再在我面前提他。倒是府里的事,可有什么新线索?” 吴晦明一阵犹豫,“没想到府里竟有那么多人曾参与过走私。想要查清楚到底是谁跟三山帮的人在勾结,怕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钟离疏听了不禁一阵皱眉,道:“可见这幕后主使是个老谋深算的。这一手利益均沾,法不责众,叫他玩到了家,也难怪老宅能被他经营得如此密不……” 他的话语一顿,蓦地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栈桥上的林敏敏站起身,向着一个朝她行礼的青年男子还了一礼。看着她走下栈桥,和那男子愉快地交谈着,他忽地就忘了他正在说什么了。 这几天,他一直住在船上,就是不想在他的头脑恢复冷静之前靠近那个女人。但这女人显然和以前一样,对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主张。三天里,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他的栈桥上了。 而,每次只要一看到她,那原以为已经平复下来的心绪便又波动起来。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她有着某种遐想。他也一直以为,这一次也会跟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不过是另一个港口的另一场邂逅。直到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直到他真切地感觉到她掌心的温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温柔,他这才醒悟到,不知从何时起,那在他体内纠缠叫嚣着的,早已不再是对一场小小韵事的渴求,这种渴求,不知何时已经升华为对那个人,对那人所独有的温柔和温暖的渴求。 钟离疏一向自认为是个公正的人,曾周游世界的他和大周朝的多数男人不同,他知道,当女人说“不”时,很多时候那就是“不”的意思。所以,当他试探着去勾引她,却被她拒绝后,他真的想放手来着。但,临放手的那一刻,看着月下的那张狐狸脸,他忽然就克制不住了,手指竟违反他意志地又伸了出去……直到现在,他的指尖似乎仍残留着她耳垂那柔软而微凉的触感。 他的一时失控,不禁惊着了林敏敏,也叫他自己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也有会管不住自己的一天。而,更为糟糕的是,他很清楚这女人和他曾接触过的那些女人都不同,且不说她孤苦无依,就她那良家身份,就不是他该伸手去碰触的。所以他才决定在想清楚之前暂时先避开她。 不过,显然这种隔离的效果并不太好。这几天,只是站在这里远远望着她,便能随时叫他再次体会到那种管不住自己的冲动。他甚至有些绝望地想着,是不是非要得到她一次,才能叫这种饥渴的感觉平复下去……可惜的是,就算她不曾明确拒绝过这种可能,他的荣誉感也绝不容许他对一个托庇于他门下的弱女子伸手…… 栈桥下的男子,有着一双比女人还要漂亮的杏眼。看着林敏敏撩开帷帽上的面纱和那人说着话,钟离疏只觉得胸口忽然涌出一股毒汁,那毒液直浸得他心肺一阵生痛。他不自觉地向着窗口迈近一步,低头愤怒地瞪着那个跟在林敏敏身后却无所作为的丫环。 就像这丫头那天所说,她受过伤,不懂得什么叫谨言慎行还情有可原,可作为她的贴身丫环,她不是应该懂得这些的吗?!她不是应该站出来保护她的女主人,阻止这丫头鲁莽地跟个陌生男子当街随意说笑的吗?! “晦明,”他头也不回地对吴晦明道:“你下去跟那女……跟林娘子说,这栈桥上随时有船会靠岸,叫她以后别带孩子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吴晦明不明所以的一眨眼。侯爷之前不是还不愿意讨论这个问题的吗?怎么忽然又改变了态度?何况,他们之前是在讨论府里的事情吧? 他扭头看向栈桥,见栈桥上早没了那两个人影,不由又看向侯爷,再顺着侯爷的目光往楼下一看,他顿时就是一愣。下意识感觉到自己似乎偷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只觉得后背一个激灵,忙双脚一碰,打了个立正,应了声“是”,转身便要离开。 他才刚一转动脚跟,就听侯爷又道:“还有……” 他回身等着。 侯爷却愣了半天,才一挥手道:“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 看到宋子瑜,林敏敏真的很高兴。上一次两人见面时,都没能说上几句话,因此,当他出声向她和妹妹打招呼时,她便很高兴地迎了上去。 “你怎么认出我的?”她笑着撩开帷帽上的面纱。 宋子瑜也笑了,弯腰望着钟离安道:“我可没认出你,我是认出了这位小娘子。” 他的话,顿时逗得钟离安一阵开心,道:“我也认得你,船上的叔叔。” 林敏敏不禁一阵惊讶。就她所知,这小丫头有点脸盲,不太擅长认人,连整天跟着她的丫环婆子,她都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认清谁是谁。 “还有,”宋子瑜笑道,“这是钟离家的专用码头,不是他们家的人,是不可能靠近这里的。” 他的话,顿叫林敏敏一窘。她这才想起来,这宋子瑜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呃,那个,”她讪笑道,“这里面……有点误会……”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我知道,”宋子瑜打断她的磕磕巴巴,笑道:“上次你在店里时说过的。” 林敏敏不禁又是一阵尴尬,忙转着眼珠改变话题道:“对了,你们恒天祥的总店不是在京城吗?你和你姐姐来长宁做什么?” 宋子瑜一眨眼,心思顿转,忙道:“不瞒娘子说,是我们的一批货出了点问题。我和家姐都是因为这件事才特意过来的。” 那应该是出大问题了。林敏敏想。他们到长宁都已经快有半个月了。 “恕在下冒昧,有个不情之请,”宋子瑜忽然向着林敏敏郑重一礼,“不知娘子可否代为引见侯爷?” “嗯?”林敏敏一阵意外。 宋子瑜道:“是这样,今年敝号呈上的秋冬服里选用的驼罗呢,原是西番的特产,可最近朝中风头不好,上面的意思,不许用西番进来的东西,却又故意刁难,不同意换掉这驼罗呢。如今整个大周朝,就只有一家织坊会做这种呢料,听说那还是他们家主当年跟着侯爷一起闯西番时学回来的手艺。因着东西稀奇,产量有限,盯着的人又多,所以他们出的货从不对外零卖,都只在这沧澜馆里交易。” 他的手指向他们身后的“咖啡馆”。 “只是,这沧澜馆的规矩极严,需得会员才能入内。这会员的资格又极是难得,一年也就那么三五个名额。从出事后我们就一直在想法子,却是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最近我们才查到,原来这沧澜馆是侯爷的产业,所以才冒昧想请娘子代为引见一下侯爷。” 林敏敏不由抬头看向那幢没有任何店名标识的小楼。这砖石砌就的三层小楼,和周围那些明显带着异域风情的建筑不同,是纯然中式的风格。却是没想到,它的主人居然会是那个人。 “我记得你说过,你认识侯爷的。”她扭头看向宋子瑜。 宋子瑜苦笑,“娘子误会了,我是有幸见过侯爷,但我们恒天祥只不过是个商户,还没那资格去‘认识’侯爷。当初跟我们打交道的,不过是船队的管事。我们原也想过要走那管事的门路,只是那管事如今已经离开了船队,钟离家船队的规矩严,想要打听他的去向也不容易,所以才不得已冒昧想请娘子帮个忙。” 又道:“我们也不敢为难侯爷说什么入会的事,只是想要打听一下,这驼罗呢的买家是谁,看看能不能请他们均出一些货来给我们。” 望着小楼,林敏敏不禁一阵发愣。她忽然发现,其实她并不怎么了解钟离疏。她所知道的,似乎只是那人的冰山一角,而藏在水面下的,才是那人的大部分。 “那个,侯爷最近不在府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对着宋子瑜歉意一笑,“不过,这事儿我记下了,到时候我帮你问问。” 二人正说着话,就只见那沧澜馆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走了出来。 林敏敏立刻就认了出来,那是钟离疏的副手,叫吴晦明的。 吴晦明走过来,向着林敏敏和钟离安行了个军礼,这才垂下眼眸,审视着帷帽下的那张脸。 侯爷那奇怪的举止,不禁叫吴晦明一阵疑惑。作为一个出色的副官,准确掌握情报是门必不可缺的技能,所以侯爷和这女人间的种种纠葛,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侯爷曾对这女人动过那种属于男人的心思,但他更知道,侯爷不是个会执着于这种男女之事的人。即便是这孤单寂寞的大海总能勾起男人最为本色的一面,他也从来没见过侯爷有过不挑不捡随便找个女人的时候。他对女人的挑剔,可以说是已经闻名整个南海舰队。但比起他的挑剔,他的随性薄情则更为著名。有很多次,对方仍陷在激情澎湃之中,侯爷却已经冷静下来,只随手以一件贵重珠宝作为赔礼便转身走人了。再次相遇时,他甚至能过分到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如果不是当初曾吃过这女人的亏,且她又突然再次出现在侯府里,吴晦明深信,以侯爷的不定性,定然早就已经忘了世上还有这么个女人的存在。因此,当他发现侯爷居然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而心烦意乱时,不仅有种鞋子穿错边的别扭和不适。 他审视着林敏敏,想要从她身上找到侯爷这一变化的答案,却是一无所获。不可否认,这女人确实长得挺漂亮,但比起那些阿拉伯舞娘,却是少了些勾魂的风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暂时找不到答案,他便将问题搁置起来,低头对林敏敏道:“娘子以后不要再带着小娘子上栈桥去玩耍了。这栈桥随时会有船只靠岸,若是那些水手们一个掌控不好,船只很有可能就会撞上栈桥,那样会很危险。” 林敏敏从不知道栈桥上还会有这种危险存在,忙向着吴晦明道了一声谢。妹妹却是一阵失望,拉着吴晦明的衣摆道:“那我不能再喂鱼了吗?它们饿了怎么办?” 看着小家伙那巴巴的眼神,吴晦明心头莫名一软,神使鬼差般地指着西边道:“那边还有个小码头,安娘子若是想要喂鱼,去那里也一样。” “那边也是钟离家的吗?”林敏敏问。 这话却是提醒了吴晦明,他顿时一阵懊恼。那个小码头原是钟离疏为了他新买的游艇专门建造的。虽然他并不觉得侯爷会介意这件事,但不经侯爷的同意就把那边指给她们,特别是在侯爷对这个——天知道是以什么身份留在侯府里的——女人,态度还这么暧昧的情况下,似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 就在他想要改口之际,钟离安却忽然抓住他的手,弯着眉眼道:“谢谢叔叔。” 那软软的小手顿叫他想要改口的话说不出口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侯爷一提起这小家伙,总说她是个小恶魔了。 吴晦明觉得,此地实在不可久留,见已经交待完了要交待的事,他忙后退一步,向着林敏敏和妹妹行了一礼,正打算开溜,却不想林敏敏忽然横出一步,拦在他的面前问道:“那个,能问一下,侯爷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吴晦明一眨眼,压抑下抬头看去的冲动,“还不知道。” “这样啊。”林敏敏沉思了一下,又道:“不过你应该也是能进这个沧澜馆的吧?那么,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吴晦明真的很想拒绝来着,可林敏敏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指着宋子瑜对他介绍道:“这位是恒天祥的少东家,他们家急需一些驼罗呢,听说我们大周朝产的驼罗呢买主都在这里,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着打听一下,看看有哪个买主愿意匀一些货给他们?” *·* 回到三楼钟离疏专用的房间时,吴晦明的脑门上多出一层汗来。 “你们在说什么?竟说了这么久。” 侯爷以他习惯的姿势,背着双手叉腿站在窗口。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低沉且略带嘶哑的声音,却已经很明确地表达出他内心压抑着的不快。 吴晦明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待了一遍。他正抹着额,等着侯爷训斥他不经他同意就透露小码头的事,却不想侯爷注意到的竟是另外一件事。 “你是说,那男的是恒天祥的少东家?” 吴晦明不由就是一愣。 钟离疏的眉头一皱,本能地便想要拒绝宋子瑜的请求。但话才到嘴边,他忽然想到,以那丫头的热心肠,怕是这件事没个结果,她会没完没了地帮那人。顿时,他改口道:“去问问老贾,如果他愿意让,你就替他们牵个线吧。” 吴晦明不禁又是一愣,忙道:“这可不合规矩,跟老伍那边也没法子交待。侯爷该知道,这门生意有很多权贵的眼都盯着呢,若是叫人知道了买家,怕是连老伍那边都会不方便的。” 钟离疏确实是没怎么仔细想这件事,顿时懊恼地一扶额,道:“这样吧,你来经手,不要叫他们双方见面。” “可是……”吴晦明的脸顿时就苦了下来。他的手头如今可是有无数的大事要处理,居然还要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钟离疏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离谱了,忙修正道:“算了,这件事我交给别人来处理。”说着,冲着吴晦明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吴晦明却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怎么?”钟离疏不禁不耐烦地一耸眉。 “那个,”吴晦明犹豫了一下。作为一个出色的副官,就算知道可能引起上司的不快,有些必须问的问题,打死他也必须要问。“您对那位林娘子,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果不出其然,钟离疏的凤眼生气地眯了起来。 半晌,见吴晦明毫不退让,他只得一挥手,有些兴意阑珊地道:“算了,她对我不感兴趣。” 吴晦明的小眼顿时瞪成两只铃铛。那女人,居然会对这么英明神武、又英俊多金的侯爷不感兴趣?! 真是个没眼光的女人!他愤愤不平地想。 *·* 所以说,后世都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就在钟离疏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时,作为事件的另一方,林敏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曾拒绝过某人的勾引,她甚至都不觉得那人曾勾引过她。她还以为整件事都不过是某人突然心血来潮地轻薄了她一下而已。 因此,她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了码头。 告别了感激不尽的宋子瑜,妹妹想要去那个小码头看看,林敏敏便令马车从西边绕道过去。 那个小码头坐落于一处僻静的小港湾内,离繁华的码头区有些距离。马车还没靠近,林敏敏远远就看到了那里泊着一艘漂亮的白色帆船。 这船的式样,几乎和她记忆中的现代游艇一模一样。 而,叫林敏敏目瞪口呆的,不仅仅是这船的式样,还有那个正从船舱里出来的、和侯爷形影不离的黑色人影——塞巴斯酱君。 看着他,林敏敏无来由地感觉一阵心虚,忙敲着车壁吩咐车夫掉头。 此时的钟离安早已忘了小码头的事,她正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些站在海中礁石上钓鱼的人。 见她眼珠都不错一下地盯着那些钓鱼的人,林敏敏不禁趁机哄诱道:“如果你愿意陪我进族学里去转一圈——不是去上学,就是进去转一圈,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带你来钓鱼如何?” 钟离安不禁一阵心动。可一想到要离开身边熟悉的人,在陌生的族学里孤独地坐一上午,她只觉得汗毛一炸,顿时摇了摇头。 林敏敏不由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另一边窗口,却正好看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路旁的山坡上,吕氏扶着月儿的手走下车来。 “是老夫人。”弯眉也看到了她们,向林敏敏道。 林敏敏忙叫停了马车。弯眉推开车窗,冲着那边叫了一声:“月儿。” 月儿听到叫声,便和吕氏一同扭头看了过来。 “老夫人这是要去哪里?”林敏敏问道。 吕氏道:“我那铺子就在这附近,过来看看。” 林敏敏抬头看看四周。这一片虽然离码头区不是很远,地势却是跟那边不同,是一片岩石坡地。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附近看起来远没有那边的繁华。 想着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林敏敏便笑道:“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满25个字才能送积分呢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吕氏的铺面位于山坡的拐角处,是一座看着有些破落的两层砖木小楼。打开门后,那灰尘密布的店面顿时使得这种破落的印象升格为破败。 看着这最多不过五六十个平米的小小铺面,林敏敏问:“这里原先是做什么的?” “小酒馆。”吕氏掏出帕子嫌恶地捂住口鼻。 许是因为生意不佳,店家不愿意往里投钱的缘故,和大门相对的那一排格扇门上并没有镶嵌玻璃,而是糊着一层年代久远的肮脏窗纸。若不是其中好几扇都已经破了,怕是室内的光线会更加昏暗。 月儿走过去,推开那些格扇门。顿时,一股清新的海风吹进屋来,不仅吹散了室内陈腐的怪味,也带来阵阵海浪的“哗哗”声。 “这后面是海吗?”林敏敏问着,忙好奇地走了过去。 “后面是一道悬崖。”吕氏应着,却是没那兴趣跟过去,只站在原地等着她回来。 走下台阶,林敏敏才发现,这屋后的一片空地居然比整个铺面都还要大,且还向着小楼右侧伸展出去不规则的一块。 沿着这片空地的边缘,是一道用石块垒就的围墙。不过东边的围墙早已坍塌了一大片,原店家似乎也不想费那个精力去维修它,只任那些石块就那么散落在那里,甚至还直接把那个缺口当作了扔垃圾的场所。 而那海浪的声音,便是从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角落处传来的。 林敏敏捂着鼻子靠过去,一抬眼,就只见围墙外的断崖下杂生着一片灌木树丛。越过低矮的树冠,一望无垠的大海顿落眼底。那飘着白云的蓝天,那点缀于波涛间的点点白帆,顿叫林敏敏忽略了脚边断崖下发出的阵阵恶臭。 若不是这恶臭,这里会是一个极佳的观景点。 随着这念头,一个主意忽地跳出林敏敏的脑海。她不由一眨眼,顾不得脚边散发的阵阵恶臭,扭头看向身后的小楼。 从这个角度看去,这青砖小楼却是意外地没有前边看起来那般破落。甚至,那顺着二楼走廊栏杆攀爬上了屋脊的藤蔓,还给小楼平添了几分野趣。 “怎么了?”忽然,台阶上传来吕氏的声音。 林敏敏又是一眨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指着二楼道:“可以上去看看吗?” 吕氏挑眉看看她,却是没有再问什么,只指了指身后的楼梯处。 这二楼明显要比一楼干净许多。站在廊下,没了院墙和树丛的遮挡,整个海湾的全貌便都显现在林敏敏的眼前了。 她发现,吕氏的这间铺面其实是位于一块突出于外的岩石上的,这座小楼就正好建在卡口处,即便四周不架起围墙,也不可能叫人窥视到后院里的动静。 “这围墙其实可以不用建的。”林敏敏道。 吕氏道:“建这围墙,不过是怕人不小心掉下去罢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当初也是我一时贪心,觉得这小楼后面还白送这么一大块空地,怎么也能将小楼扩建一下。结果后来才知道,这岩石太硬了,打不了地基。” 林敏敏刚要开口接话,却忽然看到左侧伸展出去的那一块断崖边隐隐遮着什么,便往旁边走了两步。 这一看,却是叫她吓了一跳。却原来,钟离家的那个小码头居然就在下方不远处,站在楼上就能将那艘白色游艇的动静尽收眼底。 林敏敏只觉心头一跳,忙转身背对那艘船,冲吕氏笑道:“不过这里的风景倒是不错。” “有什么用,”吕氏一撇嘴,“风景又换不来钱。” 这倒未必。林敏敏暗想。但在把整件事想清楚之前,她还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她心里的那个主意,便转变话题,笑道:“老夫人应该没那么缺钱吧?府里不是有月例的吗?” 连她每个月都还有五两银子的例钱呢,虽然她才只拿过一次。 “每个月也就那么二十两银子,还不够做一身衣裳的。”吕氏又是一撇嘴,扭头望着空荡荡的店面道:“原还指望着这里能替我生些银子,如今看着指望不大了。可惜这附近也萧条,我这铺面又小,就算是卖也卖不出个好价钱。”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林敏敏。见林敏敏又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便道:“你有什么想法?” 林敏敏不禁一阵惊讶,抬头望着吕氏。 吕氏又是一撇嘴,“你不知道吗?你这人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不管是谁,一看就能知道。” 是吗?林敏敏下意识一摸脸。在穿越前,她曾读过一个报道,说是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变得越来越笨。她原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怕还真是如此。原来,之前之所以能在职场倾轧中幸存下来,不是她怎么能干,而是对手太不能干…… “说吧,你有什么主意?”吕氏又道。 林敏敏一摸耳后,道:“我还没想好,这主意也未必管用。” “先说来听听。”见林敏敏仍犹豫着,吕氏又道:“反正这铺面也是租不出去的,你若有什么主意,如果可行,我打算拿这铺面参一股。如何?你可愿意?” 林敏敏不禁一怔。她连这主意都还没想透彻,吕氏这里却已经急吼吼地想着要入伙了。“可是,”她道,“我这主意也未必就能挣钱的。” “挣不挣钱的,你总要先说来看看。”吕氏又横她一眼,“我这穿鞋的都不怕亏到没鞋穿,你这光脚的有什么好怕的?”顿了顿,又道:“你不是说要换一条道走走的吗?我可是打算要看着你怎么走出一条新道道来呢。” 顿时,林敏敏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她知道,这吕氏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其实是想帮她。 “是这样,”她笑道,“你这铺面又小,做不得什么大生意,且这地方又不景气,基本没什么客流,所以我想着,要做生意,就得做那种有针对的,即便是在这里,也能吸引客人主动上门的生意。” “说说?”吕氏催促道。 回头望了一眼大海,林敏敏笑道:“我打算做个私家菜馆。” “私家菜馆?!”这名字对于吕氏来说,十分的陌生。 “说白了,就是一家菜馆。”林敏敏解释道,“不过跟普通的菜馆不同,我们的菜馆不接受那些散客,想要在我们的菜馆里用餐,需得提前预约。” 吕氏顿时怀疑地一挑眉,“这么麻烦的菜馆,谁会来?换作是我,才不会来。” “不,会有人来的。”林敏敏道,“其实很多人去酒楼菜馆,并不是为了吃那么一口菜,他们更多的是去会朋友,或者谈生意,或者像县令夫人那样,不过是找个机会跟自己想见的人说一些想说的话罢了。所以,其实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吃,怎么吃。我们只要能叫宾主双方都觉得在我们这里的一顿饭吃得舒心,吃得开心,吃得难忘,那么,下一次他们就还会再来。” 吕氏却是有些没听懂,“可是,怎么才叫吃得开心,吃得难忘?” “其实美食,不仅仅是舌尖上的味道,更多的还应该是一种眼睛、耳朵、鼻子、全身的享受。”林敏敏笑道,“虽然城里的酒楼我只去过一家,不过想来大家都是那样,大盘菜满满地往桌面上一铺,看似显得豪爽,却缺少了精致和文雅。如果是以吃饭为目的,去这样的酒楼自然没错。可如果是以其他事情为目的,这样的菜色就缺少了品味,显得粗俗了。所以,我们的菜点会跟别家酒楼不同,我们要往精致处去做。且不说食材要精选,连装盘的餐具也需得有讲究,需得是能更衬托菜色的餐具。还有就餐的环境,刚才我看了院子外面的空地,那里就是极佳的一处宴客场所。你不妨想像一下,天空中一轮月,远处是海浪声,鼻翼间飘着花香,眼前是朦胧烛光下一桌精致的酒宴,我想,任是谁身处其间,心情都会是舒畅的吧。” 林敏敏所描绘的场景,不禁令吕氏微眯了眯眼。想像了片刻,她微叹了口气,道:“好像是不错。不过……” 林敏敏一歪头。 “钱。”吕氏叹道,“就从你说的那些,怕是得投入不少钱。眼下我可是打着饥荒,出不了多少钱。且,我还是认为,你凭什么就认定了一定会有客人上门?” 林敏敏也跟着叹息一声,道:“所以我说,我还在考虑啊。不过,这客源的事,我相信一定不会太难。” 吕氏一挑眉,“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这个嘛,”林敏敏歪头望着吕氏调皮一笑,“就我所知,这城里可是有不少人想请老夫人吃一顿饭呢。除了您老人家之外,县令夫人一定也愿意有个除了恒天祥之外与别人交际来往的场所。”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我不担心客源,只担心两件事。一,我所想要的那些东西,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二,你说的对,钱。”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前世的林敏敏就是个单纯的文职人员,根据各方人士的要求写出一篇漂亮的、蛊惑人心的策划文案,对于她来说可算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但,一个可行的策划却不是单凭着诱人的文案就能得到各方认可的,这背后需得有无数的调查数据作为支撑。当年公司里这类数据都是有专人负责收集的,她只需要根据数据构思文案就好,而如今她可算是两眼一抹黑,想要把脑子里的念头变成可行的方案,她还需要做太多的事情。 “有纸笔吗?”她问。 此时,只有月儿跟着她们上了二楼,弯眉留在楼下陪着妹妹。月儿答应一声,去楼下找了一圈,还真找到一支秃笔和一截残墨。 林敏敏接过笔,就着二楼那张歪歪斜斜的破桌子,一边记着她所能想到的要点一边对吕氏道:“这件事可不可行,还得经过一番调查才能说。虽然我刚才说得那么笃定,可这客源的事还需得谨慎,需得经过调查……” “嗯,”吕氏打断她,“我刚才就想问了,什么是客源?” 林敏敏一眨眼,笑道:“就是客人的来源,我简称了一下。其实也可以叫作目标客户,就是我们打算挣他们钱的那部分客人。我打算把目标放在那些有钱有地位的人身上,但我对这些人的喜好还不是很了解,只能猜测他们应该会喜欢一些非大众……呃,就是跟大家都不一样的东西。至于他们愿意为这样的东西花多少钱,就需要再调查一下了。” “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吕氏道。 “嗯?”林敏敏从纸片上抬起头。 “说起这些人的喜好,怕是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这些人,就怕自己跟别人一样,连做件衣裳都得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至于钱,根本不是问题,越是价钱高,反而越能显示出他们的身份地位与众不同。”说到这,吕氏忽地一挑眉,“这么一说,我倒越来越觉得你这主意可行了。你刚才说什么需得预定,这主意很好。依着我的意思,最好每次就只接待一桌客人。一来我们省了事;二来他们也会觉得这样显得他们与众不同;第三,我们尽可以把这一桌定个十桌的钱,”她一阵冷笑,“这些人,就愿意为了这种无聊的事花上一大笔钱的。这种钱不挣,那才是傻了。” 望着吕氏,真正“傻”了的人,是林敏敏。果然这世上谁都不是傻瓜,她不过略画了画效果图,立马就被宋子珊给借鉴了;她不过才提了一提这种高端消费的概念,吕氏居然立马就明白了,还加以了深化……果然不可小看了任何人。 林敏敏摇摇头,摇掉惊诧,又道:“客源有了,还得计算开这样一家店所需的花费和预期的收益。收益这一块且先不管,花费这一块比较容易算。首先是这重装店面所需的费用。需要改装成什么样,我虽然有一些设想,不过,老夫人应该更清楚那些贵人的喜好,回去我会把我的想法画成效……画成图给你,你再给提提意见。因为我们针对的是贵人,所以材料方面大概是不能省的。还有食材方面,别致的餐具、配件、花草,等等等等,都需要调查清楚价格,然后我们才能算出需要投入多少钱,再对比着收益,这样才能知道这门生意能不能做起来。” “好复杂。”吕氏只觉得一阵耳鸣目眩。 “可不。”林敏敏收起那张脏兮兮的纸片,笑嘻嘻地道,“不过应该会很有意思。” 吕氏看看她,眨着眼笑道:“这倒是。这种花钱的方式,听着就比做衣裳什么的有意思多了。” “啊,钱!” 被提醒了的林敏敏猛地抬起头。但转眼间她就看开了。 算了,先不管钱不钱的,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这件事当作激荡脑力的游戏来做吧。许哪天有条件了,就真能把这纸上的计划变成现实呢。 *·* 林敏敏和吕氏回到侯府时,果然听说侯爷回来了。 有丫环在门口堵着林敏敏,告之赵老太君有请。林敏敏便忙回屋换了衣裳,带着妹妹去了客院。 虽然在看到“塞巴斯酱”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见到钟离疏的心理准备,但当那人微眯的凤眼扫来时,林敏敏还是感到一阵不自在。 但,转眼间她便抬起头来,努力以平静淡然的眼神还了侯爷一眼——不就是被摸了一下耳垂嘛!何况,就算有什么感觉不自在的,那也不该是她! 叫她想不到的是,她这一眼还真起作用了。那人的凤眼在与她视线接触的瞬间,竟头一次主动移开了! 钟离疏是亲眼看着林敏敏离开码头的,因此他知道,她回来得比预计的要晚了一个多时辰。而这一个多时辰里她到底是去了哪里,他发现他居然十分在意。一想到她可能是换了个地方和那个娘娘腔的少东家见面,他就觉得胸口似堵了个什么东西般的难受。 见林敏敏牵着妹妹的手进来,老太太好奇地道:“安姐儿怎么没去族学?她哥哥姐姐不是都去了吗?” 钟离疏一阵冷哼,将小家伙抵死不肯去上学的事说了一遍。老太太立马拧起眉,责备林敏敏道:“你也太惯这孩子了。这世上的事,不是谁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你需得叫她尽早明白这一点。” 这明明是在说妹妹的话,听在钟离疏耳朵里,却是叫他心头一阵别扭。他不由就飞快地看了林敏敏一眼。 林敏敏也很认同老太太的话,对她点头笑道:“老太太说得对,所以我跟安姐儿约好了,她也答应我要去尽力尝试。我打算再给她几天时间……” “如果她还做不到呢?”钟离疏打断她,眯眼瞪着钟离安。 钟离安顿时往林敏敏的裙后缩去。 林敏敏也在纠结着这个问题,便低头望着钟离安,半威胁半认真地道:“那就只好强迫她去了。” 钟离安惊讶地抬头看看林敏敏,忽地就张开嘴嚎哭起来。 莲娘也是个听不得孩子哭声的,忙过来抱起钟离安哄了一会儿,对众人道:“安姐儿可是比宁哥儿还小了一岁呢,晚些入学也无妨的。我看你们也不要非逼着她去族学不可,宁哥儿一人跟着刘先生念书也寂寞,不如叫安姐儿每天过来跟着一同上学,岂不是比硬逼着她去族学的强?” 林敏敏这才知道,老太君虽带着儿孙出游,却是也不敢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业,所以随行的还有两个“家庭教师”,连英娘艾娘的学业都不曾落下过。 听了莲娘的话,林敏敏和钟离疏不由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摇头,都觉得不能就此放任妹妹。不想老太太忽地一拍手,赞同道:“这主意好。” 老太太扭头对钟离疏道:“既然这丫头是因为害怕离开家,那就叫她在这府里上学也是一样。我们宁哥儿也还能多个伴。”说着,又以慈爱的目光看着莲娘道:“还是我们莲娘仔细。要说起来,我这么多儿孙中,就这丫头最会体贴人,性情也最是温柔。” 见老太太拉着钟离疏夸奖莲娘,林敏敏忽然就有一种怪异之感。这老太太的性子她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的,叫她骂人容易,夸人却是难得。 因此,被夸的莲娘也是一阵诧异,然后便是一阵不自在,忙红着脸抱着妹妹避出屋去。 英娘见莲娘害臊,哪有不跟过去戏弄一二的道理,忙拖着林敏敏和艾娘也一同出去了。 出得屋来,英娘笑道:“今儿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老祖宗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在七哥面前拼命夸起大姐姐来?看把大姐姐给窘的。” 顿时,林敏敏和莲娘对视一眼,两人心头同时一动,莲娘的脸不禁更红了。 屋内,钟离疏也隐约感觉出不对劲来,正打算找个理由开溜,老太太却人精似地一把抓住他,“眼下这里也没人了,你老实告诉我,你觉得莲娘如何?” 赵老太君生性磊落,既然打定了主意,就没有再藏着掖着的道理,因此便单刀直入地问着钟离疏。 “你也老大不小了,”她道,“这终身大事总是要解决的。前头那一个我们就不说了,这一个却是要陪你一生的,你需得仔细考虑清楚才是。不是我自夸,我们家莲丫头虽是嫁过一回,可要论起人品性情来,怕是整个京城比她好的也超不过几个去。最重要的是,你们两个都是知根知底的,你知道她的性情,她也明白你的为人,且她也喜欢孩子,对老五家的那三个孩子也是极好,所以我看,你俩极为妥当……” 直到此时,钟离疏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赶紧抬手打断她的自说自话,“我说过,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考虑的,不用老太太担心。” 老太太顿时不高兴了,“那你倒是考虑给我看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只是在口头上糊弄我,心里却是一点儿都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钟离疏不禁一阵语塞。事实上,因为他的属下大多数都是单身汉,他也习惯了这种单身的生活,他还真就是一点儿都没想过给自己找个老婆。 “好吧,”他承认道,“我确实没想过。而且我也不觉得我需要一个妻子。” “难道你就想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老太太立马变得严厉起来,“就算不说什么传宗接代的话,你也要想想你自己。你就不想每次回到家的时候,能有一个人笑盈盈地替你接风?你就不想在你感觉孤单的时候,身边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就连喝酒,旁边也得有个给你斟酒的不是?!” 顿时,钟离疏的脑海中勾勒出老太太所描绘的画面。 而,那个笑盈盈接过他披风的,那个陪在他身边说话的,那个给他斟酒的人…… 他一眨眼,犟嘴道:“这些事,阿樟不是正在做着吗?” 顿时,老太太的巴掌挥上他的头顶。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阿樟几乎将整个府里都找遍了,都没能找到钟离疏。 看看已经快打二更了,他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孩子们所住的院落。此时孩子们已经睡下了,只有林敏敏的屋里还亮着灯。透过镶着玻璃的雕花窗,他能清晰看到她正坐在窗前奋笔疾书的样子。 听到院内有人说话,林敏敏从计划书上抬起头来。窗户玻璃的反光让她看不清外面,她便站起身,抬手遮在玻璃上往外看去,却正看到阿樟离去的背影。 此时弯眉正好也在院中,看着婆子们关好了院门,她这才回到屋内向林敏敏禀道:“是樟爷。” “有什么事吗?”林敏敏问。 “好像是问侯爷有没有过来。”弯眉看看桌上凌乱的纸张,劝道:“娘子还是明儿再写吧,这大晚上的,费眼睛呢。” 林敏敏低头看看计划书,想着这件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便叹了口气,答应一声,将桌面收拾了。偶一抬头间,看到窗外的一轮明月,她心头忽地一动。 这阿樟和钟离疏向来是焦不离孟,连阿樟都找不着他,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又爬上哪里的屋顶了。 想到那人,她不由就想到老太太的打算。 莲娘配钟离疏吗? 和明白老太太的打算时一样,一种不适感再次滑过林敏敏的心头。两世为人的她自然知道,这是一种嫉妒的感觉。但,这种嫉妒却是跟男女情爱无关,只不过是看到某人拥有某种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时,每个人都会产生的、某种羡慕罢了——不,不是说她羡慕莲娘将会成为钟离疏的妻子这件事,她只是嫉妒她拥有这样的机会……不,也不是嫉妒她有这样的机会,她只是…… 只是…… 她放下稿纸,抚平纸面上被她不小心揪出的褶皱,暗暗叹息一声。 好吧,她是嫉妒。但同时她也明白,她跟钟离疏之间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因为她孤独得太久了,偶尔经历了一回有人陪伴的感觉,便叫她开始对那种感觉奢望想像起来罢了。 事实上,她很清醒地认识到,这钟离疏一点儿都不适合她。且不说两人悬殊的身份地位,就那人的个性来说,他的蛮横霸道也只会让原本就处于劣势的她更显劣势。经历过一次处于不对等位置的恋爱,她可不想再掉进同样的坑里。何况…… 那人大概打心眼里就没尊重过她…… 她的手指再次摸上耳垂。 看看窗外渐圆的明月,再看看那一叠稿纸,林敏敏再次提醒自己,与其好高骛远去艳羡一些根本就不适合她的东西,倒不如脚踏实地、尽力做好她眼下能做的每一件事才更为实在。 *·* 阿樟回到主院时,还是没找着钟离疏,不由就皱起眉头。 他知道,最近侯爷心里烦恼着一件事。但他更知道,那孩子生性倔强,不是他自己愿意说的,哪怕是严刑拷打都休想叫他吐露出一个字来。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就此作罢,干脆等着侯爷自己露面的时候,一粒石子抛至他的脚下。 他抬头看去,却只见钟离疏正懒洋洋地斜卧在西侧厢房的屋脊上。他不由就是一眨眼,走过去昂头问道:“侯爷在这里做什么?” “晒月亮。”钟离疏说着,又吩咐道,“给我备壶酒来。” 阿樟一眨眼,弯腰一礼,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托着一个托盘回来了。 托盘里,体贴地放了两只小酒盅。 顿时,钟离疏的眼就眯了起来。 “你备两只酒盅干什么?”他沉声问道。 阿樟又是一眨眼,“侯爷不打算去花园吗?” 钟离疏蓦地坐起身,低头瞪着阿樟那平静无波的眼眸半晌,才怒道:“我干嘛要去花园?!还不拿上来!” 阿樟看看那屋顶,刚要开口拒绝,就听钟离疏冷声道:“这是命令!” 见侯爷情绪实在是不佳,就算是有着死硬名声的阿樟也不敢再撩拨于他,只得暂时妥协了。他放下托盘,转身从杂物间里搬出一张梯子,又托着托盘爬上梯子,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翻上屋顶。 放下托盘,他打算依照规矩站直,却是试了好几次都没那胆量,只得狼狈地蹲在那里喘息道:“还望侯爷体谅一二,卑下年纪大了,这种危险的活计已经做不来了。” 钟离疏却是不看他,拿起酒壶给两只酒盅内都斟上酒,道:“你还没到三十五,叫什么老。”端起酒杯,又指着另一只酒盅道:“今儿暂时抛开你那些规矩,过来陪我喝杯酒。” 阿樟看看他,小心挪动身体,学着钟离疏的模样背对着月光坐下。一抬眼,就看到远处那唯一还亮着灯光的窗口下,一个女人伏案疾书的身影。 他不由就从眼角处悄悄打量了一下钟离疏。 钟离疏默默抿完一盅酒,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这才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续弦?” 阿樟的眼一眨,沉默片刻,伸手端起酒杯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钟离疏不禁一皱眉。这诗他熟,但这种感觉他却是不熟。“你……为什么会对你妻子这般死心塌地?她死了快有十来年了吧?” “十三年。”阿樟抬起头,看着黑暗中的那点灯火道:“我倒不觉得我是对她死心塌地,不过是我没能再遇到一个让我有那种感觉的女人罢了。” 他举起酒盅抿了一口酒,怅然道:“遭遇海难,被番人救起来带到西番时,我不过才十三四岁,正是最容易受影响的年纪,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更像个番人,而不像个大周人。大周的男人,太不懂得珍惜女人了,他们总觉得女人可以由着他们予取予求,可就我看来,娶再多的妻也好,纳再多的妾也罢,那些女人不过是和码头上讨生活的女人一样,把他们当作金主罢了。至于真心什么的,这些男人不懂,也不在乎。但,一旦你曾经被某个女人以那种真心对待过,你就会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捏着酒杯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我不贪心,这心里,有她一个,就够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钟离疏不懂,也从没经历过。他不禁疑惑道:“你当初,怎么就知道非她不娶的?” 阿樟放下酒盅,抬头望着夜空道:“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的头发是假的,这世上哪有人的头发会那么红,红得跟着了火似的。她却说我的头发黑得才假,跟拿墨汁染过似的……” 他微一停顿,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当中,喃喃又道:“我被老伯爵带回去时,伯爵夫人并不乐意收留我这么个东方人。那时候她是夫人的贴身女仆,我记得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他太瘦了,要是饿死了上帝会不高兴的。’她平时总是一副很高傲的样子,也从来不直接跟我们这些男仆说话,还总是挑剔我的规矩礼仪,又说我的法语带着奇怪的腔调……不过,只要别人一欺负我,她又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我。我们一起在伯爵府呆了十来年,后来老伯爵死了,新伯爵有自己的男仆,我就失业了。临走之前,我鼓足勇气去问她,问她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当时我只是觉得,如果不问一问就这么走的话,我一定会很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却是也没想到,她居然点头了……” 那张刻板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要问我怎么知道就是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她。我明明打定了主意,只要一攒够钱就回家的,我明明就没打算在那种可恨的地方生根的,可那时候我就是觉得,没有她不行,她死的时候……” 阿樟抬起头,望着夜空叹了口气,又低头道:“她是个好女人,刀子嘴豆腐心,从来没有因为我们生得不一样就看不起我。有她在身边,日子过得再艰难我都不觉得苦。我从来没跟她说过想回大周的事,但她就是知道。她有一个大家庭,很多的兄弟姐妹,我不想她为了我背井离乡,她却跟我说,”他顿了顿,有些哽咽道,“她说,我和她都在的地方,就是家。” 他扭头看着钟离疏,指着胸口道:“她一直都在这里,在我的家里。所以其实我是有妻子的,不过是谁都看不到她罢了。” 夜风拂过,吹起一片落叶。看着那落叶飘下屋脊,钟离疏一阵怔忡。他虽然一直知道阿樟有个病逝的妻子,却是从没听他说起过两人的故事。 却原来,这世上的男女之间,还可以有这样的一种情感羁绊。 “侯爷怎么忽然想起问我这些?”半晌,阿樟直了直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钟离疏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我周围唯一娶过老婆的,也就只有你了。” 见他一直围绕着娶妻的话题,阿樟不禁一眨眼,试探道:“是老太君又旧事重提了,还是……林娘子?” 钟离疏心头蓦然一跳,酒盅顿时顿在唇边,“林娘子怎么了?”他以一副冷淡的口吻掩饰道。 阿樟看看他,很有番味儿地一耸肩,道:“卑下还以为侯爷是想娶林娘子呢。” “突”地一下,钟离疏的心头又是一跳。 他放下酒盅,“好好的,我干嘛要娶她?”说着,又忽地扭头瞪向阿樟,“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娶她?” 阿樟又耸了一下肩,“恕卑下冒昧,侯爷您对林娘子和对别的女人明显不一样,所以卑下才会如此猜想。” 钟离疏一皱眉。他也知道他对她的感觉跟对其他女人的完全不同…… “而且,”阿樟又道,“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无非就两种,一种是放在床上的,一种是放在心里的。以前侯爷遇到的,都是那种放在床上转眼就能忘的,所以卑下才斗胆猜测,这位林娘子怕是属于另外一种了,”他看向他,“那种放在心里忘不掉的。” 钟离疏心头蓦地又是一跳,“是……吗?”他凝视着酒盅,脑中一片混沌。他一直以为,女人只有一种:想要的,或是不想要的。想的,他几乎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即便偶尔被拒绝,他也能坦然接受,转身离开。而像林敏敏这样叫他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却还是第一次。这种糟糕的感觉,原本就已经令他够混乱的了,如今又叫阿樟给他灌输了一脑袋奇怪的、令他更加心痒难耐的念头,这不禁叫他更为混乱。 “我、想,”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娶她……吗?” “这得问您自己了。”阿樟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尽量维持着绅士风度翻下屋顶,站在梯子上道:“您得问一问您自己,您是把林娘子放在什么位置上的。是像以前那样玩两天就丢一袋珠宝打发走,还是打算长久厮守。另外,恕卑下多一句嘴,卑下一直认为,黄铜永远换不来黄金。如果侯爷想要的是黄铜,那便无所谓,如果侯爷想要的是黄金,怕是还需得拿黄金去换才行。” 他向着仍呆坐在屋顶上的侯爷行了一个颔首礼,正要下去,就听钟离疏嘟嚷道:“就算我想,也得人家乐意啊。” 阿樟意外地一眨眼,像看个不长进的孩子般看看钟离疏,然后扭头看向花园方向那盏已经熄灭的灯,道:“那边的灯已经熄了。侯爷可以就坐在这里看着,也可以下去休息,不定明儿还有比这盏更亮的灯呢。” 看着怔忡出神的钟离疏,他又是优雅一礼,“卑下就不打扰侯爷晒月亮了,恕卑下告退。”说着,缓缓爬下梯子。   ☆、第90章 第九十章 林敏敏其实并不赞同让妹妹留在府里上学,这会叫她之前的努力全都半途而废的。可老太太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一大早就派了她身边最为得用的高妈妈过来接人。林敏敏没法子,只得带着妹妹去了客院。 此时,宁哥儿和他的“家庭教师”都已经在老太太那里了。 出乎林敏敏意料的是,宁哥儿的“家庭教师”,那位刘先生,竟是个看着还不满二十的清秀小书生,看到林敏敏时居然还会脸红。 老太太道:“这是你阿秀嫂子的族兄弟,别看他年轻,可已经是个举人老爷了。若不是因为生病误了去年的大考,如今怕早就该是个进士出身了呢。”又扭头催促下人道:“去看看,怎么侯爷还不过来。” 林敏敏这才知道,老太太这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由就看向莲娘。 莲娘听了老太太的话正不自在着,被林敏敏这一眼看来,顿时红了脸,望着她想要说什么,终究没好意思开口。 不一会儿,便有人过来禀道:“侯爷说,就不过来了,”又看着林敏敏道,“说是安娘子的事,有林娘子做主就好。” 老太太一听就不乐意地拉长了脸,教训林敏敏道:“看看,都是你惯的他,才叫他忘了,教养那几个孩子原该是他的责任!” 林敏敏心头一动。这工作原本就是个权宜之计,孩子们终究是要长大的。如今几个孩子却是只跟她亲近,对侯爷总带着那么几分生疏,且侯爷对那几个孩子也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这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是我疏忽了。”她歉意道。 见她坦然认错,老太太满意地一点头,又吩咐了小刘先生几句,便命他领着两个小不点去后面上课了。 然后,老太太回头问莲娘道:“昨儿晚上我对你说的事,你可有考虑好?” 莲娘脸一红,悄悄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忙起身避嫌道:“我那里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老太太却是一抬手,阻止她道:“你且等等再去忙,我正打算问你呢,你觉得我这主意如何?”说着,指向莲娘,“叫她跟了老七。” 林敏敏看向莲娘。莲娘也有些可怜巴巴地回望着她。 许是个性的缘故,林敏敏一直觉得她跟莲娘不是很合拍,所以莲娘那个小麻酥的眼神,她根本就没能领会其中的含义。她为难地望着老太太道:“这种事,也不该我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还望老太太见谅。” 老太太一扬眉,刚要张嘴说什么,忽然看到林敏敏一身未婚女子的装束,她这才想起来,林敏敏并不真是个已婚身份,跟她讨论这种事显然是不合适的,忙一挥手,放了林敏敏不提。 林敏敏却是被老太太这想到一出就是一出的性情闹得没脾气,只得摇头笑笑,回去忙她自己的事了。 昨晚她一直忙到三更后才睡下。整个计划书的框架已经出来了,连设计草图她都已经画了一个大概,接下来便是一些细节问题。 还有,市调。 细则也好,草案也罢,当年曾被公司当牛马使的林敏敏都有过接触,对于她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唯独市场调查这一块。一则,当年这些都是外勤的工作,她不曾具体参与过;二则,就算她知道怎么进行,以连随意出门都做不到的她来说,怕也是很难。偏偏这又是测算预算时最为重要的依据。 林敏敏回到院中时,弯眉竟然不在。不过她也没怎么在意这件事,便拿起素描簿,继续完成昨晚中断的工作。 弯眉回来时,林敏敏仍勤奋工作着,见她进来,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弯眉脸上顿时闪过一阵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李、李总管,找我……问了些事。” 她还在纠结着,如果林敏敏继续往下问,她要怎么编这个谎言时,林敏敏却已经随意应了一声“哦”,便放下这个话题,又继续埋头她的工作了。 看着林娘子,弯眉心头一阵纠结。她打心底里喜欢这位主人,在她身边,总能叫人体会到一种无形的温馨和温暖。所以她能理解为什么侯爷会看上林娘子。作为侯府的下人,听从侯爷的指令,监视林娘子的一举一动,私下里向侯爷报道她的行踪什么的,都不算是什么叫人为难的事,真正叫她为难的,是她拿不准侯爷对林娘子到底动了什么心思。娶她,显然是不可能的,可若说是想要纳她…… 想着钟离六老爷家那位“病故”的姨娘,她只觉得一阵揪心。这林娘子在她看来,可算不上是个精明人,将来的侯爷夫人若是个好的便罢,若是像六太太那样笑里藏刀的,怕这林娘子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看低头作画的林敏敏,她假装只是不经意间提及般道:“娘子听说没?前儿六老爷家新纳的那位姨娘没了。” “哦?”林敏敏随口应着。弯眉就喜欢打听些八卦,以至于虽然林敏敏足不出户,钟离族人家的那些大事小情她都知道一些。 她蓦地一眨眼,抬头看向弯眉。这位倒是个极好的市场调查员。 而弯眉却是不知道她看着自己想的是别的事,还以为她是对这个话题感了兴趣,便又道:“听说是这新姨娘错了规矩,叫六太太抓住,罚她跪了一夜的香,不知怎么就感了风寒,没几日人就没了。都说六老爷最心爱这位新姨娘,可因六太太是守着规矩罚的她,叫六老爷也说不上话。虽如此,六老爷到底还是跟六太太闹了起来。” 林敏敏听了不禁一摇头,道:“以前听说书先生说过这么一句话:要得家不和,纳个小老婆。这六老爷是自找的不自在,只可惜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是啊,可惜了一条人命。”弯眉顿了顿,偷眼看向林敏敏,“听说那新姨娘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呢。要说起来,也怪六太太心狠了些。” 林敏敏原本已经拿起了画笔,此时不禁又住了手,道:“这新姨娘是六老爷霸占来的吗?” “当然不是,听说是在外面勾搭上,然后才带回府里的。”弯眉道。 “这样啊。”林敏敏支着画板道:“要叫我说,这三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姨娘,怕是想给自己找张长期饭……找个金主。既然如此,她就该有在别人地盘上找吃食,然后被原主咬一口的觉悟。六太太呢,虽是想要护着自己的地盘,以我看,她却是咬错了人。我看她是不敢跟六老爷闹,便只好找个比自己弱的下手罢了。最叫人瞧不上的就是这位六老爷了。还假装什么深情款款,带姨娘回家,就摆明了他心里没六太太。而被他以那种不公平身份带回家的姨娘,我也看不出他哪一点爱她了。我倒是觉得,他更爱的是他自己。” 来到这里,这种妻妾恩怨她听得多了,故而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便又拿起画笔。笔尖才刚抵到纸上,只听弯眉道:“若是娘子,您会怎么做?” “我?”林敏敏收回手,望着纸上的那个黑点道:“首先,我不可能给任何人做妾。就算再怎么喜欢那个人,我也不会这么做。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我,我自己却不能看不起我自己。如果我跟那人不能是平等的关系,他不能全心全意只喜欢我一个,这种人我宁可不要。所以,我不可能是那位姨娘,也不可能是六太太。如果真那么不幸,我的男人敢从外面带个什么其他女人回来,我不会为难那个女人,我会直接剁了那个男人。男人而已,还不值得女人为了他们自相残杀。”她以手指当擦纸,抹开那个黑点。 弯眉不禁怔了怔。她从来没想到,这看起来柔弱的林娘子竟然也有如此刚强恐怖的一面。想到侯爷那不明的打算,她不禁一阵忧心,“可是,若是那人也全心全意只喜欢您呢?不过是因为你们身份不对等,他不能娶您,但他这一辈子都只喜欢您一个呢?” 林敏敏不由眨巴了一下眼,抬头看向弯眉。这傻丫头不会是喜欢上了一个什么身份不对等的人吧?她想。 “不,”她望着她,很是认真地摇着头道:“这种傻话你可千万别信,谁也不能保证谁的一辈子,唯一能保证的,不过是你当下喜欢着他罢了。就连这种喜欢能维持多久,怕是连你自己都说不准。不过,有一件事却是肯定的,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放在跟他对等的位置上,你们会越来越不对等,然后有一天,你会发现,他正漫不经心地从你身上踩过去。”回忆起当初被人劈腿时的感觉,林敏敏一阵苦笑。 但,她的话,却是叫弯眉听得一阵云里雾里。林娘子所说的每个字她都懂,但连在一起她却不能理解了。 弯眉困惑歪头的动作,叫林敏敏回过神来。她知道,刚才的说法可能叫弯眉不太能理解,便放下画板,将两只拳头相对,道:“其实人与人之间,就跟这两只拳头一样。如果相互是对等的关系,他们就会维持一种平衡……呃,就是势均力敌。男女之间也是如此。如果你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高,他就会欺压过来。”她抬高一只拳头,“如果你示弱,你退让,他就会变得越来越高,然后总有一天,等你反应过来时,你已经被这只拳头给压在泥里了。” 她以一只拳头压下另一只拳头,抬头对弯眉道:“所以,别相信那些花言巧语,如果他不能娶你,不能给你一个跟他对等的身份地位,这种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多看他一眼,我看你还是赶紧离开他的好。” 弯眉正因林敏敏的话而沉思着,忽然听到这最后一句,不由呆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摇着手道:“不是的,不是我……” 林敏敏却宽容地对她笑道:“没关系,你愿意跟我讲你的心思,我很高兴。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件很美好的事,但如果这种美好没能得到应有的回报,那最好还是放弃,不然不仅对自己不公平,对这件美好的事也是一种亵渎。” 喜欢一个人…… 拿起画板,看着稿纸上她所想像的庭院场景,林敏敏不禁微眯了眯眼。喜欢一个人,同时也被那人全心全意地喜欢着,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两世为人的她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恋爱过。 这时,忽然听到院中传来莲娘的声音。弯眉看看林敏敏,只得放下这话题,转身将莲娘迎了进来。 看到莲娘,林敏敏也放下画板,起身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她笑道,“英娘没跟你一起过来?” “她也要上课呢。”莲娘笑着,一低头,看到夹在画板上的画稿,便随手拿了起来,笑道:“你在画什么?” 看着莲娘,林敏敏忽然一眨眼,眼前这位可不就是位贵族千金?且也做过大户人家的儿媳。 于是她便把她所设想的那种菜馆向莲娘描述了一遍,又问道:“若是你想要请客,比如你打算跟你的朋友们小聚一下,你会去这样的菜馆吗?” 莲娘却是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要请客,在家里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兴师动众地去外面?” 林敏敏一呆。这莲娘,原来还是个宅女……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见林敏敏望着自己发愣,莲娘忙善解人意地又道:“我的话也作不得准,打以前还在京城时我就是出了名的不爱应酬。回头你再问问英娘看看,她是个喜欢上馆子的。” “那,如果你的朋友请你去这样一家菜馆小聚,你感觉如何?”林敏敏不死心地又问道。 莲娘则又是一阵呆愣,半晌才叹息一声,道:“出嫁后,我跟我那些朋友再没什么联系了,我夫君和我婆婆都不喜欢。” 得,林敏敏算是明白了,这莲娘就是那种传统的中国女性,婚后只知道围着丈夫和灶台转的。 也幸亏她没打算专做女人的生意。这个时代,搞不好所有的已婚女人都是这样的,出嫁从夫嘛。即便是县令夫人出门应酬,不也是出于帮夫君的目的吗? “那,你觉得如果是男人的话,他们会喜欢在这样一个地方宴客吗?” 莲娘看看她,又低头看看画板,道:“你是打算做这样的生意吗?” 林敏敏只犹豫了一瞬间,便果断地点头承认道:“是有这么个想法。”又指着桌上那叠计划书道:“其实我自己很清楚我自己的斤两,连个字都写得缺胳膊少腿的,根本就没什么东西能教给那几个孩子。不过是侯爷好心,以这么个‘女先生’的名义收留我罢了。但人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只靠着别人的怜悯过日子的,我需得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这样一家店,以我眼下的能力还开不起来,但即便如此,只要我慢慢筹划,一步步来,总有一天会做起来的。西方有句谚语,叫:‘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以圣人的话就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所以我不着急,慢慢来就好。” 莲娘看着她,忽然道:“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林敏敏不禁一阵眨眼。所以说,这世上的事很难说得准。当你正羡慕着别人时,不定别人也正羡慕着你呢。 莲娘点头,“你好像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就不行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前没出阁时一切听父母的,嫁人后便是听夫君和婆婆的,几乎没一件事是我自己拿主意的。如今老祖宗……” 正说着,弯眉端着茶水进来了。 莲娘脸一红,忙住了嘴,又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大丫环彩云。 彩云会意地一点头,上前亲热地挽了弯眉,一边闲话着一边将她拉出屋去。 莲娘这才红着脸继续又道:“老祖宗的意思,想来你也知道的。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林敏敏不禁又是一阵眨眼。这话题,以这个世界里的规矩来说,好像不适合跟她这么个未婚女性讨论吧。 莲娘微抬起眼眸,羞涩地看了一眼林敏敏,又垂头道:“我也实在是没人可以商量了。我三妹妹你也知道的,那就是个大嘴巴。四妹妹还小,我嫂子又一向唯老祖宗马首是瞻。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林敏敏略一沉吟,道:“要说,这种事本不该问我的。不过……”她顿了顿,“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莲娘一阵扭捏,小声道:“我也……不太清楚……”她咬咬唇,抬头道:“你觉得,我若是嫁了七哥,他会好好待我吗?” 蓦地,林敏敏胸口一抽。她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头那怪异的感觉,又微微往椅子里坐了坐,这才开口道:“侯爷那人,应该不是个会打老婆的吧?”——她曾经那么惹怒过他,他也没动手。可见这点绅士风度他还是有的。 这话却是引来莲娘一个不满的眼神,“人家跟你商量正经事呢!”她责备道。 林敏敏不由又是一眨眼。她说的也是正经话啊! “那么,”她清清嗓子,又道:“你,是怎么看侯爷这个人的?” “怎么看?”莲娘脸上的红晕稍稍退却一些,抬头以一种梦幻般的迷蒙眼神道:“说实话,七哥从小就漂亮。每次他一回京,我那些朋友们便总是找着理由来我们家,其实我们都知道,她们就是来看七哥的。说来也是奇怪,和我大哥站在一起,七哥看着简直就像是个野人,却偏偏叫人……” 她的脸上又飞起一片红云。 林敏敏则不由自主忆起钟离疏那敞开领口下的风光,忍不住也悄悄红了脸。 她再次清了清嗓子,道:“就是说,你喜欢他了?既然这样,答应不就好了?” 顿时,莲娘脸上的红晕退却,像受了惊吓般连连摇头道:“可……可是,只要一想到嫁人……”她明显地打了个寒颤,“我……我还不想嫁人……” 她的模样,顿时叫林敏敏想起英娘说过的她那些不好的遭遇。林敏敏叹息一声,弯腰过去安抚地盖住她的手,望着她的双眼道:“钟离疏不是那样的男人。” 她的话,叫莲娘一愣,抬头望向她。 那怪异的眼神,顿叫林敏敏一怔,“怎么了?”她问。 “你,”莲娘犹豫道,“你叫我七哥……什么?” “侯爷吗?”林敏敏茫然道,“侯爷啊。怎么啦?” “你……你刚才……叫我七哥的名字了……”莲娘期期艾艾道,那脸渐渐又红了,好像做出这种失礼之事的人是她一般。 林敏敏则忍不住眨眼又眨眼,直到眨到眼睛都有些酸了,她仍是没能回忆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叫的钟离疏。 而,忽然间,她就想起上一次英娘也信誓旦旦说她直接叫他名字的事来。 顿时,她没来由地心慌起来,“没……没有吧……我、我一向都叫他侯爷的啊……我我叫他钟离疏了吗?我、我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噗嗤,”莲娘捂嘴笑了起来,“还以为你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呢,不过是一时口误罢了,你慌个什么,我七哥又不在这里。” 正说着,只听院中又传来一阵人语声,却原来是吕氏过来了。 看到莲娘,吕氏不由一愣,道:“原来你有客人在啊。” 莲娘忙起身道:“我、我该走了。”说着,疑惑地看了吕氏一眼,才带着丫环走了。 吕氏一摇头,对林敏敏道:“你怎么跟她搅在一处了?你俩可不是同路人。” 确实。林敏敏一阵沉思。莲娘身上有些东西,叫她看了觉得十分别扭。但她主动向她示好,她也没有不回应这好意的道理。何况,这莲娘也不是个什么坏人,不过是因为这一生被人照顾得太好了,后来又遭遇一些挫折,叫她有些站不直罢了。 回头看看不打招呼就拿起桌上的计划书看起来的吕氏,林敏敏忽然发现,其实她和吕氏比较容易亲近,就是因为她们算起来都一样是那种个性比较独立的。莲娘之所以叫她觉得有距离,就是因为莲娘太爱依靠人了,连要不要嫁钟离疏这种事都要征求别人的意见。 “啧啧啧,”桌边,吕氏发出一阵很不雅的咂嘴声,弹着计划书嘲道:“平时看你出口成章的,还以为你定是读过不少书,没想到写个字,十个字里倒有五六个是缺胳膊断腿的?你当初是怎么上的学?” 林敏敏摸摸耳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些繁、那些字我都能认识,但要写,就不太写得出来了。”——还是简体字用起来顺手啊——“你可还看得懂?”她问。 “连蒙带猜应该没问题。”吕氏放下计划书,又拿起画板,道:“这是什么?” “我想了一些装修……装饰后的效果,就随手画了几张。对了,”她道,“你有那里的平面图吗?最好是能连院子里的尺寸也一并标了的。” 吕氏抬头看看她,干脆地一摇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敏敏扶额一笑。这件事,果然是任重而道远。 而一旁的弯眉,则被吕氏和林敏敏这没头没脑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之前林敏敏跟莲娘说起她的打算时,她正好去端茶水了,没能听到,此时则更是一阵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晚间,妹妹放学回来时,头一次没有纠缠着林敏敏玩耍,而是拿着那本《三字经》课本默默读着。那认真的态度,以至于哥哥姐姐回来跟她说话,她都没能听得到。 *·* 林敏敏却是不知道,老太太这一借着妹妹生事,竟无意中替她们解了一个危难。 自从在族学门口确认了林敏敏后,老酒鬼雷九就和大个儿一直守在那里等着要绑架她们,甚至连帮手都雇好了。却是不想一连守了三四日都不曾再看到她们的行踪。 那两个大的倒是天天按时来上学,可进出都有人跟随,且那驾车的车把式看着就是一副久经沙场的彪悍模样,他们雇的那些城狐社鼠看了都不敢贸然靠前。这一来二去,眼看着原本就所剩无几的钱袋渐渐落了底,老酒鬼不禁一阵急躁。 *·* 自从吕氏根据林敏敏的要求丈量来那铺子的具体尺寸后,林敏敏就一直埋头于绘制设计图纸,因此也就有些忽略了妹妹那变得越来越奇怪的举止。 直到三天后,钟离安从客院回来,忽然拉着她的衣袖,神情严肃地告诉她,她已经决定了,她要去族学上学。 林敏敏眨了好半天的眼才缓过劲来。经过一番技巧的盘问,她这才得知,原来,因为那宁哥儿启蒙早,学的东西比妹妹多,这深深刺激了好胜心强的钟离安。当初她虽然只去了一日族学,却发现学里教的东西很多她都会,且虽然只有半日,她却是得到了好几位先生的表扬的。如今这两下里一对比,顿叫钟离安觉得,族学也没那么可怕了。 钟离安的小心思直叫林敏敏一阵哭笑不得。但好歹这是一个进步,她便忙不叠地叫弯眉去客院送信,又亲自收拾了东西,要送妹妹去族学。 她却是不知道,弯眉在去客院之前,先拐了一趟正院。 作者有话要说:MS今儿侯爷还是不在,不过明天就出来了。明天……嘿嘿,可是个大日子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所以,当林敏敏带着三个孩子来到马车前,发现侯爷已经坐在马车里等着他们时,不禁都吃了一惊。 但转眼间,林敏敏就想起老太太的话来,觉得这是个拉近钟离疏和孩子们之间距离的好机会,便高兴地向着侯爷屈膝一礼,道了声“有劳侯爷了”。 她的笑脸,顿叫钟离疏心头一阵乱扑腾。 可以说,钟离疏向来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终于明白自己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手后,他就开始拟定“作战计划”了——打仗也好,追女人也罢,说白了,都是攻城掠地的事。所谓殊途同归,想来这其中的道道也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收集情报、寻找敌方弱点,然后集中优势力量一举拿下而已。 虽然追女人他是个生手,可打仗这事儿他熟,大不了把林敏敏当作一个海盗巢穴来攻坚。 不过,鉴于他已经被这女人拒绝过一次了,他不想在事情有进展之前弄得路人皆知,因此,他只打算私下里悄悄找林敏敏“宣战”。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虽然他是个侯爷,虽然他贵为一家之主,虽然他和林敏敏生活在同一座府邸里,可若是想要避开众人的耳目不着痕迹地接近她,这竟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除非他半夜爬墙。只是,这样一来,怕是第一个出声惊叫的,就该是林敏敏了。 因此,接到弯眉的密报后,他想着怎么也能利用回程的机会单独跟林敏敏说上几句话,便跟了过来。 却是没想到,她看到他会这么高兴。 她这突然的高兴劲儿,顿令钟离疏的小心肝一阵乱扑腾——看到他,她就这么高兴吗?他忽然觉得,也许这场“攻坚战”没有他所想像的那般艰难。 林敏敏并不知道这侯爷和老太太一样,也在玩着一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把戏,她很高兴他能主动亲近这几个孩子。但,那几个孩子却是很不适应这位七叔的突然加入。因此,原本还围着林敏敏叽叽喳喳的三只小麻雀,一上了车后就都没了声儿。 虽然知道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可看着这种诡异的情况,林敏敏多少还是有些着急,便对车厢里大眼瞪小眼的叔侄几个道:“安姐儿有这么大的进步,我们该表扬她才是。”——自从孩子们进学后,她就刻意不再叫他们的昵称了。 钟离安听她这么说,便躲在林敏敏的衣袖后,一边作害羞状,一边偷眼观察着钟离疏的神色。 察觉到妹妹的偷窥,钟离疏抬眼看向林敏敏。林敏敏忙以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顿叫原本并不打算开口接腔的他不知怎的就对着妹妹点了一下头,甚至还道了声:“做得好。” 这三个字虽然有些生硬,却仍是叫妹妹听了两眼一阵晶亮。看着她那想笑又有些害羞的小模样,钟离疏发现,他竟也忍不住想要跟着她一同弯起眼眸。他不由就眨了一下眼。 见钟离疏虽然神情僵硬,但至少没有拒人千里的意思,林敏敏忙打蛇随棒上,又建议道:“我答应过安姐儿,只要她肯去上学,就带她去钓鱼。后天正好是你们休沐,我们一起去钓鱼怎么样?”说着,再次以那种鼓励的眼神望着钟离疏道:“侯爷也一起来。” 钟离疏还没吱声,就听钟离卉插进来道:“七叔一定有很多事要忙呢,敏敏娘别为难七叔了。” 钟离疏一眯眼,转眸看向坐在他正对面的钟离卉。 钟离卉则以一种防狼般的警惕眼神瞪着他。 这眼神,顿叫钟离疏心头一阵不得意,不由向着她又是不悦地眯了眯眼,回击道:“哪里,眼下我正闲着呢。不如明儿我带你们出海去海钓如何?” 话才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为了跟这丫头赌一口气,就要把一天时间都浪费在这三个小魔头身上,想想都亏得慌。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到林敏敏和钟离嘉同时问道: “是出海吗?” “是驾船吗?” 那二人闪亮的眼眸,顿时令钟离疏连反悔的余地都没了。他噎了噎,才勉强应了一声“嗯”,然后将手肘搁在车窗边缘上,撑着下巴扭头看向窗外,以迟来的明智摆出一副不想再跟任何人交谈的架式。 窗户玻璃上,反射着林敏敏和孩子们说话时那神采飞扬的模样。 “宝哥儿不是喜欢船吗?到时候可以叫侯爷教你驾船。是吧,侯爷?” 感觉到她投来的眼,感觉到那孩子眼眸中努力隐藏着的期盼,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参与任何话题的钟离疏,不知怎么,就再一次违反意愿地点了一下头。 完蛋了。他有些气馁地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这还没开战呢,他就连吃败仗了。不过是她看着他多笑了那么几下,不过是那俩孩子的眼眸闪闪发亮这种小事,居然就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这种违反他本意的事来。这样下去,别说什么攻城掠地了,能不能保证自己生还都是个问题…… 玻璃上反射的,除了林敏敏的脸外,还有另外一双讨人厌的眼。 钟离疏以眼角瞥向钟离卉。 不许打敏敏娘的歪主意!——钟离卉警告地瞪着他。 那眼眸中的警告,顿叫钟离疏感觉一阵不爽——我就打她的主意了,如何?!——他回击过去。 有我在,你休想!——钟离卉示威似地忽然一把抱住林敏敏的手臂。 林敏敏正跟两个小家伙讨论着后天要准备一些什么吃食,忽然被钟离卉这么抱住手臂,她还以为钟离卉也有什么意见要发表,便扭头看向钟离卉,“你想吃什么?” 钟离卉一眨眼,忙摆出一个笑脸:“杏仁酥。” “侯爷呢?”林敏敏扭头问钟离疏。 看了一眼钟离卉,钟离疏对林敏敏弯起眼眸,以他那富有磁性的、略带沙哑的声音柔声道:“随便。只要是你做的,应该都好吃。” 这忽然的低柔声调,顿令林敏敏的脊背窜过一阵酥麻,那小心肝当即随着马车的拐弯而飞甩了出去。 *·* 妹妹虽然打着她的小算盘,可真正靠近族学,她的手心还是一片冰凉,以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林敏敏。 林敏敏就是个对孩子狠不下心肠的,略一思索,便道:“这样,我送你进去,可好?” 妹妹忙不叠的点头,钟离疏则不赞同地微皱了皱眉,林敏敏则假装没看到他的不赞同,抬头笑道:“侯爷要不要一起来?” 钟离疏立刻毫不犹豫地予以了拒绝。 于是,林敏敏便和弯眉带着三个孩子进了族学大门。 大门外,阿樟听着钟离疏的指示将车赶至不碍事的地方等着林敏敏主仆出来。钟离疏则坐在车内,以老习惯支着手肘撑着下巴,隔着车窗望着族学大门,一边在心里默默梳理着他等一下要说的话。 然后,他便看到了林敏敏。 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忽然凑到林敏敏身边的、举止有些奇怪的老太婆。 *·* 雷九也看到了林敏敏。 且,他还注意到,今儿的车夫不是前几天的那个壮汉,而是一个高高瘦瘦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的中年男子。 想着渐空的钱袋,想着林敏敏不过只有一个丫环陪着,雷九顿时决定铤而走险。他拿起那只女式帷帽合在脑袋上,又向着躲在暗处的大个儿和那些请来的帮手打了个暗号,便弯着腰,扮作一个老妇抖抖嗦嗦地向着林敏敏撞了过去。 林敏敏正一边走着,一边跟弯眉商量着后日出海需要准备的东西,然后就看到一个老太太似站立不稳般向她撞了过来。 她本能地伸手扶住那个老太太,但下一秒就感觉到腰间抵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瞄,虽然只看到一点金属的光泽,可看多了电视剧的她当即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她不由就扭头看向那张遮在帷帽下的脸。 那穿着老妇衣裳的脸,却显然是属于一个老头儿的。 林敏敏不禁眨了一下眼,因为她隐约认出,这老头儿好像就是那天借着醉酒抓掉她的帷帽的那一个。 “多谢姑娘好心,”雷九以利刃抵着林敏敏的腰,对她假笑道:“老婆子老了,腿脚不利索了,麻烦姑娘送我一程可好?” 弯眉虽然没发现林敏敏这边的异状,可老太太这多少有些失礼的举止却是叫她一阵疑惑,便打算伸手过来接替林敏敏,道:“我来吧。” 雷九的手顿时掐紧林敏敏的手臂,刀刃也压了上来。 林敏敏看看四周,见来来往往的尽是些孩童,便忙摆手阻止弯眉过来,道:“没什么,我来也一样。”又道:“你回车上一个人等着就好。”她故意重重咬着那“一个人”三个字。 弯眉却是没能听出她故意重咬这三个字的意思,只是在心里隐约觉得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林敏敏扶着那个老婆婆缓缓走开。 见林敏敏如此听话,雷九不禁一阵眉开眼笑,低声道:“乖女儿,叫你爹我好找。你在这侯府里吃香喝辣的,你爹我可是喝着西北风呢。” 这句话,顿叫林敏敏明白了他的身份。 她小心观察着四周,见已经远离了族学门口,周围除了摊贩外不再有孩子经过,便站住脚,任雷九的刀刃往腰里逼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我们赌赌运气如何?”她看着四周,以一副镇定自若的口吻说道:“我就拼着让你捅一刀,看看我会不会死。如果我运气好,可能不会死,但你一定会被捉。你被捉住后会不会死,我就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慕容爱爱扔了一个地雷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在雷九的印象里,林敏敏一向是个贪生怕死、没什么脑子的肤浅女人,却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硬气的话来。 他不禁愣了愣,又嘿嘿冷笑一声,道:“没想到才两三个月不见,你倒是长进了不少。不过你可弄错了,我还不想杀你,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说着,声音一冷,刀子又往林敏敏的腰间一送,道:“我的海图呢?!” “什么海图?”林敏敏忍着痛道。 “少装傻!”看着四周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到他们,雷九忙将她往一旁的小巷里拽,一边低声道:“小贱人,我已经不计较你坏我大事了,你再还敢跟我耍花枪,拼着老子这条命,也先送你上西天!” 感觉到腰间已经开始流血了,林敏敏不敢再刺激雷九,却也不愿意就这么被他拖进危险的小巷,忙拖着脚步挣扎着,不肯叫他轻易把她拽进小巷,一边道:“有话好说!” 雷九看看她,冷笑道:“这会儿知道服软了?!我可不管你是真不知道海图还是假不知道,想来你很满意眼下这日子,你若是想要继续过这种日子,就乖乖听话,去把海图给老子弄来。就算你不知道,那三个小崽子定然知道。你若是不肯,老子就把那几个小崽子全抓来,然后再告诉威远侯,你是内应……”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得她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放开她!” 二人一回头,只见钟离疏像只矫健的猎豹般向着雷九飞扑过去。 雷九一惊,也算是身手利落,忙将林敏敏往钟离疏的身上推去,他则转身就逃。 钟离疏一把接住林敏敏,将她往旁边一放,拔脚便要去追雷九。 林敏敏眼尖,看到一旁杂物堆积的暗处似埋伏着一个人,忙一声大叫:“小心!”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那人忽然窜起,挥舞着木棒就向着已经冲过去的钟离疏后脑砸去。 听到林敏敏的尖叫,再感觉到脑后的风声,钟离疏一闪身,虽然避过了脑袋,肩上还是挨了一下。他顿时大怒,转身一个旋腿便把那个大汉踢得飞撞在墙上。一扭头,见那个扮作老太太的男人已经跑得没影儿了,他不禁恨极,回手就揪起那大汉的衣襟,泄愤地狠凑了他七八拳,直到林敏敏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大喊着“别打死他,留个活口”,他这才稍稍平息了一点怒气。 可转眼看到头发散乱的林敏敏,那怒气顿时又升了起来。他扣住林敏敏的肩,用力摇着她吼道:“你没长脑子吗?!你个白痴娘们,不明来路的人你也敢跟着他走?!” 林敏敏被他摇得一阵头晕目眩,干脆也反手揪住他的衣襟,冲他吼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自愿跟他走的?!你没看到他的刀逼着我的腰吗?!我躲得开吗?!就算我能躲开,那可是在族学门口,你想叫那个疯子随手抓个孩子当人质吗?!是我没长脑子,还是你长了个猪脑子?!连这么大个人埋伏在这里你都看不到,真该叫人一棒子打傻了你!” 这一通打斗,再加上一通怒吼,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相互怒瞪了一会儿,感觉到她揪在他胸口的手,再看着他落在她肩上的手,钟离疏忽地就是一阵气闷。 直到他低头瞅着她揪着他的手,林敏敏这才察觉到自己这姿势不太对,忙松了手,又恨恨地拍掉他仍抓着她的手,瞪着眼后退一步。 顿时,钟离疏更觉气闷了——只是,这一回的气闷却是跟刚才的又略有不同。 他转过身,往已经昏迷不醒的大个儿身上狠踹了一脚,指着巷口对林敏敏吼道:“给我回车上去!” “不许命令我!”林敏敏愤愤地回吼一句,却还是一旋裙摆,听话地往巷口走去。 此时弯眉和阿樟也都赶了过来。听着这二人对吼,他们都谨慎地站在巷口没敢靠前。见林敏敏出来,弯眉忙上前扶住她,眼泪汪汪地责备她道:“娘子也真是,您怎么可以以身犯险……” “闭嘴!” 肾上腺素分泌过剩的林敏敏可不想再听任何人指责她的话了,她自认为她已经处理得很好了,偏偏这些人个个都认为她只要站在那里尖叫哭泣就好。 奶奶个熊! 很久没骂脏话的林敏敏忍不住默默骂了一句。 林敏敏走后,阿樟以难以苟同的目光看向钟离疏,直看得他一阵心浮气躁,怒道:“干嘛?!” 阿樟道:“林娘子可不是您的部下。”他向着侯爷一礼,看看那个如软泥般瘫在地上的壮汉道:“卑下这就去叫吴爷过来。” “顺便把六扇门的那两个家伙也叫来!”钟离疏怒道,“他们是怎么办事的?!逃走的那个要不是雷九,我把脑袋割给他们!” *·* 回程的马车上,弯眉真想把自己变成一卷窗帘,无知无识,只是一个纯天然的、不惹人眼的存在。 此时,侯爷和林娘子则仍以那种不死不休的精神相互对瞪着,那眼眸中喷射的怒火,几乎能叫整个车厢都燃烧起来。 半晌,钟离疏才喷着鼻息,粗声问林敏敏:“你可有受伤?!” 林敏敏这才想起来,忙扯着腰间被捅出个窟窿的衣服看了看,道:“大概破了点皮。你呢?”虽然是关心的询问,她的口气也很冲。 “还死不了。”钟离疏抬了一下左肩,痛得一咧嘴,咬牙道:“那混蛋,存心想要打死我。” 想着这家伙一冲动起来就跟头没大脑的野兽般,只知道横冲直撞,林敏敏就忍不住骂了一声:“活该!那么大个人蹲在那里,你居然都没看到!” 钟离疏看看她,半晌,才扭开头承认道:“是我轻敌了。” “你还冒进了!”林敏敏一瞪眼。 钟离疏拿眼角看看她,见她一脸的愤慨,忽然地,他就没那么生气了,望着窗外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多考虑一下自己。” “是啊,下次一定。”林敏敏假笑着呲呲牙,却是不接受他伸过来的橄榄枝,又嘲道:“真奇怪呢,侯爷自己怎么没考虑一下自己?人家手里有刀有棒的,侯爷不也是赤手空拳就扑过来了?!” 说到这,她心头一动,不由抬眸看看他,却正和他从眼角瞥来的视线撞在一处。 顿时,如触电般,二人全都弹开了眼。 “谢……谢你救我。”林敏敏望着另一侧的窗外道。 “嘁,”钟离疏撑着下巴,也望着窗外嘲道,“这声谢可真干脆。” 林敏敏脸一红,默了默,才转移话题道:“那个应该就是雷九吧,我不记得他的长相了。他跟我要海图……” 提到海图,她就想起他的威胁来,忙直起腰,慌乱道:“孩子们!他威胁说,如果不给他海图,他就要去抓孩子们……” 钟离疏的眼一闪,毫不犹豫地伸手捉住她的肩,以镇定的目光安抚她道:“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人守着族学了,孩子们不会有事。而且我也已经通知六扇门的人了,这会儿差不多应该各处都建起了卡点,他逃不掉的。” *·* 此时,自知逃不掉的雷九正缩在一条陋巷的垃圾堆旁。他知道,大个儿算是完了。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原本那么肤浅虚荣的一个女人居然也会变得这么狡诈大胆!他更没想到的是,明明已经看清楚送孩子上学的只有那么几只弱猫,却不知从哪里跳出那么一个杀神来。他可是看到那个人对大个儿下的手了。大个儿的能耐他知道,居然都没能从那人手里走下一个回合。那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雷九正在那里想着该如何逃命,忽然,眼前闪出几条黑影。 他抬起头。 却原来是他请来作帮手的那几个城狐社鼠。 “啧啧啧,”为首的那人一阵咂舌,“没想到你这老小子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打的是威远侯府的主意,还惹得侯爷亲自出手来教训你。你老小子也算是得福了。得了,既然找到你了,就跟我们走吧。” 雷九一阵惨笑,强作镇定地站起身道:“哥儿几个这是打算拿爷去换赏钱吗?” 那人上下看看雷九,忽然歪头一笑,道:“可不就是指望着靠您老哥好发笔大财嘛。” *·* 男女之间肢体接触这种事,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很容易会被定义成“X骚扰”之类的。因此,感觉到肩头的重量,林敏敏忍不住眨了一下眼,抬眸看向钟离疏。 对面,那双微眯着的眼眸里,似流动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无来由地,林敏敏心头一乱,忙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脱离开钟离疏的手,又扭头看了一眼弯眉。 弯眉正假装兴致勃勃地望着车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那个,”林敏敏压抑下心头的混乱,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又道:“上次都忘问了,你可有找过那海图?” “找过。没找到。”钟离疏答着,一双眼却是大胆地盯着她那微微泛红的脸。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刚才的放肆,令她很明显地自乱了阵脚。向来善于抓住战机的他,顿时觉悟到一些东西。而这点觉悟,也顿令他天性里淘气的那一部分蠢蠢欲动起来。 “有问过孩子们吗?”林敏敏被他这直不愣瞪的眼逼得视线四处逃窜,最后干脆心一横,盯着他的鼻梁问道。 这一盯,却是叫她意外地发现,原来他鼻梁的右侧,靠近眼角处似有一道小伤疤。只因为他晒得黑,那伤疤才不易为人所察觉罢了。 “问过,都不知道。”钟离疏应着。虽然她的视线没有接触上他的视线,但那眼却是确实在看着他。只这么想着,他的声音便是忽地一沉。 这已然熟悉的、略带沙哑的性感喉音,顿令林敏敏的脊背再次滑过一阵酥麻。她悄悄握紧手指,飞快地抬眸,见他仍以那种直不愣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心头不由又是一乱,忙不叠地向着窗外移开了眼。 这钟离疏,不会还没死心吧?想着他对她的执念,林敏敏发现,她此刻的感觉十分复杂。既觉得困扰,又微微有些开心。 “大、大概,当初五爷就没告诉过孩子们。”她道。 “回去后,我们再仔细搜搜看,不定有什么新发现。”钟离疏仍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还有。”他话音一顿。 “什么?”林敏敏被这一停顿诱得不自觉地抬起眼,顿时便被他的双眸给锁住了。 “还有,”钟离疏冲着她缓缓露出一个懒洋洋的、魅惑力十足的微笑。“之后,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回到府里,林敏敏第一件事情便是回屋去查看伤情。 还好,因有衣裳挡着,且那个雷九也不是真心想要她的命,因此只被划破一点浅浅的表皮,看着连血都没有流多少的样子。 弯眉不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万幸万幸。”说着,竟不顾给林敏敏拿替换的衣裳,转身就要出去。 “你去哪儿?”林敏敏忙叫住她。 “侯爷等着呢……”弯眉这话才刚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合适,忙讷讷道:“侯爷吩咐奴婢的,查看了娘子的伤情就要报过去。” 想着那人也是担心她,林敏敏便挥了挥手,道:“你顺便也去问问,他伤得如何了?”又道,“别问侯爷,那家伙定然不会说实话,你直接问阿樟。” 弯眉忙答应着去了。可转眼间便又回来了。 “怎么?”林敏敏一边扣着衣服一边问道。 弯眉一脸古怪道:“侯爷……来了……” 林敏敏一眨眼,忙整好衣裳,跟着弯眉一同过去。 只见钟离疏已经换了身衣裳,正端坐在大堂上。阿樟跟个周仓似的笔直站在他的身后。 见她过来,钟离疏忙起身迎过去。二人异口同声问道:“你伤得如何?”又是异口同声道:“你呢?” 嘴里虽问着对方,林敏敏的眼睛却是看向阿樟,又问了一遍:“侯爷伤得如何?” 而与此同时,钟离疏也看向弯眉问道:“她伤得如何?” 阿樟和弯眉不由对视一眼。然后,阿樟首先答道:“侯爷还好,没伤到筋骨。” 顿时,林敏敏松了口气。若是因为救她而伤了他,她会良心不安的。 弯眉也忙对着侯爷禀道:“娘子也还好,只是划破一道很浅的口子,没怎么流血。” 钟离疏一皱眉,扭头吩咐阿樟,“回头把那瓶白玉膏送过来。” “那是什么?”林敏敏不禁想,不会是什么宫廷御赐的疗伤圣药吧?——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白玉膏吗?那是宫里御制的一种治外伤的药,也能去疤痕。” 顿时,林敏敏只觉一阵风中凌乱。那种在车上时就开始有的、不太妙的感觉,瞬间变得更加强烈了——这种狂拽霸酷帅的行径,怎么也该是小说里的男主角们对女主角干的事儿。好好的,他抢人男主角的戏码干吗?她又不是他的女主角…… 想到这,她的心头忽地一颤。因为她同时又想起他说过,要跟她说一件大事来…… 想着他要说的“大事”,林敏敏不禁用力一眨眼,当即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把那件“大事”说出口。一旦他说了,她在这府里就再也没有立锥之地了。而,不管是孩子们和侯爷之间的关系也好,还是她自己经济这方面的压力,她都还没有做好现在就离开的准备。 就在她想不出该用什么招数才能阻止这家伙乱来之际,外面传来一阵吵杂声。有丫环来报,说是老太君来了。 林敏敏顿时松了口气,也不管钟离疏,忙急急迎了出去。 老太太腰肝挺直地走进跨院,先是将两个人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然后才开口道:“听说你们遇袭了?可有伤到哪里?” 林敏敏忙上前去搀扶住老太太,笑道:“没事,侯爷被人打了一棍子,还好没伤到筋骨。” 一听两人都没什么大事,老太太顿时放了心,又推开林敏敏的手道:“我还没老得走不动道儿。”然后瞪着钟离疏问道:“好好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林敏敏忙道:“都是我的错。” 听她说完事情始末,老太太脸色一阵凝重,道:“我看,最近就不要送孩子们去族学了,等抓住那个歹人再说。” 林敏敏一阵犹豫。好不容易才叫妹妹肯去上学,如果就这么中断的话,怕是下次会更难处理。可万一真叫几个孩子遇上点什么事…… 她还在那里拿不定主意,钟离疏已经开口道:“不碍事,我的人会护送他们上下学。族学那边我也已经安排人手看着了。倒是你们,最近最好暂时别出门。” 林敏敏听了不禁一阵失望。她才刚刚画好设计图,也费心费力地将所需材料什么的全都统计了出来,下一步就是打听物价,计算预算了。这正是需要她满世界跑的时候。 *·* 不到中午,孩子们便全都回来了。 却原来,这一场不成功的绑架案所引起的骚动,远比林敏敏所以为的还要大。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钟离疏英雄救美的全过程,加上他又是长宁城里爵位最高的一位,本就引人注目,此事当即便令平静的小城掀起一场英雄崇拜的狂澜。作为事发地的族学,当然首当其冲是第一波听说这传奇故事的。和听故事的其他人不同,钟离卉姐弟想到的却是故事里那俩主角的安危,因此也全都无心上课了,匆匆提前告假赶了回来。 见林敏敏和钟离疏都没事,几个孩子这才松了口气。 林敏敏遗憾地对三个孩子道:“可惜了,后天出海的计划怕是要不行了。” 看着弟弟和妹妹失望的眼神,钟离疏道:“推迟而已。等抓住那个混蛋我们再去。” 两个小的听了,这才高兴起来。 钟离卉想的却是比弟弟妹妹们要多,对林敏敏道:“那个什么海图,许真就叫我爹给藏在哪里了。要不,我们再找找?” *·* 孩子们带回来的东西早叫林敏敏给收拾到一个大箱子里,只有属于他们母亲遗物的那只乌木匣子仍由钟离卉保管着。 因此,排查的重点也就落在这只乌木匣子上了。 上一次,是阿樟做的检查,钟离疏并没有动手,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孩子们带回来的东西。看着那套银碗,他不禁一挑眉,问林敏敏:“你们当初不是说,因为没钱才要当衣服的吗?” 林敏敏一边检查着匣子里的东西一边道:“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爹娘留给他们的遗物,不好乱动的。” 姐姐钟离卉和弟弟钟离嘉不由全都垂下头去。如今回想起来,他们才自觉当初是如何的自私。 林敏敏拿出那些银碗,一抬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俩大孩子全都是一副内疚得要死的模样,那小的则没心没肺地摆弄着她刚拿出来的银碗。想着他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她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叫服侍他们的丫环婆子把他们送去客院,又回身问钟离疏:“都忘问了,这海图大概有多大?是什么样的?纸的?布的?皮的?” 她把她在小说里看过的几种图纸材质全都报了一遍,却是叫钟离疏望着她一阵挑眉,直望得她又是一阵不自在,眨着眼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没有。”钟离疏摇头。正是因为她没有说错,才叫他觉得奇怪。一般大周人想到图纸,无非是想到画在纸上或丝帛上的,只有那些番人才会知道什么羊皮纸。这么想着,他心头一动,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抓住雷九后好好问上一问,这被当作“瘦马”养大的林敏敏当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海图的大小很难说,”他拎起一件衣服,一边检查着一边答道:“不过我猜,十有*应该是画在皮子或麻布上的。” 两人把木箱里的东西全都搜了个遍,并那只乌木匣子也全都彻底检查了,却仍是一无所获。 “东西都在这里了。”林敏敏摸着耳根,皱眉道:“或许五爷也知道,这种东西会给孩子们带来灾祸,他根本就没把东西藏在孩子们身边。” “有没有的也没什么打紧,”钟离疏一边起身一边道:“双龙湾的海贼,总有法子清除掉的。”他低头看看她,忽然道:“阿樟,你先把人带下去。” 林敏敏一眨眼,顿时警觉地抬起头。只见阿樟果然听话地退了出去。不仅如此,还顺手带走了弯眉和屋里屋外所有伺候的人。 见弯眉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乖乖退了出去,林敏敏不禁一阵心慌。她还以为有这一屋子的人在,钟离疏怎么也得顾忌一二的。却是忘了,这人向来就是个我行我素的——早知如此,打死她也不会支走那几个孩子。至少孩子们不会像弯眉这般无情无义! 她看向钟离疏,才刚要张嘴说话,忽见他向她迈近一步,她忙警觉地后退一步。 “我有话要对你说。”抢在她出声前,钟离疏道。 来了! 果然还是没能躲得过! 避无可避的林敏敏只觉浑身汗毛炸起。垂眼间,正好看到那件搭在箱盖上的、掉了一只绒球的黑色斗篷,她忙弯腰拿起那件斗篷,就势背对着钟离疏道:“如果是我,我大概会把海图缝在斗篷里。我们要不要把这斗篷拆开看看?” “林敏敏。” 身后,一只狼爪搭上她的肩头,另一只狼爪则横到她的身前抽走那件斗篷。 “我说了,我有话要跟你说。”钟离疏用力转过她不肯合作的身体,盯着她的眼眸道。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即便是已经紧张得连喉咙都开始隐隐抽痛起来,林敏敏仍莫名其妙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有、有什么话,需、需要这么严肃?你、你不会是想要,解、解雇我吧?”她结结巴巴地道。 她试图以这种玩笑的方式来打岔,可早已筹划这一仗多时的钟离疏又岂是这么一句拙劣的玩笑就能打发的。他皱起眉,紧盯着她四处躲避的眼,却是忽然间明白了这丫头大概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而,让他生气的是,她这态度很明显地在暗示着一个叫人不爽事实——她不乐意。她甚至连他要说什么都不乐意听,就摆出了这么一副拒绝的姿态! 没想到还没开战就被人高挂了免战牌的钟离疏顿觉一阵羞恼。原本还打算装一装绅士的他,立马抛开了所有的伪装,粗鲁地拨过她的下巴,硬逼着她抬头看着他,连个预告都没有的直接就宣告了他的主张: “我要娶你。” “呃……啊?!” 林敏敏大惊。她还以为他想说的是要纳他为妾什么什么的,甚至可能连个妾室身份都没有,只是像当初船上的那种“提议”。 可,可这……这人,怎么张嘴就说要娶她?! 还不是征求的,“想要”娶她,而是直接命令的——“要”娶她! 这头猪,不会是她当时眼花了,那一棒子其实是直接砸在他的脑袋上,把他的脑袋打坏了吧?! 于失措间,林敏敏下意识地抬手探向他的额头。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林敏敏忍不住伸手搭上他的脑门,“你脑子没被打坏吧?” 钟离疏捉下她的手,双眸紧锁着她的双眸。 相处多日,他早就观察到,她是个喜欢碰触别人的人,总是动不动就对那几个孩子搂搂抱抱。但同时他也观察到,能叫她自然做出这种举动的,都是她愿意亲近之人。 握着那柔若无骨的手,钟离疏心头一阵乱跳。 而,能令她毫不犹豫地就伸手来碰他,这至少应该可以表明,她心里其实并不排斥他吧? 这么想着,他的心跳渐渐便加速了,“你怎么说?”他沉声问道。 这令人耳朵一阵酥麻的魅惑嗓音,直叫林敏敏又是一阵恍惚。然而,那双凤眼里渐渐炽热起来的光芒,却是刺破了这声音所织就的迷网,顿令林敏敏一阵慌乱。 她猛地抽回手,又用力推开像堵墙般横在她面前的他,混乱地挥挥手臂,开始围着木箱打起转来。 “太、太荒谬了!”她挥舞着手臂抱怨道,“娶、娶我?!怎么可能?!你怎么忽然会有这种怪念头?你,你一定是……”她皱眉瞪他一眼,“你一定是精虫入脑了!” 这个词儿可不是钟离疏能够理解的。他不由一歪头,询问地看着她。 林敏敏却只是烦躁地一挥手,又开始继续转圈,“对,一定是这样!不然解释不通……” 她一转身,便撞在了钟离疏的身上。 .0  钟离疏再次堵在她的面前,低头望着他道:“‘精虫入脑’是什么意思?” 林敏敏一窒,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红云。可片刻后,她便又抬起头,几乎是带着愤恨地瞪着这个只用一句话就叫她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的男人。 “意思就是说,你只不过是想要得到我的……” 她的手向着自己的身体随意一挥,没好意思把那个词说出口。 钟离疏的凤眼微微一眯,随着她的手势扫过她的全身,然后缓缓抬头,盯着她的双眸道:“我不否认这一点。但……” 他忽地抬起手,以手背抚过她的脸颊,皱眉道:“我对你的想法不仅仅只有这一点。你这身体我想要,你这人,我也想要。” “轰”的一下,林敏敏的脸上又是一阵发烧。她偏开头,想要避开他的手,却不想他的手飞快地往前一探,张开手指勾住她的脖颈,并又向着她迈近一步,一边居高临下地迫着她,一边以他那特有的低沉沙哑喉音低语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叫我这么对你念念不忘。我要娶你,不仅仅是因为你这身体令我想起来就浑身发热,还因为你这人。每次看到你以那种温柔眼神看着那几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嫉妒得要死。我希望你也能拿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希望你也能像那样唱歌给我听,我希望我喝酒的时候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像那天一样,哪怕我们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坐着也好。敏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我的意思,我对你的感觉,不仅仅只是那种床上的感觉,更深的还有一种心里的感觉,我……” 他来回凝视着她的双眸,忽然的,便再也压抑不住那股渴念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颊,整个人都向着她压了过去…… 林敏敏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因为他的告白,也因为这告白所引发的、她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察觉到过的,某种陌生的悸动。他的靠近,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他那带着嘶哑的迷人喉音,都令她有一种微醺的陶然…… “敏敏。”他贴着她,柔软的唇几乎是在她唇上低喃着她的名字。 这似有若无的碰触,顿叫林敏敏浑身一颤。 她蓦地一眨眼,涣散的神智瞬间聚拢。顿时,钟离疏那变得深邃摄人的眼眸,以及那眼眸中所流露的、毫不掩饰的、仿佛黑洞般想要吞噬她的渴念,全都显现在她眼前。 她惊喘一声,忙伸手推开他,扭开头去。 她的拒绝,顿令钟离疏的眸中闪过一片狂暴。他几乎就要掰过她的脸去强吻她了……但,从十三四岁开始就受着阿樟绅士教育熏陶的他,再如何急切也没法子叫自己做出这种不齿的事来。他只得深吸一口气,压抑下满腔翻腾着的欲念,强迫自己放开她,后退开来。 “抱歉。”他低喃。 他那原本就极富磁性的嗓音,此时因沾染了些许欲求不满而更显低沉靡丽。这诱人的嗓音令林敏敏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后退一步,远离这看着就十分危险的男人。 她这抗拒的姿态,顿叫钟离疏心头再次掠过一阵狂躁。他猛地一个转身,望着空无一人的室内做了好一会儿吐纳,才叫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抱歉,我急躁了。”背对着她,他缓声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望着那宽阔的脊背,林敏敏抬起手,将双手合在唇上,眼眸中渐渐浮出震惊的神色。 她,居然差点就让他吻了她!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对这人是不是动了心,居然只因为那人的皮相,那人的声音,还有那人的那番告白,就差点让他吻了她! 她垂下眼眸,混乱得不知该如何作想。 沉寂半晌,最终还是钟离疏耐不住性子,扭过头去,问道:“考虑得如何?” 林敏敏一怔,抬起眼,带着谴责看向他——这就是他所说的“不着急”吗?! “抱、抱歉,”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隐隐有些抽痛的眉心,“我、我大概……大概,没办法……答应。很,抱歉。” 林敏敏这结结巴巴的拒绝,顿令钟离疏的眼不悦地眯起,他还尚未开口,就听得后窗下响起一声轻呼。 钟离疏一皱眉,身影忽地一闪,便从林敏敏眼前消失了。下一秒,则出现在后窗前。他猛地推开窗户,却只见后窗外一片寂寂,根本就不见半点人影。他一眯眼,扣着窗台伸出头,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缩着脖子蹲在窗下。 见他探头出来,那个小人儿抬起头,一脸讨好地望着他笑着。 钟离疏的眼顿时又是一眯,一弯腰,伸手就将钟离卉直接从窗口提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他神色不善地瞪着钟离卉。 “偷听。”钟离卉不仅没有被他这严厉神色所震慑,甚至还欢快地冲他一咧嘴,然后扭头压着声音冲着林敏敏嚷嚷道:“敏敏娘,答应他,快答应他啊!” 钟离疏一愣,顿时就松了手。 卉姐儿一脱离开钟离疏的钳制,立马跑到林敏敏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道:“敏敏娘,太好了,你快答应我七叔啊!只要你嫁给我七叔,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林敏敏怔怔望着卉姐儿,只觉得眉心处的抽痛更甚了。她不由以掌根压住眉心,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我……”她叹息一声,“要嫁一个人,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怎么会不简单呢?很简单啊,”卉姐儿摇着她的手臂,“七叔他喜欢你才想娶你的,不是吗?” “是的。”仍站在窗下的钟离疏毫不犹豫地答道。 林敏敏一怔,抬眼看看钟离疏,见他也在眯着眼看着她,她顿觉连太阳穴都开始抽抽了。 “喜欢也是分很多种的,”她用力以掌根按揉着眉心,“就、就算你七叔喜欢我,也、也不是那种……” 她没办法当着卉姐儿的面说钟离疏是当年断奶断早了,眼下不过是看上她对孩子们那过于丰富的母性罢了——只是,她的母性也只针对孩子们而已,换作对着他这么个大男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发挥出那种母性……不,她用力一摇头。她都快被这钟离家的一大一小给带进沟里去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对她只不过是一种恋母情结,这不是那种男女间的感情啊! “就是那种。”钟离疏双手抱胸,斩钉截铁道。 顿时,林敏敏瞪大了眼。这男人,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大周朝男子不兴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吧!且不说,眼前还有这么个未成年人在!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钟离疏又道。 卉姐儿看看她,又看看钟离疏,一阵眉开眼笑:“看吧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只不过是这片刻的功夫,原本对钟离疏抗拒心最强的钟离卉居然就变成了他的死忠。看着这孩子眼里满天飞舞的红心,林敏敏忍不住又是一阵揉额。 好吧——她以掌根压住眉心——就算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她对他,也不是那种感情啊…… 林敏敏再次揉额。她原本想着,如果他提出想要她做妾什么的,她就只能离开这侯府了。虽然如今这人并没有以那种方式羞辱于她,甚至还是直接求娶……可…… 可是,结果却仍是一样啊! 且不说她和他之间天差地别的地位出身,就他对她的感情……好吧,就算他真认为他对她是那样的感情,她对他,也不是那回事啊! “你不想嫁我?”钟离疏走过来,将卉姐儿从林敏敏的身上剥离开,神情严肃地望着她。“为什么?你讨厌我吗?” “不,不是的,”林敏敏忍不住又抬手去揉眉心,“我不讨厌你,”这句话一出口,她忽然意识到,她确实是不讨厌这个人,“我只是……只是,”她顿了顿,“恕我直言,我还是觉得,你对我……不是那种喜欢。你只是、你只是误会了。” “误会?” 林敏敏为难地看看闪着眼瞅着他们的卉姐儿。 钟离疏也低头看看她,忽然伸手捂住她的耳朵,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这也行?!林敏敏愕然抬头。见钟离疏是认真的,不禁一阵哭笑不得。 而忽然被捂住耳朵的卉姐儿,居然连挣扎都不曾挣扎一下,只是那么忽闪着眼眸抬头看着她和钟离疏。 林敏敏不禁又是一阵揉额,道:“相信我,你对我不是那种感觉。你只是觉得我对孩子们好,也想我能同样对你好罢了……” “这有什么错吗?!”钟离疏打断她。 林敏敏烦恼地看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人解释什么叫“恋母情结”。 “你,你只是……”她心一横,“你只是想要找个人来代替你故去的母亲照顾你罢了!”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钟离疏的眼狠狠眯起,愤愤瞪她半晌,才酷酷地道:“你是在故意惹我生气。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求婚就这么叫你难以接受吗?!” 林敏敏被他瞪得一阵心慌意乱,忙摇着手道:“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一定是弄错了……” “相信我,”钟离疏打断她,“我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这是一种……”他顿了顿,仿佛在搜寻字句一般,“我说不好,但我确实知道。就是那种我想要你替我斟一辈子酒,那种就算你死了,在我心里仍能感觉到你还活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足够让我想娶你了。” “扑通”,林敏敏的心脏发出很大的一声躁动。他这没有任何歧意的说法,已经叫她没办法再给他冠上什么“恋母情结”的名头了。她忍不住后退一步,伸手捂着嘴,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不可能的……” 钟离疏一皱眉,“我原也觉得不可能,可事实就是如此。”顿了顿,他又问道,“你怎么说?!” 林敏敏呆呆望着他半晌,又低头看看忽闪着眼眸望着她的钟离卉,然后再抬头,看看镇定自若一派云淡风清般的钟离疏,一咬牙,垂下眼,小声且实诚地道:“可……我对你……不是那种感觉啊!” 顿时,钟离疏那云淡风清的模样不见了。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阴冷气息,林敏敏不由又后退了一步。 “你是说,你对我,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是吗?”钟离疏也压低声音,眯着眼确认道。 仿佛怕他会咬她一般,林敏敏本能地又后退一步,却是不幸已经紧贴着那口木箱了。 钟离疏以那种摄人的眼眸瞪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泄气般地低语道:“原来你还是讨厌我。” 看着他眼底浮起的落寞神伤,林敏敏顿觉心下一抽,下意识地摆手道:“不,不是的……”可见他眸中重又燃起火花,她又顿觉自己是在误导他,只得一咬牙,闭着眼道:“我不讨厌你,但我对你,真的不是那种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鸣谢: 王玲扔了一个地雷 咕咕鸡扔了一个地雷   ☆、第96章 第九十七章 弯眉掀开珠帘往卧室里看了一眼,见林敏敏睁着眼,便上前小心翼翼笑道:“娘子可是要起了?” 从昨天开始,林敏敏就没给弯眉好脸色看,此时仍板着脸,以学自莲娘的疏离客套对她道:“烦请帮我打点水来。” 弯眉答应一声,忙颠儿颠儿地去了。侍候了林敏敏梳洗毕,她想上前去帮林敏敏梳头,却被林敏敏拒绝了。弯眉不禁一阵不安,扭了半天手,想着这位是个容易心软的,便一咬牙,忽地往林敏敏身后一跪。 林敏敏被她吓了一跳,忙一把拉住她,“你、你这是做什么?!” 弯眉苦着眉眼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虽是侯府的奴婢,可也是被派来侍候娘子的,万事都该以娘子为先才是。可奴婢没能做到,求娘子看在奴婢也是不得已的份上,原谅奴婢吧。” 她这么一说,倒叫林敏敏也没法子了,只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怪你。侯爷要吩咐你什么事,你也没有不照办的道理。” 弯眉一听,顿时一阵羞愧,对林敏敏道:“娘子放心,奴婢心里也有数的,断不会真叫侯爷乱了规矩。昨儿主要是还有樟爷在,樟爷又是最重规矩的,所以奴婢才放心留娘子和侯爷说话。”顿了顿,又道:“若不是昨儿叫奴婢亲眼看到侯爷对娘子的用心,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会糊涂成那样。” 林敏敏听了不禁一怔,“什么?” 却原来,昨儿出事时,弯眉根本就没能明白林敏敏给她打的暗号。直到后来看着林敏敏被那个老妇人拉着往巷子里扯,她才感觉到不对劲。正要呼救,就看到侯爷已经扑到了那人身上。 “若不是侯爷的心一直扑在娘子身上,怕也发现不了娘子出事了呢。”弯眉道。 林敏敏顿觉脸上一阵发烧。没想到,居然不是弯眉报的信…… 她忽地一皱眉,瞪着弯眉道:“这种话快别说了!侯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叫人听到要误会的!” “不会叫人听到的,”弯眉嘻嘻一笑,“这院子早被侯爷看得滴水不漏了,昨儿的事断不会传出去。侯爷做事向来最有章法的。” 这话顿令林敏敏汗毛一炸。“章法”?!还“滴水不漏”?!亏她之前还以为他不是那种狂霸拽酷眩的男主呢! “就算如此,”她生气地一转身,瞪着弯眉道:“我也跟他没、关、系!”她一字一顿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见林敏敏生气,弯眉立马识相地闭了嘴,又偷眼看向林敏敏,心头不禁一阵疑惑。难道这林娘子竟看不上侯爷,叫侯爷吃了瘪?那这些天可得避着侯爷走道了…… 正这时,被人守得滴水不漏的院子里传来吕氏的声音。 *·* 吕氏一见林敏敏,便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道:“昨儿我出城去了,今儿一早才回来。听说你遇袭了?还被吓得犯了老毛病?可好些了?” “没什么,早好了。”林敏敏笑道,又问:“你出城去做什么了?可是你那庄子又出什么事了吗?” 吕氏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的话,而是先就近看了看她的气色,见她仍是那张唇红齿白的妖艳模样,这才放下心来,道:“原本我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是要出城去上个香的,正好那家寺庙旁有一家工坊,虽然不是很出名,手艺却极好,价钱也公道,我便顺便拿着你画的那些图去打听了一下价钱。” 林敏敏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急急问道:“如何?” “你这图,”吕氏从月儿手上接过那些图纸还给林敏敏,“老师傅说,虽一看就知道是个外行人画的,却也能看得出一个大概。老师傅花了一个晚上算了算,说是连料带工,得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个手势。 林敏敏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吕氏也叹息一声,道:“这还只是整修房子的钱。加上其他花销,我粗略算了算,怕是没个上千两银子下不来。” 林敏敏接过图纸,不禁一阵走神。这些图纸,与其说是设计图,倒不如说是效果图更为合适。 见她走神,吕氏以为她心里难受,便劝道:“你不是说,且把这件事当作游戏来耍着玩的吗?”她犹豫了一下,又道:“银子的事,我有个主意。正好前儿接到一封信,说是我一个熟人过两天会过来。他是个有钱的,到时候我问一问他,看他愿意不愿意借我们一些钱。” 林敏敏立马道:“参股也行。” 吕氏却是一皱眉,道:“那人我信不过,参股的事就算了。借钱嘛,都是明的账,他做的就是这生意。” “钱庄?”还是高利贷? “是。容氏钱庄。”吕氏微一歪唇,带着三分讥诮道:“我以前的东家。” 林敏敏看看她,立马摇头道:“既然你信不过他,这借钱的事,我看还是算了。我们都没做过生意,这生意能不能做,做不做得起来都还两说呢。没得为了这还不知道前景的生意就背上债务的道理。如今细想想,我这图画得也有问题,许多地方不需要如此华丽精致的,朴素有朴素的意境,我有些贪心了。我可以重新再设计一份,尽量把预算控制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内。这样,就算将来亏了本,也不至于背上太多的债务。” 吕氏听了不禁一挑眉,“要全部重新来过?可我很喜欢这个。” “这图留着,”林敏敏笑道,“等咱们将来挣了钱,再按这图重新装修一遍就是。现在嘛,咱们没那实力,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你刚才不是还在说,就把这当作是个游戏耍着玩的吗?” 想当年公司里那些刁钻的客户,哪个不是要改个七八遍才能过关的,这还是给自己的未来做策划呢。 “且,我也有些想法了。”林敏敏打开图,指着原本设计为凉亭式的平台道,“这里原是要做成凉亭的,如今我们不做了,就只做个平台,然后沿着断崖边修一排结实的木栅栏,再沿着栅栏做出沙……做一排藤椅藤桌,然后再在平台上方打个花架,养些爬蔓的藤萝,既能遮阳又很美观,花钱还少。” “这是个好主意,”吕氏也道:“这二楼的阳台上也可以这么做。藤桌藤椅怎么也比木桌木椅便宜,且还更有一份野趣。另外,我看码头区那些番人拿船帆布做的顶篷不错,我们也可以做顶那样的顶篷,有风雨的时候可以拉上遮风雨,没风雨的时候卷起来就能直接晒太阳,既便宜又实用。” 二人正讨论着,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说笑声,原来是赵家姐妹来了。 赵家人对吕氏有着诸多不待见,两方人马乍一在林敏敏的屋子里碰头,不禁一阵尴尬。 好在英娘是个爽朗的,且那天又被林敏敏说过一回,虽然还是不太知道该怎么面对吕氏,但假装看不到这人她还是能做到的,便撇开吕氏,对林敏敏笑道:“我们奉了老祖宗之命来看你。听说你头痛病又犯了?我就说你是被吓的,该请个和尚道士什么的收收惊才是。” 莲娘一听就推了她一把,笑道:“尽瞎说!”又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瓷盒递给林敏敏,“我给你带了些薄荷膏,是我自己制的,头痛的时候抹一抹,多少能管些用。” 林敏敏忙客气道了谢,一扭头,就看到英娘以学自老太太的旁若无人,直接就下手打开了她放在桌上的那些图纸。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莲娘也过去看了看,略一歪头,便明白了,回身望着林敏敏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菜馆吗?” 如今的林敏敏早已经没有刚穿越来时那种不知所谓的优越感了,知道这里的人个个都是聪慧的,便笑道:“是啊。” 英娘抬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敏敏指着那些图,将她的构想又说了一遍。 英娘果然和莲娘这“宅娘”不同,一听就拍着巴掌道:“要是京城里有这样一家馆子,我定会天天去!我那些朋友也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有了英娘的话,林敏敏顿时被鼓起信心。 “真的真的!”英娘道,“我可是京城里有名的会吃会玩儿,我说好的就一定是好的。你这家馆子什么时候开?我一定去捧场!” 这句话,顿时叫现实重归脑海,林敏敏叹息一声,卷起那些图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说别的,钱就是个大问题。” 她看看吕氏,有心想要拉近吕氏和赵家人的关系,便又道:“也亏得这铺面是老夫人的私产,可以省下一笔房租。” 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喝茶的吕氏忽被点了名,便诧异地抬起头。只一眼,她就明白了林敏敏的用意,眼神一闪,低头看着茶盏道:“我那铺子,空着也是空着。” 忽然,莲娘问道:“老夫人都是自己打理产业吗?” 这还是赵家人第一次主动跟吕氏说话,且还是一向最为柔绵的莲娘。林敏敏不由就将她和吕氏各看了一眼。 吕氏看看莲娘,略一沉吟,放下茶盏道:“我没有父兄夫主,一切也只能自己来做了。” 说到这个,英娘顿时就想到了钟离疏,道:“可以叫我七哥帮你啊!” 吕氏挑眉看看她,唇角露出一丝略带嘲弄的笑意:“我若是把什么都交给别人来替我处置,怕是此刻早就被人送进庵堂青灯古佛过一生了。” 英娘顿时竖起眉毛,“我七哥才不会……” “我不是在说你七哥,”吕氏打断他,“当年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那些亲戚一心只想把我送进庵堂,好霸占我父母那点微薄的小遗产。我若不苦苦挣扎,怕早已经是一堆枯骨了。”她看看莲娘,“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女人不管什么时候,手里都该有些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从不把属于我的东西交给别人来管。” 林敏敏也笑着一弹那卷图纸,“所以我才想要做成这件事。这好歹是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 “事业?” 这陌生的词,令三个女人全都扭头看向林敏敏。 “嗯?”林敏敏一愣,这时代没这词儿吗?“就是说,像男人那样,有个谋生的手段。人,总要有个立世的根本。我不求这门生意如何发财,只希望能靠它让自己做到独立自强就好。” 莲娘垂眼看看那图,问道:“开这样一家店,需要多少钱?” 林敏敏笑道:“这图纸我还要改呢。我想着,尽量把投资……投的钱,控制在五百两以下,再多,就没必要做了。” 英娘忽地以手肘一撞林敏敏,“不就是缺钱嘛。你可以找七哥借啊,七哥他有钱。” 林敏敏神色一变,瞟向一旁早听得目瞪口呆的弯眉,又警告地瞪她一眼,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叫侯爷知道。” “而且,”吕氏道,“以我对那些男人的了解,怕是他们一旦知道,就会大包大揽地揽过去,之后这件事就再也没我们什么事了。他们只会说,到时候叫管家给你报账就是。” 莲娘听了顿时一阵点头,道:“以前我夫君就是这样说的,结果……” 她顿了顿,强笑着刚要转移话题,就听得外面有婆子来报,说是侯爷进来了。 吕氏不由一挑眉,望着林敏敏道:“出什么事了吗?这大白天的,侯爷进内宅来干嘛?!” 林敏敏这才知道,按大周朝的规矩,男人大白天是不兴进内宅的。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她这么一说,倒叫林敏敏也没法子了,只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怪你。侯爷要吩咐你什么事,你也没有不照办的道理。” 弯眉一听,顿时一阵羞愧,对林敏敏道:“娘子放心,奴婢心里也有数的,断不会真叫侯爷乱了规矩。昨儿主要是还有樟爷在,樟爷又是最重规矩的,所以奴婢才放心留娘子和侯爷说话。”顿了顿,又道:“若不是昨儿叫奴婢亲眼看到侯爷对娘子的用心,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会糊涂成那样。” 林敏敏听了不禁一怔,“什么?” 却原来,昨儿出事时,弯眉根本就没能明白林敏敏给她打的暗号。直到后来看着林敏敏被那个老妇人拉着往巷子里扯,她才感觉到不对劲。正要呼救,就看到侯爷已经扑到了那人身上。 “若不是侯爷的心一直扑在娘子身上,怕也发现不了娘子出事了呢。”弯眉道。 林敏敏顿觉脸上一阵发烧。没想到,居然不是弯眉报的信…… 她忽地一皱眉,瞪着弯眉道:“这种话快别说了!侯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叫人听到要误会的!” “不会叫人听到的,”弯眉嘻嘻一笑,“这院子早被侯爷看得滴水不漏了,昨儿的事断不会传出去。侯爷做事向来最有章法的。” 这话顿令林敏敏汗毛一炸。“章法”?!还“滴水不漏”?!亏她之前还以为他不是那种狂霸拽酷眩的男主呢! “就算如此,”她生气地一转身,瞪着弯眉道:“我也跟他没、关、系!”她一字一顿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见林敏敏生气,弯眉立马识相地闭了嘴,又偷眼看向林敏敏,心头不禁一阵疑惑。难道这林娘子竟看不上侯爷,叫侯爷吃了瘪?那这些天可得避着侯爷走道了…… 正这时,被人守得滴水不漏的院子里传来吕氏的声音。 *·* 吕氏一见林敏敏,便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道:“昨儿我出城去了,今儿一早才回来。听说你遇袭了?还被吓得犯了老毛病?可好些了?” “没什么,早好了。”林敏敏笑道,又问:“你出城去做什么了?可是你那庄子又出什么事了吗?” 吕氏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的话,而是先就近看了看她的气色,见她仍是那张唇红齿白的妖艳模样,这才放下心来,道:“原本我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是要出城去上个香的,正好那家寺庙旁有一家工坊,虽然不是很出名,手艺却极好,价钱也公道,我便顺便拿着你画的那些图去打听了一下价钱。” 林敏敏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急急问道:“如何?” “你这图,”吕氏从月儿手上接过那些图纸还给林敏敏,“老师傅说,虽一看就知道是个外行人画的,却也能看得出一个大概。老师傅花了一个晚上算了算,说是连料带工,得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个手势。 林敏敏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吕氏也叹息一声,道:“这还只是整修房子的钱。加上其他花销,我粗略算了算,怕是没个上千两银子下不来。” 林敏敏接过图纸,不禁一阵走神。这些图纸,与其说是设计图,倒不如说是效果图更为合适。 见她走神,吕氏以为她心里难受,便劝道:“你不是说,且把这件事当作游戏来耍着玩的吗?”她犹豫了一下,又道:“银子的事,我有个主意。正好前儿接到一封信,说是我一个熟人过两天会过来。他是个有钱的,到时候我问一问他,看他愿意不愿意借我们一些钱。” 林敏敏立马道:“参股也行。” 吕氏却是一皱眉,道:“那人我信不过,参股的事就算了。借钱嘛,都是明的账,他做的就是这生意。” “钱庄?”还是高利贷? “是。容氏钱庄。”吕氏微一歪唇,带着三分讥诮道:“我以前的东家。” 林敏敏看看她,立马摇头道:“既然你信不过他,这借钱的事,我看还是算了。我们都没做过生意,这生意能不能做,做不做得起来都还两说呢。没得为了这还不知道前景的生意就背上债务的道理。如今细想想,我这图画得也有问题,许多地方不需要如此华丽精致的,朴素有朴素的意境,我有些贪心了。我可以重新再设计一份,尽量把预算控制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内。这样,就算将来亏了本,也不至于背上太多的债务。” 吕氏听了不禁一挑眉,“要全部重新来过?可我很喜欢这个。” “这图留着,”林敏敏笑道,“等咱们将来挣了钱,再按这图重新装修一遍就是。现在嘛,咱们没那实力,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你刚才不是还在说,就把这当作是个游戏耍着玩的吗?” 想当年公司里那些刁钻的客户,哪个不是要改个七八遍才能过关的,这还是给自己的未来做策划呢。 “且,我也有些想法了。”林敏敏打开图,指着原本设计为凉亭式的平台道,“这里原是要做成凉亭的,如今我们不做了,就只做个平台,然后沿着断崖边修一排结实的木栅栏,再沿着栅栏做出沙……做一排藤椅藤桌,然后再在平台上方打个花架,养些爬蔓的藤萝,既能遮阳又很美观,花钱还少。” “这是个好主意,”吕氏也道:“这二楼的阳台上也可以这么做。藤桌藤椅怎么也比木桌木椅便宜,且还更有一份野趣。另外,我看码头区那些番人拿船帆布做的顶篷不错,我们也可以做顶那样的顶篷,有风雨的时候可以拉上遮风雨,没风雨的时候卷起来就能直接晒太阳,既便宜又实用。” 二人正讨论着,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说笑声,原来是赵家姐妹来了。 赵家人对吕氏有着诸多不待见,两方人马乍一在林敏敏的屋子里碰头,不禁一阵尴尬。 好在英娘是个爽朗的,且那天又被林敏敏说过一回,虽然还是不太知道该怎么面对吕氏,但假装看不到这人她还是能做到的,便撇开吕氏,对林敏敏笑道:“我们奉了老祖宗之命来看你。听说你头痛病又犯了?我就说你是被吓的,该请个和尚道士什么的收收惊才是。” 莲娘一听就推了她一把,笑道:“尽瞎说!”又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瓷盒递给林敏敏,“我给你带了些薄荷膏,是我自己制的,头痛的时候抹一抹,多少能管些用。” 林敏敏忙客气道了谢,一扭头,就看到英娘以学自老太太的旁若无人,直接就下手打开了她放在桌上的那些图纸。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莲娘也过去看了看,略一歪头,便明白了,回身望着林敏敏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菜馆吗?” 如今的林敏敏早已经没有刚穿越来时那种不知所谓的优越感了,知道这里的人个个都是聪慧的,便笑道:“是啊。” 英娘抬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敏敏指着那些图,将她的构想又说了一遍。 英娘果然和莲娘这“宅娘”不同,一听就拍着巴掌道:“要是京城里有这样一家馆子,我定会天天去!我那些朋友也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有了英娘的话,林敏敏顿时被鼓起信心。 “真的真的!”英娘道,“我可是京城里有名的会吃会玩儿,我说好的就一定是好的。你这家馆子什么时候开?我一定去捧场!” 这句话,顿时叫现实重归脑海,林敏敏叹息一声,卷起那些图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说别的,钱就是个大问题。” 她看看吕氏,有心想要拉近吕氏和赵家人的关系,便又道:“也亏得这铺面是老夫人的私产,可以省下一笔房租。” 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喝茶的吕氏忽被点了名,便诧异地抬起头。只一眼,她就明白了林敏敏的用意,眼神一闪,低头看着茶盏道:“我那铺子,空着也是空着。” 忽然,莲娘问道:“老夫人都是自己打理产业吗?” 这还是赵家人第一次主动跟吕氏说话,且还是一向最为柔绵的莲娘。林敏敏不由就将她和吕氏各看了一眼。 吕氏看看莲娘,略一沉吟,放下茶盏道:“我没有父兄夫主,一切也只能自己来做了。” 说到这个,英娘顿时就想到了钟离疏,道:“可以叫我七哥帮你啊!” 吕氏挑眉看看她,唇角露出一丝略带嘲弄的笑意:“我若是把什么都交给别人来替我处置,怕是此刻早就被人送进庵堂青灯古佛过一生了。” 英娘顿时竖起眉毛,“我七哥才不会……” “我不是在说你七哥,”吕氏打断他,“当年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那些亲戚一心只想把我送进庵堂,好霸占我父母那点微薄的小遗产。我若不苦苦挣扎,怕早已经是一堆枯骨了。”她看看莲娘,“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女人不管什么时候,手里都该有些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从不把属于我的东西交给别人来管。” 林敏敏也笑着一弹那卷图纸,“所以我才想要做成这件事。这好歹是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 “事业?” 这陌生的词,令三个女人全都扭头看向林敏敏。 “嗯?”林敏敏一愣,这时代没这词儿吗?“就是说,像男人那样,有个谋生的手段。人,总要有个立世的根本。我不求这门生意如何发财,只希望能靠它让自己做到独立自强就好。” 莲娘垂眼看看那图,问道:“开这样一家店,需要多少钱?” 林敏敏笑道:“这图纸我还要改呢。我想着,尽量把投资……投的钱,控制在五百两以下,再多,就没必要做了。” 英娘忽地以手肘一撞林敏敏,“不就是缺钱嘛。你可以找七哥借啊,七哥他有钱。” 林敏敏神色一变,瞟向一旁早听得目瞪口呆的弯眉,又警告地瞪她一眼,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叫侯爷知道。” “而且,”吕氏道,“以我对那些男人的了解,怕是他们一旦知道,就会大包大揽地揽过去,之后这件事就再也没我们什么事了。他们只会说,到时候叫管家给你报账就是。” 莲娘听了顿时一阵点头,道:“以前我夫君就是这样说的,结果……” 她顿了顿,强笑着刚要转移话题,就听得外面有婆子来报,说是侯爷进来了。 吕氏不由一挑眉,望着林敏敏道:“出什么事了吗?这大白天的,侯爷进内宅来干嘛?!” 林敏敏这才知道,按大周朝的规矩,男人大白天是不兴进内宅的。 作者有话要说:被迫双更,呜……本来这一章还要再修改斟酌一下的,因为码字码昏了头,贴错章节了,只好将错就错,把这一章贴出来了……抱歉,原先买过96章的,这一章可以不用买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钟离疏也是知道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的,所以他才会计划着利用马车上单独相处的机会跟她说“那件事”,就是怕他突然出现在后宅会引来别人不必要的注意。 只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竟没想到林敏敏居然会遇袭。也幸亏他一向擅长机变,虽然没能按原计划在马车里进行那番谈话,终究也还是找着机会说了。 对于林敏敏的回答,说实话,其实这答案早在钟离疏的意料之中。且,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收获还略高于他当初的预期——她虽然嘴里拒绝得坚决,可那躲躲闪闪的眼却分明在告诉他,她对他,并非全无感觉。 就凭着这一点,便叫一向自信心爆表的钟离疏对此事的前景隐隐期盼起来,甚至到了一夜无眠的程度。今儿一早,他原打定主意要过来趁热再打一打铁的,却不想叫六扇门的人给耽误了一点时间。 当莲娘、英娘和吕氏簇拥着林敏敏一同来到客厅之上时,钟离疏正坐在那里喝着茶水。看到这意料之外的几位,那茶水差点儿就跑错了管道。 看着坐在大堂上一脸错愕的钟离疏,英娘抢在众人开口之前道:“大白天的,七哥到这里来做什么?!”话音才刚落,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指着他作恍然大悟状,笑道:“你不会是追着我大姐姐来的吧?!” 莲娘顿时一阵尴尬,抬手就拍了英娘一记,然后求助地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一怔,她都忘了,老太太那里还打算把莲娘跟钟离疏配成一对儿呢!她不由就悄悄瞥向钟离疏。 这一瞥,却是和钟离疏半眯起的不悦眼眸撞在一处。她顿如触电般闪避开来。 作为主人,虽然被那家伙瞅得不自在,可林敏敏也不得不出面来替莲娘化解这尴尬,便装模作样地笑道:“怕是侯爷有什么事情要说呢。是不是昨天的事有什么进展了?” 不是。钟离疏只是觉得,既然昨天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他的计划——且还没出什么大的纰漏,那么他大白天的找机会过来跟她叙一叙,应该也不会引起什么闲话——只是他忘了,昨儿情况特殊。 叫他更没想到的是,她这里居然高朋满座。 见钟离疏很不给面子的保持沉默,林敏敏生怕他作怪,不由就瞪了他一眼。 接到林敏敏瞪来的眼,钟离疏这才清了清嗓子,不甚情愿地道:“是。昨儿抓住的那个大个儿已经招供了,他们就两个人。只是还没能抓住那个‘老酒鬼’。还有,广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个放火的侍女已经被抓住了,且已经证实了,五哥就是她杀的。” “啊……”英娘和莲娘等发出一声叹息,纷纷上前说了几句官面堂皇的话。 林敏敏也随大流地跟着附和了两句。只是,到底有些做贼心虚,那人扫来的一眉一眼,都令她有种一惊一乍的惊悚,生怕被吕氏和莲娘她们看出什么端倪来,当下只恨没个好理由赶紧把这尊大神给送出门去。 就如吕氏所说,林敏敏向来什么情绪都是摆在脸上的。钟离疏只瞄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她的心思,顿觉一阵不爽,眨眼间就抛掉原本打算撤退的念头,一撩衣袍下摆,翘着二郎腿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怎么聚得这么齐整?” 他这话,叫吕氏一挑眉梢。钟离疏好歹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禀性她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个嫌女人话多的!如今怎么忽然改了性子,竟还主动问出这多余的话来?难道,他真对那个莲娘有些什么想法? 她不由看向莲娘。 果然,莲娘尴尬地垂着眼。 她又转向钟离疏。却只见钟离疏正眯眼看着林敏敏。 而林敏敏的脸上,竟是跟莲娘一模一样的神情…… 吕氏不由就微一皱眉。 那边站着的快嘴英娘听钟离疏那么问,立马笑道:“我们是在看敏敏娘画的图稿呢,她打算开个……” 林敏敏大惊,顿时用力一推英娘,险些没把她给推了一个趔趄。 “那个,”林敏敏忙歉意地扶住她,暗示地捏着她的手臂道:“那就是画着玩的,让人看了会笑话的。” 英娘只是嘴快,却也不傻,当即就想起林敏敏和吕氏刚才所说的话,便笑着回捏了她的手一下,望着钟离疏岔开话题道:“是了是了,差点忘了,昨儿听妹妹说,七哥打算明儿带他们出海去钓鱼,可是?我也要去,七哥也带上我吧。” 却原来,才四岁的妹妹还搞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以为明儿还能照常出海去玩呢。 钟离疏看看英娘,又飞快地瞅了一眼弯眉,道:“明儿不行。等抓住雷九后再说。” 他看向弯眉的那一眼,顿叫林敏敏想起弯眉的“招供”来,当下心里一阵不满,下意识地就瞪了钟离疏一眼。 见她瞪过来,钟离疏毫不掩饰地直直回望向她。 和他的无耻相比,林敏敏果然功力差了很多,顿时脸一红,移开了眼。 这二人自己都不曾感到的眉来眼去,却是尽数落进吕氏的眼底。她再次皱了一下眉,以一种继母的口吻对钟离疏道:“你若是没什么其他事,记得多去给老太君请个安吧。”——这是在委婉下逐客令了。 钟离疏从林敏敏的脸上收回视线,看了吕氏一眼,然后又看了林敏敏一眼,起身道:“我会的。我还有其他事,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又不着痕迹地盯了弯眉一眼。 这一眼,顿叫林敏敏更加生气了。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过去悄悄对弯眉道:“你要是敢把我的事跟他说一个字,你就直接走人吧!我可不敢留你了。” 顿时,弯眉苦起眉眼。 *·* 人都散去后,吕氏却是留了下来。把丫环们也都遣走后,她道:“说吧。” 林敏敏一怔,“什么?” 吕氏横她一眼,神色不善道:“当初我给你安排的路你不肯走,我还以为你真是有志气,想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怎么?原来你那些话都只是说着好听的?你这些图也只是画着玩的?!” 林敏敏被她说得一阵摸不着头脑,笑道:“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离疏。”吕氏抬眉看着她,目光阴冷道:“你想瞒我吗?!还是你想说,你跟他之间没有什么?!” 林敏敏一窒,半张着嘴看着她,顿时不知该怎么回话了。 看看她这神情,吕氏失望地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有些与众不同呢,却原来也是俗人一个。当初我为你铺的路,确实是冲着妾室的身份去的。你许是觉得,一个妾室身份委屈了你,你还想再挣一挣,看能不能争到一个正妻的位置。我不怪你,当年我也是这么做的。可我也提醒过你,你跟我还不同,我即便是没落了,仍有个贵勋的出身。你呢?你有什么可以跟他匹配的?!即便你真勾上了他,即便你真当上了他的正妻,你以为最后等着你的会是什么?!不过是所有人的轻视!不管你到哪里,所有人都会跟没看到你似的扭开头去!你以为这种滋味会很好受吗?你觉得一个正妻的身份,可以抵得上全世界的人都讨厌你,人人都觉得连看你一眼都是一种冒犯的感觉吗?!你以为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望着激动的吕氏,林敏敏不禁一阵怔忡。她的印象里,吕氏总是那么淡淡的,对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却是从没见她如此激动过。 她才刚要开口辩解,吕氏忽地一挥手,又道:“你听我说完。这些话,我也只再说这最后一遍。当初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只是个妾,只要你从他身上挣够了钱,将来他不中意你了,你仍可以随时恢复自由之身。可如果你真成了他的妻,那你这一辈子就只能被锁在他的身边,他中意你还好,你的牺牲还算是值得。可男人的心比天上的云还要捉摸不定,万一哪一天他腻了你,你准备怎么办?!如果他高兴,尽可以把你锁在某个地方,叫你一辈子见不着一个外人。你这一辈子,你又要怎么办?!”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替林敏敏设想过这些。看着吕氏,林敏敏不禁微微有些湿了眼眶。她上前一步,握住吕氏的手,道:“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她不愿意叫人知道这件事,可吕氏如此待她,叫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她有所隐瞒,便将昨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道:“我不知道侯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已经拒绝了。你放心,我还没糊涂到那个份上。他……”她顿了顿。她对他,只不过是一种色相上的欣赏而已,远还没有达到灵魂上的吸引。“你放心,”她微笑道,“侯爷对于我来说,只是侯爷罢了。没有其他意义的。” 吕氏盯着她的双眼,半晌,微一点头,道:“我记下你的话了。如果以后你糊涂了,我会提醒你的。”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晚间,钟离疏才刚一进门就问阿樟:“弯眉怎么说?” 为了等弯眉的消息,他刻意把阿樟留在了府里。 阿樟跟在他身后走过来,一边单膝点地准备替他脱靴子一边道:“弯眉说,不能说。” 钟离疏那刚要踩上他膝头的脚顿时就重新落回地面,“什么?!” 见他瞪着自己,阿樟站起身,又道:“弯眉说,如果她说了,林娘子就不要她了。” 看着钟离疏渐渐眯起的眼,阿樟一脸严肃地又道:“恕卑下多嘴,侯爷原就不该这么要求弯眉的。”顿了顿,又表态道:“卑下认为弯眉做得对。” 见钟离疏满眼的不悦,阿樟视若无睹地行了一礼,自顾自地退了出去。 瞪着空荡荡的室内,钟离疏一个人默默生了一会气,终是无法甘心,便站起身,抬脚走出门外,又抬头看了看仍还亮着的天色,不耐烦地一跺脚。 *·* 窗外响起二更天的梆子声时,林敏敏已经修改好了新的文案,正打算画出新的效果演示图。这时,寂静的小院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孩子们住的院子,是个三间两厢的格局。弟弟钟离嘉住了东厢,妹妹钟离安和姐姐钟离卉住着东西两间正房,林敏敏就住了西厢房。因此,她只要踮起脚,就能隔着窗户看清几个孩子屋里的动静。 此时,弟弟的东厢房和妹妹的西正房早就已经熄了灯,只有姐姐钟离卉的房里重又亮起了灯光。 不一会儿,就看到钟离卉披散着头发,怀里抱着个枕头从房里出来了。近身侍候卉姐儿的刘妈妈跟在她的身后,似还在劝着她什么。卉姐儿摇摇头,避开刘妈妈过来拉她的手,抬头看见林敏敏正在灯下望着她,便向着西厢跑了过来。 林敏敏一眨眼,忙丢下纸笔,转身过去开门——许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缘故,林敏敏很不喜欢别人随意侵占属于她的私人空间,故而她的卧室连弯眉都不能随意进出,屋里更是从不留人守夜。 她才刚一拉开门,卉姐儿便到了。小丫头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抱着她便抽噎了起来。 “怎么了?”林敏敏环住她的肩,抬头问一脸不安地跟在她身后的刘妈妈,“可是魇着了?” “是呢,”刘妈妈带着尴尬笑道,“可不就是魇着了,睡得好好的,突然就爬起来了呢。” 卉姐儿抬起泪汪汪的眼,“我睡不着。敏敏娘,让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可以说,孩子的眼泪就是林敏敏的死穴。看着一向刚强的卉姐儿流泪,她就更是没招儿了,忙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背,道:“瞧你,虽说往夏天走了,晚上也是很凉的,怎么也不穿件衣裳?”说着,冲着刘妈妈挥挥手,便把卉姐儿接进了屋里。 把卉姐儿安置上床,林敏敏摸了摸她的手,见她并没有被冻着,这才问道:“怎么了?可是做什么恶梦了?” 卉姐儿摇摇头,眼泪汪汪地望着林敏敏道:“我就没睡着。” 林敏敏却笑了,“就没听说过孩子还会闹失眠的!”说着,看了一眼书桌,转身也上了床,笑道:“好吧,难得我们卉姐儿撒娇,我就哄你睡觉吧。” 卉姐儿脸一红,“我又不是妹妹,睡觉才不用人哄呢。”顿了顿,她嘴唇一抖,抬眼望着林敏敏道:“敏敏娘,对不起。” “嗯?”林敏敏一歪头,有些不明白她这道歉从何而来。 卉姐儿道:“一开始我想你嫁我七叔,是因为我不想你离开我们。哪怕就算七叔对你用心不良,我觉得只要你能嫁他,对你也好,对我们也罢,都是件好事。敏敏娘,对不起,我这么想太自私了。” 看着又流下泪来的卉姐儿,林敏敏一阵默然。之前的事,是她心头的一道疤,她一直没敢去碰触,此时不禁问了个憋在她心头很久的问题:“之前你七叔说我是你们父亲的妾时,你是怎么想的?” 卉姐儿一听,顿时抽泣得更厉害了,抹着泪道:“我就想着,顶了那个名头,七叔就没法子占你便宜了,其他的都没想到。对不起,敏敏娘,都是我不好……” 看着那耸动着的小肩膀,林敏敏一阵叹息。这卉姐儿,虽说早熟,到底还是个孩子。她伸手揽过她,“卉姐儿不哭,我知道你不是个自私的孩子,你只是想要以你自己的方式来保护我罢了,且……”她顿了顿,笑道:“你怕是习惯了替你弟弟妹妹做主,便把我也当成他们那样了。” 卉姐儿又抽噎了两声,抱着林敏敏的腰道:“敏敏娘,你不怪我?” “当然怪你,”林敏敏抱着她摇晃着,“你把我也当成个孩子一样,我当然会不高兴。我可是个大人呢。” 她这么说,卉姐儿反而放下心来。渐渐地,便止了抽噎。半晌,她抱着林敏敏又道:“敏敏娘,你真的不喜欢我七叔吗?” 林敏敏一怔,小心肝出人意料地抖了一下。她眨眨眼,伸手一拧卉姐儿的鼻子,笑道:“你这小丫头,瞎操什么心!都说了我是个大人,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做主,不用你个孩子来操心。” “怎么能不操心呢?!”卉姐儿急了,拉着她的衣袖道:“你若还有半点受伤之前的机灵劲儿,我也就不替你操这个心了。可打你受伤后,你就一直变得笨笨的,我若再不替你操心,你将来可要怎么办?!” 瞧,真可谓是“本性难移”,前一秒还在道歉,下一秒便又瞎插起手来! 林敏敏横她一眼,道:“你是欺负我不记得以前了吗?” 钟离卉一摇头,“你若还是以前的你,不用我说你自己也能明白,七叔是你最好的选择。再说,我原还以为七叔是要打你什么坏主意呢,可如今看来,他是真心想要娶你的。敏敏娘,你为什么不肯嫁他?要论起来,我七叔长得好,身份也高,除了前头曾经娶过一个,什么条件都是上上乘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嫁他?” 她的话,不禁叫林敏敏的眼微微迷离了一下。确实,以钟离疏的条件来说,是上上之选。可是…… 她拉开卉姐儿的手,将她塞进被子里,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快十三了。”怕林敏敏又说她是个孩子,卉姐儿忙补充道。 林敏敏一点头,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卉姐儿这个年纪也可以开始谈婚论嫁了。 “说起来,你也快是个大姑娘了,”她道,“这些事,跟你说说应该也是时候了。婚姻之事,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若只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或者他能给你一个更好的生活,你就嫁他,那将来若是他变得不好看了,或是他不能继续提供你那样的生活了,你该怎么办?抛弃这个人,重新再找一个?” 卉姐儿一皱眉,刚要开口反驳,林敏敏摇着手指笑道:“我给你说说,我觉得婚姻应该是什么样儿的吧。婚姻里,最重要的不是谁能给谁提供什么,最重要的应该是相互之间的对等和尊重。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哪怕他贵为王侯,我只不过是一介P……一介小民,但我们在彼此面前时,他就只是他,我也只是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身份上的高低,谁也不会凌驾于谁之上,任何事情我们都会有商有量地去解决,而不是他单方面的做决定,然后吩咐我来屈从。” 见卉姐儿一脸迷茫,林敏敏又道:“我们就拿我跟你七叔打个比方吧。如果我嫁给你七叔,你觉得我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对,我是会一辈子吃穿不愁,可与此同时,这衣食无忧却等于是用我的自尊和自由换得的。我们都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我嫁了你们七叔,可以说,我的一切都会是他赐予的。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别人给的东西永远都是别人的,他既然能给,那他随时也能收回。如果有一天他不高兴了,收回了他所给的,那我又能剩下什么呢?所谓‘拿人的手短’,当你手短的时候,心也会跟着短。心短了,你在他的面前就再也直不起腰了。”她看向卉姐儿,“你愿意一辈子卑躬屈膝仰人鼻息过日子吗?反正我是不乐意的。” 卉姐儿呆了呆,“可是,七叔不是那样的人,他应该不会弃你于不顾吧?” 林敏敏微微一叹。其实她也相信,钟离疏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但,更重要的是…… 一想到那人逼着弯眉做密探,她就是一肚子的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和你七叔不是一种对等的关系。就算他什么都没做,光这种不对等,就叫我自己心里先弱了三分。何况你们七叔原本就是强硬的脾气,偏我又是个绵软的性子,怎么想我们都不可能合适的。” 这倒是。钟离卉看看她,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失落地道:“这么说,你跟七叔,真的不可能了?” 林敏敏摇摇头,“你七叔人是很不错,但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遗憾。 顿了顿,卉姐儿望着帐顶道:“要是你喜欢我七叔就好了。” 蓦地,似牵引着心脏的吊线被什么东西轻轻推了一下,林敏敏只觉得心头一乱,她飞快地一眨眼,笑道:“你个小东西,瞎说什么呢!” 卉姐儿却扭头看着她道:“你要是喜欢我七叔,就会愿意嫁他了吧?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林敏敏不禁又是一眨眼,伸手在卉姐儿身上拍了一记,“我看你是那些‘十八禁’看多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哪有那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的!你当真以为谁都跟个花痴似的,看到个皮相不错的男人就一心想嫁他不成?!” “你也觉得我七叔长得不错?”卉姐儿忽地翻身望着她。 林敏敏一窘,忙又拍了她一记,“还不快睡!都什么时辰了,明儿你还要不要上学了?!” 看着林敏敏伸长手臂去灭灯,卉姐儿嘻嘻一笑,道:“敏敏娘,你这算不算是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林敏敏扭头看向她。 “你还没说我七叔长得好不好看呢。”那小鬼灵精撑着下巴笑道。 林敏敏一顿,手指险些碰翻了煤油灯。她转回身,哈着两只手道:“是不是有日子没整你,你皮痒痒了?!”说着,便呵起卉姐儿的痒痒来。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卉姐儿抱着她的胳膊道:“要是有一天,你也喜欢上了七叔,你会嫁他吗?” 林敏敏虚着眼眸想像了一下,又坚定地一摇头,“不会。我想要的婚姻,必须是一种对等关系。就算我没他有钱,没他有地位,但至少我应该有一种能制衡于他的力量。你七叔……太强势了,不适合我。”扭头看看将熄的灯火,林敏敏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发闷,便伸手过去捻灭最后那一点灯光,又道:“因为喜欢而嫁人,那只是书里的故事,一点儿都不现实。会吃亏的。” 黑暗中,林敏敏神思微微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被迫接受现实,不再期待爱情的? 恍惚中,只听身旁的小丫头带着睡意咕哝道:“七叔真可怜。” 钟离疏……可怜? 不,林敏敏不这么认为。男人的热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初劈腿的那位,在她没有答应之前不也是那么热络吗?! 翻了一个身,她将钟离疏的影子推出脑海,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她的私房菜馆上。 比起虚无缥缈的喜欢或者爱恋,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起来的私房菜馆反而要实在得多。至少,那会是个安身立命的根本。 还有——睡意朦胧中,林敏敏提醒自己——她厨艺虽说不错,可终究不是专业的,如果真要把这件事当作生意来做,还是需要请个真正的大厨。写计划书时忘记标注了,明天可得记得添上去…… 天快亮时,林敏敏不知怎么就醒了。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抬头望去,只见窗户居然开着一道缝。 起身下了床,看着那窗户,林敏敏疑惑地摸摸耳后。她隐约记得,她隔着窗户看向卉姐儿时并没有开窗。且——她低头看看桌上那叠整齐的稿纸——她记得她好像也没有收拾桌子…… 关上窗,隔着玻璃看看天际的一抹鱼肚白,林敏敏想,大概是她记错了,便打着哈欠转身回到床上去补眠了。 窗外,一个人影静静贴着墙壁,直到听不到屋里的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弯腰,捡起不小心遗落在窗台下的一张图纸。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留言满25字才能送积分,既然都留言了,就多留几个字吧,某竹不小气,只要能送分都会送的。 这里,佩服一下Alice,虽然就俩字,够送分了,哈哈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一大早,莲娘就又带着丫环过来了。 她进屋时,林敏敏正在到处翻找着一张草图。 “怎么了?”莲娘问,“丢什么东西了吗?” 林敏敏直起腰,挽了一下落在腮边的碎发,笑道:“也没什么,一张图不见了。” “要紧吗?” “没什么要紧的,反正是一张要重新画过的图。” 林敏敏看看桌子,这才感觉有些不太对。虽然那些堆在案头的文稿图纸看似散乱,其实她很清楚什么东西都放在什么位置上。可今儿一早她却发现,这些东西明显是被人动过了。 且,那张图,她记得很清楚,在卉姐儿过来之前,她正拿在手里看着呢! 想到那莫名其妙就开了一道缝的窗户,林敏敏的眼微眯了眯,看了一眼弯眉,便暂时丢开这件事,对莲娘笑道:“你怎么过来了?今儿孩子们休沐,我正打算等他们做完功课,就带他们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莲娘扭头看看她的丫环彩云。彩云一点头,转身拉着弯眉出去了。 莲娘这才她走过来,将林敏敏拉到桌边坐下,又从袖袋里拿出一卷花花绿绿有些像钞票的东西放在桌上,细声细气道:“你那个馆子,我也想参一股,可以吗?” 林敏敏低头看看那卷“钞票”,再抬头望向莲娘——昨儿还没见她有这样的想法呢。 “我回去想了一夜。”莲娘坦承道,“你和吕老夫人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我想,我之所以活得这么憋屈,就是因为我习惯了把一切事情都推给别人去做主。这样虽然轻松,可久而久之,便谁也不会再来问我的意思了。是我自己放弃了替自己做主,所以也难怪别人不把我当一回事,我不想我的下半辈子一直那样。敏敏娘,我想变得跟你一样,我也想学着为自己去做件什么事,可我又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又怎么去做。既然你这里有个主张,我就想着,哪怕我什么都不懂,只要跟在你们身后慢慢学,我总能有些进益的。” 看着她巴巴的眼神,林敏敏微微有些发怔。却是没想到,一向有些懦弱的莲娘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可是,”她看看那卷“钞票”,“做生意,总是有盈有亏的,这件事我自己都没有把握……” “亏本不怕,”仿佛怕她拒绝一般,莲娘拿起那卷“钞票”硬塞给她,又道:“这里不过才两千两银子,以前我做衣裳打首饰什么的,一年也要花掉不止这么些钱呢。如今我是个寡妇,穿不得那些鲜亮的衣裳,也戴不得首饰,与其把这些银票放在那里霉烂了,倒不如花在这件事上,到底也是件有意义的事。只是,你可不要嫌弃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林敏敏听了,不禁一阵心动。她们现在可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是有莲娘加入进来,便可以真正着手筹备起来了。 “不过,”她又道,“这件事原是我跟吕老夫人一起商量起来的,你要参股进来,还得要问一问她的意思。只是,你们家老太君知道这件事吗?若是老太太知道还有她参与其中,怕是要不依呢。” 莲娘一摇头,“这件事我原就没打算要别人来认同我。老祖宗不待见她,那是老祖宗的事。我要跟谁来往,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依靠任何人,那不妨从这点小事做起……且,从她昨儿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她应该不是个坏人。”顿了顿,她又叹息一声,“可以想像得到,她这些年过得如何艰难。也幸亏是她,若是换作我,怕是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吕氏却向来就是个现实的性子,就算她看不上莲娘这绵软的性情,看在那叠银票的份上,也愿意放下个人成见接受她的入股,因此便坦然道:“依我的意思,既然是我们三个合伙,我们就各算三一三十一好了。我手头没有余钱,只能出那个铺子。这铺子的租金差不多是每年三百两银子。敏敏她虽然没钱,可点子是她出的,具体该怎么做也只有她心里有数,便也算她三百两好了。你嘛,也出个三百两银子就好。” “够吗?”莲娘问。 林敏敏笑道:“钱多是钱多的方案,钱少有钱少的法子。”说着,便将她连夜改的计划书拿出来,一条条地和那二人讨论起来。 不一会儿,弯眉便找了过来。原来是孩子们写完了功课,来找林敏敏了。 吕氏道:“你先去吧。有空的时候赶紧把草图画出来,我好再去问一问价钱。” 莲娘也站起身道:“那我要做什么?” “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吕氏浅笑道,“等草图出来,怕是看着店铺该怎么改造,以及各处要用什么样的东西,都得我们亲自去跑去看了。” *·* 因有了盼头,林敏敏的干劲就更足了。晚间,孩子们才刚一歇下,她便又开工了。 弯眉送上茶水,劝道:“娘子歇歇再忙吧。”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想起那张失踪的草图,便道:“你是不是拿我这些东西去给侯爷看了?” 弯眉一听,忙“扑通”一下跪倒,苦着眉眼道:“昨儿侯爷是叫奴婢过去报消息的,可奴婢过去后什么都没说。奴婢只告诉樟爷,若是要奴婢背叛娘子,就不要再派奴婢过来侍候娘子了,其他的我真的什么话都没说!娘子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樟爷。” 见这丫头都快哭了,林敏敏忙上前拉起她,道:“我信你就是。别动不动就下跪,你看樟爷对侯爷,也没有动不动就下跪呢。” 弯眉抹着眼道,“可他动不动就鞠躬。” 这倒是。想着阿樟动不动就僵硬地一鞠躬,林敏敏和弯眉对视一眼,不由全都笑了起来。 笑完了,弯眉又替自己委屈起来,“娘子是说,有人潜进屋里动了娘子的东西?不可能的!且不说大白天的院子里总是人来人往,就是晚上,这院门也是要落锁的……” 林敏敏则暗暗一阵腹诽——那锁原本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娘子可是丢什么东西了?”弯眉问。 “也没什么,大概是我随手一放,忘了放在哪里了。” 想着可能真遭了“贼手”,林敏敏倒不想叫人疑心大半夜的曾有个“贼人”光顾过自己的屋子了。 *·* 而此时,那个“贼人”正在灯下望着那张“失踪”的草图出着神。 正如钟离疏所说,他是个军人,喜欢以直接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所以,一听说林敏敏不许弯眉给他传消息,他最直接的念头便是打上门去。只是,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叫他多有顾忌,他便想着利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找她好好说道说道,看她究竟有什么秘密不能告知于人。 谁知他出门前忘看黄历了,好不容易避着人的耳目攀墙越院进来,才刚看到在灯下忙碌着的林敏敏,就听到卉姐儿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动静,他只好先翻上房顶去等着那丫头消停下来。 谁知那丫头居然留宿在林敏敏的房里了! 这不禁叫钟离疏一阵气恼。 而更叫他气恼的,是林敏敏居然那么斩钉截铁地表示不愿意嫁他。甚至听她的意思,就算她喜欢上他,也不愿意嫁他…… 等着四周的一切再次恢复宁静,不知在房顶上坐了多久的钟离疏这才翻下房梁,以多年前学来的技巧撬开林敏敏的窗户,拿走了她一直在奋笔疾书的东西。 回到正院,读着那叠计划书和草图,钟离疏只觉得一片震惊。他一直知道林敏敏是与众不同的,却发现他还是小瞧了她的才学。这一份计划书,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能写得出来的——至少大周朝大多数女人不行。以他多年经营船队的经验,他一眼就能看出,只要条件合适,这计划书很容易便能获得成功。 也难怪她看不上他要给她的,原来她想要的,真的就能自己挣到…… 意识到这一点,不禁叫钟离疏有些心灰意冷。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过要把她的这些图纸文稿全都一把火烧了,然后再把她关起来,好叫她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他,叫她像他那样时时刻刻脑子里面转的全是他…… 而,他知道,就算他真把她关起来,也不可能叫那个外柔内刚的丫头屈服于他。 他,到底该怎么做?! 直到天色渐渐亮起,钟离疏也没能想到一个能突破眼前困境的法子。而他还不想打草惊蛇,便又潜了回去,重新撬开窗,将那叠稿纸和草图放回去。却不想大概因多年没做这种事了,手艺有些生疏,衣袖险些刮倒书桌上的笔海,他一时慌乱,便发出了一点声响。 听着床上的林敏敏翻身,他忙带上窗户,却不小心又把一张草图也一同带了出来…… 灯光下,看着手中的草图,钟离疏知道,他有大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满一百章,尽量争取双更。下午2点再来看看吧 ^_^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因大个儿招供说,雷九没有其他人手,故而府里的人还是该上学的上学,该上街的上街,无非就是多派一些人手随行保护罢了。 只有林敏敏被暂时限制了外出。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这一点,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加紧完成着手边的工作。 也正是因为她心里记挂着别的事,便没在第一时间里注意到钟离疏的变化。 直到她完成工作。 当她抱着设计图去找吕氏和莲娘时,曾在路边巧遇侯爷。 看到钟离疏,林敏敏这才想起这人曾对她表白的事来。且,这人还说,要她给他机会什么的…… 望着缓步而来的那人,林敏敏蓦地就紧张起来。就在她悬着心,生怕他有什么不妥的言行举止时,他却只是向着她从容一点头,淡定地从她身边掠了过去。 林敏敏忽然发现,原本应该松口气的她,竟隐隐有种失落的感觉。 站在路边,她愣了愣,不禁暗骂自己一声——好吧,她就是个矫情的贱人!这结果明明就是她自己要的,看到人家真没把她当一回事,她竟还有脸感觉失落!可她有什么资格失落呢?这样不是正合她意吗?也省得她心里老是七上八下地摇摆个不定! 她摇摇头,将那混乱的思绪摇出脑海,又用力抱紧手中的设计图。这,才是她的未来! *·* 三个股东中,林敏敏虽然观念先进,却缺乏实际经验。吕氏虽经验丰富,却是个爱冒险的性子。这样一来,心思细腻且胆小保守的莲娘倒正好起了个平衡的作用。这三个个性迥然不同的女人凑在一处,拾遗补漏,没用到三五天,居然就整合出一个完整的、至少林敏敏觉得很是可靠的计划。 就在她烦恼着她出不了门的时候,六扇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海边发现一具尸体,经大个儿确认,是雷九。 至于雷九是怎么死的,这事儿便不在林敏敏的书中交待了,她只高兴于她终于可以自由了,孩子们也不用再面临危险了。 于是,第二天,她、吕氏,还有莲娘,三个便约好了吕氏找的那家工坊老板,一起去海边的铺子里面谈装修改造的事儿。 坐在吕氏的马车上,林敏敏问莲娘:“你家老祖宗没问你要去哪里?” 莲娘弯眼一笑,道:“我说我要跟你出去逛街,老祖宗就没再问什么了。” “这样瞒着别人,好吗?”吕氏道。 莲娘道:“倒不是我怕被老祖宗怪罪,就是不想费这个口舌。”说着,又两眼晶亮道,“以前没出嫁时,我虽然跟着管家娘子们学过记账什么的,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做过,你们可要帮我!” 却原来,三人早已商量好了各自的分工,林敏敏只管监督铺面的改造和内部装修,吕氏则负责对外谈判采购,莲娘便接了这管账的工作。 马车到得吕氏的铺子跟前,一下车,林敏敏便发现,这铺面给人的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原本堆满垃圾的门口全都清理了出来,那破破烂烂的招牌也给卸了,虽然门窗仍是油漆斑驳,却看起来整洁了好多。 “里面也清了。”见林敏敏抬头望着铺面发呆,吕氏笑道,“前些日子正好我庄子里有人上来送货,就叫他们顺便帮了把手。对了,”她又道,“后院也清理了。” 三个人说着话,便进了铺子。 这是莲娘第一次来铺子里,不免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好奇。 林敏敏却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我们这馆子是不是该想个名字啊?” “是呢,”莲娘扭头道,“叫什么好呢?” 站在被清理干净的悬崖边,遥遥看着山脚下的海滩,林敏敏便想起钟离疏的那个“沧澜馆”来。 “叫‘听涛阁’怎么样?站在这里就可以听到海上的涛声呢。” 莲娘点头道:“好名字!” 吕氏却是一摇头,“就那么小的一个铺面,起这么大的名字,也不怕叫人听了笑话。” 扭头看看那铺面,林敏敏脑中灵光一闪,转身望着二人道:“要不,干脆就叫‘小馆’吧。” “‘小馆’?”吕氏眨巴着眼,把这名字重复念了几遍。 她仍斟酌着,莲娘已经开口道:“我喜欢这个名字。简单,且还形象。”她看着吕氏笑道。 顿时,吕氏也笑了,道:“那就叫这个吧。‘小馆’。听着倒也不算俗气。” 因工坊的人还没到,三人便拿出林敏敏所画的草图,对照着现场,一一查看起铺子里还有哪些东西能用,哪些东西又需要重新添置或改造。 “楼梯应该没问题,”林敏敏道,“重新打磨油漆一番就能用。二楼的阳台问题也不大,稍微修整一下就行了。只可惜那盏吊灯破了,还得重新装一个。” 莲娘道:“灯只是小钱,你来看看这个。”她指着一楼的那排隔扇门,“这隔扇门有好几扇木头都开裂了,怕是没法用了呢。” 吕氏过去一看,叹息道:“要花钱了。”又道:“做个隔扇门花的钱,可比得上铺一院子木板了。” 却原来,为了院子里要不要铺木地板的事,吕氏刚和林敏敏争执了一番。吕氏想着省钱,林敏敏却坚持也要顾及效果。后来还是莲娘站在了林敏敏这边,才叫吕氏松了口。 看着那门,林敏敏道:“我有个主意,要不咱们就不要做这隔扇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莲娘便插进来道:“其实我可以……” 她的话也没能说完,就被林敏敏和吕氏一起挥手给打断了——每次一争执到用钱的问题时,莲娘便总想跳出来说她可以增加投入,可每次都被林敏敏和吕氏给拒绝了。 看看那固执的二人,莲娘只得闭了嘴。 林敏敏又道:“其实,我们既然一次只准备接待一组宾客,那这宴客的地方只要安排在二楼就好,一楼可以作为纯接待的地方。以我的意思,干脆连隔扇门也不要了,这样一来,客人一进门,就能直接一眼看到大海和院子里的花木桌椅。这样应该也能叫客人不会注意到咱们这店面其实很小了。” 吕氏和莲娘对视一眼,同时后退到大门处远远眺望了一眼大海,点头道:“好主意。” 管账的莲娘更是拿过林敏敏做的预算表看了看,笑道:“这样的话,又能省一笔钱了,连一楼的窗帘什么的都可以省了。” 林敏敏的浪漫心却在此时发作起来,笑道:“依我的意思,虽然没有门窗,这窗帘却是不能省。不为别的,就为了看这海风吹起轻纱,像个仙境一样的,好看。” 说到这,她忽然又想到一个点子,道:“这隔扇门虽然破了,可也还能用。我不是说,要把这围墙拆了做成栅栏吗?老夫人不是说这样不安全吗?那干脆这样,只拆面海的这一面围墙,旁边的围墙咱们不拆了,就把这隔扇门油漆一下贴墙放着,这样既能遮着那围墙,也省了建栅栏的钱,我们还多了一排花架。” “花架?”吕氏不解地道:“你是说,把花搁在这上面吗?” 林敏敏的这个点子,其实在后世常见,但对于吕氏和莲娘来说却很是陌生。林敏敏见解释不清,便从弯眉手里拿过素描本和铅笔,将她所想要的效果给画了出来,一边道:“这隔扇门上不是有格子吗?正好可以用来吊花盆用。” “怎么吊?”莲娘问。 “很简单的……” 正说着,工坊的人来了。 对方原还以为是多大的一个工程,来这铺面一看,见只是这么一丁点大的铺子,且吕氏又告诉他们只打算花三百两银子,工坊主立刻就失去了兴趣,只说做不了,连第二句话都不愿意说,便转身走了。 原本对前景充满希望和信心的三个人,顿时被这工坊主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不禁一阵面面相觑。 “这是城里要价最便宜的一家了。”吕氏沮丧地道。 莲娘不禁又再次提出要增加投资的事,却又被吕氏和林敏敏所拒绝了。 林敏敏安慰二人道:“不着急,慢慢来,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的。且,我看我们这改造的量也不算大,只要找到愿意接手的工匠,我看差不多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改造好了呢。” “问题是,我们这店铺太小了!”吕氏不禁有些急躁,“好一些的工匠,都不愿意接我们这种又小又没什么钱挣的工。肯接的,谁知道他们手艺如何?!” 而,就在林敏敏她们因这开门第一炮就哑了而灰心之际,第三天,那工坊主忽然自己找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个怪脾气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一看到林敏敏便道:“你给我师侄看的那些图,都是你画的?!” 林敏敏一阵发怔。她不认识此人,吕氏却是听说过,知道此人不仅在长宁城里有名,在杭州城里都是排得上号的,可算是业内的大匠了,便忙道:“是,正是她画的。” 老头儿看看林敏敏,一撇嘴,道:“一个外行,画成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吕氏却是一脸疑惑地小声问那工坊主:“你不是说接不了吗?” 工坊主尴尬笑道:“是我师伯主动说他愿意做的,只说是那位娘子的图画得很有意思。”又道,“您多担待,我这师伯,手艺没得说,就是脾气怪了些,说话也容易得罪人。” 吕氏此时只盼着有人能接下这活儿,好叫小馆能早日开张,因此才不管这人如何不通人情世故,只警觉地问道:“工钱如何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到。终于及时赶出来了。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吕氏那边纠结着工钱,林敏敏则对这老头儿感了兴趣。 这老头儿的脸,长得极像她以前认识的一位技术流。甚至,这二人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既嚣张又没礼貌。 但林敏敏知道,其实他们并不是有心失礼,而是在他们这些技术流的眼里,他们更关心的是各种技术问题,对人情世故可以说是持着一种漠视的态度。 老头儿不经林敏敏同意便直接从她手里拽过那些草图,看了一遍后,指着她前日所画的隔扇门花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林敏敏忙给他解释了一通,又笑道:“只要做几个钩子,把花盆这么高低错落地吊在这隔扇门上,看着又清雅又不占地方,还废物利用了。” 那老头儿瞟她一眼,嘀咕道:“倒是个有想法的小娘子。” 林敏敏不禁一阵自鸣得意。 只是,下一秒,老头儿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这玩意好歹还算可行,可你画的其他东西,有好多都是华而不实!” 林敏敏不由一怔。连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凑过来的莲娘也是一怔,险些就被这老头儿吓得又退回到她那个贴身丫环的身后去了。 那老头儿翻出一张图,以拇指一挑身后小院右侧的那块岩石道:“你是打算把那个岩石上也铺上木板?” 林敏敏犹豫着点头。 “嘁,”老头儿一撇嘴,“你打算怎么把木板栽进石头里?” 林敏敏一窒,不由伸手摸了摸耳后。 老头儿得意地瞥她一眼,伸手道:“拿来。” 林敏敏一愣。见她没反应,老头儿干脆直接从她手中抢过她的铅笔和素描簿,像拿毛笔那样拿着铅笔,在素描本上画了起来,“这石头地面,我看了,还算是平整,根本就用不着打什么地板。倒是怎么上去是个问题,得要打个台阶……”他用手一指林敏敏,“你给忘了!” 林敏敏望着莲娘悄悄一吐舌。确实,她给忘了这个细节。 见老头儿专心画图,她和莲娘忙凑了过去。 看着老头儿画的图,林敏敏顿时一阵惊奇。老头儿画的,居然是这后院的一个全景图,且,很显然还是根据她的那些草图画出来的。 而这老头儿,只不过看了一遍她的草图而已! 果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还有,”老头忽然又道,“这二楼这样改就很好了,算你明白,没有再画蛇添足加上那个花架。” 林敏敏心头一动。确实,她原是为了那些藤蔓才在阳台上设计了一个花架。后来因为要减预算,且她也觉得这花架有些多余,便给改掉了。而…… 改之前的图,便是丢失了的那一张。 林敏敏不由就看了那老头儿一眼。她很想问,是某人叫你来的吗?可看看身边的莲娘,她谨慎地闭了嘴。 “这里,”她忽然指着画本道:“我打算沿着这悬崖边上放一排大陶缸,可以用来种树。这样也能解决石头上面光秃秃不好看的问题。” 老头儿斜眼看看她,一扬眉,便依着林敏敏的想法在画纸上填上几个花缸。 *·* 这老头儿确实如林敏敏所料的那样,是个技术流。虽然脾气古怪,工作却极其认真,带的一帮子徒弟也是手脚利落。看着整个工程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在进展着,林敏敏开心之余,却也隐隐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焦虑和不安。 而这种焦虑和不安,在店铺改造工作进行到尾声,需要寻找各种配件和装饰物时,则几乎变成了一种躁动。 最近,老头儿很是讨厌林敏敏出现在铺子里,因为她那张妖艳的脸,已经使得他好几个徒弟出了不该出的错,因此,林敏敏没法子,便只在他们收工后过去看一眼,其他时候则或和吕氏或和莲娘一起,在街上搜刮着店铺软装饰用的各种物品。 其他东西都好说,林敏敏想要的、别致的餐具却是很难找到。因为这时代,几乎所有的餐具都是固定的式样,即使是西餐的餐具也是如此。而她想要的,是一些造型更有趣的东西。 当她将她的要求向店家描述后,不仅店家一副茫然的模样,连莲娘和吕氏也是一脸的茫然,道:“盘子还能不是圆的?” 林敏敏叹了口气,想着她是不是想得太超前了,万一就算花了大价钱弄出来这种东西,市场接受不了怎么办? “再说吧。” 她叹了口气,都已经决定放弃了,结果第二天,那瓷器店的老板亲自跑过来告诉她,她可以去找城西的窑主专门定制。 望着根本无利可图,却非常热心跑来相告的老板,林敏敏也很想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受人所托?可是,因为某种原因,她仍是什么都没有问。 只是,心头那种类似灼烧般的躁动不安,却是越发的旺盛了。 而,就在此时,老太君也终于发现了莲娘的秘密。 *·* “这个家里是缺你们吃了,还是缺你们喝了?!” 莲娘坦白了真相后,气不打一处来的老太太特意把林敏敏也给叫了过来,指着二人骂道:“好好的,居然想着去开店!不知道‘士农工商’,商字最贱吗?!” 林敏敏偷眼瞅瞅莲娘,见莲娘只顾着抹泪,心下不由一沉。这莲娘,不会扛不住压力,要撤资吧? 她这一分神,便没顾得上跟老太太辩解。老太太看看心不在焉的林敏敏和哭哭啼啼的莲娘,直恨得一阵乱拍椅子扶手,骂道:“都是那个狐狸精挑的事!好好的孩子们都叫她给带坏了!” 林敏敏向来是最为护短的一个,且如今她可是把吕氏看作是她的战友的,当即一眯眼,便要反驳,却不想莲娘抢在她前头开了口。 莲娘抬头,对老太太道:“老祖宗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自己要加入她们的。我这一辈子,从小到大一直由家里人护着,连嫁了人,遭遇婆家虐待,也都是靠着老祖宗的庇护才能全身而退。我原只恨是我命不好,可后来看着敏敏她们两个我才明白,不是我的命不好,而是我自己根本就没能直起腰来!比起没有家人护着的她们俩,我实在是太无能了,所以我才想着跟她们学。老祖宗觉得开店做生意是件丢身份的事,您看到的是我们从了贱业,可我看到的却是我正在学着自立。这件事情,不管老祖宗怎么拦我,我是一定要做的!” 这大概是莲娘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老太太面前摇头说“不”。老太太惊讶地瞪了莲娘半晌,才忽地一叹,道:“你能如此想,也算是你明白过来了。只是,你若是想要开店,家里自会帮你。还有你也是,”她瞪向林敏敏,“你们怎么想到跟那个吕氏联手?!也不怕她坑了你们!” 林敏敏道:“老太太对她有意见,只不过是因为她之前做的事。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我们不好评断。但人这一辈子,谁没个做错事的时候呢?老太太连我这样的都包容了,怎么就那么不肯原谅她?” 老太太看看莲娘,再看看林敏敏,想着这孙女的变化,她不由叹了口气,挥挥手,不置可否地将这二人给赶了出去。 莲娘和林敏敏才刚一出门,英娘就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揪着她们道:“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有了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也不带上我?!” 且不说这边的官司,老太太和莲娘、林敏敏之间的话传来吕氏耳朵里,她不禁叹息一声,对月儿道:“所以说,我最讨厌这些人了,都看不清人的真情假意,就一个劲地往上扑。以前不过是一个傻丫头,如今竟变成了两个,真是麻烦。” *·* 自那日后,老太太对这件事便持着一种消极的默认态度。英娘却是对这事极感兴趣,整天不是跟着莲娘就是跟着林敏敏。且她又是个活泼的,对砍价也极有一套,也经常会跟吕氏搭档去采购。等这几个女人把长宁城转了一圈,都没找着林敏敏想要的那种餐具时,那位店家所提的窑主,便是她们最后的指望了。 “定制也好,”吕氏道,“至少听着就极高级。” 管账的莲娘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怕是很贵吧?” 而等她们四人来到那窑主的铺子时才发现,那是一家专做出口瓷器的店铺。 英娘道:“坏了,人家都是做的大生意,怕不接不了我们这小单子吧。” 谁知店主一看到她们,竟跟认识她们似的,积极热情地迎了上去,还特意指明,他们可以根据客户的需要,烧制出不同形状的瓷器,说着,还拿出一些果然造型十分奇怪的瓷器摆件。 林敏敏虽然满心疑惑,却也没傻到不承这分情,便留下图纸,让窑主试着烧一些她要的造型。 几个人出了店面,一边议论着这窑主过分的热情,一边沿着街边往前走。走过一个摊位时,却忽听得那摊上有一人叫道:“吕老夫人?”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的男子正一脸诧异地望着吕氏。 见吕氏转过头来,那人忙放下手里挑选着的东西,上前来给吕氏见礼,笑道:“难怪刚才去府上拜访不曾得见老夫人,原来老夫人在这里。” 猛一见这人,吕氏的眉蓦地便是一皱,道:“你见过侯爷了?” “是。”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挑着眉眼道:“只可惜,侯爷不曾留我在府上住下。” 这话,顿叫林敏敏感觉一阵奇怪,不由就多看了那人一眼。 见她看过来,那人也从眉梢轻佻地看了她一眼。林敏敏一眨眼,立马移开了视线。 见那人看向林敏敏,吕氏也是一阵不悦,道:“堂堂容家四爷,还能没个住的地方?”又道,“这里也不方便说话,你若有什么事,改日再说。”说着,便领着林敏敏等人上了马车。 英娘向来就是个好奇的,一边上车一边扭头看着那人问道:“那是谁啊?” 吕氏冷冷一哼,“那是容家四爷,侯爷的四舅哥。” 却原来,此人竟是钟离疏那位亡妻的四哥。 也是吕氏所说的那个,虽然有钱却信不过的人吗? 林敏敏看向吕氏。 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一样,吕氏也看着她道:“那人,离他远些。”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这窑主烧出来的餐具,居然比林敏敏想像的还要精致。 不仅林敏敏她们看着满意,窑主看了也是满腔的自豪,“娘子们尽管放心,我这窑口的出品,不说咱大周,就是到了西番,也都是有口皆碑的。要不怎么侯爷的船队每次都从我这里订货呢。” 这“侯爷”二字,顿如一块冰沿着脊柱滑下,直激得林敏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向四周飞快地溜了一眼,见莲娘和吕氏正凑在一处算着窑主刚开出来的账单,似并没注意到这老板的话,不由放下心来。 偏英娘就站在她身边,听到这话,便对老板笑道:“原来你认识我七哥啊。” 老板一眨眼,心虚地摸着半秃的脑门笑道:“我就一小商户,哪能认识侯爷,这不是拿侯爷的船队来抬身价的嘛。” 吕氏从账单上抬起头,笑道:“你这里的东西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这价钱方面还能不能再让一让。” 看着吕氏那带着狡黠的眼,林敏敏顿时醒悟到,大概不仅是她察觉到了,这吕氏怕也察觉到了。只是,以她的性子,定是不会挑明这件事的,她巴不得能利用这机会多占一些便宜呢。 吕氏和林敏敏都默契的不提这件事,可英娘却是没那么多的心思,回程的马车上,英娘笑道:“怪道最近讨价还价没以前那么有意思了呢,我们只要略出一出价,那些人就肯让了,却原来都是看在七哥的面子上。” 莲娘不禁呆了一呆,道:“不会吧,七哥也知道我们要开店的事吗?我还以为是老祖宗和大哥派人关照了一下呢。” 顿时,林敏敏一阵赞同——是啊,也有这种可能,未必就是那个人在暗中帮忙的! 她点着头,一转眼,就看到吕氏那带着嘲讽瞟来的目光,当即心下一虚,避开了眼。 好吧,她掩耳盗铃了。 *·* 不管怎么说,小馆的改造总算是顺风顺水地完成了,连花木也都进了场,如今唯一令林敏敏她们发愁的,便是人手的问题了。 因这小馆是打算走上层精品路线的,林敏敏她们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尽量用自己人。于是吕氏便从她的人里挑了两个手脚伶俐的丫环和一对双胞胎小厮。只是,这些打杂的人手都好说,厨子这样的专业人士却是叫众人都犯了难。 这年头,既没网络也没什么劳动力市场,要雇人除了找牙人外,便是找行会。偏行会的人个个眼高于顶,根本就看不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馆”。何况,即便有那么几个有意的,一打听说东家是三个年纪都不到三十的少女少妇,顿时就觉得这馆子不过是贵人家里开着玩的,肯定不是个长久的饭碗,便也都拒绝了。 直到一天,一个人拿着行会的推荐书过来。 那人进门时,吕氏正指挥着那对双胞胎在挂窗帘。猛一看到那人脸上那道恐怖的刀疤,直把向来淡定从容的吕氏吓得尖叫了一声。 林敏敏当时正在楼上,听到吕氏的尖叫,探头出去一看,也不由吓了一跳。 只见那汉子足有一米九的身高,一道刀疤从额头劈至左颊,却神奇的并没有弄瞎左眼。只是,在看人时,那只左眼却总是一副睁不开眼的模样——此人,与其说是厨子,倒不如说是海盗更为形象。 莲娘只看了那人一眼,便也吓得缩在楼上不敢下来了。 林敏敏倒是不害怕此人的相貌,开口问道:“你是厨子?” 那人点了点头,却是以跟他这副外貌极不相衬的腼腆抓了抓脑袋。 “你都会做些什么?” 那人又抓了抓脑袋,瓮声瓮气道:“菜单上的菜,都会。” 这个神回答,顿叫林敏敏和吕氏不解地对视了一眼。 那人抬了一下眼,垂下眼又嘀咕一句:“川鲁粤闵苏,都会。还有西番的菜式,也会一些。” 顿时,这最后一句话引起了林敏敏的兴趣,冲他一招手,指着厨房道:“来,试试你的手艺。”正好,她才刚买了些食材,打算先试一试手来着。 见那人进了厨房,吕氏忙过来拉住她,小声道:“他这模样太吓人了。” 莲娘也从楼上下来,道:“就是,这样会吓着客人的!” “不会的,”林敏敏道,“厨子也就只呆在厨房里,哪里要他来接待客人。再说,咱们这小馆又不像别的菜馆,可以雇好几个厨子,当然是他会的越多越好。” “哥,”站在梯子上挂窗帘的小厮小双忽然低头问大双:“他是不是沧澜馆的武九爷?” 大双点头道:“是呢是呢,难怪觉得他面熟。怎么?他从沧澜馆里辞出来了吗?” 一个好的厨子,就等于是一家店铺的灵魂所在。 顿时,林敏敏觉得,她大概没办法再假装没注意到这件事了。 *·* 难得的,今天看不到月亮。 躺在敞轩的屋脊上,慢慢抿着甜酒,钟离疏将一只手枕在脑后,抬头仰望着天空。 其实,看不到月亮不仅仅是因为月初的缘故,还因为是阴天。 而这阴沉的天气,倒是十分衬合钟离疏的心境。当然,如果能飘点雨就更好了。 最好是狂风暴雨。 京城的消息、三山帮的消息,还有死得莫名其妙的雷九,以及,那该死的、没有半点反应的女人……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不如意,都快要消磨掉他原本就没剩下多少的耐心了。有时候,他甚至想着,干脆藐视圣意,绑着某人驾船一走了之得了…… 但,逃避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叹息一声,伸手捞过酒壶,正要对着壶嘴灌下一口酒,忽听得下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坐起身,探头往敞轩下一看,却正看到林敏敏撩着裙摆,一只脚踩在花架上,另一只手拽着花架上的葡萄藤,似打算沿着那花架爬上屋顶的模样。 “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他这突然一出声,把林敏敏吓了一跳,顿时拽断了一根葡萄藤。也幸亏她是受过拓展训练的,还记得攀爬的要领,这才没从花架上掉下来。 只是,那葡萄藤一断,却是把钟离疏给惊着了,当即便飞身跃下屋脊,一把将她从花架上抱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他放开她。 虽然是同样的问话,但此时他的语气却已经不再是刚才那种单纯的询问,而是带上一层明显的恼意。 见他生气,林敏敏不禁低头尴尬地摸摸耳后。她只是想要找一个不被人打扰的机会,私下里跟他说几句话罢了。 见她低着头不吱声,钟离疏一皱眉,双手抱胸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敏敏眨眨眼,道:“听说,你不许人晚上锁了花园的门,所以我猜……”她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道:“我有话要跟你说。私下说。”她又补充了一句。 钟离疏的眼微微一眯,左右看了看,忽地向她贴过来。林敏敏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挟着跃上了屋脊。 “既然来了,陪我喝杯酒。”他扶着她坐在屋脊上,拿起托盘里的酒盅塞给她,“老规矩,你用这个。”顿了顿,他瞟她一眼,“我还没用过。” 顿时,林敏敏的脸就红了。 钟离疏眯着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扭开头道:“你要说什么。” 看着手中的酒盅,林敏敏斟酌了一会儿,决定开门见山,便道:“那个武九爷,是你叫他过来的?” 钟离疏蓦地一垂眼,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 林敏敏抬头望向他,“那,‘沧澜馆’怎么办?” “沧澜馆里的厨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钟离疏答着,又躺了下去。 盯着他的侧脸,林敏敏也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那张图,也是你拿的?” “嗯。”钟离疏又“嗯”了一声。 林敏敏叹息一声。不必再问了,怕是连莫老头儿带窑主,都是他关照的了。 “你跟卉姐儿说的话,我也听到了。”钟离疏道。 林敏敏一眨眼,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要你嫁我,大概有些自私了。”钟离疏道。 林敏敏一怔。 “你说的对。勋贵世家向来排外,别说是你,就是以前的那个容氏,家世要比你强了许多,嫁了我也没能得个好下场。她之所以会自杀,许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受不了这种轻辱吧。” 林敏敏一惊,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那容氏是自杀的。 见她吃惊,钟离疏扭头望着她又道:“再告诉你一个让你更吃惊的,当时她已经有孕在身了。” 而自打他逃婚后,就再没见过容氏……林敏敏再次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不过——她扭头看向他——他为什么跟她说这些?被戴了绿帽子,不应该是男人的奇耻大辱吗?他又一向那般自尊自大,为什么会主动告诉她这些? 两人默默对视一会儿,钟离疏扭回头去,望着阴沉沉的夜空又道:“这世界对你们女人一向比对我们男人严苛。就像你那天所说,如果当初我有勇气拒绝娶她,想来她也就不会死了。而我,最多不过是背个忤逆之名,且人人都还知道我那老子是个混球。” 林敏敏忽地有些明白了。若是其他男人遇到这种事——特别是这容氏还红杏出墙了——大概很容易就将过错推到对方身上,而这钟离疏终究是个讲究公平正义的,对于容氏之死,他显然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动于衷。 “我喜欢你。”忽然,夜风中传来钟离疏的声音。 林敏敏心头一跳,抬眼看向钟离疏。却只见他双手枕在脑后,两眼直视着夜空,并没有在看她。 “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钟离疏道,“我以为,只要让你也喜欢上我,那我们自然也就能够在一起了。可你跟卉姐儿讲的话却叫我突然明白,我对你的喜欢,大概有些浅薄了,却是从来没有站在你的身后替你想过。如果你真嫁了我,怕是处境连容氏都不如。这对于你来说,不公平。”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抽出一只手,烦恼地覆在额上,“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他恨恨地道:“怎么想还是不甘心!” 盯着他那显得阴郁的侧脸,渐渐的,林敏敏转开了眼。因为她忽然明白过来,其实,她早就对这人动了心。 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肯设身处地去替她着想的男人,又怎么能令人不心动呢? 她叹息一声,扭头望着他道:“钟离疏,你是个好人。”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被发了好人牌的钟离疏眼眸一闪,蓦地扭过头来,就那么枕着一条手臂,满含期盼地直直望着林敏敏。 这些天,他一直被两种极端的情绪所纠缠着。一方面,他极任性地想要不顾一切去拥有她;可另一方面,正如他刚才所说,他又觉得她的顾忌有道理,他不该只从他的角度去想这件事。可每每只要一想着就此罢手,他又实在是不甘心。他甚至想过,就算她嫁给他会被勋贵世家们排斥,可只要他爱她,只要他一直珍惜着她,对于她来说,那应该就不算什么…… 而,正如他对卉姐儿所说的那样,算不算什么,应该由林敏敏来判断。这件事,最终做决定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当然,在她做出决定前,也不妨碍他耍点小手段、弄点小计谋。 望着垂眼看向自己的林敏敏,钟离疏的心头一阵“砰砰”乱跳。这还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这是不是预示着,她心里对他多少又多了几分动摇?是不是就算她不看好他们的前景,也能因着他的用心而叫她抛开一些顾忌,多喜欢上他一些? 黑暗中,钟离疏那含着期盼的小眼神,几乎和弟弟钟离嘉想要什么东西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难以形容的、带着些许孩子气的眼眸,顿令林敏敏心中升起一阵无法抗拒的柔软。 “敏敏……”他撑起手臂,半坐起身。 凝望着他良久,直到他开口,林敏敏才忽地一笑,挑着眉梢看着他又道:“别急,我话还没说完。你虽然是个好人,但也是个狡猾的人。” 钟离疏的眉不由也跟着她一挑。 “既然你那么坦诚,那么我们不妨就坦诚相待。” 林敏敏转开视线,将那只空酒盅伸向他,示意他给她倒酒。 两辈子为人,她头一次遭人告白,虽然很是认真的拒绝了,可显然那人并没有接受这个结果。她原打算让这件事自然沉淀下来就好,可那人的暗中帮忙,让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有利用别人的嫌疑,所以她才找过来,打算再跟钟离疏说明白她的立场,好好地划清界线。 “你帮我的情,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要坦白告诉你,就算我喜欢你也不可能嫁你。我是个现实的人,嫁给你,我的难处太多。”——不划算。 看看她,钟离疏的眼渐渐眯起,然后扬唇一笑,拿过酒壶一边给她斟酒一边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嫁我。不过,”他抬眸盯着她的眼眸,“我也告诉过你,我就是个当兵的。当兵的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缓缓斟满那只酒盅。 而,林敏敏注意到的,除了他眼眸中的坚持外,还有他说的,是她不“想”嫁他,而不是她所说的,“不可能”嫁他。 “不着急,”抱着酒壶重新躺回去,钟离疏再次以一只手枕在脑后,仿佛劝慰自己一般,望着夜空喃喃道:“我不着急,咱们一步步来,总能找到法子的。” 顿时,林敏敏将脸埋进酒盅。因为她忽然想到一句俗语:烈女怕缠郎。 *·* 两世为人的林敏敏觉得,对一个男人心动并没什么,只要她不行动就好,大不了就当是欣赏美男了。 何况这钟离疏确实又是个值得被欣赏的。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那一点心动,再遇到钟离疏暗地里相助的事,林敏敏发现,她居然十分坦然地就接受了他的好意。不过,她却并没有把这点心理变化归咎于她的那一点点心动,相反,她认为这是因为她跟吕氏相处久了,也变得越来越现实的缘故。 端午节前夕,小馆的各项工作基本都已进入了扫尾的阶段,两个丫环和双胞胎小厮也叫林敏敏硬是按着“塞巴斯酱”君的路子给培训了一通,连那个虽然模样吓人其实胆子比莲娘还小的武九爷也按着林敏敏的想法整理出一整套的菜单,眼看着万事俱备,吕氏却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掌柜的!”吕氏忽然惊叫道,“我们忘了请个掌柜的!” “掌柜的是做什么的?”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的莲娘眨巴着眼问道。 虽然林敏敏也不太清楚掌柜的要做些什么,不过她想,应该跟店长是差不多的工作性质。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来也可以,无非是学习和积累经验罢了。 吕氏一听就翻了个白眼,道:“难道你还想亲自抛头露面去跟客人打交道不成?!女客也就罢了,男客的话,成何体统?!” 说实话,这话令林敏敏很不以为然,她觉得既然她们是接受预定的那种性质,这种会骚扰女掌柜的男客定然是在拒绝来往之列。只是,她的力争遭遇了另外两个合伙人更为强烈的拒绝。 吕氏干脆撇开她跟莲娘商量道:“既然我们打算专做勋贵们的生意,这掌柜的还需得跟他们熟悉,最重要的,需得是我们自己信得过的人!” 既然那个主意不行,林敏敏只得偃旗息鼓。听吕氏这么一说,她当即想到了一个人选:“塞巴斯酱”! “不可能!”吕氏再次一口回绝,“且不说他是侯爷的心腹,就算侯爷肯放,他那种僵硬高傲的作派,也不是谁都喜欢的。” 而林敏敏到底是个“插班生”,当代勋贵们是不是都喜欢这种英伦风格,她也没把握。既然吕氏那么说,应该也是有事实根据的,她便只得又歇了这念头。 吕氏却是一挑眉梢,又道:“虽然阿樟是不可能的,不过,怕是侯爷那里会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也不定呢。”说着,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知道,她这是在暗示钟离疏那无处不在的影子。 而,她还没红了脸,一旁的莲娘却忽地红了脸,扭捏道:“我、我跟你们说一件事……” 吕氏和林敏敏扭头看向她。 此时她们正坐在已经收拾齐整的大山石上休息。一排木板打造的花箱和几只栽种着红枫青松的花缸,将整块山石围绕出一个小小的独立庭院。那高高的悬崖下方,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右侧,是那栋整修得颇具韵味的青砖小楼。几层台阶下,小院虽然还在收拾中,却已经初显出花木扶苏的模样。一盆盆葱茏的花木间,则随意点缀着几组式样造型各不相同的桌椅。而在她们的面前,一张只用桐油刷过的原木桌上,除了茶水点心外,还插着一簇怒放的蔷薇花。五月的海风带着花香吹在身上,这感觉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这惬意的环境里,连一向怯懦的莲娘都显得十分放松,因此才会鼓起勇气来向两位合伙人咨询她的个人问题。 “那个,”她红着脸道,“昨儿老祖宗又提了那件事……就是,就是……”她缩着脖子小声嗫嚅道,“就是,我跟七哥的事……” 顿时,吕氏的眼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则立马扭头看向大海。 “你们觉得,我能嫁给七哥吗?”莲娘偷瞄向林敏敏。 感觉到她的视线,林敏敏不好再继续“欣赏海景”了,只得装作随意的模样,将两只手搭在一起撑在鼻下,借此来遮掩她此刻肯定显得十分怪异的脸色。 “这是你自己的事,”她道,“我们不好置喙的。” 吕氏看看她,又看看莲娘,忽然问莲娘:“你喜欢你七哥吗?” 莲娘的脸蓦地一红,嗫嚅道:“也……不讨厌吧……” 她的回答,叫林敏敏心头一突,原本只是感觉有些不自在的她,此刻却忽然有种吃坏肚子般的古怪感觉。 “那个,”莲娘又讷讷道,“你们大概也注意到了,七哥……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在暗底里帮着我们,我……”她的脸更红了,捂着脸颊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我……我心里很慌……我应该嫁他吗?” 她眨着小白兔似的眼看向吕氏和林敏敏。 吕氏伸手从桌上拿起武九根据林敏敏提供的方子试做的小甜点,瞟着林敏敏尝了一口后,才对莲娘道:“既然不讨厌,那就嫁吧。想来以你的身份,他再怎么过分也不敢真欺负于你。” 林敏敏不禁抬眼,和吕氏一个眼神接触后,又飞快地垂下眼去——是呢,她又不想嫁他,在这里吃什么干醋! “可是,”莲娘道,“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嫁他……”她微微打了个哆嗦。 “你怕他?”吕氏问。 “也……不是……”莲娘涨红着脸道,“就是……我也不知道……主要是老祖宗想我嫁他……” 林敏敏忍不住道:“这件事,应该还要看钟离疏怎么想吧?” 顿时,吕氏和莲娘全都瞪着眼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一怔,“怎么了?” “你,又直接叫我七哥的名字了。”莲娘道。 这一回,林敏敏回想起来了,当即脸色一变。 “说到这个,”吕氏正好吃完点心,便拍了拍指尖,状若无意般说道:“敏敏在这方面还真是不太注意。说起来,从一开始你在我面前就一直是‘你’啊‘我’的这么说着话,一点规矩都没有。” 莲娘一听也笑了,“何止是在老夫人面前,她跟老祖宗说话时也是‘你’啊‘我’的,没上没下呢。” “虽然知道是因为你受伤不记得规矩的缘故,”吕氏目含深意地望着林敏敏,“可好歹也过了这么久,这些规矩慢慢也要重新学起来。可要我再监督你?”她重重地咬着那个“再”字。 林敏敏知道,她这是借着替她解围,趁势暗示她不要忘了她说过的话,便抬头回望着吕氏道:“我大概是有些太过随性了,以后注意。不过,”她郑重道:“我对侯爷一向都是很尊重的。”她重重咬着那“一向”二字。 “没忘记分寸就好。”吕氏收回视线,望着莲娘道,“既然你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嫁侯爷,干脆直接告诉你家老祖宗不就得了?就说你还没准备好嫁人。你这般什么都不说,别人自然只当你是默认了。” 莲娘一想,确实是如此,便腼腆笑道:“幸亏有你们帮我。” 吕氏眼一闪,忽然又道:“要不,你去问问侯爷,手头可有什么可靠的人选推荐给我们做掌柜?” 莲娘吓了一跳,忙一缩身子,“为什么要我去问?” “顺便也看看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意思啊,”吕氏带着三分捉狭笑道,“你若只是坐在这里想着你能不能嫁他,想一百年也没个结果,倒不如直接过去跟他说说话,接触多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想不想嫁了。” “是……这样……吗?”莲娘信心不足地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也伸手拿过桌上的点心塞进嘴里,忽闪着眼道:“是个好主意。” 或许,温柔的莲娘真能叫钟离疏分了心。这样一来,她也就不用再纠结什么了。她想。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当然,以莲娘的胆子,打死她也不敢主动去靠近钟离疏,更别提问什么掌柜的事了。因此,吕氏的主意也只不过是一种调笑罢了。 因明日就是端午节,林敏敏她们便决定提早放了众人回去准备过节。而从小馆回来后她们才得知,由于端午节还连着万寿节的缘故,族学里要连放个三天的假,孩子们也都提前放学回来了,此刻都聚在客院里和艾娘他们一起玩耍着。 于是,和吕氏分手后,林敏敏便和莲娘一同来到客院里。 一看到她们,老太太便是满脸的不悦:“看看你们整天都忙着些什么不知所谓的事!连正事都放在一边不知道打理了!” 林敏敏不知道莲娘的“正事”为何,她却是知道,老太太是在暗指她最近太过疏忽了孩子们——虽然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见几个孩子都不在跟前,她上前笑道:“哪能呢,最近每天都是侯爷亲自送孩子们去上学,我想着这是难得叫他们跟侯爷亲近的机会,我在反而不好,就没跟去。” 老太太横她一眼,沉着脸道:“如今你们一个个都长本事了,居然几个人凑吧凑吧就想着要开店做生意。若是生意真那么好做,这世上哪还有什么穷人!” 其实老太太当初什么话都没说,并不是像林敏敏所以为的那样,就是默认了,她只不过是看到莲娘难得振作起来,不愿意就此打击她这一向软弱的大孙女罢了。且,老太太原以为这不过是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花点小钱搞个乐子,最多也就败掉点银子的事,却是没想到这几个人竟一副全心全意都扑在这件事上的样子。年长的她自然想得比吕氏还要多,不免就有些担心万一事情进展不顺利,会叫莲娘又受了打击。 于是她瞪着莲娘又道:“那原是你的钱,你爱怎么花是你的事,但我丑话说在前头,生意败了可别哭着回来!” 莲娘禀性弱,这一生最怕的就是被人指着鼻子说话了,此刻不禁带着三分不安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忙站出来“救驾”道:“生意好不好的,总要做起来才知道。” “哼,”老太太冷哼一声,立马调转枪口对准林敏敏:“我原是懒得说你们,只想着等你们栽了跟头就知道痛了,如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且问你们,你们这是打算做什么人的生意?” 当初林敏敏她们也跟老太太略提了一提这生意的大概,所以老太太也知道她们是以上层人士为目标的,便又冷笑道:“一圈子人有一圈子人的行事作派。我们这样的人家,拿钱出来做东家是一回事,自己亲自动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们图个新鲜也就罢了,若真这么全心全意地投进去,没得倒叫人笑话你们一身的铜臭味儿!若真叫人落下这样的印象,连你们打算做他们生意的那些人也会觉得你们一身的臭味。到那时候,谁还敢叫你们做他们的生意?一个个还怕沾染了你们身上的味儿呢!” 这话顿叫林敏敏一阵心惊。她一直有心想要把小馆打造成一种高端的生活馆,可如果真如老太君所言的那样,叫人落下这样的印象,这生意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是要失败的了…… 她忽然意识到,她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这件事里还有很多风险因素的存在。 这么想着,一向对自己就没什么信心的林敏敏心下忍不住一阵动摇。这件事,对于莲娘来说,不过是一种历炼;对于吕氏来说,成则可喜败亦无妨;可对于她来说,却是她立身的一个根本,容不得有半点闪失。错过了这次机会,一穷二白的她想要再借着谁的势重来一回,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林敏敏这里是把这小馆当作事业来做的,因此难免患得患失。而正如她所言,莲娘那里不过是要历练自己,心态上自然要比林敏敏轻松许多,且她投进去的那点银子,在她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因此,听了老太太的话,莲娘只是笑道:“老祖宗多虑了,我们这不过是因为万事开头难,又什么都不懂,才多费了一些心。等这馆子开起来,自然是下头的人去做,哪里还用得着我们插什么手。” 莲娘的话,这才叫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下来,又问道:“你们那馆子收拾得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开张?” 莲娘回头看看林敏敏,见她仍在发怔,便接过话头笑着又道:“今儿我们还在说这样呢,如今小馆各处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且我们原也没打算对外,所以什么时候开张都可以。对吧,敏敏?” 林敏敏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点头附和了两句。 老太太的鹰眼一眯,指着她道:“你在想什么呢?” 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却是并没有把她的忧虑说出来,而是摇着头笑道:“开张之前,定是要请老太太过去做一回客的。正好也叫您替我们长长眼,看看这生意到底能不能做起来。” 不过,她的所有思虑也只能到这里了,在后面玩耍的三个孩子听到她回来的消息,都匆匆赶了过来,被这几个小不点儿围着那么一阵叽叽喳喳,林敏敏想患得患失都有些应接不暇了。 林敏敏一直没跟孩子们说过她在忙着的事,可架不住英娘是个嘴快的,刚才在后面把这开小馆的事好好地宣扬了一番,又说着几个人一起去采购时的种种趣事,直把几个被课业束缚住的孩子们逗得一阵心痒难耐,此刻不禁全都围着林敏敏和莲娘问长问短。 妹妹虽然不懂这些,但她向来就是个独霸欲强的,见哥哥姐姐们拉着敏敏娘说话,她也不甘示弱地挤进去拉着她一阵叽叽咕咕,说的尽是她跟宁哥儿的那点鸡毛蒜皮。 说话的当间,林敏敏注意到钟离嘉几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撇开众人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钟离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七叔答应过要带我们出海的,难得这三天的假,不知道七叔有没有空。” “什么出海?” 旁边,老太太原还笑呵呵地望着被几个孩子缠住的林敏敏,听到钟离嘉的话,当即探着头问道。 “是了,”林敏敏也想起来了,笑着对老太太道:“当初我们答应安姐儿,只要她肯去族学就带她去钓鱼的。后来因为出了雷九的事,才叫这件事给耽搁了下来。”说着,又低头对那三个孩子道:“晚上若能见到侯爷,我帮你们问问便是。” “何必等到晚上,”老太太一听就来了兴致,叫来一个婆子道:“去问问侯爷可在家,就说我请他吃晚饭。” 不一会儿,钟离疏便被叫了过来。 老太太兴致勃勃地道:“答应了孩子们的事就要做到。如今那个雷九也死了,我们出门也无妨了,正好明儿又是端午,龙舟赛什么的都看腻了,倒不如你就带着我们出海去乐上一天。我们也不沾你的光,我们只沾这几个孩子的光。”说着,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莲娘。 钟离疏却是一皱眉。当初他才答应下来就后悔了,如今好不容易眼看着这件事就这么晃过去了,偏这老太太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儿我有事。”他推脱道。 “有什么事能比一家人一起过节更重要?!”老太太一挥手,霸气十足地道:“全给我推了!” 这祖孙俩,向来都是硬碰硬的脾气,每次都碰得林敏敏一阵心惊肉跳,因此,看着那二人又开始横眉怒目,她下意识地就横□□去,对钟离疏笑道:“老太太说得对,答应孩子的话不好不算数。” 钟离疏的视线立刻从老太太的身上移到林敏敏的身上。 那带着专注的目光投过来,顿叫林敏敏一阵心慌气短。她那么说时,不过是看到了弟弟钟离嘉失望的眼神,直到钟离疏的眼看过来,她这才想起她要跟他保持距离的事来。 而她这么一横□□来,却是提醒了钟离疏,如此一来虽说那几个孩子和老太太有些碍事,可好歹他也能找着机会正大光明地跟她一起说说话。 于是,他忽地就闭了嘴。 他这一闭嘴,顿叫林敏敏心头一虚。因为和钟离疏一样,她转眼也想到了这一点。心虚之下,她便扭开头,对老太太道:“不过,我们突然这么要求,怕也是太仓促了些,侯爷那边大概来不及准备船只呢。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她这一和稀泥,倒把老太太给逗笑了,“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老太太笑道。 林敏敏不禁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根。 她这动作,顿时令钟离疏的指尖一阵发痒,不由就忆起某人的耳垂在他指尖所留下的细腻触感。 “准备船也没那么麻烦……”他道。 见他仿佛要答应的样子,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林敏敏下意识地堵着他的话又道:“可仓促之下怕是不行吧?” 见钟离疏了然地一眯眼,老太太那边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忙补救道:“何况,我们也需要准备一些吃食什么的呢。总不好饿着谁。” “既这么,”老太太拍板道,“那就后天。回来的时候,我们还可以顺便去你们那个什么小馆看看。你们不是说,就在海边上吗?” 眼见着事已至此,林敏敏只得默默叹息一声,又想着总是被众人隔绝在外的吕氏,便道:“不知道吕老夫人可愿意跟我们一起出海。” 这名字,顿叫老太太和钟离疏同时皱了一下眉,却都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都说“宴无好宴”。 这一顿晚饭是老太君请的钟离疏,就算“宴无好宴”,不好过的人也应该是钟离疏才是,可林敏敏却发现,最不好过的人,居然是她。 不为别的,就为了钟离疏那有意一眼无意也一眼的骚扰。 除了林敏敏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外,其他都可算是一家人,故而老太太的这顿宴请吃得甚是不讲究。老太太扣着钟离疏和世子赵芃陪她坐在上首,莲娘便带着几个妹妹并林敏敏一桌,几个孩子由刘氏阿秀照顾着又是一桌,三桌人都凑在老太太的厅堂里,就这么其乐融融地开了席。 又因林敏敏是客,便被莲娘拉着坐在了她的身边。而钟离疏那有意无意瞟来的眼,叫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谁的莲娘心里也是一阵七上八下。钟离疏的频频扭头,看在同样也误会了的老太太眼里却是一阵心满意足。 饭后,老太太还舍不得就这么放了钟离疏,便拉着他闲聊了一会儿。几个孩子兴奋着后日出海的事,也拉着钟离疏一阵问长问短。只有林敏敏因为心里搁了事,人虽坐在那里,那眼神却明显是涣散的。一直注意着她的钟离疏看在眼里,眸子不禁微微眯了一下。 眼看着天色晚了,经弯眉提醒,林敏敏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把孩子们领回去安置了。打发了弯眉后,她独自坐在窗前蹙着眉头,再次陷入沉思。 老太太的提醒,叫全身心投入到创业热情中的林敏敏忽然发现,她好像又犯了那个老毛病,再次脑补过度,把事情想像得太过美好了,从而忽略了风险的存在。 她只想着,上层社会一定会喜欢那种风雅的氛围,却是忘了,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的行为准则。对于这些上层人士来说,在那样的环境里用餐确实是一件风雅事,可如果打算用风雅事来挣钱,叫这风雅沾上了铜臭味,只怕正如老太太所言,不仅会叫这门生意泡了汤,最后怕是吕氏和莲娘也要沦为众人的笑柄。 虽然她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别人怎么嘲笑也嘲笑不到她的身上,可若是因为她,叫原本处境就不好的吕氏更加被人疏远,叫刚刚开始有点起色的莲娘又退缩回去,一切倒是她的罪过了…… 且,这门生意,说起来是三方合伙,可她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就算是后世标榜着知识产权也是一种资产的社会,盗版什么的都是一种公然的行径,何况这时代根本还没有一个版权的意识。这会儿吕氏和莲娘愿意分她一股,与其是说认同她的脑力投资,倒不如说是看在彼此的情分上。如果万事顺利还好说,如果诸事不顺,怕是不仅生意没做成,这两个朋友便也交到头了。 林敏敏发现,比起经济无法独立,失去朋友这件事,更让她难以接受。 就在林敏敏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患得患失之际,窗格上忽然发出一声“叮”的脆响。 林敏敏一惊,推开窗,只见小院里一片寂寂,孩子们的屋子里都已经熄了灯。她正疑惑间,忽然某种感觉叫她抬起头来。却只见屋脊上,钟离疏拎着只酒壶冲她晃了晃,然后又指了指花园的方向,就转身从另一边跳了下去。 她心头一跳,不由探头出去左右一看,再次确认了小院里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敏敏知道她不该去。可看到钟离疏,却叫她忽然想到,此人不仅是个将军,听说船队也一样经营得很成功,且还开着那个沧澜馆。比起老太君,他才是她应该去咨询求教的人…… 可,一想到两人间的纠葛,她又觉得不该跟他有过深的接触…… 直到她站在敞轩下,看着钟离疏拎着酒壶转过身来,心里仍在纠结着该不该来的问题。 而当钟离疏缓缓眯起眼,冲着她露齿一笑时,林敏敏终于放弃了挣扎,忍不住一阵自我唾弃——你就是个矫情的贱人!她第N次暗骂着自己。拂去种种伪饰,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她也想见他的…… 不为别的,就只为了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能感觉到的、那种无法形容的踏实感。 所以,当他们在老地方坐定,她接过钟离疏递来的酒盅后,便把脸埋在酒盅里假装喝酒,以遮掩那脸皮已经盖不住的羞惭。 她的纠结落在钟离疏的眼里,却是叫他一阵喜笑颜开。他也给自己斟满酒,扭头对她笑道:“今儿我拿了两个酒盅。” 林敏敏瞟了一眼他手上的酒盅,垂下头去没有吱声。 顿了顿,钟离疏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色,道:“说吧,你在烦恼什么?” 林敏敏惊讶地抬起头。 钟离疏扭头看向她,忽地伸过手去,以拇指抚过她的脸颊,又收回手道:“白长了一张狐狸脸。你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呢。” 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说她了。林敏敏垂下眼,不禁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修炼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见她居然没有抗议他的唐突,钟离疏心下微微一阵得意,却也没敢继续得寸进尺,歪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怎么才能学成你那样的厚脸皮。”林敏敏说着,仰头喝光酒盅里的酒,将空酒盅递了过去。 钟离疏抬眼看看她,又低头看看那只酒盅,伸手拿起酒壶给她斟满酒,一边道:“什么时候起,斟酒这活儿成了我的了?” “又没人规定说,斟酒就一定是女人的活计。”林敏敏收回酒盅,低头抿着。 看着她,钟离疏摇头一笑,也低头呷了一口酒,道:“西番那边的规矩,倒确实是男人给女人斟酒。他们有一句话,叫‘Lady first’……” “‘女士优先’。” 下意识地,林敏敏接了口。只是,话刚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造次了。 见她仿佛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惊着了一样,钟离疏一扬眉,道:“是这个意思。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这是她最大的秘密。慌乱中,她整个人都发木了,只知道喃喃重复他的话,“是、是啊,我、我怎么知道的……” 也幸亏她自己把自己吓得一脸的呆木,才没叫钟离疏瞧破她的秘密。他微微一笑,歪头调侃道:“你不会也跟世祖爷一样,大病一场后,忽然就会了很多以前没学过的东西吧?” 林敏敏忍不住又是一眨眼,像个复读机般重复道:“世祖爷?” “是啊,有野史里是这么记载的。”他看看她,又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不记得了。”林敏敏抱起膝,借着将下巴埋在膝间来避开钟离疏探究的眼,又小心试探道:“或许我也是这样呢。被那个朱三打伤了头,忘了过去的事,却记得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顿了顿,又道:“也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她想,自己这点异状怕是迟早要被人看破的,且这钟离疏又是那么个精明人。 忽然,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头上。 林敏敏抬头,只见钟离疏一手端着酒盅,另一只手落在她的头上,对她微笑道:“健健康康的活着就好,管它记得什么忘记了什么呢。何况这世间有很多事原本就是没办法解释的。若真要追究个为什么,我倒想问问,我为什么忽然就喜欢上你了呢。” 顿了顿,他敛去笑容,深深望着她的双眸道:“为什么呢?” 林敏敏心头一跳,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眼眸。 钟离疏的眼生得极漂亮,眼头和眼尾一样细长,即便不是眯着眼,看着也有些像是眯着一样。可一旦他笑起来,那眼眸就会变得弯弯的,显得又淘气又可爱——不知不觉中,林敏敏竟沉沦在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中出不来了…… 直到钟离疏喉头一动,以他那迷人的低哑声音嘟嚷道:“你再这么看我,我可忍不住了。” 林敏敏一跳——真正地一跳,险些从屋脊上滑了下去。也幸亏钟离疏的手还放在她的头上,顺手就扣住她的肩,把她给拽了回来。然后,这个始作俑者竟低声笑了起来。 夜空中,这低沉的笑声直震得林敏敏心头一阵酥麻,她不由就以双手抱着膝,将脸埋进膝里——该死!她再次暗骂自己一声。明知道他和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明知道喜欢上这人就等于是喜欢上了一个大麻烦,可她发现,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他……就像他刚才所说,世间的事果然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的人,却是个她无法拥有的人——她努力以这样一个灰色的念头去浇灭突然发现她喜欢此人的那股甜蜜,却发现,竟一点成效都没有。 因为…… 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也在喜欢着她…… 林敏敏抱着膝,任自己沉浸在那股令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暖起来的柔情蜜意之中。 虽然明白自己喜欢这个人,也知道他也喜欢着自己,但现实的那一面却仍在时刻提醒着她,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无奈的距离。 那种会束缚她、叫她感觉低人一等的婚姻,她已经确定那不是她所想要的。可恋爱呢?难得找到一个她喜欢又喜欢她的人,她该放弃吗? 埋头半晌,林敏敏抬起头,从肩头拿开钟离疏的手,看向他的双眸。 “钟离疏,我喜欢你。” 她以一种平静淡然的语调宣布道。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钟离疏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像刚才林敏敏被自己吓住那般,他也是那么一脸呆愣地望着林敏敏。他怎么也没想到,前一秒他还在窃喜于她对他的那点纠结动摇,后一秒,这丫头竟就这么坦然地对他说出这么要命的三个字来。 这不禁叫他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看着她这淡定自若、不带一丝羞涩的神情,想着她曾信誓旦旦说过的话,他眨了眨眼,多窍的心思瞬间就翻转了千百回。 这句话,一定还有一个后缀。 于是,他看向她:“但是?” “是的,但是。”见他果然明白,林敏敏不禁一阵微笑,从肩头拿下他的手,望着他又道:“但是,我不会嫁给你。” 这如他所料的背书,才终于叫钟离疏有了些许真实的感觉。 而随着这感觉而来的,却是一阵几乎无法遏制的激动和澎湃。感觉到她将要放开他的手,他忽地一翻手腕,用力握住她的手,眯着眼眸盯着她的脸道:“再说一遍。” 看着他的眼眸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亮,林敏敏不禁叹息一声,果然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但我不会……” “这就够了。”钟离疏再次用力一握她的手,阻止了她那未说完的话。 “这就够了。”仿佛在说服谁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放开她,仰头望着天空做了个深呼吸。半晌,他扭头问道:“为什么?” 林敏敏知道,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是在问她为什么选择对他坦白。她叹了口气,也学着他的模样将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夜空。 整个白天里,原还是多云的天气,此刻看起来却像是要变天了一样,连空气中都带着沉重的湿意。 “为什么嘛……你是个当兵的,喜欢直来直去,所以你一直都是尽量对我坦承。所以,我觉得我至少也应该做到一样坦诚。”顿了顿,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再重申一下她不会嫁他的决心,便又道:“不过我……” 如闪电般,钟离疏忽地伸手按住她的手,道:“我说了,这就够了。” 渐起的夜风中,他的眼明亮而坦然,林敏敏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听话地住了嘴。 按着她的手,钟离疏的眼不由就落在她那一向红得惹眼的樱唇上,忍不住向她俯靠过去。 林敏敏心头一跳,却是没有动。既没有靠近他,也没有远离他,只是抬起那双柔媚的桃花眼就那么望着他,眸中闪烁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确定。 她的不确定,顿时止住了他的靠近。 垂眸凝望她半晌,他轻叹一声,放弃了那个念头,重新坐了回去。只是,按在她手上的手,却是没有松开。 “你想我做些什么?”他略带无奈地道。想娶她,她却不肯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了。 林敏敏又是一阵不确定,道:“我不知道。” 两人一阵沉默。 半晌,林敏敏道:“也许,什么也不做吧。你也许会说,我的脑子真被人打坏了,我觉得喜欢和嫁人是两回事,喜欢的,未必就非要嫁他不可。”她望着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但我不会嫁你。” 钟离疏微一皱眉,有些消沉地道:“我知道。”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她不肯嫁他,固然有现实的原因,不过,他想,最大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她对他没什么信心吧,觉得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这念头,不禁叫他微微有些受伤。 “对了,”林敏敏道,“问你一件事。” “什么?”他扭头。 “你看过我写的那些东西吧?你觉得……可行吗?”她问。 钟离疏看看她,顿了顿才道:“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于是林敏敏便把老太太的话,以及她的担忧说了一遍,道:“这主意是我出的,可万一失败了,于我没有任何损失,却是要拖累莲娘她们。” 钟离疏看看她,忽地伸手抚过她的耳垂,道:“你花的心思难道就不是损失?” 又道,“你的那些东西,我都看了,至少我觉得还是可行的。你眼下只不过是对你们要做的事没什么信心罢了。知道我的船队是怎么起来的吗?第一次跑西番时,我是偷偷混在西番人的走私船里过去的。那时候我也不确定这条路可不可行,且当时我手头连一艘船都没有。直到后来跟着走私船又跑了几趟,才渐渐知道要往西番运些什么货,又要从西番带些什么回来。瞧,没有谁生来就知道要去怎么做的。只要确定了目标,从能做的地方着手,一步步慢慢来,不着急。” 林敏敏不禁一眨眼。她知道,他所说的“不着急”,不仅是指生意上的事,也指他们之间的事。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他过去的事。虽然知道他以前也算是吃过苦的,她却是不知道,他居然还做过走私。于是她笑道:“我要不要去告发你呢?” 钟离疏弯起眼眸,笑道:“现在告发可没用了,大周朝如今可不禁跟西番做生意。” 那弯弯的眼眸,直叫林敏敏一阵心跳失衡。她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刚才不该犹豫的。 这一念头才刚起,便叫她一阵不自在,闪开眼眸道:“其实我心里也是有些想法的。今儿吕老夫人说,要请个掌柜的,我想着,与其请人,倒不如我来做这个掌柜的好。虽然我没什么经验,但至少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该把这小馆做成一家什么样的馆子。” “敏敏……”带着犹豫,钟离疏叫着她的名字。 林敏敏扭过头来。 望着她那充满展望的眼,原本想要叫她小心吕氏的钟离疏顿时把话咽了回去——算了,他替她留心就是。 “不管你想做什么,”他道,“记住,如果有了什么麻烦,记得要告诉我。” 顿时,林敏敏更加后悔了。在渐急的夜风中,她看着他,一边动摇着,一边下意识地向他靠了过去。 而,察觉到她的靠近,钟离疏不由屏住呼吸,也迎着她靠了过去。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相触之际,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一声炸雷。 二人一惊,不由双双弹开,抬头看向天际。 随着又一道闪电,那雨水便星星点点地飘落了下来。 林敏敏从天际收回视线,转眸看向钟离疏。见他也在看着她,二人不由相视一笑。钟离疏站起身,又拉起她,带着她跳下屋脊,以那能魅惑海妖的声音缓声道:“这才是开始。不着急,我们一步步慢慢来。” *·* 小雨下了一夜。那雨势虽不大,却一直缠缠绵绵地飘着。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醒来,看着窗外飘着雨,不禁都是一阵担忧。 “下雨天还能出海吗?”钟离嘉一脸的忧虑。 “怕是不能了吧。”卉姐儿皱着眉尖。 “那怎么办?”虽然还分不清钓鱼和喂鱼的区别,妹妹对于这一趟出行也是抱着极大的期待,不禁仰头望着林敏敏。那巴巴的小模样,就仿佛她的敏敏娘有天大的神通,能命令老天爷收了那雨水一样。 被几个孩子这么巴巴的看着,林敏敏只得想着招儿地哄这几个孩子,道:“要不,我们剪个扫晴娘试试?” 于是,几人翻出纸张和剪刀,开始围着林敏敏看她绞着扫晴娘。 这时,就听外面丫环报进来,说是侯爷到了。 林敏敏的手一抖,已经快要成型的扫晴娘当即被无辜地绞断了一条手臂。 围着看的三个孩子不由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钟离疏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几步跨过去,也凑到那一堆小脑袋当中,看着林敏敏手中那只半残的小纸人儿。 “扫晴娘。”妹妹抬头匆匆扫他一眼,扭身跑过去重新拿过一张纸来递给林敏敏,鼓励道:“敏敏娘,再来。” “扫晴娘是什么?”钟离疏问道。 “你不知道?”林敏敏有些意外,抬头见钟离疏果然是一副不知道的模样,便眼珠一转,问那三个孩子:“谁来告诉你们七叔?” 两个大的对这七叔显然还没到那种熟不拘礼的程度,不由愣了愣神。那小的一向就是个爱卖弄的,便开始以她四岁孩子的混乱方式讲起这“扫晴娘”的典故来,却是把钟离疏听得一阵云里雾里。最后还是她的哥哥姐姐们看不下去了,又帮衬着东一句西一句的解释着,这才叫钟离疏理解了个七七八八。 终于弄明白了这扫晴娘的用法后,钟离疏不禁弯眼一笑,看着林敏敏道:“这种事,与其求扫晴娘,不如来求我。” 卉姐儿偷偷一撇嘴,显然是不信他的话。 宝哥儿虽对七叔心存崇拜,却也带着些许怀疑问道:“七叔能叫天放晴?” “虽然不能叫天放晴,我倒是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不下雨。”顿了顿,钟离疏又道:“放心吧,明儿定然不会下雨。” “你怎么知道的?”林敏敏也是怀疑地一挑眉。 见她终于肯给他一个正眼儿了,钟离疏又是弯眼一笑,道:“你不知道吗?是水手都会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雨停。” “为什么水手都会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雨停?”妹妹抬头问道。 听着妹妹这熟悉的语句结构,林敏敏和卉姐儿、宝哥儿不由就对视一眼,他们知道,这是妹妹“十万个为什么”模式开启的先兆。 可惜的是,钟离疏不知道。他此刻心情正好,便微笑着答道:“因为水手跟龙王爷关系好啊。” “为什么水手跟龙王爷的关系好?” 果然,妹妹以她这百战百胜的“连环夺命问”缠上了钟离疏…… 几个回合下来,看着钟离疏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汗流浃背地向她投入求救的眼神,林敏敏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顿时,早已憋不住的钟离卉和钟离嘉也一同笑出声来。 *·* 许真是水手跟龙王爷关系好的缘故,到了下午,那雨果然就停了。 虽说这一日是端午节,可因林敏敏不是主妇,老太君又说明儿从海上回来后要去小馆看看,且林敏敏也有话要跟吕氏莲娘说,便在吃过粽子后,光明正大地把那几个孩子扔给眼神幽怨的钟离疏,她则假公济私地领着一队仆役,和吕氏、莲娘一起去了小馆张罗次日之事。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一夜小雨,将小馆的后院洗得光洁一新,那些新栽下的花木含着雨珠,看着透着一片可喜的生机。 领着光明正大“贪污”来的几个仆役收拾完小馆,林敏敏凭栏眺望了一会儿波涛微澜的大海,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钟离疏被妹妹那“十万个为什么”缠上的窘态,唇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 “看起来你心情很好嘛。”吕氏走过来,也凭栏眺望了一眼大海,道:“不过,明儿你们去就好,干嘛还要拉上我。我在,反而让大家都不自在。” “是你不自在吧?”林敏敏扭头看向她,“你看,莲娘并没有挑剔你,不是吗?” 莲娘是个爱花草的,此刻正在查看围墙下那排隔扇门改造的花架上吊着的花草。 吕氏扭头看看莲娘,不吱声了。沉默片刻,她忽然对林敏敏道:“难怪那几个孩子一口一声地叫你‘敏敏娘’,你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 此刻林敏敏的心思正停留在等一下她想要说的事情上,吕氏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顿叫她的思绪有些跟不上,不禁一歪头:“什么?” 见她不解,吕氏也不解释,只挥着手道:“你不是说,你有些新想法的吗?说说。” 莲娘正好也过来了,道:“还有,明儿老祖宗过来的事,你可有什么章程?” 林敏敏道:“虽然有些仓促,不过我确实是有些点子。”因庭院里的桌椅仍是湿的,她指着二楼道:“我们上二楼去说。” 二楼是正式就餐的场所,除了一张长桌两排椅子外,阳台上还放着四组简单的小茶桌。因听从吕氏的建议以帆布做了个顶篷,所以这些茶桌倒是没被淋湿。 三人坐下后,林敏敏这才说道:“我们原来只是有个粗略的打算,只说要针对勋贵做这门生意,可要怎么招徕客户,还没什么具体的章程。昨天老太君的那番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们如果表现得太过于急功近利,怕是生意不仅没做起来,对你俩的名声反而还有损害。所以我想着,我们不能太着急了,我们慢慢来,目标先不要放得那么大,只先盯着我们能拿下的那些客源就好。” 吕氏和莲娘对视一眼,“你打算怎么做?” 林敏敏道:“我想,我们可以先以你俩的名义请一些客人过来——比如县令夫人,先慢慢在女客中打出名声,然后再一步步扩展生意,这样做比较稳妥。而且我打算这件事由我来出头,你俩就只说你俩是东家,不过是利用东家之便在这里请客就好。这样一来,既不误了引客人上门的事,也不会叫人说你俩沾了一身的铜臭味儿,另外,”她嘻嘻一笑,“我出头,也能省了请什么掌柜的费用了。” 吕氏一听就皱了眉,“怎么?你还是一心打算想要抛头露面去做那个掌柜的?!” 林敏敏点点头,见这二人都要开口反对,抬手阻止她们道:“你们先听我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原本就是个平民出身,就算身上沾了所谓的‘铜臭味’也没什么要紧。最主要的是,我觉得我们的优势是在女客这边,这么一来,怕是最先一批客人,就是女客了,如果找个男掌柜,反而会不方便。再说,也没人比我更清楚要把这小馆做成什么样的,我来做,比任何人做都更有把握。就算我有个经验不到的地方,因为一开始都是熟客,这样就算我有什么闪失,有你们在后面撑着,应该也能应付过去,总比一开始就招呼一些不知底细的客人强。” 见那二人仍一脸犹豫,她又道:“或者,你俩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吕氏想了想,道:“从熟客开始,这主意我同意。只是,你做掌柜的……”她摇摇头。 莲娘也道:“你虽是个平民身份,可到底跟那些人不一样,若是沾了这个‘商’字,你将来可怎么嫁人?” 林敏敏微微一笑,道:“你俩都是嫁过人的。我问你们,你们觉得嫁人这事儿,好玩吗?” 这问题,顿叫吕氏和莲娘一阵面面相觑。莲娘嗔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嫁人又不是为了好玩。” “那嫁人是为了什么?” 这话,更叫那原本婚姻就不算美满的二人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林敏敏笑道:“看不上我的男人,我还看不上他呢。而且我也从来不认为女人就非要嫁人不可。何况,比起嫁人,我认为我更应该先做好我自己。” 见那二人都不说话了,她又笑道:“还有,明天老太君过来的事,我也有了个章程。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得为明天出海做些点心呢。边说边聊如何?” 她还记得某人指明要她上次做的小点心呢。 *·* 第二天。 果然这水手跟龙王爷是一家的,显见着一切好商量,昨天早上还下着雨,下午也是阴了一下午的天,天才一亮,老天爷居然就给了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儿! 这可把那几个殷殷期盼着的孩子给乐坏了。 妹妹钟离安更是当众宣布,这好天气是七叔跟龙王爷商量来的,因为他跟龙王爷是好朋友——这童言稚语,直逗得众人一阵笑。 昨儿林敏敏她们就商量过了,且把今儿当作试营业,出游的食物也一律由她们小馆提供,所以她昨天还特意叫来武九帮忙,做了很多冷餐,因此此时她正和阿樟一起清点着要带上船的吃食,听了妹妹这话,不禁斜眼看向钟离疏。 仿佛能感应到她的打算一般,钟离疏也正好向她看来。 二人的眼神相触,随即便被身边的人所扰,只得各自又扭回头去应付他人的问话。虽然各自都转过身去,可那在应付他人的同时又再次扭头看来的眼,却是叫彼此看了默契一笑。 安排车驾时,以钟离疏的意思,他自然是想跟林敏敏一车的,哪怕有那几个淘气包来当电灯泡。 可惜的是,老太太另有打算,不禁强扣了他与她同车,还想抓了莲娘来同车。 她如此明确的意图,直叫脸薄的莲娘当场就有些挂不住了,拼命一阵摇头后,也顾不得老太太在她身后的大呼小叫,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林敏敏和孩子们的车厢。 “莲姨,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正兴奋地跟林敏敏讨论着大海船只的钟离嘉一脸憨厚地问莲娘。 莲娘的脸不禁更红了。 到底是林敏敏善解人意,替她解围道:“热的吧,出太阳了。到了中午怕是会更热呢。” “是……是呢。”莲娘抚着脸颊,扭头看向老太太的那辆车。 想着老太君的主意,看着莲娘这含羞带窘、却并不似不乐意的模样,林敏敏心头不禁一阵古怪,便假装看风景,向着另一侧车窗扭开头去。 *·* 那个景王曾大肆宣扬钟离疏最近才新得了一艘游艇,且她也亲眼目睹过阿樟在那艘游艇上出没。因此,她还以为钟离疏会带他们乘坐那艘白色游艇,却不想一溜马车将众人全都拉上了大码头。在众人眼前停泊着的,竟是那艘飞燕船。 看着那熟悉的船身,林敏敏不自觉地便想起当初来。下了马车后,不留神就又溜了一眼钟离疏。 两人间仿佛真有什么感应似的,正在扶老太太下车的钟离疏立马也抬头向她看来。 老太太不懂钓鱼,看着这飞燕船高昂的船首和那高高的船舷,不禁带了疑问:“这么大的船,怎么钓鱼?” 英娘此时也下了车,以手遮着海面上反射过来的阳光,激动地道:“就算不钓鱼,咱们坐船出海兜兜风也成啊。” 和上一次林敏敏他们被人从绳梯上放下去不同,这一次,飞燕船上搭起了舷梯。老太太由钟离疏和赵芃搀扶着,几个小家伙和女眷们也由众水手仆役们伺候着,一堆人小心翼翼地上了船。就像吕氏所说,林敏敏就是个操心的命,因为担心那些吃食,她便留在了最后。直到看着仆役们把食盒全都送上了船,她这才扶着弯眉的手走上舷梯。 只是,与其说是弯眉扶着她,倒不如说是她扶着弯眉——那丫头从来没出过海。 小心翼翼走上船舷,林敏敏先将弯眉送上甲板,自己正打算跳下船帮,却不想旁边忽然横插过来一人。 她一抬眼,一点儿都不意外地看到钟离疏挤开弯眉,以灼灼的目光凝视着她。 也幸亏她是最后一个上船的,这毫不含蓄的眼神只叫弯眉一个看到了。 想着侯爷的心思,以及林娘子对自己的警告,弯眉不禁一阵踌躇。就在她拿不定主意到底要帮哪一边时,却忽然吃惊地发现,林娘子竟冲着侯爷弯眼一笑,坦然伸手接受了侯爷的“服务”。 看着那二人相互交融的眼神,看着侯爷不是扶着林娘子的手臂,而是逾越地就那么直接握着她的手,看着林娘子竟然一点儿恼怒都没有地、乖顺地被侯爷扶下舷梯,弯眉只觉得一阵头脑错乱,忍不住就用力眨巴了两下眼。 扶着林敏敏下了舷梯,钟离疏却并没有让开,而是就那么靠近她,低声道:“其实我更想单独带你出海,就我们俩。” 望着像巨塔般堵在她面前的钟离疏,林敏敏微一挑眉,笑道:“这算是个邀请吗?” 他一眨眼,“是。”顿了顿,又晶亮着眼眸道:“你不怕?” “你会吃人吗?”林敏敏忍不住调笑道。 忽地,钟离疏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想吃人。” 这句话,顿叫来自后世、早就被污染得不知什么是“纯洁”的林敏敏红了脸,忍不住瞪他一眼,伸手一推他,“走开。” 自然,她这举动简直就是蚂蚁撼树。看着她渐渐红了的脸,钟离疏心头一荡,低声道:“你会来吗?” 林敏敏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钟离嘉就“噼哩啪叭”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钟离疏的胳膊,急切叫道:“七叔,七叔,我不要进船舱,我要留下看你们升帆。” 却原来,为了安全起见,钟离疏下令把所有人都送进船舱,等到了地方再放出来。钟离嘉自然不乐意,便跑来向钟离疏提出“申请”。 只是,他这一嚷嚷,顿时把原本没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众人视线全都吸引了过来。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林敏敏忙机敏地一侧身,一边远离钟离疏,一边扶着对眼前情形一无所觉的钟离嘉的肩,对钟离疏笑道:“宝哥儿最喜欢船了。侯爷不妨考考宝哥儿,他能叫出船上所有帆的名字呢。” 钟离嘉一听,忙连连点头,怕钟离疏不相信似的,他当即就指着头顶各色船帆冲着钟离疏卖弄开来。 林敏敏则趁机转身向着仍滞留在甲板上的诸人走去。 此时,老太太已经领着小一些的孩子们全都进了船舱,甲板上只有卉姐儿、艾娘、英娘三个留在那里看着水手起锚。见她们只看了她一眼,就又扭头去看水手起锚,林敏敏不禁悄悄松了口气。想来她刚才一时忘情跟钟离疏打情骂俏的情景没被人看到。 只是,她的一口气似乎放得早了些。她刚呼出一口气,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旁问道:“刚才侯爷跟你说什么了?” 林敏敏一惊,扭头一看,却原来是吕氏隐在舱门旁,微皱着眉头看着她。 “呃,那个,”她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以不必要的大声笑道:“天气。我们在说天气。侯爷说,今天不会下雨。”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起了锚,升了帆,看着众水手们在甲板上奔忙,林敏敏怕她们碍事,便把英娘等人都带回了船舱。 这船舱,却不是林敏敏当初曾造访过的那个套间,而是个宽敞的大房间,一进门便是一长排钉死在地板上的桌椅,旁边还有几张单独的小桌。另一侧,则是一扇通往厨房的门——这里应该是船员们休息就餐的所在了。 老太太此刻正坐在一张小桌旁,跟莲娘小声说着什么,见她们进来,便罢了话头,抬头问道:“怎么?船起锚了吗?” “是呢。”英娘一边匆忙答着,一边和艾娘、卉姐儿又挤回舷窗边。另一侧的舷窗处,妹妹和宁哥儿的小脑袋也挤在一处,看着这飞燕船缓缓离开栈桥。 舱门外,传来钟离疏干脆利落的下令声。 老太太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没看到宝哥儿,便问道:“宝哥儿呢?” 卉姐儿一边看着窗外一边道:“他缠着七叔呢,说是要留下看七叔驾船。” 老太太一听就皱了眉,“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捣什么乱!”又扭头吩咐赵芃,“去把他叫进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被浪头打下海去怎么办?” 此时林敏敏正在厨房里看着丫环婆子们将食盒里的水果点心拿出来,听了这话,忙伸头出去笑道:“不会的,有侯爷看着呢。” “他?”老太太一撇嘴,“他一个大男人懂得什么照顾孩子。再说,他还要顾着驾船呢。”说着,又要回头去催赵芃。可眼尾扫到莲娘时,她忽地就改了主意,指着莲娘道:“你去,把宝哥儿带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老太太这也太“司马昭之心”了,莲娘的脸蓦地就红了。 打在府门前上车时,卉姐儿就注意到了老太太和莲娘那奇怪的举止,此时不禁疑心更甚,当即眼珠一转,扭头冲着林敏敏叫道:“敏敏娘,还是你去吧,弟弟一向听你的。” 林敏敏却是不知道这小丫头的心思,只摆着手道:“我看不必了,宝哥儿原本就喜欢船,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叫他们叔侄俩多亲近亲近。而且我相信侯爷会保护好他的。” 她这话,瞬间打翻了老太太的如意算盘,偏老太太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带着不满扫了林敏敏一眼。 一旁的莲娘却是给她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角落里的吕氏看着这一幕,唇角不禁微微一挑,拿帕子碰了碰鼻尖,自言自语道:“今儿这一趟,倒是来得值了。” *·* 船到了海上后,便没什么好看的了。 一船人,除了吕氏和弯眉等从府里带出来的丫环仆役们没坐过船外,其他都是在海上泡了好几个月的,早就对坐船这事儿不新鲜了。开船还不到两刻钟,老太太那里就架起了牌桌子,拉着孙儿孙媳和高嬷嬷陪她推起牌九来。 英娘一看,也耐不住寂寞,翻出带来的扑克牌,拉着卉姐儿、艾娘和她的丫环凑了一桌打起扑克来——她们原本要叫莲娘的,莲娘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肯参加。 看着她们打扑克,林敏敏一阵惊讶,也不知道这东西是穿越帝搞出来的,还是这些年东西方交流后才由西方传来的。站在众人身后看了一会儿,她吃惊地发现,她们打的居然是“掼蛋”——不用问了,就算这牌是由西番传来的,这牌戏也一定是穿越帝带来的。 林敏敏当年就是“掼蛋”高手,隔着一世,再见这熟悉的游戏,她不禁一阵感慨,不由就看得出了神,直到莲娘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 见莲娘一脸有话要说的模样,林敏敏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牌桌,随她走到舷窗边。 “今儿你可得帮我。”莲娘悄声道。 “怎么了?”林敏敏问。 莲娘看看老太太,红着脸道:“你也看到了,老祖宗是铁了心要把我往七哥身上推呢。老祖宗的性子,你也知道的,只要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就会不分场合地不管不顾起来。若真闹出什么笑话,我可没脸做人了。” 顿时,林敏敏心头又是一阵古怪,道:“我能帮你什么忙?” “就像刚才那样,若是老祖宗又要做那种事情,你帮我挡一挡。” “与其这么左推右挡的,倒不如趁着今儿这机会多跟侯爷接触接触。”忽然,吕氏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冒了出来,直把林敏敏和莲娘吓了一跳。吕氏看看她们,小声又道:“好歹这是船上,就算你跟他多说两句话也不显眼。” 莲娘一听,连连摆手道:“这怎么行,不合规矩的!” 吕氏横她一眼,带着些许嘲讽道:“还以为你真想通了呢。”说完,便施施然走开,去看英娘他们打扑克了。 莲娘一阵咬唇,林敏敏心头也是一阵五味杂陈。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局面时,莲娘忽然道:“我有主意了。” 林敏敏扭头看向她。 “只是对不住你了。”莲娘拉起她的手,“昨儿说好的事,怕是我不能帮你了。” 林敏敏不解地一歪头,却是不明白她指的是哪一件事。 莲娘又道:“如果老祖宗真铁了心要那么做,我想我大概是避不开的,可我又不愿意叫人看了笑话,所以我想着,今儿我干脆就负责照顾那几个小的。昨儿说好了我们俩个一起负责吃食的事,就只能丢给你了。”吕氏身份高,自然是动不到她的。 看看眼巴巴望着她的莲娘,林敏敏只得点了一下头。 如今的妹妹早已不像是刚进府那会儿,到哪里都要黏着林敏敏了。只要敏敏娘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活动,她便一切都无所谓。因此,当莲娘要加入她和宁哥儿的游戏时,她便开心地同意了。 看着很快和那两个孩子打成一片的莲娘,林敏敏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耳后。 果然,老太太虽然打着牌,却也没放弃当红娘的大业。见丫环婆子们送上水果饮料,便叫莲娘道:“你七哥在外面驾船也辛苦,你给他也送些水果去。” 莲娘道:“我陪孩子们玩呢。” 老太太顿时一瞪眼,“没你陪,他们就不会玩了?!” 莲娘生性就是个弱的,老太太一强势,她立马就蔫了。可好歹她如今也算是有些长进的,不甘心就此俯首,起身拖着林敏敏道:“我一个人也没法拿,你跟我一起去。” 老太太有些不乐意,可看看对面赵芃那疑惑的眼神,顿时醒悟到,她做得太明显了,忙道:“也是,你俩就一起去吧。” 妹妹一听林敏敏要出去,立马放下手里的玩具,扑过去抱住林敏敏的腿,道:“我也去我也去。” 宁哥儿听她这么一嚷嚷,也跳起来嚷嚷道:“我也要去看七叔驾船。” 卉姐儿原本听到老太太那般说时,心里早就存了疙瘩,听着妹妹和宁哥儿那般一叫,她也笑眯眯地把手上的牌往桌上一扣,起哄道:“闷在舱里没意思,我也想出去转转。” 她的话,也勾起了英娘的兴致。艾娘正玩在兴头上,虽然有些恋恋不舍,可那两个牌搭子都走了,留她一个也玩不起来,于是这一桌牌也就散了。 看着这忽啦啦站起来的一大帮人,老太太心里再不乐意也无可奈何。 *·* 才刚一打开舱门,风中就传来钟离疏那略带嘶哑的声音。他正命令着水手们调□□帆。 这熟悉的声音,顿令林敏敏心底一颤。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她一侧身,让过众人后,才最后一个走出船舱。 越过众人的肩头,只见钟离疏正如她刚认识他那会儿一样,叉着双腿站在舵后。一脸兴奋的钟离嘉被他护在身前,正和他一起把着舵盘。 然而,钟离疏的装束却是叫林敏敏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 她记得很清楚,他们上船时,钟离疏身上还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许是觉得这长袍在船上行动不方便,此刻他全然换了一副装束——却正是他将她掳上船时的那身白衬衫,和那条阿拉伯束脚肥裤。 和那时一样,他也散了发,且光着脚。 这样的他,顿叫林敏敏心头一阵乱跳。 再一次,仿佛二人间真存在某种感应似的,钟离疏“刷”地一下扭头向她看来,且第一眼就准确无误地越过众人的头顶,捕捉到了藏于众人身后的林敏敏。 隔着人群,看着林敏敏的眼,钟离疏当即便猜到了她想起了什么,那眼眸不禁一亮,冲着她缓缓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人前的钟离疏,一向是那种略带粗鲁的硬派作风,不说不苟言笑,也很少像这样露出笑容。这忽然而至的微笑,顿时叫刚出船舱的一众大小女人们同时打了个愣神儿。英娘更是很大声地倒抽了一口气,很不礼貌地以手指着钟离疏道:“那、那人……是谁?!” 也是。她们所熟悉的那个钟离疏,不仅不会无缘无故冲着人笑,且一向都是衣冠楚楚,充满了侯爷的威严。 而眼前的这位,这身任性的海盗装束,别说是衣冠楚楚,甚至连衣冠齐整都算不上。那以皮绳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被海风撩动着,却仿佛撩在人心一般,直叫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一举手一投足。而那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潇洒不羁,又充满了某种只有夜间最狂放的梦里才会梦到的、那种放浪的诱惑…… 默默看着扶着钟离嘉的肩过来的钟离疏,林敏敏忍不住一阵暗暗咬牙——这男人对着这堆女人放送的,岂止是微笑,还有满满的异性荷尔蒙! 忽地,站在林敏敏前方的莲娘无缘无故后退半步,险些踩到林敏敏。 林敏敏扭头看去,只见莲娘双颊嫣红,眼神迷离——显然,钟离疏那四散的荷尔蒙也叫这位心猿意马起来。 顿时,仿佛喝了一大口山西老陈醋一般,林敏敏只觉得她整个人都不对了。 “那、那、那是七、七哥?!”英娘如坠梦中一般,满眼红心地望着钟离疏喃喃道:“七哥这副打扮,真好看。” 钟离疏将舵盘交给吴晦明,低头对钟离嘉说了一句什么。抬头看着水手们挂帆的钟离嘉这才注意到涌出船舱的众人,忙和钟离疏一同过来。 “七叔教我驾船呢!”他自豪地宣布道。   ☆、第110章 一百一十章 现在林敏敏终于明白,为什么小说里的男主角们都要把女主角遮得严严实实,不让人多看一眼了,她此刻就有这样的想法。 看着那个一只手搭在钟离嘉肩头,冲着众人弯眼微笑的“骚包男”,看着那人被海风撩起的长发,看着他的光脚丫,林敏敏忽然很想念她的十公分高跟鞋——想穿着那鞋在他的光脚上狠踩上一脚,最好再用力碾上一碾! 那“骚包男”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林敏敏此刻正醋意大发,仍时不时隔着人群向她抛去一个媚眼儿,嘴里也是一片温柔小意:“怎么都出来了?还没到地方呢,外面风大,都回去吧。” 钟离疏一向挺有女人缘,奈何正因为他的女人缘太好,才导致他从来没有花心思去了解过女人。因此,在恋爱方面,他可以说,是个“初哥”。 他只隐约记得谁跟他说过,女人都喜欢温柔体贴的男人,所以他这是有意要把自己也塑造成一个那样的人。因为觉得没办法光明正大只对着林敏敏一个人表现出他这绅士的一面,才只好对着这一大帮子大大小小的女人一起表现了。 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表演不知道是没到火候还是过了火候,不相干的一堆大小女人们个个都眼冒红心地望着他,唯独他想要讨好的那一个,听他这么一说后,反而干脆地一扭头,真个儿回了舱房,叫他想要开口留人都没能有那个机会。 他那么一说,林敏敏莫名地就是一阵恼怒,于是干脆地一转身,进了舱房。 妹妹原本就靠着敏敏娘站着,见她进去了,忙也跟了进去。 宁哥儿见妹妹进去了,也要拉着莲娘一同回去。 可原本说好要照顾这两个小人儿的莲娘此刻却如中了邪一般,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艾娘的心思原本就有一半放在牌局上,见林敏敏和妹妹进去了,便也回身来拉英娘和卉姐儿。 英娘一向就是个大咧咧的,从不知什么叫避讳,此时正一脸陶然地望着钟离疏,哪里肯进去。 卉姐儿看到敏敏娘听话地回了舱,而莲姨却红着脸站在那里没有动,她危机感立起,当即决定替敏敏娘坚守阵地,故而也是站着不动。 想要表演给她看的观众没了,再看着那几个抬头望着他的大小女人们,本来就不喜欢跟女人孩子打交道的钟离疏不禁郁闷了。他眉头一皱,心思一转,扭头对吴晦明吩咐一声,就推着钟离嘉的肩,和他先一步进了舱房。 直到这时,那些仍发着花痴的大小女人们才回过神来,纷纷跟在钟离疏的身后回了舱。 老太太正坐在对着舱门的位置,一看钟离疏这身装束就拧起了眉:“怎么这么一身不伦不类的?!” 钟离疏低头进了舱,头一件事便是去找林敏敏。 而此时林敏敏对老太太这评价深以为然,不禁也以不以为然的目光扫过钟离疏这一身。 如果不是她刚开始看到他时那没来得及隐藏的赏识眼神,钟离疏还真以为她跟老太太一样道学了呢。可当他看到林敏敏的眼由他身上移向仍盯着他看的赵家姐妹,且还仿佛咬到一口坏果子似的脸色变了变,他忽然间就明白了过来——这丫头,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不由向着林敏敏咧嘴一笑,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教训的是。我这是习惯了,倒是忘了船上还有客。”说着,便转身去换衣裳了。 不一会儿,只见他一身衣冠楚楚地又回来了,甚至连靴子都一丝不苟地穿上了。 看着他这一身齐整,英娘却遗憾地嘀咕了一句:“还是那一身好看。” 其实老太太只是习惯性的挑刺儿,却是没想到今儿钟离疏居然那么给面子,她才不过发了一句牢骚,他竟就真的去换了衣裳,不禁高兴地笑道:“今儿你也歇歇,把船给你手下人驶就好,你也陪我们乐上一乐。”又指着高嬷嬷道,“你打牌不行,老七,你来替了她。” 刘氏到底是做母亲的,虽然陪着老太太打牌,有一只眼却是始终放在自家儿子身上,听了老太太的话忙站起身笑道:“七弟还是来替我吧,宁哥儿找我呢。” 老太太一听,忙冲着莲娘招手道:“莲娘,你来替你嫂子。” 林敏敏立马扭头看向莲娘。 莲娘的眼睫微微一闪,竟没有拒绝,只屈了屈膝,果真过去替了刘氏坐下。 吕氏正好站在林敏敏的身边,不禁看着莲娘对林敏敏小声道:“我还以为她还要再犟上一阵子呢。”顿了顿,又怪怪地道:“万事能听人劝就好。” 这似话里有话的话,叫林敏敏微微一怔,扭头看向她。吕氏却已经走开了。 她,是看出了什么吗?! 林敏敏正感觉别扭间,就听到那边英娘叫她:“敏敏娘,你会不会打掼蛋?我这丫头也不行,你来替她吧。” 林敏敏一眨眼,瞬间,那股怀念令她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从丫环手里接过牌,她一边怀念地洗着牌,一边向众人道:“很久没玩了,如果我不记得规则了,你们可得提示着我点儿。” 看着那牌如流水般在她的指尖跳跃,英娘和卉姐儿等人不禁就是一阵面面相觑,卉姐儿忍不住道:“敏敏娘还记得这牌的玩法儿?”英娘也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哪里学的这一手?” 林敏敏一怔,顿时,手中的纸牌飞散了出去——这一手洗牌的绝活,还是当年因为没人陪她打牌,她只好拿洗牌作为消遣而锻炼出来的。看着飞散了一桌子的纸牌,她一眨眼,笑道:“看,卖弄砸了。”又回答卉姐儿道:“也不知道对不对,刚才看着你们玩,感觉我好像也是会的。不过,万一等一下哪里出错了牌,你们可得担待着我。”说着,便弯腰去捡飞到地上的牌。 她的指尖才刚触及那张牌,一个男人的大手就先她一步按在那张牌上。 林敏敏抬头,吃惊地发现,居然是应该坐在另一张牌桌边的钟离疏。 钟离疏半蹲在她的面前,抬眼望着她道:“你还记得怎么玩这纸牌?” 林敏敏眨眨眼,反问道:“侯爷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 她抬头看向身后的那一桌。老太太那桌,莲娘已经坐了下来,眼下正是三缺一。 且,那一桌的三个人和这一桌的三个人一样,都齐齐看着他俩。 这齐齐看来的眼,顿时令林敏敏心下一阵警觉,忙直起腰,避开钟离疏。 林敏敏的躲避,令钟离疏微微一弯眸,又深深看她一眼,这才站起身,将那张纸牌递还给她,然后回身对老太太道:“只怕我没法子陪老太太尽兴了,这船上有船上的规矩,怎么说我也是船长,不好把事情全都推给手下人。”又道:“虽然没法子坐下来陪老太太打牌,不过帮着看看牌,这倒也不碍什么。” 老太太也没指望钟离疏能留下陪他们打牌,只不过是要借着机会牵线搭桥罢了,便笑道:“也是,不好因为我们玩乐,倒坏了你船上的规矩。这样吧,莲娘的牌技也不怎么样,你就帮她看一看。” 卉姐儿一听,忙也叫道:“我敏敏娘刚才也说不太记得怎么玩了呢,七叔也帮我敏敏娘看着点。” 巧的是,莲娘和林敏敏正好背对背而坐。钟离疏看看这二人,答应一声,却是刻意看了林敏敏一眼,便站在莲娘的身后,看着莲娘码起牌来。 顿时,林敏敏心头一阵不是滋味。 卉姐儿也是一阵滋味不对,不禁看了林敏敏一眼。 接收到这鬼精灵的那一眼,林敏敏忙收敛起心神——不就是个乱散荷尔蒙的男人嘛!她暗暗责备自己定力不够,便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收回来,放在手中的牌上。 只是,有时候,人真是不一定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她这里虽然一心想要专心打牌,可那耳朵却是违背她的意志,老是不自觉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不对,”只听钟离疏以他那特有的、略带沙哑的低沉语调细声慢语道:“现在还不能出这一张,你打这一张试试。” “噢。”莲娘柔柔地应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张牌落在桌上的声音。 细声慢语……那家伙居然也会细声慢语!林敏敏忍不住捏紧牌。 “笃笃笃”,忽然,对面的英娘敲敲牌桌,问林敏敏:“敏敏娘,你要吗?” 林敏敏一眨眼,忙收敛心神,盯着牌面看了一会儿,道:“不要。” “你可以要的。”忽然,耳畔响起钟离疏的声音。 林敏敏一惊,险些把手里的牌全给散了,不由就侧过身子,盯着神不知鬼不觉把脑袋凑到她耳旁的钟离疏。 钟离疏侧眸看看她,眸中又闪过那种古怪的笑意,一只手扶着她的椅背,一只手撑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道:“你胆小了,这牌可以要的。” 林敏敏的脸一沉,将牌护在怀里不让他看,不悦道:“你打还是我打?!”说着,抬头看看那被钟离疏这一插手给弄得愣在当场的另外三人道:“我不要!” 卉姐儿坐在林敏敏的下家,看着钟离疏过来,当即心情大好,弯着眼眸笑道:“我要。”说着,甩下几张牌。 再次轮到林敏敏出牌时,钟离疏的头又凑了过来,要看林敏敏的牌。林敏敏警告地瞪他一眼,一边将牌护在胸前不让他看,一边自顾自地打出她想要打的牌。 而她越是不让钟离疏看,钟离疏就越是要看,这争执的结果,便是钟离疏的头越来越靠近林敏敏。林敏敏一半心思放在牌局上,另一半心思还要花在防备钟离疏上,一个不留神,就叫钟离疏抓住机会,凑近她耳畔低声道:“你吃醋了。” 林敏敏一僵,猛地往旁一撤,原本就已经歪斜在椅子上的她,一下子险些摔了下去。 这一下动静大了,惹得两桌人全都看了过来。 “小心些,”钟离疏却一本正经地将林敏敏抓回椅子上,一脸遗憾地道:“打错了就打错了,大不了这一局认输就是。” 顿时,林敏敏的脸就红了——气的。 老太太在那边叫道:“老七,你也别光顾着敏丫头,莲娘这边也快输了呢。” “啊,”钟离疏道,“我先帮敏丫头看完这一局。” 这声“敏丫头”,顿令林敏敏咬起牙关,透着牙缝道:“侯爷还是去帮莲娘吧,我这里没你帮忙反而更好。” 钟离疏的眼微微一眯,忽然压低声音道:“这句话我可记下了。”——那意思,咱们秋后算账。 算账就算账!——林敏敏恶狠狠地还他一眼——谁还怕谁不成!   ☆、第111章 第一百十一章 一般来说,只要在船上,钟离疏就不会穿鞋。只是因为看到林敏敏似乎不乐意叫他这么一身打扮出现在人前,他这才换回那一身周正的装束。只是,到底觉得不舒服,才刚一回到自己的舱房,他第一件事就是甩掉那双靴子。 坐在沙发里,将长腿往脚凳上一搁,忆起林敏敏那酸酸的神情,钟离疏的脸上仍忍不住挂着那抹小男孩恶作剧得逞般得意的笑。 阿樟跟在他的身后进来,先是弯腰去捡被他甩到舱房角落里的靴子,然后才抬头看着他那一脸的傻笑,问道:“老太君这是有意要撮合侯爷和那位大小姐吗?” 这句话,顿时抹去了钟离疏脸上的笑。 刚才他只想着捉弄林敏敏了,却是忘了,老太太那里还等着他入瓮呢。且,自打老太太提了那个主意后,一向主动避开他的莲娘今儿却忽然改了态度…… 这么想着,钟离疏不由就皱起眉头。如果没有老太太这一出,他对林敏敏的戏弄便只是戏弄,可有了这么一出,那个傻丫头……不会当真了吧?! 想到她说过即便喜欢他也不会嫁他,钟离疏以掌根一击额,顿时后悔不叠。 *·* 钟离疏选了一座背风的礁岛作为钓鱼场。他们过去时,不远处的海面上已经停了几艘大大小小的船,显然这是一处大家都知道的好鱼场。 船下了锚后,众人便在水手们的指导下沿着甲板一字排开,开始有模有样地下起钩来。 钟离疏有意想往林敏敏的身边凑,可他才刚一露面,立马就被老太太给叫了过去。他看看林敏敏,见她忙着那三个小人儿,便向阿樟打了个眼色,自己先过去应酬老太太。 老太太的意思,自然是要继续把他和莲娘送作堆,便叫钟离疏去教莲娘下钩。 钟离疏眯眼看看老太太,回身一招手,叫过吴晦明,对老太太和莲娘笑道:“晦明也是钓鱼高手,叫他教你们也是一样。”说着,便不顾老太太的呼唤,毅然往林敏敏那边过去了。 此时,接到侯爷眼风的阿樟早已从林敏敏的手里接过了照顾妹妹的工作,一边替妹妹装着饵,一边一本正经地陪她聊着天。旁边,被阿樟拽过来的老九则指导着卉姐儿装饵。一旁的钟离嘉只看了一眼,居然就无师自通地自己给自己装好了饵。回头看着林敏敏一边伸着脖子听老九讲解,一边笨手笨脚地装着饵,便伸手过去打算帮敏敏娘一把。谁知他的手才刚伸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敏敏娘手中的饵就被人先一步抢走了。 “你去吧,我来帮她。”钟离疏对着钟离嘉微微一笑,道。 钟离嘉愣了愣,正眨着眼,不妨姐姐钟离卉以手肘用力一捣他的背心,痛得他“嗷”地一声就跳转过身,怒瞪着钟离卉。 卉姐儿白他一眼,道:“你自己还是新学的呢,还教别人。且钓你的鱼去!” 被教训了一通的钟离嘉只得一头雾水地被姐姐拎到一边去下钩了。 钟离疏一边熟练地替林敏敏装着钩,一边看着她道:“还生气吗?” 林敏敏一愣,抬头望向他。 两人目光一接,顿时,仿佛天地间万物都化为了乌有,除了眼前的那个人,彼此的眼眸中便再也看不到其他。 直到耳畔由远及近地飘来一个执着的声音:“七哥,七哥!” 林敏敏一眨眼,扭头看向提着钓杆跑过来的英娘。 被打扰了的钟离疏不禁一阵恼怒,瞪着英娘一声低吼:“干嘛?!” 他这一嗓子,却是把英娘吓了一跳,当即捏着钓杆愣在了那里。 林敏敏忙责备地横他一眼,对英娘道:“怎么了?” 英娘眨眨眼,小心翼翼凑到林敏敏身边,问道:“七哥这是在生气吗?怎么了?”又担忧地看看林敏敏,“敏敏娘,你做什么了?惹七哥生气。” 顿时,钟离疏一阵哭笑不得。 就在英娘还想刨根问底,探究敏敏娘到底哪里惹了七哥不快之时,老太太那边又在叫钟离疏了。林敏敏忙趁机给钟离疏递过去一个眼色。她知道,刚才他那一声,已经叫众人开始注意这边的动静了。她可不想被人看透端睨。 她的想法,钟离疏只一眼就明白了。有心不想依她,却又不愿意看她为难,只得勉为其难地去老太太那边点卯。 那边,莲娘的钓线不知怎么缠成了一团,吴晦明正顶着老太太的毒舌一头大汗地解着那团线。见钟离疏过来,他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 钟离疏低头看看那绳结,不满地看了吴晦明一眼,抽刀割断那结,道:“解不开割了便是,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吴晦明十分委屈。他也不是不知道这道理,可有老太太在一旁横挑眉毛竖挑眼,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有那心理承受能力才行。因此,他眼珠一转,匆匆道了声“我去拿钓线”,便不待钟离疏开口,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太太冷哼一声,对钟离疏命令道:“他不行。你来教莲娘。” 钟离疏低头看看莲娘,再扭头看看林敏敏,略一沉吟,便伸手接过了那钓杆。 不一会儿,船尾处传来一阵欢呼,却原来是世子赵芃第一个钓上了鱼。紧接着,钟离嘉也有了收获。 见这二人都钓上了鱼,妹妹和英娘这两个根本就坐不住的不禁心急起来,每隔那么一会儿就提一次杆,不仅自己不能好好钓鱼,还扰得一旁的左邻右舍也不得安生。最后,不胜其扰的林敏敏和卉姐儿只得各自拿着钓杆远离了这二人才算罢休。 独自坐在一边,扭头看看被老太太强留在莲娘身边的钟离疏,再看看莲娘那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泛着红晕的脸,林敏敏的心就如那水面上的浮标一般,怪别扭地一上一下沉浮着。 前一世被人劈腿,她都不曾尝过这种醋意。那时候有的,只不过是一种受到伤害和被拒绝的感觉而已。而,此时的嫉妒,却是叫她不自觉回忆起很久以前的那种不好感觉,那种别人可以理所当然拥有,而她却怎么挣扎也无法拥有的感觉…… 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身侧。 林敏敏扭头看去,却原来是吕氏。 这一路,如弯眉等好几个第一次出海的丫环婆子们都晕得一塌糊涂,唯这吕氏跟个没事人似的。 和老太太一样,吕氏也没有参与钓鱼,只是坐在帆影下看着大海。“到了海上才知道,人是多么的渺小。”扶着船舷,吕氏扭头望着林敏敏又道:“和站在岸边看的感觉一点儿都不一样。谢谢你请了我。”顿了顿,她忽然又道:“我现在开始庆幸,当初一时兴起跟你搭了话。当初还以为是我在帮你,现在看看,其实是你在帮我。” 林敏敏一阵眨眼。就如她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对她特别有容忍度一样,其实她也一直很想问一问吕氏,当初她为什么突然向她示好。 “当初,你为什么跟我搭话?”她歪头问道。 吕氏转过身,背靠着船舷,低头望着林敏敏笑道:“利用呗。一开始,是看你长着张聪明伶俐的脸,还以为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所以想着,何妨结个善缘,将来万一有什么需要,不定也能相互帮助一把。可后来才发现,”她抬手一指她的脸,“你这张脸,跟你这人一点儿都不搭。” 林敏敏伸手摸摸脸,忍不住就想起钟离疏说她白长了张狐狸脸的话来。 吕氏看看她,忽然道:“你能给我交个底吗?” “什么?”林敏敏抬眼。 “你跟侯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吕氏垂眸看着她,眼神中透着尖锐。 林敏敏眨眨眼,顿时知道,她跟钟离疏的眉来眼去到底没能避开人。沉默了一会儿,她抬眼看着吕氏道:“放心,跟你说过的话,我还记得呢。” 吕氏轻蔑地一笑,看着莲娘那边道:“可我看你不像是还记得的样子。” 林敏敏心中微微一动。她知道她眼下不过是在掩耳盗铃,可那种心有所属的美妙感觉叫她难以割舍,至少眼下她还不想放开…… 看着林敏敏心神不属的模样,吕氏不禁一阵愠怒。但她还是控制了自己,压下怒气,盯着林敏敏的眼道:“侯爷答应你什么了?” 林敏敏意外地一抬眼,见吕氏生气,不禁一眨眼:“你生气了?” “当然生气!”吕氏握拳道:“你向我保证过的话,我还以为你真能做到,可眼下不过是被个男人三言两语一哄,你却全都忘了!你叫我能不生气吗?!” “我没忘……”林敏敏嗫嚅。 “那你打算做什么?!”吕氏打断她,“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跟他之间的打情骂俏!” 顿时,林敏敏脸一红,扭开头。 看着她红了脸,吕氏心中一沉,道:“我说过,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就算你觉得我这是在多管闲事,我也会看着你,不让你走上歪路。刚才你问我为什么跟你搭话,那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跟我很像。但你跟我又不一样,你比我有办法。你不是说我们可以走一条不一样的路的吗?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你却想掉头往不好的那个方向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看着你这么自误下去,我不希望你重蹈我当年的覆辙。那个人,”她看向钟离疏,“你自己也知道的,那根本就不是你要得起的人。趁着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你趁早还是放手吧。” 放手…… 看着吕氏,忽然间,林敏敏醒悟到,她之所以忍不住向钟离疏坦白她的感情,与其说是一时的冲动,倒不如说是她潜意识里希望能找到一种方法困住那个人,因为她…… 因为她,其实不想放手…… 带着了悟,林敏敏扭头看向钟离疏。 那边的两个人,男的高大俊美,女的温柔娴静,不管从哪种角度看来,都是极相衬的一对。 忽然间,那了悟开始变得尖锐起来,直刺得她心头一阵隐隐作痛。 更糟糕的却是,她同时也意识到,她虽然爱他,却还没爱到可以抛弃一切、义无反顾地不去考虑未来…… 她扭回头,带着些许茫然望着吕氏道:“我,大概做错了一件事。” 她错了,她不该跟钟离疏摊牌的。如果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那就只是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念头,一个随时可以取消掉的念头——就算取消不掉,至少她还可以默默消化,就像当年消化掉对种种不可得的事物的渴念一样。只要时间够,她总能闯过这一关的。 而现如今,她好像把自己逼上了一条奇怪的路,就算她想放手,怕是钟离疏也不会许她缩回去了…… 手头的钓杆忽然沉了沉。林敏敏垂眼望着那在水面上跳动的浮标,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是鱼儿上钩的信息。 那边,钟离疏虽然帮着莲娘理着钓线,其实另一只眼也一直在关注着林敏敏。当他看到吕氏跟林敏敏说话时,本能地便警觉起来。见林敏敏的浮标在动,他忽地就站起身来,随手将钓杆塞回给莲娘,一句话也没有交待地向着林敏敏那边走了过去。 他这突然的举动,不禁弄懵了莲娘,连老太太等人也都注意到了,不由全都带着三分惊讶望向他的背影。 “喂,鱼咬钩了!” 钟离疏走过去,貌似无意地撞开吕氏,一把拽起林敏敏,干脆利落地将她揽进怀里,双手握住她的钓杆,一边连连下着指令,一边帮她收线。 林敏敏被他那么一扯,先是一怔,然后才发现鱼儿咬了钩,不禁激动得一阵大呼小叫,居然都没注意到钟离疏的双手正一左一右将她护在胸前,只顾着手忙脚乱地听从钟离疏的指示收线放线。 那边,众人见林敏敏钓上了鱼,便也全都忽啦一下放下自己的钓杆涌了过去。 因钟离疏身材高大,林敏敏又偏于娇小,从背后看去,只能看到钟离疏的背影,而看不到被他整个人包裹在怀里的林敏敏,因此,一时间众人或是只看到钟离疏,或是注意着水面下挣扎的鱼,却是除了吕氏外,没人发现他这极不合规矩的举止。 钟离疏这标识领地般的举动,顿令吕氏大怒,忽地就撞过去,用力将林敏敏从他的怀里抢了回来。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注意到钟离疏那不轨的行为,不由一下子红了脸,那大呼小叫忽地就是一顿。 也幸亏此时妹妹扑过来一把抓住林敏敏,才没叫人注意到她这异状。妹妹抓着敏敏娘的手,一边跳着脚大叫着:“敏敏娘上钩了,敏敏娘上钩了!”一边又给钟离疏鼓劲,“七叔加油,七叔加油!” 英娘是第二个扑到的,听了她这话不禁哈哈大笑,纠正道:“什么敏敏娘上钩了,是鱼儿上钩了!你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七哥钓上了敏敏娘呢!” 顿时,林敏敏的脸更红了。 钟离疏却是镇定自若地看她一眼,扭头叫着阿樟:“阿樟,抄网!” 阿樟拿着抄网过来,二人配合默契地将那条几乎有半个妹妹那么长的鱼抄上了甲板。看着这被鱼钩钩着,不停在甲板上噼叭乱跳的鱼,刚才还跳着脚喊加油的妹妹忽然抬头道:“一定很痛。真可怜,放了它吧。” 果然钓鱼这种事是属于男人的,男人那边收获颇丰,连宁哥儿都钓起了三四条小鱼,女眷这边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也才不过只收获了林敏敏的这一条鱼——且还是在钟离疏的帮助下。 而,就这么唯一的一条鱼,最后还叫妹妹放了生。 没了收获,这钓鱼就只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因此,还不到午时,众女眷们便腻烦了这项娱乐,强烈要求返航。 于是,这趟钓鱼之旅,果然如英娘所说的那样,几乎就是在海上兜了个风,便回了岸边。 作者有话要说:11月11日第111章,巧啊   ☆、第112章 第一百十二章 威远侯是这长宁城里爵位最高的一位,自然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目,因此,老太太一行人几乎是在围观的众人那注目礼下离开了码头。 也幸亏小馆离码头不算远,转眼就到了。 其实经过海上那番颠簸,众人此时都已经有些人困马乏的,若不是事先已经说好,老太太怕凉了自家孙女的心,她还真没那心思去小馆转悠,在车上时她便想着,只去看一眼就打道回府。 下了马车,老太太抬头看看那毫不起眼的门脸,有些疑惑地道:“是这里吗?” 莲娘上前扶住老太太,笑道:“就是这里。”说着,便在前头引路。 钟离疏也是第一次来,不禁冲着那灰扑扑的青砖墙一挑眉,和林敏敏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随着老太太进了那不起眼的单扇小门。 一进门,便是大堂。 叫众人意外的是,这大堂简直难以叫作大堂,既没有酒家必备的柜台,也没有那标志性的酒缸,甚至连桌椅都不齐整,只沿墙放着一组陈设着各色酒具的八宝格,过去则是一张矮榻。八宝格和矮榻中间倒确实是陈设着一只大酒缸,只是那粗陶大酒缸里装的却并不是酒,而是种着一株芭蕉。 更离谱的是,这大堂还少了一面墙。 矮榻的另一侧,原本应该是门或墙的位置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挂了一道白色纱帘代替了墙壁。此刻那纱帘正向着两边高高束起,倒叫人进门的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这不像大堂的大堂,而是那大堂后一派生机勃勃的后院。 老太太这里慢悠悠地打量着大堂,孩子们那里却是一眼看到后院那些架在桌椅上方的白色帆布篷顶,顿时都来了兴致,呼啦一下,全都冲进了后院。 于是一帮人便分作了两队。老太太由莲娘扶着在矮榻上休息,刘氏和林敏敏不放心那几个淘气包,便都跟去了后院。 钟离疏原也想跟着林敏敏行动,却是叫老太太给拉住了。 吕氏看看钟离疏,再看看莲娘,微微一笑,转身也跟着去了后院。 老太太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却是头一次见人把芭蕉种在酒缸里,且还放置在室内,不禁指着那大陶缸道:“这是谁的主意?” 后院里,孩子们对那像伞一样撑在桌子上方的帆布篷顶感觉新鲜,刘氏却是看着那些花花草草半天回不过神来。 却原来,这后院里的花草树木也全都跟屋里的那株芭蕉一样,是种在各种各样高矮不一的奇怪器皿里的。且不说旁边比小院高出一截的悬崖上那些种在木箱中的树,就这小院里的花草,刘氏留神看了一下,就发现,除了一些小型的花卉,那些稍大一些的树木,全都是种在各种颜色款式大小不一的陶缸里的。有些,干脆是直接种在了泡菜坛子里。只有东侧围墙下一丛竹子是种在土里的。不过,竹子旁边那一排被刷成白色的隔扇门上,却是吊着一色红陶制成的花盆,那红盆衬着绿叶,甚是醒目。 小院里随意放置着五张木桌。每张木桌的上方都以竹架撑着个帆布篷顶。那木桌上也同样放着一些花花草草,却也不是规规矩矩种在花盆里的,或是种在笔洗里,或是种在茶杯里——甚至连茶杯下的茶托都仍保留着。 这些在后世那些园艺图片里常见的东西,直叫刘氏和孩子们一阵大开眼界。刘氏不禁推了林敏敏一把,笑道:“早就听莲娘说你鬼主意多,你是怎么想得到的?” 林敏敏默默回答:网上看来的…… 至于为什么选这些粗糙的陶缸瓦罐,其实更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便宜。粗陶缸远比细瓷花盆造价便宜。且,这是个手工时代,各个窑厂出的次品极多,经由那位帮她们烧餐具的窑主介绍,林敏敏三文不值两文地从各个陶坊里寻来许多这样的残次品。这些残次品虽装不得酒水泡菜,装花装草却是不在话下,且价格上还要更便宜了好几成。 想到那位窑主,林敏敏忍不住就回头看了一眼钟离疏。 此时老太太已经细细察看过了一楼,正一手扣着钟离疏的手腕,另一只手拉着莲娘,站在台阶上看着那几个小的趴在木栅栏上眺望着大海。 见老太太始终只看不评论,莲娘心里不禁一阵打鼓,不确定地问道:“老祖宗觉得,这生意可还做得?” 老太太就不是个会表扬人的,不禁横她一眼,道:“你们是打算开饭馆还是打算开花店?布置得再好看,东西不好吃也没用。” 林敏敏一听,忙笑道:“原本倒是要请老太太尝尝我们厨子的手艺的,不过,钓了一早上的鱼,没有不尝尝自己钓的鱼的道理,所以我们在上面架起了烤架,咱们今天吃烧烤如何?”说着,转身步上悬崖。 这悬崖却是和下面的小院又不同。如果说小院里是一片田园风光,悬崖上就是一派肃穆气象。那半人高的木箱代替了精致的木栅栏,将悬崖上圈出一块安全的区域。木箱里种植着茂盛的野蔷薇,拐角处的三只大木箱里则各种了株青松、红枫和香柏。被木箱围出的区域里,无遮无拦地放置着两张粗犷的长桌,每张长桌边各配了两排简陋的长凳。而其中的一张长桌上,已经堆满了各种食材,一个相貌有些吓人的彪形大汉正在角落里的一只烤架前忙碌着。 看着武九熟练的烤着鱼虾肉串,林敏敏不禁一阵谢天谢地,幸亏穿越帝早搞出这些家伙来,才省了她许多事。 见武九此刻已经烤好了一些鱼虾,林敏敏忙洗了手,将烤好的鱼虾拆开,拼出一个写意的图案,再用一只洁白的圆碟装了,然后在上面淋了几滴澄汁,配了一叶芹菜,又洗了手,亲自给老太太端了过去。 此时,老太太和钟离疏、赵芃、刘氏已经在栅栏边的一张木桌前坐了下来。丫环上了菜,老太太低头看看那瓷碟,却只见那洁白的圆碟上衬着一抹绿和几点橙色,只衬得那鱼肉雪白鲜香,虾肉晕红细嫩,叫人看了不由胃口大开。 “真好看。”刘氏忍不住赞道。 老太太只扬了扬眉,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道:“烤得还不错。” 钟离疏也尝了一口,抬眼看向林敏敏,冲着她微一眨眼,道:“若下面的菜都是像这样的,你这生意倒是能做。” 赵芃也点头道:“这么一装点,却是连这菜色都显得品味超俗了,”又扭头看着悬崖上的烧烤架道,“倒叫人忘了,这不过是最普通的烧……”他的话尾忽地一顿。 却原来,英娘等人早耐不住,抢进武九的地盘,开始围着烤架自己动起手来。 “不过,”钟离疏笑道,“既然是烧烤,那当然是自己动手更有趣。”说着,站起身,对老太太道了声“失陪”,就笑眯眯地跟在林敏敏身后上了悬崖。 步上通往悬崖的那几级台阶,林敏敏忍不住回头问道:“你觉得如何?” 钟离疏望着她弯眼笑道:“我不是说过吗?我相信你能成。” 顿时,仿佛得了个满分一般,林敏敏冲着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这毫无保留的笑脸,直叫钟离疏一阵热血上涌,看着她的眼眸不由就沉了沉。他上前一步,“我……” 他才刚说了一个字,艾娘就拿着颗胡萝卜花过来了,拉着林敏敏问道:“敏敏娘,敏敏娘,他们说这是你雕的,你是怎么做的?教教我。” 林敏敏笑道:“这哪里是雕的,我可不会。你没看到下面的牙签吗?我就是拿胡萝卜片用牙签串了一下。” 艾娘翻过那胡萝卜花,这才发现其中的奥妙,不由呵呵一笑,转身走了。 林敏敏扭回头,问钟离疏:“你刚才说什么?” 钟离疏才刚要张嘴,妹妹又跑了过来,一把抱着林敏敏的腿撒娇道:“敏敏娘,我也要自己动手烤鱼。” 却原来,卉姐儿怕妹妹烫着,不让她动手。林敏敏只得放下钟离疏这一头,先安抚妹妹。安抚完妹妹,那边又有丫环找了过来。再然后,是老太太叫林敏敏……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钟离疏郁郁地叹了口气。今儿他是注定跟她说不上话了。 *·* 吃完烧烤,被勾起牌瘾的艾娘又开始呼朋唤友的喊着要打牌。宁哥儿和妹妹已经一副睡眼惺松的模样了,林敏敏便把两个小朋友带到帐房后的小房间里去小憩。老太太则坐在花香鸟语间,一边惬意地品着茶,一边看着儿孙玩笑。钟离疏和赵芃则坐在远离众人的悬崖上说着那些男人们关心的话题。 看着各取所需的众人,莲娘走到吕氏身边,叹道:“我现在才开始相信,这生意应该能做得起来。” “原来你一直不信啊。”吕氏斜眼看向她。 莲娘抿唇一笑,道:“心里总有些打鼓呢。” 伏着栏杆,吕氏望着大海道:“这还不算,真正接到生意才能算。”顿了顿,她扭头望向莲娘,“你决定了吗?” “什么?”莲娘不解地歪歪头。 “你跟侯爷的事。”吕氏道。 莲娘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正好此时林敏敏从二楼下来,见她们都站在栏杆边,便也过来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吕氏扭头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我在问莲娘,她和侯爷的事。” 顿时,林敏敏心头一颤,扭头看向莲娘。 莲娘的眼不自在地躲闪了一会儿,又垂了一会儿头,忽然抬头道:“我有话要跟你们说。不过不是现在。等他们都散了后,我再跟你们细细说。” 作者有话要说:没天理啊啊啊~~~~大冬天的,蚊子来袭。2点被咬醒了,找蚊子,没找着,想着这么冷的天,它应该也就只咬一口过过干瘾,干脆不理它,摸着额头的大包继续睡。结果没十分钟,又被咬了。开灯,找蚊子,没找着,关灯,睡。又被咬,开灯,找,没找着,睡。咬,找,睡……咬到第五口,火了,又困得要死,干脆把被子蒙在头上睡,结果这样居然还是被咬了,没法子了,硬撑着眼皮找蚊子,这才发现外面天居然已经亮了…… 好吧,蚊子终于下班了,到底叫我小睡了一会儿…… 早上起来,满头的包,简直就是早期的动画片《哪吒闹海》里的那个三叉头夜叉转世…… 那个,PS:就只有一只蚊子,不是蚊子军团……某竹天生就是招蚊子的人,一平方公里内只有一只蚊子,它也能千里迢迢找到我。偏偏我天生运动神经特差,一年中被我打中的蚊子,绝不超过一只巴掌…… 每当这时候,某竹的耳边总会响起王菲那凄婉的歌声: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扫地奶奶:你就原谅她吧。她这是耗尽最后一口气繁衍后代啊,你只是付出几个包包,她付出的却是生命 某竹:……   ☆、第113章 第一百十三章 林敏敏以为,众人用完午餐,休息一会儿后便会回去,却是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在这小馆里越待越惬意起来,直到月上柳梢头仍是意犹未尽,最后又在二楼的正式餐厅里用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小馆式”晚餐,众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送走老太太,林敏敏和莲娘回到后院,见吕氏正看着丫环小厮们收拾庭院,林敏敏便往椅子里一瘫,揉着酸胀的小腿道:“可累死我了。” 比起吕氏和莲娘,她要算是今天最辛苦的一个。从帮着武九爷装点菜色,到确认各个环节的顺畅运转,她一直像个真正的掌柜那样忙里忙外地不曾得闲。 吕氏扭头看看她们二人,笑道:“老太君可还满意?” 莲娘道:“你们也知道老祖宗的脾气的,不说什么不好听的,那就是满意了。”又道:“我大哥大嫂倒是说了不少好话。大哥还说,如果不是眼下时机不对,他很愿意在我们这里宴客呢。” 虽然只是句空头支票,却还是叫林敏敏听了一阵高兴,道:“总之,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吧。”说着,便要挣扎着站起来去各处查看。 莲娘忙将她按回椅子里,笑道:“今儿一天也够你累的,你就休息一会儿吧,剩下的我们来就好。” 林敏敏也真感觉累了,就没跟那二人客气,又坐了回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山脚下,码头边一片灯火辉煌,幽暗的大海上除了几点晚归的渔火外,只有远处的航标灯在闪烁着。 托着腮,听着海上的涛声,闻着满鼻翼的蔷薇花香,林敏敏不禁微微一叹。 以前她就知道,钟离疏虽然长得人高马大,性情里却是带着几分不合形象的孩子气。她猜到他大概是觉得她这醋劲儿挺有趣,才去撩拨莲娘的。只是,他这一胡闹,直叫她感觉无颜面对莲娘,她总觉得自己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一个十分不地道的角色。 虽然他似乎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可那错已经犯下了。想着莲娘那泛着红晕的脸颊,林敏敏忍不住一阵扶额。 是的,她是嫉妒了,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嫉妒呢?她早就跟钟离疏说得很清楚的,她喜欢他,却不会嫁他,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嫉妒莲娘?! 望着远处的渔火,林敏敏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后世有一句话,叫“不以婚姻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她明知道她跟他不可能以婚姻为前提,那这份感情,又算是怎么回事呢?她跟他,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身后,传来莲娘的一阵轻笑。 林敏敏扭头。只见暗淡的星光下,莲娘那张娴静的脸,如初绽的花蕾般妩媚而优雅。在她的印象里,莲娘一直都是有些愁眉苦脸的,如此这般的轻松愉悦,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这显然是因为钟离疏。 这念头,顿如一支毒箭刺中林敏敏的心脏,直叫她心头一阵酸麻胀痛、五味杂陈。想到莲娘说她有话要说,林敏敏发现,她有些害怕听她要说的那些话…… 吕氏和莲娘各端着一个托盘过来。吕氏将托盘里的酒壶酒杯放下,对林敏敏笑道:“我们也该庆祝一下。” 见林敏敏抬眼看着她们,莲娘以为她是要问怎么是她们两个亲自端着盘子过来,便笑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累了一天了,我们便把他们都放了回去。”说着,从托盘里拿出几碟下酒小菜,和吕氏并肩坐了下来。 “来,先干一杯。”吕氏倒了三杯酒,拿起其中一杯,又将另外两杯往莲娘和林敏敏的面前一推,笑道:“今儿就算醉了也没事,反正这小馆里只有我们三个了。” 林敏敏垂眼看看那酒杯,一抬头,抛开所有的杂念,端起酒杯,和那二人碰了一下,便利落地一饮而尽。 “慢着些,”吕氏笑道,“这酒喝在嘴里不显,后劲儿可是足着呢。” 放下酒杯,林敏敏道:“下一步,就该是怎么吸引客人上门的事了……” 吕氏一挥手,打断她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今儿我们只聊天。”又望着莲娘托起腮,笑道:“你不是说有话要说的吗?我们洗耳恭听着呢。” 莲娘脸一红,讷讷道:“等、等等,等我先想想。” “还要想什么?”吕氏一挑那细眉,眼眸飞快地从林敏敏的脸上掠过,看着莲娘道:“我可注意到了,你一看到侯爷脸就红了呢。”顿了顿,又戏谑一笑,“为什么呢?” 莲娘的脸顿时更红了,抬手就推了吕氏一记,道:“你胡说!” “我胡说了吗?”吕氏伸手去拍对面的林敏敏,“敏丫头你说,我有没有胡说,她是不是脸红了?” 林敏敏心中一虚,忙以酒杯盖着脸,只笑而不答。 吕氏却是并没有逼着她表态,而是又扭过头去问莲娘:“言归正传。今儿一天也下来了,你对侯爷可有什么看法?” 顿时,林敏敏垂下眼,不敢去看莲娘,只是那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处白了白。 莲娘放下酒杯,以双手捂着脸颊,羞答答地道:“其实……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是……只是因为今儿七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直叫人看着……”她顿了顿,忽地一抬头,指着林敏敏道:“还尽说我,你不也是看得连眼都不会眨了吗?” 林敏敏一怔,她有吗? “有!”莲娘道,“你一直在看七哥,别以为我没注意到!” 林敏敏大惭。她还以为她做得很隐蔽,只被吕氏一个人抓住了马脚呢。 “不过这真不算什么,”莲娘又道,“这应该就跟男人喜欢看漂亮女人一样,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样,只不过是从来没看到过七哥那副打扮,那副……” 就在她寻找着合适的用词时,林敏敏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骚包。” 莲娘一眨眼,顿时“噗嗤”一笑,道:“可不,骚包模样。” 她叹息一声,放下一只手,以另一只手托着腮,又道:“虽然今儿七哥看着跟往常不太一样,可说实话,他还是他。只要看到他,我还是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顿了顿,她抬头看向吕氏和林敏敏,“在你们眼里,七哥是什么样的人?” 正在倒酒的林敏敏手一抖,酒水险些洒在桌上。 吕氏伸向油炸小鱼的手也是一顿,抬眉看向林敏敏,道:“你先说。” 林敏敏眨眨眼,把球又踢回给莲娘,“还是你先说说你是怎么看钟……这侯爷的。” 莲娘叹息一声,道:“许是从小就听人说他很厉害的缘故,每次看到他,我就只有一个感觉——害怕。我总觉得他只要一抬脚就能踩死我。你呢?”她问林敏敏。 林敏敏愣了愣。一开始的时候,看着钟离疏那副模样,她确实也有跟莲娘一样的感觉,总觉得他一抬脚就能踩死她。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那么想了。如今想起那人…… “嗯,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他好像随时都能踩死我。可后来渐渐的,我发现,他这人其实对人还是挺公正的,虽然有时候有些任性,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挺讲道理的……” “哼,”忽然,吕氏的冷笑打断了她的话。吕氏伸手捏起一尾油炸小鱼,看着那尾小鱼道:“男人,想要对你有所图谋时,自然会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若是你对他没有用处了,他便随时可以把你抛于脑后。知道这钟离家的船队第一条船是怎么来的吗?那是用阿欣……容氏的嫁妆买的。”她又冷笑一声,“你眼里公正讲理的那个人,其实骨子里跟他老子没什么两样,当初他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不过是跟他老子一样,看上了容家的钱。至于阿欣,对于他来说,只是随着嫁妆一起带过来的一个麻烦物件罢了。” 这还是林敏敏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她不禁一阵眨眼。在她的印象里,钟离疏骨子里藏着一种高傲,应该不是个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这事啊,我也听说过。”莲娘的话却是打破了她的幻想,“不过,”莲娘又道,“听老祖宗说,七哥挣回第一笔钱后,就把那船钱还给容氏了。” “哼,”吕氏又是一声冷哼,“这是钱的事吗?!为了嫁妆娶妻的男人也不止他一个,可他既然已经娶了阿欣,就算是看在那嫁妆的份上,也该善待她才是,他却当众羞辱于她,竟然在婚后的第二天就跑了。他还算是个男人吗?!他又把阿欣看作什么了?!不,应该说,全天下的男人都把女人们看作什么了!” 这话,顿时引起了莲娘的共鸣,她眼含泪光,喃喃道:“是啊,男人都把女人看作什么了……我原以为,我跟我那夫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也该算是相互了解的,可嫁过去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娶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这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至于我是谁,他一点儿都不在乎,只要我听话,顺从,不惹他心烦……” 她沉默下来。吕氏也是一阵沉默。三人各怀心思地默默喝了一会儿闷酒。 而闷酒则是最容易醉人的。 半醺之际,莲娘摇着酒杯道:“其实我打心底里就不想再嫁人。” 林敏敏喝得也有些高了,忍不住道:“我也不想嫁人。” 莲娘睨着眼看看她,忽地一笑,道:“可别,你都还没嫁过呢,别叫我的事把你给吓得都不敢嫁人了。” 林敏敏一摇头,道:“我说的是真的。我问你们,女人为什么要嫁人?” 上一次她就曾问过这个问题。 和上一次一样,莲娘答不上来。 吕氏却猛地一口喝干杯中酒,伸手按住酒壶,斜着醉眼冷笑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是我能衣食无忧,我也不会选择嫁人。” 看着她脸泛桃花,林敏敏指着她笑道:“你醉了!” “我可没醉,”吕氏一巴掌打开她的手,拿起酒壶歪歪斜斜地给三人重新斟满酒,又用力将酒壶往桌上一顿,怒道:“嫁了人,你就再也不是你了,你就只是某人的妻,你得容忍那人在你身上胡作非为,还得容忍他领着各色各样的女人回来羞辱你,你还得笑脸相迎,你得照顾他,照顾家,照顾他带回来的那些女人,哪一方便照顾不到,那便是你有失妇德。所以啊,嫁人到底有什么好?!若不是图他们能供我们吃穿,谁要嫁给那些猪猡!”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拍着桌子。 “说得好!”莲娘也被她这激动的情绪给感染了,跟着拍着桌子道:“嫁人到底有什么好?!我自己有钱,不图你养活我,我为什么还要嫁给你做牛做马?还动不动就受婆婆小姑子的气!还要容忍你隔三岔五带个女人回来气我,我凭什么?!我才不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二人拍桌子的声音,直刺激得原本就已经晕头胀脑的林敏敏一阵头痛,只得伸手去抓住对面那两个人的手,道:“也别说得那么绝望嘛,这世上许也有值得嫁的好男人。” “好男人?”吕氏斜眼望着她,冷笑道:“你说的是钟离疏?”她伸手一揪林敏敏的脸颊,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张脸,原可以轻轻松松骗男人钱的,你却偏不肯,还跟我说什么女人可以自己挣钱给自己花,结果转眼你就忘了自己说的话,倒被那个男人给骗上了手!你说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莲娘斜睨着醉眼看看吕氏,又看看林敏敏,一揉脑袋,道:“关我七哥什么事?他又不是个好男人。好男人应该是温柔体贴的,可我七哥一不如意就瞪眼,三个不对就骂人,哪里温柔了?我要是嫁了他,没三天就得被他吓死!我才不要嫁他!” “你可听到了?!”吕氏捏着林敏敏的脸摇着她道:“你快给我醒醒!” 林敏敏推开她的手,揉着脸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嫁他。我要嫁的人,就算别人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也得我是鲜花,他是牛粪。” 虽然醉了,吕氏和莲娘听着她这粗俗的比喻,还是笑了起来。莲娘推开椅子,站起身道:“将来我要嫁的男人,必须不许跟我生气,不许冲我发脾气,不许叫我害怕他!” 吕氏也推开椅子,起身叫道:“我要嫁的,他得什么都听我的!” 林敏敏也站起身,叫道:“我要嫁的……” 她一顿,那点残存的意识到底叫她吞下了那个到了嘴边的名字。 “不是说不想嫁的呢?!”她一拍桌子,“一群口是心非的家伙!”   ☆、第114章 第一百十四章 送老太太回了府后,钟离疏到底不放心小馆里的三个女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某个女人,便又驾着车回来接人了。 等他到达小馆时,林敏敏她们已经酒过三巡,全都喝得上了头。只是,喝高了的三人却是表现各异,吕氏昏昏欲睡,莲娘呵呵傻笑,林敏敏死抓着那二人的胳膊不放,嘴里则叽哩咕噜说着谁都听不明白的话。 因为晕船的关系,弯眉早就被林敏敏打发回了府,此时只有吕氏和莲娘的贴身丫环月儿和彩云两个在。看着这醉倒的三人,那两个丫环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侯爷来了。二人惴惴不安的同时,却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着那醉倒的三人,钟离疏只不快地皱了一下眉,倒是没指责那两个丫环不尽心。因吕氏和莲娘都是各自备有马车的,他便命阿樟叫来车夫,和那两个丫环一起把吕氏和莲娘送上各自的马车,他则扭头看向仍对着空椅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林敏敏。 看着醉态可掬的林敏敏,钟离疏微微一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她的醉话,却发现她似乎正跟某个不存在的人争执着该往油炸小鱼上洒孜然还是椒盐。 “你呢?”她忽地一歪头,凑到钟离疏的鼻尖前问道:“你是孜然派的还是椒盐派的?” 看着那张被酒气熏染得更显娇艳的脸,钟离疏心头一动,伸手抚着她的脸道:“我什么都不洒,就这么吃。” 直到听到他的声音,醉醺醺的林敏敏才算是真正看到了他这个人,不禁疑惑地眨巴了一下眼,也伸手在钟离疏的脸上摸了一把,道:“钟离疏?” “是我。”钟离疏再次微微一笑,起身将她从椅子上拖起来,道:“走了。” “去哪?” “回家。” “家?”林敏敏虚着那对不准焦距的醉眼想了想,道:“哦,你家。” 她忽地伸手推开他,在他胸口拍了一记,呵呵笑道:“你这个坏家伙,打什么歪主意呢!想带我去你家做什么?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哦。” 钟离疏一怔。说实话,刚才有那么一刻,他还真动了那么一下歪心思。他正眨着眼想着该怎么回答,只听林敏敏又是一阵呵呵傻笑,道:“我不是个随便的人,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顿时,钟离疏一阵哭笑不得,将歪歪扭扭站不直的她往胸前一拉,道:“你醉了。” “才没有!”林敏敏晕头晕脑地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闷声闷气道:“你说奇怪吧,前一分钟一个个还在喊不嫁不嫁,后一分钟一个个又说起自己想嫁什么样的人来了。可见啊,其实女人心里都是想嫁人的,只是因为嫁不到自己想嫁的,所以才喊着不嫁罢了。” 她抬起头,揪着钟离疏的衣襟道:“你们男人也一样吧,嘴里喊着不想娶,其实是不想娶不要的,真正想要的,还是想娶的吧?” 低头看着林敏敏,钟离疏忍不住道:“刚才你们就是在聊这些?” “这有什么……” 林敏敏一挥手,却是整个身子都往后一仰,险些摔倒,钟离疏只得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道:“你醉得不轻呢。” “才没有!”林敏敏抗议地扭动了一下,但转眼就放弃了挣扎,又揪着钟离疏的衣襟道:“刚才我想说什么来着?对了,男人。”她将头靠在他的肩窝里,晕乎乎地道:“女人聚在一起还能聊什么呢?当然是男人喽。你们男人聚在一起不也在聊女人嘛。男人是火星上的,女人是水星上的……不对,好像是金星上的……还是土星……”她喃喃低语着,那醉眼渐渐就朦胧了起来。 怀里的女人终于老实了,钟离疏这才抬脚向着大门走去。 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抱着个女人。怀里那小小的重量,恰如冬日里盖在身上的棉被一般,有种沉甸甸的温暖。这温暖直叫人百般留恋不舍放手,看着从后院到门口那短短不到百步的距离,钟离疏只恨不能一步当作两步走。 *·* 林敏敏醒来时,酒意已经消散了许多。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头顶咫尺距离间钟离疏的脸。紧接着,她便意识到,她正躺在钟离疏的腿上。那“嗒嗒”的马蹄声告诉她,他们此刻正在马车里。 钟离疏的一只手落在她的脸侧,拇指时不时抚过她的耳垂,另一只手则按着老习惯支在车窗框上,托着下巴凝望着窗外。 大周朝没有宵禁。窗外喧闹的夜市上,那不时闪过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也勾勒得他那线条明朗的面容更显俊美。 林敏敏心头一跳,尚未完全消散的酒意壮了怂人胆,她忽地抬手摸向他的脸。 钟离疏一眨眼,垂眸看向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道:“醒了?感觉如何?” 林敏敏的手指抚过他那上翘的唇角,喃喃道:“你应该多笑一笑的。知道莲娘怎么说你?说你看上去像是随时想要踩死她一样。” 钟离疏一挑眉,“你们在聊我?” 林敏敏也跟着他挑了一下眉,嘲道:“少臭美!我们在聊男人,顺便聊了一下你罢了。不过,人家莲娘可说了,她不想嫁你,说你太凶了。” “我也没想娶她。”钟离疏道。顿了顿,又道:“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做的,不仅对你不尊重,对她也是一种冒犯。” “这声‘对不起’,你应该跟她去说。”略一顿,林敏敏摇了摇头,“算了,她也没把这事当一回事,你这么正而八经去道歉,倒叫她难堪呢。” 钟离疏垂眼看向她。直到看到吕氏以那种神情跟林敏敏说话,他才忽然意识到,林敏敏是把吕氏当朋友看的。而因为过去的事,他又深知吕氏对他有着种种不认同,因此不禁有些担心吕氏会在林敏敏的面前说些什么,便假装随意地道:“说来也怪,你们三个人的禀性脾气完全不一样,怎么就搅到一起去的?” 林敏敏却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想着那二人,她不由微微一笑。若说之前她们三人间更多的是一种利益结合,之间多少还存在距离感的话,这么共同醉了一场,又一起抱怨了一通男人们,却是叫她真正感觉到,她跟她们已经成了朋友——那种可以说出心里话而不怕对方笑话的闺蜜。 想到“闺蜜”二字,她不禁就怀念起前世的闺蜜来。虽然回不去了,可在这一世也能结识两位闺蜜,她也算是幸运的吧。 看着她这带着三分心不在焉的眼神,原本还想从她嘴里套问吕氏可有说什么的钟离疏忽地就改了主意,不满地一捻她的耳垂,道:“想什么呢?” 林敏敏的耳垂向来很是敏感,被他那么一捻,心头忽地就是一颤。她这才意识到,她还躺在他的腿上,忙挣扎着起来,不自在地扭头往窗外扫了一眼。 这一眼,却是叫她一阵眨眼。窗外的街景店铺全是陌生的景象。 “这是哪里?” 钟离疏一揉鼻子,含糊答道:“街上。”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因为想跟她独处得久一些,他才特意命令阿樟绕了道。 看着马车以龟速前进着,林敏敏忍不住又道:“怎么了?前面堵车了吗?”说着,便想去开车窗。 “晚上光线不好,我叫阿樟慢些走,以免撞了人。”钟离疏伸手扣住她的肩。 林敏敏一眨眼,心下顿时了然,不禁回头看向钟离疏。 此时车厢里一片幽暗。虽然从来没在晚上坐过马车,林敏敏却是知道的,车厢壁上是镶着灯的。看着那人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亮的眼眸,她的嗓子忽然一阵干涩,忍不住移开眼,道:“怎么没点灯?” “敏敏。” 钟离疏叫着她的名字,手臂一用力,将她往他的怀里带去。 林敏敏的心脏忽地就是一阵激跳。按着他的胸口,抬头望着他那意图明确的眼,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喃喃道:“钟离疏,你要想清楚,我不会嫁你。” “我想娶就好。”钟离疏揽过她,仿佛害怕她会逃跑一般,一只大手牢牢扣在她的腰际,另一只手由她的耳侧插.入她的发间,低喃道:“你说得对,男人不是不想娶,他们只是不想娶不愿意娶的。想娶的,就算她口口声声喊着不想嫁,他也照样想娶。” 他更加凑近她,那温暖的呼吸撩拨着她的唇瓣,也撩拨着她的心弦。“敏敏,不管你想不想嫁我,我都想娶你。但我也不会逼你。只要你能一直喜欢我,这就够了。”他微合上眼,唇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林敏敏也忍不住合上眼,不自觉地偎进他的怀里。 和他那火爆的硬脾气不同,他的唇柔软而微凉,且耐心十足。林敏敏以为,以他的脾气,定然是一上来就要攻城掠地的,却不想他只是温柔地贴着她,试探地来回磨蹭着她。前世的林敏敏也不是没上过二垒,但说实话,那种被人侵扰的感觉她并不怎么喜欢。而眼前这男人给她的感觉却是不同,只不过是这么被他来回轻蹭着,她的呼吸就渐渐紊乱了起来。 感觉到她的动情,原本还保持着克制的钟离疏脑中一晕,猛地扣紧她,果如她所猜测的那般,强硬而霸道地索取起来。 他的热情,顿如一把大火将林敏敏一向保持的谨慎和小心烧得灰烬全无,本能地攀紧他,尽情地和他纠缠在一起。 “敏敏。” 黑暗中,响起他那令人浑身酥麻的沙哑喉音。 “嗯。” 林敏敏无意识地回应着他,却是不知道,她这沾染着柔媚的声音,如海妖的歌声般,险些把二人拖进更深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看文的人不多吗?成绩越来越差了,果然是我写得不好,叫大家看不下去了吗?   ☆、第115章 第一百十五章 紧紧抱着怀里的海妖,钟离疏将脸埋在林敏敏的脖弯里,用力做着深呼吸。只差一点,他就忍不住真做了坏事了。 半晌,直到感觉体内的欲念不再那么难以克制,他这才抬起头,垂眸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林敏敏。 酒意加上那阵令人晕眩的亲吻,令林敏敏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大脑停摆的状态里。见他看着她,她也抬眸望着他,那种“任君采摘”的迷离眼神,顿令那股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欲念又迅猛地反弹了回来。 “别这么看着我。”钟离疏恶狠狠地抱怨着,嘴唇却再次落了下去。 他只是想要发泄掉一些压力而已,却不想这半醉的林敏敏竟伸手缠住他的脖颈,再次毫无保留地热烈回应着他,一边还像只猫咪般的一个劲地在他怀里扭动,直扭得他胸膛中的那股邪火越燃越烈,竟渐渐有了压抑不住的趋势…… “该死!”他挣扎着从她怀里退出去,又伸手按住想要随着他一同爬起来的林敏敏,猛地扭开头去不敢看她,哑着声音低喝道:“你醉了。” 林敏敏一向就痴迷于他的声音。此刻那染着情.欲的声音则是变得更加迷人。她握住他的手,忍不住亲吻着他的手背,趁着他的力量变得虚软之际,她坐起身,凑过去,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歪头看着他那在黑暗中都能清晰可辨的、透着红晕的脸道:“怎么了?” 钟离疏再次扭开头,被她握着的手却是没舍得挣脱。 林敏敏却是不明白他的纠结,不怕死地又凑了上来,伏在他的背上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钟离疏忍耐地抬眼看看车篷顶,忽地一转身,那被她握着的手蓦地一翻,用力拉起她的手,将她按在他已经开始有些管不住的地方,恶声恶气道:“怎么了?!这就是怎么了!” 掌下的物件虽然陌生,但在意识里,林敏敏却是认识的。顿时,那晕陶陶的大脑忽地就启动了起来,她蓦地睁大眼眸,惊讶地抬头望着钟离疏。 “我是男人,”拿开她的手,钟离疏的眼忍不住眯起,一边警觉地观察着林敏敏的神情一边又道,“而且我喜欢你。男人碰到喜欢的女人,总会忍不住想要做这种事。这很正常,你别害怕。” 看着努力想要给她灌输“X启蒙教育”的钟离疏,忽地,林敏敏心头就是一阵柔软,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道:“我不怕。” 她的靠近,不禁令钟离疏浑身的肌肉一紧。 感觉到他的紧张,林敏敏微微一笑,道:“我懂的。”借着酒意盖脸,她又道:“岂止是你们男人遇到喜欢的女人会忍不住,女人遇到喜欢的男人,大概也会忍不住吧。” 钟离疏眨眨眼,低头看着她道:“你这是在替自己辩解吗?刚才要不是我阻止你,你可就要吃了我了。” “你不想吃我?”林敏敏意有所指地一垂眼眸。 他也随着她一同垂眼看看自己,然后扭头看着她,忽地一笑,道:“我也不是个随便的人。”顿了顿,又道:“不过,倒是不知道,我俩谁才是那个‘随便起来不是人’的人。”说着,他也学着她的模样,意有所指地看看自己那半裸的胸膛。 时节已过端午,钟离疏又是个不怕冷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此刻,那件单衣的衣襟被人扯得八字大开,露出其下一片光洁的胸膛。 顿时,林敏敏脸红了,低头就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你个大男人,气量怎么这么小?!就不能让我一让!”这家伙,到哪里都是这种令人生气的霸道强势! “嘶……”钟离疏假意倒抽了一口气,却是斜睨着她,媚眼如丝般看着她笑道:“我又没说你是,我说的是,我俩当中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挑着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林敏敏。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发现,她这一身也不比钟离疏好上多少。虽然她的衣襟还算是齐整,可腰带却不知何时被某人给解了。且,胸前空落落的感觉则暗示了更多…… 她不由红着脸瞪他一眼,赶紧扭过身去收拾自己。好不容易扣好被那人解开的衣衫,重新结好腰带,想着头发肯定也乱了,她便解开发辫,打算重新梳理一下头发。 如果说钟离疏的声音是林敏敏的死穴,那么她这一头长发,则是钟离疏的死穴。看着那忽然间无遮无拦披泻而下的长发,钟离疏喉头一紧,好不容易淡去的欲念顿时又升腾而起。他蓦地伸手捂住眼,用力一敲车壁,冲着车外驾车的阿樟喝道:“回去,快!” 只是,遮住眼,其他感观却是更加活跃了起来。想像着她的手指在发间缠绕,不自觉地,他就回想起他硬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身上那种感觉。瞬间,一股热浪滔天而来,逼得他差点忍不住呻.吟出声…… *·* 酒,不仅能助性,也能助眠。 一夜无梦。第二天林敏敏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舒畅,不禁就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弯眉在外面听到动静,便挑开帘子站在门口笑道:“娘子可是要起了?昨儿奴婢真是丢脸死了,竟晕船晕成那样,回府后就睡下了,都不知道娘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敏敏坐起身,笑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啊,又不是你想晕船的。” 弯眉提着热水进来,又感慨道:“听说昨儿大家在小馆玩得很是尽兴呢。可惜了,奴婢竟错过了。” 穿着睡衣的林敏敏下了床,一边听弯眉闲聊着,一边来到洗脸架前,接过弯眉递来的毛巾,正要洗漱,忽见弯眉歪头望着她,便笑着问道:“怎么了?” 弯眉眨眨眼,“也是,都过了端午了呢,眼见着天就热起来了。且我们这院子还靠近花园,蚊虫也多。回头得记着放纱窗了。”又指着林敏敏的脖颈间,“娘子都被蚊子给咬了呢。” 林敏敏不禁也跟着她一同眨了眨眼,扭头凑到一旁的穿衣镜前看了看。却只见脖颈交接处,那白嫩的肌肤上果然印着一颗红艳艳的大“草莓”。她忽地翻手盖住那“草莓”,又飞快地看了弯眉一眼,见她已经放下这个话题,转身去收拾床铺,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脖子讪笑道:“那个,我,就是招蚊子的体质。” 这么说着,却是暗暗对那只惹祸的“蚊子”一阵咬牙切齿。 弯眉虽然不懂“体质”一词,不过因为林敏敏经常会说一些叫人只能意会的词,她只当这不过又是林敏敏的家乡方言,便一边叠着被子一边笑道:“奴婢也是招蚊子的‘底子’,每年到了夏天,都是我第一个被咬。”又扭头看着林敏敏笑道:“今年总算我不是第一个了。啊,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林敏敏又道:“刚才侯爷派人来说,要和几位哥儿姐儿们一起用早膳,叫娘子也一起呢。” 林敏敏不禁又是一阵眨眼。 *·* 等她换好衣裳出屋时,钟离疏早就已经在厅堂上坐着了。 叫她吃了一惊的是,妹妹此刻正坐在钟离疏的膝头,手里拿着宝哥儿那些船只画册,正指着那图片跟钟离疏嘟嘟嚷嚷地不知在说着些什么。宝哥儿一脸紧张地站在她的身侧,仿佛生怕妹妹一个手下不留情,就毁了他的宝贝画册一般。卉姐儿则像个小主妇,在一旁忙里忙外地指挥着丫环婆子们布置早膳。 见林敏敏进来,钟离疏如逢大赦,眼带感激地看着她,对赖在他膝上的妹妹道:“你们敏敏娘来了……” 不过,他这话算是白说了,才刚看到林敏敏,妹妹就身手利落地滑下他的膝头,向着她最喜欢的林敏敏扑了过去。弟弟则伶俐地一把接住被她扔开的画册。那叔侄二人对视一眼,不禁都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林敏敏蹲□,亲热地抱了抱妹妹,又看了一眼那二人古怪的脸色,然后笑问妹妹:“你们在做什么呢?” 妹妹道:“我在给七叔讲故事呢。” “什么呀!”宝哥儿不由一撇嘴,“明明七叔说要看看我收集的画册的,这丫头却抢了过去,非说要给我们讲故事!” 一旁的卉姐儿听了,忍不住插嘴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是七叔要看你的画册,还是你非要七叔看你的画册?!” 看着那三个孩子相互间吐着槽,林敏敏弯眼一笑,走到钟离疏的身边道:“没想到侯爷对孩子也挺有一套的嘛。” 钟离疏无奈地摸摸鼻子,嘟囔道:“我自己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转眼间就被那小丫头爬上了膝盖。”又看着她道:“显然,他们没觉得我像是随时要踩死他们的样子。” 顿时,被孩子们给分了神的林敏敏想起昨晚的事来。想着这只大“蚊子”在她脖颈间留下的印记,想起昨晚两人间的亲昵,她瞪了他一眼,有意想要控制着不去脸红,却怎么也止不住脸颊上的发烧。 而,坐在那里抬头望着她的钟离疏,那黝黑的脸颊上竟也渐渐透出一层可见的红云。 虽然和弟弟妹妹们斗着嘴,鬼灵精似的卉姐儿却是一直在注意着那边的两个大人。见这二人只说了一句话就双双红了脸,且还像失了魂般地那么相互凝视着,看了很多“十八禁”小说的卉姐儿顿时咧开嘴,一把抓住仍喋喋不休的那两个小的,不顾他们的抗议,硬是拖着他们就要出去。 孩子们不满的叫嚷,顿时叫林敏敏回过神来,回头看着卉姐儿道:“你们要去哪儿?不吃早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耻的钟离疏!   ☆、第116章 第一百十六章 吃完早饭,钟离疏建议道:“今天是他们三个最后一天放假,要不要出去逛逛街?” 妹妹和钟离嘉当即两眼一亮,连连点头,卉姐儿也笑道:“我们来长宁这么久,都还没一起上过街呢。” 见孩子们兴致高昂,林敏敏自然不会阻拦,便笑道:“就我们几个去吗?要不要问问英娘艾娘她们可愿意一起去?” 妹妹和宝哥儿无所谓,卉姐儿和钟离疏却是老大的不乐意。以钟离疏的意思,原是只想邀林敏敏一人出游的,可因着昨晚的事,他忽然对自己的自控力有了怀疑,担心若是两人再次独处,他又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所以才想着带上那三个小家伙,好歹也能叫自己有所顾忌。 卉姐儿则是另一番心思。她一心想着要当红娘——却是不知道那二人早就背着她暗通了款曲——如果只是带着两个懵懂无知的弟弟妹妹还好,若是让英娘艾娘掺和进来,不定就坏了七叔和敏敏娘的好事。因此,她赶紧一摇头,道:“难得我们一家子出去,就别叫别人了。” 听着这“一家子”三个字,钟离疏不由就看了卉姐儿一眼。林敏敏却是没注意到,以为这孩子只是不愿意叫别人打扰了他们跟七叔亲近的机会,便笑道:“也好。” 于是,一行人便高高兴兴地挤进了钟离疏的那辆大马车。 这马车,正是昨晚的事发地。先行上车的林敏敏忍不住就看了钟离疏一眼。钟离疏正在将妹妹抱上车,见她看过来,便冲着她露出一口白牙。 “我们去哪儿?”当钟离疏将宝哥儿也抱上车时,他问道。 “随你们乐意。”钟离疏笑着转身又去将卉姐儿抱上车,道:“今儿听你们的。” 被抱上车的卉姐儿看到宝哥儿要张嘴,忙一指他,道:“不许说去码头看船!昨儿已经坐过船了。” 钟离疏最后一个上了车,一边关上车门,一边望着林敏敏笑道:“看来我们家又要出一个水手了。” 宝哥儿听了,那和钟离疏生得一模一样的凤眼一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握拳道:“我要跟七叔一样,当船长。” *·* 这长宁城不过是个小县城,热闹的街市也就那么两条,且钟离疏还是当地的“名流”,因此,当他和林敏敏一左一右地牵着妹妹的手,跟在宝哥儿和卉姐儿身后在大小店铺里进出时,不可避免地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 “快看快看,那不是威远侯吗?旁边那个是侯爷夫人吗?没听说他娶妻了啊!” 一座茶楼的二楼上,县令黄夫人正召集长宁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们在喝茶聊天,忽然就听到一个站在窗前的妇人叫唤起来。 众人一听,便忽地全都涌到了窗口。 却只见威远侯钟离疏身边站着个少年,手里还牵着个小女孩,正回头望着一个美人儿微笑着。那美人儿则和另一个十来岁的小美人儿站在路边的一个摊位前,似乎正在跟摊主讨价还价着。 “喂,那个女的我认识,”忽然,有人小声道:“你们还记得前些日子侯爷在钟离家族学门口救下来的那个大美人儿吗?就是她!” “啊,”顿时,有人惊呼道:“是被说书先生编成段子的那个美人儿吗?不是说,是什么落魄世家的小姐吗?” “哼,”忽然,一个声音冷哼道:“什么世家小姐,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罢了。” 众人顺声看去,见说话的是钟离家的族长太太,便有人笑道:“钟离太太认识她?” 族长太太向来是个乐于冒头的,便扬着头轻蔑道:“那女人,不过是仗着那么几分姿色蛊惑人,想要嫁我们老七却是痴心妄想。依我看,最多不过给她个妾室身份也就罢了。” 这句带着猜测的话,听在座中诸位的耳朵里,却是自动过滤得只剩下了那“妾室”二字。有那和族长太太不对付的,便悄悄对视一眼,小声笑道:“既便是妾,也是被侯爷放在心尖尖上的美人儿妾。怕就算将来侯爷夫人进了门,也得理让这位三分呢。” 县丞夫人听了众人的议论,便凑到黄夫人面前小声道:“这林氏若真像族长太太所言的那样,被侯爷收入房中,怕是夫人反而不好跟她交好了呢。” 和县令大人一样,县丞也是被排挤出京的。只是,县丞那位年轻的夫人却是第一次随夫君到任,因受着县丞的委托,黄夫人对她倒是甚是照顾。扭头看看仍交头接耳的众人,黄夫人这才悄声指导那位道:“可别小瞧了这些勋贵之家的妾室,当中手眼通天的人物多着呢。你以前只在家里呆着,自然是不知道,其实好多明面上没法做的事,私下里各家都是通过这些妾室在行事呢。京城里的勋贵们常这么做。”顿了顿,又道:“世家有世家行事的规矩,这林氏出身低微,若真是嫁了侯爷,那才真是交结不得呢,会叫所有人连我们也看不起的。可若她只是个妾,甚至只是个外室,那倒是无妨了。” 小地方出身的县丞夫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禁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在我们家乡,妾都是不许出门的呢。” 黄夫人带着轻蔑横她一眼,笑道:“所以你们那是小地方。” *·*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间包厢内,也有两个人隔着窗户看着楼下街道上的钟离疏一行人。 “我这妹夫,倒是个有艳福的。” 容家四爷以手指轻扣着桌面,看着楼下笑道。 对面,一个相貌忠厚的老头儿一边喝着茶一边憨笑道:“四爷却是来晚了一步。依老朽看,怕是侯爷对那位已经上了心,这时就算送九姑娘过来,怕也讨不到什么好。” 容四爷一咂嘴,挑眉道:“难道这生意注定要赔了本不成?” 那老头儿却是不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又道:“恕老朽当面无礼,当初容家就是高攀了我们侯府才叫侯爷逃婚的,如今就算府上再送个天仙过去,怕也是不济事。何况,”老头儿也伸头看看楼下,“府上哪位姑娘能比得上这一位的好相貌?” 容四爷的眼一眯,指节在桌上又敲了一阵子,看着那老头儿道:“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是你这么坐以待毙。”老头儿拿起茶盏又抿了一口,眯着小眼笑望着容四爷,“老朽我可是已经荣养的人了。” 这话,顿令容四爷那在桌上敲着的手指一收。盯着那老头儿看了一会儿,他森森笑道:“老王总管的意思,是你已经上了岸,就不管我们这些仍在水里挣扎的兄弟们了?您可别忘了,侯爷可不是个好性情的人,若是知道了这些年您老……” 这威胁,顿令对面的老头儿脸皮一抖。他看看他,放下茶盏笑道:“四爷真是个急性子。虽然老朽是荣养了,可好歹府里的关系还没断。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就算那府里眼下被他们清了又清,好歹要打探一些消息还是能够的。也罢,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我这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儿就陪你们再淌一趟这浑水吧。只是,消息可靠吗?” “从三山帮那边传来的消息,自然是可靠的。只是,眼下谁也不知道那东西在哪罢了。” 老头儿眯着小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张破海图而已,值得你们费这么大的劲吗?居然还杀人。” 容四叹息一声,抓起茶壶给老头儿续了茶水,道:“您老就没想过,狡兔三窟?若有了那海图,我们还怕什么朝廷的海军?再说,就算有个万一,你以为你荣养了,侯爷就能放过你?有了那宝贝,你也算是多了一条退路。”他看着他,“你且好好想想。” 老头儿沉默了好一会儿,猛地将茶盏里的茶水一仰而尽,道:“我这里会尽量打探消息。只是,你那边也得收敛着些,这时候若是牵连到我,可别怪我乱攀咬。” 老头儿出了门,茶博士见了,忙招呼一声,笑道:“老总管不多坐一会儿?” “不了,”老头笑着摇摇头,“明儿再来吧。” 一旁,新来的小二凑过来问道:“那是谁啊?” “这你都不认识?”茶博士一巴掌拍在小二的头上,笑道:“那是威远侯府的老总管。不过听说已经退下来荣养了。” *·* 林敏敏一行回府时,吕氏和莲娘已经坐在小院里等着她了。 看着那二人望着她的古怪眼神,她忽然就回想起昨晚的那些醉话——且,最重要的是,吕氏曾当着莲娘的面戳穿了她和钟离疏之间的事…… 就在她惴惴不安之际,莲娘施施然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望着她似笑非笑道:“跟侯爷去逛街了?” 林敏敏脸一红,刚想纠正她的说辞,不想莲娘忽地一伸手,拧住她的脸颊,笑骂道:“死丫头!你俩这是把我当作什么了?!”   ☆、第117章 第一百十七章 林敏敏自然知道这件事里自己的角色实在是有些不光彩,只得一边呼痛一边求饶。 吕氏也过来拦住莲娘,笑道:“你就饶了她吧,侯爷若是要打她主意,她不也是没办法嘛。” 说得钟离疏就跟个爱拈花惹草的纨绔似的。 林敏敏一怔。刚才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这二人是知道了她跟钟离疏之间的“奸.情”,如今看来,至少吕氏是打算让莲娘留下那种“是钟离疏纠缠着她不放”的印象。 松开林敏敏,莲娘好奇问道:“你跟我七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点儿都没发现呢。” 林敏敏一阵发窘。半晌,她一咬牙,抬头道:“我喜欢上你七哥了。” 莲娘被她的直白吓了一跳,不由一阵瞪眼。吕氏则是大惊。 林敏敏一垂头,向着吕氏道歉道:“对不起,我还是喜欢上他了。” 和吕氏那难以遮掩的怒容不同,莲娘到底年轻,对爱情还充满了幻想,不禁上前拉住林敏敏笑道:“真的?那我七哥呢?他也喜欢你吗?那是不是说,你就要成为我七嫂了?” “胡闹!”一旁,吕氏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直把莲娘吓得一个哆嗦。 “你……”吕氏指着林敏敏,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他不是你能沾惹的人,你怎么还是这么……” 见她生气,莲娘一阵不解,道:“你生气了?为什么?敏敏为什么不能跟七哥好?” “她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吕氏怒道,“你以为,他们在一起之后会是什么后果?!且不说别的,且想想你家老太君会怎么对付她,然后你再来问我个为什么!” 莲娘窒了窒,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敏敏道:“老祖宗怎么想,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七哥怎么看。” “侯爷?”吕氏一阵冷笑,“男人的世界不在内宅!她若嫁了侯爷,侯爷该怎么过活还是怎么过活,她却是不一样。世家的手段你也不是不清楚,最擅长用软刀子杀人。到那时候,你以为仅凭着侯爷对她的喜欢,就真能叫她日子好过了?!” “可是,”莲娘争执道,“如果七哥喜欢敏敏娘,就一定会用心去护住敏敏娘的。” “‘喜欢’?!”吕氏一阵冷笑,“你以前的夫君一定也对你说过‘喜欢’吧?可后来还不是从外面带回来其他‘喜欢’的女人。男人的‘喜欢’,不可能维持一辈子!这就跟发烧一样,喜欢你的时候确实是喜欢,可退了烧,不喜欢了,也确实是不喜欢。到那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沉默良久的林敏敏终于出声了,笑嘻嘻地道:“‘凉拌’!” 她看看莲娘和吕氏,将二人拉到桌边坐下,笑道:“你们两个也不必再争执了,我终于想通了。”她看向吕氏,“在你们这么争来争去之前,我跟你一样,总是担心未来的我会吃亏。可现在我忽然想明白了……” 是的,听着这二人的争执,她忽然间就想起了原来的那个世界,以及原来世界里的那个自己。叫她觉得奇怪的是,她被甩来这个世界才不过短短四五个月,怎么居然就被这个世界给同化了?受着平等教育长大的她居然也跟这些生活在封建社会里的人一样,纠结起什么身份差别来!如果她不喜欢钟离疏也就罢了,既然喜欢上了,她凭什么不能抓牢他?!只要他不嫌弃她,她凭什么不能跟他站在一起?!就算最后真如吕氏所说的那样,她会被人孤立,难道她就没有一个人孤单生活过?!何况就算是那样,钟离疏至少应该还会站在她身边吧!就算钟离疏始乱终弃,只要她自己不放弃自己,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歪头笑道,“我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嫁他能叫我感觉更幸福,那我会嫁他,就算全天下人都反对,只要他能叫我觉得幸福,我就会嫁。可如果嫁他是件不幸的事,天皇老子来,我也不嫁。不就是个男人嘛。将来钟离疏不喜欢我了,他要去娶别人,那尽管娶去好了,看我会不会皱一下眉!这世上值得我费心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我凭什么要把我所有的精力全都浪费在男人身上?他爱娶不娶,我还爱嫁不嫁呢!” 她这多少带着叛逆的话,顿叫吕氏和莲娘一阵沉默。 “那,”莲娘道,“你打算怎么办呢?你跟七哥……总要有个说法的。” “说法嘛,是给别人的。”林敏敏一甩头,笑道,“我不会为了别人而活,我要为了自己而活。我喜欢钟离疏,但我的人生不仅仅只有喜欢他这一件事可做,除了喜欢他之外,我还有很多其他事想要去做。至于未来什么样,我跟他之间会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着那二人,她又笑道:“与其纠结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倒不如把心思放在小馆上。眼下我们可还没开张呢。” 吕氏顿了顿,叹息一声,道:“你能想得这么清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又道:“关于小馆,我倒是有个主意。这两天我们几个怕是要辛苦一下了,得多在外面跑跑,多跟人交结交结,扩……那个,扩展客源。我打算月中的时候在小馆办个赏月会……” 于是,之后的几天里,吕氏带着莲娘和林敏敏频频出没在各种社交场合。 渐渐的,林敏敏发现,众人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甚至可以说,分作两端。如县令夫人等,对她亲切和蔼;而如族长太太等,对她敬而远之。直到她无意间听到人们在她背后的议论她才知道,如今整个长宁城的人都相信,她是侯爷未过门的小妾。 “‘未过门’,这词儿应该是指娶妻吧。”某个晚上,在敞轩的屋顶上,如今心态超好的林敏敏一边给钟离疏斟着酒一边忍不住吐槽。 钟离疏抬眼看看她,懒洋洋地道:“要我娶你吗?我随时准备着呢。” 林敏敏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事儿不着急。”又发愁道:“阿颜的主意好像不太管用呢。” 如今她跟吕氏和莲娘,私下里都是相互称呼闺名的。 而许是因为过去的事,钟离疏仍是对吕氏没什么好感,垂着眼道:“我想帮你,你又不让。” “我要自己来。”林敏敏也给自己斟了酒,伸手过去跟钟离疏碰了一下杯。 “是哦,”钟离疏酸酸地道,“除了喜欢我,你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呢。” 林敏敏一怔,瞟他一眼,道:“你再套弯眉的消息,就直接把人领走吧,我可不敢用她了。” *·* 俗话说,“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趁着眼下小馆的生意还没有开张,林敏敏想着把孩子们的冬装给收拾起来,便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一院子的丫环婆子们在院子里翻晒冬装。 下午未末时分,妹妹和卉姐儿放学回来了,见林敏敏在翻晒冬装,妹妹便兴高采烈地喊着要帮忙。被林敏敏差遣去接孩子们放学的钟离疏也趁机留在了小院里,和妹妹两个与其说是帮忙,倒不如说是添乱。 林敏敏被这一大一小两个淘气包闹得没了脾气,喝道:“有这空,去找找看那张海图到底在哪里!” 说着这话时,她的手里正好拿着那件斗篷,便又道:“五爷的东西也就那么几件,其他都是丝绸的衣服,就这个看起来厚实,会不会藏在这斗篷里?” 这海图是正事儿,钟离疏和钟离安这才罢了胡闹,安安静静地坐在廊下看着林敏敏拆斗篷。 只是,整件斗篷都被拆开了,却仍是没看到那所谓的海图。 妹妹趴在钟离疏的肩上问林敏敏:“海图长什么样?” 林敏敏一指钟离疏,“问你七叔,我也没见过。” 钟离疏正在那里给小丫头解释着海图,就看到卉姐儿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族学对女孩子的课业没那么多的要求,往往只有大半天的课程。但和妹妹这种年纪幼小的学生又不一样,像卉姐儿这么大的学生,多少还是有些作业的,因此她先回屋做了作业才出来。 卉姐儿才刚一出来,就看到了那个被分尸了的斗篷,不由一声尖叫:“这是我爹的斗篷!” 林敏敏一阵不好意思,赶紧收拾了针线,拿起被分尸的斗篷道:“没事没事,我再给重新缝起来就是。”又道:“我们还以为海图藏在这斗篷里呢。” 卉姐儿跑过去,捧着那大卸八块的斗篷就是一阵眼泪汪汪,“我爹可宝贝这斗篷了,那次被妹妹扯掉一个绒球,从来不罚我们的爹爹还狠狠骂了妹妹呢。” 钟离疏一眨眼,摸摸那斗篷,道:“这看着不像是新的。” “确实是旧的,”卉姐儿道,“好像是什么人送给我爹的。” “是嘛……”钟离疏的眼又是一眨,忽地伸手从林敏敏手里拽过那件斗篷,说了声“有问题”,就仔细检查了起来。 一直趴在他肩上的妹妹则指着地上的绒球道:“敏敏娘,把那个绒球递给我。” 这系带并不是缝死在斗篷上的,而是穿在领口间可活动的式样。拆斗篷时,林敏敏抽出那根系带后就随手给丢到了一边,见妹妹要那个绒球,她便弯腰捡了起来,才刚要递给妹妹,钟离疏忽地一把抢了过去。 “我看看。” 抓过系带,他捻了捻,展眉一笑,道:“找到了。”   ☆、第118章 第一百十八章 “这就是那个海图?” 看着钟离疏将那卷从系带里抽出来的丝绸平摊开,林敏敏问道。 钟离疏却是一摇头,摸着下巴道:“不好说。看着倒是有些像……”他顿了顿,又是一摇头,“可这丝绸经不得海水,没有哪个有经验的水手会笨到把海图画在丝帛上的。搞不好,这是假的。” “我看看,”卉姐儿忽然伸手抓过那块丝绸,看了一眼边角上绣着的一个记号,惊讶道:“这是我的帕子。” 顿时,钟离疏和林敏敏全都望向卉姐儿,“你见过这个?”钟离疏道。 卉姐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帕子是我的,可上面画的我就不知道了。当初我爹跟我要了这块帕子去时,我问他要这个东西做什么,他说要蒙着描花样,我还以为他是跟我开玩笑来着。” 林敏敏一拍掌,道:“明白了,大概是五爷觉得原来的那个海图不方便藏起来,就把图给描在了这丝绸帕子上。” 钟离疏听了也是一阵点头,从卉姐儿手里拿过那帕子道:“管它是真是假呢,与我们无关,让六扇门的人去验证好了。” *·* 这些日子以来,吕氏和林敏敏她们没少假借着各种名义在小馆里开“派对”,如县令夫人等有意跟她们交好的潜在客户们,也一个个对小馆从环境到美食都夸赞有加,偏偏就是没一个有意叫小馆开个张的,这残酷的现实不禁叫莲娘和吕氏一阵泄气。 就在连林敏敏也开始怀疑起这小馆是否真能开起来时,她们终于接到了第一笔订单,且还是个大单——恒天祥的女东家宋子珊突然递来贴子,一下子预定了三场宴席。 而,吕氏等人忙活了一圈,一直针对的是那些勋贵世家,却是从来没把目标放在这些商户身上。向来重视身份地位的吕氏便有些不太乐意,莲娘倒是无所谓,林敏敏却是“有钱就好”的主儿,笑道:“有生意上门就不错了。”于是也不管吕氏怎么想,忙回了贴,双方定了日期。 却原来,恒天祥的麻烦事终于圆满解决了。在宋家姐弟回京前,按惯例他们要分别宴请一些不同层次和身份的客人,虽然林敏敏她们并没在宋子珊面前做过宣传,可商家的消息向来灵通,且不说之前还有钟离疏暗中吩咐那些商家关照小馆的事也是瞒不了人的,加上这宋家姐弟也想着借这个机会答谢侯爷和林敏敏,这才有了这第一笔的生意。 这第一笔生意,虽然不是像吕氏所期待的那样以权贵世家作为开端,却终究是个开始。林敏敏打定了主意要亲自掌事,又是亲自把关各种食材,又是和武九商量菜单,直忙得个不亦乐乎。终于,小馆第一单开张的日子到了。 只是,偏偏如今正是梅雨季节,天公不作美,从早晨开始就飘着零星的小雨。看着被雨水打得透着亮的庭院,林敏敏灵机一动,扭头问吕氏:“可知道哪里能雇到琴师?雨中听琴应该挺有意境的。” 收到恒天祥的定金后,吕氏很快便改了态度,听了林敏敏的建议,忙拍掌赞道:“好主意。”莲娘更是出主意道:“这下雨天也不方便上悬崖,不如把那边的桌椅都收了,再支上个大帐篷,放上一张榻,命琴师在那里演奏。隔着雨声听琴,岂不更妙。” 吕氏道:“这样的话,请琴师倒不如请几个艺伎了。不仅曲儿好听,人也漂亮,这么远远看着,也像幅画儿似的。”说着,便去写贴子请人了。 不一会儿,果然来了几个花枝招展的艺伎,按着吕氏和莲娘的主意往那边的帐篷下一坐,远远看着确实是有那么几分如画的意境。 这边几个艺伎们的琴箫琵琶才刚刚成调,那边作为主人的宋子珊就提前过来了。听着琴音,隔着如薄雾般的小雨,看着那如仕女图般的几个艺伎,一向自诩见多识广的宋子珊都是一阵目瞪口呆,道:“谁的主意?简直太妙了!” 顿时,吕氏和莲娘一阵眉眼带笑。 宋家要连宴三场。这第一天,是安排了酬谢恒天祥的一些重要客户——以后世的话,就是VIP客户。其实吕氏也在名单上。不一会儿,如县令夫人黄夫人等人便陆续到了,甚至还有钟离家的族长太太。 黄夫人等人对小馆其实并不陌生,最近吕氏就常常借机请她们来小馆坐坐,因此,当她发现庭院里多了一幅活色生香的“仕女画”,耳边萦绕着轻柔的丝竹声时,不禁和宋子珊一样,也是一阵感叹。感叹完后,她却是说了一句叫吕氏等三人差点吐血的话。 “原还以为这小馆是老夫人的别馆呢,我还想着怎么觍着脸好借这小馆宴一回客,却是没想到原来这里是林娘子开的菜馆啊,早知道,我早来预定了酒席。” 却原来,吕氏和莲娘请了人来后,从没亲自上阵做过推销的她们只想着怎么叫人对小馆留下好印象了,竟没一个想到要提一提这小馆也是开店做生意的。而林敏敏又一直把这些机会当作是预演,只顾着专心整个宴会的顺畅运转,也没想到那二人居然没提过这件事。且,当初她们就商量好了的,为了保持小馆的格调,门口不挂招牌…… 宾客散了后,林敏敏看看吕氏和莲娘,无奈一叹:“看来至少得挂个灯笼什么的……” 想着这乌龙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吕氏又道:“明儿好说,请的还是些女客,倒是后天,是宋公子作东。敏丫头,你打算怎么办?真抛头露面去做女掌柜?” “有何不可?”林敏敏道,“外面女人开的小酒馆不是挺多的嘛。” “七哥会乐意?”莲娘问。 林敏敏眨眨眼,道:“他为什么不乐意?这是工作。” *·* 第二日,还是宋子珊请客,请的是有关系来往的商户家的娘子们。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知道,原来这商家并不像世家那样,女人嫁过去就是养在内宅的,大周朝商家的妻子们都是要跟着夫君一同打拼的,甚至有很多女人都直接涉及了生意场。只是很少有人像宋子珊那样在自家的商铺里唱主角罢了。 这一场宴请,一向自恃身份的吕氏自然是不会到场的,莲娘一阵犹豫后,也没过来,便只有林敏敏一个人在了。 不过,她发现,比起黄夫人等,她似乎跟这些商户娘子们更合拍。且,这些娘子们到底是行家,看了小馆后,也给她提了不少有用的建议和意见。 难得这一天没下雨。在开席前,众人都散在庭院里各自三五成群的闲聊着。趁着这等客人到齐的空闲时间,宋子珊便拉了林敏敏一道凭栏吹着海风,又为之前的事特意向她道了谢。二人寒暄了一会儿,看着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抿至耳后的林敏敏,宋子珊忽然感慨道:“还是你有福气,遇到个开明的男人。” “什么?”林敏敏一怔。 宋子珊看看她,笑道:“我好像多嘴了。” 林敏敏不解地一摇头,道:“我没听明白。我有什么福气?” 见她果然不明白的样子,宋子珊顿了顿才点明道:“你跟侯爷的事……你是个有福气的,遇到一个肯让你抛头露面的男人。” 听着那个人的名字,林敏敏忍不住心虚地眨巴了一下眼,“你,怎么知道的?” 见她这副模样,宋子珊不禁笑了,“长宁城不知道的大概没几个吧。说起来,侯爷对你也算是用心了,先是英雄救美,后又因你要开这小馆,到处找人暗中帮忙……”她看看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的林敏敏,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知道你开了这么家菜馆?长宁城就这么点点大。”顿了顿,又道:“女人这一辈子,能有男人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有福的。”说着,黯然一叹。 林敏敏早就听宋子瑜说过她的事,不禁同情地望着她道:“你一定很辛苦。” 宋子珊眨眨眼,抬头看了林敏敏一眼,忽然道:“不是所有男人都愿意让女人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我的丈夫……”她摇头苦笑了一下,“总说我太要强。可我若不要强,如何守得住这家业?!其实我也知道,我的要强不仅叫我丈夫难堪,连我弟弟也难做。可……”忽然间,仿佛刚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似的,她匆忙一笑,猛地直起腰,“瞧我,在瞎抱怨什么呢!大概,”她看着林敏敏,“大概是有些羡慕你吧。” 抬头看看重新把自己武装成开朗爽直模样的宋子珊,林敏敏也忍不住道:“我觉得,你丈夫和你弟弟,大概都是觉得你这么操劳挺辛苦的,他们只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愉快些罢了。” 宋子珊歪头笑道:“可我并不觉得辛苦。你不也忙着开这小馆吗?你觉得辛苦吗?” “才不!”林敏敏也直起腰,笑道:“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呢。” “成就感……”这陌生的词令宋子珊眨巴了一下眼,笑道:“就是这个词儿!可惜那些男人不懂,他们一心只想让女人什么都听他们的……” 宋子珊蓦地再次收住话尾。她一向可不是个爱跟人撒娇诉苦的,何况她跟这林敏敏也不过是几面之缘,连话都没有怎么特别说过。若不是因为那批布料的关系,她们大概最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可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忍不住跟她说些交浅言深的话。 她忍不住将林敏敏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般来说,漂亮的女人总会让人多看两眼。可与此同时,也会叫人把注意力只放在她那漂亮的脸蛋上,从而忽略掉一些其他东西。如今细细打量林敏敏,宋子珊才发现,若是忽略掉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庞,其实这林敏敏很容易给人留下一种温暖的感觉,一种相处起来毫无压迫的放松感。 顿时,宋子珊明白威远侯为什么会迷上这女孩了。 “可惜了,”她笑道:“转眼我就要回京了,不然你这小馆我倒是很有兴趣参上一股。”她扭头看看小馆,“小馆是不错,就是地方局促了些。如果以后你有机会来京城,一定记得来找我,我们不定能合伙在京城开个大馆呢。”   ☆、第119章 第一百十九章 宋家的第三场宴请,是宋子瑜作东,请的是长宁城商会的一些头头脑脑们。因为都是男宾,宋子珊便没有出席。 小馆开张的事,林敏敏曾兴奋地向钟离疏报告过,但因着莲娘的话,她多了个心眼儿,没说这第三场是宋子瑜宴请男宾,只含糊地一带而过,以至于给钟离疏造成一种错误的印象,以为这三场全都是宋子珊作东。 其实以吕氏和莲娘的意思,也是不愿意叫林敏敏抛头露面的。这一回的宾客全是男人,林敏敏又长得这么妖娆,万一中间出点什么差错,那才叫后悔不叠。 可林敏敏却铁了心,劝那二人道:“这是我们早晚要面对的问题,除非我们只做女人的生意。何况,不是说如今长宁城里传遍了,我是钟离疏的人吗?想来有这样一个名头,那些人就算有那个色心也没那个色胆吧。” 事实证明,吕氏和莲娘还真是多虑了,她们看多了勋贵人家纨绔子弟们的无所顾忌,却是不知道这行商之人最是讲究个风评口碑,就算背后有什么花花肠子,在人前也得装出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来。因此,这一顿宴请从一开始便显得十分和顺。 和女人们的宴请都是订在中午不同,男人们这一席是订的晚宴。林敏敏便命人在庭院里点上烛火,加上难得天气晴好,衬着天上的星光,倒又是另一番情趣。 开宴前,照例是众人散在庭院里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客人到齐。 从小馆开张前,林敏敏就定了个规矩,小馆里所有的服务人员都必须做到“隐形”——就是在客人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不需要时,只作为背景存在。 然而,她这张脸想要做背景却是有些难度。加上宋子瑜也有意要给她引荐一些潜在的生意客户,所以这一回,她是注定做不了背景了。好在她是后世的人,也不惧于在人前抛头露面,便接受了宋子瑜的好意,大大方方地跟众人攀谈起来。 这经商之人大多都是圆滑之辈,不管背后怎么看林敏敏,当着面都是绝对的和蔼可亲、礼貌周到。 不过,渐渐的,众人发现,这位花儿一样的林娘子似乎并不是像众人所想像的那样,只是威远侯所供养的一盆花儿。和她交谈之后,众人就发现,这位林娘子其实是个妙趣横生的人物,且那见识也不同一般——这评语不禁令林敏敏一阵自鸣得意。就算她如今已经不敢再那么夜郎自大,但从信息爆炸的年代里过来的她,见识过的东西怎么也比他们多吧。 当然,糟心的事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是不会放在明面上来叫林敏敏难堪罢了。和那些商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们应酬一番后,林敏敏便自觉地退了下去,继续做她那没有存在感的服务工作。 于是,她就偷听到一个干巴瘦的小老头以一种叫人浑身不舒服的猥琐,和旁人偷偷议论着她和威远侯的那点“艳事”。而旁边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则以股透着暧昧的口吻连连称赞着“林娘子是个妙人儿”——那言下之意,若有可能,不妨也找个林敏敏这样的女人来包养看看。 事先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被她亲耳听到则又是另一回事了。林敏敏强撑着一张笑脸跑进厨房,以不必要的大力将一只白斩鸡大卸八块后,这才重新戴上笑脸,出门去继续应酬宾客。 武九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那只惨遭毒手的白斩鸡,摇了摇头,将那只鸡搁进高高的橱柜里——在林敏敏的熏陶下,如今的他对摆盘造型的艺术性,要远比林敏敏这半调子的要求更为专业严苛。 等林敏敏再次出现在人前时,外面又有客人到了。 这迎客,自然是宋子瑜这个主人的事。林敏敏隐在人群后方好奇地看了一眼新来的客人,却意外地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略有些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看过的脸。 那张脸向着庭院里扫了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醒目的林敏敏。见她也正好看向他,他便向着她轻佻的抬了一下眉——这个动作,顿时令林敏敏认出此人来。 这人,正是那天拦着吕氏说话的容家四爷,钟离疏的前四舅哥。 不过,看宋子瑜的反应,他似乎并不认识容四爷。台阶上,和容四一同过来的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略带着几分尴尬向宋子瑜介绍道:“……这是容氏钱庄的容四爷。” 容四冲着宋子瑜一抱拳,笑道:“冒昧了,做了回不速之客。” 宋子瑜也是场面上厮混惯了的人,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只招呼过小厮给容四递了杯饮料,又道了声“随意”,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背了人,他忍不住责怪姚灿道:“姐夫也真是,怎么好好地带个陌生人来?” 姚灿苦笑道:“你以为我乐意?我都说了我要来赴一个私宴,这家伙却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也没法子。何况,他是容氏钱庄那个容家的人,你不是说想要扩大作坊的吗?” 且不说这边宋家郎舅二人之间的窃窃私语,那边,容四倒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笑眯眯地四处转了转,便不着痕迹地凑到正低头查看酒水的林敏敏身边,低声笑道:“林娘子倒是好手段,开得如此风雅的一个酒馆。” 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抬头看看这个突然向自己靠过来的男人,又看了一眼两人间略嫌靠近的距离,退后一步,向着他行了一礼,笑道:“谬赞了。” 容四向她抛来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柔声笑道:“也没个人给我们做介绍……” “容家四爷。”林敏敏向着他又是一屈膝,表示认识他,然后又客气道:“四爷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尝尝小店的酒水,想来没多久就要开席了。” 这容四明摆出一副要勾引她的模样,林敏敏却不想叫这人坏了自己的职业形象,便招手叫过大双,把容四交给大双去侍候,她则过去问宋子瑜道:“客人可是到齐了?” “是,”宋子瑜笑道:“可以开席了。” 于是林敏敏便把宋子瑜领到廊下的一口小钟旁,将钟锤递给宋子瑜,笑道:“你是主人,由你来宣布。” 这却又是个新鲜玩意儿。宋子瑜呵呵一笑,接过钟锤敲了一下,回身对被吸引过视线的众人笑道:“咱们且入席吧,边吃边聊。” *·* 这一席宴,吃得是宾主尽欢。 等客人散尽后,宋子瑜这个做主人的,却是和他姐夫姚灿两人仍留连在悬崖上吹着海风不肯走人,林敏敏也只好和丫环小厮们一起默默缩在悬崖下继续当背景。 直到看着丫环小厮们都打起了瞌睡,她自己也是撑不住打起哈欠,林敏敏这才不得已上了悬崖,对宋子瑜笑道:“今儿这酒宴,不知公子可还满意?” 宋子瑜还没开口,姚灿已经先斜睨着醉眼开了口:“想不到林娘子倒是个有两下子的,这酒馆做得甚是风雅。” 这是第二个用“风雅”一词赞这小馆的了。林敏敏微微一笑,道:“客人满意就好。” 姚灿却是一摇手指,又道:“可惜了,你是个女人。” 林敏敏不禁一阵眨眼。 姚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嘟嚷道:“真是想不通你们女人到底图个什么。钱吗?想要钱就说啊!难道我们还舍不得给你们钱花?整天这么起早贪黑的,那么辛苦到底图个什么?!怕小弟撑不住这家业,给你败光了?!我们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 他这醉话,顿叫林敏敏想起昨天宋子珊的话来。显然,这夫妻俩最近在吵架。她正在那里犹豫着是该劝和一下还是装聋作哑时,就听宋子瑜道歉道:“我姐夫醉了。”说着,命小厮过来把姚灿给扶了下去,又转身对林敏敏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林敏敏摇摇头,对他笑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和你姐姐呢,谢谢你们肯惠顾我这小馆。” 虽然宋子瑜也喝了酒,却还没到醉的程度。他看看她,忽然道:“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开这么一家馆子吗?” “啊?”林敏敏一愣。 宋子瑜忙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他小心看看她,“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里是侯爷开给你的一个玩器,今儿一看才知道,你是真心要把这馆子做起来。” 犹豫片刻,林敏敏到底没有纠正他的误会。 宋子瑜又道:“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开这小馆?想来你若想要用钱,侯爷也不会舍不得。你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 林敏敏看看他。忽然间,她明白了,其实他真正想问的人是宋子珊。 隔着木制花箱,林敏敏看了一眼悬崖下的海湾。今晚的月色很好,能叫她清晰地看到悬崖下的海湾里泊着的那艘白色游艇。 “辛苦吗?”望着那游艇,她浅笑道:“做自己喜欢的事,再辛苦也是一种乐趣。” 顿了顿,她扭头望向宋子瑜,“你觉得经营恒天祥是件很辛苦的事吗?” 宋子瑜摇头,“当然不。” “也许你姐姐也一样不觉得呢。”林敏敏道。 “可是,”宋子瑜皱起眉,“以前我姐姐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一直说,她最想过的日子,就是躺在树底下什么都不做。” 那种日子人人想过吧。林敏敏眨眨眼,“所谓‘人生偷得半日闲’,妙就妙在那个‘偷’字上,若是天天这么过,怕就不是件快乐的事了。” 她看看宋子瑜,笑着又道:“你如果觉得你姐姐辛苦,平时多帮她分担些就是了。” 她不知道,她这无意的一句话,却是给宋子瑜种下了一个念头,也给宋子珊日后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她更不知道的是,她在这里和宋子瑜随意说笑的情形,早就点燃了远处的一腔熊熊妒火。 游艇上,钟离疏用力将单筒望远镜一合,望着悬崖上方那个冲着别的男人巧笑嫣的女人狠狠眯起眼眸。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收拾完庭院,早已是时过三更了。武九等人向林敏敏行了一礼后就各自散了,弯眉则跟过去关门。 因为这是第一次承接晚宴,林敏敏也没有把握到底什么时辰能够散场,所以一开始就跟侯府说好了,今晚打算在小馆这边留宿。 看着庭院里都没了人,林敏敏心情愉悦地吐了口气,随意扯过张椅子坐下,弯腰揉了揉那两条酸胀的小腿,又脱了鞋,很没有形象地将两只脚高高搁在桌上,然后闭上眼,静静享受着那混着花香的海风。 闭上眼后,原本如背景音乐般轻柔的海浪声就显得清晰起来了。海浪声中,弯眉跟人说话的声音隐约可闻——应该是在跟武九他们道别。除此之外,便是悬崖下和庭院中各种不知名的虫鸣声。 听着海浪声应和着虫鸣声,渐渐的,林敏敏的意识就模糊了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惊醒了她。她才刚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兜头盖了下来。林敏敏一声尖叫,那叫声却被这兜头盖下来的物件给闷了下去,紧接着,就有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钳住她,将她当麻袋一样毫不客气地甩上肩头。 她的腹部猛地撞上那人的肩,直撞得她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等她终于缓过那口气,就感觉到那个绑架了她的人正扛着她往外跑去。 绑架?! 这信息传进大脑,林敏敏顿时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当即就死命挣扎起来。但绑架她的那人将她裹得极严实,她的手脚都被死死束缚在斗篷里,她只能用力踢腾双腿,一边放声尖叫。 可她才叫了一声,屁.股就上挨了一记巴掌。紧接着,她便听到钟离疏那带着怒意的低吼:“老实些!你想把巡捕给招来?!” 这熟悉的声音,顿叫林敏敏又是一阵惊愕。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不由挣扎得更厉害了,却是没再那般尖叫——怕丢人。 “你发什么疯?!”她一边挣扎着,一边也冲着钟离疏低声怒吼。 钟离疏的巴掌则毫不留情地又拍在她的屁.股上——且还是重重地一拍。 林敏敏疼得一声闷哼,不禁是又气又恼。长这么大,她还没被人打过屁.股!她有心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那个力量抗得过这蛮劲发作的钟离疏。她想掐他咬他,偏偏整个身子又被这斗篷裹得动弹不得,连想踢他都做不到,只能像只大青虫似地在他的肩上拼命扭动着。 许是见她不出声了,钟离疏居然也不再阻止她的挣扎,任由她在他的肩上徒劳地扭动着。而她这番挣扎的结果,除了叫自己被那家伙坚硬的肩胛骨硌得更不舒服之外,什么效果都没达到,于是她明智地放弃了挣扎,干脆趴在钟离疏的背上装起死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二人间可算得上是浓情蜜意,好得似蜜里调油一般,以至于她都忘了,这家伙不讲理起来就是个不讲理的野蛮人!就像当初他什么事情都不问她,直接给她判了刑一样,眼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踩到了这家伙的哪根神经,使得他这般对她! 而,骨子里的林敏敏其实也是个倔的,如今莫名其妙被他这么对待,她也火大起来,就算被他的肩顶得胃部一阵翻腾,她也死咬着牙关忍耐着,就是不出一声儿。 忽然,钟离疏扛着她似往什么东西上跳去。随着他脚步落地,她的胃再次被他的肩重重顶了一下。这一下,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喃喃说了一句“我要吐了”,就犯了个恶心。 听着这声气儿,钟离疏赶紧将她从肩上放下来,又解开裹着她的斗篷。重获自由的林敏敏只来得及喘了口气,就猛地伸手扯开他的衣襟,往他的怀里吐去…… *·* 裹着钟离疏的斗篷,坐在那艘白色游艇的甲板上,望着那个在海水中拼命洗涮着自己的男人,林敏敏一阵撇嘴,然后扭头向着岸边看去。 远处,悬崖上的小馆里仍点着灯,那个举着盏马灯努力往海里瞅的人,应该是弯眉了。 看着那丫头,林敏敏忍不住就又是一阵气恼。想也知道,这人是那丫头给放进小馆的。 果然不是她的丫头,什么事情都尽向着她的主子! 忽然,船身晃了晃。 林敏敏扭头,只见钟离疏终于觉得洗涮干净了,正一手扣着船舷,一手拉着缆绳,打算爬上船来。 林敏敏忽地站起身。 见她目露凶光,钟离疏忙警告地瞪着她道:“别胡闹,你又不会驾船。”——她吐他一身后,他怕她逃跑,干脆就把船给驾到了海上,然后才跳进海里去清洗自己。 “我可以试试!”林敏敏假笑着,仍是一副打算要把他重新踢回海里的神情。 看看她那不依不饶的模样,钟离疏眨眨眼,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我道歉。”顿了顿,又道:“都让你吐我一身了,还不解气?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那我也跟你开个玩笑!”林敏敏冲过去,作势要去踩他的手。 只是,她还没冲到他的面前,他就拉着那缆绳一用力,纵身跳上了甲板。 虽然钟离疏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束腿裤,可他这么一跳,到底还是带上了一甲板的水。而正冲过来的林敏敏脚上此刻却并没有穿鞋——她的鞋还留在小馆里,光脚踩上那滩海水,顿时令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哧溜”一下就扑进了钟离疏的怀里。 也幸亏钟离疏手里还拉着根缆绳,这才避免了两人一同掉进海里的悲剧。 “这是表示你原谅我了吗?” 他一手拉着缆绳,另一只手紧紧扣着林敏敏的腰肢,垂眸笑望着她道。 林敏敏顿时大窘,用力一推他,“放开我!” 此刻的钟离疏正半裸着,她的手顿时就按上了他的胸膛。 而且,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掌下方那肌肉的忽然紧绷。 林敏敏蓦地一抬眼,便看到那人的凤眼里果然放出那种如今已经叫她熟悉的狼光。 “敏敏……” 耳边,响起那只狼人带着诱惑的低哑声调。每次他以这种声音对她说话时,林敏敏就知道,他的色心又动了…… 而,林敏敏可以抗得住他的无礼和霸道,却是对他这份刻意散播的荷尔蒙毫无抵抗能力。直到他像只小狗般凑到她的脸上又是舔又是吻,还企图进一步扩大攻势时,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忽地扭开头去。 而那个亲得兴起的狼人原本就是个执着的性子,她扭开头,叫他亲不到她的唇,他就改而去亲她的脖子、耳朵。偏偏林敏敏的这两个地方都十分敏感,只得倒抽着气,伸手去盖住他的嘴,不许他再继续胡作非为。 此刻已经化身为狼的钟离疏又岂是她能阻止得了的,他捉住她的手,开始又亲又咬地“非礼”起她的手来。 往日在府里,就算是夜深人静时,两人背着人偷偷约会,总还是有些担心会被人撞破,所以钟离疏几乎就没有个尽兴的时候。如今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叫他拐了这人在海上独处,他又岂肯放弃到了嘴边的美食。 被那人像狼一样啃着手掌边缘,吻着掌心,原以为自己只是耳朵和脖子比较敏感的林敏敏顿时觉得,她的手也挺敏感的……她忙握起拳头,在他怀里挣扎道:“钟离疏,你别这样,快放开我……” 被那只狼人勾得也动了心魂的她,每到这种时刻,那声音也会不自觉地变得更加妖媚诱人。听着这声音,那狼人岂肯就这么再变回人形,“先让我好好亲亲你……”钟离疏无赖地纠缠着她,到底如愿地将她彻彻底底地亲了个过瘾,直到他觉得已经到了临界点,不敢再往前了,这才遗憾地放开了她。 而直到这时林敏敏才发现,他们二人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甲板上,那人高大的身躯如一床棉被般,正密密地覆在她的身上。 她不由闭了闭眼。 来自后世的她,自然不如这一世的女人那么有着坚定的贞操观。但任由一个男人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她却无能为力,甚至每次如果不是他主动收手,她都想不到去阻止……这样一个事实,多少有些叫人难堪。 她睁开眼,见钟离疏又在把玩她的头发,不由一皱眉——这钟离疏,不知从何时起,哪怕弯眉给她梳出再复杂的发髻,连她自己都没把握能解开,他也能在瞬间给她解开。 她从他的指间抽回自己的头发,又推开他,坐起身瞪着他怒道:“刚才你是发什么疯?!” 这问题顿时叫钟离疏回忆起望远镜里看到的镜头,脸色也是一沉,道:“你怎么没告诉我,请客的是恒天祥的少东家?” 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抵死不承认,“我怎么没告诉你?我不是说了吗?恒天祥在我们小馆订了两顿午宴一顿晚宴。” 这钟离疏到底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听了她的避重就轻,他只淡淡看她一眼,便把她看得一阵心里打鼓,忙又道:“我开的是菜馆,自然什么样的客人都会有。你这是……”她歪歪头,故意笑道:“吃醋了?” “当然!”钟离疏理直气壮道,“我若跟个女人那般卿卿我我的,你也不会舒服!” 卿卿我我?!不用钟离疏领个女人来让她不舒服,这四个字就足以叫林敏敏不舒服了。她一瞪眼,“我什么时候跟宋子瑜卿卿我我了?!” “你还直呼他的名字?!”顿时,钟离疏就毛了,猛地扑过去推倒她,压着她的双手威胁道:“别再叫我听到你叫别的男人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标题:前章船戏,简称:前戏。 下章标题:船戏……真正的船戏……如果被严打了,各位亲记得来探监啊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和刚才不同,虽然被钟离疏这么强势地压着,这一回林敏敏却并没有生气。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她一直都是这么“钟离疏”、“钟离疏”地叫着他。在这个讲究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可以说,这是件极为失礼的事。可他却从来没有纠正过她。如今她只不过是无意间对他说了别人的名字,竟就叫这家伙这么恼火起来。 “你吃醋了。”她笑弯起眼再次强调道。 钟离疏被她笑得一阵狼狈,忽地一梗脖子,怒道:“你是我老婆,看着你对别的男人笑,还不许我吃醋?!” 林敏敏故意眨巴了一下眼,以一种风情万种的模样瞟着他道:“可是,我开的是菜馆呢,客人总会有男有女的。你总不能只叫我接待女客,不许男客上门吧。” 谁知钟离疏忽然正色道:“我正是这主意。” 林敏敏惊讶地一抬眉,看看他,那原本显得柔媚的声音忽地一下就冷了下来,“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逼我关了小馆?” “这倒不会,”钟离疏道,“但我会替你找个掌柜的。” 林敏敏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怎么看?我开小馆这件事。” “挣钱吗?”钟离疏放开她,拉着她坐起,然后又道:“只要你高兴,随便你爱怎么做都好。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总还有我呢,还怕我养不起你?” 对比着宋子瑜和姚灿,眼前这男人果然算是开明的了。 林敏敏叹息一声,主动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里。“我从来没跟你讲过我们三个为什么要开这家小馆。开这家菜馆,挣钱只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是我们希望能通过做这个小馆来证明自己。阿颜也好,莲娘也好,她们从小就被教育着一切要听你们男人的安排,可如果哪一天你们男人不可靠了,她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别人给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只有自己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钟离疏忽地打断她,“你的意思,是担心我会始乱终弃?” “不,我不担心。”林敏敏摇摇头。见钟离疏弯起眼,她回手就又泼了他一盆冷水,“你愿意对我好,那是出于你自己的选择。可如果有一天你不愿意再对我好了,不再喜欢我了,那也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强求不来,也不会去强求。所以就算将来你始乱终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过是你还是你,我还是我罢了。” 见她说得如此冷静淡然,钟离疏顿时就不高兴了,他再次扑倒林敏敏,“说来说去,其实还是你对我没信心。” “无关信心,”林敏敏抚着他的脸颊道,“这只是一种处世的态度。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我可不会这么想,”钟离疏道,“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把它弄到手。林敏敏,”他也抚着她的脸颊,“你就认命吧。你不敢嫁我,你要开小馆,说白了,不过是你不相信我,不敢依靠我罢了。这些我都可以忍了,我可以给你时间去安你的心,但你的人、你的心,却必须是我的,你的嘴里只许叫我一个人的名字,你的那种笑,只许对我一个人!如果下次你敢再那么对着那个姓宋的笑,我就杀了他!” “杀他?”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笑道:“不是应该杀我吗?” 钟离疏眯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舍不得。但我会把你绑在船上,叫你这脚一辈子也休想再碰到一粒土。” 他一边威胁着,一边伸手握住她的脚背,拇指在她光脚的内侧轻轻抚过。 人的脚底原本就是最为敏感怕痒的部位之一,偏他的手指还又如带着电流一般,直令她无法克制地打了个哆嗦,原本已经淡去的悸动忽然间就又被他给勾了上来。 “别、别这样……” 她虚幻着的双眸,呢喃着的语调,处处透露着她的动情。 钟离疏虽然对男女间的情感很陌生,但对男女间的情.事却是可以称得上是老手。她这动情的模样,顿时也勾起他的热情,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时轻时重地、或揉或按地在她的脚底作起怪来。 感觉到内心升腾而起的欲念,林敏敏赶紧抓住他的手腕,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挣扎道:“别、别这样,痒……” “哪里痒?”他凑到她的耳旁,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廓,又调皮地舔着她的耳垂,以那魅惑的沙哑喉音低哝道:“这里?”他的手指滑上她的小腿,拇指在她的小腿上打了个圈,“这里?”他的手指轻轻搔过她的膝弯,“还是,这里?”他探进她的裙底,大手覆在她那温暖的大腿。 语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浓腻得无法化解,唇舌也开始新的一轮嬉戏。 相对于钟离疏,林敏敏可以算是个读书派,虽然理论知识丰富,实际操作经验却是十分生疏。这样的她又岂是钟离疏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他勾得魂飞天外,除了缠住他,努力把自己变成他所想要的那枚“绕指柔”外,她就再也感觉不到其他了…… 直到她的手不知碰到了哪里,令钟离疏整个人都从她的身上弹起。 林敏敏愕然望着他。 他却猛地一翻身,望着天际的月亮做起深呼吸来。 钟离疏身上仍穿着那条湿漉漉的束脚裤。那湿漉漉的裤子紧贴着他结实的大腿,以至于那顶不屈不挠的“小帐篷”就这么一览无遗地落进林敏敏的眼里。 初夏的海风并不冷,林敏敏却微微有些发抖。直到平日里从未被风吹过的胸口感觉到这海风,她才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被钟离疏剥得光光的了。 她的窘状,和他的窘状,顿时令她心神一荡。想着是这人自己放的火,她便撑着手臂靠过去,学着他刚才在她腿上作的怪,以指甲轻轻划过钟离疏光裸的胸膛,吐气如兰般在他耳边低语道:“你这是怎么了?”一边说着,那手指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胸膛,又在他的肚脐上按了一下,向着更下方抚去。 此时的钟离疏正是欲.火如焚,岂能经得住她如此这般的调.戏,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就要爆炸在当场了。 “是你惹我的!”他低吼一声,干脆捉住她的手,干起那令月亮姐姐也害羞得躲进云里的事来。 将那个害得他缴械投降的害人精压在身.下,钟离疏羞恼之余,也是一阵无奈,“你定是我前世欠下的孽债。”他嘟哝道。 许是在她面前丢了人的缘故,使得他忽然间就变得疯狂起来,唇舌手指仿佛带着火一般,在她身上四处撩拨蔓延,以前不曾到过的地方,他一一造访了个彻底,除了没做那最后的一步,夫妻间的种种乐事,他都带着她领略了个遍…… 连续三天的忙碌,加上被他这般挞伐着,不知道第几轮高.潮后,林敏敏终于死死地昏睡过去,任由那人怎么吻也吻不醒她。 等她醒来时,舷窗外已经微微透出了天光。 林敏敏坐起身,这才发现她已经在舱房里了——且,还是那般初生的状态。 林敏敏一窘。虽然舱内没人,她还是下意识地用被子围住自己,开始四处寻找她的衣物。不过,显然她的衣物还在上面的甲板上。 没办法了,林敏敏只好从衣柜里扯出一件衬衫套在身上。 忽然,衣柜里一根看着有些眼熟的竹签吸引了她的注意。拿起那根竹签,虽然暗淡的天光叫她看不清竹签上的字,她却还是认了出来——这正是当初她从城隍庙里随手拿来做发簪的那根签条。 怎么会在这里?林敏敏疑惑地看了看,便再次拿那根签条冒充发簪,将一头长发别在脑后。 出了舱房,一抬眼,她便看到钟离疏正如当初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副模样,穿着件白衬衫,光着脚丫站在舵后掌着舵。在他的掌控下,这艘白色游艇正向着辽阔的大海驶去。 见她出来,钟离疏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衬衫,那眸光微微一闪,一言不发地冲着她伸出手。 看着他那闪着光的眼眸,林敏敏顿时觉得自己这点小心机没有白费——那么多的电视电影里,观众和导演都喜欢让女人穿上男人的衬衫,果然不是没道理的。 她微微一笑,走过去握住他手。钟离疏微一用力,便将她扯进怀里,又极自然地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道:“回去我就找人来提亲。” “嗯?什么?”林敏敏一时没听明白。现代社会里,大家都说“结婚”,几乎没人用“提亲”一词,因此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等不了了,”钟离疏又道,“我要尽快娶你。” 林敏敏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抬头望着他。这人,刚才不是还在喊着“可以给她时间”的吗? “我……”昏暗的天光遮掩了钟离疏脸上的窘态。他用力一揽她,又在她唇角咬了一口,低头望着她道:“我真的没办法每次都能及时撤回来……” 这露骨的话,顿时令林敏敏也跟着一窘,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红着脸道:“我、我也没叫你忍啊……” 她的大方却是叫钟离疏一阵皱眉,“不行。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没娶你之前,我是不会碰你的。” 顿时,林敏敏无语了。也不知道他俩之前是在干什么……只除了那最后一步,他把该做不该做的全都做光了,这会儿居然还好意思跟她说什么娶她之前不会碰她…… “回去后,我就找人来向你提亲。”钟离疏不容拒绝地又道。 钟离疏以为,林敏敏定然要反对的,却不想她想了想,忽然伸手揽下他的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居然说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直叫钟离疏愣了半天神。 只听林敏敏道:“以前担心嫁你会叫我为难,现在想想,其实是有些多虑了。真是我的朋友的,不会因为我的出身就排斥我,那些排斥我的,就算我讨好他们,他们也不会是我的朋友。” 而且,关键是,如今她已经有了两个不会因为她的出身低微就看不起她的朋友。 更关键的是…… 她捧住钟离疏的下巴,望着他的眼眸道:“我可舍不得憋坏我的丈夫,你可是我终生的‘性’福。” “你也是我终生的幸福。” 钟离疏放开舵,将林敏敏拉入怀中,温柔地亲吻着她。 海天交接之处,一轮红日正一点点地挣扎着跃出海面。那金红色的霞光映照在海面上,仿佛忽然间铺就了一条通往日出之处的金光大道。 作者有话要说:俺是好孩子,俺没说谎吧,俺说是船戏就是船戏——真真正正的、发生在船上的戏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林敏敏回到侯府时,已经天近中午了。 吕氏和莲娘听说她回来后,都纷纷过来询问昨晚的进展——有弯眉在,倒也没人对她之后的行踪起疑。 众人正说着这几天里发生的事,就听到弯眉在门外报,说是县令夫人派人送了封信来。月儿正站在门口,见弯眉只怯怯地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不禁有些奇怪,赶紧接了信送进去,然后出来问弯眉,“怎么了?” 隔着新挂上的竹帘,弯眉往里探了探头,吐着舌头道:“因着我们侯爷的事,我得罪了我们娘子呢。回来这一路都没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气。” 月儿悄声道:“你也真是,侯爷都占尽天时地利了,你多少也帮着些林娘子啊,她挺好的一个人。” 弯眉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不是在帮她?”还待要说什么,听着里头又传出说话声,这二人赶紧住了嘴,回到门边小心伺候着。 门内,吕氏打开那信封一看,便对林敏敏和莲娘她们笑道:“县令夫人那边请客的名单。”见林敏敏一脸不解,她这才想起来,笑道:“昨儿你忙着的时候,县令夫人过来一趟,说是要预定大后天的午宴。我们约好了,让她今儿把客人的名单送来呢。” 这是小馆的又一个规矩。为了更好的服务客户,林敏敏便想出要主人家提前送来客人名单,最好再注明这些客人又各有何种癖好和忌讳等等。虽然以目前小馆的规模和人手,要给客人建档这一套基本还没那种必要,但至少这细心的一面,落在客人们的眼里,却是给小馆加分不少。 跟着莲娘一同过来的英娘也道:“昨儿县令夫人还亲自过去请了老祖宗呢。不过老祖宗没同意去,倒是同意了我和大嫂去。” 林敏敏一眨眼,对莲娘道:“怎么?老太太对这事儿还有意见?” 莲娘也冲着她一眨眼,悄声道:“不闻不问罢了。” 英娘一撇嘴,“敏敏娘可别被我们老祖宗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给骗了,骨子里她这算盘打得可精着呢,如果外面对你们开这小馆的评价好,她便会认下;若是有人说三道四,她翻脸就会说她原本就是不同意的!” 莲娘忙回手拍了她一记,责备道:“有你这么说老祖宗的吗?!” 英娘冷哼一声,摸摸被她拍过的胳膊,撇着嘴走开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林敏敏忙道:“她这是怎么了?” 莲娘轻声道:“京城来信,说是她夫家上门来商议婚期了。这丫头心里不乐意,就跟老祖宗顶了几句。”又转变话题道:“难怪人家说什么‘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才接了三场酒宴而已,那些投在花木上的钱就给挣回来了。若是能天天如此,怕是不用一两个月就能回本了。” 英娘原本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她这么说,忽地扭头指着她,对林敏敏道:“听听听听,这才几日,你们就把我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姐姐给拽下了凡间,居然都知道算起什么本钱利息来了。”她似想到了什么,柳眉一竖,叉腰又道:“我不管,等一下我就叫人送三百两银票过来,你们这股我还就入定了!”说着,一甩帘子就出去了。 林敏敏不由又是一阵眨眼。如今的她已经知道,这个时代除非是女户,否则未婚的女子是没有私产一说的。就算是嫁了人,这嫁妆她也只有收益权,没有处置权。若真想处置,还非得夫家和娘家人两边都同意才行。所以,英娘这所谓的入股,与其说是想入股,倒不如说是要借此跟老太太打个对台。 看着那晃动的竹帘,莲娘一叹,道:“她许是被我的事给吓着了,一直在跟老祖宗争执着,说是不想嫁人呢。” “咦?”这时,忽然听到那边在看客人名单的吕氏轻轻叫了一声。吕氏将那张名单递给莲娘,道:“县令夫人请的都是杭州府的官眷呢。倒是我忘了,如今转眼就是夏天了,每年这个时候,杭州城里的那些富贵人家都会来长宁避暑。说起来,这些人可不比长宁城里的人都要有钱有闲?合该老天爷要我们挣这些人的银子呢。” 英娘原本都已经出了屋,听着吕氏的话,顿时又返身进来,凑到莲娘的肩后好奇地看了一眼那清单,忽然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道:“嗳,这大嘴婆怎么也跑来长宁了?” 莲娘一听就笑了,抬头望着英娘道:“你还有脸笑话别人大嘴?” 英娘脸一红,争辩道:“我跟她可是不同,我都是实话实说的,她那里全是自个儿在瞎编……”她忽地一击掌,“对了,以前她还说过,她跟七哥是表姐弟来着……” “谁啊?”顿时,这句话勾得林敏敏也凑了过去。 英娘指着那名单道:“就是这个,承平爵府的二夫人,田静宜的二嫂。这女的就是京城有名的大嘴巴,还专爱给人做媒拉纤。田静宜嫌她丢人,恨她恨得不行,偏她娘就爱这样的,倒反过来嫌她大嫂和田静宜不会说话,气得她没事都不愿意回娘家,就是烦了她这二嫂的那张嘴。” 她这杂七杂八说了一通,却是叫对京城人物一无所知的林敏敏一头雾水。莲娘多少对京城还算是有些了解的,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这个田静宜,可是宫里那位田嫔的小妹,死活不肯嫁给景王,还差点拿刀划了脸的那一个?没想到你会跟她要好。不过我好像记得,她这位二嫂是出身洛阳李家的女儿,虽说如今李家也是败了,可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姑娘,还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吧?” 英娘又是一撇嘴,“你就不信我吧!等见了人你就信了。管保你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知道京城里最近发生的大事小情。不过,要说起田静宜,她倒是个好的。叫我说,她全是被她宫里那位好姐姐和她那个小家子气的娘给带累的,若不是她们一心想要高攀景王,她也不至于会落得如今这只能嫁个种花郎的下场。” 见赵家姐妹又说起不相干的八卦,吕氏忙道:“你们刚才说,这位田夫人,是洛阳李家的人?” “是。”“是啊。”莲娘和英娘同声应道。 吕氏想了想,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老侯爷有一个庶出的姐妹,倒确实是嫁了这洛阳的李家。不过,从我嫁进来后,就没见两家有过什么来往。” 英娘又是一拍巴掌,道:“对了,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这个田夫人刚嫁进京来时,确实是在老祖宗面前说她跟七哥是亲戚来着,不过被老祖宗给教训了一通,没认这门亲,之后就再没听她提过了。”又道:“这么说来,她既然真跟府上有亲,怎么也不见来拜访一下?” 莲娘笑道:“莫不是听说老祖宗在府里,吓得不敢来了?” 莲娘却是不知道,她这开玩笑的话,恰恰正好说中了事实。 *·* 县令夫人原想着这莲娘是股东之一,靖国公府的老太君怎么也会给她这孙女一个面子,光临一下她的酒宴,却不想老太君还是拒绝了。不过,好歹她是请到了世子夫人。就这样,也叫黄夫人很是高兴了。因此,请客的那天,原本是作为主客的杭州知府夫人一行人,不小心就沦为了陪客。 黄夫人请客的这天,天气极好。坐在遮阳棚下,看着海上飘着的片片白帆,再吹着海风,品着现榨的果汁,连京城来的那位田二夫人也没敢昧着良心说出一个“不好”来。 因有了之前的几次经验,如今小馆里各方人手都已经熟悉了各自的业务,故而林敏敏也没有之前那般忙碌了,且黄夫人也是有意要交结于她,常常拉着她叙话,倒是叫她确确实实知道了一把这京城有名的“大嘴巴”田二夫人如何会“说话”。 黄夫人那边才刚一介绍完林敏敏,那位田二夫人就过来亲热地拉了林敏敏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赞道:“好个标致的人儿!” 这位田二夫人论年纪,不过跟吕氏相仿,却已经是一副市井妇人的嘴脸,拉着林敏敏的手又道:“我那侯爷表弟可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讨好女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怎么竟给你开了这么个小馆叫你操劳着?” 林敏敏和钟离疏的那点事,虽然在府外已经传来沸沸扬扬了,可在府里,除了吕氏和莲娘外,还少有人知道。因此,这消息对靖国公世子夫人刘氏和三姑娘英娘来说,可算是个大新闻,那二人不由全都瞪大了眼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也没料到这“大嘴巴”上来就是这么一句,也是被弄得很是尴尬,猛地抽回手,僵硬笑道:“夫人在说什么呢,我没听明白。” “哎呦,”田夫人又是硬拉过她的手,笑道:“害什么羞啊,总有一天你是要跟了我那侯爷表弟的,在我面前还害什么羞?再说,”她暧昧地用肩一撞林敏敏,“你就不好奇你未来的当家主母是什么性情?”又笑道:“你那个主母跟我姐妹相称,也是个好性情的人儿。你放心,既然我见着你觉得喜欢,她若是见到你,定然也会喜欢你的。” “主母?” 林敏敏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身后传来英娘气愤填膺的声音。她一回头,就看到英娘柳眉倒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你这大嘴婆又在乱嚼什么呀?!”英娘怒道:“敏敏娘才不是我七哥的什么妾室呢!而且我七嫂也早就死了,哪来的什么‘主母’‘主公’?!”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田夫人和林敏敏说话时,原本还没引来别人的侧目,英娘这般冲过来呛了田夫人一句,却是引得众人都向这边看了过来。 此时林敏敏也已经回过神来。见众人都看着这边,刘氏阿秀也是一脸狐疑的看着她,她忙再次从田夫人的手里抽回手。有心想要跟这人翻脸,可又顾忌着她是黄夫人的客人,只得假装出一副羞恼的模样,以手一握脸,仿佛这田夫人只不过是说了一句玩笑话一般,跺着脚作态道:“夫人这是拿我开心呢!” 众人听了,便以为她们只是在闹着玩,又纷纷扭开头去继续自己的话题。只有黄夫人有些不放心,走了过来。 见众人纷纷转开视线,林敏敏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握着脸的手,稍稍淡了神色,对那位田夫人道:“这种玩笑话夫人以后还是莫要再说的好。知道的,只说是夫人性子诙谐,不知道的,怕是就要当了真呢。将来我可还打算要好好嫁人的。” 说着,到底没忍住脾气,又暗刺了她一句:“莫不是今儿天气太热了,叫夫人中了暑?”那言下之意——才叫你这么胡说八道起来! 那田夫人并不是个聪明人,先前被英娘那般一顶撞,她畏于英娘的身份不敢跟她计较,此时听了林敏敏这软中带硬的话,顿时便迁怒起来,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原还以为你是个机灵人儿,知道好歹轻重,却不想也是个糊涂的!我是个好性儿,你得罪我也没什么,将来你那主母进了门,倒看你会是什么下场!她可比不得我的好性儿!” 林敏敏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就听一旁的刘氏插嘴道:“田夫人这话倒叫我也好奇起来了。据我所知,威远侯可还没订亲呢。你说的这个主母,到底是谁啊?” 田夫人扭头看看刘氏,再看看跟过来,正站在刘氏身后的黄夫人,得意地一飞眉,道:“要说起那位姑娘,那才是真正的出身名门又貌若天仙,可不像某些人,长了一副狐媚相就自以为是相貌标致了!” 她扭着脖子从眼角白了林敏敏一眼,却是忘了这“标致”二字,是她刚才硬加在林敏敏头上的。 “说起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拉刘氏的手。刘氏眼一眨,忙先她一步用两只手挽住英娘。田夫人只得作罢,收回手又道:“说起来,这位姑娘世子夫人应该也是认识的,就是承恩伯府上的大小姐。那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 承恩伯是谁林敏敏不清楚,但她多少听英娘等人八卦过,这“承恩”二字,是专门用来封赏生了皇子的后宫嫔妃的娘家人的。既然是个伯爵衔,那十有*在皇宫里的份位还挺高…… 她正在这里猜测着,就听黄夫人道:“夫人说的,可是贵妃娘娘的那个娘家侄女儿?” “正是正是,”田夫人忙扭头望着黄夫人笑道:“原来县令夫人也知道啊。要说起来,那姑娘可真是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为人性情也好……” 她还待要继续王婆卖瓜,刘氏却打断了她,道:“可我怎么没听说承恩伯府要跟威远侯府联姻的事?这亲事什么时候定下的?” 田夫人眨巴了一下眼,笑道:“我这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嘛。这种事嘛,没个女方家先开口的道理。不过,这件事连万岁爷都已经点了头了,想来只要跟我那表弟一说,他准乐意。最近万岁爷对他可是有一肚子的意见呢,若不是有贵妃娘娘常常在一旁劝着万岁爷,就冲着他滞留在长宁不肯回京,万岁爷也该生气了。” 她这话,顿叫黄夫人和刘氏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这黄县令是属于激进派,靖国公府却是天然的太子一系,虽然各自所属的阵营不同,但眼下的利益却是相同的。 和那位只知道议论别人家长里短的田夫人不同,这黄夫人和刘氏夫人却都是自家夫婿的贤内助,对朝堂政事可要比这长舌妇明白得多,只听她露了这么一两句,便都知道,怕是后宫的贵妃娘娘看着皇帝如今对太子不满,这是私下里想要替那位二皇子争取钟离疏呢。 田夫人却是不知道这二位夫人的所思所想,只知道林敏敏对她的不恭敬也叫这二人看到了,那心里顿时就是一阵不自在,瞥着林敏敏又道:“我原是好心好意,想着好歹好叫她们妻妾和睦,一起好生侍候我那表弟的,却不想这位林娘子竟是个不知好歹的,倒白费了我的一片心意!既如此,我也只能做个恶人了,总不能叫我那妹子还没过门就心里膈应着,”又一指林敏敏,“我定要我表弟先把你给处置了!” 林敏敏当即被这人给气笑了,怒道:“我就不明白了,夫人打哪里认定我就是侯爷的妾室?!” “怎么?!”田夫人一撇嘴,“难道你还想嫁我表弟做正妻不成?!也不拿面镜子照一照你自个儿,你是个什么物件儿,不过是爷们的一个玩物,高兴了拿起来玩玩,不高兴了,还不是丢开的份儿!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东西了!” 林敏敏的桃花眼蓦然一眯,冷笑道:“我即便是个东西,也好过某些人‘不是东西'!” 顿时,田夫人怒了,指着林敏敏的手指一阵颤抖,尖叫道:“你、你敢骂我?!” 林敏敏此时也被气得青了脸,板着脸道:“自始至终,我对夫人都可算是以礼相待,是夫人先对我恶言相向,我才出手反击的!我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可我也有我自己的尊严。我再穷,再落魄,还不至于到出卖自己去换取衣食的地步!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凭什么要在这里被你那般侮辱?!我敬你是我店里的客人,但如果你决议要做恶客,我宁愿得罪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宁愿我这店开不下去,也决不拿我的尊严来招待你这种恶客!” 骨子里说来,林敏敏就是那种蔫豹子,不把她逼急了,她不咬人,但一旦把她逼急了,她便会变得不管不顾起来。 她这么一发急,顿时令整个小馆都安静了下来。胆小如莲娘的,赶紧一把抓住正好站在她身旁的吕氏。吕氏心里虽然在替小馆的前途担忧,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看着随机应变了。 倒是黄夫人有些意外地望着林敏敏。 那位黄县令是正经科班出身,黄夫人也是出身诗书世家,而读书人最重的就是风骨,林敏敏这番话,却是大出黄夫人的意料。虽然她跟林敏敏认识也有些时日了,可除了知道她会一些奇技淫巧外,对她这个人,黄夫人更多的不过是抱着一种利用的心态,因此也没费那个神去跟她有什么过深的交结,如今听了她这番铁骨铮铮的话,倒叫她对这位林娘子另眼相看起来。 田夫人被林敏敏这番话也气得不轻,指着林敏敏怒道:“说得好听,什么尊严,什么堂堂正正,这小馆还不是我表弟给你的!” “错了,”吕氏忙扬声打断她:“这小馆是我们几个合伙儿开的,倒确实是不关侯爷的事。”一旁的莲娘也赶紧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吕氏的背书,顿叫田夫人的脸色变了变,却忽地又是一指林敏敏的鼻尖,喝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们这种女人,嘴上说得那般清高,不过是想从男人身上捞取更多好处罢了!你们不过是巴望着哪一天我表弟也跟我那舅舅一样脑子一糊涂,就明媒正娶了你罢了!” 这话,却是把吕氏也给带了进去。吕氏的脸色一白,紧绷着脸不吱声了。 林敏敏一向是个对自己的事情能忍,但却看不得身边人受苦的,当即不客气地一指大门,下了逐客令:“请你离开这里,小馆不欢迎你!” 田夫人的脸色一阵青白,连说了好几声“好好好”,上前拉住黄夫人的衣袖,道:“我们走。”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黄夫人居然没被她拉动。她扭头看向黄夫人,黄夫人一脸为难,还没开口,就听得她们身后不远处一张桌子边,一个白净的老妇对一个侍立在她身后的高瘦妇人笑道:“你妹妹怕真是中暑了呢,我看你就先陪她回去歇息吧。也难得她从京城来看你,倒平白叫我们打扰了你们姐妹相聚。” 那高瘦妇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田夫人一眼,忙讪笑着向那白净老妇嘟囔了几句谁也没听明白的话,又歉意地向着众人团团一礼,拉着那田夫人狼狈而退。 直到这二人走了,那白净老妇才扭头对黄夫人和林敏敏笑道:“今儿果然天气太热了,容易中暑呢。不过这饮料倒是解暑的好东西,是什么果子做的?” 刚才众人才过来时,黄夫人就把这白净老妇向林敏敏做过介绍的。这妇人,正是杭州知府的夫人,这群太太帮的首脑人物。 见她主动出来解围,林敏敏不由就和黄夫人对了个眼,双双松了口气。她们俩,一个是酒店老板娘,一个是今天的主人,论理都不方便做出这种撵客的事来,能由这一位主动出现解围,也算是件幸事了。 林敏敏忙收拾了情绪,招手叫过大双小双,将做果汁的东西全都拿到庭院里来,开始当众演示起如何做果蔬汁来。 这些太太小姐们往日里闲着没事都要找着些精致淘气的事来做,如今看林敏敏搭配这果蔬汁也不费事,且看着在那特制的榨汁机上磨着这果蔬十分有趣,不禁人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趁着大家的兴趣都被调动了起来,林敏敏忙端了两杯亲手榨好的果汁过去,一杯奉给知府夫人,一杯奉给黄夫人,向这二人请罪道:“都是我不好,搅了大家的兴致,还望二位夫人见谅。” 知府夫人倒也没有为难林敏敏,伸手接下果汁,指着那庭院道:“听说这里是按着你的主意收拾的?你倒是个有些才情的。” 说着,又扭头过去对黄夫人道:“要说抱歉,那也该是我才是。这李氏,原是我家老四媳妇的娘家妹子,才从京城过来。她原也是打算来长宁的,我们就并作了一路,却是没想到……” 她微微一笑,又看了林敏敏一眼,道:“你这样的脾气,想要生意兴隆可不容易了。” 林敏敏先是惭愧一笑,终究没忍得住,又道:“如果非要委屈自己才能发财,这财不发也罢。” 这话,顿叫两位一把手夫人都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看她。 直到她走开了,知府夫人才扭头对县令夫人笑道:“这倒是个有趣的主儿,难怪能被威远侯看上。” 一旁,原本都已经不太相信这件事的刘氏正好听到这句话,那眉顿时就是一扬。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件事既然叫刘氏阿秀知道了,自然也就等于是叫老太太知道了。因此,第二天,老太太就亲自来找林敏敏打探消息了。 自打老太太“进驻”威远侯府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进林敏敏和孩子们住的这个小院。 昨儿闹了那么一场,且不管到底谁是谁非,说出去终究对小馆的影响不好。当日,林敏敏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去善后。好在除了美食之外,她还会得一手西洋画法,便趁着空档儿给在场的几个小姑娘画了几幅萌萌哒的卡通像。这一手,顿时引来姑娘们的一阵热烈追捧。这风潮很快便席卷到大人那里。等到了散宴时,这些太太小姐们几乎人手一幅自己的速描小像,虽然劳累了林敏敏,倒也果真叫人忘却了那件不愉快的事。 老太太来到小院时,林敏敏正坐在窗下给昨儿所画的、知府夫人和县令夫人坐在花下喝茶的速写上色。这是她打算拿去送给那二位夫人的。如果她们同意,她会再画一幅类似的在小馆里展示出来——她打算学着现代的咖啡馆,在小馆里辟出一面墙,专门供客人们留言涂鸦,同时也用来展示一些跟小馆有关的写生画。 听到窗外的动静,一抬头,见老太太精神矍铄地打头走着,后面跟着神情有些拘谨的刘氏,林敏敏眼一眨,当即便明白了,忙放下画笔迎了出去。 “老太太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也该叫我过去才是。” 她笑着伸手要去扶老太太,却被老太太板着脸拒绝了。 因心里有了数,林敏敏倒也没觉得尴尬,只扭头吩咐弯眉去备茶水。 弯眉答应着刚要去,老太太却是一挥手,道:“不用忙,我就问你几句话。你跟我进来,其他人都给我躲远些!”说着,既不要刘氏搀扶,也不待林敏敏打起门帘,就自己一掀竹帘,进了屋。 弯眉担忧地看着林敏敏。林敏敏一摸耳后,冲着不自在避开她的视线的刘氏微微一笑,便也掀着帘子跟了进去。 屋里,老太太旁若无人地坐在上首。那宽大的八仙椅衬得她更显瘦小,却也奇怪地更显威严。 林敏敏忽然就想到,这位老太君不仅是钟离疏的姨婆,同时也还是当今皇帝的丈母娘呢! 老太太倒也不矫情,开口就直击面门:“你老实说,你跟老七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敏敏不禁又伸手挠了挠耳后——若是换作在后世,老太太这会儿是不是就该掏个支票本出来了? 见她不吱声,老太太气愤地一拍桌子,喝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回答我的?!你统统都忘了吗?!” 林敏敏一眨眼,她自然还记得。只是…… “此一时彼一时……”她转着眼珠,小声嘀咕道。 如果没她这么一句,老太太心里对这件事还不是十分肯定,这一句,等于就是林敏敏的“供词”了。 老太太当即就怒了,又是用力一拍桌子,喝道:“没想到你也是个人搀着不走鬼牵着飞跑的糊涂蛋!我都已经许你一个正经前程了,你怎么还要跟老七搅在一处?!你若是想要富贵,直管跟我说,我替你找个富贵人家就是,且还能做个正妻。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非要跟了老七不可?!你以为你跟着他能得个什么好?一个通同买卖的妾室身份?还是你以为,可以凭着你这张脸,叫老七明媒正娶了你?!” 老太太的话,顿叫林敏敏又是一阵眨眼。 其实,直到目前为止,她对这桩婚事都还没有想得十分透彻,一直喊着“要娶”的人都是钟离疏。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当初和老太太说那些话时,盘绕在她心头的那种种思量和考虑,不知何时竟都消失不见了——不是那些因素都不存在了,而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不在意了。她不再在意这段关系中她是否会处于弱势地位,也不再在意嫁给他后她是否会被人孤立,如今的她,更多的不安,只是一种面对未来、面对未知的不安。 看着老太太那副跟钟离疏有着几分相似的强硬面容,有那么一刻,林敏敏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她是怎么会爱上钟离疏的。论理说,那人害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且老太太还千警告万警告的,以一向谨慎的她来说,不是该离他远远的吗?他俩又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甚至还到了这谈婚论嫁的一步? 见林敏敏光是眨着眼不说话,老太太一皱眉,喝道:“说话!” 林敏敏忍不住又眨巴了一下眼,摸摸耳垂,道:“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老太太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般来说,如果觉得我对钟、我对侯爷是个威胁,您不是应该要尽早除掉我吗?您为什么还愿意帮我?还说要帮我找个好人家?” 老太太的眼眯了眯,却是没有立刻回答林敏敏的问话。半晌,她冷哼一声,道:“那是我给你机会做人,你却偏想着要做鬼!”顿了顿,又道:“说吧,你跟老七到了哪一步?” “谈婚论嫁的一步。” 忽然,背后一个声音抢先答道。随着那声音,新挂上的竹帘发出“啪”的一声响,被人粗鲁地甩开。 林敏敏一回头,就看到钟离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那纤细的湘妃竹帘可经不起他这般的粗鲁对待,“哗啦”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于是,林敏敏就看到刘氏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廊下,不知何时过来的莲娘和她并肩而立,在她们身后,庭院当中,是跑得满脸通红、正扶膝喘息的弯眉——想也知道,这钟离疏定然是她去叫来的。 林敏敏又眨巴了一下眼,扭头看向钟离疏。 见她看过来,钟离疏忙走过去,仿佛担心老太太会揍她一顿似的,把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个遍。 他这太过明显的担忧,令林敏敏一阵困窘,老太太则是一阵气恼,又开始拍起桌子来:“你一个爷们大白天乱闯什么……”她的话尾一断,猛地抬手指住他,瞪着眼道:“你,你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钟离疏并没有看向她,而是低头望着林敏敏道:“今儿我请了个官媒,挑了四天后来下聘。可惜这几天没个黄道吉日。” 他这话,顿叫屋内屋外一片寂静。林敏敏也有些呆傻傻地望着他。半晌,上首传来一声像喘息般的抽气声。林敏敏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老太太。 就只见老太太脸色一片铁青,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林敏敏和钟离疏,像是喘不上气来一般。 廊下的刘氏等人看到,不禁都惊呼一声,冲了进来。林敏敏也吓了一跳,有心也想过去,却被钟离疏一把握住手,向着她摇了摇头。 林敏敏顿时瞪他一眼,用力一甩他的手,却是没能甩开。 那边,老太太在众人的捶胸抹背下,终于缓了过来。见围着自己的人群里没有钟离疏和林敏敏,老太太那铁青的脸色忽地一下就涨得通红,伸手推开莲娘递到她唇边的茶碗,指着钟离疏怒道:“你存心想要气死我啊!” 她这中气十足的叫嚷,和那敏捷的动作,以及钟离疏那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顿叫林敏敏再次眨巴了一下眼——这老太太,刚才那一招,难道是在表演?! 这不禁叫林敏敏有种违和崩裂之感。在她的印象里,老太太差不多就是个刚正不阿的典型,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市井撒泼般的举动?! 钟离疏和老太太对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挑着眉道:“早八百年前我就对您讲过的,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老太太瞪着钟离疏半晌,见他毫不退让,只得叹了口气,挥挥手,赶开围着她的孙媳孙女们,对钟离疏道:“景王殿下上次就警告过你,宫里有人在打你的主意。如今看来,这怕还是皇上授意的。你若只是不想受制于人,娶莲娘也是一样,至少她的身份跟你更相配,不会叫你被人笑话。” 一旁正端着茶水的莲娘听了这话,不禁一愕,那茶碗险些从手上滑落下去。 钟离疏皱眉看看她,又不赞同地看看老太太,道:“这件事我们之前说过的,老太太还是不要再提了。” 老太太也看看莲娘,然后又看看林敏敏,冷哼一声,道:“难道你以为你随便娶个什么人,就能逃开宫里的算计了?!” “恕我直言,”钟离疏道,“就算我娶个身份地位跟我相等的人,逃不开也一样是逃不开。而且,我和老太太的看法不同,我觉得,与其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倒不如说,那位只是有心要看众人怎么站队。老太太可别忘了,您是为了什么带着大哥他们离开京城的。这时候我若真跟国公府联了姻,那才是害了大家。” 以后世的话说,其实这老皇帝正处于更年期,所以才会变得这般任性多疑。 老太太一阵沉默。如果这事儿真如钟离疏所说的那样,还真是麻烦了。这亲事钟离疏自然是不能允的,怕就怕老皇帝多心,觉得他这是在“揣摩圣意”之类的,若是再叫宫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火上浇点油,不定又生出什么是非来…… 想到这,老太太不禁一阵咬牙:“早跟你说,要你早点把亲事定下来,都怪你自己一直推三阻四的,现在好了,被人逼到家门口了。这到哪里给你找个现成的新娘去?!” “所以我才要娶敏敏。”钟离疏打断她,微一顿,又加了两个字:“尽快。” 林敏敏一眨眼,顿时感觉一阵不爽——原来这家伙想娶她,是要拿她当挡箭牌啊! 她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手指上就传来一阵巨痛。却原来是钟离疏正在用力捏着她的手,一双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他刚才握住她的手后就一直没再松开。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且她的手指也确实是被这家伙没轻没重地捏得很痛,她不由就挣扎了两下…… 上首,老太太忽地又是一拍桌子,怒道:“我不同意!即便是权宜之计,也不许你这般乱来!你前一段婚事已经成了一个笑话,我不能看着你再次沦为别人的笑谈!至于这丫头,”她一指林敏敏,“你喜欢她,纳了她就是,要娶她,你休想!” 而与此同时,钟离疏却是不知道林敏敏是因为手痛才挣扎的,还以为是她误会了他,顿时就被她这挣扎给惹火了。也不管众人都在看着他们,他蓦地一收手,把林敏敏硬是扯进怀里,手臂一转,将她牢牢固定在胸前,道:“我更正一下,刚才的话好像叫大家都误会了。我想娶她,不是因为这是权宜之计,而是因为我就是想娶她,老早就想娶了。只不过是她一直不肯嫁我罢了。若真说什么‘权宜’二字,也是我原答应给她时间慢慢考虑的,如今却不得不‘权宜’,”他低头看向林敏敏,“你得嫁我后再慢慢考虑了。” 嫁了他后再慢慢考虑要不要嫁他?!林敏敏被他这强盗逻辑弄得一阵哭笑不得。 老太太也被钟离疏给气得拿鼻孔喷了两口气。见他这头走不通,便猛地瞪向林敏敏:“你怎么说?!你想叫阿疏为了你身败名裂吗?!” 望着老太太,林敏敏又是一阵眨眼。说来也怪,若是老太太早一秒问她,她大概还在犹豫,可此刻这么问,她忽然间就没了犹豫。 “我的身份真有那么不堪吗?”伸手安抚地拍拍钟离疏死死扣住她的手臂,她望着老太太笑道:“怎么说我也是个良民,还不至于因为要娶我,就叫钟离疏身败名裂吧?”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也不知道是她拍在他手臂上的手安抚了他,还是这声“钟离疏”讨好的他,钟离疏那如铁钳般扣得林敏敏肩头生痛的手劲顿时缓了缓。 老太太则是被钟离疏这一点儿也不避讳人的亲昵举动,以及林敏敏那声“钟离疏”给彻底激怒了,猛地站起身,指着林敏敏道:“原来你口口声声说不给人做妾,是要图谋嫁他做正妻?!算我瞎了眼,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却不想你竟藏着如此歹毒的心机!你以为你嫁给他你就能如愿变成人上人了?!告诉你,你那是做梦!且不说宫里还有那么多眼睛看着老七,就算没有那些人,你以为他的亲戚朋友会认同你这么个没有根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女人?!你只会叫自己沦为大家的笑料,就跟她一样!”她忽地一指门外,“她,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林敏敏顺着老太太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吕氏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正站在门边听着他们说话。见老太太的手指过来,她的脸色虽然未变,但那肩背却在忽然间挺直了许多。 对于吕氏的委屈,钟离疏才不在意,但他在意林敏敏的委屈。见她挨了老太太的骂,他顿时就是一皱眉,才刚要开口,老太太的手指忽地又向他指来。 “还有你!”她指着他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早就在打这这丫头的主意!原还以为你心里多少有些成算,不是那种会色迷心窍的人,谁知你竟也昏了头!你以为你是个平头百姓吗?想娶谁就能娶谁?!你是威远侯,开国四公八侯之一的威远侯!你若是娶了她,宫里都不需要为难你们,直接像当年对老镇远侯那样,扣着你媳妇的诰封不给,就等于是当着全天下人在打你的脸了!你以为这样一来你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她又有什么脸面可言?!你以为你以后还能再在朝堂上站直了说话吗?你还想不想要回你的舰队了?!” 老太太的这番话,直叫林敏敏一阵发愣。一直以来,她想的都是她嫁给钟离疏后她的得失,却是不知道,如果钟离疏娶她,他也是有得失的。 她抬头看向钟离疏。 钟离疏也低头望着她,道:“你在乎那个诰封吗?” 林敏敏摇头。她在乎的,是老太太最后的那句话。她不知道他在政治方面有何野心,但至少她看得出来,这男人有多热爱大海。在海上,他整个人都跟在岸上是不一样的…… “哼,”忽然,老太太一声冷哼,:“她一个把什么前事都给忘光了的笨蛋,知道什么诰封不诰封的?!”她瞪向林敏敏,“你若是得不到朝廷的诰封,将来你的儿子就没资格继承老七的爵位!” 林敏敏不禁眨巴了一下眼,她还以为这诰封就跟个名誉顾问之类的职位一样,不过是由国家发饷的一个虚职呢。 “你在乎这个爵位传不下去吗?”她望着钟离疏道。 钟离疏那细长的凤眼一弯,变成两道可爱的月牙儿,道:“可惜了,我没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不然,我倒是宁愿把这爵位交上去,也省得像如今这样,想跟着自家船队出海都不行。”顿了顿,他又道:“如果我不是威远侯,你会嫁我吗?” 林敏敏一扬眉,“如果你不做威远侯,你还会驾船出海吗?” “当然。” “那好,我嫁你。不过,你得带我一起出海,我一直梦想着能周游世界呢。” “这还用说,用绑的我也会绑上你一起走……” 得,这二人竟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起来! 老太太直被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一跺脚,怒道:“算我白操一颗心!” 她抬脚便怒气冲冲地走了。刘氏一看,忙匆匆瞥了林敏敏和钟离疏一眼,也跟了出去。莲娘原想留下的,可看看钟离疏,再想到老太太刚才的话,觉得此刻瓜田李下不方便,只得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林敏敏,转身也跟着走了。倒是原本一直站在门外的吕氏,见老太太等人走了,这才抬脚跨进门来。 看着阳光下老太太那头更显花白的头发,林敏敏忽地就是一阵心情复杂。所谓人有亲疏远近,老太太骂她,不过是出于对钟离疏的一片爱护之心。且以老太太的脾气,没骂她更难听的话,应该也算是给她留了颜面……她忽然发现,她其实有些羡慕钟离疏,不管怎么说,他有一个真心在替他做打算的长辈…… 见她一直望着老太太的背影,钟离疏松开环在她肩上的手,改而握住她的手,道:“你啊,就是太容易心软了!” “切,”旁边,传来一声冷笑,“你可不就是抓住了她这一点?!” 却是吕氏的声音。 林敏敏扭头,只见吕氏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正以一种不以为然的神色望着她。 “你可打定主意了?”吕氏道。不待林敏敏回答,她又道:“老太君的那句话你也听到了,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想来你也知道一二,前面等着你的是什么处境,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另外,除此之外,还有这小馆。如果你真打算嫁他,我看这小馆也不用再开下去了,赶紧散伙吧。” 林敏敏一怔,忽然想到昨天的事情,忙对吕氏道:“对不起,昨天……” 吕氏一挥手,打断她道:“昨天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你得知道,你现在的决定,如果传出去,就等于是坐实了昨天那人说你的那些话。你想想,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你?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这小馆还能开得下去吗?” 林敏敏不禁一默。 钟离疏忍不住皱起眉,问道:“昨天出什么事了?” 林敏敏并没有回答他。她开小馆,原只不过是因为她知道,经济独立才能做到人格独立,可随着她们三人共同努力,小馆渐渐不再只是一个挣钱的工具,变成了某种承载着她们三人希望的象征。如今小馆才刚刚有所起色,如果因为她要嫁钟离疏而断了这小馆的生机,她却是舍不得。可如果为了小馆叫她放弃钟离疏——她抬头看看钟离疏——好吧,她更舍不得…… “你好好想想吧。”吕氏丢下这句话后,也转身走了。 见林敏敏站在那里沉思不语,钟离疏不耐烦了,招手叫过小密探弯眉,不一会儿就如愿打听清楚了昨天小馆里发生的事。他微一皱眉,京城那些人对他的算计,他是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的,却是不知道长宁城里还来了这么一号人物。想到这,他的眼不由森冷地眯了眯。 感觉到身边的阴冷气息,林敏敏扭头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钟离疏一眨眼,收敛了神情,过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又在她的发上落下一吻,道:“你放心,事情没她说的那么严重,我向你保证,你们这小馆一定能开得下去。” 说着,他冷冷一笑,又道:“刚才你问老太太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其实你这话说错了,老太太不是对你好,只是在你侵犯到她的利益之前,你还不值得她对你不好罢了。所谓世家,不过是些惯于攀高踩低、见风使舵的人,他们对任何人都不会失礼,做任何事都会留着三分情面,轻易不会得罪死任何一个人,哪怕你不过是个端茶送水的丫环小厮。且他们惯会施些小恩小惠,要的就是你的感恩戴德,可当你真正需要他们的帮助时,你却休想得到他们的任何实质帮助……” 林敏敏心头忽地一动。老太太对她,可不就是如此?说起来对她亲切,也不过是不曾恶语相向罢了。而当她被钟离疏怀疑时,老太太可不就是收手收得最快的一个…… 钟离疏的拇指抚过她的脸颊,“刚才看你那样子,好像觉得你对老太太很是抱歉,对吧?看,她不费一兵一卒,甚至还骂了你,却还要叫你对她心怀歉疚。这,就是世家对平民的一贯做法。世家的人,从来不会像你所以为的那样,看人只看出身地位,他们衡量得更多的是,你是否能给他们带来好处,如果你能给他们足够的好处,哪怕你再不入他们的眼,他们依旧会对你笑脸相迎。吕……老夫人,她之所以会落到那种处境,倒不如说是我那个死鬼老爹作祟,他不仅没为她赢得别人的尊重,还叫别人更加看不起她。你却是不用担心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变成她那样,就算我不是威远侯,我依旧是钟离船队的船主,是他们离不开的人物。如果他们想要继续利用我,就必须学会接受你。所以我说,你这小馆一定能开得下去。” 钟离疏的说法,直叫林敏敏愣了好大一会儿,半晌,才喃喃道:“这就是所谓的‘夫荣妻贵’?” 钟离疏一挑眉,笑道:“差不多。”又道,“这回你可以放心嫁我了?” 林敏敏微一侧头,忽然道:“不对。你在避重就轻。” “什么?” “老太太对我或许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但她对你却是真心实意的好。她说你会因为娶我而损失很多,那就一定是这样。”林敏敏道,“你不如先给我说说这个。” 凝望着他的双眸,林敏敏又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既然你要我嫁你,那你就必须从心里把我当成是你的家人。家人,就是不管什么好事坏事都会一同去面对的人。我不要你对我报喜不报忧,我也不要你独自扛下一切,我要你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我能不能帮得上忙,你都要告诉我,让我们一同去面对。”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看着林敏敏凝视着他的眼,钟离疏心头忽地就是一阵柔软。 这倒不是他有意在避重就轻,而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早就习惯了独自去面对一切,根本就从来没想过要跟任何人说一说自己的事,更别说是什么诉苦抱怨了。 家人。 听着这个词,他的眼前不由就闪过林敏敏坐在床头,给那几个孩子讲故事的情景。瞬间,仿佛连那飘渺的歌声都在耳边响起一般。他甚至能清晰地记起那个晚上,记起孩子们的歌声,记起这歌声曾叫他体会到的孤单寂寞,以及,当时就已经隐隐存在的,对眼前这人的渴望。 低头望着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想着他所憧憬的那种柔情终究也能为他所有,他的心头忽地一热,猛地一收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敏敏,你就是我命定的家人。” 那一向令林敏敏痴迷的低哑喉音,瞬间魅惑得她忘了身处何地,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迎向他即将落下的吻。 只是,二人的唇才刚刚相触,耳边就蓦然炸响一声尖叫:“别进去!” 林敏敏一惊,从钟离疏的肩头向门外望出去。 却只见妹妹不知何时站在门外,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脚高高抬起,像是要跨过门槛进来的样子。许是她也被那声尖叫给吓着了,整个人都保持着这种姿势愣在那里,一边扭头望着过来捉她的弯眉。 原先挂在门上遮蔽众人视线的竹帘叫侯爷给扯坏了,弯眉只好临时当起那“竹帘”的功能,可又不好意思站得太近,便远远站在台阶下,防着有人往屋内偷窥。可她却是没想到,妹妹会突然像颗小炮弹似地沿着长廊冲过来。她一个没提防,就叫那小家伙突破了她的防线。偏她眼神好,扭头去抓妹妹时,一眼就看到屋内抱在一处的那二人。情急之下,她只得大叫一声阻止妹妹,不想妹妹是被她拖住了,同时也惊着了那对鸳鸯鸟儿。看着侯爷冷冷扫来的眼,弯眉的小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两只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推开钟离疏,那脸顿时涨得通红。 妹妹却是一脸茫然地看看抓住她的弯眉,再看看满脸通红的敏敏娘,然后看向七叔。 她年纪还小,其实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偏钟离疏做贼心虚,被小家伙那么一眼看来,便此地无银地辩解道:“你敏敏娘……迷了眼。” 妹妹那纯洁的眼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顿时被她看得一阵羞窘,心慌意乱之下,随口就说了一句:“你七叔欺负我……” 虽说钟离疏带着几个小家伙出了一趟海,叫几个孩子不再对他那般生疏,可比起敏敏娘来,他的地位还远不及林敏敏。因此,一听敏敏娘告状,分辨不出是非的妹妹一把推开弯眉,再次像颗小炮弹般冲着钟离疏撞了过去:“叫你欺负我敏敏娘!” 钟离疏一个没提防,居然被这小家伙撞得倒退了两步。 此时,姐姐钟离卉终于也领着一帮丫环婆子们赶了过来,正好看到妹妹袭击七叔的这一幕,不禁一声大叫:“妹妹!” 妹妹回头看看姐姐,再看看被她这一突然袭击惊得目瞪口呆的林敏敏,眼圈一红,指着钟离疏告状道:“七叔欺负敏敏娘……”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卉姐儿原就是个鬼灵精,如今见林敏敏和钟离疏都是一脸的尴尬,连弯眉看着都是无比的尴尬,加上最近七叔跟敏敏娘间种种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眉来眼去,这丫头当即便猜到,妹妹这十有*是撞破了七叔跟敏敏娘的什么好事,不由咧嘴一笑,抱起妹妹哄道:“没事没事,七叔这是在跟敏敏娘闹着玩呢,是吧,七叔?”说着,怪模怪样地冲着钟离疏一挤眼,又弯着眉眼冲敏敏娘暧昧地一笑,然后小手一挥,就抱着妹妹,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屋内,钟离疏忍不住以指背擦过鼻尖,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的脸上则是一阵红一阵白,她觉得她再也没脸见这两个孩子了。 想到刚才那一幕,忽地,钟离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一声,顿叫林敏敏恼羞成怒,转身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给推了出去,又回身关了门。 钟离疏先还不死心地敲了敲门,可看着一院子的人都神情怪怪地瞅着他,直把向来厚颜的他也不自在起来,只得再次以指背擦过鼻尖,冲着门内小声道:“晚上我们再说。”便咳嗽一声,假装没事人儿一般,转身走了。 *·* 晚间,敞轩的屋顶上。 想起下午的那一幕,钟离疏仍忍不住笑个不停,直把林敏敏笑得又羞又气又恼地在他身上乱挠了一把,却是挠得他一阵心猿意马,反过来压住她好好过了一番瘾,二人这才躺下静静说话。 “小家伙这是得了先生的表扬,想着叫我第一个知道。”枕着钟离疏的手臂,林敏敏一边把玩着他的手指一边解释道。 钟离疏没吱声,只是手臂上的肌肉微微僵硬了一下。 感觉到他的僵硬,不知怎么,林敏敏就是知道,他这是嫉妒了,便扭头看着他笑道:“连个孩子你也嫉妒?” 钟离疏也不否认,忽地将她整个人都抱过去,像个抱枕似的抱在怀里,望着天空中那轮水雾蒙蒙的月亮道:“我已经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了,每次想起她,能记得的都是她站在穿衣镜前背对着我的样子。好像每次奶娘带我去请安,她都在换衣裳。她喜欢漂亮的衣裳,经常一个上午就要换上好几套。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个儿子大概还不如那些衣裳讨她喜欢。至于我那个老子,在他眼里,我肯定还不如他的狗,至少,狗还能叼回他打下的猎物。我娘死后,我阿公把我接走时,我总觉得我老子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这些,林敏敏曾听老太太说过,也曾听其他人八卦过。她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颊,柔声道:“好在你阿公把你带走了。” “好在?”钟离疏闷笑一声,“也是,好在我阿公把我带走了,不然我一定会成为我爹那样的纨绔。” 他这奇怪的闷笑,不禁叫林敏敏抬头看向他。 看着她的眼,从没跟人说过那些事的钟离疏忽然就有了诉说的冲动,“我阿公总觉得是我爹的种不好,我将来一定也会长歪,所以他对我一直都很严厉。我跟你说过吗?以前这敞轩前是一片水塘,我曾经掉下去过,所以那时候我很怕水。我阿公说,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能这么娇气?就拿绳子把我绑在船舷上带我出了海。”他轻声一笑,“也幸亏是把我绑在船舷上,当时我吓得屎尿直流,若是弄脏了甲板,回去还得受罚擦甲板。” 顿时,林敏敏震惊了。她一直以为,他跟他外公离开侯府后,一定是过着那种受宠又快活的日子,所以才会养成他这种霸王般的任性脾气。 “不过,”钟离疏又道,“阿公的办法还挺管用,第二次出海我就不怕大海了。再后来,渐渐的,我反而喜欢上了那种浪花劈头袭来的感觉。” 虽说如此,想像着一个孩子需要多大的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恐惧,林敏敏不由就是一阵心疼——这钟离疏,没被他外公折腾得心理变态,就已经算是他根正苗红了。 她忍不住收紧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安慰般地在他那冒出一层胡茬的下颏上落下一吻,道:“那时候你多大?” “七岁。”钟离疏之所以告诉她这些,不过是想要引起她的同情,想叫她对他更好一些罢了。而她果然如他所愿的那般安抚着他时,却是勾得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心头突跳。“可惜你不记得你以前的事了,”他的手指沿着她的脊柱缓缓下滑,声音也开始变得低沉沙哑,“我对你小时候什么样很好奇。你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人宠你爱你。” 有那么一刻,林敏敏几乎就要忍不住告诉他真相了。但她还不想被人当作异类,只得吞下到了嘴边的话,贴着他的脸颊道:“我可不觉得,我想我小时候一定也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人,不仅爹不亲娘不爱,还姥姥不疼舅舅不理呢。” “瞎说,”钟离疏的手指灵巧地钻进她的衣裳下摆,一边沿着她腰际悄悄上移,一边继续着他的哀兵之计,“你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要安慰我罢了……” 偏林敏敏也没那么好骗,一把抓住他不轨的手,责备地看他一眼。 顿时,钟离疏泄气地一扬头,乖乖地任由她把他的手从她的衣裳里扯出来,叹了口气,道:“这个月里只有四天后有个黄道吉日,婚期只能择在下个月了。”说着,到底没忍住,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我真忍不住了。” 林敏敏的脸一红,拧着他的胸肌道:“你就是个肉食系的!” “肉食系?” 林敏敏一眨眼,“呃,我家乡的话,意思是,喜欢吃肉的。” 钟离疏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弯起眉眼道:“对,我就是个爱吃肉的。如今不能真吃了你,怎么也得给我喝口汤吧。” 一阵缠绵过后,望着被他吻得眼眸迷离,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的林敏敏,钟离疏深吸一口气,又摇摇头,摇掉一脑袋的绮念,道:“我让人去收拾五哥的老宅了,过两天,你就带人住过去吧。总不好叫你在侯府里出嫁。” 林敏敏一阵惊讶,她都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可是,”钟离疏又道,“我真不愿意你搬出去,哪怕就算只有一天你不在我眼前,我心里也不踏实。” 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伸手拧着他的腮帮笑道:“这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你都二十几岁了,我们认识也不过才几个月,没认识我之前,你不也活得好好的?” 她这话,顿叫钟离疏也是一怔。说实话,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当即一窘,但瞬间又笑了,“我还以为我不会说这些话呢。原来只要是心里所想的,自然而然也就说出来了。” “我知道。”林敏敏揉揉他被她拧过的地方,望着钟离疏道:“钟离疏,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钟离疏应道,再次俯下头去。 半晌,直到花园外响起二更天的梆子响,这交颈缠绵的一对鸳鸯鸟儿才终于想起来,还有正经事没说。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将头靠在钟离疏的肩上,林敏敏缓声道:“下午的时候,我之所以会当着老太太的面配合你说要嫁你,一则是我也不高兴老太太那么说我,二则,是因为我觉得,你都当众那么说了,即便是为了一致对外,我也必须要当众回应你。但就我本心来说,嫁不嫁你真的没那么重要,如果娶我会像老太太讲的那样,对你的前途有妨碍,我们不结婚也罢,我不在乎。” 她这话,惹得钟离疏报复地用力一握她的手,痛得她倒抽一口气,他这才望着她道:“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你要嫁的人,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哪还有资格向你求婚?你放心,事情没老太太说的那般严重。这世间的人,其实都是一样势利,如果你无足轻重,便只能看着他们的脸色行事,可如果他们离不开你,就只能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了。你丈夫我,偏偏就是这么个叫人离不开的人物,所以你且放心,你、我的舰队,还有你的诰封,属于我的东西,我会一样不少地全都拿回来。” 林敏敏忍不住抬头瞪向钟离疏。她一直知道这人自信爆棚,却不知道他会狂拽到这种地步,不由就不信地一撇嘴。 见她撇嘴,钟离疏呵呵一笑,伸手搂过她的脖子,故意用胡茬扎了她一下,然后才笑道:“老太太的担忧,与其说是担心我,倒不如说是担心我的势力有损,会影响到太子殿下。” 见她不解,他便打住话头,从头解释道:“因着我跟老太太的这点亲戚关系,不管我自己持什么样的态度,在别人眼里,我都是铁杆的太子嫡系。这一次我之所以会被从舰队调离,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皇上把我调离舰队,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就是想看看我到底对谁更忠心。如果我依着他的旨意回京城任职,虽然能在朝堂上给太子一些助力,但在皇上眼里,我的身上就会被烙死了太子的烙印,以后再想回舰队,就难了。偏我的志向从来就不在朝堂上,所以我才‘任性’了一回,借口要回长宁祭祖,连京城都没有回。既然直到现在我都没收到京城方面的斥责,那就表示,我赌对了皇上的心思。” 说到这,他忽然低头看向林敏敏,“你怎么没告诉我有人找你麻烦?” “谁?”林敏敏一眨眼,她已经忘了那天的事。 “京城的那个什么人,自称我表姐的。”钟离疏不悦道。 林敏敏不禁又眨巴了一下眼,随口“哦”了一声,道:“我又不是吵架吵输了,下次我赢不了的时候再告诉你,你替我拿板砖拍她去。” 这说法新鲜。钟离疏呵呵一笑,道:“好,下次你吵架吵不赢时就告诉我,我拿板砖拍他们去。” 林敏敏也是一阵嘻笑。二人笑闹了一会儿,她抓住他又要胡来的手,道:“又来了!你还想不想把话说完了?!” 钟离疏叹息一声,坐直身体,又道:“其实从这件事看来,我在皇上眼里,应该还算是个可用之人,不然也不会叫宫里的人打上我的主意。且,依着我的分析,今年法国和英国之间定然会有一场大战。虽说法国的陆军几乎把欧洲各国打了对穿,但依我看,却未必能打得过英国的海军。不管这一战的结局如何,各国在海上势力必定会因此受到影响。我大周好不容易才在海上贸易中占得一席之地,想来皇上也不会乐意之前的种种心血白费。我猜,皇上大概是在考虑是否要重新用我。毕竟,整个大周朝,没有比我更清楚西番各国情况的人了。” 英法海战?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林敏敏不由偷觑钟离疏一眼,道:“法国的那个什么将军,是不是就是那个拿破仑?” “是,”钟离疏道,“那人如今已经称帝了。” 果然。林敏敏不吱声了。 她几近崇拜地看着钟离疏。这人果然有几分本事来狂霸酷拽炫,如今这拿破仑正是如日中天,除了她这个穿越人士,怕是没几个人认为这拿破仑会在这一战中吃亏吧? 被她以那种眼神一看,钟离疏也忍不住一挺胸膛,笑道:“你放心,我定然能叫你夫荣妻贵。” “什么‘夫荣妻贵’的,我也不指望,我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林敏敏道。 钟离疏看看她,忽地一阵沉默,半晌,又道:“我说过的,我就是个军人。军人总是要上战场的。” 林敏敏顿时也看他一眼,撇着嘴道:“还说我小看了你,你也小看我了!既然要嫁你,我自然有这点觉悟。我还想着,是不是也要做双军鞋给你穿呢,左脚绣个‘出平’,右脚绣个‘入安’。”说着,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钟离疏也是一阵笑,道:“你还是别费那个事了,我在船上从来不穿鞋。” 这个林敏敏早就已经注意到了,笑道:“那可怎么好,我少了一件可以表爱心的东西呢。” “要表爱心?”钟离疏的声音忽然一沉,低头向她靠过去,“方法多的事……” 缠绵了一会儿,林敏敏忽然挣脱他,推着他的胸膛道:“不对,你又给我玩这手避重就轻了!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可万一你猜错了呢?” “我不会猜错。”顿时,钟离疏又狂拽起来。但看看林敏敏不依不饶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抚着她的脸颊道:“就算我猜错了,总还有最后一步。好歹我也是受太子牵连才丢官去职的,大不了我跟太子学,一起韬光养晦,等将来他登基了,总少不了我的好处。”顿了顿,又笑道:“自然也少不了你的诰封。” 林敏敏却是由他的话想到一句西方谚语,忍不住嘀咕道:“国王已死,国王万岁。” 钟离疏一怔,扭头看向她,然后叽哩咕噜说了一串仿佛是法文,道:“你居然也知道这句话。” 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装傻道:“这句话怎么了?”又道:“你会说番话?会几种?” 钟离疏倒也没纠结她是如何知道这句西方谚语的,只笑着往她的腿上一躺,“七八种吧。”又谦虚道,“阿樟会的比我多。我的法语还是他教我的。” 林敏敏却是对那位“塞巴斯酱”已经好奇很久了,不由问道:“你是打哪里找到的阿樟?” “倒不如说,是他找到的我。”钟离疏扭动着,在她腿上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那是我第一次跟船去西番——我跟你说过的,走私船。阿樟一心想着要回国,听说船上有大周人,就找了过来。那年我才十四岁,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底经验差了些,要不是他懂得好几国的西番话,那一趟我险些就要被人给骗得血本无归了。” 见话题又岔开了,钟离疏伸手一拍林敏敏的脸颊,道:“你还要不要听我的打算了?尽把话题往歪处带。” 林敏敏顿时就恼了,伸手一拧他,“明明是你歪楼的!” “歪楼?”钟离疏一愣,笑道:“又是你的家乡话?倒也形象。说起来,你是哪里人来着?” 这问题可没办法回答,林敏敏忙拍了他一记,道:“说你的打算!” “我的打算,”钟离疏忽然坐起身,手撑在她的身侧,整个人向她逼过去,笑道:“如果我猜错了,这些年必须闲赋在家的话,那我就专心做我的船队生意。不许我上舰,总不至于不许我跑船吧?到时候,我带你去海外转一圈,咱们也不管大周朝的海上贸易是不是会受损,咱们只管挣自己的银子,养咱们的孩子。” 说到孩子,他的眼不由就是一眯,望着林敏敏的脸遐想起孩子们的模样来。 林敏敏却是不知道他的所想,只在心里盘算着,“皇上今年才五十来岁,万一他活到七八十,难道要你蹉跎个二三十年?!” 钟离疏一听这话,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冲她一阵咂嘴,笑道:“你这么不知忌讳,我还是在家闲赋的好。” 林敏敏顿时一恼,拿过他的手就咬了一口,道:“这不是就我们两个嘛!还是你嫌弃我不会说话,出身又不高,当不了你的贤内助?!” “若真是如此,”钟离疏也不挣扎,任由她咬着他,笑道:“我尽可以叫老太太做主替我挑一个媳妇儿。不过,算了,谁叫我就看上你了呢?其他方面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只要能在你这里找补回来就好。” 说着,可怜巴巴地向着林敏敏逼过去,“看我,为你牺牲那么多,你可要如何安抚我?”那手却是不规矩地捉住林敏敏的脚腕,手指暧昧地在她的脚踝上打着圈。 他的放肆,直激得林敏敏一阵脸红心跳,感觉到自己又要弃械投降,她赶紧一踢腿,伸手拧住他的耳朵,低喝道:“你就不能规规矩矩跟我讲两句话?!” “没法子,”那人却涎着脸一把推倒她,“是你说的,我就是个肉食系的。再说,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既便不能吃肉,怎么着你也得赏我点骨头什么的。” 得,这位直接厚颜无耻地把自己比作狗了。 “嗯,”啃完骨头,那只犬类满意地哼哼一声,又道:“我猜,大概过不了夏天,我们就须得要回京了。回京后,你定然会叫人好奇上一阵子。以我的身份,敢当面给你难堪的人应该不多。宫里嘛,既然皇上还要用我,应该也不会有人不长眼来惹你,我只担心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可能会叫你不开心。不过我会尽力护着你的,你不需要太过担心。” “我不担心。”被啃得七零八落的肉骨头忽地一呲牙,“好像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变得很肉,别人想要欺负我的话,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牙口。我可不是你们那些世家女,即便伶牙俐齿骂不过你,板砖我总还是抡得动的。” 钟离疏一眨眼,“你抢我的板砖干嘛?” 林敏敏一怔,抬眼看看他,不由就哈哈大笑起来。 钟离疏也是一阵微笑。半晌,又道:“你的小馆,如果舍不得,到了京城,咱们开个大的。” 林敏敏一愣。说实话,她还没想到这一步。 而钟离疏却先一步替她想到了。 钟离疏又道:“至于小馆,你可以把它交给老夫人,我也会叫沧澜阁的人关照那边。等到了京城后,咱们重新做个大的,这一次,你可以尽情按照你想做的去做,不用担心银子。” 林敏敏不由又眨巴了一下眼,“你不是不愿意我抛头露面吗?” “所以说,我有一个条件。”拂开她脸颊边的碎发,钟离疏又道:“如果你只接待女客,随你爱做东家也好,爱做掌柜也罢,我都不会管你。但如果你的小馆还打算接待那些男客,那你就只能做东家,因为我这人醋性很大,我不想把自己醋死。” “你可以把我关在内宅。”林敏敏建议道。 钟离疏一摇头,“我喜欢看你做事的样子。你画那些图纸的时候,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漂亮极了。”他在她的眼上落下一吻,“哪天你也给我画张像吧。” “钟离疏。”林敏敏轻声叫着他。 “什么?” “先说好,”林敏敏捧着他的脸,认真道:“你要对我好,以后就只许对我一个人好。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对我好了,就直接告诉我,我绝不会死缠烂打。但如果叫我发现你脚踩两只船,背着我还有其他女人,哪怕是那个女人自己爬上你的床的,我都不会饶你。” “哟,”钟离疏望着她温柔一笑,“原来我娶了只母老虎呢。”说着,目光一沉,正色道:“林敏敏,你还不明白吗?这世上这么多女人,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爱爱扔了一个地雷 素素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二位的厚爱!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林敏敏以为,出了田夫人的那件事,就算知府夫人表面向着她,心里应该也是存了芥蒂的,却不想隔日居然接到知府夫人的贴子,也要借小馆回请长宁县的一众贵妇们。 宴客那天,林敏敏在人群中看到了田夫人的那位姐姐。那位姐姐还特意过来向林敏敏道歉,一脸尴尬地道:“我那个堂妹已经回去了。也怪我,明知道她打小就是个嘴上不牢靠的,当初她说她也要来长宁,我只想着正好同路,就忘了多问她一句。却是不想她竟会那般胡乱说话,不仅得罪了娘子,也惹恼了侯爷。请娘子方便的时候,千万替我们在侯爷面前解释一二。” 林敏敏被她这番话说得一阵云里雾里。直到这场酒宴散了场,她才从吕氏和莲娘那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却原来,这位田夫人早就给侯府递了贴子,钟离疏却是没同意让她上门,而是主动找了过去。偏那田夫人作死,以为是侯爷要替林敏敏给她道歉(林敏敏则深刻怀疑这是钟离疏故意为之),居然还大张旗鼓地请了县令夫人和知府夫人等人来做见证。谁知钟离疏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她:“你说你是谁来着?我姑姑的女儿?我还有姑姑?当初我老子死的时候,怎么没见我有什么姑姑上门来祭拜?”又拿眼角睨着她嘲道:“我说,你不会是哪里来的皮条客,在这里假冒我表姐吧?!”说完,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不用闭眼,林敏敏就能想像得出钟离疏那副气死人不赔命的狂拽模样。 坐在遮阳伞下,吕氏摇着扇子道:“他倒还知道维护你,从头到尾没提你的名字。只是,”她冷笑一声,“这长宁城还有谁不知道你俩有一腿的?!他这般作态,只不过是更加坐实了这件事儿罢了!” 若是换作以前,林敏敏听了这些话,可能还会感觉不自在,如今许是被钟离疏“调.教”的,她居然连害羞都不害羞了,只冲着吕氏那么憨憨一笑,直气得吕氏干脆扭转脸去不看她。 莲娘道:“老祖宗也是气得不行,先还闹着要回京,说是眼不见为净,后又说不能由着你们胡来,得留下看着你们呢。”顿了顿,又问林敏敏:“你……真打定主意了?” “嗯。”林敏敏点点头。 “可是,”莲娘道,“之前你不还在说,嫁给他不合算吗?” “只能说,那时候我还没这么喜欢他。”林敏敏嘻嘻一笑。 她的厚颜,倒叫莲娘替她一阵脸红。吕氏则白她一眼,冷哼道:“看来老七没少灌你*汤。男人的话你也信?你就不怕你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撑着下巴,望着对面的吕氏和莲娘,林敏敏渐渐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是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幸福,还是要靠自己去掌握。以前怕这怕那,不过是觉得,我的付出可能不值得那份回报罢了,如今嘛……”她柔柔一笑,又道:“幸福这种事,其实只看你自己怎么想,跟别人没关系。你过得好与不好,不过是别人嘴里的一句闲话,我又何必为了别人不关痛痒的一句闲话而违背我自己的心?我想嫁给钟离疏,我很想试试,嫁给他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至于未来的风险,不管我做什么,未来总是会有风险的,我已经做好了承受这种风险的准备。就算将来有可能真如阿颜所说的那样,变成‘竹篮打水’,也不过是重新做回我自己而已。我只是不小心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不会因为喜欢他,就把自己变成别人,更不会叫自己变成全然依附于别人的一个存在……”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钟离疏说,他们迟早是要回京的事,扭头看看小馆那青灰色的小楼,万般不舍地道:“钟离疏说,我们迟早要离开长宁的。虽然他说我们的婚事应该对小馆没什么影响,可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如今小馆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若是因为我的原因叫小馆开不下去,就太可惜了,所以我想……” “你想退出?”吕氏打断她。 林敏敏苦笑,“谈什么退出,当初我就没投入一分钱……” 莲娘道:“可你投入了很多的精力!” “你舍得?”吕氏再次打断她们。 “自然舍不得,”林敏敏坦白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亲眼看到小馆变成长宁最高端的酒馆。但现实就在这里,我不能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 “为什么不能什么都要?”吕氏一挥手,“其实后来我也有仔细想过,我觉得,这事儿还真就未必会如我们所想像的那般糟糕。这些年,虽然城里那些人不待见我,但表面上的礼数却是从来不会缺。且这小馆从开业以来,也没见谁因为我的缘故就不肯过来的。可见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自己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在别人眼里,我们也就是这小馆的东家。你去酒楼吃酒,难道还要打听谁是这酒楼的东家不成?再说,我们这小馆原就没打算做所有人的生意,看不上我们的,我们还不接待呢。”她一指林敏敏,“就像你那天说的,我们也是要挑客人的。” 林敏敏一怔,她有这么说过吗? 只听吕氏又道:“那天我说什么散伙,不过是气话罢了。难得我们三个合伙做一门生意,没有看着它正要好起来的时候却散了伙的道理。再说,你要嫁人,手边也不能没一点嫁妆。就算将来莲娘回了京城,你也不在长宁,大不了我辛苦一点,多撑着这小馆就是。散伙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莲娘的眼一眨,道:“我……我不打算回京了。” 吕氏和林敏敏不由全都看向她。 莲娘道:“我都可以想像得到,如果我回到京里,每天的日子会怎么过。虽然我在这里也不过是管管账目,其他的忙也帮不上,但我觉得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我不想回京里去。” 吕氏眨巴了一下眼,忽地放低手中的扇子,凑到林敏敏和莲娘的面前,挑眉道:“跟你们说句实话,其实看着敏丫头这几天做女掌柜的神气模样,我也很有兴趣当一回女掌柜试试呢。” 她举起扇子,在林敏敏头上拍了一记,道:“这样也好,万一你运气不好,真是嫁了个‘竹篮’,将来总有我们和这小馆收留你。” “哎呦,”莲娘一推她,“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嘛!” “我说倒是无妨,”吕氏忽地一斜眼,“怎么说我也是你婆婆,恶婆婆折腾儿媳妇,可不就是家常便饭。” 林敏敏一愣,她都忘了,吕氏还是钟离疏的后母呢。 莲娘也是一愣,对林敏敏笑道:“是呢,都忘了这茬儿了。以后你可不能再叫她‘阿颜’了,怎么也得叫声‘母亲’呢。” 三人玩笑了一会儿,吕氏收起笑容,道:“给我们说说,老七都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这件事他打算怎么做?” 林敏敏被这二人调侃得终于红了脸,便把钟离疏打算叫她搬去五爷的老宅待嫁的事说了一遍。 吕氏一听就是一挑眉,道:“老五的宅子也是钟离家的,说出去也不好听。依我看,你倒不如搬进小馆来。怎么说,这小馆也有你的一份,倒也名正言顺。” 林敏敏想着也对,果然带着弯眉搬进了小馆。 很快,便是钟离疏来下聘的日子了。 *·* 前世的林敏敏可以说是无家无当,别说什么这个时代里订亲下聘的规矩,就是原来那个世界里的婚礼,她都只是出席过婚宴而已,因此,直到下聘的前一天晚上,林敏敏才知道,原来她的婚事还不能由她自己操办,她还得有个“家长”。 好在钟离疏是个靠得住的,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为她找了个“代理家长”——他的副将吴晦明的爹娘。 只是,钟离疏原想得好,想着要林敏敏拜吴晦明的爹娘为干爹干娘,也好叫他们有个名头帮着她来操持婚事,却不想,因为他的一点小殷勤,竟叫这件事生出了一点小波澜。 吴晦明这人林敏敏也算是熟悉的,知道那就是个跟钟离疏差不多狡猾的人物,但他的爹娘却是叫林敏敏吃了一惊,那老夫妻俩,怎么看怎么是个木讷本分的性子。 这老夫妻俩原是想着要成人之美才承诺下这件事的,可钟离疏一时殷勤,亲自送了林敏敏上门来认亲,结果叫老实巴交的两口子看着这威严的侯爷一阵腿肚子转筋,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且这未来的“干闺女”还长得跟个天仙似的,明儿又是要嫁给儿子的顶头上司的,老夫妻俩一合计,怎么也不能跟自己儿子的上司平起平坐啊,便打死也不肯认林敏敏做干女儿了,只拽出吴晦明那年过七旬的老祖父老祖母,非要林敏敏拜在他们的膝下。 钟离疏自然是无所谓。吴晦明眼看着自己无缘无故矮了钟离疏一辈,原是不乐意的,可吴老爹看着威远侯腿肚子会抽筋,不代表看到自己家儿子也会如此,哪怕他如今已经做到了副将。吴老爹的眼当即一瞪,于是,吴晦明只得无可奈何地认下了一个“干姑姑”。 别看吴老太太夫妻两都年过七旬了,却都是个爱热闹的老玩童性子,当即便认下了林敏敏,答应替她出面操办婚事。 林敏敏觉得,他俩都是无父无母的人,随便找个干爹干娘应了规矩也就得了,其他最好一切从简。钟离疏嘴上答应得好,可等到下聘那天,还是请了一队吹鼓手,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抬着那塞得满满当当的礼盒,一路花红柳绿地招摇过市。 到了小馆门口,又仿佛怕人不知道似的,足足在门口放了半个时辰的鞭炮——小馆开业都不曾如此惊动过四乡八邻。 见林敏敏皱眉,弯眉忙替她主子解释道:“这是规矩。” 好吧,这是规矩。 而叫林敏敏更为郁闷的是,说是她的订婚礼,按着规矩,她这个准新娘却是不能在人前露面的。除了吕氏过来代表钟离疏给她插了一脑袋的贵重首饰外,她就再没见到过任何跟钟离疏有关的人。 等人散了后,弯眉看到林敏敏趴在那些聘礼盒子上翻捡着那些聘礼,不由好奇地问道:“娘子在找什么?” “怎么没有大雁?”拨弄着礼盒里那些五颜六色的珠宝,林敏敏疑惑道。 弯眉一眨眼,“娘子说的是‘奠雁礼’吧?”说着,噗嗤一笑,“今儿才是下聘,娘子该找‘茶礼’才是。这大雁啊,娘子还是等婚礼的时候再找吧。”顿了顿,又忍不住笑道:“娘子也忒性急了。”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若说世人最爱的八卦,莫过于男女间的那点事了。即便是平头百姓间的婚嫁,都能叫街坊邻居中认识不认识的人议论上好一阵子,又何况钟离疏这么个长宁城里的“大人物”。 更何况,他娶的,还是当初英雄救美时救下的那位大美人儿。 老百姓最爱这样的故事了。 至于这位大美人儿的出身是否跟侯爷门当户对,这反而不重要,甚至还可以说,身份地位越悬殊,这样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就越是容易满足人们的心理。因此,一时间,长宁城的茶馆里又多了个英雄抱得美人归的新段子。 不过,这只是普通百姓们的反应。 原本,在知府夫人答谢宴后,是县丞夫人预定的一席酒宴。但在林敏敏和威远侯定亲的第二天,县丞夫人那边就派人来取消了酒宴,理由是:身体不适,改日再约。与此同时,原本递过消息来询问小馆哪日有空档的人家也纷纷没了下文。 这最糟糕的情况果然出现了。看着突然变得萧条的小馆,林敏敏不禁一阵内疚。 吕氏不甚在意地一挥手,道:“眼下的头等大事,是先把你给嫁了。”又道:“听说老七想叫你搬回去?这可不行,没有还没嫁过去,人就先住过去的道理。如今小馆没生意也好,正好先给你住着,就当这里是你的娘家了。” 吕氏这话才说了不到两天,小馆居然又开始接到贴子了。 却原来,虽然小馆被那些权贵阶层冷淡以对,但自那日恒天祥的宋氏姐弟宴客后,小馆也算是在本地的商户间打出了名头。加上林敏敏即将嫁入侯门的消息传开,和贵人们不同,商户们反而更加愿意跟小馆有来往。 拿着那些贴子,吕氏笑道:“瞧,谁说小馆没生意的?若说有钱,那些贵人哪有这些商户有钱。原本做贵人的生意就是图着扬个名的,如今既然这名气已经有了,谁还耐烦做他们那些人的生意。” 吕氏这话倒不是安慰林敏敏。看得出来,其实她也不喜欢跟那些贵妇们打交道,倒是跟长宁商会的那些老头儿们相处得很是融洽,甚至后来还把商会的定期聚会给招揽到小馆里来举行——当然,这是后话。 依着林敏敏的意思,是打算另外租个院子搬走,好叫小馆开张营业的,吕氏和莲娘却都不愿意,吕氏道:“生意的事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眼下还是你的婚事最为要紧。”又问她嫁妆筹备的情况。 林敏敏道:“钟离疏说,他那里有一套西式家具……” “打住!”吕氏忙一抬手,“你不会连嫁妆都要跟老七商量吧?!” 林敏敏倒也坦率,道:“办嫁妆的钱,不就是他的聘礼吗?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莲娘听了不禁一阵摇头,“幸亏我们多问了一句。”又道,“这一码事归一码事,聘礼是聘礼,哪怕你用来办嫁妆。可你若是连嫁妆都要七哥帮你筹备,传出去,以后你还怎么在人前抬头?!” 说着,招呼弯眉拿来纸笔,就和吕氏一起商量着给林敏敏写起嫁妆单子来。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知道,原来这办嫁妆也是有一套规矩的…… *·* 莲娘原打算搬来小馆陪林敏敏,可这小馆当初就不是为了居住而设计的,临时把账房改成林敏敏的香闺,住了她们主仆二人后,就再没办法塞进更多的人了——何况,就算众人嘴上不说,心里也很清楚,钟离疏那个肉食系是不会放着林敏敏一个人住在这里不管的。 钟离疏原本还坚持着要让林敏敏搬回去的,可当他发现,她搬进小馆后,反而比人多眼杂的侯府更有利于他“偷腥”,就不再坚持了。如今他也随便找了个借口,搬到了他的那个游艇上,就驻扎在悬崖下方的栈桥边,也算是跟林敏敏毗邻而居了。 天黑后,林敏敏如前几日那样,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又备了一壶酒,放弯眉去休息后,便伏在栅栏上,一边远远看着悬崖下方的小栈桥,一边等着钟离疏过来。 近傍晚时,钟离疏曾派人来送信,说是有些急事要处理,可能要晚些才能过来。此刻,那小栈桥边果然没看到那艘白色游艇,倒是泊着一艘陌生的渔船。 林敏敏隐约记得,吴晦明曾说过,这小码头也是钟离家的,等闲不许人靠近……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得耳旁一阵风响,紧接着,就被人拿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给盖住了。 有了上一次被钟离疏这么袭击的经验,她倒也不慌张,笑道:“钟离疏,你又胡闹!” 斗篷外,那人一声不吭,只像上次一样,又将她甩上肩头,居然还学着匪帮打了个唿哨,便扛着她颤颤地跑了起来。 虽说是玩闹,这姿势到底叫人不舒服,林敏敏挣扎了一下,发现手还能动,就伸手去拧他,“我叫你胡闹!” 隔着斗篷,那人被她拧得闷哼一声。那声闷哼还没传到她的耳朵里,林敏敏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钟离疏只是看着瘦,却有着一身结实的腱子肉,拧起来的手感绝对不是这种虚泡浮肿的感觉。加上那人的声音也全然不对,只一眨眼间,林敏敏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愣怔间,她才刚要放声尖叫,那人忽地将她往下一抛。毫无防备之下,她整个人都撞在了车厢板上,那撞击的力道顿时闷住她到了喉间的叫声。 紧接着,旁边又有一人扑到她的身上,以一只膝盖压住她,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头,压低声音喝道:“不许叫!想活命就闭嘴!” 绑架! 这一回,是货真价实的绑架! 许是从头到尾都没看到绑架犯的嘴脸,林敏敏倒也不是很慌乱,当即便乖乖地听了话,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 而显然被她拧了一下的那人有些不甘心,上车时还在林敏敏身上踹了一脚,骂道:“娘的,敢拧老子!” 林敏敏立马借机尖叫出声。 只是,下一秒,那只按在她头上的手就毫不留情地滑下来掐住她的脖子。 林敏敏立马识相地收了声。 直到感觉到马车开始跑了起来,她这才假装颤抖着声音求饶道:“别、别杀我。” 那掐着她脖子的男人闷声一笑,道:“小娘子放心,我们不想为难你,不过是要借你向侯爷要点东西罢了。” *·* 虽然被连头带脸地蒙在斗篷里,林敏敏却还是能感觉得到,载着她的马车是在往山下走。 小馆处于半山腰上,附近往山下走的路只有一条——便是去海边的那一条。 许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林敏敏发现她居然一点儿都不害怕,甚至还能镇定地分析着马车的行进方向。 而,自打那个一直以手掐着她脖子的男人说了那么一句话后,绑匪们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但林敏敏却有一种感觉,这马车里的绑匪不止那两个人,应该还有一个人在。虽然她被人严严实实地裹住头脸,什么都看不见,但她仍能感觉得到那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到海边的路并不长,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紧接着,她再一次被人当沙包一样扛上肩头。感觉到脚下的摇晃,已经是第二次被人这么扛上船的林敏敏便知道,她被人掳上了船。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知道小栈桥边停着的渔船是怎么回事。 “到手了?”这时,船上一个男人出声问道。这声音,叫林敏敏感觉一阵耳熟。 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又响起另一个叫她觉得有些耳熟的声音:“快走,别耽误时间,赶紧开船。” 林敏敏不禁一眨眼。这略带苍老的声音,应该就是马车里那个令她感觉不舒服的第三个男人了。 就在她这么一分神之际,她已经被人扛进了船舱。 扛着她的那人忽地将她往地上一扔,道:“娘的,老子扛了这一路,还挨了这娘们一下,倒还没看到这娘们长什么模样呢。听说她长得跟个天仙似的,老子倒要看看是也不是。” 说着,那人就要来扯裹着林敏敏的斗篷。 林敏敏不由大惊。她自然是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的,怕就怕这张妖孽脸会引来这些歹人的什么坏心思,那就麻烦了。 而就在她转动脑筋想着要怎么解困,船上那个叫她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忽然过来阻止那个男人道:“莫要节外生枝,小心惹急了那个杀才!” 马车里那个苍老的声音也道:“海图要紧。” 显然,那个一路扛着她的家伙和这二人不是一伙的,那人当即不服地顶道:“你们没卵子,怕那个杀才,我们三山帮可不怕,逼急了,大不了老子到海上去做海盗!” “就算想做海盗,也得先有海图才行!”船上那个男人冷笑着,扭头对着另一个方向道:“大当家的,你看……” 这时,船舱里一直没吱声的一个陌生声音响了起来,道:“四爷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也罢,我们不过是要那海图罢了,没必要为难这女人。” 说着,那大当家的亲自过来,拽着林敏敏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又拖着跌跌撞撞的她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掀开地板上的一个盖子,猛地在她背上推了一把,林敏敏只觉得脚下一空,便跌进了一间密舱。 “但愿那位侯爷跟四爷一样,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那人伸头看看狼狈趴在舱底的林敏敏,呵呵一笑,“嘭”地一声,关上盖子。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头顶的盖板落下,上方船舱里传来的声音便显得闷闷的,叫人听不真切了。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小心翼翼地从裹着她的斗篷里挣扎着露出头来。 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便是从头顶盖板的缝隙间漏下来的那一点微弱灯光。借着那一点亮,林敏敏发现,她是被关在一间小得几乎只容得她伸直两条腿的密室里。 她挣脱那件破斗篷,扶着舱壁站起身,不死心地将四壁都摸了一遍,又伸手试了试这密室的高度,发现头顶的舱口离她很远,就算她跳着也很难够到那舱盖,这才泄气地重新坐了回去。 也幸亏她没有密室幽闭症。 盘腿坐在舱底,林敏敏做了两个深呼吸,一边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却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海图。 这么说,这些人是为了海图才绑架她的。 想到海图,她忽地就认出,那个在马车里一直没吱声,直到上了船后才出声的苍老声音,应该是雷九! 只是,六扇门的人不是说,雷九已经死了吗?她还记得好像说他的尸体是在海里发现的。 这么说来,他那是诈死了,好叫她和钟离疏对他放松警惕。 而且,显然他们确实是对他放松了警惕。 想到他幸亏只是对她下了手,而不是找上那三个孩子,林敏敏不禁一阵谢天谢地——倒不是她圣母,而是不管怎么说,好歹她是个成年人,要救一个成人总比要救三个孩子的难度低一些。 只是,这些绑匪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潜进小馆的?虽然钟离疏没说,但林敏敏却是知道的,至少左边的邻居绝对不是突然决定全家去走亲访友的,且还临时把房子租给了钟离疏侍卫队里的那些小伙子们。 也就是说,钟离疏身边应该也有这些绑匪们埋下的内线了,不然他们不可能做到支走钟离疏,并在侍卫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小馆绑走她。 还有那个四爷。 林敏敏所认识的人里,排行老四的,除了钟离家的四爷外,就只有容家的那位四爷了。钟离家的四爷还在被关押中,这位四爷显然就是容家的那个四爷了。虽然她跟他只见过两面,对他的声音只是隐约有些印象,但也足够她肯定,那个所谓的“四爷”就是容四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搅和进这件事里的。海图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钟离疏的妻兄吗? 林敏敏向来是个喜欢脑补的,想到这“妻兄”二字,她不由就从他身上联想到钟离疏的那位亡妻,然后又联想到吕氏所说的,府里那神秘的第三方势力来。 当年容氏嫁过来,可是带着大笔嫁妆的,显然也不会少了那些陪嫁之人。这些年来,钟离疏对老宅不闻不问,加上当年一直是老侯爷的人把持着老宅,这老侯爷死后,容家和老侯爷留下的势力相互勾结,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说话声,似乎是有人想要打开盖板,却被人给阻止了。 林敏敏一惊,她忽然想到,万一上面的歹人好奇心发作,非要打开舱盖来看看她长什么样就糟了,于是赶紧将那件破斗篷又拿过来顶在头上,同时决定,不管是谁打开舱门,她都坚决不抬头! 然而,只片刻后,她就为自己居然在纠结这个问题而感到好笑起来。眼下她面临的,该是生死危机吧!就算她从来没遭遇过绑架,也知道,如果那些绑匪有意要放肉票一条生路,是绝对不会在肉票面前暴露身份的,可刚才那些人却是毫不在意地向她透露,他们是“三山帮”的人。 虽然不知道这“三山帮”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很显然,这些人就没打算叫她活着出去。 死…… 林敏敏一直觉得自己不怕死,甚至她曾经想过,死对于活人来说,也许还是一种解脱。而且,或许她在这个世界里死了,还能叫她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回到那间KTV包间里去…… 但如今真正面临死亡,林敏敏却发现,她还舍不得死,她的好日子才刚刚要开始,甚至钟离疏一心想吃的肉还没吃上,如果这时候死了,她一定会变成怨灵的! 头顶传来一阵喝骂,显然是某个想要看看她长什么模样的人被那个贼老大给骂走了。 直到上方重新恢复了安静,林敏敏这才松了口气。她站起身,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却发现,也就只有头上的发簪还能算是件利器。她抽下发簪,用力握在掌心里,却忍不住想起那根从城隍庙里拿走的下下签来。 她还记得那签条上的内容:“似鹄飞来自入笼,欲得番身却不通;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诚恐恨无穷。” 那根签条,她原还以为是丢了,却不想后来在钟离疏的游艇上又看到了它。 当时钟离疏还曾嘲笑她给自己抽了个鸟困笼中的签,如今果然应证了她逃不出他的掌心…… 那时的“鸟困笼中”,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如今的她却是真正的“鸟困笼中”了。 许是天亮了,头顶光线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看着那点天光,握着手中的发簪,林敏敏忍不住小声道:“钟离疏,快来。” *·* 也幸亏林敏敏不晕船。 她能感觉得到,自船出海后,他们就再没有靠过岸。 黑暗中,叫人不辨时光,林敏敏只能从盖板缝隙间不可靠的光亮来判断时间。当光线暗下去时,她还以为是天黑了,却不想头顶忽然传来有人拉动盖板上铁环的声音。 林敏敏神情一肃,赶紧将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假装出害怕的模样。 一盏马灯从舱顶探了进来,一个猥琐的声音嘻笑道:“喂,把脸抬起来,给老子们看看。” 林敏敏只缩着不动。 上面的人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其中一人笑道:“不会是被吓死了吧?” 另一个人道:“早死迟死还不都是要死,反正迟早是要死的。” “嗳,你不知道吗?”那第一个开口的人道,“算这娘们运气好,四爷花钱买下她一条命了。不过,”那人又猥琐笑道:“头儿可答应大伙儿了,叫咱们先尝尝鲜,然后再交人。” 林敏敏的脊背不禁爬过一阵鸡皮疙瘩。 “喂,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忽然,有人拿什么东西捅了她一下。 透过斗篷的破洞,林敏敏发现,那人是拿着一把剑在捅她。她一眨眼,刚想伸手去夺那把剑,拿剑的那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飞快地将剑收了回去。 紧接着,林敏敏就听到一个声音破口大骂道:“反了你们了!老子说的话不管用了?!居然想在老子前面偷吃!”说着,头顶那舱板被人重重地踢了回去。 那声音在小小的囚室里回荡着,直震得林敏敏浑身一阵颤栗。直到胸口憋得难受,她这才猛地吸了一口气来,又伸手摸摸冰凉的脸,却是不知何时眼泪已经失控地流了一脸。想像着那不堪的下场,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拿着发簪比了比咽喉,到底没有刺下去。 半晌,她狠狠一抹脸上的泪,低声道:“钟离疏,你再不来,我可要先回家了!” 受了这么一场惊吓后,林敏敏只要一听到头顶有任何动静,便都会拿簪子抵在喉间,生怕自己真被人拉出去轮了。可每一回头顶的盖板被拉开,都只不过是被人扔下一只馒头或一只水囊而已。 她不想坐以待毙,因此,在没有人打扰她时,她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认真做着她所能做的一切运动,以保持肌体的灵活——她忍不住再三想着,如果当时她的反应能再快一些,如果能够在那人收回剑之前抢下那把剑,至少她临死之前也能拉个垫背的。 如此这般,在头顶的盖板第三次被打开时,情况忽然变了。 那时候应该已经夜深时分了,林敏敏正有些迷糊,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响,然后便有什么液体从上方滴落了下来,直淋了她一头一脸。紧接着,头顶的盖板被人拉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声叫道: “敏敏?” 不需要那声音叫第二遍,林敏敏立马抬起头来,只见舱口是钟离疏那张胡子拉茬的脸。 顿时,林敏敏抽噎一声,赶紧站起身,将手伸给钟离疏。 钟离疏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从舱底拉了上来。 上来后,看着林敏敏一头一脸的血迹,钟离疏一惊,忙摸索着她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林敏敏用力一抹脸上的血和泪,在窄小的囚室里被关了三天后,她第一次可以伸直手臂,便用力抱了钟离疏一下,道:“我就知道你会来。快走。”说着,拉起钟离疏就要往外冲去。 钟离疏却忽地拉住她,笑道:“别急。” 林敏敏一怔。这时候逃命不急,什么时候急?! 钟离疏却将她拉进怀里,好整以暇地仔细将她吻了一遍,才擦着她脸上的血迹道:“等信号。”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然而,计划却是比不上变化。 钟离疏的话音才刚落,船的后侧就响起一阵喊叫,紧接着,便是一阵枪响。 听到枪声,林敏敏顿时一愣。这要命的时刻,她居然还分神想着,不知道这枪是按照原来的历史进程由西洋人发明的,还是穿越帝给带来的……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她再继续胡思乱想了,那枪声令钟离疏猛地扑过去捻灭桌上的马灯,又回身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别怕,跟紧我。”便拉着她向门边摸去。 只是,二人才刚走出两步,林敏敏的裙摆就被什么东西给挂住了。钟离疏扭头一看,忙从腰间抽出匕首,正准备将她的裙摆割开,就只见林敏敏利落地一扯腰带,直接把那裙子给脱了。 也幸亏她里面还有一条灯笼裤——这却是因为她喜欢钟离疏的那条裤子,才照着仿制的。 见钟离疏看着她发愣,林敏敏询问地一扯他的手,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握紧她的手,拉着她向门边跑去。 门外,几个和钟离疏一样穿着黑色水靠的人影都贴在暗处,见钟离疏出来,其中一人多此一举地报告道:“被发现了。” 那是吴晦明的声音。 许是因着林敏敏的衣衫不整,钟离疏刻意将她掩在身后,对吴晦明道:“发信号,执行第二套方案。”然后又回头去问林敏敏,“你可会游泳?” 林敏敏点点头。 然而,钟离疏却是没顾得上看向她,因为此时船后又是一阵枪声大作,老九猫着腰,捂着肩头跑过来,一边还大声嚷嚷道:“快跳船快跳船,下舱起火了,船上有火药!” 随着他的话音,果然看到后面的船舱里冒出火光,紧接着便是一声爆炸。 钟离疏脸色一变,“不好,跳船!”他命令着,也顾不上再问林敏敏会不会游泳,抱着她就跳下海去。 众人这里才刚跳下海去,还没有游出被波及的范围,身后的渔船就爆炸了。 漫天飞舞的杂物木屑如雨点般落进海里,因为不知道林敏敏会不会游泳,钟离疏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潜入水底去躲避危险,只能冒险托着她浮在海面上。 林敏敏一看就急了,掰着他环在她身前的手臂道:“快放开我,我会游!” 听她这么说,钟离疏却是一阵狐疑——这个时代的女人,只有渔家女才会游泳吧! 他还以为林敏敏是不想拖累他才撒谎的,才刚要开口,忽然看到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他赶紧一把将林敏敏揽入怀中,以身体护住她,自己却是被那东西狠狠砸在后脑上,当即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那抱着林敏敏的手臂就松开了,整个人往海底坠去。 林敏敏大惊,手飞快地一探,及时抓住了钟离疏的手腕,却是被他的体重也带得一同往海底沉去。 也幸亏林敏敏当年曾做过泳池救生员,水中救生的技能都还记得,很快便将钟离疏给捞出了水面。 只是,海里毕竟不是泳池里,且又被囚禁了三天三夜,吃不好睡不好的她还要拖着个体重几乎是她两倍的钟离疏,不一会儿,林敏敏就感觉到体力大幅下降。也幸好此时海面上到处漂浮着杂物,不远处就有一块船板,她赶紧拖着钟离疏游过去,借着那木板的浮力,才终于没叫她和钟离疏两人变成鱼食。 那被炸成两截的渔船残骸如今已经变成一只巨大的火炬,正一边燃烧着一边缓缓下沉。火光中,林敏敏伸手摸摸钟离疏的颈动脉,感觉到他的脉搏还算是有力,这才略松了口气。只是,下一秒,她那口气就不得不又提了起来。 不远处的水下,忽然冒出一颗人头,那装束却不是钟离疏这边的黑色水靠。林敏敏一惊,赶紧从钟离疏的腰间抽出匕首,正准备迎战,那人的旁边忽地又冒出一颗人头。这一回,却是黑色的水靠。那二人都看了林敏敏这边一眼,然后就在水中扭打起来。 林敏敏知道,凭她这么个战五渣,别说保护昏迷的钟离疏了,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看着那仍在水里翻滚打斗的二人,以及那些纷纷从水里冒出,却辨不清是敌是友的人头,原本还想着呼救的林敏敏顿时就改了主意,赶紧悄没声儿地拖着钟离疏脱离战场,游向那火光照不到的黑暗处。 此时虽已是初夏,夜晚的海水却仍透着凉意,何况她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很快的,林敏敏的体力就透支了。感觉到钟离疏再次要从木板上滑入海里,她只得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脱掉衣裳,用衣袖将钟离疏和自己一起绑在木板上,然后便抱着他随波逐流,任由海水将他们带离战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海水方向的变化,抱着钟离疏陷入半昏睡状态的林敏敏猛地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就只见眼前竖着一片黑乎乎的东西——仿佛是悬崖的模样。 她顿时振作起精神,沿着那片悬崖向着浅滩游去。脚掌踩上浅滩,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钟离疏拽到海水冲不到的地方,林敏敏一头栽倒在他的身边,不知不觉就昏睡了过去。 直到海鸥的叫声惊醒了她。 林敏敏睁开眼,这才发现,天际已经开始吐着鱼肚白了。虽然太阳还没出来,那光线却足以叫她看清眼前是一片光秃秃的礁岩,没有任何可藏身之处。 见这里不可能藏人,林敏敏反而放下心来。因担心钟离疏,她挣扎着爬起身,抱起钟离疏的头,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却只见他的后脑处肿起一块,眉梢也不知被什么给划了一道血口,其他倒也没什么明显的伤处。 她再次伸手按在他的脖颈间,另一只手则搭在自己的颈动脉上,默默对比了一会儿二人的心跳,见他的心跳规律而有力,体温也正常,她这才松了口气。 想来他只是被那不明物体敲在后脑上,一时敲昏了而已。 这么想着,林敏敏顿觉得浑身乏力,干脆就势倒在钟离疏的身上,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 钟离疏醒来时,先是感觉到脑后一阵钝痛,然后才意识到胸口的重量。 他低头往身上看去,只见林敏敏像只猫儿那样趴在他的胸口沉睡着,那头海藻般的长发,就如他曾多次梦到的那样,不仅覆着她,也覆着他…… 有那么一刻,钟离疏还以为他是在做梦,手指本能地抚上那头长发,却赫然发现,他的手指竟穿过那头黑发,直直按在一片光裸的肌肤上! 如果不是指尖的温润质感,以及那微凉的体温,钟离疏几乎就真以为自己是在做什么春.梦了。 他猛地抬起头,用力眨巴了一下眼,死死盯着林敏敏那光裸的后背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扭头看看四周,这才呼出一口气,抬头仰望着天空中那被朝霞染红的云朵,缓缓躺了回去。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林敏敏生气地告诉他,她会游泳…… 之后他们是怎么了,他却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扭头看了一眼四周——显然,他们似乎是遇难了。 虽然心不在焉地想着眼前的处境,钟离疏的手指却仿佛有自我意识似地,在林敏敏那光裸的背上来回轻抚着。 睡梦中,被打扰了的林敏敏扭动着脑袋哼哼了两声,又拱起背,在他身上蠕动起来。 几乎是即刻的,原本就极容易在早晨发生骚动的男性本能一下子便“肃然起敬”起来。 钟离疏的手指顿时一僵,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 半晌,直到林敏敏再次沉入梦乡,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她。 而这一眼,却是叫他坠入一种冰火两重天般的矛盾挣扎之中。 刚才的那阵扭动,令原本覆在林敏敏背上的黑发纷纷滑落,竟欲盖弥彰地露出她大半个光裸的脊背,以及一抹香肩。 晨光中,那乌黑的发丝衬着那白皙的肤色,顿令钟离疏的指尖一阵刺痒。那种无法忍受的诱惑,叫他的手指再次违背他的意志,带着渴念抚上她的肩,然后又无法自制地沿着她那纤细平滑的背部线条缓缓而下,手掌紧紧贴在她那微微凹陷的腰肢上。 长年在海上漂泊,他的手大而黝黑,而她那从不见天光的脊背却是白皙而纤美。这强烈的对比,顿令他的呼吸为之一梗,拇指在她的腰窝处略一盘桓,便越过低谷,延着那尾椎,向着那裹在白色灯笼裤下的山峰攀爬而去…… 许是被他骚扰得无法安睡,林敏敏又呢喃着哼哼了一声,仿佛觉得身下那“擎天一柱”硌得她难受,她蠕动着,小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却是差点摸出大事来。 钟离疏倒抽一口气,迅速抓住她乱来的手,另一只手则按着她的腰肢,一翻身,将林敏敏压在身下,低喝道:“敏敏,醒来!”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林敏敏悠悠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一张忍饥耐渴的脸。 和这只肉食系耳鬓厮磨多日,林敏敏岂能不知此时此刻,那压在她身上的人儿早已动了情。感觉着那人紧绷的身躯,她微微一笑,伸手环住钟离疏的脖颈,带着些许未完全清醒的睡意呢喃道:“你醒啦。” 想起他的伤,她伸手摸向他脑后的大包,却是痛得钟离疏倒抽了一口气,忙不迭地避开她的手,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了?我告诉你我会游泳,可你还非要逞英雄,结果叫飞过来的什么东西给打了一下。” 说到这,林敏敏不禁有些恼怒,顿时带着三分恶意,故意又去摸他脑后的大包,直痛得钟离疏再次“嘶”了一声,赶紧抓住她的手,问道:“其他人呢?怎么只有我们两个?” 林敏敏这才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我虽然水性不错,可还没好到跟人在水里打架的程度。而且我看你的人正忙着剿匪,我怕我没把你的人招来,倒把那些绑匪给招来,就只好带着你先撤了。”又表功道,“要不是我,你可就变成鱼食了。” 钟离疏笑道:“他们是在执行我的命令。我给他们下过令,不留活口。” 林敏敏才不在意那些匪徒的生死,却是忽然想起囚禁时想的那些事,忙道:“这三山帮是什么?黑帮吗?还有,那个雷九居然没死。还有那位容四爷,你的那位妻兄,他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在查府里背后的黑手吗?会不会是他?” 钟离疏眼眸一闪。他早就注意到了,林敏敏有着极灵敏的洞察力,只那么七想八想,常常就能把事情联想得七七八八。且,那“妻兄”二字,还浸着浓浓的醋意。 他不禁微笑起来,望着她道:“我知道。派去保护你的那些人,还有弯眉,都被人用迷药放倒了。顺着这条线往下一查,很容易也就查到了容四,还有我老子以前用的那个王总管。你放心,绑你的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说着,又拽酷酷地冷冷一笑,道:“加勒比海上成群的海盗我都没怕过,何况区区这么几个不自量力的绑匪。” 他这拽酷狂霸的模样,顿叫林敏敏看了一阵碍眼,忍不住嘲道:“是呢,侯爷的能耐可大着呢,拳打三山,脚踢五海,天下无敌,就是差点带累得我跟你一会儿变成鱼食!”又拿鼻孔一喷气,道:“为了救你,我可是累得跟条狗一样!” 而此时,钟离疏也已经想起了被打昏之前的事,抚着她的眉眼笑道:“说起来,好像是我先救的你吧?如果不是我,被打个大包的,可就该是你了。” “也未必,”林敏敏斜睨着他,“如果你早些信我的话,我早潜到水里躲过去了。” 钟离疏一听就摇了摇头,嘲道:“你是在澡盆里学的游水吧?这种情况潜到水底下,看不到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反而更危险。而且四周全是漂浮物,很容易被撞伤的。” 林敏敏柳眉一竖,忽地一推他,翻身将他反压在身下,撑着他的双肩佯怒道:“怎么?!你想忘恩负义,不承认我的救命之恩?!” 此刻的林敏敏正是几近半裸的状态,那件经她改良过的小肚兜紧紧裹着她的胸,原本就透着股欲遮还休的暧昧,如今这么一翻身,又是这么个低俯的姿势,顿叫胸前的沟壑落入钟离疏的眼中。 那玉峰,那幽谷,那淡绿色胸围下几欲撑破的两点春光,顿令钟离疏的喉咙一阵干涩,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原本因谈话分神而稍稍淡去一些的欲念,忽如春风中的野火,窜出浓烈炙热的火焰。 他抬起眼眸,灼灼的目光代替他的妄想,一寸寸地拂过她饱满的胸,修长的颈,红润的唇,落在林敏敏那忽然间变得水光潋滟的眸中。 被身下的男人以那种狂放的目光扫过,就仿佛真被他的手抚过一般,林敏敏那白皙的肌肤渐渐浮起一层诱人的晕红。晨光中,那原本晶莹剔透的眼眸也变得朦胧而迷离。 “关在那个舱里,我就在想,如果就这么死了,我一定会成为怨灵的……”她低喃着,手指沿着他的肩胛骨滑上他的脖颈,拇指轻轻抵在他激烈跳动着的脉搏上,又俯□去,故意以那令人垂涎的双峰轻蹭着他,然后侧过头去亲吻他那胡茬密布的下巴,“……如果都没能吃上你就这么死了,也太亏了。” 沿着他的下颌线,她一点点地、细心地啃咬着他的下巴,红唇渐渐移到他的唇边。抬起迷离的眼,看着他那骤然放大的瞳仁,她的另一只手缓缓插入他的衣襟,挑开那结扣,在他唇边低语道:“钟离疏,其实我也是肉食系的。” 钟离疏的目光涣散,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隐约记得他好像要坚持什么来着,可这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要坚持些什么了。此时此刻,除了那只慢条斯理剥着他衣裳的小手,那随着海风在他的脸颊旁拂动的长发,那如海妖的歌声般在他耳际盘旋的低喃,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饿了,钟离疏,我现在就要吃掉你,你不许反对。” 那带着凉意的小手抚过他的胸膛,指尖却是故意围着胸前那脆弱的蓓蕾打了个旋,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急促地深吸一口气,却是吸进一条调皮的小蛇。小蛇在他唇间嬉戏玩闹,却在勾得他神志不清地抬头去追寻它时,忽地溜出他的唇,湿湿凉凉地延着他的脖颈游过他的喉间,轻啃了一会儿他的锁骨,便渐渐下滑,代替那微凉的指尖,嬉戏上那可怜的蓓蕾…… “轰”地一下,如同暴风雨中的船桅突然折断,大船顿失平衡,钟离疏只觉得烈焰焚身,直灼得他忍无可忍——且他也不记得他为什么要如此忍耐,他忽地一个挺身,将那只作怪的海妖镇在身下,沉着那如烈酒般弥醇的喉音狠狠道:“谁吃了谁还不知道呢……” *·* 直到潮水舔着钟离疏的脚趾,这才惊醒了他。 有那么一刻,他有些弄不清身在何处。但那伏在他胸口的重量,却是很快就叫他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涨到脚边的潮水,然后看向那一如餍足的猫咪般蜷在他胸口的林敏敏,一股柔情顿如脚边的潮水般,在他的胸臆间荡漾起来。 他一直苦苦支撑着,就是因为知道,林敏敏如果嫁给他,会比他承受更多的压力,所以他才决定,至少要给她一个叫人无法置喙的完美婚礼,所以,即便忍得再辛苦,他也一直坚持着,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洞房花烛夜之前碰她,却是不想…… 伸出双臂,环住这拿他当床的人儿,以前所未有的温柔在她的发心落下一吻,钟离疏的心情不禁一阵复杂。 虽然表面装得成熟自制,他自己却是一直都知道,骨子里的他就是个任性霸道的脾气,想要什么就要立刻得到什么,从来不愿意去耐心等待。难得他拿出所有的忍耐来克制着他的本能,却不想竟败在她的一句话,一个吻,一个坚持下。 她的坚持,瞬间便叫他遗忘了之前所有的坚持,眼里心里就只剩下她,这如海妖般叫人无法抗拒的人儿…… 望着她的睡颜,钟离疏默默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此时再来后悔定力不够,怎么都已经太晚了。更何况…… 他也不后悔。 伸手将她的长发拨到一边,垂眼欣赏了一会儿她那和自己形成鲜明对比的娇小白皙,直到一个大些的浪花打来,海水似乎溅到了林敏敏的身上,惊得她在他怀里抖了一下,钟离疏这才注意到,他的小腿已经淹没在海水之中了。 他忙坐起身,抱着睡眼惺松的林敏敏往高处转移过去。 他这一动,林敏敏便醒了。揉了揉眼,她挣扎着想要下来。 钟离疏看看她,却是故意使坏,一只手将她牢牢按在他的身上,却松开另一只手,一边沿着她的身体曲线游移,一边任由她顺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去。 光裸的肌肤密密摩擦的感觉,顿时令林敏敏睡意全消。她忽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抬腿盘上他的腰,以舌尖舔着他的唇珠道:“我真饿了。” 而,不管她说的是“真饿”了,还是真“饿”了,都叫钟离疏顿感一阵饥渴——*这种东西,一但被打破了枷锁,就再也难以禁锢。食髓知味的钟离疏立马伸手按住她的后脑,浓烈炽热地将她深吻了个彻底,又将她抵在岩石上,在她唇间咕哝道:“我也饿了……” 再次喂饱彼此后,喘息初定,钟离疏撑着手臂望着那被他压在身下的娇躯,这才惊悚地发现,那原本如玉石般光洁白皙的肌肤上,竟像开了七色染坊般,染满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吻痕。 他不禁一阵心疼,揉着她锁骨上的一道牙痕,抱歉道:“痛吗?” 林敏敏却是误会了,以为他问的是另一种痛,不由白他一眼,撒娇道:“知道我会痛,你就不能轻些?” 这么一句话,却是叫那仍流连在密径中不肯撤退的小钟离疏忽地就又抬起头来。 感觉到他在她体内的变化,林敏敏不由倒抽了一口气。第一次,她只觉得新鲜好玩,却是不知道钟离疏其实已经相当的克制了。第二次,觉得已经过了一道关卡的钟离疏便没有第一次的谦虚忍让,开始找着各种新鲜好玩,却是把林敏敏给折腾得不轻。此刻的她正腰酸背痛得紧,他却又精神抖擞起来。 林敏敏不由抱着他的脖子,腻声求饶道:“我真不行了。” “我知道,”那个坚硬地坚守着阵地的家伙口是心非道,“我就呆在这里,我不动你……” 而片刻后,这句谎言就变成了“我轻些,就只动一下下……” 再然后,那化身如狼的男人干脆懒得再说谎了,又开始任性地癫狂起来…… 新一轮挞伐过后,钟离疏再次心痛地望着那娇躯上自己新作下的孽,最终一闭眼,伸手拉过他的衣裳,将已经累得软若无骨的林敏敏给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嘴里却还抱怨着:“谁叫你不穿衣裳的。” 林敏敏气得想要拧他,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正好他的肩就在嘴边,于是她张嘴就狠狠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钟离疏闷声一笑,也不挣扎,任由她像只小狗般咬着他发泄了一通,然后才抚着她的脸颊,将她腮边的乱发全都拨开,道:“你的衣裳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跟救了他们一命的木板一起,被海浪给带走了。 林敏敏再次白他一眼。被囚禁了三天,又在海里折腾了一晚,然后又被这男人不知轻重地要了三回,此刻的她又累又饿——真正的饿,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干脆闭上眼,打算补个眠。 只是,她的眼才刚闭上,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勉强睁开眼,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你没发现吗?”钟离疏笑道:“这里就是我们上次海钓的地方。”他抚着她眼下的青痕道:“想来没多久他们就能找来了。你睡吧,一切有我呢。” *·* 果然,太阳还没升上半空,钟离家的船就撒网般地找了过来。 站在船头,看着光裸着上半身,一个人站在岸边的侯爷,吴晦明赶紧跳下海去,冲到钟离疏面前问道:“林娘子可是跟侯爷在一起?” 他觉得他问这句话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他们这次行动就是为了救林娘子的,却不想钟离疏忽地瞪他一眼,道:“传令下去,这件事谁也不许再提。” 吴晦明只眨了一下眼就明白了——林娘子被人绑走三天,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她直接就不用做人了。 只听侯爷又道:“你回去,叫阿樟把我的游艇驾过来。” 吴晦明一愣,“侯爷不跟我们一起回去?”说话间,就瞄到钟离疏肩头一个清晰的齿痕。 二人目光一对,吴晦明赶紧一个立正,二话不说,转身回到船上就喝令水手们升帆开船。 望着仍在岸上的侯爷,一个水手犹豫道:“侯爷不上船吗?” 看着众水手们好奇的眼神,吴晦明忍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忍住那到了唇边的笑意。 钟离疏之所以不肯上船,不过是怕船上人多眼杂,传出林娘子的什么闲话罢了。 他却是不知道,他自己身上其实就带着个遮也遮不住的幌子。 妻子…… 比钟离疏还大了一岁的吴晦明扭头看看那渐行渐远的礁岛,忍不住想着,或许他也该娶个妻子了。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一觉,林敏敏直睡得斗转星移,直到第二天近傍晚时分才醒转过来。 睁开眼,看着那仿佛嵌在墙洞里一样的床顶,不是第一次光临钟离疏游艇的林敏敏自然知道,她这是在游艇上,且还是在钟离疏的床上。 醒来后,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饿,第二个感觉却是痛。胳膊痛。痛得她连想要撑着胳膊坐起身都做不到,不由就哼哼了两声。 她这里才刚一出声,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椅子响动,紧接着,钟离疏的身影便出现在床头,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捂着酸痛的胳膊,林敏敏苦着脸道:“胳膊痛。” 钟离疏却是一怔,“怎么会是胳膊痛?” 他这奇怪的话,顿令林敏敏抬头看了他一眼。 正如钟离疏所认识到的那样,林敏敏其实是个很敏感、洞察力很强的人。只这一眼,她就知道他原以为她是哪里痛了,那小脸不禁一红,怒瞪着那只色狼道:“你还好意思说!说是去救我,却累得我反过来救你!你那么大个人,我拖着你不要用力啊!” 也不知道是被她看穿心思尴尬的,还是因为她这嘲讽,钟离疏老脸一红,往床头一坐,拉过她的胳膊,一边替她揉按着一边自我辩解道:“如果不是那些人点着了火药,我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救走你的。” 林敏敏被他的力道揉得一阵呲牙裂嘴,却仍忍不住问道:“你的人可有伤亡?” “若是连对付这种歪瓜裂枣都会有伤亡,还不如直接自己跳海算了。”钟离疏酷酷地道。 这话却是引来林敏敏的一阵嘲笑,“那你是不是也要去跳海?说是来救我的,倒反过来要我救你。” 她这话,顿叫钟离疏一阵羞恼,故意大力揉按着她拉伤的肌肉,直痛得林敏敏一阵大呼小叫。那肌肉酸胀到极点时,却是叫她想大叫也不能,只能倒抽着气细声呻.吟。 这透着媚态的声音,立时便叫钟离疏回忆起某个*时刻里,从她唇间逸出的声响。顿时,他指间的力道就不对劲了。 感觉到他的揉按忽然间变成暧昧的抚摸,林敏敏一抬头,就只见那人低垂着眼帘,目光斜斜落在她的胸前。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林敏敏这才发现,她的身上套着件衬衫,那低敞的领口下,露出一道诱人的深沟,以及深沟旁的玉峰上,几点惹眼的红莓。 钟离疏抬起眼眸,深深看她一眼,忽地将她放倒,一只手袭上那玉峰,另一只手则探进被中,毫无征兆地袭至她那最为敏感脆弱之处。一阵轻拢慢捻,直逼得她颤抖着红唇,再次吟唱出那如海妖般诱人的歌声,他这才亲吻着她,哑着声音胜利一笑:“揭人莫揭短,我这人可是向来睚眦必报的。” 睡眠是补足了,身体也被某人给喂饱了,可那胃却还空着。就在某人因这“报复”行径而撩拨得自己也是周身是火,纠缠着主人即将入港之际,那饱受忽视的胃终于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偏那主人是个没意气的,竟被蛊惑得不愿叫这等小事打扰了兴致,而那个箭在弦上的自然更是没有收手的道理,眼看着就要牺牲自己成全他们,舱门上忽地响起救命的敲门声。 顿时,林敏敏的胃替那忙碌着的二人应了门:“咕……” *·* 直到阿樟托着托盘进来,林敏敏这才第一次意识到,游艇上不止只有她和钟离疏两个人。看着一脸遗憾,临阵收枪的钟离疏,她不禁一阵迟来的羞窘。 也幸亏阿樟是那种西式管家的作派,从来都是把自己当作家具一般的存在。放下托盘,他硬是对床上多出的一人视而不见,只向着虚空处默默行了一礼,便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看着托盘上丰盛的食物,林敏敏这才发现,她真饿惨了。她有心想要伸手去拿筷子,那胳膊却是酸痛得怎么也抬不起来。 钟离疏将她的手按了回去,笑道:“为夫喂你。” 这“为夫”二字,却是叫得一个肉麻,听的那个倒是当作有趣,只嘻嘻一笑,便真叫钟离疏喂她。 小俩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这不知算是午饭还是晚饭的一餐,钟离疏道:“回去后,你只说你是去城外进香了就好。” 林敏敏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在这个时代里做个女人真不容易,她叹息一声,道:“这么大的事,大概也瞒不了人。” 钟离疏的凤眼一眯,“你放心,那些杂碎都叫我清理干净了,不会传出什么闲话的。” 看着他,林敏敏顿时就想到他之前所说的“不留活口”。想来那位王总管和容四也被灭了口。她再次叹息一声,“只要你我不在乎,别人爱说什么闲话也没什么要紧。之前我还想过,就算不嫁给你,我们就这样也无所谓呢。” “怎么可以无所谓?!”钟离疏眉头一皱,“你不在乎,我可还在乎呢!”他伸手覆在她的腹部,“许这里已经有我的孩子了,我可不要我的孩子担个私生子的名。” 林敏敏不禁怔了怔。瞬间,她仿佛看到一个和钟离疏一样有着一个美人儿尖的小帅哥,那眼眸顿时柔和下来,抬手抚着钟离疏的脸道:“如果是个男孩,一定跟你一样讨厌,又任性又霸道,一不如意就张嘴大哭。” 钟离疏一挑眉,“男孩怎么可以爱哭?他将来一定又高又壮,跟我一样能文能武。”他倒是毫不害臊地自夸起来。见林敏敏拿眼白他,他不禁呵呵一笑,凑到林敏敏的脸旁,道:“我倒更想要个女儿,像你一样,看着乖巧可人,背着人一肚子坏水儿。” “如果我真是一肚子坏水儿,怎么就尽被你欺负了?”林敏敏揽住他的脖子,抗议道:“要真说什么一肚子坏水儿,那也是卉姐儿。她可是你们钟离家的真传。” “这样才好,”钟离疏也搂住她的腰,顺势将她放倒在床上,笑道:“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说着,那唇便往她身上落了下去,显然是想继续那被这一餐打断了的好事。 说到卉姐儿,林敏敏却忍不住担忧起那几个孩子来,道:“孩子们天天都要来小馆转一圈的,我不见了,他们一定很担心吧。” 正亲得专注的钟离疏听她提及那几个孩子,顿时一阵不满,牙齿在她的丰盈之上一阵厮磨啃咬,直惹得她抱着他一阵娇喘,他这才抬头抱怨道:“最担心你的人可是我!你怎么就想着别人,也不关心关心我?” 看着这孩子气发作的男人,林敏敏眼眸一柔,捧着他的脸道:“好,敏敏娘也疼你。” *·* 次日一早,弯眉才被人送上船来。 看到林敏敏安然无恙,这丫头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这才松开,当即往地上一坐,放声大哭起来,倒是惹得林敏敏赶紧过去又是哄又是劝的,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被人给绑了呢。” 弯眉抹着眼泪哽咽道:“娘、娘子说什么呢?!娘、娘子只是去城外上香,感了风寒,在城、城外多住了几晚而已。”——得,果然是钟离疏调.教出来的丫头。 显然,就像林敏敏认为的那样,这种不打招呼就出城,且还好几天不归的事,是骗不了人的。至少吕氏和莲娘是骗不住的。 这小馆自然是不放心再住了,被钟离疏送回府,第一时间里,吕氏和莲娘就赶了过来。看着那二人担忧的模样,林敏敏也没打算隐瞒她们,便违抗钟离疏的“旨意”,直接把真相告诉了她们。 许是没遭什么大罪,加上之后的那阵刻骨缠绵,早就叫林敏敏忘了被绑架时的种种惊恐,因此,她说得甚是轻描淡写。 既便如此,也听得莲娘和吕氏一阵变色。 吕氏道:“我就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照理说,你在长宁人地两生,没有不打招呼就出城的道理。而且你‘出城’的第二天,老七就在府里大肆搜查,说是府里有人跟匪帮勾结走私什么的,可我看老七那副紧张的模样,就不像是出了这种小事的模样。”又皱眉道,“这么大的事,就算老七那边有布置,只怕难免会有什么漏网之鱼。这种事,只要有一点风声,很容易就会被人传得沸沸扬扬,何况你跟老七如今又是城里的热门话题……” 她的话还没说完,莲娘忽地一拍掌,道:“我有个主意。不是说你去城外进香,病倒了才在城外住了几晚的吗?正好昨儿我也去进香了。对外就说我是专门去接你回城的,顺便进了一回香。这样应该能遮掩一二。” 三人正商量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人声,一开始林敏敏还以为是孩子们放学了,结果弯眉跑进来报道:“老太君来了。” 林敏敏顿时和吕氏、莲娘对视一眼。 这老太君,不管钟离疏如何把她说得十分功利,林敏敏却本能地感觉得到,至少她对钟离疏是实心实意地好。 显然,这一回她的失踪,也叫老太太起了疑,这是探虚实来了。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老太太进屋,看到吕氏和莲娘,不由就打鼻孔里喷出一股气,对着莲娘冷哼道:“你倒是跟她要好。” 虽说如今莲娘也算是有些长进了,到底比不上老太太的积威甚久,直叫莲娘一阵心虚,都不需要老太太清场,她自动拉着吕氏退了出去。 见人都退干净了,老太太这才扭头上下打量了一圈林敏敏,又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咕哝了一句“瘦了”,便转身自顾自地坐到上首,抬头瞪着林敏敏道:“你这几天是去哪儿了?” 如果不是老太太那句几乎叫人听不清的低声咕哝,林敏敏就要按照钟离疏的吩咐撒谎了。可那句多少带着些担忧的咕哝,却是叫她心头一动,看着老太太眨巴了一下眼,便坦然道:“我被人绑票了。” 她的坦诚,显然也大出老太太的意料。老太太的眼一凝,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扫视了半晌,才开口道:“看起来,你好像没什么大碍。” “托老太太的福,我还算平安。” 林敏敏福了福,内心却是一阵打鼓。虽然钟离疏把老太太说得这般那般,她心底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别人对自己是好意还是恶意,这个她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就算老太太对她不如对钟离疏那般真心实意,但至少从没对她起过什么歹念,甚至一向还是维护居多。因此,她便打算赌上一赌,赌老太太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好感的。 老太太看着她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又道:“你可知道,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你会是什么下场?” 林敏敏点点头,不禁再次哀叹这万恶的旧社会。如果在她原来的时代里,这劫后归来,不定还能出书拍电影,变成名人呢…… “既然知道,”老太太又道:“为什么对我说实话?不怕我借机宣扬出去?” 林敏敏不禁就眨巴了一下眼,伸手摸摸耳后,道:“老太太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不管怎么说,您都是钟……侯爷的长辈,骗谁也不好骗您的。” 这马屁似乎拍得老太太很是受用。顿时,老太太的利眼便缓了缓,望着她又道:“看来老七是铁了心要娶你了。你可做好嫁他的准备了?” 林敏敏不由又眨巴了一下眼。嫁妆的事,几乎已经被吕氏和莲娘包了圆,其他的事自然有钟离疏管着,她实在想不起来她还要做什么准备。 她这懵懂的表情顿时令老太太不满地一皱眉,道:“阿疏他好歹也是个侯爷,虽然如今暂时赋闲,但迟早是要起复的。做为他的妻子,你不仅要管好他的后宅,还要应酬官场上的来往,和世家间的人情,这些你可懂得?!” 林敏敏自然不懂,“我可以学。”她道。 “哼,”老太太冷哼一声,“你以为有些东西是你想学就能学得会的?!仅凭你的出身,很多事情别人就不会愿意跟你打交道。世家娶妻,从来不是娶个妻子这么简单,老七他娶你,就算不指望你带给他什么助力,可也不能因你拖了他的后腿。此刻你们正打得火热,自然想不到这些,可将来有一天,他对你的心淡了,你却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你还能拿什么去笼络他?你的那张脸吗?等你人老珠黄,连那张脸都没了时,你还能凭什么?!” 看着低垂下眼眸的林敏敏,老太太长叹一声,道:“说起来,我对你这人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挺喜欢你这脾气。我不同意这件事,不过是因为我认为你跟老七真的不适合,我不希望我喜欢的两个孩子,最后都落得一个伤心的结果。此刻你或许觉得我这老太婆不过是在危言耸听,不过是想要棒打鸳鸯,却是不知道我这心里其实是在替你着急。你和莲娘还不同,好歹莲娘还有个可靠的娘家,就算被夫家欺负了,总还有我们替她出头。你呢?你身后什么都没有,偏老七的身份又比你高出那么多,如果将来真有如我所说的那么一天,你真被老七嫌弃了,你该如何?好的情况下,不过是他把你晾在一边,再带一个回去。不好的,就算他要跟你和离,你又能如何?以老七的霸道脾气,只怕就算是他不要了的女人,也不会许你再嫁给其他人。所以我才不愿意看到你跟他搅在一处,你完全值得一个更好、更可靠的未来。” 老太太的话,却是叫林敏敏内心一阵翻滚。她说的这些,她其实都知道,心底也一直因此而存着隐隐的不安。只是,那些不安,都被眼前的甜蜜给遮住了而已。 她抬起头,看向老太太,然后叹息一声,扶着身后的椅子扶手坐下,对老太太道:“我知道老太太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才会对我说这些话。其实我自己也很明白,就身世和背景而言,我跟钟离疏真的不合适。但感情这种事,很难说的,我原本也没打算喜欢上他,可不知怎么搞的,就变成了这样。也许将来有一天,真如老太太所说的那样,我会被钟离疏嫌弃,可如果我现在就放弃,那么连将来会被嫌弃的可能都没有了,如果我尝试了,至少还有一半的可能,他不会嫌弃我,我们会白头到老……” 说到这里,她再次叹息一声,又道:“我知道,凭我这样的身份嫁给他,不仅我自己会承受很大的压力,钟离疏也是。但我想尽力去试一试,就算不成功,至少我努力过了。就算将来我俩真的不能一直走到最后……” 她再次顿了顿,扭头看着老太太,温柔一笑,道:“不瞒您说,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这样的准备。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我相信我也不会要死要活的,不过是我喜欢上一个人,又没能跟他白头到老而已,这又不是我人生的全部。” “你……”老太太不禁站起身,一脸震惊地望着林敏敏。她从来没想到过,林敏敏居然是这样想这件事的。而,哪一个新嫁娘,在还未出嫁之前,就已经想着会被抛弃了?! 老太太的脸色变化了一番,又重新坐下,不禁有些矛盾地替钟离疏打抱不平道:“原来你就是这么三心二意对阿疏的?!亏他还把你当宝一样捧在手心里!” 林敏敏摇摇头,笑道:“不,我喜欢他,很喜欢。我只是……”她又叹息一声,“我只是习惯了给自己一个安全的角落。就算将来有一天,他叫我失望了,至少我心里有一条退路。至于老太太所说的,我可能会被众人排斥,带累得钟离疏也被人排斥……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何况……” 她歪头看看老太太,笑道:“好像世家也不都是像您所说的那样。当初您知道我的身份后,不也一样还愿意出手帮我吗?我还记得您劝我的那些话呢。还有莲娘和英娘她们,也没有因为我只是一介平民就不愿意再跟我说话。所以说,喜欢我的人,就算我的出身再怎么平凡,是朋友终究是朋友;不喜欢我的,我也没那个必要去讨好他们。想来钟离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也不会愿意叫我卑躬屈膝去讨好别人。” 她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也看着她。两人对视良久,老太太叹息一声,道:“你心里明白就好。只是……” “什么?” “你不可以这么连名带姓的叫阿疏,这也太没规矩了!”老太太沉下脸,“还有,下午就给我搬到客院来!真是的,还没嫁过门就住进侯府的后院,像什么话?!还有你的那些规矩,别以你受过伤为借口,忘了的都给我重新学起来!真是的,好歹你将来也是威远侯夫人,别到时候连跟人打个招呼都要被人看了笑话,丢尽老七的脸!” *·* 赵老太君向来是个独断专行的性子,等钟离疏处理完诸多善后的事宜,领着突然冒出来的景王殿下回到侯府时才知道,他的未婚妻被老太太给领走了。 英娘一脸幸灾乐祸地报告道,这会儿林娘子正被逼着从坐卧起站开始,从头学着大家闺秀们从小就要学的各种规矩礼仪。 当钟离疏冲进客院准备解救他的心上人时,却被老太太给强硬地拦了下来。 “你跑来做什么?!敏丫头这边有我,用不着你操心!从今儿起,直到你媳妇儿过门,都不许你再来客院!倒是你自己的府里,你看看,哪里像是在筹备婚事的模样?!那个吕氏,好歹也是你的继母,整天都在做些什么?难道这时候她还想躲清闲不成?还是要叫你个大男人自个儿替自个儿操持婚事?!” 这么劈头盖脸一顿教训,直吓得景王躲在客院的大门外都没敢进门,偷偷推着他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厮吉光的肩道:“去,你去给我打听打听,这老太太怎么忽然就拐过弯来了?不是说她不同意这桩婚事的吗?” 被这位不靠谱的王爷拐带在身边好歹也有两三年了,小吉光岂能不知道他这爱看热闹的性子,硬是抱着他的胳膊不肯过去,一边怒道:“要看热闹你自己去,我才不去讨这个嫌!”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威远侯的婚事,自然不可能由威远侯自己本人亲自主理,因此,这重任就落在了那位李小胖李小总管的身上。 虽说这位李胖总管也算是个人才,可到底是半路出家,对内宅事务甚是生疏,且他自己还是个未婚的,这婚礼该怎么筹备,可以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好不容易翻找出旧例,偏侯爷对这旧例还十分不满,横挑眉毛竖挑眼的,又说不出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婚礼,直把这李小胖折腾得三天里瘦了五斤。 而那吕氏因着之前的种种心结,虽说对林敏敏是一个态度,对钟离疏却还是原来的态度,且钟离疏对她也是防备多多,向来有眼色的她自然不会主动多事伸手帮忙。因此,一时间,府里变得乱糟糟的,看着不像是在筹备婚礼,倒有些像是遇到敌袭般手忙脚乱。 好在这时候,赵老太君那边突然改变了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老太太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除了她本人外,连林敏敏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依着她一向专横的脾气,却是不插手则已,要管就是要管个彻底。于是,老太太便毫不客气地抢过了侯府的内务大权。 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太君这一出手,顿叫原本兵慌马乱的侯府有了主心骨,渐渐就恢复了秩序,开始有个像是在筹备大事的模样了。只是,这样一来,李胖总管却纠结地发现,虽然老太太的插手叫他松了一口气,可与此同时,他好象也丧失了对侯府的管辖权,几乎所有的事老太太都要管,而他则很快就沦为一个跑脚的角色。 不过,相对于侯爷的郁闷,他这一点点小小的委屈也算不得什么了。 钟离疏则发现,他这姨婆真是说到做到,真个儿就把林敏敏收归她的翼下,叫他连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在被老太太抓住他翻墙未遂后,老太太更是威胁他,要是他再不守规矩,她就带着林敏敏住出府去——以她的脾气,还真有这个可能。钟离疏这才不情愿地老实下来。 然而,比起他的郁闷,林敏敏那里就是郁结了。 就像英娘和艾娘曾幸灾乐祸向景王殿下和小吉光所描述的,如今这位准新娘正被人“严加管束”,一举手一股足都会被人挑剔纠正——其实自打穿越后,怕露馅的林敏敏就已经很注意在模仿他人的言行举止了,可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个假冒产品,表面装得再像,那芯子到底还是假的。因此,老太太的这一“回炉再造”计划,说白了,不过是对她再进行一道深加工,把表面修饰得更加精致唬人一些罢了。 就在林敏敏被这些“表面功夫”折磨得苦不堪言之际,世子夫人刘氏却还又给她加了一道“功课”。 老太太虽说插手管了侯府的诸多事务,可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渐渐便把事情又交给了她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儿——她的孙媳妇,靖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人,世子夫人刘氏阿秀。 刘氏是个心思细腻的,觉得如此贸然插手别人家的内务十分唐突,便对老太太建议道:“虽说这么做有些不合规矩,可敏丫头迟早是要接手这府里事务的,倒不如趁现在就叫她学起来,总好过到时候两眼一抹黑。” 老太太一听就拍着巴掌道:“可是我忘了这条!” 于是,从侯府的内务到婚礼的筹备,再到请客名单,以及世家间种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所有当下用得着用不着的,只要是想起什么,老太太和刘氏便都事无俱细地一一教给林敏敏。不到几天,林敏敏就记了满满三大本的笔记小抄。 直到婚礼前三天,李小胖李总管拿着最终的宴客名单来找林敏敏确认席间座次的安排,却正撞上樟爷也过来问新房里安床的事,旁边弯眉手里还拿着嫁妆单子等着跟林敏敏核对嫁妆,这几个人才愕然回过神来——这婚礼,说是老太太帮着筹备的,可到最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准新娘林敏敏独自在做这件事了,且还是男女双方的事她一个人统统管了…… 这感觉,就像是林敏敏如何急着要把自己嫁掉一样…… 其实这种事对于后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后世的小俩口自己安排自己的婚礼,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在这个时代里,却多少有些与众不同。 想到人还没嫁过去,居然就已经先替那人管起家来,林敏敏不禁一阵不自在。 好在从弯眉到阿樟都是机灵人儿,见未来的主母不自在,几人全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各自说完各自的事后,便都散了。 只是,出得门来,连阿樟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都微微露出一层笑意。 李小胖却是没退出去,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递给林敏敏,禀道:“这是按照娘子的吩咐重新排过的花名册。侯爷说,府里的事但凭娘子做主就好,不必再去问他。侯爷还说,娘子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多看一些人,如果合用,就挑几个可心的放在身边,将来回京时也好使唤。如果没什么合心意的,回到京城再慢慢挑也没什么。” 因着要管这府里的大小事务,林敏敏得来回在客院和府里穿梭,偏按着风俗,不许未婚夫妇在婚前见面,于是老太太便强硬地把钟离疏给赶出府去了,如今他正可怜兮兮地住在船上,两人间的消息来往也只能通过第三人来传递。 听着“回京”二字,林敏敏不由就是一挑眉,“回京?可是京里出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老太太也在问景王周湛这个问题。 周湛摇着他那不离手的扇子笑道:“老太太可是问错人了,我可是堂堂景王殿下,生来就只管吃喝玩乐,哪里会知道什么京里的消息。再说,大周的商船在英吉利海峡遇袭跟我有什么关系?朝中大人们叫着闭关的闭关,喊着打仗的打仗,跟我也没关系。英王特使和法王特使在京城决斗就更是跟我没关系了。我也不是应七哥的请求,专门过来给他媳妇撑门面的,我就是过来凑个热闹,观摩七哥的婚礼,顺便看看老爷子的旨意什么时候到,我也好搭七哥的船一同回京。” *·* 景王周湛此次来,还真是如他所说,是给林敏敏撑面子来了。因此,婚礼这天,天还没亮,他老人家就难得没有赖床,跟要和钟离疏打对台似的,把自己收拾打扮得异常光鲜照人,却是没进侯府正院,而是拖着睡眼惺松的小吉光去了客院,直接把自己当作了女方送嫁的亲友团。 即便他自认为是女方的送嫁亲友团,可到底是个外男,新娘子那里他是混不进去的,不过他有小吉光,于是就差遣了吉光作为他的眼睛进去替他瞅一眼新娘。 小吉光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平时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骨子里却是被景王纵成个淘气的性子,且她跟艾娘英娘又是旧识,加上这几天才刚结识的卉姐儿姐弟三个,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们都是能笑爱闹的年纪,顿时就把林敏敏的客居小院给带得一阵欢声笑语。这不禁叫原本还担心林敏敏娘家没什么人,可能会叫场面过于冷清的吕氏放下心来,和莲娘对视一眼,又命人把添妆的礼物送进去后,二人便双双退了出去。 吕氏和莲娘都是寡妇身份,不好接近新人新房,却是不妨碍她们作为宾客出去吃那送亲的三道茶。吕氏以为,林敏敏大概也会遭遇当年她自己出嫁时的那种尴尬,竟没个添妆送嫁的,却不想她和莲娘才刚坐定,先是跟小馆有生意往来的供应商,再是曾接过小馆活计的窑主和莫老等人,再然后是长宁商会的人,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给林敏敏添妆,最后甚至连县令夫人和客居中的知府夫人都纷纷派人送来了贺礼——且还不是送到正院钟离疏那里,而是直接送到客院,给女方的贺礼。 吕氏先还有些不解,直到她看到打扮得跟个小新郎似的景王殿下,跟着赵老太君一路招摇过来,也要坐这娘家席,吃这三道茶时,她才明白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人,给林敏敏撑起了这面子。 周湛不认识吕氏,却是打小就认识莲娘的,忙笑眯眯地过来打招呼,又道:“我们家小吉光说什么都要去看一眼新娘子,却是到现在都不肯出来。姐姐行行好,能不能派个人进去帮我叫她一声?” 莲娘自是知道这景王殿下脾气的,抿着唇笑道:“是小吉光要去的,还是殿下差遣她去的?” 被当面戳穿,景王倒也老实,点头哈腰地承认道:“是我是我,是我差遣的。”他的这番作态,直逗得莲娘和老太太一阵笑。 而吉光那里,却是正和艾娘、卉姐儿几个趴在窗台上,隔着大开的窗户看着那十全人儿给林敏敏梳头上妆。 妹妹人小腿短,挤不上那窗台,干脆直接从喜娘和众丫环婆子的腿缝间挤了进去。和往常一样,她亲热地靠着林敏敏的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敏敏娘那位新认下的干嫂子给她梳头。 一旁,林敏敏的干娘,吴晦明的奶奶,则领着他的几个姑姑和姐妹们,充当着女方的亲眷,一边看着吴老娘给林敏敏挽发绞面,一边按着长宁的风俗齐齐唱着送嫁歌。 在吴晦明的前面,还有三个姐姐,当年吴老娘也是这么亲手把三个闺女一个个送嫁出门的,故而,就算是换了个环境,这一套也是做得十分熟练,即便是不远处的主院里突然响起冲天的鞭炮声,她那绞着面的手指也不曾抖上一抖。 随着那鞭炮声,小院门口一个男人高声喊道:“新娘子可梳妆好了?正院那边花轿就要出门了呢。” 其实这一声完全多余,众人早从那鞭炮声里知道了这个消息。抗着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英娘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大声笑道:“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其实也就是隔着一道墙,直接从这道门出去,可不就是正堂了?却还要抬着个花轿绕个远道儿,这不是白耽误功夫嘛。七哥那急脾气,这会儿倒不着急了。” 卉姐儿此刻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来报信的男人。这人她认识,且还记忆深刻。她还记得这人把她当沙包一样夹在腋下的耻辱。 此时,众女眷也纷纷看到了这个站在院门边的高瘦男子,正院那边的鞭炮声才刚一停歇,英娘就好奇地问道:“这人是谁?长得挺精神嘛。” 卉姐儿一撇嘴,不屑地一扬脖儿,道:“这是我敏敏娘的侄儿。以我敏敏娘的话说,这就是个‘腹黑’,一肚子黑墨汁儿!”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直到听到鞭炮响,小吉光这才想起身负的使命,忙“噼哩叭啦”跑出小院去找景王。 只是,她才刚一出院门,就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可不就是景王周湛嘛! 周湛一把抓住差点被他撞倒的小吉光,抱怨道:“你这小子,我叫你来做什么的?!怎么只顾着自己看热闹,把我给丢下了!”说着,拎着她的衣领就要往新娘的小院里闯。 小吉光一看就急了,赶紧抱住周湛的胳膊,整个人都往后赖着,一边叫道:“这是新娘子的院子,你是外男,不能乱闯的!” 周湛眼眸一闪,低头看看她,“这么说,你不是外男?还是说……”他忽地凑到她的脸旁,“还是你准备承认你是女孩了?” 吉光一窒,转着眼珠避开他的视线,却正好看到吴晦明站在门边布置着什么,忙顾左右而言他地指着吴晦明道:“林娘子认了吴将军的祖父祖母为干爹干娘呢。” 周湛自然知道她这是在逃避话题,不由就一挑眉头,让眉毛变成个滑稽的八字型。 吉光偷眼瞅瞅他,赶紧点题道:“如今他得叫林娘子‘姑妈’呢。” “啊?!”周湛这才反应过来,以扇子一敲掌心,哈哈大笑道:“这么说,连带着我也长了辈份,他得叫我一声‘叔叔’了?!哈哈,有趣有趣!”说着,便扣住小吉光的肩,硬是拖着她一同过去,准备嘲弄一下那吴晦明。 吉光赶紧又一把抱住这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急道:“我的爷,您没看到人家这会儿正忙着送嫁呢!您老去添什么乱?!再说,您老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被你撞坏的船,你还想不想修了?!” 周湛那滑稽的八字眉不由又是一动,看着那边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添乱不是帮忙?”说着,不顾她的反抗,硬是拖着她过去,拿扇子一拍吴晦明的肩,笑道:“大侄子,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吴晦明原本对降了辈份的事就很是介怀,如今又被景王如此调侃,偏这位还是天家贵胄,且天生是个不羁的性子,叫他计较不得,只得暗中使坏,笑道:“那就烦请王爷去门口看着花轿,若是到了,赶紧叫人来报一声,”又扭头对跟在身后的自家子侄们道:“你们可记住了?谁拿红烛,谁拿镜子?到时候可别错了规矩!” 这景王参加过的婚礼,基本都是按着北方的习俗举行的,偏那北方似没有这等习俗,不禁奇道:“拿这红烛镜子要做什么?” 吴晦明却是不答他,只笑道:“到时候王爷就知道了。” 因着这份好奇,景王便真的乖乖去了门口看着花轿。 只是,远远看到花轿到了,景王才刚要差遣小吉光去跑腿通知一声,就听得耳旁“咚”的一声二踢脚炮仗响,紧接着,不用他派人去叫,门里就已经闹腾开了,那原本在他身后大敞着的门,竟“嘭”地一声关上,直把他也给关在了门外。 景王还没反应过来,那花轿就已经到了门前。花轿前,威远侯钟离疏一身大红吉服,帽插两枝金灿灿的宫花,打扮得跟个傀儡娃娃似的,从一匹白马上跳下来,几步便越过他,开始“嘭嘭”地砸门。他的身后,老九等人虽然正而八经穿着礼服,却是难改往日的海匪相,也是一哄而上,随着钟离疏一起“嘭嘭”砸着门——简直不像是来迎亲的,倒像是来抢亲的。 周湛看得一阵愕然,低头问小吉光:“催妆诗呢?” 旁边有宾客听到,便笑道:“这才哪里到哪里,还没到念催妆诗的时候呢。”又看着景王笑道:“客人是北方人吧,没见过我们这里的习俗,被吓着了吧?曾有新郎倌把这拦亲的大门都给拆了呢,这才显得夫家对新娘子的重视。我看侯爷这架式,怕是这门也难以保得住了。” 答景王话的,却是给小馆装修过的莫大匠。见景王不懂当地风俗,莫老便主动给他“科普”起来,“这夫家来抢亲,这娘家自然要护亲,等一下还有得热闹瞧呢。” 正说着,就只见那门果然经不住这群跟海盗也没多少区别的水手们的折腾,“咚”的一声就倒了半扇。众人“轰”的一阵笑,笑声中,就见钟离疏领着他的迎亲队冲了进去。周湛一看,也要跟着冲进去,那老头赶紧一把拉住他,“你去做甚?” “我看热闹。”周湛嘻嘻一笑,像条泥鳅般滑出老头儿的手,也跟着冲进门去。 小吉光慢了一步,却是被莫老按住,笑道:“等等,这会儿跟去只会挨打。” 说话间,果然看到那门内站着一排花红柳绿的娘子们。且这些娘子们人手一根缠了红绸的木棒,见钟离疏领着人冲进来,娘子军们一声长笑,呼喝着就举着棒子招呼了上来,直把混在人群中的景王给吓了一跳,当即就挨了一下,只得“唉哟”一声,抱着头又飞快地退了出来。 看他这般狼狈,莫老头哈哈大笑道:“看吧,不听老人言!” 把钟离疏等人打出门后,众娘子身后才挤出个满头插花的喜娘,站在门内唱起歌来。 直到这时,一直笑嘻嘻站在花轿旁的男方的喜婆婆才过来,也跟着对唱了一番。 那抑扬顿挫的曲调,甚是好听。可惜周湛和吉光都听不懂。经莫老那么一翻译,二人这才知道,双方的大意是说:“你来做甚?”“我来娶妻。”“何媒何证?”“天媒地证。”等等等等。直到一番对唱完毕,男方规规矩矩送上婚书礼金等等,那些手拿棍棒的众娘子们才散开,却是让出里面仍紧闭着的第二道门来。 周湛以为这一道门也要被强攻时,却只见那高高的墙头上早爬了好几个顽皮的孩童,以方言向着钟离疏这边索要开门红封。等听到里面索要红封的声音不仅只是孩童,居然还有吴晦明等大人的声音,又从莫老头儿那里得知,凡是女方的亲友宾客,都有权利到这二道门旁来出题拦新郎,并索要红封时,景王这才知道他上了吴晦明的当。 这一道门打开后,那花轿才终于被抬进门来。直到这时,周湛才知道这红烛镜子是做什么用的。只见一队童男童女各捧着红烛镜子香熜竹席等物出来,在两个喜娘的歌声中,拿着诸般事物一一在花轿里里外外显摆了一回,直到那歌声停歇,众小僮退下,这迎亲礼才算是暂告一段落。刚才还在挨打的迎亲团,这才被女方接进去吃那迎亲的三道茶。 而这所谓的“三道茶”,却并不是像景王所以为的那样,是三道茶水,而是一桌丰盛的菜肴,只是佐菜的不是酒是茶而已。 这一桌菜肴,却是尽展了小馆的手艺,从食材的造型到餐具的搭配,都是众人没见过的精巧心思,还没动手,光是看着,就已经让人垂涎欲滴了。 因为想着要看热闹,景王自起床后就没有用餐,此时看了不禁食指大动,顿时也顾不上去看那边新郎“催妆”的热闹了,拉着小吉光就坐下大吃大喝起来,却是险些忘了他也是女方送嫁的人员之一。直到鞭炮声再次响起,吴晦明那边派人火烧眉毛似的找来,他这才想起身上的任务,忙伸手一摸吉光的头,示意她留下,他则匆匆跟着来人走了。 等他来到前院时,却是发现他已经有些迟了,新娘已经上了轿,那轿帘都已经被放了下来,吴老娘正拿着茶叶和米粒往轿顶上撒。 花轿抬出门,自然是新郎骑着马走在第一个,后面跟着花轿。花轿后便是那嫁妆,嫁妆后,就是得意洋洋送嫁的景王殿下了。 周湛参加过皇室的婚礼,也参加过世家的婚礼,甚至连平民的婚礼他也曾厚着脸皮挤进去过,偏偏就没给人送过嫁,因此正感觉十分的新鲜,还故意找了匹跟新郎一样的白马,以衬托自己一身鲜红的衣衫,却不想,他如此的打扮,却仍是没能抢走钟离疏的风光。 这一路,他有些不是滋味地发现,人们的目光全都追着前头的新郎新娘跑,最多好奇到那嫁妆队伍也就为止了,却是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这些送嫁的人。 见景王神色古怪,吴晦明岂能不知道这小王爷心里打的什么盘算,不禁偷偷一笑,趋马上前道:“过了娘娘庙,我们送亲的就该回转了。” “咦?不需要送到夫家?”周湛一脸遗憾。 吴晦明笑道:“不需要。”又道:“王爷若还想看热闹,正好能来得及赶上去那边看花轿进门呢。” 周湛一听,这才又兴高采烈起来。 等他火急火燎地赶回侯府时,却吃惊地发现,侯府里竟人山人海一般,连县令大人和客居的知府夫人都亲自过来观礼了。 好不容易在人群里找到吉光,就只见她正和艾娘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围着个打扮得跟个观音座前的小龙女似的、更小的小姑娘在说话。 看到景王,吉光忙蹦蹦跳跳过来,拉着景王的衣袖笑道:“果然是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呢,这里的婚礼跟京城,还有我老家,完全都不一样。”又指着打扮得齐整的妹妹道:“这是‘出轿小娘子’,这里的风俗,却不是喜娘去扶新人出轿,而是她来领着新娘出轿呢。” 按照当地风俗,确实应该如吉光所讲的那样,由充当“出轿小娘子”的妹妹钟离安领着林敏敏出花轿、跨红鞍,却不想她才牵着敏敏娘的衣袖将她领出花轿,她七叔钟离疏竟就忍耐不住过来抢了她的差事,扶着敏敏娘的手臂,领着她跨过马鞍,一步步走上喜堂。 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妹妹茫然地眨眨眼,忽然意识到——她的敏敏娘,好像被七叔给抢走了呢。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以前林敏敏所参加过的婚礼,其实严格说来,应该叫作婚宴,不过是带着红包去吃一场酒席,再看着一对新人行着简化甚至完全西化的仪式罢了,却是从没真正见识过一场完整的婚礼。 更别说如今这还是以她为主角的,一场完整的古代婚礼。 虽说之前吴老娘和吴老老娘就已经给她打了预防针,叫她知道这一天对于新人来说很是难熬,林敏敏却是不知道,这一天竟会如此难熬。 先是七早八早被拖起床,像个木偶般被人搬来挪去地梳妆打扮——还不许笑。当地风俗是要哭嫁的,就算哭不出来,也不许笑。偏那些调皮的丫头小子们却是以逗笑新娘为乐,在一旁故意做出种种好笑的事情来。 然后好不容易忍到上了花轿,她才刚要松口气,那抬花轿的也叫人不省心。按着风俗,过送子桥,走娘娘庙时,都是要颠轿的,那些轿夫原就收足了钟离疏的红包,只打算意思意思而已,却不想老九几个看这花轿颠得马虎,便一哄而上,硬是架着轿夫使劲颠起那花轿来,直颠得林敏敏五脏六腑都快不认识家门了,最后才在钟离疏的打拱作揖和厚实红包的攻势下,叫众人笑嘻嘻地住了手。 终于平安进了侯府,偏这钟离疏又错了规矩,抢了“出轿小娘子”的活儿,又叫众人一阵嘲笑。 拜堂时,按着风俗,新人是要抢拜的——据说是先拜下的那一个将来就是这家里当家做主的那一个——林敏敏原也没想要去抢那拜垫,却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脚来,竟踢飞了她面前的拜垫。虽然盖着盖头,她倒还能分辨得出来,那伸脚的方向不是钟离疏那边。她正斜眼看着钟离疏面前的拜垫,想着要不要应观众的期望伸脚去踢时,就看到钟离疏的大红袍一动,竟自己主动踢飞了他的那只拜垫,又惹得众人一阵哄笑。也幸亏林敏敏是后世之人,那脸皮够厚,才没被窘得行不下礼去。 以前看小说时,书里的新娘们拜完堂后也就清静了,独自坐在新房里等着新郎回来就成,可林敏敏却发现,她的婚礼并非如此。在钟离疏揭下盖头后,这夫妻俩还得忙着换装,一同出去行“拜见礼”——就是认男方的亲眷。 虽说钟离疏已经没什么直系亲属了,可架不住同族的亲戚多,且他的辈份还高,这么一认亲,林敏敏没收回多少长辈的见面礼,倒是送出去不少晚辈的见面礼。 而叫她最感意外的是,族长太太那忽然变得亲切热络的态度。 按着流程,“拜见礼”过后,便是新娘宴请夫家新认识的女眷们吃酒。这时候正是夫家女眷们捉弄新娘的大好时机。因是才刚认的亲,自然谁是谁还未分得清,那些捉狭的大姑子小婶子们便趁机叫新娘认人,认错了便要罚酒。 出乎林敏敏意料的是,这时候族长太太却是第一个抢着出来替她解围。当她向着族长太太看过去,看到族长太太那一向打得高高的脸上竟露出些许谄媚之意时,顿时叫林敏敏看得闪开眼去,不由就想起钟离疏曾说过的那些话。 想到钟离疏的那些话,就不由叫林敏敏想起那个在前面宴请族中男客的新郎倌来。她再一次意识到,她所嫁的这个男人,其实并不如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坦率直爽,骨子里的他其实有颗冷酷多疑的心,赵家老太太也好,钟离家族人也好,甚至连皇帝和太子,他都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在观察分析着,从不肯轻易去相信任何人。 却是不知道,如此多疑的一个人,又怎么肯爱上来历不明的她的。就算伪装得再好,林敏敏自己也知道,自从喜欢上这个人后,她常常会不自觉地放松了神经,对着他脱口而出一些不是这个时代里的用词。却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这显而易见的漏洞选择视而不见的,甚至很多时候,林敏敏自己都想不出理由来解答她为什么会知道一些事情,这人倒主动替她找着各种借口来脑补她的与众不同…… 想到这里,林敏敏内心不禁一阵柔软。除了像台言小说里总喜欢描述的,“他爱惨了她”,她大概也找不到其他解释了。 午宴毕,钟离疏那边倒是没什么事情,轻闲了下来,新娘这边却还不能,还要去厨房行礼祭灶,顺便首次下厨做点什么来讨好公婆。 虽然钟离疏对吕氏有着诸多的不认同,却也没办法否认她的身份,于是吕氏便顶着这婆婆的名头,受了林敏敏的礼。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林敏敏几乎是脚不停歇的,就到了晚间。 晚间的酒宴,也有一个名头,叫“贺郎酒”——却是一天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章——因此,林敏敏就更没机会享受到小说里新娘那惬意的独处时光了。 被喜娘郑重打扮一番后,这对新人双双出来,给来参加喜筵的长辈亲友们敬酒——她管斟酒,钟离疏管陪饮。 这却也是有规矩的,新娘斟酒,需斟得那酒水高出杯口却不能流出,否则罚新郎三杯;新郎陪饮,需把那斟得高出杯口的酒水一滴不漏地送进嘴里,否则也得受罚。为此,林敏敏还特意练习了一阵子。那钟离疏许是在颠簸的船上练出的绝技,居然真能把她斟得快溢出杯口的酒杯稳稳端起来。 一开始,在长辈那里一切倒还算是行得规规矩矩,可后来到了同辈以及晚辈那里,便有些像是后世的婚宴一样,叫众人捉弄起这对小夫妻来,不是故意推新郎倌去撞斟酒的新娘,便是推着新娘去撞喝酒的新郎,却是白白叫这钟离疏多喝了好几杯罚酒。 直闹得酒过三巡,喜娘那边喊着“上头菜”,这夫妻俩才得以脱身离开喜筵,由全福太太将二人送回新房——却还有一套礼仪规矩等着他们一一行过。 在喜娘那叫人听不懂的喜歌声中,林敏敏和钟离疏由全福太太引导着双双坐了账,又由宝哥儿等童男童女们上前撒了一身的喜果子,再就着彼此的手饮过交杯酒,老太太等观礼的众长辈们这才离开洞房。 而洞房门外,等着闹洞房的景王等人早就已经急不可待,只等长辈们刚一出门,众人便都“哄”地一下全都挤了进去。 所谓“新婚三日无大小”,许是钟离疏之前做人欠了些厚道,却是叫人报复在今朝。以景王为首,老九等人紧随,一个个想着法儿的折腾这对新人。因有风俗,坐账后的新人若是谁先开口,谁将来就是受辖制的那一方,因此,逗新人开口便成了常规项目。偏那钟离疏就仿佛打定了主意不愿做这家主一般,不待人上来逗弄,就首先开口认了输。至于众人想着法子调戏新娘,也叫他见招拆招,一一给挡了下来。如此这般,直闹至午夜时分,喜娘那边开始唱起喜歌赶人,众人这才尽兴散去。 喜娘故意磨磨蹭蹭地又讨要了一回红封,这才笑嘻嘻地替新人们关了房门。林敏敏不禁长出一口气,摘下头上的花冠,才刚要开口说话,忽见钟离疏将手指抵在唇上,然后猛地弯腰一掀那床围,竟从床下赶出三四个嘻笑着的小子来。 林敏敏不禁一阵愕然。 这却还没完,钟离疏又跳下床,一一检查了门窗,果然发现好几处都被人做了手脚,便扭头望着林敏敏嘿嘿一笑,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些布条,一一缠死了那门窗,这才过来扑倒林敏敏,抱着她往床上一滚,将脸埋在她的颈间,长舒了一口气,咕哝道:“累死了。” 好歹这新郎倌下午还得了机会休息了一会儿,林敏敏这新娘子可是一刻不停的忙到现在。看看抱着她的钟离疏,又扭头看看那缠着布条的门窗,林敏敏已经无心抱怨了,只冲着那门窗做了个鬼脸。 之前吴老娘曾当笑话告诉过她,说有些淘气的,会事先在新房的门窗上做下手脚,等半夜过来偷走新郎新娘的衣裳,然后第二天一早再拿着新人的衣裳过来叫新人们典赎——她原只当笑话听着,却不知道真有人有意如此下手。如果真叫人偷光了衣裳,叫他们二人出不得房门,那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她忍不住伸手一拧钟离疏的背,“你是不是曾经这么捉弄过别人,才被人报复得这么狠?” 钟离疏抱着她咕哝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在长宁长大的。” 顿时,林敏敏就想起这人是结过一次婚的,这怕是经验之谈了。瞬间,那醋海就翻起滔天巨浪,虽然明知道上一桩婚姻非他所愿,她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刺了他一句:“也是,这又不是你第一次结婚。” 这酸味儿,直冲得钟离疏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他忽地挪动身体,密密压住她,抚着她的脸,也酸溜溜地道:“可是呢,你这么个花儿似的人,却嫁给我这么个鳏夫,可真是亏了。知道外面怎么说?都说我这是老夫娶少妻,梨花压海棠呢。” 林敏敏忍不住一抬眉,摸摸他那修饰得光洁一新的下巴,笑道:“你有那么老吗?” “比你大五岁呢。”钟离疏惆怅着,重新腻回她的颈侧,像个孩子般拱着她的脖颈道:“你会嫌我老吗?” 林敏敏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潜意识里,她还以为自己是前世的年纪,跟钟离疏不过相仿罢了,却是忘了这身体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老不老的,”她抬头在他的耳廓上轻咬了一口,又侧开脸,媚眼如丝般瞅着他道:“看你表现喽……” 作者有话要说:呃,所谓的婚俗,其实是某竹把我所知道的婚俗,现代的古代的我家乡的别人家乡的全都乱抓到一起了,胡诌的,请勿深究,哈哈,大家看个热闹吧。斟酒那个,是小时候婚礼上最经常的闹剧,现在这都是小儿科了。偷新人衣裳这个,小时候听老人说过,现在大概不可能有了,现在还闹洞房吗?我都不太清楚了……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二天,按着当地风俗是要回娘家的日子,林敏敏没有娘家可回,便自作主张省了这个章节。 只是,她想省,赵老太太那里却是有意要替她作脸面,不肯省了这一道,硬是在客院里摆起回门酒。 席间,也不知道哪个多嘴跟景王说起当地人捉弄新嫁娘的法子,等林敏敏从客院回到正院时,就看到眼前多了一条以长凳铺就的“鹊桥”。景王和英娘都笑嘻嘻地起着哄,非要她走这“鹊桥”回新房不可,还美其名曰:“这叫鹊桥会。” 偏那长凳与长凳之间的距离甚远,需得新郎倌当众抱着新娘过“桥”才行。也幸亏林敏敏不真是这个时代的人,当即就大大方方地扶着钟离疏的手上了“鹊桥”,遇到跨不过去的地方,也大大方方地搂着钟离疏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给抱了过去。一路顺顺当当走到新房门口,被钟离疏抱下长凳,她这才扭头冲着目瞪口呆的景王弯眼一笑,拉着钟离疏得意洋洋地回了房。 这一笑,却是笑得倾倒众生,直叫喜欢看美人儿的景王周湛一阵失神,半晌才摸着下巴语焉不详地嘀咕道:“真叫人心疼……” 别人或许会误解这句话,小吉光却是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翻着白眼儿道:“既然心疼,不如去跟侯爷把那五千两要回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湛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你想找死啊!钟离疏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眼儿小得跟针尖似的,要是叫他知道我曾花钱买过他媳妇,你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吉光挣扎着扒拉下他捂住她口鼻的手,“是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人家才不会为难我这么个小人物呢。”又翻着白眼道:“先说好,你要是死了,咱俩的账也就算平了。” 看着那还没他手掌大的小脸,周湛的眉头顿时又挑成那滑稽的八字型,手指拧上吉光的脸蛋,一边毫不含糊地用力拧着,一边呲牙狞笑道:“想得美!你没听说过‘人死账不烂’吗?就算爷死了,也要拖上你这个小浑球一起去那边,叫你继续给我还债!” *·* 婚礼后的第三天,林敏敏这个主母便开始正式走马上任了。 也亏得之前她就接手了这府里的事务,且这府里才叫钟离疏打了个稀巴烂,等于是一切规矩都需要重新确立起来,那些被钟离疏梳理过一遍才得以留下的世仆们正是战战兢兢、最为乖巧的时候,倒也没人敢给她添乱。 直到这时候林敏敏才第一次知道,大周朝是不存在什么奴隶制的,更没有什么家奴一说,那弯眉自称“奴婢”,不过是低层女子习惯性的自称,跟后世她所以为的“奴才”的那个“奴”,还不是一个意思。 不过,虽说这大周朝明面上不承认奴隶制,可骨子里却差不多是同一个意思,且还有着一套自己的户籍制度。像弯眉这样世世代代在侯府执役的世仆家臣,一般户籍都是挂靠在侯府名下的。这些人就像家奴一般,对主家有着绝对的忠诚,不仅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侯府,连子女将来也多是子承父业的。只不过比起家奴来,他们又是有人身自由的,如果有人不愿意再在侯府当差了,也可以选择辞职,只要主家同意,他们就可以恢复为独立户籍,并拿着主家出具的推荐函去另谋高就。 大周朝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任何人就业,都需要出具前一个主家的推荐函以证明自己的品性。因此,如果是因为犯错被赶出去的,即便主家发还了他的户籍,却没能拿到推荐函,此人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份体面的工作。至于那些因为触怒主家,连户籍都没能拿到就被赶出去的,简直连生存都会成为一个问题。 所以这个时代的员工,可远比后世的员工们更讲究个忠诚可靠,很多人都是世世代代服务于同一家族,从事着同一职业,且人人都以自己是传承了多少代的同一职业为傲。 因此,林敏敏上任后遇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被之前钟离疏以铁血手腕清理出府的那批世仆们围着哀告,希望侯府能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却原来,这钟离疏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不仅没给这些人推荐函,还扣下了他们的户籍。 之前凡是曾参与过走私,以及跟林敏敏被绑架的事有关联的人,都已经吃官司的吃官司,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这些被钟离疏赶出府去的,不过是之前对他有所怠慢而已。林敏敏到底不如钟离疏那般心狠,便发还了这些人的户籍,却是想着钟离疏的委屈,到底没肯给开具推荐函。 接待完“上访”的世仆,林敏敏绕过屏风,凑到翘着二郎腿躺在贵妃榻上吃葡萄的钟离疏面前,低头吻了他一记,笑道:“我这么处理,你可有意见?” 钟离疏看看她,叹道:“谁叫我娶了个心软的夫人呢,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了他们罢。”又勾着林敏敏的脖子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给他们推荐函呢。” 林敏敏的眉眼一飞,伏在他胸口笑道:“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况他们得罪的是我丈夫。再说,我这人容易心软,也只是对未成年的孩子而言,这些人,发还他们户籍,便已经算是我心软了。” 钟离疏忽地像只猫咪般微一眯眼,按下她的脑袋,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唔,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再叫一声听听。” “什么?”林敏敏眨着眼装傻。 钟离疏却已经翻身压了过来,以那叫林敏敏难以自制的魅惑低音闷笑道:“丈夫。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虽说新婚,众人都自觉地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可满府的事务还需要有人处理。听着外面弯眉又在跟什么人说话,正吻得上瘾的钟离疏不由就是一阵恼意,瞅着林敏敏道:“李小胖在做什么?!我娶你可是做我夫人的,不是替他做管家,叫他躲清闲的!” 林敏敏赶紧安抚这有些发毛的钟离疏,笑道:“还不是得怪你。一下子把府里清出去那么多人,偏又遇上我们结婚的事儿,搞得各处都兵荒马乱的。再说,既然有了我这么个主母,有些事情他也不好越过我去独自拿主意,只好勤请示勤汇报了。你先忍耐一下,总要等我慢慢把一切都理顺了,形成了规矩,才能做个甩手掌柜。” 钟离疏一听,顿时想起别的事来,起身拉着她道:“这府里差不多就好了,以后我们是要常住在京城的。倒是你身边需要多挑几个可靠的人。” 林敏敏的眼一闪,忙问道:“可是有准信了?” 钟离疏挑眉道:“景王那个小浑蛋,向来是个鼻子灵的,他会跑过来,便表示京里是有打算招我回去的意思了。总之,你这边先筹备着。就算一时挑不出好的,挑几个差不多的意思一下也罢,等回京再换好的也一样。总不好叫你就只带着弯眉回京,反叫京里那些势利眼看轻了你。” 林敏敏叹道:“不瞒你说,府里这些人,我是一个都看不上。” 说实话,侯府里的这些世仆,总叫林敏敏联想到“大锅饭”三个字。这是个注重风评的年代,不仅平民商家注重名声,世家也一样怕被人留个“刻薄寡恩”之名,因此对家里的下人们一般都甚是宽松,只要不犯大错,大多不会主动辞退人,以至于人人都认为,进了贵人的府邸,就等于是捧上了子孙有靠的铁饭碗。偏有些人还人心不足,一个个被养得忘了本分,做事时看不到人影,背地里却尽想着怎么从主家身上捞取好处。若是主家再疏于管理,便会像长宁老宅这样,叫人钻了空子,白白败坏了主家的名声。 “既这么着,”钟离疏道,“明儿叫小胖叫些牙人来,从外面招些新人你挑选着就是。” 林敏敏立马感兴趣地道:“有阿樟那样的吗?” 钟离疏的眼顿时一眯,低头看了林敏敏一眼才道:“我怎么感觉,你对阿樟特别感兴趣?” “是啊,”林敏敏坦然承认道,“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行的那套规矩也很有趣……” 她的话还没说完,下巴就被钟离疏给拨了过去。这醋坛子捉着林敏敏的下巴,不高兴地道:“当着你丈夫的面,对别的男人感兴趣,你胆子倒也不小。” 林敏敏听了却是一阵笑,拿下他的爪子,飞着媚眼儿道:“这就吃醋了?我可是听说,你在京城是很受欢迎的。到时候你可给我小心了,要是叫那些人因为你给我难堪,可别怪我给你惹是生非。” 她这番飞醋,却是叫钟离疏听得十分受用,当即便放下了对阿樟的醋意,笑眯眯地道:“没事没事,这种是非,你尽管去惹,真惹出是非来,为夫我替你兜着。” 二人这边说笑着,外面的人却有些急了,不由又是一阵大小声,惹得钟离疏当即就要变脸。林敏敏赶紧安抚了他,起身整了整衣衫,又肃了肃神情,这才转身出去。 如今她身边得用的只有弯眉一个,李小胖还得管着钟离疏生意上的事,之前有刘氏和老太太的人帮衬着还不显,如今她归了正位,靖国公府的人便都乖觉地缩了手,却是叫她明显感觉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看看一脸恼意的弯眉,再看看底下那个不识眉眼高低的婆子,林敏敏一眨眼,当即把主意打到了吕氏的身上。 不管怎么说,等他们进京后,这老宅还需要有个主人坐镇。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回门。我们当地是第二天回门的,所以当初我听说三朝回门时,那个惊讶哟,大概就相当于现在的各位听说第二天回门的惊讶了吧,哈哈。不过,你们那里到底第几天回门啊?好像听说还有七天回门的……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听了林敏敏的提议,吕氏只斜着眼问了她一句:“老七同意?” 林敏敏道:“男主外女主内,何况他说过,府里的事由我做主。” 吕氏微微一笑——却是她惯常有的那种带着三分讥嘲的笑,又垂眼抚了抚衣袖上的皱褶,然后才歪头看着林敏敏道:“我看你还是再去问一问的好。” 而这一问,却是叫林敏敏和钟离疏产生了婚后的第一次口角。 *·* “不行!” 听了林敏敏的话,钟离疏当即断然拒绝。 林敏敏一怔,心头顿时一阵别扭——没想到他的反应居然真被吕氏猜中了。 “为什么?”她问。 “我不相信她。”钟离疏的回答倒也言简意赅。 他的言简意赅,却是叫林敏敏脸上一阵挂不住。亏她在吕氏面前那般自信满满…… “只是想请她搭把手而已。”她抱着他的胳膊磨蹭道:“再说了,你也说了,将来我们是要在京城长住的,这老宅也不好放着不管,叫她帮着照看一二不也挺好嘛。何况你的船队和沧澜阁也都还在这里呢。” “是我们家的船队。”钟离疏纠正着她,伸手将林敏敏拉过来按在膝上,笑道:“看来你对咱们自家的事知道得可不是很多啊。钟离家的船队,总舵设在南海,不过在大周的每个港口都有自己的分舵就是。至于沧澜阁,每个大些的港口都有一家沧澜阁,总阁是在京城……” 他只注意到她那话的后半部分,却是忽略了她的前半句话。林敏敏却误以为他这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忍不住一皱眉,道:“你说过,府里的事我可以做主的。” 钟离疏这才回想起她说的那前半句话,不由也跟着皱了一下眉,道:“这件事情你不用再说了。等我们回京时,我会留人下来照看老宅的,不必麻烦到她。”说着,不禁怀疑地一扬眉:“是她跟你要求的?” “当然不是。”林敏敏道。想着吕氏那带着讥嘲的笑,她忍不住咬了咬唇。她实在不愿意叫吕氏认为钟离疏也是那种自大可笑的男人,便又揪着他的衣襟道:“我知道你对她有心结,可当初她那么做,也是有她的不得已的,她……” “别说了。”钟离疏握住她的手,打断她道:“我是不喜欢她,可我也没有阻止过你跟她交好,不是吗?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你记在心上的人,你都会全心全意去对待,这是你的好处,但也是你的坏处。这老宅,说到底,是钟离家的根基,就算我再不喜欢这里,也不能放任不管。之前我之所以不过来,就是因为我相信有她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乱子。却没想到最后居然会乱成这样。如果她真是个值得信赖的,哪怕她想要我去信任她,这么多年就不会一直冷眼看着老宅变成这样而不吱一声儿。我的信任从来就不是从天而降的,是要靠人自己去争取的,她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作钟离家的人,我凭什么要把她当作钟离家的人?” 林敏敏一阵沉默。虽然知道吕氏是出于心灰意冷才不问世事的,可与此同时,她也确实没做任何努力来改善自己的处境。 “只是,”她忍不住道,“人总不能一棒子打死,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你总要给她个机会才是。” 钟离疏的眼不由一眯,蓦地拨过她的脸,问道:“可是她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忽然这么替她讲起情来?” “没有,”林敏敏摇摇头,推开他的手,“我只是觉得,在这世上做个女人真不容易,她以前的种种,不过是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也许方法不对,也许伤害到了别人,但……” “你又心软了。”钟离疏打断她,再次拨过她的脸,郑重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不用再管了,我自有主张。” 见他说得如此强硬干脆,林敏敏心头的那点不快不由就弥漫开来,斜眼看着他抱怨道:“好像有人说过,这府里的事可以由我做主的。怎么?如今我才嫁了你,你就想食言而肥了?”说着,忍不住又刺他道:“我就知道,嫁了你之后一定会变成这样,好的时候一切都好,不如你意的时候,你就会硬逼着我去顺从你的意思!” 她这话,顿叫钟离疏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眯着眼道:“我何时食言而肥了?!你提的这个,根本就不是小事……” “哈!”林敏敏忽地一推他,从他膝上跳下来,冷笑道:“看吧,果然是这样!你所谓的‘可以由我做主’的事,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旦有什么大事,我还是必须要无条件的服从你。当初之所以不想嫁你,就是我猜到最后肯定会变成这样……” “你说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钟离疏便忽地站起身来。 看着那人像堵铜墙铁壁般向她逼过来,身材娇小的林敏敏顿感自己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的阴影所笼罩一般,下意识地就住了嘴。 只见钟离疏眯着眼,牢牢盯着她的眼眸,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后悔嫁我了?!” 林敏敏张张嘴,却是被他所施加的压力震慑得一时失了声。 见她眼中露出怯意,钟离疏忍不住又眯了一下眼,有心想要放缓态度,却又觉得这次若是不能完全震住她,下一次她不定还要让人生气地胡说八道些什么,便沉着脸冷哼一声,一拂衣袖,出去了。 直到钟离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林敏敏这才捂着激跳的胸口坐了下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跟他交锋,都是她以惨败收场了。这男人,从体形到个性,都是个强势惯了的,就不懂得什么叫作“沟通”,什么叫作“让步”。而且,这才结婚几天,居然就以这种态度来威吓她!若是叫他这般对她成了习惯,那她以后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想着他刚才故意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林敏敏伸手抚住额,心底忍不住一阵委屈。 *·* 以钟离疏的经验之谈,只要他在气势上占据了上风,那对方就一定会向他服软。因此,在他觉得将林敏敏冷处理得差不多了,想来她一定会主动向他投降时,他这才得意洋洋地回转正院。 一进门,就看到林敏敏正和李小胖对着账目,弯眉随侍在一旁。见侯爷进来,那二人纷纷起身见礼,林敏敏却像是没看到他这么个人似的,依旧头也不抬地看着那账本。 钟离疏也不以为意,想着打个巴掌总要给个甜枣儿,便主动靠过去,明知故问道:“这是在对账吗?” 林敏敏却仿佛没有听到他在说话一般,将账册往前翻过一页,指着其中一行,抬头问李小胖:“这两项是不是记重复了?” 顿时,钟离疏的眼就是一眯。 这一眯,却是叫熟知侯爷禀性的李小胖一阵胆颤心惊。他忍不住偷瞄一眼侯爷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看了一眼账册,然后再次偷瞄一眼侯爷,这才答着林敏敏的话道:“这是两笔。先前那笔是定金,这一笔是尾款。” 他这一拖拖拉拉,却是叫原本在林敏敏心头闷烧着的火焰舔出一片火海——这些人,到底拿她当什么了?!居然连李小胖回答她的问题,都要先看钟离疏的脸色! 而钟离疏则看着不肯抬头的林敏敏又是一阵眯眼——显然,这丫头就没像他所以为的那样,准备向他认输。 他的眼不由又是狠狠一眯。再次逮着李小胖偷偷瞄向他的眼,他顿时就低吼道:“夫人问你话,你看我做什么?!” 李小胖一怔,赶紧低下头去。 而他这话,却是如一场大雨般,立马浇熄了林敏敏的心火,那气恼竟一下子就消散了。她正想着怎么找个机会和缓一下跟钟离疏之间的紧张气氛,却不想钟离疏忽地冷哼一声,猛地一甩帘子,又出去了。 他这么一甩帘子,却是甩得林敏敏那才刚刚散去的气恼又凝聚起来。看着李小胖和弯眉彼此眉来眼去地打着信号,她顿时更加羞恼,“啪”地一拍账册,喝道:“走什么神?!对账!” *·* 自新婚后,每天晚上,林敏敏这俩小夫妻都是要和那三个孩子一起用晚餐的。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 因为一天里也就这个时间点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因此,自打进了屋后,妹妹就拉着林敏敏一阵嘀嘀咕咕,仿佛要把这一天从起床开始的每一件事都要拿来跟敏敏娘分享一回才罢休一般。 而宝哥儿钟离嘉则更喜欢缠着钟离疏问一些男孩子感兴趣的问题。 卉姐儿则一会儿加入妹妹和林敏敏的话题,一会儿又和宝哥儿、七叔议论两句。 一开始,三个孩子都没注意到这七叔和七婶间的别扭,直到钟离嘉忽然问林敏敏:“可以吗?七婶?” 这声陌生的“七婶”,却是叫得林敏敏呆愣了一下才问道:“什么?” 钟离嘉扭头看着钟离疏笑道:“七叔说,下次沐休再带我们一起出海去钓鱼呢。可以吗?七婶?” 林敏敏不由就抬眼看向钟离疏。 只见钟离疏也正半眯着眼在打量着她。 二人默默对视着,就听妹妹问道:“哥哥为什么叫敏敏娘‘七婶’?” 钟离嘉向来是个老实孩子,便毫不隐瞒地直言相告道:“刚才七叔说的,既然敏敏娘已经嫁给七叔了,我们就不该再叫她‘敏敏娘’,该改口叫‘七婶’才是。” 钟离疏这番作为的原意,不过是想向着林敏敏伸出一根橄榄枝而已,却不想林敏敏竟想歪了,想到之前二人的那场争执,她当即将这话的意思引申为“夫唱妇随”,紧接着就脑补为这是他在警告她要“听话”。顿时,她的脸色就是一沉。 只听妹妹不高兴地道:“我才不要!敏敏娘就是敏敏娘,就算嫁给七叔,敏敏娘还是敏敏娘。是吧?敏敏娘。” “是。敏敏娘就是敏敏娘。”林敏敏一边答着,一边挑衅地看向钟离疏。 接收到她这挑衅的眼神,钟离疏不由就是一愣。以他以往的经验,难得他决定示好,对方怎么也该乖乖接受才是,像林敏敏这般油盐不进的,却还是少见。这不禁叫他一阵无所适从——难道,她是想叫他先向她低头?! 这么想着,他的眼顿时便是一沉。 见他也冷了神色,林敏敏不禁更加气恼——这男人,明明是他先撂脸色给她看的,难道还想叫她先服软认错不成?! 这二人这么相互一对瞪眼,顿时叫敏感的卉姐儿感觉出不对来,那眼眸不由就在两人间扫了个来回。 被她这么看着,林敏敏和钟离疏不由都是一怔,赶紧各自转开了眼——好歹二人还在新婚,且小夫妻俩拌嘴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二人生气归生气,倒还知道维护体面,只得各自强装出一副天下无事的模样,听着那妹妹和哥哥间的拌嘴。 哥哥钟离嘉是钟离疏的脑残粉,既然七叔说了应该改口,那就该改口,偏妹妹一向认为敏敏娘该归她所有,打死不肯承认七叔所拥有的主权,这小兄妹俩就这么在饭桌上拌嘴起来。妹妹一句“敏敏娘就是敏敏娘,才不是什么七婶”,却是应和着林敏敏那句“当初就不想嫁”,重重戳在钟离疏的心窝上,顿时惹得原本就已经够烦燥的他一阵怒气上涌,猛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喝道:“闭嘴!吃饭!” 他这一吼,直吓得妹妹“腾”地一下就扑进了林敏敏的怀里。 林敏敏本能地护着妹妹瞪了钟离疏一眼,才刚要开口,忽地对上他那阴沉的眼,顿时就闭了嘴,抱起妹妹离开桌边,走到廊下,轻声哄着被吓得一阵抽噎的小丫头。 看看敏敏娘的背影,再看看钟离疏隐隐浮着铁青的脸色,卉姐儿咬了一会儿唇,终于忍不住担心,小心翼翼问道:“七叔,你跟……七婶,吵架了?” “没有。” “当然没有。” 桌边的钟离疏和廊下的林敏敏同声答道。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用完饭后,因刚才钟离疏的低喝吓着了妹妹,小丫头便趁机撒娇,硬是抱着林敏敏不放,于是林敏敏便决定亲自送孩子们回去。 往常吃完饭,都是夫妻俩一起送孩子们回去,虽然如今两人口角着,却也不想叫孩子们发现异状,林敏敏便和钟离疏对了一眼,牵着妹妹的手走在前头。 钟离疏站起身,正想着怎么借机解了他跟林敏敏之间的那点小龃龉,却不想他刚才的那一嗓子算是得罪妹妹了,见他要跟来,小家伙立马一转身,抱着林敏敏的腿就是一阵呜呜咽咽,一边还故意装出一副被他吓着的模样,把脸藏在林敏敏的裙裾间,只露出一只眼睛瞅着他。 这林敏敏一向就是个对孩子硬不起心肠的,且她也才刚被钟离疏威吓过,此时只觉一阵感同身受,不由就拿眼去瞪钟离疏。 钟离疏看看她,只得摸着鼻子住了脚。 孩子们走后,原本热热闹闹的上房顿时就冷清了下来。弯眉领着丫环们进来,见钟离疏一脸沉郁地坐在上首,便都小心翼翼地向着他行了一礼,安静而快速地收拾了桌子,又快速而安静地退了出去。 而若是换作往常,林敏敏在屋里时,却总会找着话题和下人们闲聊几句,虽然说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却是叫听的人都能感到一阵轻松愉悦。 现如今,这些丫环们看他的模样,就仿佛害怕他会突然扑过来咬人一样…… 下午时,林敏敏的脸上也曾露出过类似的胆怯神情。 钟离疏的眉忽地就拧了起来——他确实是想吓唬她一下来着,但怎么也不希望她也以这种如履薄冰般的神情看向他…… 顿时,钟离疏又是一阵烦躁。他站起身,背着手来回快踱了两步,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叫他难受,直到耳旁回响起皮靴的“笃笃”声。 他低头看看脚下。往常他回屋的第一个习惯便是脱了靴子光着脚,今天许是叫和林敏敏拌嘴的事分了神,竟忘了脱鞋。 难怪他觉得浑身不对劲了! 这般想着,他不由就冲着门外高喝了一声:“阿樟!” 仿佛在等着他这一声似的,他的话音才刚落,阿樟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边。 而他这快速的出现,却是叫钟离疏又是一阵不爽,瞪着他喝道:“你去哪儿了?!” 阿樟神色不变地看着他。那眼神,顿叫钟离疏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十三四岁,正因为某些不如意的事在无理取闹。 他愤愤地一跺脚,往椅子里一坐,猛地将脚往茶几上一甩,喝道:“过来,帮我脱靴!” 钟离疏脚上穿的,并不是大周传统式样的靴子,而是那种需要人帮忙才能脱下的西式皮靴。 看着那高高搁在茶几上的脚,阿樟并没有上前,而是眨着眼问道:“不等夫人回来?” 倒不是他有意偷懒,而是最近一段时间,每一回他想要上前帮忙,却都叫钟离疏给赶开了,哪怕林敏敏那边正忙着其他事,他也非要等到她清闲下来,亲自过来替他脱靴子不可。 阿樟的这句话,顿时又勾得钟离疏一阵火起,用力以鞋跟一敲桌面,喝道:“废话什么?!脱!” 阿樟看看他,再看看那靴子,这才上前帮着钟离疏把靴子给脱了。 拎着那靴子,阿樟却并没有走开,而是站在那里默默望着钟离疏,直望得钟离疏又是一阵烦躁,“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注重礼仪举止的阿樟居然忽地一咂嘴,抱着那靴子冲着钟离疏摇了摇头,开口道:“这样可不行。” 钟离疏不由就是一皱眉,抬眼瞪向阿樟。 阿樟摇着头又道:“这女人啊,可跟男人不一样,这里可纤细着呢,”他抬手指了指脑袋,“您可不能拿您对船上那些大老粗们的手段来对人家,会伤了人家的心的。”说着,又摇了摇头,抱着靴子转身要走。 “那,”钟离疏忙一把拉住他,“那我该怎么做?” 阿樟一扬眉,很西番化的耸着肩道:“当年我老丈人跟我说过一句话:妻子的错,就是丈夫的错。” 钟离疏不解地一歪头。 见他不解,阿樟又道:“婚礼上,侯爷为什么自己把自己的拜垫踢开?又为什么在坐床的时候抢着说话?” 钟离疏一怔,那眼眸渐渐就眯了起来。 见他似有所悟,阿樟这才收敛起神色,重新变回那个举止刻板的木头人阿樟,又僵硬地向着侯爷行了一礼,拎着靴子退出去,只留钟离疏盘腿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 ·* 林敏敏故意在孩子们的院子里盘桓多时,直到月上树梢,孩子们一个个都睡着了,她再也没有理由逗留下去,这才磨磨蹭蹭地回到正院。 正院里黑乎乎的,只有卧室还亮着灯。 林敏敏一向是个注意生活*的人,没结婚前,她的卧室连弯眉都不可以随意进出,而钟离疏更是个不轻易相信人的,所以他们的院子里从不留人守夜。 磨磨蹭蹭摸到卧室门口,林敏敏站在门边上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听着卧室里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钟离疏已经睡着了,她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卧室里,灯光被钟离疏调得极暗,不过仍能叫她看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那人仰面朝天的躺着,似乎是嫌灯光刺眼一般,他的一只手臂屈起,横遮在脸上。因天气渐热,一床薄薄的被单只胡乱搭在他的腰腹部,裸.露出大半个光洁的胸膛,和那两条长得不可思议的腿。 站在床头,望着这熟睡的人,林敏敏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她就很清楚,这距离不仅仅是身份地位上的悬殊,还有个性上的。就性格而言,他们几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极端,钟离疏是极端的任性霸道,她却是极端的缺乏自信且还有些懦弱。之所以会鼓足勇气嫁他,不过是因为她相信他的霸道之下还有一颗体贴的心,而今天他的表现却是叫她失望了,他的强硬甚至勾起了她心底一直存在的、被她刻意深埋起的不安全感…… 仿佛感受到她的凝视一般,钟离疏忽地拿开搁在眼睛上的手,脸扭向她的方向。 林敏敏吓了一跳,刚想退开,这才发现他仍闭着眼。 影影绰绰投照在他脸上的光线,却是更加勾勒出他的薄唇锋眉,以及那一身就算是闭着眼,仍在肆无忌惮散发着的强硬气质。 刚才她之所以犹豫着不愿进门,就是怕他还醒着。如果他还醒着,她就会忍不住想要去质问他,而以他这强硬的脾气,怕是不会妥协,这样一来,他们势必又要吵架……吵架,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更加加深她心头的不安,她不喜欢这样,也不想要这样…… 她叹息一声,烦恼地揉揉额,转身正要去捻灭那灯,手腕却忽地被人拉住。 扭头看去,就只见刚才还在装睡的人,这会儿已经支着手肘半坐起身,一边紧皱着眉头望着她。 “可是头又痛了?”钟离疏问。 那人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心,不知怎的,竟令林敏敏的鼻头一酸,眼底顿时泛起一阵湿意。 见那双桃花眼里忽地涌出泪光,钟离疏吓了一跳,赶紧跳下床去,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头痛得厉害?你且忍忍,我这就去叫大夫。”说着,就要去门口叫人。 林敏敏忙伸手抓住他,摇摇头,抽着鼻子道:“不是头痛。” “那是怎么了?”钟离疏不禁一阵着急,捧着她的脸道:“怎么了?告诉我,为什么哭?” 他这一问,却是问得林敏敏一阵恼恨,忍不住就拿拳头捶了他两下,抖着唇抱怨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想想你自己都做了什么!”说着,又捶了他一下,“明明知道人家胆子小,你还摆脸色给我看!吓、吓死我了……”她是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就“呜”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顿叫钟离疏更加慌了手脚,无措间,他只得用力抱紧她,一边笨拙地摇晃着她,一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地喃喃安抚着她。 忽然间,他就明白了阿樟的那句“妻子的错就是丈夫的错”。 “对不起,”他吻着她的发顶,一边用力来回抚着她的背,一边道歉道:“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要打要罚都随你,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林敏敏被他这笨手笨脚搓得后背都疼了,这一句“别跟我一般见识”,却是又逗笑了她,不由就推了他一把,又哭又笑地抱怨道:“你是三岁小孩吗?还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要真跟你一般见识,气也气死了。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甩脸就走人,我欠你什么了?要我看你脸色!” “好好好,以后我全看你脸色行不?”钟离疏捧起她的脸,手忙脚乱地抹着她的泪。 这句话顿时就惹毛了林敏敏,怒道:“我要你看我脸色干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原本就该相互商量着办的,你却开口就是‘不许’,闭口就是‘不行’,我不看你脸色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说着,又想起他沉着脸的可怕模样,那泪顿时又是一阵如泉涌,直慌得钟离疏都来不及替她擦眼泪,忍不住求饶道:“我的小姑奶奶,算我求你了,你别哭行不行?你不知道我最怕看女人掉眼泪吗?你这么一哭,我连我想要说什么都给忘了,快别哭了,啊?就算是我不对,全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咱们不哭了,啊?” “怎么叫‘算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 这大概是钟离疏这一辈子第一次这般哄着一个人,偏偏林敏敏还不领情,更加傲娇起来,直急得钟离疏一头大汗。看着怀中那梨花带雨的人儿,他顿时也没了主意,只得抱起她,没头没脑地就亲了下去。 这小夫妻俩正是新婚燕尔,对这情.事也正是最热衷的时候,亲着亲着,那哭的就忘了哭,这亲的也忘了为什么而亲,渐渐地就沉迷进那被彼此勾起的热情之中……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了床,早就将前一天的那点龃龉忘得一干二净。二人正甜甜蜜蜜地吃着早饭,忽就见赵老太君火急火燎地进了院子。 看着那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正腻歪着的两口子,老太太不由就是一怔,直不愣登地问道:“不是说你们吵架了吗?” 直到这时,慢了一步的刘氏才追上来,看着那神情发窘的小两口,她岂能不知道此时早已是雨过天晴,忙上前扶了老太太的手臂,一边将她往回拉,一边笑道:“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夫妻吵架不记仇。这床头吵床尾和,可不就是常事。老祖宗也真是,白操心了。” 这赵家人来如流云去如风,不一会儿就跟没发生过这么一幕似的,全都走了个精光。 望着那空荡荡的院落,钟离疏和林敏敏不由就是一阵面面相觑。 “我俩昨天为什么吵架来着?”林敏敏一推钟离疏。 钟离疏抓抓脑袋,“谁知道。吃饭。”说着,夹起一只小笼包就塞进林敏敏的嘴里。 林敏敏嚼了两下,却是想起来了,指着他道:“约法三章。以后有事说事,不许甩脸子走人,更不许摆脸色吓我。遇到问题我们协商解决,你有理由就说理由,没理由不许胡搅蛮缠独断专行!”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许哭!”说着,钟离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才知道,我居然会怕女人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第二更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夫妻间的口角,往往是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林敏敏和钟离疏都没觉得这拌嘴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老太太那里那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却是叫人心里多少有些膈应。于是,回头林敏敏就把这正院里的人又给梳理了一遍。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不足的人手就更显得捉襟见肘了。 消息传到景王周湛那里时,早已是时过景迁的第二天下午了。就这样,爱凑热闹的他还是巴巴地赶了过来。一进正院,就看到那新婚的夫妻俩虽然同处一个院子里,且还都是在伏案写着什么,却是一个在正屋里,另一个则是在书房里。 看着这天各一方的二人,周湛眨巴了半天眼,怎么也判断不出这二人到底是已经和好了,还是还在闹着别扭。 和往常一样,他立马一推小吉光,示意她去打头阵。吉光也不傻,才不会去做这种明显讨人厌的事,便抱着门柱不肯进去。这主仆二人一阵推搡嘀咕,不由就惊动了屋内的林敏敏。 见被发现了,周湛挑着眉一戳吉光的脑门,又换上笑脸,笑嘻嘻地进去,嘴里还不忘套着近乎:“敏敏娘这是在忙什么呢?” 林敏敏正在计算着要给老宅补充多少人手才既够使唤又不浪费人力。因为从来没接触过这人力资源方面的工作,她正感到有些吃力。 周湛不禁不以为然地一咧嘴,笑道:“多几个少几个又有什么相干,还怕你们侯府养活不了他们不成。” 这一点,林敏敏的观点却是跟这位王爷略有不同,答道:“这不是养得活养不活的问题。白养着闲人,费钱财还是小事,主要是会让那些正经做事的人,看着这些没事可做的人心理不平衡,没的倒带坏了府里的风气。” 周湛一想也对,以扇子一拍掌心,“也是。” 说话间,他忽地一伸头,探过桌面,凑到林敏敏的面前笑道:“听说你们吵架了?这才新婚几天啊,那小子就蹬鼻子上脸了?你给我说说,我替你去教训他。” 景王这不靠谱的形象,算是在林敏敏心里扎下根了,不由就横他一眼,扬声冲着仍站在门外的小吉光叫道:“小吉光,快来把你们家王爷给领走,别在这里妨碍我做事。” 吉光答应一声,真个儿进来,扯着周湛的衣袖就要把他往屋外拉,直拉得周湛叫唤道:“哎哎哎,我新换的衣裳!”又拿扇子敲着吉光的头道:“你到底是谁家的小厮啊!”一边说着,一边还无赖地扣着桌子不肯出去,又对着林敏敏道:“你要挑下人的话,千万记得叫我一声,我来替你掌着眼。要说挑人,可没有比我更在行的了,你看我们家小吉光,可不就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叫她往东她肯定往西。” 这话仿佛带了刺一般,顿时就刺得吉光一下子松了手,怒道:“嫌我不听话,你放我走啊!换好的来侍候你就是!” “这可不行,”吉光才刚一松手,周湛就放开那桌子,扭头笑道:“放了你,可叫我找谁要债去。” “明明是你讹的我!”吉光叉腰怒道,“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上你的当!” 这主仆二人的关系,林敏敏已经好奇很久了,不禁就势问道:“怎么了?” 吉光气鼓鼓地转过身去背对这二人,景王却是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甩开扇子,拿扇子遮在脸旁,装出一副背着吉光说话的模样,对林敏敏道:“这小子,当年可傻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我呢,看她傻得可笑,就想了个法子叫她欠了我一屁股债,最后她只好把自己抵给我还债了。” 他这般洋洋得意,却是刺激得小吉光更加气愤难当,气到极点时,居然忽地扭头就踩了景王一脚。 堂堂天家贵胄的景王殿下竟也不以为意,只抓住小吉光,仿佛没骨头般趴在她的身上,一边抖着脚装腔作势的呼痛。 二人正闹着,周湛忽然“咦”了一声,蓦地站直,扣着小吉光的肩,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又转着她的身子前后检查了一遍,问道:“你受伤了?” 吉光被他问得一怔,上下摸摸自己,摇头道:“没有啊。” “那你身上哪来的血迹?”周湛说着,转过她的身子,指着她大腿后侧道。 吉光扯着衣服看了看,果然看到那长裤的后面沾着血迹,不由也是一阵奇怪,道:“在哪里蹭到的吧。” 周湛看着她,忽地眉头一动,道:“你今年也有十四了吧?” “嗯。”吉光一阵莫名其妙,抬头望向他。 周湛又看看她,那一向不正经的神色却是忽然间变得正经起来,扭头对林敏敏道:“敏敏娘,麻烦你一件事。”说着,走到林敏敏的身边,冲她俯耳小声说了句什么。 林敏敏一阵诧异,不由抬头望向周湛。 周湛微带尴尬地又小声说了两句。 顿时,林敏敏对这位不靠谱王爷就改了印象。她看看他,再看看那个一头雾水站在那里望着他们的小吉光,不禁也是一阵神色变幻。想了想,她先招手叫过弯眉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才站起身,对小吉光笑道:“你随我来。” 吉光却还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但她好歹也跟着周湛两年了,知道这位一旦褪却那种吊而郎当的模样说话时,便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她看向周湛,见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微微有些异样,不由疑惑地一歪头。可眨眼间,周湛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冲她挥了挥手,她这才满腹疑云地随着林敏敏走了。 临出门时,不知为什么,她忽地又扭头看向周湛。 周湛又在以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了。见她看过来,他的神色再次一敛,冲着她舞着那把可笑的扇子道:“快去快回。真是的,我俩到底谁是主谁是仆啊!” 顿时,吉光的神色一僵,气呼呼地跟着林敏敏走了。 吉光到底不是百无禁忌的景王,见林敏敏领着她向着内室的方向走去,不由就住了脚,问道:“夫人这是要带我去哪?” 林敏敏顿了顿,才指着她的衣裳道:“你衣服脏了,王爷叫我带你去换身衣裳。” 她看看这个明明一身小厮打扮,却是个货真价实女儿家的小姑娘,不由就叹了口气——景王可真是给她找了个好差事。她才刚嫁人没几天,还没当娘呢,居然就要给人家小姑娘上起生理卫生课来…… 下意识的,林敏敏的手指就学着钟离疏的习惯动作擦过鼻尖。 “那个,你……”她微微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可是……肚子有些痛?” “夫人怎么知道的?”小吉光的眼顿时就瞪大了,又吐着舌笑道:“夫人可莫要跟我们王爷讲,早起时我贪嘴,偷吃了王爷昨儿晚上剩下的乳酥,大概是天热,有些放坏了。”说着,还伸手揉了揉小腹。 “那个,”林敏敏道,“你可知道,女人跟男人的身体是不一样的?” 吉光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防备地瞪着林敏敏:“夫人什么意思?!” “嗯,那个,你知不知道,女孩子长到一定岁数,就会来……呃,那个……”林敏敏忍不住咧了咧嘴,古代是怎么叫“大姨妈”来着?对了!“……那个,‘癸水’。” 这两个字才刚一出口,吉光的脸色就是一变,顿时扯着衣衫下摆看向裤子后面的那滩血迹。等她再次转过头来时,那脸色白得简直跟纸一样,眼神也是空洞洞的。 这神情不由就吓着了林敏敏。“你……你怎么了?”她伸手扶住有些摇摇晃晃的小吉光。 “我,我这是……来癸水了?”小吉光望着她,却又像是没看到她一般,茫然问道。 林敏敏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吉光的眼里忽地就涌出了泪光。可片刻后,她又生生把那眼泪给忍了回去,向着林敏敏行了个男子的礼,道:“夫人误会了,我是男孩,不可能有这种东西。我,我……我大概是哪里受伤了。”说着,她推开林敏敏的手,飞快地跑走了。 这时,被林敏敏吩咐着去做准备的弯眉从净房那边探出头来。可那正主儿却已经跑了。林敏敏不由就为难地摸摸耳后,赶紧回到堂上,把吉光跑了的事告诉景王。 周湛的眉头一挑,不由就叹着气咂了一下嘴。 林敏敏忍不住道:“可以的话,我能问问……” 她的话还没问出口,周湛便又是一咂嘴,主动答道:“那孩子,是个可怜人。她以为她家人抛弃她,是因为她是个女孩的缘故……”说着,一边“啧啧”地咂着嘴,一边摇着头走了。 钟离疏正好写完信从书房里出来,看到周湛,便抬手冲他挥了挥,却不想他居然都没注意到他,就这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怎么了?”钟离疏问林敏敏。 林敏敏便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看着周湛的背影,钟离疏不由也摇了摇头,伸手揽过林敏敏,叹道:“他何尝不也是个可怜人。” 这话却是叫林敏敏不解了,抬头笑道:“他不是个王爷吗?怎么可怜了?” “谁告诉你王爷就不能可怜了?”顿了顿,钟离疏又道:“其实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这逼吊而郎当的模样了。说起来,我还欠他一个大人情呢。当初我组建船队时,整个京城也只有他肯给我投钱。那时候他才十岁。因为这个,还被宫里拎过去训了,可他咬死了不肯抽回钱,不然我也不会有今天。” “这么说,他也是船队的股东?”林敏敏问。 “是啊。除了我和谷玄外,第三大的股东。对了,你还不认识谷玄,这会儿他还在西番,等他回来后,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对于不认识的人,林敏敏自然不会去分神关注,她想着那个表里不一的景王,想着那个不肯承认自己是女儿身的吉光,不由就想得出了神。 见她出神,钟离疏不满地一挑眉,拨过她的下巴道:“你不用替他们担心。周湛那小子只是装着浑,骨子里却是个滑不留手了。从他七八岁起,我就只见过别人吃他的亏,没见他吃过别人的亏。至于那个小吉光,有他护着,也不用你操心。倒是我,你该操心操心我了吧?” “操心你?你有什么需要我操心的?”林敏敏斜眼问道。 “当然有了。”钟离疏凑到她的耳旁,故意震着那叫人腿脚虚软的低哑喉音,涎着脸笑道,“多着呢……”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又过了两天,李小胖带着几个牙婆,领着一队年纪从十三四到十五六不等的姑娘们进了侯府。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有多么贫乏,当初想着要出去求职的念头又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却原来,根据大周的相关规定,这求职之人需得向主家提供老主家出具的推荐函。就算是初登职场的新人,从来没就业过,也需得由当地里长或村长出具推荐函,以证明你来历清白、根正苗红,品质优良、值得信赖——除非你有阿樟那样的一技之长,被主家看中主动挖角过去;或是像小吉光这样,因债务问题不得不以工抵债——否则,一旦出了事,比如你携款潜逃什么的,主家就只能自认倒霉,连官府都不乐意理你。 虽说大周没有奴隶制,却有个契约制。这契约制又分两种。一种是“短契”,即像阿樟这种户籍独立,每个月有固定薪水可拿,合约到期后可以随意跳槽更换主家的;另一种则是“长契”,就是像弯眉这种世仆,户籍挂靠在主家名下,除非被主家开除,否则一辈子都要替主家卖命的。这签长契的,入府时主家都会预付一笔身价银子,此后的每个月里只能领取少许月例零用。 以林敏敏这种“初登职场”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来说,怕是就算出去求职,也只能做个跟家奴没什么区别的“长契工”。 *·* 能到得林敏敏面前的,自然都是经过牙人和李小胖精心筛选过的,一个个看着都是规矩良好,举止端庄。正好这人事一项是林敏敏的弱项,她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过多的精力,便挑着顺眼的留下四人,其他的都交给李小胖去做主分配到府里各处。 经过那次口角后,虽然钟离疏对吕氏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倒也没再反对林敏敏请她帮忙参考府里的事务。因此,吕氏也站在一边看着林敏敏挑人。 看着她挑出的那四个人儿,吕氏忽地一挑眉,意有所指地笑道:“原来你也喜欢看美人儿。” 林敏敏先是不解,回头看看被她留下的那四个人,这才恍然大悟。无意中,她所挑中的居然都是美人儿,且其中有两个相貌跟她还有几分类似——都是那种眉眼透着股妖娆之气的。 见吕氏目光不善地扫来,那个子高些的表情一阵僵硬,却并没有避开视线;瘦矮一些的那个,则主动垂下头去避开了吕氏的锋芒。 顺着吕氏的目光,林敏敏不由也打量了一会儿那两个丫环,见高的那个不过是和自己一样长着双眼角上挑的桃花眼,而那瘦的那个则是因为有种弱柳扶风般的气质才更显妖娆,便摸着自己的脸对吕氏笑道:“我跟她们比,谁更妖娆?” 她的话,顿时引得吕氏向她看了过来,下首那四个新人也忍不住偷偷从眼角瞄着她。 虽然下面站着四个风格各异的美人儿,其中一个还明显带着异族血统,可林敏敏和她们站在一处,还真就是她更显得妖气十足。 吕氏看看她,忍不住摇头一笑,站起身,拿团扇在她肩上敲了一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说着,便扶着月儿走了。 看着她走出院门,林敏敏这才收回视线,再次扭头看向那四个丫环。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之所以挑这么几个人,许有潜意识的成分在其中——因为打她穿过来后,就一直因这张脸而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着,所以她才愿意给这几个跟她有类似风评的丫环们一个机会吧。 而吕氏那未尽的言下之意,林敏敏也很清楚。似乎是世家有这么一个规矩,没成亲前,有再多的女人也不能往家里领,一旦成婚后,那后院便可以百花争艳了。 只是,怎么说钟离疏也是二婚,如果他真想看那百花争艳的盛况,早该在她进门前,那后院里就塞满了人才是。 这么想来,这钟离疏倒还算是洁身自好了。林敏敏忍不住得意地想着——她却是忘了,这世上还有个“墨菲定律”。 不过,由这招收仆役的事,却是叫林敏敏对大周“没有奴隶制”的说法,有了个更深的了解——这所谓的“没有奴隶制”,严格说来,应该是“没有奴隶制”这种说法,至于实质,则是另一回事。 而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第一次知道,大周朝执行的是一夫一妻制,明文里是不承认妾室存在的——当然,这就和那个“没有奴隶制”一样,不过是一种说法而已。 却原来,这个时代里的“妾”和“仆役”一样,是一种职位,甚至入职门槛更低,都不需要出具推荐函。除此之外,其他“用工制度”和待遇,却是等同于仆役,且同样也有“长契”和“短契”之分。 像吕氏之前曾提过的,那种类似“交际花”的妾室,便是属于有一技之长的“短契妾”。这“短契妾”是有合同期限的,一旦合约到期,或者经双方同意,便可以随时解约恢复自由。 而至于像林敏敏的原身那样,拿了身价银子的,则是那种无服役期限的“长契妾”了。和弯眉这种世仆还不一样,至少如果弯眉想要脱离主家,只要跟主人协商就能办到,而这种“长契妾”却是除非被主家主动赶走,否则终身都不得自由的。 望着那四个美人儿,林敏敏不禁托着腮一阵胡思乱想。吕氏的担忧在她看来,多少有些可笑,如果钟离疏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她也没必要留着这男人了…… 她这么瞪着人不吱声,却是叫那四个美人一阵惴惴不安。直到弯眉暗示地给林敏敏换了盏茶水,她这才从走神中醒过神来,看着那几个丫环安抚一笑,道:“我忘了,你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时,便能看出四人中,那个体态最为妖娆的,性格也最为玲珑,抢着一步上前,屈膝行礼道:“奴婢叫清莲。奴婢的娘以前是厨娘,奴婢从小就在灶上学艺,做的饭菜勉强还算能入口。” 那桃花眼的高个儿略带诧异地看了一眼清莲,忙也上前行礼道:“奴婢绿叶,奴婢也会得一手厨艺。”她看看清莲,又补充道:“奴婢精于白案。” 这二人的后面,是一个笑起来有一对儿酒窝的圆脸女孩,也上前行礼道:“奴婢小五,奴婢会针线。” 最后一个,就是那个混血儿了。 那姑娘虽然只有十五六岁,身材却发育得比林敏敏还要凹凸有致。且,看着似乎是个不爱说话的,轮到她时,她只上前简单地道了声:“奴婢叫丝诺。”就再没有其他话了。 林敏敏一阵眨眼,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第二句话,便忍不住问道:“听说你母亲是西西里人?” 那姑娘神色一僵,忽地抬头瞪向林敏敏。 直到看到她瞪来的眼,林敏敏才想起来,这大周虽说比前朝开放,可对混淆血统这种事的包容度却是不高,故而大周人颇为歧视混血儿。 丝诺的失礼,引得弯眉一阵皱眉,猛地清了清嗓子。 那丝诺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垂下视线,低声应了声“是”。 就心理年龄而言,林敏敏总觉得自己比这些孩子大,故而也不以为意,只挥了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前一世时,林敏敏就是被人管的,还从来没有过管人的经验,此时看着这四人不禁有些无从下手。她想了想,才指示弯眉道:“你先领她们下去安置,差事的事,等我想想,然后你再分配给她们。” 这句话的意思,却是要叫弯眉总管着这四个丫环了。 顿时,弯眉放下心来。她原还有些担心,觉得自己是侯爷的人,且先前还违了夫人的命令替侯爷当了那么多回的密探,如今夫人有了新人手,不定就再也不用她了。 见夫人还有重用自己的意思,弯眉的小眼当即一弯,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便领着那四人下去了。 *·* 林敏敏这边选人,钟离疏和景王周湛都想着要跟过去凑个热闹的,却不想临时被京里的消息给叫走了。 等二人从书房出来,已经是下晚时分。没眼色——或说是没打算有眼色——的周湛要跟着钟离疏一起回正院,却是被他毫不留情地踹走了。 钟离疏回到正院,见林敏敏正蜷在树下的竹榻上看着小说,便走过去,往竹榻旁一坐,双臂撑在她的身侧,望着她笑道:“选好了?” 林敏敏正看小说看得入迷,这才发现他回来了,忙放下小说,抬手环住他的脖子笑道:“有什么消息?” “啊,”钟离疏轻描淡写道,“京城有消息来,说是圣旨已经下来了。”说着,便把脸凑了过去,“最快十来天吧,我们就该启程了。” 二人一阵耳鬓厮磨。正腻乎间,却忽然听到院门处传来一声惊呼。 顿时,林敏敏不快地拧了一下眉。自从老太太那边那么快就知道他们夫妻拌嘴的事后,她就给这正院里下了一道规矩,不管是谁,没有工作需要时,不经招呼不许进正院。 钟离疏也是一拧眉,将手从林敏敏的衣摆下抽出来,眯眼看向院门处。 却只见院门口,有四个美人儿正怔怔地望着这边。见钟离疏看过来,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姑娘顿时捂着脸扭过头去,另外那三个却像是吓傻了一般,居然都没一个扭头回避的。 钟离疏当即就怒了,高声喝道:“阿樟!” 阿樟如鬼魅般出现在那四人身后,直把那四个女孩吓得又是一声低呼。 “教教她们规矩!”钟离疏怒道。 此时,听到侯爷怒吼的弯眉也赶了过来,见是这四个人闯了祸,那脸色顿时也不好看起来,赶紧带着人退开。走到侯爷听不到的地方,她这才沉着脸问道:“不是叫你们不经招呼不许乱走动的吗?!这是谁的主意?” 小五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不安地嗫嚅道:“我就说不行的,这三个姐姐却非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清莲就已经上前向着弯眉屈膝道歉道:“都是我们不好,我们只是想着我们初来乍到,不好不去给侯爷见个礼,就忘了姐姐吩咐的规矩了。我保证,再没有下一次了!” 顿时,弯眉看着这四人就是一阵冷笑。 *·* 院子里,钟离疏则是意外地一扬眉,低头望着林敏敏道:“你怎么把那个混血儿也选进来了?” “怎么?”林敏敏道,“不是你关照她进府的吗?” 钟离疏皱眉道:“这李小胖,是怎么传的话?我的意思是,随便给她安排一条活路就好,也没叫你把她放在身边啊。” 李小胖倒确实是没有传错话,怪就怪这后世来的林敏敏在观念上和当代人不同,且她对那孩子的身世还甚是好奇。 “她是什么来历?”林敏敏问。 钟离疏道:“她老子当年也算是个能人,可惜被酒给毁了前程。她娘……”他顿了顿,又道:“前些时候她老子终于把自己给喝死了,偏这孩子又是这么个情况,亲戚都不肯收留,我看她可怜,便叫小胖给她安排个差事,别饿死她就是。”又道,“你还是另外挑个人吧。” 钟离疏虽然没明说,林敏敏却已经明白,怕这丝诺的母亲是她老子养在某个港口的情妇。这种事对于长年跑海的人来说,是常事。 想到这,林敏敏不由就斜眼看着钟离疏道:“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在每个港口都养着一个女人?” 钟离疏挑眉一笑,手掌延着她的衣摆滑进她的衣衫,“我的挑剔,可是全南海舰队都有名的。” 即便他再挑剔,也就是说,也是存在过这样的人的…… 顿时,林敏敏心头就是一阵不适。 钟离疏这边却已经动了情,弯腰抱起她,将她带进卧室。他那里浑身火热地投入到耕耘事业之中,林敏敏却是抱着他一阵犹豫矛盾。虽然她的理智在一个劲地说服她,告诉她,那都是钟离疏以前的荒唐事,可她的身体却怎么也难以被说服…… 夫妻间的反应,是最瞒不了人的。她的抗拒,顿时就引起了钟离疏的注意,停下手,抬头凝视着她道:“怎么了?” 林敏敏犹豫半晌,才伸手捧住他的脸,矛盾道:“钟离疏,怎么办?我很介意你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钟离疏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坦然地说出她的嫉妒。要知道,这可是“七出”之罪。不过,他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甚至,他觉得,如果她不介意,他才真该介意才是。 抚着她的长发,他柔声道:“过去的事,我没办法找补回头,如果我早知道会遇到你,我一定守身如玉……” “胡扯!”林敏敏忽地打断他,手指往下一探,带着薄怒道:“别以为我会信你的这种胡说八道!你们男人,就算没有女人,还有五姑娘呢!” 钟离疏却是被她这突然袭击弄得猛地倒抽一口气,拱着背笑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野话……” 他的声音忽地一断,因为林敏敏的“五姑娘”正在发脾气…… 而,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五姑娘”侍候着,可被林敏敏的“五姑娘”那么攥住,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滋味。钟离疏那支撑在她头侧的手臂肌肉不由就是一紧,在她的耳旁发出一声撩人的闷哼,身体忍不住就往她的手中送去,“敏敏……”他低喃着,急切地向她索吻过来。 林敏敏却是一阵媚眼如丝,躲开他的唇,忽地伸手推倒他,撑着他的胸膛道:“钟离疏,我们再约法三章。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不问了,但如果你有任何没处理干净的,麻烦你赶紧背着我处理好,别叫你的那些烂事跑到我面前来碍我的眼!” 这是他们燕好以来,林敏敏第一次如此主动,且还如此疯狂。看着那个仿佛要在他身上打上她的印记般为所欲为的林敏敏,钟离疏的眼神一阵迷离。他用力握住她的腰肢,任由她在他的身上胡作非为,哪怕她屡次三番地故意弄痛他。忽然间,他就想到她曾给他解释的“痛快”二字来:痛,并快乐着…… 折腾了大半宿,林敏敏才终于把自己给累得睡着了。搂着怀里的人儿,钟离疏却是一阵暗暗庆幸,幸亏他早一步寄走了那封信。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因为京城那边的消息,第二天一早,钟离疏便去码头处理一些收尾的事务。林敏敏则留在家里,准备有生以来第一次逞一逞这当领导的威风。 不过,显然那四个人都是乖觉的,昨儿傍晚弄出那么一出后,便各自收敛了,今儿一个个都表现出十足的温驯来,却是没能叫林敏敏逞上一回威风。 且弯眉看着那四人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模样,简直就是个大姐头的作派,林敏敏就更没必要抢着去做那黑脸了,当即便改主意装了回宽容大度、和蔼可亲的主母形象。 许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说实话,当吕氏说她给自己找了四个大美人儿时,林敏敏还真就没有多想,直到昨天傍晚被这四人闯进院子,才叫她警觉起来——倒不是怕钟离疏拈花惹草,而是不想叫身边的人来恶心到自己。她有心想要换几个姿色平庸的,可又觉得即便是换了人,未必就没有这等麻烦事,倒不如仔细观察一番,如果这四人果然有问题,再换也不迟。 因此,一连好几天,林敏敏都没有允许这四人进正院,而是领着她们在外院处理府里的一些杂事,并一边注意观察着她们的举止禀性。 这一观察,却是叫她看一些有趣的事来。 四人中,绿叶的年纪最大,快十七了。都说“相由心生”,林敏敏却发现这句话对于她来说并不太合适。虽然这孩子生着一双眼角上挑的桃花眼,林敏敏却发现,其实她骨子里不是个很机灵的人,且多少还有些好大喜功爱冒尖。 而那个有着一副水蛇腰的清莲则正好相反,果然很有做狐狸精的潜质,处处表现出她的机灵狡黠来。许多时候只需林敏敏的一个眼神,她便已经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了,且还回回抢在前头把事情办得妥妥的。只是,许是太过圆滑的缘故,这丫头很懂得规避风险,略有些难度的事,她第一时间就会推给别人。而接她招的,常常是爱冒尖的绿叶。所以,每每等绿叶反应过来后,二人间就会一阵叮叮当当。 这时候,就看出小五是几个人中性情最为平和的,每每这时候都是她主动出来劝和。四人中,大概也只有她的个性最为温吞,常常给人一种做事慢一拍的感觉。若说她的缺点,便是少了些进取之心。 至于那个混血儿丝诺…… 这丝诺,虽说在四人中年纪最小,却是最具风情的一个。且不说她那超“S”型的早熟身段,就那双具有异国风情的黑色大眼睛,以及那头不听话的卷曲黑发,便忍不住叫林敏敏把她想像成一个西班牙“弗拉门戈”舞者。 和“弗拉门戈”舞者一样,这孩子也有着一副孤傲倔强的眼神。 许是她有一半异族血统的缘故,这孩子在四个人当中,却是最为心直口快的一个,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因此,在四人中也是最没人缘的一个。 林敏敏一直对于那天晚上几人闯进正院的事耿耿于怀,于是,便很有技巧地套了套直爽的丝诺和老实的小五,然后她才知道,这件事情和她所想像的还不一样,跟“奸.情”无关,而是跟职场争斗有关。 却原来,这丝诺和其他三人不同,在进府前并没有受过什么系统的训练,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入府,是因为侯爷的“特批”,因此,看到侯爷回院后,她便想着要过去向钟离疏表达一下谢意。小五是几人中最本分守规矩的,便提醒她不要犯禁。丝诺虽然性子倔,却不是不识好歹的,听小五的劝,就打消了这念头。只是,四人坐着闲聊时,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达成了共识,都觉得初来乍到的她们应该表现得更为积极一点,且只是过去行个礼问个安而已,怎么看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于是这么一来二去,不知怎的,连小五都把弯眉的话给抛到了脑后,就这么闯了正院。 而再经过细细一问,林敏敏就发现,这其中的事很是有些微妙。 几乎从一开始,清莲和绿叶都说自己擅长厨艺后,这二人就隐隐有了竞争之心。林敏敏大概能够想像得出来,当清莲听说丝诺的想法后,就动心思去撺掇绿叶的模样。不过,想来绿叶也不傻,大概转身又去撺掇小五和丝诺这两个小的跟她一同行动。而这两个小的许是知道许是不知道这两个大的想要利用她们,总之,又回身绑上了清莲。四人间相互抬架挤兑,渐渐的,就变成了逃不了你也脱不了我的死局,加上丝诺是个不懂规矩的一根筋,怕这最后还是她起了关键作用,逼得那两个大的不得不把自己也陷了进去,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的不良用心。 想来这清莲和绿叶也是衡量过的,她们许是觉得她们都是初来乍到,才开始的时候不了解规矩,就算犯了点小错也没什么,总比给同事留下这种不肯同进同退的恶劣印象要好。只是这二人大概也没想到,这侯府的禁忌和别家不同,别家的主人恨不能站了一院子伺候的人,林敏敏和钟离疏则宁愿仆役们全都是隐形的,所以才惹出这么一场风波。 所以说,小说有时候很会误导人,虽然林敏敏还没自大到以为钟离疏就是一块人人惦记的鲜肉,可多少还是受了小说的影响,总觉得在她和钟离疏身边转悠的女人,有可能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她对这件事也格外敏感了一下。 不过,事实却是,就算是这些才十五六、十七八的姑娘们,也是懂得权衡利弊得失的,此刻这侯爷明显对其他女人不感兴趣,就算她们有什么野望,也不会选在这时候下手,且弄个不好,不仅叫自己丢了已经到手的铁饭碗,甚至可能还会弄得身败名裂。 于是,林敏敏忽然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那些所谓的“第三者”,也没那么“情深意长”,只要试探一二,却得不到正主儿的回应,大概也没多少人真会不计得失地去做这种没有回报的傻事。 这么一想明白,林敏敏便有了决定。那绿叶虽然爱冒尖,厨艺倒确实是不错,林敏敏便派她管了吃食方面的事;小五心细本分,不会搬弄是非,最适合用来管理她的贴身事务了;清莲狡诈奸猾,且眼色通灵,简直是管起对外人情交往的不二好手;至于丝诺,叫林敏敏意外的是,这孩子竟打得一手好算盘,且对数字极其敏感,倒正好替林敏敏管起账目。 而这么一分派任务,那绿叶和清莲见各自没了利益冲突,倒也不斗了。 因此,当钟离疏回到正院,看到廊下齐齐站着“四大美人”时,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挑着帘子进了屋,对林敏敏道:“怎么?决定了?”又道:“也就是你心软,要依着我的性子,直接把这四个人全都换掉,重新换那没毛病的来使就是,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林敏敏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是人就有毛病。何况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她们尽心做好分内的事,不给我添麻烦就行。” 廊下那四人听了侯爷和夫人的对话,不由都悄悄对视一眼,在心里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夫人有心考察她们的事,也没瞒着她们,所以四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处境。只是,如今亲耳听到侯爷对她们的评价,才叫四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顿时,心里对林敏敏就更加感激起来。 *·* 都说贵人的鼻子是最灵的,圣旨还没到长宁,圈子里便已经先一步感受到了风声,原本已经纷纷抛弃小馆的贵人们,突然间就对小馆又感了兴趣。先是知府夫人送来贴子说是要在小馆宴请杭州来的朋友,后是县丞太太派人来说,之前改期的宴请已经定下了日子。 而此时,吕氏却发现,比起这些脸打得高高的贵人们,讲究实际且更有信誉的商户们才更值得打交道。因此,为了已经预定的商户们,她连着拒绝了好几家贵人。偏那些贵人骨子里都是贱的,见预约不到,竟更加蜂拥而至。 那圣旨,便在这样一个热热闹闹的氛围下,到了长宁。 好在威远侯府早有准备,倒也不显得慌乱,很快便替侯爷和夫人收拾了行李,送上船去。 只是,等到长宁的诸人前来送行时,却是吃惊的发现,这威远侯府进京的规模有些大,居然是一支由五艘大小不等船舶组成的小型船队。 再看那船上的旗号,众人才知道,其中有一艘船是景王的座驾。而侯爷惯常使用的那艘飞燕船上,则是乘坐着靖国公府的一众人等。 岸边上,吕氏冲着飞燕船上的钟离卉姐弟挥了一挥手,扭头问莲娘:“可看到敏丫头了?” 莲娘正一边抹着泪一边冲着老祖宗和哥哥嫂子、妹妹侄子们挥手告别,听吕氏这么一说,便向着飞燕船上张望了一下,也奇怪道:“不在船上吗?他们不是早一步就上船了吗?”——却原来,莲娘经过连日的争取,加上林敏敏的劝说,才终于叫老太太松了口,同意将她留在长宁。 那吕氏又伸着脖子往飞燕船上张望了一会儿,见阿樟领着弯眉和那四大美人站在钟离卉姐弟的身后,便笑道:“大概是在舱里没出来吧。”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船上的老太太也在嘀咕:“敏丫头呢?还有老七,不是说他们先我们上的船吗?” “许是在景王殿下的那艘船上吧。”世子赵芃道。 直到船起了锚,没看到钟离疏回到这艘船上,老太太这才着急了,忙命人去把代着船长职责的吴晦明给叫进船舱,问道:“你们侯爷呢?” 吴晦明笑道:“侯爷有旨意在身,不好耽搁,已经驾着游艇先走一步了。” 老太太一愣,忙问道:“敏丫头呢?” “夫人当然是跟侯爷在一起。”吴晦明道。 一旁,卉姐儿忽然凉凉地道:“你得叫姑姑。” 老太太立马把头一转,瞪着卉姐儿道:“这么说,你知道?” 卉姐儿无辜地一眨眼,“我怎么会知道。”说着,却是狡黠一笑,又道:“就是猜着那么一点点而已。那天无意中听七叔跟七婶说,西番好像有那么一个风俗,新婚夫妇要躲开别人单独出去旅行,说是度……蜜月。我猜我七叔大概就是带着我七婶去度这个什么蜜月了。” *·* 卉姐儿一点都没猜错,钟离疏确实是带着林敏敏去度蜜月了。 大海之上,一叶白色游艇如流云般贴着海面飞掠而过,直惊得几只飞鱼跳出海面,引得林敏敏扭头看去。直到这些调皮的精灵重新潜入海中,她这才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钟离疏。 此时的钟离疏,一如她初次见到时的模样,束着一头黑发,穿着件领口大敞的白衬衫,那坚实有力的双腿微叉着,正以一副高傲睥睨的气势眼望着前方。 感觉到林敏敏的视线,钟离疏那细长的凤眼微微一眯,也低头看向她。 此时的林敏敏也一如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一头长发无遮无拦地披泻在背上。那海风撩起她的长发,轻轻拂着他拥着她的手臂,一如当初在舷梯上那般,勾起他脑中一片绮思旖念。 这熟悉的眼神,顿令林敏敏转身贴上他的胸膛,故意以纤长的手指划过他领口下那道浅浅的疤痕,一边如海妖般媚笑着,一边踮起脚尖凑到他的唇边,“我记得,某人说他是最讲究公平交易的,只要我做得好,报酬不是问题。那么,我能先问一问,侯爷打算出多少报酬吗?” 钟离疏岂能不知道她这是在调侃他当初的无礼,那眼眸一眯,低头抵着她的唇笑道:“连我都是你的,你还不知足?”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赵老太君等人乘坐的是海船,进不了内河,钟离疏的游艇却可以,因此,反而是他们抢在众人之前首先抵达了京城。 只是,过了水关后,天公就不作美起来,竟忽地下了一场阵雨,直把驾船的钟离疏浇了个里外透湿。 虽然如今已经入了夏,那雨水淋在身上并不冷,林敏敏还是担心钟离疏会感了风寒,便叫他停船靠岸,进舱里来避一避雨,偏这钟离疏自恃强壮,抹着脸上的雨水笑道:“就快到家了。” 从这一句话,就能看出,在钟离疏的心里,京城的侯府才是家。 而京城侯府的众人却是没想到侯爷会提前回来,直到看到那艘陌生的白色游艇靠上钟离家的专用码头,一身湿透的侯爷隔空抛过缆绳,守码头的家仆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接过缆绳,一边急急派人往前头去报信。 七手八脚系好游艇,众家仆这才抬头看向船上。这一看,却是叫众人一阵失神。 此时,那阵瓢泼大雨已经变为一场蒙蒙细雨。如丝如雾的细雨中,只见一个美人儿撑着把油纸伞,从下舱娉娉婷婷走了上来。虽然那纸伞遮住了她大半的容颜,只露出一弯精巧的下颌线条,和一抹樱唇的侧影,却仍能叫人感觉到她那非凡的美丽。 那美人儿走到侯爷身边,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纸伞塞进侯爷手里,又踮起脚尖,将一条毛巾盖在侯爷的头上,一阵没头没脑地胡乱擦拭,嘴里连连抱怨道:“真是的,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这么任性。万一感了风寒怎么办?!”拿开那毛巾,美人儿又用手指一戳侯爷的胸口,喝道:“还不快下去换掉这身湿衣裳!” 在侯府众人的眼里,他们的侯爷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身的威武雄壮,连最凶猛的海盗听了他的名字都会主动退避三舍,却不想如今竟被一个个头还不到他胸口的娇小女子以训孩子般的口吻教训着,这不由就叫码头上的众人一阵错乱。 偏那淋得如落汤鸡般的侯爷却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竟冲那美人儿憨憨一笑,以撒娇般的口吻道:“衣裳都湿得粘在身上了,你帮我换。”说着,牵起那美人儿的手,一同转身往舱口走去。 直到瞥见岸边投来的目光,钟离疏这才想起,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在海上独处了,岸边还有不少碍眼的人。他脚下一停,忽地一眯眼,扭头瞪向岸边的众人。 岸边看傻了的众人慢了一拍才接收到侯爷那充满威胁的视线,顿时,一个个转头的转头,垂眼的垂眼,却是再没人敢看向林敏敏了。 林敏敏也是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不由老脸一红,蓦地从钟离疏的手中抽回手。 只听钟离疏又断喝道:“都傻站着干嘛?还不向夫人问好?!” 众人这才抬眼看向林敏敏。而这一看,却又是一阵目瞪口呆。虽然大家早就已经知道侯爷娶妻的事,且还从各自的渠道听说侯爷娶了个美人儿,如今亲眼看到,一个个还是被林敏敏的相貌给震慑了一下。呆了一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向林敏敏问安的声音便有些不够整齐了。 这顿时惹得钟离疏一阵不快,不由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岸上那几个老伙计,显然都是从水军退役下来的,听着侯爷这么一哼,当即一个立正,仿佛接受检阅一般,齐声大喝道:“夫人好!” 林敏敏被这整齐的声气惊得差点就要抬手应一句“同志们辛苦了”,也幸亏这时候钟离疏再次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船舱。 等钟离疏换好衣裳出来时,雨已经停了。扶着林敏敏上了岸,钟离疏自豪地指着码头一侧的院墙,对林敏敏介绍道:“整个京城,也只有咱们家把码头直接圈进了府里。” 说话间,就只见那条被雨水打得湿亮的小径上急匆匆奔来一人。因天雨路滑,那人脚下还滑了一下,险些摔倒。 “慢些!”钟离疏忍不住叫道,又低头对林敏敏笑道:“那是大柱,府里的总管。” 之前林敏敏就已经听钟离疏介绍过,这京城的府邸一直由他的奶娘莫妈妈和他的奶哥哥莫大柱分管着内外事务的。 在钟离疏的形容中,这莫妈妈是个温柔和蔼的老妇人,他这个奶哥哥更是个直爽豪放的性子。这不免叫林敏敏把这莫妈妈想像成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妇,而把莫大柱想像成一个身材魁梧的北方大汉。 然而,如今那个急急奔在湿滑小径上的,却是个身高几乎和她不相上下的小个子男人。 林敏敏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要知道,即便是在女人中,她的个头都算不得是高的。 显然这莫大柱曾师从过阿樟,从小径那头奔来时,他还是一副火烧火燎的模样,听到钟离疏的声音,他忽地就收住脚,像做太极吐纳般将双手往下压了压,做了两个深呼吸,又整了整衣衫,这才摆出一副庄严的姿态,过来向着钟离疏和林敏敏各自庄重一礼,开口道:“侯爷辛苦,夫人辛苦。” 钟离疏不由就冲着林敏敏一挤眼,扭头应着莫大柱的话道:“你也辛苦了。” “卑下不苦,”莫大柱摇头道:“倒是我娘,听说侯爷居然在长宁完了婚,很是生了一通闷气呢。”又看看林敏敏,直言不讳道:“夫人比卑下想像的还漂亮。” 顿时,林敏敏信了钟离疏的结论——这莫大柱,果然是个直爽的性子。 钟离疏则对莫大柱的话感觉一阵矛盾。媳妇被人夸漂亮,自然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可不知怎的,他忽地又不想叫自家的漂亮媳妇儿被人夸,特别还是被别的男人夸。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奶哥哥,他也不想。 他抬手以指背擦过鼻尖,对林敏敏解释道:“我奶娘一直想亲手替我办个热闹的婚礼来着。” 和莫大柱交待了几句后,钟离疏便抛开众人,领着林敏敏往前院一路过去。 和京城的侯府一比,长宁老宅简直就是个乡下土财主养猪的院子。 这侯府精致的亭台轩榭,总给林敏敏一种在某个著名园林里游园的错觉,加上钟离疏还跟个导游似的,一路走一路给她讲解这府里的历史,以及各处建筑的用途,这不禁就更加深了林敏敏那种游园的错觉。 快到正院时,钟离疏忽然指着眼前的一道围墙冷笑道:“这府邸,若不是因为是当年世祖皇帝所赐,轻易变卖不得,如今早不知道跟谁姓了。看到那道围墙没?因为不能卖,我老子就打起出租的主意,在那里建了一道围墙,把这后面给租了出去。”又冷笑道,“别的世家也有穷的,可总还知道面子上遮掩一二,我老子却是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要有钱,他谁都肯租,甚至曾把这园子租给青楼的人选花魁!真想知道这会儿他是怎么面对列祖列宗的!” 林敏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脑子里没那么重的祖宗传承观念,此时也能感受到钟离疏心里的屈辱感,不由就靠过去,摸着他的胳膊安抚道:“你的祖宗一定很为你自豪。” “我的祖宗?”钟离疏的眉一挑,伸手一拧林敏敏的鼻尖,笑道:“我的祖宗难道不是你的祖宗?你可别忘了,你亲手给祖宗们上过香的……” 夫妻俩正调笑着,忽然,从前方传来一声咳嗽。二人一抬头,这才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队丫环婆子。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妇人——却是和林敏敏所想像的莫妈妈几乎一模一样。 看到钟离疏,那老妇人的眼中顿时就泛起泪花,向着钟离疏屈膝一礼,颤着声儿道:“侯爷回来了。” 而一看到那个老妇人,钟离疏也赶紧上前冲她行了一礼,抬头笑道:“妈妈辛苦了。” “侯爷才是真辛苦,”老妇人当即掉下泪来,一脸心疼地将钟离疏打量了一番,又抹着泪道:“大半年不见,侯爷瘦了。”说着,便拉着钟离疏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钟离疏赶紧打断她,扭头对林敏敏道:“这是我妈妈。” 莫妈妈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夫人,忙过来给林敏敏见礼。 从钟离疏的言谈中,林敏敏知道,他对这莫妈妈极为敬重,因此便还了她一个见长辈的礼。 这一礼,却是有些惊着莫妈妈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林敏敏笑道:“早听侯爷说过,侯爷小时候多亏了有您老的照顾。在侯爷心中,您就和他的长辈一样,受我的礼也是应该的。” 显然,林敏敏的礼遇很合钟离疏的心意,便上前扶着莫妈妈的肩笑道:“妈妈且受她一礼,以后家里的事,还得您多帮衬着她呢。” 听侯爷这么说,莫妈妈才没再说什么,却是又恭敬地回了林敏敏一礼。 顿时,林敏敏便知道,这妈妈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虽然这莫妈妈看上去正如她所想像的那般和蔼可亲,不过很快林敏敏就感觉到,其实她那和蔼可亲的笑容里,对她多少还是有所保留的——想来也是,对莫妈妈来说,她就是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任何人也不可能一见面就对个陌生人生出什么亲热之心来,更别说是什么信任之意了。 *·* 显然这京城侯府的管理要比长宁老宅强,虽然钟离疏和林敏敏来得突然,却也没叫下人们乱了手脚。等他们夫妇二人来到正院上房时,那浴室里甚至连洗澡水都已经给备好了。 “对了,”临进浴室前,钟离疏忽然对莫妈妈道:“我们是先一步进京的,阿樟和弯眉都被留在后面了。妈妈记得给敏敏挑几个伶俐些的丫环临时用一用。” 林敏敏也想起一件事,“顺便再给侯爷熬一碗姜汤,他才刚淋了雨。” 顿时,莫妈妈看向林敏敏的眼神里就少了些审视,多了些亲近。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林敏敏终于知道,钟离疏是怎么会养成这么个任性霸道的脾气了——原来都是被他那个奶娘给惯的! 莫妈妈果然如钟离疏所说的那般温柔和蔼,但就只有一个毛病:侯爷的话全对,不对也对!侯爷永远不会错,错也是别人的错! 因此,当钟离疏果然出现头疼鼻塞的症状时,这莫妈妈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林敏敏还是在她眼里看到了些许不满——那意思:你没照顾好侯爷。 其实这莫妈妈也算是个守礼之人,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只是暗暗存在心里而已,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可架不住林敏敏是个敏感的,当下还是给感觉了出来,不禁一阵苦笑——名义上的婆婆吕氏都不曾挑剔过她,不想如今竟多了个不是婆婆的婆婆…… 这钟离疏,许是很少生病的缘故,身体上的不适,顿时就叫他那急躁的脾气变得更加急躁起来,性格中任性的一面也变得更加任性。 鼻子不通,生气!头痛,生气!被逼着喝药,生气!药苦,还生气! 天还没黑就逼他上床去休息,生气!天黑了没人及时点灯,生气!奶娘唠唠叨叨惹人心烦,生气!晚饭像给和尚吃的没半点油水,更生气! 他这里各种不适,媳妇儿却看着神清气爽,叫人生气!老是围着他转,把他当孩子一样照顾的媳妇儿也叫人生气!以一副他正在无理取闹的眼神瞅着他,放下药碗自顾自走人的媳妇儿,则叫人更是气上加气! 总之,他这里是横也不行竖也不是,自己感觉不舒服,就恨不能折腾得全天下的人都陪着他一同难受才好。 林敏敏也是一阵无奈。她不是没照顾过病人,钟离家的三个孩子都曾病过,可她却是从来没照顾过这么麻烦的病人。这钟离疏,要说起来,其实症状也没那么严重,偏他竟比那三个孩子一起病了还要能折腾,且行为举止也更为幼稚恶劣! 虽然被他折腾得不轻,可也不好真的任由他不肯吃药,林敏敏在屋外转了一圈,拿了一碟蜜饯果子后,便又进来了。 她端起药碗,再次往钟离疏的手边塞去。 坐在床上红着鼻头的钟离疏,不由就愤愤地瞪她一眼,拿起手绢,像吹喇叭一样用力擤了擤不通气的鼻子,瞪着她怒道:“凭什么我鼻子不通,你就能用两个鼻孔出气?!” 这孩子气的话,顿叫林敏敏一阵哭笑不得。其实自打两人好上后,她就发现,这钟离疏不管人前装得如何成熟稳重,背着人在她面前,则常常会撒娇卖痴。如今这一病,就仿佛是更加找着了理由一般,不仅对她颐指气使,还故意找着茬儿地跟她胡搅蛮缠。 知道这家伙是傲娇了,林敏敏一开始还顺着他,把他当妹妹般温言哄劝着。可后来她却发现,她越温柔,他就越起劲,于是她只得改变策略,干脆不再惯着他了。她猛地把那药碗往床头小几上重重一磕,双手抱胸道:“你喝还是不喝?!” 这钟离疏果然就是个贱的,之前林敏敏好言好语劝他半天他不听,这会儿一竖眉毛,他立马就蔫了下来,端起那药碗,跟个孩子似的扁了扁嘴,委屈道:“我都病了,你还这么凶。” 林敏敏不由就被他给气笑了,叉腰道:“是我叫你病的?!叫你不要淋雨,你偏逞强不听,这会儿病了,还有脸来折腾人!活该!还不给我乖乖把药喝了,躺回去老实睡觉!” 见林敏敏真生气了,钟离疏这才别别扭扭地喝了药,然后委委屈屈地躺进被子里。 看着这么大个人居然这么孩子气,林敏敏不由就摇头一笑,端着空碗出了卧室。 林敏敏一直以为,钟离疏和她一样,是个注重个人*的,所以在老宅时才只让阿樟近身伺候,不许其他人靠近。可如今到了京城她才知道,这正院上房里其实有一堆的丫环婆子执役,只不过这些人显然被阿樟训练得很好,没事绝不会主动出现在她和钟离疏的面前,以至于她总感觉那门仿佛是自己打开的,那茶也好像是自己泡好的一般。看着这些训练有素的仆役,林敏敏忍不住一阵怀疑,这钟离疏,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院子里除了阿樟之外,还有其他人存在? 不过,显然莫妈妈是个例外,只有她没有遵守这“隐形”的原则。几乎只要林敏敏一回头,就总能看到她守在附近。就算这病中的钟离疏发脾气,不客气地把她给撵了出去,她也仍是忠贞不二地固守在廊下。见林敏敏出来,莫妈妈不由就搓着双手上前问道:“侯爷肯吃药了?” “是。”林敏敏笑笑,见老太太担心得眉毛都快连成一线了,便又安抚她道:“妈妈不用担心,侯爷只是淋了雨,受了点寒凉,如今吃了药,睡一觉,发发汗也就好了。” 莫妈妈却是一副慈母心肠,忧虑地看着那挂着门帘的卧室叹了口气,又带着巴结讨好之意望着林敏敏道:“夫人多担待一些侯爷吧,他正病着呢,您多顺着他一些,等他好了,自然会记得夫人的好。” 这话,不禁叫林敏敏仔细看了这小老太太一眼。 等转回卧室后,她不由就有些嫉妒地往钟离疏身上拧了一把,笑道:“我才知道你这一身的毛病是怎么惯出来的!” 钟离疏也听到了莫妈妈在外面说的话,那眉顿时就是一皱,不高兴地道:“她也操心太多了,老是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孩子。” “这会儿你知道你不是孩子了?”林敏敏不禁飞着桃花眼又拧他一把,“刚才冲我撒娇的不知道是哪一个!”又感慨道:“有人肯替你操心,你就该偷着乐了!居然还嫌人家操心太多。” 钟离疏抬眼看看她,忽地一把拽过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眯着眼笑道:“我是不是孩子,你还能不知道?”说着,那手就是一阵不规矩,嘴唇也跟着落了下来。 只可惜,这会儿他鼻子不通,才刚吻了一会儿,就感觉一阵呼吸困难,只得气愤地放开林敏敏,抽过手帕又是一阵吹喇叭。 林敏敏先还想反抗来着,见他这副惨状,不由就笑开了,幸灾乐祸道:“该!叫你想把感冒传给我!” 钟离疏一听,立马把才刚爬起来的她又按了回去,一边没头没脑地在她脸上一阵乱拱,一边恨恨地嘟囔道:“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么难受!” 见他孩子气又发作了,林敏敏也不再跟他斗嘴,只抽过被子裹住他,像安抚一只炸了毛的大猫般,轻抚着他的背,一边在他耳旁一阵甜言蜜语,好不容易才将烦躁的他给安抚了下来。 许是药效上来了,钟离疏迷离着一双睡眼,沉沉压在她的胸口,闷着浓浓的鼻音道:“敏敏,唱首歌给我听吧。就唱那个……虫儿飞。” 林敏敏一阵诧异,“你怎么知道这首歌?”她险些就要以为这家伙也是个穿越分子了。 “那天听你唱给几个孩子听的。挺好听,”钟离疏闷闷地道,“就是有种惨兮兮的感觉。” 林敏敏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想着电影里没能得到好结局的那一对,她忽地就不愿唱这首歌了,想了想,道:“我给你唱个你没听过的。” 于是,莫妈妈便在外面听到卧室里传来一阵细细的歌声:“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 也是一只小虫子在飞,却已经没有那种忧伤的感觉了。 偏这钟离疏还挑剔,嘟囔道:“不好,这歌是哄孩子睡觉的,我又不是孩子。” 林敏敏抬头看看他,扬眉一笑,又改而唱起穿花衣的《小燕子》。歌还没唱完,钟离疏就抗议道:“这还是哄孩子的歌。” “好吧。”于是,林敏敏又改唱了《数鸭子》、《蜗牛与黄鹂》,最后连日本童谣《红蜻蜓》都给唱了一遍——却都是儿歌,惹得钟离疏揪着她就是一阵气恼,“你存心的!” 林敏敏哈哈一笑,搂着他道:“好,我好好给你唱一首。” 这一回,却是唱的《两只老虎》。 林敏敏还以为他又要跳脚,却不想钟离疏忽地一撑手臂,低头望着她道:“这歌我听过。” 咦?! 林敏敏忽地一眨眼。 “但不是这个词。”说着,钟离疏用法文唱了一遍原版的《雅克兄弟》,然后低头望着她道:“真奇怪,你怎么会唱这首歌的?” 林敏敏忙又眨了眨眼,装出一副纯洁无辜地模样望着他道:“是啊,我是怎么会唱这首歌的?” 钟离疏的眼微微一眯,凝视她半晌,忽地一笑,摸着她的眉道:“都说太祖爷是受上天眷顾,当年那么一病,才因祸得福通了灵。你虽然不是生病,不过也跟太祖爷差不多,是受伤后才突然知道一些奇怪的事的。也就是说,不定我媳妇儿跟太祖爷一样,也是个受上天眷顾的人呢。” 指尖下,林敏敏的眉突的一跳。二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钟离疏忽地改变话题道:“好吧,你还会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歌?不过这一回你得给我好好唱一个。” 顿时,林敏敏的眼也是一闪,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飞着眉眼笑道:“好,我给爷好好唱一个,爷打算拿什么赏我?” 看着这媚眼乱飞的人儿,钟离疏忍不住就想亲下去,却被不这通气的鼻子给阻碍了兴致,不由就泄气地往林敏敏怀里一倒,沮丧地道:“记账。”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钟离疏到底年轻身体好,老老实实睡了一觉后,第二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不过,他身上背着旨意,原是需要一进京就去面圣交旨的,可这家伙就跟后世想借生病逃学的小学生一样,硬是逼着大夫给他开了张假条,竟堂而皇之地在家里躲起懒来。 而相对于他的悠闲,林敏敏却是一大早就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岗了。 这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虽说钟离疏一早就表了态,要莫妈妈帮衬她处理家务,可林敏敏却并不认为莫妈妈会这么轻易放手——至少那些小说中都是这么写的。而且,在后世的工作中,遇到这种突然“空降”下来的同事时,连林敏敏自己都曾做过故意刁难人家的事,所以她以为,莫妈妈怎么也要拖延一二,不可能这么快就把手里的权利交出来。 却不想这莫妈妈果然是忠犬系的,绝对不会违反侯爷的吩咐,侯爷说交权,人家二话不说就利落地交了权。看着林敏敏伺候完侯爷的早餐,她立马上前,把家里的钥匙、对牌、账册什么的,统统都交了出去,又笑道:“各处的管事们都已经在花厅上等着夫人了。” 林敏敏这边还在望着对牌眨眼,钟离疏那边已经站了起来,拉起她道:“走,我陪你去认认人。” 这侯府果然跟老宅不能同日而语,下人们的规矩都极好,林敏敏相信,就算没有钟离疏在后面坐镇,这些人也绝不会做出那种像是在第一次见面,就给她来个下马威之类的事。不过,侯爷的存在显然很给人压迫感,面对林敏敏时,众人在恭敬恭顺之余,则又加了百倍的小心。 一一见毕那些外院的管事和内院的娘子们,看着案头高高一摞账册,林敏敏不由一扶额,对躺在窗下矮榻上的钟离疏抱怨道:“你倒知道请病假偷懒,凭什么我就不能歇上一歇?我才刚来,而且我的人都还没到,好歹等人到齐了你再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啊。” 莫妈妈在一旁听了,忙笑着解释道:“夫人这是误会侯爷了。侯爷的意思,不过是想要叫人知道,如今是夫人在当家罢了。至于接手,倒不必急在一时,总要等夫人慢慢熟悉起来才是。” 这时林敏敏才知道,这事竟是钟离疏的安排,那桃花眼不由一挑,扭头问钟离疏:“你不去上朝,不会是故意留下来替我撑腰的吧?” 钟离疏虽然看似惬意地躺在榻上,身边却是堆着一堆的信件公函,听她这么说,他从信件上移开视线,睨着她道:“要我替你撑什么腰?你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吗?有那不听话的,该撵的撵,该罚的罚,还不全是凭你做主。”又转回视线继续看信,一边道:“今儿只不过是叫你认一认人,也没叫你这就操劳起来。再说,万事还有妈妈在呢。” 莫妈妈也一脸慈祥地道:“是呢是呢,夫人且放心,这府里的事总有我呢。咱们府虽说不大,可每天杂七杂八的事也有不少,夫人慢慢学起来就是。我倒是想着,趁我还没老得不能动……” 下一句,差不多就该是“赶紧给我生个孙子”了……至少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果然,林敏敏才想到这儿,就听那莫妈妈接着笑道:“……也好帮着侯爷夫人带两年小侯爷呢。” 林敏敏不由就看向钟离疏。 钟离疏也在看着她,那细长的凤眼微微一弯,笑眯眯地道:“那我得加把油了。” 顿时,林敏敏的脸就红了。 *·* 这坐海船的,其实也不比林敏敏他们慢了多少,到了下午,钟离卉三姐弟就由世子赵芃亲自护送着到了府门前。 看到多日不见的三个孩子,林敏敏自然是上前好一番亲热,三个孩子也是围着她一阵叽叽喳喳。钟离疏则免不了又是一阵小心眼,正打算上前拉开缠着林敏敏的那三个孩子,不想赵芃忽然过来,一把将他拉到一边,问道:“老祖宗叫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请客。” “请客?”钟离疏的眉顿时就是一皱。林敏敏也是一怔,不由放开那几个孩子,扭头看向这边。 赵芃笑道:“果然你们没想到。老祖宗叫我提醒你们,你们不是在京城完的婚,按着惯例,该由你们请一回客的,也好叫大家都认识一下你媳妇儿。”顿了顿,他看着钟离疏又道:“而且,你正好也可以利用这机会跟人走动走动。” 这带着暗示的话,顿时又令钟离疏的眉头皱了一下。 此时,林敏敏走了过来,赵芃看着她笑道:“定下日子后,派人去告诉老祖宗一声。老祖宗说,等你们请完客后,她也要设宴回请你们呢。” *·* 晚间,钟离疏从浴室出来,就看到林敏敏散着头发坐在灯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便问道:“你在做什么?” 林敏敏头也不抬地道:“不是说要请客吗?我看看府里以前请客的定例。” 钟离疏的眉一皱,走过去拿开账册,随手往旁边一扔,道:“我可没说要请客。”见她的头发还湿着,他便从脖子上拿下毛巾,替她擦着头发。 林敏敏抬头看看他,犹豫道:“可世子爷不是说……”虽然那句话她没听懂,但显然赵芃在暗示着什么事。 钟离疏一摇头,打断她道:“你才刚进京,府里的事都还没理清,这时候请客,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反而叫人看了你的笑话。再说,这京城里就没一个简单的人物,一个个都生了副玲珑心肝八哥嘴,多的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我怕你会吃他们的亏。” 他却是全然从她的角度考虑了。沉吟片刻,林敏敏道:“要不,我们只请一些知根知底的人?” 钟离疏忽地一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道:“请客这种事,特别是像这样的宴请,不是说你不想请谁就可以不请的。请一些人,就必定要请另外一些人,不然,就很有可能会被人贴上什么标签。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京城的人,哪怕心里恨死了对方,脸上也还是要装出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的。”顿了顿,他又道:“这请客的事,我也想过,但我并没打算最近办。我想着,等过些时候,等你更熟悉一点京城,再多认识一些朋友后,我们再请也不迟。” 抬头望着他,林敏敏忽地就明白,他这是担心她会在那种场合里遭遇什么尴尬事,所以才想着叫她多结识一些朋友,多一些后援之后再来请客。 “可是,”握着他的手腕,她望着他的双眸道:“这样一来,你的事怎么办?” “没关系,”钟离疏笑道,“我已经人在京城了,还有什么不好办的?不过是多绕一点圈子罢了。” 虽然林敏敏不懂政治,可赵芃说那句话时的语调神态,却叫她知道,这件事应该不是像钟离疏所说的那般轻松。于是她一皱眉,道:“既然嫁了你,我就该以你的事为重才是。何况你说的这些人和事,是我迟早要面对的。如果有人存心要叫你难堪,绝不会因为我的身边多了几个朋友,就就此罢手。再说,”她冲着他一挑眉,“你硬是藏着我不给人看,知道的,说你是怕我受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觉得我上不了台面呢。” 钟离疏的眉顿时又是一皱。 抬手撑开他郁结的眉心,林敏敏笑道:“你只需要列出请客的名单,然后告诉我,这些人里哪些人可以得罪,哪些人又不可以得罪就好。至于我,你放心,我也不是个会任人欺负的。” “你?”钟离疏握住她的手指,那眼却是一眯,斜睨着她道:“就你那性子?!” 被他这么一轻视,林敏敏忽地就是一瞪眼:“我也就是在你的面前包子了一点,其他时候,什么时候看我吃过别人的亏?!再说,我开小馆时,又不是没遇到过刁蛮的客户,也没见我被人欺负了。” 钟离疏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将她搂进怀里,叹道:“可我真舍不得叫你操劳啊。” 见他这是应了,林敏敏弯眼一笑,抬头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便推开他去拿那账册。 她这举动,却是惹得钟离疏一阵不满,当即又扔开那账册,一把将她抱起,凑到她耳侧笑道:“这会儿忙什么?也不急在一时。何况,奶娘那里还等着给我们带孩子呢。” *·* 显然某人是个极讲信用的人,绝不肯做出“欠账”之类的事。虽然嘴里嚷嚷着“舍不得你操劳”,结果还是毫不怜惜地“操劳”了某人一回,直到觉得终于还了昨晚的“记账”,这位才肯收了*。 第二天,钟离疏就得销假去上朝了。 神清气爽地起了床,看着“操劳”了一夜的媳妇儿趴在床上呲牙裂嘴地揉着腰,威远侯顿感满身的豪情。趁着林敏敏不注意,他忽地弯腰在她的香肩上偷了个吻,那手又极不规矩地在某个颇具弹性的部位拍了一巴掌,这才在林敏敏的怒视下,哈哈大笑着出了门。 直到侯爷走了,弯眉才领着四大美人过来,服侍林敏敏起床。 这四大美人中,只有丝诺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离开长宁。几人当初进老宅时,就已经觉得老宅气派非凡了,如今进了侯府,看着这侯府上下的行事作派,顿时就令这几个“乡下妹子”惴惴不安起来,对林敏敏也不自觉地比之前更加用心。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突然明白,为什么钟离疏当初建议她在长宁挑人。虽然来京城也能挑人,可多少总会跟京城的各方各面挂上关系,只有从长宁带过来的人,因为只能依靠着她,才会对她更加尽心尽力。 这家伙,明明是那么一副急躁任性的脾气,偏骨子里还有一份谁也极不上的心细。 跟他为敌,一定挺可怕。 望着镜中那张因饱受滋润而更显妖媚的脸,林敏敏忍不住就挑了挑眉。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因为起晚了,林敏敏来到花厅上时,莫妈妈和府里的管事娘子们都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 林敏敏笑眯眯地道了声:“抱歉,来晚了。”便在上首坐下,看着莫妈妈和众管事娘子们议事。 莫妈妈看她一眼,似有什么话要说,但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扭头问下面站着的一个瘦高媳妇道:“我怎么听说,你们洗衣房的下水还没有通好?” “可不是嘛!”那瘦高媳妇斜眼瞅着不远处一个胖婆子冷笑道:“我们洗衣房算老几?哪能比得上厨房那种金贵的地方!一听说厨房的下水也不通了,外院可不得先紧着那一头修,至于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只有天知道了!”说着,意有所待地看了林敏敏一眼。 这是在新领导前面给不对付的同事上眼药了。这种事前世的林敏敏就曾遇到过,甚至有几回她自己还曾那么干过。只不过,她做得更为巧妙,可不像这媳妇这般粗糙罢了。 洗衣房管事媳妇的一通夹枪带棍,当即就惹恼了那个胖婆子。胖婆子也瞅了林敏敏一眼,拧着脖子顶回去道:“原本就是我们厨房要比你们洗衣房重要!再说,又不是我叫外院先替我们修的。许是外院看你们洗衣房原就是天天在水里泡着,缓一步也没什么打紧,我这厨房要是淹了,可就没法子给侯爷夫人做饭了!” 那瘦高媳妇一听就怒了,叉着腰道:“你那里只是大厨房里堵了,怎么就影响到小厨房里给侯爷夫人做饭了?!说是外院的主意,难道你就没做过什么?!做事情总要讲个先来后到,每次你都说你们厨房是要紧的地方,逼着人先替你们干活,以前多少次我都忍了,再忍下去,当真叫人以为我们洗衣房是可有可无的了!今儿当着夫人的面,我倒要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莫妈妈看着不像,忙断喝一声:“都给我闭嘴,还有没有规矩啦?!”她也飞快地看了林敏敏一眼,扭头问那个胖婆子:“你们厨房的下水可通了?” 那胖婆子忙道:“已经通了。” 莫妈妈听了,便对门外一个小丫环吩咐道:“你去跟外院说,今儿务必要把洗衣房的下水给修好。”又反身过来责怪那洗衣房的管事媳妇:“这不就有了?!真的是,才多大的小事,也能叫你夹枪带棒说那么一堆。你这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又瞪着那厨房的管事婆子道:“还有你!厨房是重要的地界不错,可你也不能每回拿这个当理由抢先,都是一处共事的,和和气气相让着不行吗?这回就这样了,下不为例。” 这个结论却是叫争执的双方都不满意,厨房婆子扁着嘴道:“又不是我叫外院先给我们修的!”那瘦高媳妇也嚷嚷道:“这都多少个下不为例了?!合着全府上下就他们厨房是要紧的地界,我们洗衣房就最不要紧!”说着,扭头看向林敏敏,“夫人给评评这个理!” 莫妈妈的眉顿时就是一拧。 虽然京城的侯府比长宁老宅有规矩,可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府中多的是几辈子执役的老家仆,各方各面的关系盘根错节,那擅长看菜下饭的滑头可不在少数。这洗衣房的管事媳妇是个直筒子脾气,挑着林敏敏帮她说话,不过是想借着夫人来占个上风而已,偏这夫人初来乍到,对府里的情况一无所知,若是不明就理贸贸然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怕是要叫府里那些不省心的对她生出什么轻视之心。 这么想着,莫妈妈拉长脸,才刚要张嘴喝斥那洗衣房的管事媳妇,就听林敏敏笑道:“我才刚回府,府里的规矩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件事我倒是听明白了。就是说,你们两边一前一后向外院报了修,外院却安排先修了厨房这边,是吧?”见那二人都点了头,她又道:“我有些好奇,外院是怎么决定要先修哪一处,后修哪一处的?”说着,扭头望着莫妈妈道:“不如我们把外院负责这件事的人叫来问上一问吧。” 顿时,莫妈妈一阵失望。说实话,看到林敏敏的第一眼,她的感觉就很不好。自从知道侯爷娶了个身份地位和他极不相衬的夫人后,她的脑子里就在想像着一个出身虽不高,但看着端庄大方的夫人形象。可当林敏敏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不由大吃一惊,这位新夫人长得貌美如花不错,可那相貌却是跟“端庄大方”四个字相距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出于忠犬本色,她不愿相信自家侯爷居然也会被美色所惑,所以总在暗地里劝服自己,夫人只是长成这样而已,许还有其他什么叫侯爷看重的地方…… 却不想,这夫人果然是个绣花枕头,竟会这般的草率冒失,内院的纠纷还没解决,居然还不知深浅地又扯到了外院! 莫妈妈不由就是一阵头痛,正想要找个理由推托,就只见夫人身边的那个同样叫人看了感觉不好的丫环扭着水蛇腰就出去传话了。莫妈妈不禁一阵干着急。 外院管维修的,是个老实本分的小老头儿。听说夫人召见,便有些腿软。那莫大柱也怕哪里出了差错,就主动陪着他一同过来了。 林敏敏看着二人笑道:“我初来乍到,也不太清楚府里的规矩,就是想问问,你们是怎么选择先修哪里后修哪里的。” 那小老头儿惶惶不安道:“虽说是洗衣房先报的修,可小老儿去看过,那下水还有部分可通,一时还不会堵死。厨房这边却是已经是全部堵死了,且旁边就是小库房,若是不先通了那边,怕是连小库房都要遭殃。” 林敏敏点点头,对那洗衣房的管事媳妇笑道:“听到了?刚才你说,事情总要有个先来后到,这话虽然有理,可同时也还该分个轻重缓急才是。外院决定先修厨房,倒不是像你所以为的那样,是要巴结厨房的意思,是你误会了呢。” 又扭头对那小老头儿道:“虽说事有轻重缓急,可既然你们已经跟洗衣房说好了,这临时出现紧急情况需要改变计划,就该跟她们通个声气,说明原委,也省得叫人误会了你们。” 然后,她又看着那管厨房的婆子笑道:“这府里,说起来其实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圆,你厨房是其中重要的一块,这洗衣房同样也是不可缺的一块,缺了哪一块,咱们这府里都要乱了套。以后可别再说什么别人的工作不重要了。” 这等于是每个人都被她轻轻打了一巴掌,同时又给抹了一层蜜。 议完事,众人散去后,莫妈妈不禁有些感慨地看着林敏敏。她忽然发现,她好像有些多虑了,这新夫人虽然看着不够端庄大气,行事作派倒还算是稳重机敏。 “妈妈辛苦了。”见她看着自己眼神不对,林敏敏忙客气地招呼她过来坐。 莫妈妈倒不是个矫情的人,站了那么久,确实也有些累了,便过来坐下后,望着林敏敏笑道:“夫人做得比我以为的还要好呢。” “妈妈过奖了。”林敏敏不禁一阵自得,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干得不错。“这府里的事,以后还要烦劳妈妈多费心教我。” “这是自然。”莫妈妈当仁不让地应了一声,又道:“之前夫人过来时,其实不必向我们道歉的。就算您来晚了,我们等您也是份内之事。夫人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您该时刻记得,您有您身为侯爷夫人的威仪。” 这莫妈妈,打从一开始就叫林敏敏感觉到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如今就仿佛是她通过了某种验证一般,那种距离感忽的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小老太太打心底里泛起的、一种想要打造她、改变她的急切愿望…… 林敏敏忽地一眨眼,抬头望着她笑道:“我倒不觉得我认个错就会损害到我的‘威仪’。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我犯了错,却连道歉都做不到,怕是没多久这府里就没什么规矩可言了。” 莫妈妈也不是那愚钝之人,当即就听明白了林敏敏的言下之意——我虽然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需要您的指导,但我有我的行事原则,不会什么都听您的。 莫妈妈不由也跟着一眨眼,她又多事了。“瞧,这就是夫人的威仪。”她笑道。 *·* 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有莫妈妈、弯眉和四大美人的协助,林敏敏很快就对侯府的事务上了手。 其实也是她运气好,这京城的侯府和长宁老宅不同,一直都被人精心维护着,且各处都有各处现成的规矩,可以说,这府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只要她不胡乱指挥,萧规曹随,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何况,别看弯眉小小年纪,家里却是从高祖一辈起就在侯府当差了,可算得上是这府里名符其实的地头蛇。如今莫妈妈尽心教着林敏敏这府里的一切事务,而那些连莫妈妈都不知道的,水面下的纷争,恰好叫弯眉给补足了。 于是林敏敏发现,其实管理这侯府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人尽其用,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监督协调工作而已。 等这侯府的内务一上手,林敏敏的注意力就放到了宴客的事情上。 侯府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过大宴宾客的事了,连莫妈妈心里都有些打鼓,林敏敏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着她在小馆里的历练,安排一场别具特色的宴席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真正叫人为难的,却是客人。 所谓“办酒容易请客难”,按照钟离疏的说法,他还需得请不同阵营、甚至是敌对双方的人一同来赴宴。因此,在安排座席时,林敏敏不仅需要考虑客人的身份地位,还得考虑各自所执的政见,以及两人间是否有什么恩怨,否则,那可真是“宴无好宴了”。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其实林敏敏并不很清楚钟离疏在朝堂上的地位,但从他上朝的第一天就被皇帝留在宫里,直到吃了晚饭——这时代叫作赐宴——才给放回来,林敏敏就知道,至少他应该算是个简在帝心的人物。 钟离疏却不是很高兴这种优待,他宁愿回来陪新婚妻子,“以后你就知道了,世上最难吃的饭菜,莫过于这宫里的赐宴了。” 这话顿时就叫林敏敏眨了一下眼。按照赵老太君的说法,以她这样的出身,未必能得到朝廷的诰封,这难吃的宫宴,她不定还没那资格去吃呢。 “你在做什么?”甩开脚上的官靴,钟离疏光着脚过来,探头看着她压在腕下的纸张。 林敏敏任由他将那张纸抽了过去,笑道:“听莫妈妈说,府里也有好些年没办过大事了,我怕到时候大家手忙脚乱容易出错,就想着先列个章程出来,到时候只要按着这章程行事,也就不会乱了。” 钟离疏却忽地不忙着看那章程了,低头看着她笑道:“都忘问了,今儿是你第一天正式上任,感觉如何?” 于是,林敏敏就把这厨房和洗衣房的小纠纷说了一遍,又一脸得意地道:“连莫妈妈都说我处理得当呢。看吧,其实我也没你想像的那般不顶事。” 钟离疏歪头看看她,忽地弯腰亲了她一下,表扬道:“可不,我媳妇出马,一个顶俩。”然后便直起腰,扶着她的椅背看起那章程来。 林敏敏摸着脸颊傻傻一笑,忽然想起来了,道:“请客的名单你可列好了?” “啊,对,差一点忘了。”钟离疏忙从袖袋里掏出那份名单递给她,又道:“那些做了记号的,会携家眷一起来。到时候得辛苦你了。” 林敏敏接过那名单,见上面只列了人名和职位,不由一扬眉,抬头道:“这些人谁是谁我都不认识。你帮我在后面标注一下,他们各自都有什么禁忌喜好,还有,这谁跟谁不对付,谁又跟谁交好,最好再能注明一下各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就更好了。” “咦?”钟离疏不解地望向她,“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排座次啊,”林敏敏道:“也省得我不小心把两个冤家对头给安排在一起,没得闹出什么事端来。至于女眷这边,你大概也不清楚,我会去问问老太太和阿秀嫂子,她们应该知道。” “你费那个脑筋做什么,”钟离疏一脸不以为然地道,“直接按着他们各自的阵营给他们安排座次也就得了。” 林敏敏道:“这可不行!同一阵营的人坐在一起,很容易只议论同一件事。万一叫旁边不同阵营的人听了什么不高兴的话,这两桌人再喝点酒,这酒再一上头,可不就容易闹出什么事来?” “闹事?!”钟离疏一眯眼,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家里闹事!” 林敏敏看看他,忽地一抬眉,笑道:“是呢,我都给忘了,咱们威远侯可是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呢!这脾气,谁敢惹?什么任性霸道都是小菜,最要命的,是这报复心……” 她的调侃还没说完,钟离疏就竖起了眉,一把把她从椅子里抱起来,呲牙威胁道:“好啊,居然敢这样编排你丈夫!看来我不好好报复报复你,倒白叫你说了这一场!”说着,就把林敏敏往床上一丢,虎啸着扑了过去。 笑闹了好一阵,林敏敏才推着他的下巴道:“万一真有人闹事,也许别人会说是闹事的人失礼,可也许就会有人挑刺,说是我们府里待客不周才闹出事来的。朝堂上的事我不懂,我也没法子帮你其他的忙,但至少我可以守好这个后院,不叫任何人有可趁之机。” *·* 其实并不是林敏敏不想了解朝堂政事,而是钟离疏有意把她和这些事给隔离了。从他们还在长宁时,他就是这样,每次出去做些什么,回来后不管林敏敏怎么问,他都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从来不肯透露半分,偏他自己却喜欢缠着林敏敏问个不停,非要把她这一天里做的事全都了解个透彻才肯罢休。 这种“症状”,在回到京城后,就变得更明显了。 显见着这钟离疏在朝堂上是个受重视的,几乎打从他上朝的第一天起,他似乎就一直很忙,经常会拖到很晚才回家。每次林敏敏问起,他都只轻描淡写地说他是被皇帝、被太子、被兵部,或是被什么大臣留下说话了,至于说些什么,却是分毫不露。但从他那变得越来越凝重的脸色,林敏敏还是能感觉得到,这朝中似乎是有了什么麻烦事。 如今林敏敏也算是摸透了钟离疏的禀性,知道他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到了京城后,盯着他问了两回,见他不肯说,林敏敏就改变了策略,干脆什么都不问了,不管他脸色看起来怎么不对,她都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只照常拉着那几个孩子说笑玩闹。 这天,钟离疏倒是回来得早。虽然明明看着他一脑门官司的模样,林敏敏却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边还若无其事地跟他讨论着孩子们上学的事,“总不好耽误他们的学业。”她道。 钟离疏不说,不过是不想叫林敏敏接触那些黑暗面罢了,却不是不想林敏敏来关心他。相反,每天在外面斗智斗勇,回到家,被林敏敏围着问长问短,可以说是他一天里最为放松惬意的时刻。偏她碰了两回钉子后,就忽的改了态度,对他不闻不问起来,就算他很明显地在脸上挂出一副“你关心我一下吧”的表情,她也仿佛没看到一般。这顿时就叫他不满起来。只是因为有孩子们在,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应着林敏敏的话道:“明儿我找芃哥儿帮帮忙,给他们介绍个好些的先生就是。” 卉姐儿一听就叫道:“我不要在家上课!我要跟艾娘一样,去世祖爷创办的那家杏林书院读书!” 宝哥儿也道:“我也要去杏林书院。” 安姐儿其实并不知道这吉林书院是什么,但看到哥哥姐姐都表了态,她也跳起来叫道:“我也要去!” 钟离疏斜眼看看这三个小布丁,“这杏林书院,可是全国最好的书院。你们觉得你们能考得上?至于你这个小不点儿,”他抱起妹妹,故意拿胡茬扎着她,笑道:“人家书院可不收你这个年纪的奶娃娃,我看你还是乖乖去坊间的童稚院玩两年吧!” 当初世祖皇帝曾信心满满地在全国建起从幼儿园到大学的阶梯式教育体系,可许是受时代的局限和生产力的约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叫自家原可以变成劳动力的子弟,去学那些他们认为已经超出实际需要的知识的。因此,渐渐的,除了可以托养幼儿让大人安心工作的童稚院,和叫孩子们不变成睁眼瞎的小学院外,这中学和大学很快就成了一个个没有生源的空壳。无奈之下,穿越帝只得和这个时代妥协了,重新启用县学府学,而将他的教育理想转移到私人办学上——这杏林学院就是这么办起来的。 “不管怎么说,”林敏敏看了钟离疏一眼,扭头鼓励卉姐儿宝哥儿道:“我们总要试试才能知道能不能考上,对吧?” 见她站在孩子们一边,钟离疏这小气鬼心里顿时又是一阵不爽。 晚间,回了房,他终于忍不住腻着林敏敏,将原本不想告诉她的那些争斗,那些叫人厌恶的事,全都如倒豆子般哗啦啦地说了个痛快,又愤愤道:“世祖爷在世那会儿,朝廷的风气是何等的开明开放,如今这大周变得越来越随遇而安,越来越只看眼前的那点利益。再这么下去,怕是迟早又要变回前朝那种闭关锁国、明明落后于人,一个个却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什么泱泱大国的可悲模样了。” 林敏敏用力拥紧他,忍不住也跟着叹息一声。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虽说穿越帝给这国家带来了很多变化,可某些如同刻入民族骨髓的东西,却是根深蒂固到难以改变。从年鉴就能看出,当年开国之始时所设计的那些制度,其中有许多都没能传承下来,而传承下来的那些,有许多又已经被人篡改得面目全非,就算是穿越帝重生,怕也认不出那是自己当初所设计的制度了。 抚着林敏敏的长发,钟离疏又沉默了片刻,才以唇贴着她的额道:“敏敏,很有可能,我得出使一趟西番。” 林敏敏一惊,抬头望向他。 他叹了口气,“你应该也听说了,最近大周商船在西番屡屡遇袭的事。英法两国都不肯承认是他们所为,还说这是对方假冒他们故意陷害。太子殿下认为,这件事很有可能是英法两国有意想要把我大周也拖进这场战争。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我查过,出事地点并不在英法两军对峙的海域,且两国眼下都还没有正式开战,没道理会选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去攻击大周的商船。而如今朝中诸位大人,要不喊着放弃西番,要不叫着起兵报复,可要叫我说,这些人就没一个是真心替大周着想的,他们更多的是想利用这件事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所以我向皇上建议,最慎重的办法,就是派人走一趟西番,去看看那位女王和那位篡位的皇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是……” 他顿住,嘴唇再次贴上她的额头。 虽然他的话没说完,林敏敏却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她。 “你在担心我吗?”她抬头看看他,笑道:“你忘了?我说过的,我知道我是嫁了个军人。军人有军人的职责,你只管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就好,至于我,我也会做好我应该做的。” 二人又默默依偎了一会儿。到底是新婚才不到两个月,扭着钟离疏的手指,林敏敏忍不住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又沉默片刻,钟离疏才道:“是不是派我去,还没定呢。” 这纯粹是在安慰她了。林敏敏抬头看看他,忽地伸手拨过他的下巴,笑道:“不是我说,整个大周,除了你,还有谁更了解西番?不派你去,那才是皇上知人不会用呢。” 钟离疏却并没有附和着她微笑,又沉默了片刻,他才道:“虽说这是国事需要,其实我自己也有我自己的小算盘。替你请封的折子,我打算明天一早就递上去。如果这次我出使顺利,想来就不会出现老太太说的那种情况。”顿了顿,他亲着她的发际道:“那天你说,你会守好后院,不叫人有可趁之机,那我也要守好前院,不叫人有污辱你的机会。” 靠着他,林敏敏也是一阵沉默。半晌,忽地抬头道:“你是去出使,应该可以带家眷吧?” 钟离疏的眉忽地就是一皱,道:“不行!” “为什么?”林敏敏也跟着皱起眉。 “海上……”他忽地顿住。 如今这二人也算是心意相通了,他的停顿,顿叫林敏敏明白,他那没说完的话,是指这海上行船的风险。她的脸色忽地就是一变。 见她脸色变化,钟离疏的手忙安抚地在她背上来回轻抚了两下,道:“你别担心,我可是十四岁就上船的老水手。再说,那边正在打仗,带着你真不方便。” 他蓦地想起什么,伸手从床头拿过一张纸,递给林敏敏道:“请客的名单。我重新修改了一下,”又冷冷一笑,道:“我改主意了。老子又不想做这朝官,管他娘的什么派别纷争。老子请客,就只是想要告诉大家一声,老子娶媳妇了,凭什么叫人吃我的喝我的,还要叫老子看他们的脸色?老子不乐意了!” 他一口一个“老子”,这十足的兵痞样儿,顿时就叫林敏敏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冲着吴晦明他们怒吼的模样来。 “可是,”林敏敏忙道,“赵芃那天说……” “他?!”钟离疏冷冷一哼,“他不过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话罢了。” 林敏敏看看他,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她早就注意到了,与其说钟离疏是“忠君”,忠于皇帝和太子,倒不如说他更忠诚于自己。 “这一回我列的名单,删了一些讨厌的,加了些跟我交好之人。来回一趟西番,少说也要五六个月,我不在京城的期间,你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顿时,林敏敏明白了,他这是想要在出使之前,给她织个保护网。 “等等!”她叫了一声,光脚跳下床去,拿过绘画用的铅笔和素描薄,然后又回到床上,盘起腿道:“你把这些人的喜好性格什么的,都给我说说。没道理你不喜欢的人我都要那么照顾,你的朋友我们却要怠慢。”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又过了两天,靖国公世子夫人刘氏阿秀就领着英娘过来串门了。 刘氏笑道:“可定下日子了?老祖宗那边问着呢。” 英娘也道:“老祖宗怕你不知道京城各家的故事,这不,把我跟嫂子都给你派过来了。若不是嫌出门不方便,她老人家还想亲自过来呢。”又道,“大面上的事,你直管问我嫂子,至于那些小道消息,嘿嘿,问我准没错。” 林敏敏不禁一阵感激,忙把和钟离疏商议好的日子告诉二人,又拿出那张请客名单递过去,笑道:“正要请教你们呢,外面自然有钟离疏应酬着,可女眷这边,我就是两眼一抹黑了,还得麻烦你们教教我。” 英娘手快,一把就把那张名单抢了过去。刘氏也不以为意,只温和地笑笑,便歪着身子凑过去,和她一同看着那名单。 看着那名单,英娘倒还好,刘氏却是忽地一动眉,抬头望向林敏敏道:“这是侯爷列的单子?” “是。” 刘氏的神色,林敏敏一眼就看明白了,只简短应了一声,就不肯往下接话了。 英娘却好奇地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什么,”刘氏说着,又看看林敏敏,笑道:“只是看着好像少了一些人。” 英娘低头数了数那名单上的人,抬头道:“这都快五十个人了,还少?” 英娘是误会了她嫂子的意思,林敏敏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误会。但她也没有接这个话茬,只顺着英娘的话,拿眼看着刘氏笑道:“可不,光女眷就快有二十个了呢。再多,我可真要头痛死了。” 这刘氏也是个机灵人儿,见林敏敏两次都闪避着话题,也就知道了她的态度,忙识趣地转了话题,笑着问道:“可定下戏班子了?需不需要我们帮着推荐一二?” 林敏敏道:“哪里还烦劳得到你们,景王殿下听说我们家要请客后,早就毛遂自荐了他们家的锦绣班呢,说是新排了个话剧,《铡美案》。” 英娘一听就来了精神,笑道:“小吉光演什么?” “什么?”林敏敏一愣。 “你不知道?”英娘的眉一飞,笑道:“别看小吉光平时那个模样,到了台上,跟换了个人似的,演神像神,演鬼像鬼……” “哪有你这么形容的!”刘氏推着她笑道。 “那个,”林敏敏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你们可知道,这小吉光……是个女孩?” “啊?!”英娘一怔,哈哈大笑道:“怎么连你也以为他是个女孩?” 刘氏也捂着嘴笑道:“我曾见过这孩子在台上扮小姑娘,别说,还真叫人分不出真假来。” 英娘笑道:“当初他刚进王府那会儿,景王还拿他是男是女这件事跟人打赌来着,听说还赢了不少彩头,后来惹得小吉光跟他急了,他这才收敛起来。” 顿时,林敏敏就怔住了。好吧,假作真是真亦假,看来这景王没少往这小吉光的身上布*阵。只是,为什么呢? 仿佛回答她的疑问一样,英娘笑着又道:“别人都说,景王跟他……”她暧昧地飞着眉眼,勾着两个拇指相对一碰。 刘氏顿时一拧眉,才刚要张嘴喝斥,英娘就冲着她歪头一笑,道:“老祖宗叫我们来,可不就是要我们跟敏敏娘说说这些有的没的?”又扭头望着林敏敏,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道:“景王这人吧,就是个不靠谱的,被人那么说都不在意,倒是小吉光有血性,直接把长公主家的那个歪嘴妞给打了。叫人想不到的是,长公主扣下小吉光,逼他向歪嘴妞道歉,这下可把一向好脾气的景王给惹毛了,竟亲自打上长公主府去,撕头撕脸地一阵闹,最后反逼得那歪嘴妞当众给小吉光道了歉。这小吉光原还挺感动,结果景王一句话,惹得小吉光差点当众跟他翻脸。景王跟长公主说,这小吉光就是他养的狗,只许他这个做主人的随意打骂,别人碰一根狗毛都不行。哈哈……” 虽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往事,可再次听到,刘氏还是忍不住跟着一阵笑,接过话题道:“虽说你家宴客的名单里没长公主府,不过等过些日子,我们家回请你时,这长公主一家大概是避不开的。长公主夫妇俩倒没什么,只他们家的那位姑娘有些不懂事,偏又是个目中无尘爱挑剔的,到时候你避着些就是。” 说着,又指着名单上的一些人,提了提他们和京城各门各户间颇为复杂的姻亲故旧关系。就在林敏敏听得入神,只恨没带一支录音笔穿越过来时,忽见一旁显得有些无聊的英娘拿指尖一弹那名单,再次凑过来,贼头鼠眼地笑道:“都请景王了,怎么能不请凤凰呢?” 凤凰? 林敏敏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刘氏忽地直起腰,用力在英娘的肩上拍了一记,皱眉喝道:“又胡说!这可是你一个姑娘家该知道的?!再胡说,回去我可要告诉老祖宗了!” 英娘顿时就不高兴了,捂着肩头道:“凭什么他们男人做都做得,我们却连说都说不得?”见林敏敏眨着眼望着她们,她才不管她嫂子的警告,挑衅地冲着刘氏一扬眉,扭头对林敏敏道:“这凤凰,是清梧书寓的当家娘子。知道什么是书寓吗?可不是给人读书的地方,是男人……” “英娘!”刘氏可不敢再叫英娘往下说了,忙断喝一声打断她,又对林敏敏道:“显见着七叔也是考虑过的,这单子上倒没什么不好相处的人。且我看了,好些跟我们家也是有交情的,你不必担心,就算你不熟,到时候我替你引介就是。” *·* 送走赵家的姑嫂二人,林敏敏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钟离疏凡事都不再避着她,所以她对这大周的朝政渐渐也有了一些了解。世子赵芃之所以那么建议钟离疏,虽说其中有对钟离疏关心的成份,但多少也有想借着这机会向世人表示,钟离疏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意思。 在别人眼里,钟离疏就是个铁杆的“□□”,可林敏敏却是知道,其实对于这件事,他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 “与其这会儿叫人因为那点血缘关系,一个忌讳我,一个拉拢我,倒不如从一开始我就摆出一种姿态,告诉所有人,我只想做个纯臣,做个纯粹的军人。”钟离疏曾这么跟林敏敏说。 钟离疏的做法,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甚至很有可能最后的结果,是叫双方都忌惮于他。但与此同时,林敏敏也知道,他骨子里的傲气是不可能叫他做出投靠哪一方的举动的。何况,就长远来说,她也挺赞同钟离疏的选择。自古都说“天家无亲情”,靠着血脉维持君臣间的关系,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凭着自己的实力,也许会暂时吃亏,但只要实力在,就不会永远吃亏。 钟离疏的任性固执,大概这国公府也早就领教过了,因此,对于名单的事,国公府竟一直未予以置评,甚至仍是十分热心地替林敏敏出谋划策,事无巨细地指导着她京城里方方面面的微妙关系。 这,却是叫林敏敏这个老实人感觉很是过意不去。 而对于国公府的好意,钟离疏倒是坦然受之,还把心里不自在的林敏敏给狠狠笑话了一通:“政事是政事,亲戚是亲戚,你也太多心了。” 好吧,林敏敏想,她果然不是这时代的人。 在她的感慨中,请客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 一早,这赵老太君就领着家里的子侄媳妇们,第一个来到侯府门前。 她是打算早早来给林敏敏撑腰的,却不想她的马车才一停下,后面景王的马车就到了——自然,他是打算早早过来看热闹的。 侯府门前,那石板路面早被仆役们扫得纤尘不染,站在大门两侧的年轻小厮,一个个昂首挺胸,看着甚是气派。见客人来了,一个笑眯眯的老管事过来,验了请帖后,便把胸一挺,冲着门内通报道:“靖国公府老太君到,景王殿下到。” 景王和老太太顿时就对视一眼。景王笑道:“看着挺像一回事。”说着,便殷勤上前,打算去扶老太太的手臂。 他们身后,英娘左右看看,好奇地问景王:“小吉光呢?” 若不是他的手此刻正按在老太君的手臂上,老太太定然不会感觉到他那瞬间的僵硬。 “啊,她啊,”景王回头,挑着那八字眉笑道:“有人替她还了债,把她赎回去了。”见老太太盯着他看,景王叹息一声,回望着老太太道:“真是可惜了,原打算把她训练成一只忠犬的,结果还没养熟,就叫她跑了。” 老太太的眼顿时就是一眯,那手用力一拍他扶在她胳臂上的手,喝道:“放开,我还没老到要人扶!”又道,“你也该收收心了,听说,你的婚事快定下来了?” “是啊,”周湛揉着手背,怅然道:“我这匹野马,看来终究还是要被套上笼头了呢。” 二人正打着机锋,就见那边钟离疏和林敏敏已经双双走下正堂的台阶,迎了过来。 自打回京后,老太太就没再见过林敏敏,此时不禁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林敏敏梳着个端正的云髻,发间点缀着几支精致的花钿,并斜插一支金灿灿的吐珠凤钗。上身是一件喜庆的大红绣金边窄袖罗衫,□是条金丝乱绣的纱裙,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浅红色半臂长衫,隐约露出腰间一束华丽的流金丝绦——不用任何人介绍,仅凭这一身,也能叫人一眼认出,她正是今儿的主角,侯爷的新娘,这府里的女主人。 其实要说起来,林敏敏并没怎么盛装打扮,但这夺目的艳红,却是极衬她白皙的肤色,和那一向过于红润的樱唇。这一身,竟出人意料衬得她有种叫人不敢直视的磅礴气势,连那眉宇间一向叫人侧目的妖媚,都仿佛忽然间变质为一种极具杀伤力的霸气。 老太太又上上下下把林敏敏给打量了好几遍,才道:“怎么感觉你变了?” 景王也在看着林敏敏,摸着下巴上那滑稽的胡子道:“唔,我也感觉敏敏娘变了。” “二位谬赞了。”林敏敏笑眯眯地向着二人行了一礼,又看了钟离疏一眼,示意他把跟在老太太身后的男宾们领去正堂,她则对老太太笑道:“这会儿时辰还早,老太太不如去后花园里坐坐?显见着是入了夏了,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呢。”说着,便在前面引导着赵府的女眷们往园子里过去。 其实要说相貌上的变化,林敏敏自己也是有感觉的。今儿理完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还在想,难怪后世常说,自信是最好的化妆品,这果然不假。自从接下管家的事后,她就发现,随着她处理事务越来越顺手,她的行事作派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从容,越来越淡定,以至于以前眉目间常常会不自觉带出的怯弱娇态,渐渐就被一种沉稳的气质所代替。 林敏敏这边引着老太太等众女眷往后园去,钟离疏便引着赵芃等男客往大堂上过去,却不想一回头,就看到景王背着手,竟大摇大摆地打算混在女眷当中进那二门,他眼疾手快,当即一把抓住这孩子的衣领,将已经满了十八岁的周湛给拎了回来。 “男人最无聊了。”周湛扁扁嘴,扭头看向身后,却在看到身后空无一人时,忽地一眨眼。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这赵老太君,简直把自己当作是来视察的领导了。一路过去,从看到她们过来便垂手让道于一旁的丫环婆子,到那路旁高矮错落的盆栽植卉,她都以一种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一一仔细检视了一遍。 后花园里,有着一片高大繁茂的树林。引着老太太来到后花园,看着她以挑剔的眼神打量着那些散放在树下的桌椅,林敏敏险些就要 以为老太太会走过去,摸一摸那桌上是不是还残留着灰尘了。 不过老太太到底没有那么做,她径直穿过那片树林来到湖边——其实这片窄长的小水域很难叫作湖。就如钟离疏所说,他把码头给修进了府里,为了维修船只方便,又沿着码头往后花园挖出一段水渠,这便是老太太眼前所谓的“湖”。 这小湖呈规则的长方形,沿岸是一圈石砌的小径,如今那小径上早已搭起一排长长的白色帐篷,帐篷下,是一溜摆着茶水点心的长桌,几个相貌清秀的丫环蹲在一侧煽着茶炉。 而隔着不到百米距离的湖面,右岸也同样立着一排帆布帐篷,帐篷下同样是一溜摆着茶水点心的长桌。跟这边唯一的区别,不过是那煽茶炉的丫环换成了小厮而已——显然,那边是招待男宾的地方。 许是老太太这一路“视察”过来耗时长了些,原本在大堂上寒暄了一会儿的赵芃等人,此刻也已经到了湖边,正围着那摆满点心的长桌在说话。 老太太抬头看看对岸,又低头看看桌上那些精致小巧的点心,扭头以肯定的口吻对林敏敏道:“这是你的主意!” 林敏敏笑道:“也不全是。我原本打算独占这后花园的,是侯爷说不能厚此薄彼,非抢了那半边的地盘不可。”又道,“不过,他们那边可没我们这边好,我们这边的树又高又大,树荫也浓密,他们那边就差远了,只能搭了些帐篷来遮阳。” 说着,她回身指着那些布置在树下的桌椅道:“其实我是想着,与其叫大家都闷在屋子里,倒不比坐在这树荫下视野开阔,既舒适又自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英娘就看着左右两岸相接处的那座平台,握着手叫道:“我喜欢这主意!坐在树下吹着风,再看着锦绣班的戏,可不叫人快活死了!” 却原来,这两岸的交接处,原是一个维修平台。如今那里已经被林敏敏给改作了临时舞台,一些锦绣班的人正在那里搭着布景。 四姑娘艾娘显然对点心的兴趣更浓,指着长桌上的点心道:“我倒觉得这个好。这都是些什么点心?好多都没见过,看着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卉姐儿今天也被林敏敏派了接待任务,便上前笑道:“什么呀,我敢打赌,这里好多你都是吃过的,不过是我敏敏娘和家里的厨子们想了个法子,把形状和颜色给改了罢了。”又道,“你想吃什么,就只管拿了那边的碟子过来自己夹。”又指着桌上那夹点心用的银夹子道:“这可是我敏敏娘的点子,特意请银匠打的呢。” 顿时,林敏敏一阵心虚。她正想着怎么找个话题岔开,就见钟离疏绕过那座临时舞台走了过来。 “有客人到了。”钟离疏道。 老太太听了,立马一挥手,道:“你们且去招待客人,这里我替你们看着。”——却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式。 *·* 直到天近黄昏,所有的客人都告辞了,这赵老太君才最后一个走人。 看着国公府的马车驶出门去,守门的仆役带着疲惫关上大门,林敏敏这才放松下来,摸着后脖颈活动了一下脖子,扭头间,就看到莫妈妈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二人不禁就是相视一笑。 莫妈妈道:“也幸亏之前大家都‘演习’了无数次,不然今儿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顿了顿,她又好奇问道:“夫人是怎么知道这‘演习’的法子的?” 却原来,这侯府果然是太久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了,不仅莫妈妈心里没底,府里上下人等心里也都没底,这林敏敏就更没底了。虽然她根据后世的习惯,编了一套章程,可她也不知道这章程是否可行,于是某一天,她就召集了众人预演了一回。这一预演,却是叫她发现了诸多问题。比如,那迎宾的丫环婆子,只不过是看到她而已,就已经吓得两腿直打哆嗦了,甚至有人直接把那裙子给抖出了草裙舞的节奏…… 见林敏敏按揉着脖子,一直站在她身边的钟离疏立马伸手过来帮忙,一边捏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边答着莫妈妈的话,笑道:“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她啊,定然是从我这里学到的这一招。” 其实林敏敏很想回答他,她倒是经常吃猪肉,但还真就没见过猪跑,可她也确实是累了,连说俏皮话的力气都没了,且这钟离疏那手劲还没轻没重的,直捏得她的脖子一阵生痛,便忙推开他道:“我只忙着照顾女眷这边了,你那边如何?可有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要说不满意,”见林敏敏一脸疲惫,钟离疏挽起她的手,一边把她往回领一边笑道:“那就只有景王不满意了。他想溜到你们那边,也坐到树荫下去享受一下你们那边的惬意来着,却被阿樟给拦了回来。”又问她,“你那边呢?可有人刁难你?” 林敏敏摇摇头,笑道:“来的都是些跟你交好的人家,没事哪里会刁难我。”说着,又有些得意地望着钟离疏道,“还有人跟我说,应该把宴席也安排在湖边呢。当初我那么提议时,你还说那样会叫人说没规矩,可见还是你保守了。” “是是是,夫人英明……”钟离疏拍着她的马屁笑道。 *·*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对林敏敏说,她这场酒宴办得极为别致,但林敏敏自己心里总有些担忧,这些人不过是在说客气话。 而且,这时代的人说话都是爱拐弯的,天知道这所谓的“别致”,是不是像夸人“有气质”那样的“含蓄”呢! 直到几天后,靖国公府设宴回请他们夫妇。 靖国公府的请客规模,显然要比侯府的大了两三倍。 得益于前些日子的宴请,如今林敏敏也认识了不少人。见她来了,那些新朋友们便纷纷起身向她打着招呼,林敏敏也一一予以还礼。直到听着这些新朋友向那些才刚认识的夫人小姐们介绍,那天侯府的酒席是如何新奇别致,林敏敏这才相信,那场酒宴,真的成功了。 因为她还在新婚,所以和那天一样,今儿她也是一身大红的装束,却不是那天那种张扬的大红金丝绣,而是以深深浅浅同色系的丝线,在红色纱衣上绣出繁复的花纹——这衣裳,原是吕氏送她的礼物,之前她总觉得自己驾驭不了这种艳丽,可自那天那般打扮后,她忽然就发现,其实人是会变的。境遇变了,心态变了,连适合自己的颜色款式也都变了。 显然老太太也觉得林敏敏合适这大红色,一看到她,就招手叫过她,看着她道:“也就只有你能撑起这颜色,其他人,怎么看怎么俗。” 老太太这口无遮拦的一句话,却是不小心惹恼了一个人——便是之前老太太曾说过的,英娘叔公家的那个书香门第出身的三儿媳妇。 这位三奶奶也是年初才嫁进赵家的,因此那身大红衣衫也还没脱下来。听着老太太这般说,这三奶奶当即就多心了,忍不住斜睨了林敏敏好半天。 就在她想着怎么跟林敏敏较量个高低时,就听得外面有人通报,说是首辅柳大人的夫人携着女儿进来了。 如今林敏敏也不像当初那般对朝政一无所知了,她当然知道,这位柳大人,正是那位月初才刚刚上任的新任首辅大人。虽然首辅大人自己没过来,可在场的都是明眼人,见他派了妻子和小女儿一同过来,而不是仅仅只有妻子作为代表,众人就猜到,这位首辅应该是倾向于太子帮的。 那柳夫人,看着已经年近五旬了,可她这女儿却不过才十一二岁。 见林敏敏目露诧异,英娘忙凑到她的耳旁,小声笑道:“那孩子,是他们夫妻俩的老来女。听说是从胎里带了弱症,打小身子骨就不好,这些年一直养在老家。直到如今渐渐长大了,身子慢慢好了起来,这才第一次进京。要说起来,都说这小姑娘是个福神呢,她才刚一进京,她爹就被皇上钦点为新任首辅大臣了,连带着她们母女也成了这京城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许是因为这母女俩才刚来京城不久,认识的人并不多,和这国公府也没什么来往,加上这柳夫人看着就是个沉稳矜持之人,赵老太君也不是个热络性子,二人略略寒暄两句,老太太问了问那小姑娘的年纪和名字,就没什么话题了。 也亏得这刘氏是个圆滑的,忙主动接过这招待的工作,一边和柳夫人说着京城的热门话题,一边不时拉着那个叫柳新眉的小姑娘聊上两句,倒也没叫这母女俩感觉受到了冷落。 这“柳新眉”三个字,却是叫林敏敏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但她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的了。 而,许是她的这一身装扮的存在感太强了,虽然她和英娘站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这柳新眉小朋友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那眼忽地睁得大大的,忙伸手拉了拉正和刘氏说着话的母亲,小声道:“娘,娘,林姐姐也在呢!我去跟林姐姐说两句话。”说着,便要挣脱她母亲的手。 柳夫人不由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问道:“谁?” “林姐姐啊!”柳新眉抬手一指林敏敏,笑道:“就是那个会画西洋画的林姐姐。娘忘了?她还给莺儿姐姐画过像呢,在长宁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不是还去侯府找过姐姐的吗?侯府的那个管家说,姐姐病了,我们才没能见着她。不过林姐姐答应过我的,说是也替我画张像的。” 这小姑娘这么一说,却是忽然就叫刘氏看了柳夫人一眼。 却原来,当初这柳夫人带着女儿去长宁老宅找林敏敏时,被李小胖的一通谎言给骗走了。当时李小胖担心他顶不住来人,曾临时拉了刘氏去充当后援,偏这柳夫人不是那位县令夫人,并不知道靖国公府的人也在侯府的消息,她原是因为拗不过女儿才贸然登门的,听李小胖说林敏敏病了,也就二话不说地撤退了,因此,刘氏这后援团根本就没能用上,这柳夫人也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个从头到尾没吱过声的刘氏。倒是刘氏年轻,记忆也好,开始就隐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柳夫人,如今听柳新眉小朋友这么一说,她顿时就记了起来。 “那是威远侯夫人。”刘氏对柳新眉笑道:“她倒确实是擅长一手丹青,原来柳小娘子跟她认识啊。” 柳新眉惊讶地“啊”了一声,弯着眉眼笑道:“原来林姐姐嫁给侯爷了,那我可要过去恭喜她一下。”说着,便挣脱她母亲的手,向着林敏敏跑了过去。 当初林敏敏跟这孩子也就是一面之缘而已,如今只隐约对这名字还有些印象,却是早就把人给忘得光光的了。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还记得她,且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她答应过给她画像的事。见这孩子一团天真,林敏敏便撒谎笑道:“我记得你呢,我还欠着你一幅画像,是吧?” 柳新眉弯着眉眼笑道:“姐姐可不许赖账!” 这小姑娘的不客气,却是叫跟过来的柳夫人一阵尴尬。当初林敏敏那身份,请她画一幅小像不过是些钱的问题,可如今她却已经是侯爷夫人了,再这么说,就显得不尊重了。 柳夫人才刚要开口道歉,就见那林敏敏向着柳新眉弯下腰去,以同样笑弯着的眉眼望着她道:“好啊,有空你来我家,我替你画。”又道,“正好我家有个跟你年纪相仿的小姐姐呢,不定你们能成为朋友。”说着,招手叫过和艾娘说着话的卉姐儿。 因为妹妹年纪还小,钟离疏和林敏敏就只带了卉姐儿和钟离嘉来赴宴。这卉姐儿正围着艾娘打听那杏林书院的入学考试,柳新眉听了忙笑道:“巧了,我也打算去考杏林书院呢。”顿时,三个孩子便聊到了一处。 如今这件事,正是林敏敏最关心的话题,见柳夫人也是考生家长,她当即便向着柳夫人打听起这考学的消息来。 说实话,经女儿那么一提醒,柳夫人倒确实是记起了林敏敏。但她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为孩子学业操心的年青妇人,和印象中那个长得过于妖艳的女子画上等号。 不过,能替不是自己生的孩子这般操心,应该也是个心地不错的人。且同样是家有考生,柳夫人不禁对林敏敏也生出一份亲近之心,因笑道:“下个月便是杏林书院的秋季入学试了,考这杏林书院,竟比考状元还难……”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道:“这说的!状元若真那么好考,怎么也没见人人都考个状元出来!” 林敏敏诧异回头,就只见她们身后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那眉目生得甚是齐整,却神情倨傲,且一侧的唇角轻蔑地提着,看着就像是歪了嘴一般。 虽然没人给她们作介绍,事先被英娘和刘氏打过预防针的林敏敏,却顿时就联想到她们曾提过的,长公主家的那位“歪嘴妞”。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见这姑娘说话不客气,林敏敏不由就和柳夫人对视了一眼。 因对方还是尚未及笄的年纪,二人也不好跟她计较,便都装作没听到的模样,林敏敏对柳夫人道:“比起在长宁时,新眉看着倒像是长高了不少。” “是呢,”柳夫人会意一笑,接过她的话道:“足足长高了一寸半呢。” 见这二人兀自说着话,都不搭理她,那姑娘顿时就不高兴了,忽地伸手一推林敏敏,喝道:“跟你说话呢!” 偏林敏敏刚才起身向柳夫人行礼后,为表示对年长者的尊重,她并没有在椅子上坐实,这一推,却是险些把林敏敏从椅子上推下去。也亏得柳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林敏敏,这才避免叫她出丑。 柳夫人不由就是一皱眉,扭头望着那姑娘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这般没有礼貌!” 听了柳夫人这话,那姑娘才刚要发怒,却是被身后一个青年妇人给拦了下来。此人正是跟林敏敏一样穿着身大红衣裳的赵三奶奶。赵三奶奶拦着那姑娘,对柳夫人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这小师妹,就是脾气急了些,却是没什么坏心眼,失礼之处还望两位夫人海涵。”又扭头对那姑娘道:“休要任性!这位是首辅柳大人的夫人,不可失礼!” 林敏敏不由就看了这赵三奶奶一眼。按照常理来说,不是应该是先向年长者介绍年轻的,向上位者先介绍下位者吗?就算这位“歪嘴妞”身上有一半皇室血统,可她并没有什么封号,不管是从年纪还是从地位上,这赵三奶奶不都应该是先向柳夫人介绍这姑娘才是吗? 她正感觉怪异时,就听那赵三奶奶又向那姑娘介绍她道:“这一位,”微妙一顿,“就是威远侯新娶的夫人了。” 顿时,林敏敏又看了她一眼。 那姑娘听着柳夫人的身份时,倒确实是收敛了几分,可听到林敏敏的身份时,那下巴忽地就是一扬,歪着嘴角冷哼一声,大声道:“我还当是谁,这般会装!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哪里就能摔倒了!也是,若是不会装,凭她的出身,哪能勾上威远侯,叫她混进我们当中!” 她说这话时,却是故意抬高了声调,顿时叫原本吵杂的大堂为之一静,众人不由全都扭头看了过来。 这是个讲究规矩的时代,新嫁娘在新婚的第一年,是不好随意出门交际的,因此,这还是林敏敏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也是她第一次亲耳听人评说她和钟离疏的婚事。好在她之前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对这姑娘的攻击倒也不甚在意,只微眯着眼,镇定从容地将那“歪嘴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扭头对柳夫人笑道:“夫人果然没说错,这位姑娘的确是缺了些礼貌。” 这柳夫人原本就是个周正严谨的性情,刚才见这姑娘说话带刺,就已经不高兴了,如今又听她这般当众侮辱林敏敏,那脸当即就沉了下来,怒道:“何止是没礼貌,我看还缺了家教!” 那姑娘一听就恼了,跳着脚地叫道:“你说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看你还是不要报家门的好,”柳夫人冷声道,“省得丢了你父母的颜面!” 这句话,顿时气得那姑娘就涨红了脸,若不是被赵三奶奶和身边的丫环拉着,她怕是就要一头撞过来了。 这赵三奶奶,原就看不起林敏敏的出身,又听着老太太说什么只有林敏敏才配穿大红,别人穿都是俗的,偏众人中就只有她和林敏敏两个穿着大红,她心里当即就不舒服起来。看着长公主的女儿高明瑞进来,她知道这位主儿是个心高气傲且目下无尘的,当即便靠过去,有意无意地挑着这位过来找林敏敏的麻烦。 偏巧她们才刚过来,就听到柳夫人在说什么“考杏林书院比考状元还难”的话,这高明瑞虽说眼高于底,心底里最为崇敬的人,却正是她的继父,圣德十八年的状元公,徐世衡,因此这姑娘才会说出那么一句。 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这赵三奶奶也慌了手脚,忙对柳夫人道:“夫人莫恼,夫人息怒,这都是误会,误会……们是长公主府的千金……” 她这么说时,大概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是有意要拿高明瑞的身份来压人,可柳夫人却是注意到了,那脸不由变得更黑了,冷笑一声,道:“我还当是谁家千金,却原来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早听说长公主府的这位姑娘是个目中无人的,我总当这是谣传,想长公主那么文雅明秀的一个人,驸马爷又是有才有德的状元公,这样一对夫妇,怎么可能会教养出如此刁蛮的一个女儿……” 这柳夫人到底在京城的时日短了,只知道长公主的驸马是个状元公,却是不知道这二位都是二婚,这高明瑞是长公主前一次婚姻带来的孩子,自幼丧父的她一直把这状元公继父当亲生父亲般崇拜着,却不想这位继父的亲生女儿忽然冒了出来。这高明瑞心里正忌讳着这件事,听柳夫人这么说,当即就认为柳夫人指着这件事暗讽于她,顿时,她那刁蛮的脾气就发作了,以戴着护甲套的长指甲狠狠在赵三奶奶的手臂划了一记,直痛得赵三奶奶尖叫一声,本能地放开她,这姑娘却是低头就向着柳夫人撞了过来。 柳夫人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会当众撒野,不由愣在了那里,还是林敏敏一把拉住她,二人赶紧闪到一边。等她们站定回头时,就见那高明瑞狼狈地趴在地上。高明瑞抬头看看毫发无伤的林敏敏和柳夫人,那嘴一咧,翻身坐起,就踢腾着两腿嚎哭了起来:“你们欺负人,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 林敏敏和柳夫人不知道,旁边明眼的却是清清楚楚看到,那高明瑞向着林敏敏她们冲过去时,那钟离卉忽地一伸脚,直把这高明瑞绊了个狗抢屎。 这边高明瑞嚎得惊天动地,赵三奶奶那边忽地也是一片惊呼。 却原来,赵三奶奶被高明瑞的护甲套在手上划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竟凝了一串血珠,这赵三奶奶眼一翻,当即就晕了过去。 顿时,堂上一阵大乱。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发现,赵老太君和刘氏阿秀不知何时竟都不在堂上了。此时在场的赵家人,除了晕倒的赵三奶奶外,就只有英娘和艾娘两个。看着这边哭闹的哭闹,那边晕倒的晕倒,英娘和艾娘一时也都乱了手脚,堂下的众丫环婆子们更是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看着这一室混乱,虽然明知道按照礼仪规矩,她贸然插手会是件很失礼的事,林敏敏却还是没能忍住,蓦地向前跨出一步,冲着那些里外乱窜的丫环婆子们一声断喝:“镇定!” 众人被她喝得不由自主都住了脚。 林敏敏扭头瞪着高明瑞的那两个贴身丫环,喝道:“还不把你们姑娘从地上扶起来?!”又指派两个媳妇道:“你们两个,把三奶奶抬到那边的榻上去。小心,把脚搁高些。” 处理了最为紧急的,她这才走到英娘身边,对她说道:“你不是说,你们家供奉着一个太医吗?赶紧派个人请来给三奶奶瞧瞧。”说着,又压低声音道:“老太君和世子夫人去哪儿了?” 英娘道:“太子哥哥突然来了,老祖宗和我嫂子出去接人了。”又跌脚道,“才这么一会儿,没想到竟就出事了!”又瞪着高明瑞咬牙道:“那就是个灾星!” 林敏敏看看那抚着脸,不知是在真哭还是假哭的高明瑞,安抚地拍拍英娘的手,又低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好客人们。”又提高声音道:“听说,府上花园里才刚修了个西式的喷泉,何不趁这会儿还没开宴,带大家一起过去看看?” 英娘顿时会意地一点头,却是不可能把这一屋子的混乱丢给林敏敏去处理,便拉过艾娘,笑道:“是呢,是我爹特意请了意大利的工匠师傅给做的。艾娘,不如你领着诸位婶婶伯娘、姐姐妹妹们过去可好?” 艾娘原也不想走,可被英娘暗暗拧了一把,只得应了。 客人中,有那不爱惹事的,自然是答应着走了,还有那爱看热闹的,有心想要留下,却是叫林敏敏和英娘拿着种种借口给打发了出去。 最后,偌大的花厅里就只剩下捂着脸坐在椅子上抽噎的高明瑞主仆,还有才刚刚苏醒、正躺上榻上哼哼着的赵三奶奶,以及柳家母女、和英娘、林敏敏几个。 林敏敏和柳夫人无奈地对视一眼。柳夫人看看那也不知是在真哭还是假哭的高明瑞,道:“可派人去找长公主了?” 英娘还尚未回答,那边高明瑞就忽地发出一声如杀猪般的哀嚎:“爹!娘!” 这一声,顿时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那高明瑞如乳燕投林般,飞身扑向门外。 门外的廊下,有几个人才刚刚步上台阶。林敏敏不认识那长公主夫妇,因此,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被那对夫妇给堵在台阶上的钟离疏。 钟离疏的身后,世子赵芃、景王周湛,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人,正簇拥着老太太,急匆匆地往这边赶着。 虽然不认识长公主夫妇,但看着那位高姑娘向着那对中年夫妇冲过去,林敏敏也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可眼看着她即将扑到那对夫妇的面前时,这夫妇俩的身后忽地闪出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像是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冲到了面前,抬头看看向她冲过来的高明瑞,又扭头看看那中年男子,忽地一低头,转身就退了回去。那中年男子原本已经习惯性地伸出手,准备去接扑过来的高明瑞,却是被那小女孩看得一阵心虚,忽地就垂下手去。而这男子垂下的手,顿时就令高明瑞冲过来的脚下一顿。 且不管这长公主一家在演什么默剧,就见被这一家人堵在后面的钟离疏忽地一皱眉,不耐烦地挤开长公主夫妇,又嫌那高明瑞堵了门,将她往旁边一扒拉,就抢在众人之前,奔进了花厅。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冲进花厅,钟离疏的眼眸一转,第一眼就找到了和一个面生的妇人站在一起的林敏敏。 他忙冲过去,一把拉过她,将她上下打量个遍,问道:“你可还好?” 照理说,就算有主人领着他进了二门,他也不该任着性子先一步闯进花厅里来的。且,林敏敏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年长者,就算他闯进来,也该先向长者问安,然后才能问自己的老婆才是。 所谓“爱屋及屋”,此刻柳夫人对林敏敏的印象正好着,钟离疏的失礼乱来,不仅没有引起她的反感,反而叫她觉得这位侯爷是个性情中人,且还挺有眼光。她不由就宽容一笑,拍着林敏敏的肩,调侃道:“这就是你家侯爷了吧?” 林敏敏虽不像这个时代的新嫁娘那般容易害羞,钟离疏这露骨的举止还是叫她一阵尴尬,忙不好意思地向着柳夫人道了声歉,又瞪了钟离疏一眼,给他介绍了柳夫人。 钟离疏这才规规矩矩地向着柳夫人行了一礼。 一旁,小柳新眉也是第一次见到钟离疏。这丫头出身诗书之家,从小到大看到的都是她爹她哥哥们那种斯文有礼型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张扬如匪的,顿时那小眼一阵放光,扯着钟离卉的衣袖就是一阵乱摇,“这就是你七叔吗?看着好威武!” 钟离卉则是打小就在市井里厮混长大的,心眼儿多,她自己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就以为别的小姑娘也跟她一般早熟,见柳新眉望着钟离疏眼冒红心,顿时就警觉起来,吓唬她道:“别看我七叔这模样,那脾气可坏了,动不动就爱动刀子杀人的。” 又指着被钟离疏不客气地扒到一边,险些摔倒的高明瑞道:“看到没?不过是挡着了门而已。也幸亏我七叔今儿身上没带刀子,不然她小命肯定没了!” “真的?!”柳新眉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当即就被卉姐儿给唬住了,看向钟离疏的眼神时顿时带上了几分小心。 说话间,长公主夫妇、赵老太君、刘氏阿秀,甚至连景王、还有林敏敏头一次见到的靖国公本人,以及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一同进来了。众人一一施礼见过后,林敏敏才知道,这被人如众星捧月般围着的斯文男子,正是大周朝未来的储君,太子殿下本人。 林敏敏过来给太子殿下见礼时,这位殿下竟硬是顶着钟离疏那透着不快的眼,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个遍,然后才拍着钟离疏的肩笑道:“恭喜恭喜,看来你总算是圆了小时候的梦想了。” 一旁,自有那知情识趣的人迎合着问道:“什么梦想?” “娶个美人儿回家啊。”这位储君哈哈大笑道。 好吧,自从认识了景王之后,林敏敏就在心里默默打破了对于皇室成员各种高大上的想像——既然皇家能出个不靠谱的王爷,那么出个爱说笑的储君,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虽说太子殿下地位崇高,可在老太太面前也只能执着晚辈的礼数。因此,见礼毕,老太太便不客气地往上首一坐,瞪着英娘道:“不过才走开一会儿,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那英娘原本就是个火爆性子,没人点火都能自爆,何况老太太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当即就跳着脚地指着高明瑞,把事情始末全都说了一遍。 英娘记性好,把高明瑞说林敏敏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回,直听得钟离疏的脸色阴沉得一如暴雨前的天色般吓人。 这英娘的添油加醋,自然引得那高明瑞一阵抗议,她才狡辩了两句,就被她的母亲给喝止了。 话说,这位长公主其实也不合乎林敏敏心目中所设定的那个高大上的公主形象。 听说这位长公主是当今皇上最小的一个妹妹,如今虽已年过三旬了,看着却还是刚二十出头的模样。且生得眉目温柔,气质婉约,若不说她是长公主,林敏敏定然以为她出身某个书香世家,浑身上下竟看不出一点她女儿身上那种高人一等的凌人气势。和状元郎出身的驸马爷站在一起,这二人简直就像是一对大学教授,都是一身难掩的书卷气。 虽如此,人家到底还是长公主,身份就在那里。见高明瑞不肯过来道歉,长公主自然是不可能替女儿过去的,于是便由那位状元公亲自出马,向着柳夫人和林敏敏各行了一礼。 这二人也不想跟长公主府为难,便都纷纷起身避开,又上前还了礼。 众人都以为,这场风波也就算是揭过去了,偏那钟离疏不满意,眯眼瞅着高明瑞,抱胸冷哼道:“这样好吗?高小娘子犯的错,却叫徐状元替她道歉。” 众人不由一愣,都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钟离疏又道:“到底一个姓高一个姓徐。” 顿时,那长公主夫妇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不过,到底是读书人,徐状元仍是彬彬有礼地答道:“即便她姓高,也是我的孩子。” 钟离疏却是眯眼一笑,摇头道:“抱歉抱歉,我就是个武人,不会说话,倒叫状元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你确实是把这高小娘子当亲生女儿一般抚养教导着,你替她道歉,不过是尽你们做父母的心罢了,可她领不领情,那就两说了。”他眯眼看着高明瑞,又冷飕飕地道:“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你未必能代表得了她呢。” 顿时,林敏敏就想扶额。她就知道,这家伙一向不肯吃亏,这是要逼着那小姑娘亲自再向她道一回歉——她却是不知道,她把钟离疏想得太过美好了。 林敏敏不知道这公主府里的故事,钟离疏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更知道,这高明瑞如今正因为徐状元的亲生女儿进京的事,心里别扭着。因此他这一刀,简直可以说是正中要害,直捅得高明瑞一阵痛彻心扉,当即“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跺着脚道:“你们就欺负我没爹!” 她的话音还未落,众人耳边忽的又响起另一个“嘤嘤”的哭泣声。那哭声虽然不大,却不知为什么,竟一下子就压住了高明瑞的哭声。只听那声音委委屈屈道:“姐姐快别委屈了,我把爹爹让给姐姐就是,我跟姐姐抢爹爹了。” 众人顺声看去,就只见长公主夫妇的身后,还站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瘦瘦小小的,梳着个包包头,且连那一身粉色衣裙都没能给她衬出一个好气色来,一副苍白瘦弱的模样。这孩子,猛一看去,那五官轮廓简直就是和状元公徐世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这样的五官在她父亲的脸上,显得温文尔雅、气质卓然,可到了这孩子的脸上,就变得平淡无奇了。 小姑娘睁着一双圆圆的猫眼,任由那大串大串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看着一副又失意又悲伤的小模样,叫人忍不住就想要去搂一搂抱一抱她,好好地疼她一疼。因此,长公主便过去抱住这孩子好一阵温言哄劝。 不知别人是怎么想的,林敏敏大概是看多了电视剧,总觉得这孩子哭的样子有些怪怪的……除了电视上的演员,她还从来没见过谁哭得这么标准,这么好看,这么上镜…… 而且…… 她正疑惑着,英娘忽地凑了过来,小声道:“你觉不觉得,这状元公的女儿,长得很像一个人?” 顿时,林敏敏脑中一片透亮。 她才刚要接话,景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也压低声音道:“怎么?你们也这么觉得?我就说这孩子看起来跟我们家小吉光很像嘛!” 顿时,林敏敏扭头看向景王。 两人对了个眼。 英娘一阵点头,“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很像呢!” 周湛果断地移开眼,扭头看看那个正被长公主夫妇围着哄劝的小姑娘,伸手摸着下巴上那一绺绒毛道:“不过,我们家小吉光可比她漂亮多了。而且我们家小吉光也比她高。” 英娘也模仿着他的模样,歪头打量着那孩子,一边应和着周湛的话道:“而且看起来也没有小吉光那么结实。你看她的脸色,白得也太不正常了。”又道,“你觉不觉得,她的脸好像也比小吉光的要长一些?” “眉毛也没小吉光的浓。”周湛道。 “嗯嗯,而且,最主要的是,小吉光是男孩,她是女孩。”英娘笑道。 于是,在这二位你来我往的点评声中,这原本名叫作徐翩羽,后来硬是被景王给改名为吉光,如今又改回原名的徐翩羽徐小朋友,就这么硬被人生生忽悠成了两个不同性别的人。 那边,安抚完这新女儿,长公主到底还是逼着不情愿的高明瑞过来,亲自给林敏敏和柳夫人道了歉。 因为这件事,这一家人只得匆匆来匆匆去,连酒宴都不曾参加,就走人了。 太子殿下原也只不过是要借着舅舅家请客的机会,过来在某些人面前刷一刷存在感的,如今见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也招呼一声,和小姑妈一家一同走了。只是,临走之时,他忽地叫过钟离疏,看着林敏敏说了句什么。钟离疏一脸古怪地还他一眼,太子殿下却是呵呵笑着拍拍他的肩,然后才转身走人。 林敏敏正为这诡异的一幕心头打鼓时,景王忽地凑了过来,对她道:“你一定很想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吧。” 林敏敏看向他。自打知道这位玩世不恭的景王面具下,还藏着个不为人知的周湛后,她就再也不敢小瞧这一位了。 周湛也低头看着林敏敏,“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他道。 林敏敏一眨眼,笑道:“放心,我不是多事之人。” 景王那颇具特色的八字眉一挑,也跟着笑道:“啊,说起来,我这人吧,还真就不怎么放心别人说的‘放心’。” 许是看到景王在跟林敏敏说话,台阶下的钟离疏急忙就向着这边过来了。见他加快了脚步,景王嘿嘿一笑,望着钟离疏大声道:“我敢打赌,太子哥哥一定是在说,这老夫疼少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钟离疏脚下忽的就是一顿——林敏敏顿时知道,还真被景王蒙对了! 看着神情狼狈的钟离疏,周湛哈哈一笑,“唰”地一下甩开手中的扇子,冲着林敏敏一挑眉,道:“说好喽!” 林敏敏却是故意冲着他道:“放心。” 看着这打着哑谜的二人,钟离疏皱眉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啊,他之前不是说他养过一条狗吗?我好像看到人家主人找来了。他啊,拜托我忘了那件事呢。”林敏敏道。 钟离疏的眼一闪,“啊,这事啊,和我们无关吧。” 夫妻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由同时摇头一笑。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林敏敏在靖国公府的一番作为,终于赢得了这上流社会对她的认同。至少,之后她再去别人家赴宴时,那些夫人娘子们迎向她的笑容里,多了些真情实意。 因此,当钟离疏接到出使西番的圣旨后,也算多少放下了一些担忧。 “你担忧我做什么?”看着阿樟熟练地替钟离疏打包着行李,林敏敏绞着手指道:“你放心,你走之后,大不了我不出门就是,谁还敢跑到我们家来欺负我不成。” 如今林敏敏也是当家人,深知这“专门的事交给专门的人去做”的必要性,因此,见阿樟手脚麻利,她也就没有过去跟他抢差事——可那心里的感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钟离疏看看她互绞在一起的手指,叹息一声,盖住她的手,将她带出房间。 两人来到空无一人的书房,钟离疏才刚一转身,林敏敏就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唠唠叨叨地道:“你别担心家里,家里有我呢。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有阿樟跟着你,生活上我不担心,我就担心你这臭脾气。你是副使,别抢人家正使的差事,有事跟人家好好协商,别任性,也别太霸道,但也别任由人欺负你。听说西番人喜欢找人决斗,不管他们怎么挑衅,都不许跟他们决斗……” 她的话,顿时就逗笑了钟离疏,“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娘的在教训孩子呢。你怎么不说,不许打架?” “对,不许打架!”林敏敏却抬起头,望着他认真地道:“我不指望你给我捞什么诰封回来,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出去,平平安安回来。我们一家子都等着你呢。”又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你不是说,我们还要生儿育女的吗?这里还没有孩子呢。所以,你不许做任何危险的事!平平安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钟离疏的眼眸忽地一沉,低头看看他覆在她小腹上的手,然后抬头望着她,温柔一笑,道:“好,我什么危险的事都不做,你只在家等着我平平安安回来。”说着,抱起她,将她带到书架后的小床上放下,又屈膝跪在她的腰际,撩起她的衣衫,亲吻着她那线条柔美的小腹,哑着那令她痴迷的喉音道:“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没有?不定已经有了。等我回来……” 忽的,林敏敏一抖,伸手捂住他的嘴,眼带恐惧地喝道:“不许说!” 钟离疏一怔。 他却是不知道,林敏敏是想起了前世电影电视里那些仿佛诅咒一般的台词——说是等某人回来喝的酒,某人必定喝不上;等某人去做的事,某人必定做不成…… 林敏敏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用力抱紧钟离疏,没头没脑地在他脸上身上一阵乱吻,一边撕着他的衣衫一边狂乱道:“我不管我不管,别跟我说这些黑台词,什么都别跟我说,想要说什么给我回来再说,现在什么都不许说!” 林敏敏这副模样,钟离疏岂能不明白。船上的水手也一向是各有各的迷信,钟离疏自己在出海时从不穿鞋,这就是他的迷信。 “好,不说,”钟离疏亲吻着她,也伸手去解她的衣衫,“我们只做。” *·* 月上中天时,阿樟过来敲了敲门,禀道:“行李收拾好了。” 门里没有任何动静。 阿樟一眨眼,向着没有动静的门行了一礼,便默默走开了。 门内,原本整洁的书房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般,一片狼籍。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掉在了地上,书架上的书也被人推得七零八落,墙上的字画歪了,椅子倒了,至于书架后的床上,更是一片令人不忍目睹的狂乱景象。 林敏敏跨坐在钟离疏的腰间,那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吻痕。在她的身.下,钟离疏的身上更是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牙印。即使已经精疲力尽,林敏敏却仍不肯从钟离疏的身上下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样强烈的独霸欲。 感觉到她的手指再次圈紧他,钟离疏的呼吸一滞,手指忍不住也探向她,却是立刻就感觉到她的畏缩。他知道,那被她带起的疯狂,叫他没能掌握好力道,怕是已经伤了她了。 “别做了。”他道。 林敏敏却是沉默着摇了摇头,硬是将再次兴奋起来的小钟离疏重新纳回怀抱,摇着疲软的腰肢,再次征伐起来。只是,她的体力早已到了极点,哪能跟钟离疏相较。看着她虚软地努力着,却不许他帮忙,钟离疏不禁一阵心如刀割。在他的印象里,林敏敏一直是个温吞内敛的个性,就算在床第间,她愿意配合他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却从来没像今天这般的疯狂和主动过,就仿佛要用身体在他身上打上烙印一般。她毫无保留地驱使着他,也驱使着自己,即便已经精疲力尽,她仍不肯放开他。 “够了,敏敏。”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用力配合着她,舍不得她受苦,却更舍不得她那舍不得的眼神。“敏敏……” 在她再也坚持不下去时,他毫不犹豫地翻身压倒她。 望着那个同样想把自己烙进她灵魂里的男人,林敏敏想要说话,可那过度使用的喉咙早已经嘶哑得发不出声来。她只能用力抱紧他,用力挤压着他,用力索取着他,用力给予着他…… “悔教夫婿觅封侯”。她舍不得和钟离疏分开,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这是国事,是钟离疏的事业。钟离疏是个有志向的人,他不该被困在内宅,不该被困在这岸上,海,才是他的天地。她所能做的,就是支持他,耐心等他回来…… “我等你。”哑着已经发不出声的喉咙,她无声低语。 *·* 钟离疏走的时候,林敏敏还在睡着。 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钟离疏的船早已走远了。 靠着床柱,林敏敏默默想像了一会儿这时候他应该到哪里了,又在做些什么,然后才懒洋洋地起了床。 出了卧室的门,一抬头,她就看到从莫妈妈到妹妹,几乎家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或坐或站地挤在夕阳下的正院里。见她出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咦?”林敏敏一阵惊奇,“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妹妹立马跑过来,抓住林敏敏的手,抬头看看她的脸,扭头以斩钉截铁的口吻对众人宣布道:“看,我就说敏敏娘不会哭!” “我为什么要哭?”林敏敏奇道。 “他们说,七叔出门了,敏敏娘想七叔,所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呢。”妹妹嘴快地道。 顿时,连莫妈妈带卉姐儿,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而,林敏敏才最为尴尬。别人不知内情,她自己知道自己。她,不过是因为过度那个啥,脱力了…… “咳咳,”到底是莫妈妈老成,赶紧咳嗽两声,轰赶着众人道:“该干嘛都干嘛去!一个个挤在这里做什么?!”又瞪着莫大柱道:“外院没事啦?!躲什么懒,还不给我干活去!” “等等,”林敏敏却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莫大柱,道:“前些天忙着侯爷的事,倒是忘问你了,杏林书院报名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莫大柱道:“已经打听清楚了,报名和考试的章程也拿回来了。”顿了顿,询问道:“这就给夫人拿来?” “好。”林敏敏说着,牵起妹妹的手,转身往正屋过去。 她才刚一抬脚,忽地又是一顿,扭头看着那些仍磨蹭着不肯散去的仆役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连卉姐儿和宝哥儿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敏敏娘……”宝哥儿看着林敏敏,一阵欲言又止。 他要说什么,林敏敏心里全都有数,便伸手过去抚了抚他那如今已经可以揪成耳髻的头发,笑道:“真是的,侯爷不过是出趟远差罢了,你们一个个这是怎么了?平时一个个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侯爷又要上朝,不也是大白天的看不到他的人影吗?也没见你们这样啊!如今就当侯爷又被什么人给拖住,没能及时回家吃晚饭,不就得了?值当这么垂头丧气的吗?”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众人的,倒不如说是林敏敏自己安慰自己的。看着莫妈妈和孩子们仍是不减担忧的眼,她喉头一堵,忙一眨眼,不再搭理众人,只和妹妹说着些漫无边际的傻话,进了正房。 *·* 第二天,林敏敏倒是想着正常理事来着,可府里一切都有现成的规矩,平时就不需要她怎么操心,如今因为钟离疏不在家,那些管事妈妈们在莫妈妈的严厉督导下,一个个变得比往常还要加倍勤勉,平时多少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到林敏敏这里来要求仲裁,如今就连最不对付的洗衣房和厨房也都安省了下来,一个个都仿佛怕惊扰了林敏敏,直接把她当作易碎的玉人儿般小心对待着,直叫原本打算拿家事分一分心的林敏敏一阵无奈。 不过,好在有孩子们考学的事分着她的心。 钟离疏走的第二天,英娘姐妹就奉了老太太之命过来看她。于是林敏敏又抓着艾娘好一阵询问,直逼得艾娘答应替她找来历年杏林书院入学试的试题,这才饶过艾娘。 又过了两天,柳家小娘子柳新眉过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柳夫人。柳夫人也收集了一些杏林书院的试题。 看着那些试题林敏敏才知道,这杏林书院果然是穿越帝的手笔,正统的四书五经外,还有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数理化”。 虽然林敏敏是文科生,可她的数理化水平却明显要比柳夫人强。柳夫人则是家学渊源,对四书五经更为在行。于是这两个家长凑在一处,便拿着那些试题,开始使劲折腾起那三个考生来。 好吧,这也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一来,提高了孩子们的学习成绩;二来,寂寞的晚上,督促着孩子们写完功课后,林敏敏独自改一会儿孩子们的作业,便到了睡觉的时间。总之,她终于可以忙碌起来,不必动不动就去想那个人到底到了哪里了。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很快,便到了杏林书院入学考试的那一天。 把孩子们送进考场后,林敏敏就和柳夫人带着妹妹去了早就预定下的一间茶室消磨时间,一边等着孩子们从考场里出来。 见林敏敏也不坐下,只站在窗边看着考场的方向,柳夫人不由笑道:“这会儿再看也没用,听天由命吧,过来坐。” 林敏敏回头笑道:“还没谢夫人呢,若不是柳大人帮忙请的先生,我家这两个怕是连面试都过不了,更不可能进这考场了。” 柳夫人笑道:“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家那两个才是。要不是有你们家卉姐儿宝哥儿带着,我家新眉才不会这么乖乖读书备考呢。” 原来,虽说这些年钟离卉姐弟一直没有放下书本,可到底受了颠沛流离生活的影响,功课底子并不是很扎实。这柳新眉则是因为小时候身体弱,后来又是贪玩,学习成绩也不好。拿着杏林书院历年入学试题做了一遍后,卉姐儿和宝哥儿就都急了,柳新眉却仍是浑不在意,她之所以要考杏林书院,也不过是因为她的兄长姐姐们都是这个书院出来的罢了。而以林敏敏和柳夫人的水平,是没办法帮这三个孩子提高成绩的,所以就由柳大人出面,给三个孩子请了个补习先生。依着柳新眉的本性,原是注定要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可有卉姐儿和宝哥儿在一旁比着,有生以来头一次,她居然也开始跟着认真学习起来,这不禁叫柳氏夫妇老怀大慰。 “算了,反正已经这样了,看他们几个的临场发挥吧。”林敏敏叹息着,坐回桌边。 “这才对。”柳夫人笑着将茶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又道:“后天礼部李侍郎家的赏荷宴,你可有收到请柬?” “收是收到了,”林敏敏道,“不过我想还是不去了。” 别说,“牛拉到天边都还是牛”,前世林敏敏就是个宅的,到了这里,她也还是脱不了这个“宅”属性,加上钟离疏不在家,她又自觉是个新嫁娘,不方便参与这些社交活动,所以已经连着婉拒了好几场宴请。 柳夫人看她一眼,放下茶碗道:“你别怪我多事,我觉得这些场合,你还是应该多去一去。我知道你的顾虑,侯爷不在京城,你又是新嫁娘,怕出门应酬被人笑话。不过,正是因为你们侯爷不在京城,你才更应该替你们侯爷出去应酬才是。” 忽的,林敏敏心头一震。离京前,钟离疏对她的唯一要求,就是“照顾好自己”,除此之外,他什么事情都没有交待她去做…… 她忽然意识到,她被钟离疏照顾得太好了,家事不需要她操心,生意自有人打理,官场上的事也有一堆幕僚在管着,连这应酬,他对她都没有过任何要求,就好像,他对她的唯一要求,只是做她的夫人…… 而她,居然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主动站出来替他做些什么。 也幸亏有柳夫人的提醒。如今朝中争斗正盛,穿越帝所“首创”的报纸上充斥着各种声音,但和后世一样,国朝所有的报纸也一向是“大事坏事不上报,小事好事上头条”,真正重要的消息,却是从来都不会报道的。虽说她也可以从国公府和柳夫人这边打听消息,但那都是经过他们各自演绎的,准确与否且先不说,却肯定是已经带了偏向的。而在那些应酬场合,她倒是能收集到一些更为准确的信息——比如,从柳大人派柳夫人母女参加靖国公府的宴席,就可以判断出,柳大人是太子一系的。而从皇上新任命的首辅是太子一系的,就又可以知道,皇帝心里其实还不想换太子,最多只是折腾太子一下。 虽然钟离疏没要求过她,但她至少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帮他收集情报,帮他注意着京城的动向,至于不至于他回来时两眼一抹黑…… “夫人说得对……” 林敏敏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得旁边的雅座里传来一声惊呼。 “什么?!‘远扬号’沉了?!怎么可能?不是那个威远侯也在船上吗?他也跟着遇难了吗?!” 林敏敏一听,手一抖,差点碰翻了茶碗。 柳夫人也是一惊,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全都支起耳朵。 只听隔壁一个声音“嘘”道:“小声些!这可是朝廷机密,眼下还没人知道呢!听说是范家船队带回来的消息,说是在南海上捞到印着‘远扬号’标记的破船板。这‘远扬号’,可不就是使团坐的船。” “不可能吧,”先前那声音果然压低了一些,“不是有威远侯在船上吗?连皇上都说他是福将,听说他的座舰从来没被炮弹打中过。” “切,”那个报料的声音道:“他是在船上没错,可这一回他是副使,又不是船长。这是‘远扬号’,又不是他的‘威远号’。再说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海上的危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威远侯之前没出过事,也不代表之后就不会出事。要叫我说,这吃海上饭的,会出事才是早晚的事!” 顿时,林敏敏脸色一白。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连后世的大海对于人类来说都危险重重,又何况这个时代。只不过是,有些事,她不愿意去想…… 忽然,有什么东西撞在她的膝盖上。林敏敏茫然低头,就只见妹妹抱着她的腿,抬头望着她,眼神里满是不安,“七叔怎么了?”妹妹小声问。 “没事,”林敏敏心不在焉地安抚着妹妹,“他们在瞎说,你七叔好着呢。” 一旁,柳夫人也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不可能瞒着,怎么也要叫家眷知道才是。”又拍着林敏敏的手道,“你别担心,这不过是市井间的道听途说罢了。” “不可能!”果然,隔壁也有人嚷嚷道,“这么大的事,就算朝廷闭嘴不说,报纸上也该有报道才是!” 又有人附和道:“就是,用脑子想想也不对啊!使团离京都快一个月了,这‘远扬号’又是飞燕船,按脚程算,这会儿早该出南海了,怎么可能在南海捞到‘远扬号’的船板呢!再说,那南海舰队都是死人啊,若‘远扬号’真沉在南海,首先发现的也该是他们海军才是,哪里轮得到什么范家的船来发现。” “有人说,”有人小声嘀咕道,“不是范家发现的,是钟离家自己的船发现的,说是怕消息泄漏影响他们家生意,所以才对朝廷也封锁了消息……” 顿时,林敏敏坐不住了。 “你要去哪?”柳夫人一把拉住她。 “我,我要去一趟沧澜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敏敏看看巴巴望着她的妹妹,再看看不远处的杏林书院,回头叫过弯眉,吩咐道:“你看着妹妹,等卉姐儿他们出来后……” “你别担心,”柳夫人过来,伸手抱起妹妹,对林敏敏道:“几个孩子都交给我吧,我负责把他们送回去,你且忙你的去。”又低头对妹妹道,“你敏敏娘去办一点事,回头我送你跟你哥哥姐姐回家,可好?” 妹妹看着敏敏娘,那眼里忽地就涌出泪来,“哇”地一声哭道:“我要七叔……” 这一声,顿时就差点哭出林敏敏的眼泪来,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不禁一阵迷信,穿越过来头一次,冲着妹妹厉声喝道:“闭嘴,不许哭!” 妹妹一惊,不由就止住了大哭。 林敏敏则是一阵后悔,忙过去从柳夫人手里接过妹妹,哄道:“妹妹不哭,我不是说过吗?眼泪会赶跑好运气的,妹妹不能哭,知道吗?”她想了想,对柳夫人道:“抱歉,这孩子还是我带着吧。” *·* 和长宁不同,沧澜阁在京城的总阁不是设立于码头之上,而是建于闹市区,且还是一栋颇为气派的三层砖石小楼。 这里不仅是沧澜阁的总阁,其实也可以说是钟离疏的后方基地。一楼是沧澜阁的店面,二楼处理着生意来往,三楼则是幕僚团的办公地。 这不是林敏敏第一次来,他们回京不久,钟离疏离就曾带她来过一次,还把他的幕僚团成员都一一介绍给她过,所以她还记得,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其实是钟离疏旗下的第一智囊。 看到林敏敏从隐门里进来,赵公竟一点都不意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夫人也是听到传闻了吧?” 林敏敏这才知道,仿佛一夜之间,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了“远扬号”沉船的事。 赵公沉着眉眼道:“夫人放心,不管是朝廷那边的消息,还是从我们自己船队这边的消息,都说‘远扬号’早在十来天前就安全过了南海,这消息定然是假的。只是,眼下我们还不清楚,这传言到底是怎么兴起来的,目的又何在。” 听他如此断言,林敏敏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嗡”地一声就断了,两腿一软,差点当场摔倒,幸亏清莲在后面及时扶住了她。 “这就好,这就好……”喃喃自语着,林敏敏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又接过赵公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总算定下神来,抬头颤巍巍地笑道:“不怕您老笑话,最近我正迷信着,总觉得只要我不主动问侯爷的情况,侯爷就一定能平安。” 这种不可理喻的迷信,其实人人都有。赵公呵呵一笑,抬手给林敏敏看他拇指上一个被磨得晶亮的铜指环,道:“莫说夫人,老朽也有这样那样的迷信。老朽这铜环就是从不离身,每回遇到什么难事,只要转上一转,心里便觉得能够平安些。” 二人闲话了两句,便又说起这件事的蹊跷处来。赵公指着楼下道:“先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儿忽然有好些客商都过来退了之前订下的船期,我们这才知道,市面上竟有这种传闻。”老头儿一摸鼻尖,“老朽好像闻到有阴谋的味道。” “侯爷也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忽然,一身风尘的吴晦明推门进来。看到林敏敏,他明显一愣,本能地就是一转身。 “回来!”他这欲盖弥彰的举动,顿叫林敏敏一声大喝。 吴晦明这才尴尬地转过身,向着林敏敏行了一礼,叫了声“夫人”。 林敏敏皱眉道:“你不是跟侯爷一起走的吗?” 吴晦明挠挠脑门,避重就轻地笑道:“侯爷不放心家里,所以中途又放我回来了。” 林敏敏的眼一眯——这动作,顿时叫赵公和吴晦明想到侯爷,二人不由就对视一眼。 “撒谎!”她低喝道,“刚才你一进门就说,侯爷也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什么阴谋,到底怎么回事?!” 吴晦明又和赵公对视一眼。 林敏敏皱眉道:“或许我帮不上你们的忙,可我是他的妻子,我要知道。”又喝道:“说!” 吴晦明再次为难地挠了一下脑门,才道:“侯爷不让惊动夫人……”又道,“半路上出了一些奇怪的事,侯爷就感觉,好像是有人故意要把他从京城调开一样,偏这出使的事又耽误不得,所以就把我给派回来了。” 他看看林敏敏,又道:“不是侯爷不相信夫人,侯爷是……” “我知道,不想叫我操心。”林敏敏叹息一声,将一直傻乎乎站在一边望着众人的妹妹拉入怀中。 靠在她的怀里,钟离安仍像只小猫头鹰似的,一会儿扭头看看敏敏娘,一会儿又扭头看看笔直站在她们面前的吴晦明。直到看到大人们都不说话了,她这才开口道:“我七叔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也得半年呢。”林敏敏搂着她道。 小家伙看看她,忽然软软地往她怀里一趴,带着哭腔道:“我想七叔了。” 林敏敏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只得用力眨巴了一会儿眼,望着窗外道:“我也想他了。”半晌,她才转回视线,问道:“可有什么线索?” 吴晦明摇摇头,“这些人显然已经动作起来了,传这种消息,应该是第一步。” 赵公也摸着下巴道:“老朽也是这看法。眼下一动不如一静,且先看看那些人的目的再说。” 回到府里,柳夫人已经亲自把卉姐儿姐弟给送了回来。这两个孩子也听到了传闻,小脸儿也是一片煞白,直到林敏敏把赵公他们的分析说了一遍,才总算安了两个孩子的心。 晚间,柳夫人派人送来信,从首辅柳大人那里再次证实了“远扬号”确实已经安全过了南海,林敏敏和孩子们这才彻底放了心。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流言,不仅惊着了林敏敏,也在京城刮起一场不大不小的旋风。 对于这消息,自然是有人相信有人不信,可不管信与不信,都算是把威远侯府和林敏敏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因此,当她出现在礼部尚书府的门前时,不可避免地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扶着弯眉的手下了车,听着尚书府下人报着“威远侯夫人”的名号,林敏敏一抬头,就看到尚书府的大门内,一个神情倨傲的青年忽地扭头看向她。旁边,花白胡须的尚书大人则恭敬地陪侍在一旁。 一开始,林敏敏还以为此人也跟那些偷眼看她的人一样,是听到“威远侯”这几个字,一时好奇才站住张望的,可很快她就发现,此人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太对。且,他的腰间还缠着根杏黄色的丝绦——居然是皇子的服饰。 林敏敏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 这明明是她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却不想那人竟忽地也冲着她一挤眼——倒好像两人在打情骂俏一般。 顿时,林敏敏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可碍于那根杏黄色腰带,她只得一低头,带着弯眉和清莲进了二门。 *·* 尚书夫人是个看着笑眉笑眼的五旬妇人,和林敏敏曾在国公府的酒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见林敏敏进来,李夫人忙抛开正说笑着的众人,过来拉起她的手,满脸同情地安慰她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侯爷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林敏敏的眼不由就是一闪。这句话,表面看,不过是表达慰问之意,可那深一层的含义,却是有暗示钟离疏已经出事之嫌。 之前钟离疏就曾说过,这京城人家大多已修炼得皮光水滑,就算彼此是政敌,心里恨不能咬掉对方身上一块肉,可大宴宾客时,该请的人绝不会漏掉一个。李夫人的这句话,加上府门前那位不知排行第几的皇子,却是叫对朝中势力分布并不熟悉的林敏敏一阵敏感。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位礼部尚书,怕是个跟钟离疏政见不和的。 而,如果她一个回答不好,怕是就要让人以为,连她也相信钟离疏真的出事了。虽然她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那些人希望别人以为钟离疏出事了,但显然,这时候,别人希望她做的事,是她千万不能做的。 看着李夫人,林敏敏也不抽回手,只款款向她还了一礼,抬头望着四周同样关注着她的众人笑道:“多谢夫人关心。不过,看来连夫人也误信了那些谣言呢。不瞒夫人说,其实使团的船早在十来天前就已安全过了南海。说起来也奇怪,怎么忽然间满京城都是这种谣言了?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什么范家船队捞到了残骸……”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范家?”林敏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英娘那大嗓门插嘴进来道:“不是说,是漳州的王家吗?” “我怎么听说是岭南的张家?”站在英娘身旁的一个年轻妇人道。 “我倒听说是西北汇信商行的船队。”刘氏阿秀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林敏敏的身边,借着挽起她胳膊的机会,将她的手从李夫人的手中抽了出来,又笑道:“先我就在想,都传得这么沸沸扬扬的了,怎么连到底是哪家发现的都说不清呢,今儿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可不就是谣传嘛!若真有这么回事,怎么也不至于消息乱成这样。” 李夫人笑眯眯地看看刘氏,又看看林敏敏,然后一脸欣慰地点头道:“被你们这么一说,还真像是谣传了。幸好幸好。”正好此时有新客人到了,她便向着刘氏和林敏敏打了声招呼,转身又去迎新来的客人了。 刘氏阿秀忙拉着林敏敏走到一边,问道:“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林敏敏笑道:“临时改了主意。”又问,“老太太也来了?” 刘氏摇摇头,扭头看看李夫人,轻声道:“他家是二皇子一脉的,” 原来,那位皇子是二皇子。林敏敏点了点头。 刘氏又道:“原以为你不过来的,你早说要来的话,我也早就提醒你了。不过,”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看样子你也不需要我提醒就是。老祖宗还一直担心你应付不来这种场合呢。” 虽然被人夸了,可林敏敏自己心里明白,比起“小”奸巨滑的刘氏阿秀来,她还差着一大截。说到底,她不是政客,如果不是有赵公和吴晦明指出,她甚至都不会想到这件事背后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于今之计,为了钟离疏,她也只好从头学起,多听,多看,多分析。 不过,好在她洞察力不错,在这尚书府里转了一圈,又旁听了不少众人的议论后,归纳总结加上脑补,林敏敏很快就弄清了钟离疏离开京城,她忙着孩子们考学的这段时间里,朝堂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虽然老皇帝新任命的首辅是□□,可在钟离疏离京后没两天,他就把之前从来不曾参与过朝政的二皇子给提拔进了礼部——就算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职,可比起如今被隔绝在朝政以外的太子,这一举动难免叫人觉得皇上的天平在向着二皇子倾斜了。 所谓“不作不死”,经过老皇帝这么一番折腾,原本只是隐藏于水面下的争斗,如今则渐渐有些压制不住,各种沉渣都开始浮出了水面。只是,林敏敏眼下还不知道,这有关钟离疏遇险的谣传,跟朝中的变化有什么关系…… *·* 这“赏荷宴”,自然是要去赏一赏这尚书府后花园里的荷花才算对景。所以在开席前,诸位夫人小姐们便散进了后花园里,却并不都围着荷花池看荷花,也有找着地方休息聊天的。 因为听了太多琐碎的消息,林敏敏想要整理一番,便避开众人,带着弯眉和清莲找了处没人的凉亭坐了下来,她托着腮默默沉思,弯眉和清莲则拿着柳枝编着小篮子玩。 只是,这主仆几人也不过只清静了片刻,便有人过来了。远远就听到其中一人连说带笑道:“……你且等着,等什么时候这威远侯把蓝玉儿给接回府去,你可不就什么仇都报了?怎么说,那两人在一起也有七八年了,总比这林氏跟侯爷的时间长吧……” “我看是不可能了,”一个声音打断她道:“我敢跟你们打赌,这威远侯定然已经死在海上了……” 前面一句话,不过叫林敏敏疑惑而已,这后面一句话,却是叫她“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 这一站,顿时就叫她看到小径上缓缓走过来的三个女人,其中正在说话的那个,她居然还认识——正是钟离疏的那位“表姐”,田二太太。 田二太太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林敏敏,且还被她听到她那么说,顿时一阵尴尬。可瞬间,她就想起钟离疏曾给她的羞辱,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梗着脖子瞪着林敏敏冷哼道:“我当是谁在这里偷听别人说话,却原来是威远侯夫人!” “你刚才说什么?!”林敏敏走出凉亭,向那三人一步步逼过去。 偏她长得过于柔美,即便阴沉着脸,也不像钟离疏那般有威吓效果。田二太太不禁轻蔑一笑,挥着手绢道:“我说什么了?夫人不妨提醒我一下。” “好!”林敏敏一点头,握拳就往她的胃部用力打了一拳,直打得田二太太像只虾米般,一下子就蜷缩着身体倒了下去。 “可想起来了?”望着蜷缩在她脚边的田二太太,林敏敏冷冷道。 旁边的那两个贵妇,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顿时吓得一阵尖叫,扭头就跑。 她们跑了,林敏敏却是连头都不曾抬一下,以鞋底踩着这田二太太的脸,狠声道:“你最好祈祷钟离疏没事。如果他有什么事,我会亲手在我打你一拳的地方,插一把刀进去!我说到做到!” 林敏敏所在的这凉亭,离众人所在的水榭并不远,因此,她的话音才刚落,就看到从竹林的拐角处跑来了许多人。 林敏敏抬眼看看众人,却是并没有收回踩在田二太太脸上的脚,反而是跑过来的众人全都被她这脚下踩着一人的气势给震慑住,一时竟没一人敢于上前。 “如果再叫我听到有人恶意诅咒我们家侯爷,我可就不是打她一拳的事了!”她示威地一抬下巴。 别人不敢靠前,李夫人是主人,却是不得不上前劝解。“夫人有话好说,快把人放了吧。” 林敏敏也知道,在别人家作客却大打出手,这实在是件很失礼的事,便从田二太太身上收回脚,上前向着李夫人福了一福,郑重道了歉,又道:“照理说,我是来府上作客的,不该在此闹事,可但凡夫妻,就该有夫妻间的情义,如果有人当着我的面诅咒我的夫君,我却一声不吭,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做我夫君的妻子?!”说着,向着李夫人又是一福,“今日冒昧了,改日定当再次登门道歉。”说完,便领着弯眉和清莲扬长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田二太太不觉一阵悲从中来。这是她第二次当众受辱了,她不禁趴在地上捶地大哭道:“我不要活了!居然被这么个贱人如此轻贱!” *·* 竹林的另一边,景王忽然一抬眉,望着一旁目不转睛看着林敏敏背影的二皇子,“唰”地一下甩开扇子,笑道:“凶悍吧!我这七嫂,果然惹不得。” “那是你。”二皇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顿时,景王的眉又是一跳,“唰”地一下合上扇子,望着林敏敏的背影又道:“不过,凶点也好,也省得万一我一个错眼照顾不到,叫她被人欺负了去,回头再叫七哥来找我的麻烦。二哥知道,我这人一向最怕麻烦了。” 周湛看向二皇子,二皇子看他一眼,顿时扭开头去。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回到府里,林敏敏整整灌下去一壶凉茶,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一向自认为不是个爱冲动的人,之所以一下子没能管住自己,不过是因为那个谣传多少吓着她了,同时也叫她变得十分迷信,叫她听不得任何一点暗示钟离疏可能会出事的话。偏偏这田太太还当着她的面跟人打赌,说钟离疏必死无疑。那一刻,她只感觉自己眼前的天地都是红的,如果她手里有刀子,她相信,她当时就真能捅过去…… 想到她把田太太踩在脚下时,那些贵妇们的脸色,林敏敏不由一阵解气。虽然她不常出去应酬,却也已经领教了这贵人圈子里的虚伪做作。这些人,当着她的面总是摆出一副亲切礼貌又周到的模样——就像那个尚书夫人——可只要一背转身,立马就会以一种轻蔑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的存在玷污了这贵人圈的神圣一般…… 竹帘外,弯眉在向莫妈妈和莫大柱汇报着尚书府里发生的事。 因见夫人不是在正常的点儿回的府,且还一脸的怒气,莫大柱不放心,故而也跟进了内宅。 林敏敏不禁叹息一声。这一拳,出气是出气了,只怕也带累了侯府的名声…… “夫人……”身后,传来莫妈妈谨慎的叫声。 林敏敏转过身来,只见弯眉正领着众人退出去,屋内只有莫妈妈,还有站在门边帘下的莫大柱。这大概是要指责她的节奏了……林敏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家侯爷! “夫人,”见弯眉等丫环们都退了出去,莫妈妈这才上前一步,望着林敏敏小心翼翼道,“夫人可千万莫要因为这件事就恼了侯爷,这都是侯爷之前做下的荒唐事,偏叫那些烂舌根的又嚼了出来……” 咦?!林敏敏一阵眨眼。她还以为莫妈妈是要指责她呢…… 她忽地又是一眨眼。莫妈妈的话蓦地就叫她想起,在田太太之前,有人还说了另外一件事来着。 “蓝玉儿。”她道。 听着这名字,莫妈妈不禁又是一阵不安,局促地搓着手笑道:“夫人放心,我可以向夫人保证,侯爷绝不会把那人弄进府来。侯爷娶了夫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信叫大柱打发了那人,可见那人在侯爷眼里不算什么,夫人可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伤了和侯爷之间的感情。” “娶了我之后,侯爷才打发了那人?”林敏敏重复着这句话,那桃花眼渐渐就眯了起来。 莫妈妈却是没能听明白她话里的重点,还一个劲地点着头替钟离疏说好话:“是啊是啊,夫人可得相信侯爷待夫人的一片心,千万莫要被那起小人给挑唆了……” 莫妈妈没听明白,莫大柱却是注意到了,忙叉手上前,插嘴道:“都是卑下不好,因从长宁到京城也有些距离,这信就给耽搁了,是卑下处理晚了,这完全不怪侯爷。” 哼,林敏敏暗哼一声,一听就是在替钟离疏打掩护!她心里不由就是一阵发堵。虽然她之前曾跟钟离疏说过,不介意他在她之前的那些“情史”,可那时候事情到底没有发生在眼前,如今她只觉得满腹满腔的不对劲。 “这个蓝玉儿,是什么人?她真跟了侯爷七八年吗?”她问道。 莫大柱是个老实人,怕说了实话叫林敏敏心里不舒服,不说实话,凭他又编不出个谎言,不禁一阵抓耳挠腮。 林敏敏看看他,压下心头的酸意,挤着笑脸道:“之前我就跟侯爷说过,过去的事我不会追究,只要他断个干净就行。” “断干净了,断干净了!”一听这话,莫大柱立马连声说道,“是卑下亲自过去断干净的,蓝姑娘也收下了银票,两边自此以后各不相干,早就断干净了。” 他看看林敏敏,忍不住替钟离疏解释道:“其实这也怪不得侯爷,侯爷常年不在京城,且又没有成亲,偶尔回京来,身边总要有人伺候,所以侯爷才会养了这么个人。不过侯爷一向有分寸,从来没把这位姑娘带到人前去,且自打侯爷定下主意要娶夫人进府后,就叫我过去了断了这件事。卑下敢对天发誓,那之后,侯爷就再没见过这位姑娘,他跟那位姑娘之间并没有什么情义,夫人尽可以放心。” “是吗?”没什么情义还能叫那人跟他七八年?!林敏敏硬挤着一个笑脸,瞪着他道:“说来说去,你还没告诉我,这位蓝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呢。” 见拗不过她,莫妈妈只得把这蓝玉儿的身份交待了一遍。却原来,这位蓝玉姑娘正是吕氏曾经提过的那种“交际花”——换作林敏敏那个时代的话,叫被包养的。虽然不是像林敏敏所想像的那样,属编制内的妾室,可也跟钟离疏…… 好吧,时代不同,她不能拿她那个时代的标准来要求这个时代的男人——虽然所有的道理心里都明白,且她还答应过钟离疏“既往不咎”,可…… 她就是膈应! 见她脸色不对,莫大柱忙在一旁拍着胸脯替钟离疏背书,“侯爷跟那位姑娘之间真的没什么。” 没什么还能养个那么久?!就是小猫小狗养那么久也该养出点感情来了!此刻林敏敏只恨钟离疏不在眼前,好叫她也冲他狠狠打上一拳! 见林敏敏仿佛气得不轻,莫妈妈忙把莫大柱赶到一边,扶着林敏敏坐下,劝道:“夫人莫要气恼,这都是侯爷过去的荒唐事,如今阖府上下谁都能看得出来,侯爷可是把夫人疼到心坎里去了,他是不会做出对不起夫人的事的。” 林敏敏脸色变幻半晌,才冷哼一声,“他最好给我平安回来,不然我跟他没完!” 见她不再追究此事,那莫家母子对视一眼,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帘外的弯眉也松了口气,忙从小五手里接过茶水,亲自给送了进去。 看到弯眉,莫妈妈才想起林敏敏打人的事来,忙叫清莲等人一同进来,沉着眉眼道:“你们都给我跪下!”又道,“都说‘君辱臣死’,听到有人那么诅咒侯爷,你们竟就那么站着?!这种事居然还要劳动夫人亲自动手,你们就该先招呼上去才是!” 顿时,林敏敏一阵诧异。显然,在莫妈妈的心里,蓝玉儿的事要比她打人的事要紧。她不禁一阵苦笑,“妈妈,我怕是给府里丢人了。” 莫妈妈一竖眉,“夫人说哪里的话!敢诅咒我们侯爷的人,本就是自己找打!不过夫人也真是,夫人是千金之躯,哪能您亲自动手,该叫弯眉她们上去才是。” 这倒是,这时代的贵妇可不会自己动手打人,所以那些人看着她脚下踩着一个人时,脸色才会那么精彩。 林敏敏的眼一眨,笑道:“那可不行,她们动手,哪有我自己动手过瘾……” “哈哈,说得好!”忽然,门外一个声音大笑着打断她。 林敏敏惊讶抬头,就只见赵老太君手里牵着妹妹,身后跟着钟离卉和钟离嘉,还有英娘、艾娘和刘氏等人一同走了进来。 因为林敏敏要去尚书府赴宴,几个孩子不好跟着,这钟离卉姐弟又是刚考完入学试,需要放松一下,于是林敏敏便把这三个孩子打发去靖国公府,找放了暑假的艾娘玩耍。 只是这会儿才过了午,头顶的大太阳正烈着,几个孩子怎么就回来了?还把老太太也给带了回来。 且,英娘和刘氏居然也在。 “咦?赏荷宴这么早就散了吗?”林敏敏忍不住问道。 “别人散没散我不知道,”英娘笑道:“反正你那么一闹,我是没心思吃酒了,早早就跟嫂子退席了。” 老太太道:“我们都听说了。打得好,那人就是该打,叫她嘴欠!” 好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林敏敏不由抬手摸了摸耳后。虽然被老太太说了句“打得好”,打人总是不对的,她赶紧叫弯眉把那几个小的给领走,又请着赵家众人进屋。 “不过,”刘氏不赞同地一摇头,“你这么一出手,怕是要坏了名声了!” “我还有名声?”林敏敏一边相让着众人进了大厅,一边毫不在乎地笑道,“反正原本就没什么好名声,我干嘛还要委屈自己。以前总说钟离疏睚眦必报不好,如今这一拳下去,我才明白,像他这样快意恩仇也挺好,自己痛快了不说,还能叫别人在惹我之前先三思三思。” 莫妈妈也在一旁笑道:“这是侯爷不在家的,若是侯爷在家,怕是侯爷自己也要打上门去呢。” 老太太在上首坐下,看着刘氏道:“打都打了,这会儿后悔也晚了。”又对林敏敏道,“这次算是事出有因,也是那田家媳妇自己讨打,不过以后你可不能那么冲动了,那到底是在别人府里,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尚书府的面子总要顾及一二。” “是,”林敏敏讪笑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冲动,当时不知怎么就没能忍住。我也知道不该在别人府里闹事,我打算过两天再去一趟尚书府,再郑重赔个礼。”又对刘氏道,“怕是要麻烦嫂子陪我走一趟呢。” “我看还是我陪你去吧,”老太太道,“一来,他们也不好不给我面子,二来嘛,过几日英娘夫家就要来人定婚期了,阿秀可不一定有这个空……” “什么?!”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英娘就跳将起来,大叫道:“卑鄙小人!他明明答应我暂时不提婚期的!”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林敏敏不由就望着英娘一阵眨眼。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林敏敏以前一直以为,这封建时代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的,等她穿越过来才发现,其实真正的盲婚哑嫁很少,只要是心疼儿女的人家,在婚事上都会跟儿女商量,儿女真不愿意的,除非是特别固执的父母,一般也不会强逼。 赵家虽说富贵之极,这疼儿女的心肠却是一点儿也不比普通人家差,不管是莲娘的婚事还是世子赵芃的,包括这会儿正闹着别扭的英娘,婚嫁对象可都是他们自己相看中的——当然,同时林敏敏也相信,能到得赵家兄妹眼前的人选,定然是经过老太太等人事先审核的,不然怎么这么巧,这兄妹几个就没一个像钟离疏那样不长眼,挑上个门不当户不对的? 这英娘的未婚夫,和莲娘那去世的丈夫一样,也可以算是跟英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不过和莲娘的夫婿不同,她看中的是个武将,因为宦途升迁,她夫家人都一同驻守北疆去了。这小俩口虽说不能时常见面,可据林敏敏所知,二人间的书信来往却是从来不曾断过。且,以艾娘的话说,还挺以情意连绵的。只是,不知怎么的,从长宁起,英娘忽然就对这桩婚事起了反抗心理。 恒天祥那装饰豪华的vip包间里,看着像发狠般翻着衣料图册的英娘,林敏敏不由摇头一笑。 “你还笑!”英娘将画册往案几上一扔,坐到林敏敏的身边,愤愤道:“果然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我明明写信跟他说了,我不想嫁,偏还来议什么婚期!我就是不嫁,看他能把我怎样!” “为什么呢?”林敏敏托着腮笑道,“就算你要毁婚,也该给个理由才是。” “毁……毁婚?!”英娘一呆。她可没想过毁婚…… 她的神情,顿叫林敏敏的眼一闪,又道:“这么说,你不想毁婚,只是眼下还不想嫁?” 英娘不由又是一阵矛盾,嘟着嘴道:“以后我也不想嫁……” “为什么呢?”林敏敏挑眉又道,“总要有个理由,才能说服你们家老祖宗啊。何况,我可听说,你俩的感情一直都挺好的,这么贸贸然说不嫁,总也要给人家一个理由吧。” 这英娘,因为婚事的事,从长宁起就开始跟家里闹,却是谁也弄不清她到底怎么想的,今儿拉她出来逛街,林敏敏便是身负了打探的使命,同时也算是还了老太太出面陪她去尚书府道歉的人情债。 英娘却只是嘟着嘴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林敏敏过去,扶着她的肩道:“你这般不把话说出来,谁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何况我认识的英娘,可不是个会把话闷在心里的人哟。” 英娘翻眼看看她,嘟囔道:“你还不如说我是大嘴巴,嘴里心里都存不住事儿呢。” “谁说的,”林敏敏一本正经道,“从长宁到现在,可是谁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在闹别扭呢,可见你也不是一直那么大嘴巴。” 英娘的眉顿时就是一拧,“你损我?!”说着,就在林敏敏身上一阵乱拧。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林敏敏正色道:“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给我听听,如果你说得有道理,我一定支持你。” 英娘看看她,又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害怕。” “害怕?” 英娘点点头,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我大姐姐和我大姐夫,以前也跟我和他一样,看着也是很要好的。可为什么我大姐姐嫁了大姐夫后,他就变了呢?不体谅我大姐姐的难处也就罢了,还三天两头的弄个女人回来气她。我怕……”她抓住林敏敏的手,害怕地道:“我怕我嫁给他后,他也会变。要是他也三天两头地弄个女人来气我怎么办?要是伯母也不喜欢我了,也跟大姐姐的婆母一样,整天挑我的刺,我该怎么办?连我大姐姐都被夫家挑剔成那样,我连我大姐姐一半的好都没有,那我……那我……” 英娘忽地打了个寒颤,捏着林敏敏的手,乞求地望着她道:“我该怎么办?嫁他,我害怕,不嫁他……我……可我又喜欢他……” 顿时,林敏敏的母性就泛滥开来,忙一把搂住英娘,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我不认识你家那位,也不知道你婆母的脾性,但有一点我很有把握,若是你也运气不好,遇到你姐姐那样的一家子,你家里人是绝不会不管你的。再说,日子是靠人过的,不是我想说莲娘什么,如果当初莲娘自己硬气起来,你姐夫和她婆母想欺负她也不容易。” 英娘低头沉默半晌,抬头道:“这话倒是,如果那时候我大姐姐能像现在这般硬气,也不会吃那些苦了……对了,你可有收到我大姐姐的信?听说小馆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把吕老夫人忙得天天都住在小馆里呢。” 林敏敏的眼不由就是一眨。小馆生意确实是好得不得了,吕氏也确实是经常住在小馆里,但其中的内情显然莲娘并没有跟英娘说。不过,吕氏倒是大大方方地来信跟林敏敏坦白了。却原来,她跟厨师,那个长得十分吓人的武九好上了。 “你什么时候在京城也开一个?可记得叫上我。”英娘摇着林敏敏的手道。 林敏敏再次眨了一下眼,摇头一叹,道:“现在哪里有那心思,钟离疏不在家,虽说他把各处都安排得好好的,不需要我操心,可我总觉得……”如今她每天都要去沧澜阁坐一坐,哪怕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要在那个氛围里,似乎就能叫她安心一些。 她摇摇头,伸手一拧英娘的腮,笑道:“你如果真不想嫁人,到时候我一定叫上你。只是,你得想清楚,你真要为了你假想出来的可怕未来,放弃你喜欢的人吗?” 这么说时,她的心头不由一动,不禁就想起她嫁给钟离疏的心路历程来。 “其实在嫁给钟离疏之前,我也犹豫了很久,我也担心我们的将来。他现在是对我很好,可将来呢?谁能保证他将来一直会对我好?而且我俩地位那么悬殊,如果他欺负我,我连你那样可以依靠的娘家都没有。可是,这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如果因为害怕还没发生的事,就放弃眼前的事,那叫‘因噎废食’,是傻瓜才会做的事。虽然我不知道我们的将来会如何,可我可以肯定的说,如果我现在不抓住他,我们就不可能有任何将来。而‘将来’,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个‘现在’垒叠而成的,只要我经营好每一个‘现在’,我相信,我的‘将来’一定不会很差,就算钟离疏他想要辜负我,他想要变心,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望着神采飞扬的林敏敏,英娘不由一歪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喃喃道:“敏敏娘,我发现你变了呢。” “我变了?”林敏敏摸摸脸,瞬间反应过来。确实,她是变了。之前不管她如何在人前逞强,背后总透着那么一股色厉内荏的味道,而如今的她,则变得比以前更加自信,也更加坚强。因为她知道,她的背后有一个坚实的支柱,而与此同时她更知道,她也是他的支柱。 “也许吧,”她笑着对英娘道:“这种事需要你自己想通,所以我不会狠劝你。只要你自己想明白,你想要什么,什么对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舍不舍得花血本去争取和保护你想要的,那么你嫁与不嫁,也就有答案了。” 将包间留给英娘沉思,林敏敏从包间里出来,一抬头,就看到走廊那头款款走来一个美丽的年轻女郎。那女郎身材高挑,眉目飞扬,白皙的脸颊上有着一颗引人瞩目的细小黑痣。 美人儿人人都爱看,林敏敏不由就站住脚,悄悄打量着那女郎。 那女郎显然也挺欣赏她,两人交错而过时,各自向对方行了一礼,过去后,又不约而同地各自回头看了对方一眼。这默契,顿时叫二人相视一笑,又各自向着对方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身各自走开。 林敏敏才刚一转身,就险些跟人撞在一处。抬头一看,却原来是熟人,宋子珊。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就只见宋子瑜从一间包间里冲出来,嘴里还一个劲地叫着:“姐,姐,你听我说……” 见撞到的是林敏敏,宋子珊忽地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扭头瞪着弟弟道:“这里有客人,休要胡闹!” 宋子瑜忙停下脚步,匆匆向着林敏敏行了一礼,打了个招呼:“钟离夫人。”又向着宋子珊焦急道:“姐,你听我说……” 他们这么一追一嚷,早惊动了四周,令众人的视线纷纷转了过来。 宋子珊一看,忙顺手把林敏敏给拖进了她才刚冲出来的那包间,一边还嚷嚷着:“我不听!” “姐!”宋子瑜赶紧又追了回去。 看着那包间的门重新关上,那个脸颊上有颗黑痣的美人儿风情万种地一歪头,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她……”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包间里,身材娇小的林敏敏被高她半个头的宋子珊当挡箭牌一样,横在她和弟弟宋子瑜的中间。 宋子瑜不好伸手越过林敏敏去拉姐姐,只得急得一个劲地搓手跺脚,“姐,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你就是存心的!你早想这么干了!” 今天跟着林敏敏出门的,是丝诺。丝诺可是一直都记着莫妈妈的吩咐呢,见夫人被一个陌生女人拉进一间包间,丝诺顿时就急了,要不是林敏敏及时冲她一摆手,她能当即就挠宋子珊一脸血。这会儿见自家夫人被人当磨一样推来推去,她可忍不住了,也不管林敏敏的指示,赶紧上来解救出林敏敏。 宋子瑜也是个有眼色的,忙趁着这空当一把抓住宋子珊,嚷嚷道:“姐,你听我说嘛!” 终于不再被人当磨盘推来推去的林敏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每回电视剧里来这么句台词时,她都想吐槽。于是她吐槽道:“有说这句话的功夫,你倒是直接说正题啊!” “我不听!”宋子珊则瞪着宋子瑜一阵大叫。 林敏敏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演什么言情剧呢!“听不听的,看他这样子,肯定是非要说给你听不可了,你就估且听一下吧。”说着,带着丝诺就往门边去--真是的,才给英娘当了回心理咨询师,她可不想再给这姐弟俩客串什么居委会大妈。 她还没走到门边,去路就叫宋子珊给拦住了。 “你先别走,你来评评这理……”宋子珊叫道。 却原来,因为当初林敏敏的一句话,却是叫宋子瑜想多了。想着就是因为这恒天祥才叫姐姐姐夫之间屡次产生矛盾,偏姐姐脾气倔,又不肯放权,于是回京后,这腹黑的小弟就开始暗地里布置下人手,加上宋子珊也从来没想过要防着弟弟,等她发现时,她早已经被宋子瑜给架空了。如今她在这恒天祥里,不过也就是走走过场罢了,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掌着实权。 拉着林敏敏,宋子珊一阵眼泪汪汪,“没想到,害我的,居然是我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弟弟。” “姐,我不是害你,我是担心你……” “你还说不是害我,你……” 林敏敏忍不住一阵头痛,赶紧一抬手,止住那姐弟俩,道:“我明白了。”她望着那俩姐弟,“说起来,这是你们家的事,没有我这么个外人插嘴的余地,既然我无辜被搅了进来,那我觉得,我大概应该有资格问你们几个问题。你。” 她望着宋子瑜,“你是要跟你姐姐抢夺家产吗?” “当然不是!”宋子瑜大叫。 “那好。你,”林敏敏不理她,直接又看向宋子珊,“你想跟你弟弟争家产吗?” “当然不是!”宋子珊也是一阵大叫。 “好。”林敏敏一挥手,再次转向宋子瑜,“你为什么要架空你姐姐?” “我不是架空她,我是不希望她那么辛苦,更不希望她为了恒天祥跟姐夫再闹矛盾!”宋子瑜急道。 宋子珊一怔,扭头看向宋子瑜。 林敏敏微微一笑,看着宋子珊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做生意,才不觉得经营恒天祥是件苦差事。可你告诉过你丈夫和你弟弟,你是因为喜欢才做这件事的吗?没有过吧?”——不仅没有,怕是也没少向这二位炫耀她为了经营这恒天祥所付出的辛苦——“我还知道,你之所以不放心把恒天祥交给你弟弟,是担心他经验不足,会在商场上吃亏。不过,既然如今他连你都能算计到,这算不算是他向你证明了自己?” 看着那姐弟俩面面相觑,林敏敏站起身,拉平肩膀上被宋子珊扯出的褶痕,笑道:“那天你俩在小馆跟我说的那些话,为什么能跟我说,倒不能跟自己的亲人说了?你俩不是亲姐弟吗?还非要我这么个外人来给你们捅破这层纸,真是奇怪了。”说着,带着丝诺走到门口,拉着门环笑道:“我出去后会把门锁上,你俩不好好谈出个结果,我可不会开门,也省得你们胡乱又拉个什么人进来,吓着人家客人。” 顿时,宋子珊的脸就是一红。 林敏敏带上门,看着丝诺道:“这是别人家的事,你出去不要乱说。” 丝诺摇摇头,却是歪头打量着林敏敏,忽然嘻嘻一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夫人。” 林敏敏一挑眉。 “只要一靠近夫人,就总能让人感觉心里暖暖的呢。”丝诺笑道。 是吗? 好吧,反正好话人人都爱听。 回程的马车上,林敏敏不由就想起她前世的好人缘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连转换了一个时空,她还是前世的那副模样,总是不自觉间就会介入到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里去。 不过,好在宋家姐弟的心结算是解开了,至于英娘,就得等她自己想通了…… 林敏敏正自得着,忽然马车一个急刹车,如果不是丝诺身手灵活,她就该滚下座椅了。只听车夫老于喝道:“你怎么走路的?!” 林敏敏忙探头出去一看,却只见道旁站着个身裹斗篷,头戴帷帽的女人。却原来,是这女人忽然一伸手,险些惊了马。 那女人撩开面纱,抬头望着林敏敏道:“我有话要跟夫人说。” 却只见那女子白皙的面颊上,印着一粒颇具风情的小小黑痣。 正是在恒天祥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美人儿。 林敏敏一眨眼,尚未答话,那女子道:“敝姓蓝,蓝玉儿。” 林敏敏的眉顿时就扬起来了——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小三儿打上门来?! 丝诺立马把林敏敏从车窗边拉开,道:“夫人,别理她!” 林敏敏却已经伸手过去打开车门,对那个蓝玉儿道:“上来吧。” 那蓝玉儿上了马车,毫不拘谨地拿掉帷帽,对林敏敏道:“如果我是夫人,就绕个弯回府。” 林敏敏又是一眨眼。再一次,她还没开口,丝诺就抢着道:“你是谁啊,凭什么听你的?!” “听不听的倒也没什么打紧,”蓝玉儿看着林敏敏道,“反正遇到麻烦的也不是我。” 林敏敏看看她,伸手一敲车壁,对老于道:“绕道。” 蓝玉儿的眼不由就是一闪,认真看了林敏敏一眼,然后笑道:“原来侯爷喜欢这样的。” 林敏敏道:“侯爷眼光一向不错,挑美人儿挑得也不错。” 蓝玉儿的眉一扬,看看林敏敏,笑道:“果然夫人如传言的那般厉害呢,小女子我心里真发虚了。” “传言?” “夫人没觉得,最近宴请您的请帖少了一些吗?”蓝玉儿笑道。 “有吗?”林敏敏歪歪头,也笑道:“我倒觉得最近的宴请挺多,都忙不过来,还推了几处呢。” 她倒确实是没说谎。如今正值盛夏,学院的孩子们都放了假,在家歇夏的夫人们也觉得无聊,便想着法儿地消遣,办起各色各样的消夏纳凉宴。虽然她那一拳叫一些人家把她列入了拒绝来往名单,可与此同时,也引得不少人对她生出好奇之心,因此她还真就觉得最近的请帖收得有些多呢。 蓝玉儿看看她,忽然正色道:“之所以冒昧找上夫人,是因为我听说,夫人是因为我才跟人起了冲突。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做我们这行生意的,最是害怕传出这种风声,所以我宁愿先过来向夫人表一表心迹。” 林敏敏又想眨眼了。生意…… “对,生意。”蓝玉儿看着林敏敏,自嘲一笑,道:“夫人放心,我已经是我们家第四代做这门生意的了,自然懂得这道上的规矩,侯爷既然已经跟我了断了,那就是了断了,我断不会和侯爷再有任何瓜葛。若是我闹出这样的名声,那可是要断了我以后的生意的,没有哪个金主愿意找个死缠烂打的‘瘦马’来养着。” 瘦马!林敏敏眉头一跳。原来,她也是个瘦马! “何况,”蓝玉儿又道:“何况侯爷一向大方,就算我就此洗手不做了,也够我给自己养老了。” “那你找我做什么?”林敏敏问。 蓝玉儿道:“你们贵人总爱多心多想,夫人既然连贵人都敢打,想来欺负我这么个下九流更不在话下。可我又不愿意吃那皮肉之苦,所以我才来找夫人说清楚,我绝不会做任何会叫夫人不高兴的事,请夫人也放我一条生路,万一我们在路上遇见,我会躲着夫人,也请夫人只当没看到我。小女子在这里叩谢了。”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自己那一拳打出的威风。那一拳,怕是叫这位蓝玉儿姑娘心里犯了嘀咕,怕她果然如传言中那么粗野不讲理。 看着那位蓝玉儿姑娘快速闪入小巷的身影,林敏敏不由一阵发呆。这女子,倒是个爽朗的。如果她不是这身份,如果她不是跟钟离疏曾有过一腿,她倒是不反对结交于她…… “夫人,”忽然,老于弯腰过来问道:“可要回到原路上去?” 想到蓝玉儿提醒她绕道时的那个眼神,林敏敏一摇头,道:“掉头,去沧澜阁。”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沧澜阁的后院,有一条秘道直通三楼。 在路过二楼时,林敏敏听到里面一片吵杂,似是出了什么事。她忙站住,侧耳听了一会儿,只听里面有人大声嚷嚷着:“船到底在哪里?!”“你们骗人,都说船被海盗打劫了,你们还想骗我们!”“赔钱!赔钱!” 林敏敏不由一歪头,忙提着裙摆上了三楼。 三楼,赵公和吴晦明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海图前。赵公的手里拿着一叠纸张,正埋头报着坐标;吴晦明则根据他的指示,在海图前做着标识。见林敏敏来了,那二人不由对视一眼,各自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笑道:“夫人怎么来了?” 林敏敏一皱眉,直言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赵公才刚要张嘴,吴晦明就摇头笑道:“没事没事,夫人放心,一切正常。” 赵公只能闭了嘴。 林敏敏看看吴晦明,道:“你是觉得我担不起事,还是担心我乱插手,乱了你的布置?!” 这话却是重了,吴晦明不由就是一缩脖子。 林敏敏又道:“你该知道,我既然嫁给了侯爷,跟他就是一体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懂的,我不会乱做主,但我一定要知道。”说着,她看向赵公。 赵公看看吴晦明,上前一步,将林敏敏请到海图前,指着海图道:“最近应该有三艘海船到港的,可不管是水路的消息还是陆路的,都没有这三艘船的影子。外面有谣传,说是那三艘船不是遭遇海盗就是遭遇了船难,所以货主们都闹了起来。” 林敏敏看看那海图,歪头问道:“这三艘船都是从哪里到哪里的?” 她这问题,顿时令赵公冲着她点了点头,笑道:“夫人果然是明白人。这三艘船都不是同个港口发出的,所以也不可能同时遭遇灾祸。我刚才就一直在跟晦明核对消息,以目前收集的情报来看,这三艘船怎么也该到了大周的海域才是,但不管是从朝廷那边,还是各家船队,都没看到这三艘船的影子……” “这事有蹊跷。”吴晦明也过来道,“侯爷之所以派我回来,就是因为杭州和广州那边的船队也发现有船只下落不明,加上京城这边的,一共倒有近十艘船不知下落了。” “也就是说,”林敏敏手按着海图,沉思道:“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那些货主,货主担心他们的货物,所以就一起闹上门来了。”虽然她看不懂这海图,但二楼那里所发生的事,她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顿了顿,她又道:“我不太清楚我们船队是怎么运作的。如果货主的货物出了问题,是需要我们船队赔付的吗?” 赵公点头道:“赔钱还是小事,这事儿对我们船队的信誉伤害极大。本来这几天有四艘船要出航的,可因为这事儿,叫好几家货主都起了忧虑,临时取消了舱位,以至于到今天为止,只有一艘船按期出航了,其他的全都耽搁在码头上呢。” 望着那海图,三人一阵沉默。半晌,林敏敏问:“这事儿,跟前些时间的谣传有什么关系吗?” 吴晦明摸着下巴道:“之前侯爷就觉得,这么多船只一同耽误船期,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后来又是那种谣传。这显然是有人想要叫那些货主对我们船队失去信心。不过,我想我大概也能猜到那些人的目的,我猜,他们十有八.九是针对船队和西番航线来的。我们船队每年运输的货物,差不多占到西番航线的九成,这大周上下,谁不眼红这一块的利润。” 林敏敏吓了一跳。她只知道船队的生意兴隆,却是不知道居然会这么好。想到这,她不由一皱眉,道:“这,会不会是朝廷的授意?”后世连微软都被拆分成两个公司呢,大周朝应该也不可能看着钟离家的船队一家独大吧。 “不会,”吴晦明回答得甚是斩钉截铁,“当初是朝廷答应侯爷的,只要开辟出西番航线,这条航线便交由侯爷做主。” 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心说,朝廷就不能出尔反尔了吗?——这话对书房里藏有一套法文版《社会契约论》的钟离疏能说,对这二位嘛……她老实闭起了嘴。 赵公看看她,笑道:“夫人不必担忧,事情还没那么糟,眼下正是季风时节,许是船只遇到了风暴,在哪个港口躲避风暴呢。” 季风…… 台风?! 林敏敏虽然不懂什么季风不季风,可她却是知道台风的!也知道台风会给船只带来的影响。 她忽地抓住赵公的胳膊,瞪着眼问道:“这季风,对侯爷的船可有影响?” 赵公不由就望向吴晦明。 吴晦明忙道:“夫人尽管放心,这条航线是侯爷常走的,不会有问题……” 却是没有明着回答林敏敏这有关季风的话题。 林敏敏看看他,叹息一声,便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 直到天快擦黑了,老于才驾着马车迟迟出现,且还带着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景王周湛。 顿时,林敏敏就知道,定然是出事了。 却原来,因为蓝玉儿提醒她绕道时的那个奇怪眼神,使得一向谨慎的林敏敏多了个心眼儿,并没有选择直接回府,而是来了沧澜阁。到了沧澜阁后,她很想看看到底是谁会在她回府的路上截她,就吩咐老于假装她还在车上的模样,按原路回府,若是平安无事再回来接她。 老于先还感到纳闷,觉得夫人过于轻信了。但他一向也是个小心的人,所以一路便提高了警惕。当路过一段回府的必经之路,看到有人故意往他的车轮下撞时,他便知道,果然是有麻烦找上门了。也亏得他驾车技术了得,才没有伤到那人。偏那人却是不依不饶地纠缠于他,一心想要把车上的人引下车来。老于是得了吩咐的,便装作林敏敏还在车上的模样,不许那人靠前。而他的这番做作,果然引来的幕后之人。 “你说是谁?!”瞪着一副没骨头模样瘫坐在沙发椅里的景王,林敏敏的眼睁得溜圆,“二皇子?!我认识他吗?” 她这句话,却是差点叫周湛那不离手的古扇掉到地上。他忙呛咳两声,笑道:“那天尚书府做赏荷宴时,我那位二哥也去了。” 林敏敏这才知道,那天那个冲她挤眉弄眼的皇子,就是如今风头正劲的二皇子。她不由一皱眉,“他想要做什么?” “这还用说?英雄救美,顺便再给七哥添点堵呗!”景王翘起二郎腿,“唰”地一甩扇子,一边风度翩翩地摇着,一边挑着眉头笑道:“我那二哥,是天下除了我之外第二最会记仇的人。当初他跟我提过好几次,说是想要入股船队,我都给推到了老七身上。”——他这么说时,竟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这还不算,老七娶你之前,我二哥想着把他表妹嫁给他来着,偏八字还没一撇,你们夫妻俩就给了人家派去探口风的媒人好大一个没脸。除此之外……” 他忽地放下腿,又“唰”地一合扇子,以扇柄支着下巴,眨着那浓密的长睫毛望着林敏敏,以一副深情款款的口吻说道:“敏敏娘不觉得,你长得很漂亮吗?我爱收集美人儿,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其实我这二哥骨子里比我还更爱美人儿,只不过偏偏喜欢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罢了。而且,有一点我俩不同,他只喜欢有主的美人儿。”说到这里,他忽然低声嘀咕了一句,“倒跟他老子一样。” 他这嘀咕的声音极低,谁也没听清。众人正疑惑着,就只见周湛忽地又是一展扇子,重新翘起二郎腿,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摇着膝盖,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道:“我这二哥,一向算盘打得丁当响,今儿这一出,不过是想在人前跟敏敏娘你搭上关系罢了。到时候,就算不能把你给勾上手,也能借着这事糊你一身腥。只是,也是他运气不好,正好遇到小弟我不小心路过,懵懵懂懂就给横插了一杠子。不过,要是早知道敏敏娘你早有安排,我也就不多这个事了。这下好,我那爱记仇的二哥,怕是要把这仇给记在我身上了。想想都亏得慌。” 说着,他忽地又放下脚,拿扇子一指林敏敏:“我不管,敏敏娘你得补偿我!别的不要,就要你在长宁的时候做过的那种饴糖饼干。” 林敏敏的眼忽地就是一闪。如果她没记错,喜欢吃这个的,是吉光。 “好。”她笑道。 这景王怎么说也是船队的第三大股东,见他来了,于情于理赵公都要把船队此次的危机说给他听。 可他才说了几个字,这景王就像是受到了很大惊吓一样,很周星驰地将一条胳膊一条腿往座椅上一缩,满脸惊恐地道:“你想要跟我说正经事?!你不知道我是京城第一纨绔吗?!你可别坏了我的名头!” 他这般装疯卖傻,叫林敏敏等人一阵面面相觑。 “好了,”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景王起身笑道:“你现在可以安全回家了。我那二哥聪明着呢,这种被人看破底牌的事,他是不会再做第二次的。”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因为钟离疏喜欢快船,所以钟离家船队配置的也多是快船,虽然载货量不如其他家的船只,但速度要比其他人家快。而这一次,其他人家的慢船都已经到港了,偏偏钟离家的快船却是音信全无。 这是自西番航线开通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顿时,京城上下一阵议论纷纷,有猜船只遭遇了风暴的,有说是遭遇了海盗的,更有人说,钟离家的船队不知怎么得罪了龙王爷,所以别人家的船只都能安全靠港,只有钟离家的船只被龙王爷收了去。 别说这个时代的大海,就连后世的大海都不曾被人类所征服过,因此,这从事海上贸易的人,却是要比其他行当的人都更加迷信。这最后一种说法,顿时就戳中了那些海商们的忌讳。 就在这时,钟离家的船队陆续到港了。仿佛真是得罪了海龙王一般,钟离家这几艘晚归的船,果然在海上遇到了这样那样的麻烦,以至于不得不临时改道的改道,靠港维修的维修。而这,简直就像是给那种猜测做了备注一般,那种钟离船队遭遇海王爷唾弃的流言开始变得越来越广。即便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船只晚点的情况,可流言已经起来了,一时就连赵公也找不到好办法来扑灭这流言。 而这流言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原本一位难求的钟离船队的舱位,渐渐就受人冷落起来。 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 杏林书院于每年的九九重阳节那天开始新学年,新生的入学试放榜,则是在中秋节的前三天。 这天一大早,林敏敏就派人去杏林书院看榜了,宝哥儿坐不住,也跟着一同去了,卉姐儿却是不肯去,只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般,咬着指尖在林敏敏面前直打转。 此时,林敏敏正领着妹妹,带着四大美人在小厨房里做冰皮月饼——这时代的月饼还很粗糙,为了各家走礼好看,林敏敏便把后世的冰皮月饼给折腾了出来。 见卉姐儿不安,莫妈妈忍不住过去一阵哄劝,林敏敏歪头看看卉姐儿,对莫妈妈笑道:“妈妈也别劝她了,我看她啊,才不是担心自己考不上呢。” 卉姐儿不由就止住打圈,扭头望向她。 林敏敏抿唇一笑,斜眼望着她道:“她呀,与其说是担心自己考不上,不如说是担心比她小的柳新眉和宝哥儿考上了,就她一个没考上,那才丢人呢。可是?” 卉姐儿呆了呆,见敏敏娘一脸戏谑,便“呀”地叫了一声,冲过来就跟林敏敏一阵厮缠。林敏敏则趁机将满手的糯米粉抹了她一脸。妹妹看着好玩,也挥舞着两只白爪子扑过来,不管是林敏敏还是她姐姐,也是一阵无差别攻击。 一旁,丝诺见她们闹得热闹,又见小五和绿叶凑在一处小声讨论着什么,便顺手给她俩脸上也抹了一道。小五和绿叶同时一声惊叫,小五还好,绿叶岂是个肯吃亏的性子,顿时也抬手向丝诺抹去,却不巧弯眉弯腰过来拿东西,正抹在弯眉的脸上。众人不由就是一阵笑。妹妹是个活泼的,见丫环们这边也闹了起来,顿时更开心了,举着手见人就抹。 正闹得欢腾时,就听得门外有人禀报,说是靖国公府世子夫人来了。林敏敏赶紧抛下孩子们,转身回屋收拾了,出去待客。 刘氏一见林敏敏,就拉着她的手笑道:“我是替老祖宗来谢你的,多谢你劝回了英娘,她好不容易肯点头了。如今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十一月初六,那时候差不多你们侯爷也能回来了吧。”又道,“英娘虽说想通了,可看起来还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看着倒叫我想起我出嫁前的时候了。唉,我还以为,以她那大咧咧的性子,这一关应该会比我当时好过一些呢。” “怎么可能好过呢,”林敏敏也叹道:“说到底,女孩子出嫁和男孩子娶亲不同。对于男人来说,家始终还是那个家,不过是家里多了个妻子罢了。可对于女人来说,就不仅仅是多了个丈夫,家是陌生的家,亲戚也是陌生的亲戚,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哪能不害怕呢……” 两人正闲聊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吵杂,远远就听到钟离嘉的声音大叫道:“姐,敏敏娘,中了!我们都中了,我们三个都中了!” 钟离嘉的身后,跟着同样兴奋的柳新眉。在柳新眉身后,则是笑弯着眉眼的柳夫人。 宝哥儿和柳新眉冲进来,顾不得还有刘氏在场,拉着林敏敏便是一阵又跳又叫,听说卉姐儿还在小厨房里,这二人转身就向小厨房冲去。 这柳新眉如今在威远侯府也算是个常客了,故而林敏敏和柳夫人都不以为意。而柳夫人和刘氏也不陌生,双双见礼后,刘氏起身向柳夫人和林敏敏道了贺。 林敏敏还礼罢,笑道:“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中了举呢!” 刘氏道:“可别说,考这杏林书院怕也不比考秋闱差多少。这三个孩子都能考中,真是不容易呢。” “是啊,”柳夫人也感慨道:“看我们家新眉,为了考这书院,都瘦了一大圈了,到现在都没能养得回来呢。” 林敏敏忙笑道:“说起来,还得谢谢夫人,如果不是你们家帮着请的先生,我看我家这两个是没什么指望……”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外面又是一阵脚步杂乱。林敏敏还以为又是什么人来道贺的,可一抬头,就看到莫大柱带着吴晦明和赵公一同进来了。见吴晦明和赵公两个一脸严肃,她顿时便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见主家有事,刘氏忙起身告辞了,柳夫人也派人去叫回柳新眉,跟着告辞了。 见人都走了,吴晦明这才对林敏敏说道:“昨天晚上,码头仓库起火了,烧了仓库不说,还连着烧了离仓库不远处的百十来家棚户。” 林敏敏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可有伤着人命?” 吴晦明倒也不隐瞒,直言相告道:“只有在仓库值夜的老苍头被烧死了,其他的都是烧伤。”顿了顿,又道,“有几个伤得挺重,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 顿时,林敏敏皱起眉头。 忽然,有人靠在她的腿上。林敏敏一低头,就看到妹妹靠着她的腿,抬头望着她,身后,卉姐儿和宝哥儿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什么是棚户?”宝哥儿问道。 吴晦明少不得解释一番。却原来,这码头上的活计总少不了扛大包等体力活,而做这些苦力的,又都是些穷苦人家。为了接活方便,也为了省些花用,这些人便在靠近码头的河滩上私搭乱建了一些草棚容身。因为体谅他们生活艰难,钟离疏从不曾阻止过这种事,却是不想这场大火倒是连累了这些人。 “官府初步定论,”吴晦明又道,“说是仓库值守的人喝醉了,打翻了油灯才导致的这场大火。不过,谁都知道这老苍头是不喝酒的。” 林敏敏的眉不由皱得更紧,心里那种哪里不对劲的感觉不禁变得更强了,“仓库的损失如何?”她问。 吴晦明摇了摇头,“也亏得最近生意不好。” 他看看林敏敏,又道:“码头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官府那边我也派人过去打点了,还有那些棚户,不管是受了伤的还是被烧了棚户的,我也都派人过去安抚了,夫人请放心,这件事我会尽力压下去……” 林敏敏一摇头,抬手止住他道:“你刚刚说,有几个烧伤的眼下还生死未卜?事关人命,我看单单只是派人过去怕是不妥当。万一事情恶化,再有人死了,怕是会闹出什么事来。这时候,怎么也应该由家主亲自出面才是。虽然钟离疏不在家,可还有我在,我过去看看。” “这怎么行……” 吴晦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卉姐儿和宝哥儿异口同声道:“我也去!” 连妹妹也跟凑热闹似的叫着:“我也去我也去!” 林敏敏又是一皱眉,先抬手止住那几个孩子的叫嚷,然后又冲着吴晦明摆摆手,道:“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觉得,许会有什么人借着这件事来生事。这火起得蹊跷,加上前段时间又出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由不得我不多想。总之,我看我们能多做的就尽量别少做,尽量不给别人留话柄。还有,”她望着吴晦明又道:“官府那边,我觉得你最好能亲自过去一趟,把老苍头的疑点跟官府那边说说……不,最好还是报六扇门吧,钟离疏不是认识六扇门的人吗?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死了人了,让六扇门派人来查查老苍头的死因,官府断这种事,总没有六扇门经验丰富。” 她顿了顿,又道:“你刚才说,要尽量把这件事压下去,我倒觉得,与其压下去,倒不如把整件事都公布出去的好。我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利用这件事,但我认为,任何阴谋诡计都只能在背后做文章,如果我们遮遮掩掩,反而会叫人生了疑心,只有把整件事都摊开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才能最大限度的不让人钻空子。” “好!”一直站在一边没吱声的赵公忽地一伸大拇指,赞道:“夫人果然好见识!老朽也是这意思。只是,夫人没必要亲身犯险去码头,那边又脏又乱,那些人又都是些大老粗,没的冒犯了夫人。” 林敏敏一摇头,坚定地道:“我必须要去!不管能不能保住那几个重伤的人,这时候我必须去。只有我去了,才能最大限度的安抚住那些人,最大限度的减少这件事对钟离家的伤害!” “可是,夫人的安危……”吴晦明急道,“侯爷不会希望夫人去的!” “我也答应过侯爷,”林敏敏一抬下巴,固执地道:“我会替他守好这个家。他不在家,我就是他。” “应该我去!”忽然,钟离嘉往林敏敏身前一站,仰着头道:“七叔说过,他不在家,我就是这家里的男子汉,应该我去!” “我也去,”卉姐儿道,“我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还有我还有我!”妹妹急得直扯林敏敏的裙子,“我也要去,我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林敏敏眯眼看看这三个孩子,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们一起去。” 她这话,顿时引来赵公和吴晦明的一阵反对。林敏敏却是难得地一阵强硬,只吩咐他们把钟离疏的卫队全都召集过来,给她们这些妇孺做好保护——“危机公关”这四个字,她自己也不过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却是没办法仔细给这二位深入解释,如今只能按照前世电视里的那些做法去试着做了。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也幸亏钟离家的码头仓库设在离京城三十里地外的湾口镇,否则,仅凭着在京畿重地引发这么一场火灾,怕是就要引来一场弹劾。 后世见多了各种灾难场景,虽说对这火灾现场有心理准备,可当林敏敏带着钟离嘉赶到湾口镇时,还是被眼前的凄凉影像给惊着了。 那火是从仓库的最后一排开始烧起来的,所以很快就蔓延到了棚户区。而这些棚屋又都是用极易燃的稻草竹杆芦席等材料搭建而成,一旦发生火灾,火势一下子便能形成燎原之势。此时展现在林敏敏面前的,便是一条延着河岸伸展出去,长度约有一里之长的过火通道。 在一队盔明甲亮的卫队护卫下,林敏敏的马车沿着河堤向着钟离家的专用码头驶去。所到之处,只见那些男人们正徒劳地在已成灰烬的废墟上翻找着可用家什;老人们则坐在路旁,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些男人们;而惊魂未定的妇人们,则在林敏敏的马车过来时,纷纷将自家不知忧愁的孩子护入怀中,一边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卑微而戒备地注视着这队人马。 之前听着吴晦明的介绍,林敏敏还以为这些棚屋里只住着那些在码头扛活的人,如今过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拖家带口住在这里的。这易燃的棚屋烧起来又极快,看起来似乎很多人家都只来得及光身跑出人来,什么财物都没能抢得出来。甚至,连有些女人都是衣不蔽体的。 “停车。”忽然,林敏敏敲敲车壁。 老于停下马车。吴晦明见状,忙拨转马头过来,见林敏敏似要下车,他赶紧弯腰凑到车窗旁阻止她道:“夫人,不要莽撞!” “我心里有数。”林敏敏说着,到底打开了车门。 “敏敏娘……” 马车里,钟离嘉也忍不住伸手去拉林敏敏的衣袖。 因为不清楚这边的具体情况,林敏敏便找了个借口,叫卉姐儿和妹妹留下帮着准备一些救灾用的物品,她只带着不肯离开她半步的钟离嘉先行过来了。 而这钟离嘉,虽说跟着父亲吃过一些苦,到底不曾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且他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看着那些人戒备且疏离的眼神,心里免不了有些害怕。 林敏敏则头也不回地拍拍他的胳膊,道:“你要是害怕,就留在车上。” 钟离嘉顿时一扬脑袋,“我不怕!”说着,竟抢先跳下车,又回身扶着林敏敏下了马车。 吴晦明无奈,只得也跟着下了马。后面,弯眉和赵公等人也赶紧下了马车围上来。 众人这一下车不要紧,却是叫路边那些受灾的人家都受了惊,忙起身往河堤下的废墟退去。而那些原本在废墟上忙碌的男人们,也赶紧赶过来,一边小心护住家人,一边多疑地望着林敏敏这一行人。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天际挂着一枚如血残阳,那夕阳照着河滩上的废墟,竟有种如末世般的残酷之美。 林敏敏看看那夕阳,又看看那废墟,回头对着弯眉吩咐了一句,便提着裙摆,扶着钟离嘉,小心翼翼地下了河堤。 河堤下,胆小的众人见林敏敏等人下了河堤,顿时再次退开,只有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男子站在那里,紧张地望着林敏敏一行人。在他的身旁,站着个十来岁少年。少年一手护着个年约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另一只手里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他们的身后,一个妇人将怀里的婴儿交给一个坐在废墟上的驼背老妇,然后过来将那三个孩子全都拉到身后。 这一家人,没一个算得上衣衫整齐的,那位妻子的衣裳和裙子都被烧出好些大洞,少年和他的父亲则干脆直接光裸着上身。 后天就是中秋节了,此时太阳也已经开始下山,这里又是河边,即使是裹着斗篷,林敏敏都能感觉到风中的凉意。她看看那个坐在废墟上,抱着婴儿在咳嗽的老妇,叹息一声,便解了斗篷,越过那对沉默不语的夫妇,将斗篷盖在那个老妇的身上,又低头望着那个哭闹个不停的婴儿道:“怕是饿了吧?” 老妇抬着浑浊的眼看看林敏敏,嘴唇一抖,又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以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嗫嚅道:“没吃的了……” 顿时,林敏敏心头一酸。直到穿越过来她才知道,原来这时代的贫苦人家,那才叫真正的贫苦,口粮往往都是按天买的。 想来这一场大火,怕是得叫这些人饿上好几天的肚子了。 直起腰,林敏敏不由又叹了口气。后世遇到这种灾情,除了邻里互助外,怕是早有各种机构赶来帮忙了,而这个时代里显然还没有这样的救灾机制,除了邻里互助外,官府能给予的帮助极其微小。 且,这一片家家受灾,各家的家境又都是差不多,怕是谁也帮不了谁的忙。 正在这时,河堤上传来弯眉的声音。 林敏敏扭头看去,见弯眉正按照她的吩咐,指挥着一辆马车过来,便又扭回头,对那个妇人道:“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你们什么忙,想来你们一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了,我派人去镇子上买了些米面,你且叫些人来,给大家做些吃的,好歹先熬过这一关再说。” 听着林敏敏的话,那夫妇俩显然吃了一惊,不由对视一眼,又抬头看向那辆马车。 那马车上的标记,他们却都是认识的,正是镇上米行的标记。 那夫妇二人又对视一眼,妇人向着林敏敏屈膝行了一礼,抖着声音道:“夫人明鉴,这火真不是我们放的。” 顿时,林敏敏的眉就是一扬,“什么?” 那妇人不由自主就往后缩了一步。 男子忙上前一步,护在妻子身前,又含着怨气道:“小的听说,这码头上也是损失惨重,管事老爷们怕侯爷责怪,便推说是我们这边先着的火,然后才烧着了那边的仓库,还说要我们赔偿损失。天老爷作证,早上官府派人来验查时还说,这火是仓库那边先着起来的,怎么一眨眼,倒赖到我们头上来了?!” 顿时,林敏敏就和吴晦明对了个眼色。 赵公在河堤上听到这话,忙从河堤上下来,问道:“是谁说的?码头上哪个管事跟你们这么说的?” 那男子却是一愣,道:“大家都这么说,倒不知道是哪个管事说的。” 赵公的小眼一眯,当即对吴晦明道:“这件事得好好查清楚。” 这句话,却是叫那汉子多心了,顿时后退一步。 林敏敏忙道:“你别怕,我们钟离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这定然是有人在其中造谣生事。不管这火是怎么起的,说起来大家都是受害者,没有叫你们大家来赔偿我们一家的道理。”又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安置好你们的家人。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如今又入了秋,河边风大,我去码头那边看看,可有什么办法叫大家先熬过今晚,明天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共度难关。至于那个造谣的,麻烦这位大哥叫上几个你信得过的人,你们自己去查一下,看看到底是哪个管事说的这种话,只要查出来,我定然狠狠罚他。” “你是……”那男子一阵犹豫。虽然林敏敏这一行人看着气度不凡,到底脸上没有刻字,他拿不准她的身份。 吴晦明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介绍林敏敏道:“这是我们侯爷夫人。夫人听说你们这边也跟我们家一样遭了灾,不放心,这才赶过来看一看,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林敏敏接到他的眼风,忙道:“吴将军不妨留下,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先去码头那边看看,可有地方安置他们这些人。无论如何,先过了今晚再说。” *·* 比起被烧得一片精光的棚户区,码头仓库区的灾情其实还算好。毕竟,这些库房都是砖石结构的,且昨晚的风向又是朝着棚户区,因此,三排库房只损失了一排半。 见夫人来了,码头边忙着收拾善后的船队雇员们纷纷赶过来行礼问安。林敏敏则意外地在人群中看到了李小胖。 却原来,这李小胖是押着中秋节礼进京的,因船靠码头时天色已晚,且他原就是船队的人,跟这码头上的管事们都是熟识,便留下来和几个老友叙话,却不想正赶上这场大火。 李小胖的半边眉毛被昨晚的大火给燎没了,看着很是滑稽,见林敏敏来了,他忙过来行礼问安,又不安地道:“夫人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林敏敏挥手打断他,问道:“受伤的人在哪?我从京城带了大夫过来。” 李小胖一眨眼,不由抬头看看赵公,然后才答道:“都安置在会馆里呢,我们已经请了镇上的大夫。” “带我去看看。”林敏敏道。 李小胖又是一眨眼,忙上前一步,凑到林敏敏身边小声道:“夫人就不用去了,那些人到底不是我们家的雇员,且我们已经请了大夫,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是看到夫人去了,我怕那些人反而会生出什么花花肠子来就不好了。” 林敏敏的眉不由就是一皱,道:“刚才从棚户区过来,就听说有管事把这失火的责任推到那些棚户身上,可有此事?” 李小胖一愣,忙摆手道:“断没有此事!” 林敏敏看看他,“那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棚户们会传这种话了吧?这时候不是考虑别人生事不生事的时候,还是先考虑救人吧。”又道:“还有这库房,你们想办法收拾几间出来,也好叫那些受灾的人家避一避晚上的寒凉。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时候我们做得越多,他们生出花花肠子的可能性就越小。” 会馆,是离库房有些距离的一栋独立二层小砖楼,此次火灾中受伤的人都集中在这里。因为受伤的都是些参与救火的男子,且又是烧伤,伤口不好包扎,林敏敏也就不方便进去看望伤员了,只得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京城和镇上的大夫们怎么治疗伤员。 她原还以为自己后世的护理经验能用得上,可看着那些大夫们熟练的手法,她便知道,这一套早就被穿越帝给带了过来。 于是她能做的,不过是安抚那些伤员,并把她已经派人给各家送去米面,且接人过来过夜的事都说了一遍。 和李小胖所担心的不同,劳动人民往往还是朴实的居多,听了林敏敏的安排,那些人不禁一个个对她谢了又谢。这倒叫林敏敏微微有些尴尬,说到底,她做这些事是有私心的。 不到一个时辰后,库房便被收拾了出来,那些受灾的人家陆陆续续扶老携幼地过来了。 此时,码头边已经按照林敏敏的吩咐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篝火旁,弯眉领着那些灾民里挑出来的能干媳妇们正在做着晚饭。围着温暖的篝火,闻着饭香,虽然前途未卜,可众人那浮动不安的心,不知怎么渐渐就沉淀下来。 会馆的廊檐下,吴晦明看着那跳动的篝火,不禁摇头一叹,道:“这火苗,让人看着就感觉温暖。” 扭头看着林敏敏,他不由又道:“我原还以为,昨晚才遭了火灾,这会儿再燃篝火的话,会叫人有不好的联想呢。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么做能安抚人心的?” 林敏敏高深一笑,她知道这是一种心理学上的现象,却已经忘了那个名词。正这时,忽听得篝火旁一个声音道:“夫人在那边!” 林敏敏抬头看去,就只见原本坐在篝火旁低声说笑着的众人忽地全都向她看了过来。紧接着,“忽啦”一下,那些原本对她怀有戒备和隐约敌意的棚户们全都向着她跪了下来。 “多谢夫人!”“菩萨心肠……” 听着这些人的赞誉,渐渐的,林敏敏的眼圈就红了。果然世间最纯朴的便是这些百姓,你给予一分,他们便会还你十分。 而严格说来,这些人之所以会失去家园,其实还是受了仓库失火的连累。可从头到尾,这些人都只是卑微地担心着侯府的报复,却是从来没一个人想着要向侯府伸手。 当晚,林敏敏并没有去镇上的客栈住下,而是就住在了会馆的二楼。直到已过了三更天,林敏敏窗口的灯还亮着,吴晦明便忍不住上楼去问守在门口还未去安歇的弯眉,“夫人这是在忙什么?” 弯眉道:“夫人说,要写一份计划书。” “计划书?计划什么的?” “哦,”弯眉打着哈欠道,“夫人说,她想替这些人做些事情。”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虽然睡得很晚,第二天天还未大亮,林敏敏就起来了。 吴晦明更是一晚没睡。见林敏敏打开了房门,他忙过来禀道:“清点出来了,受灾的有六十三户人家,一共二百七十五人,几乎没有人家从火里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林敏敏点点头,回身从弯眉手里拿过一封信交给他,“我猜着就会是这样。这是我给大柱写的信,你派人快马送回京里。粮食还好说,我们带来的应该还能应付两天,这衣裳被褥怕是要去采买了。明天就是中秋节,我让大柱再送些钱过来,等下叫人去采买一些鸡鸭鱼肉,好歹也叫大家有个过节的样子。” “夫人,”一旁,李小胖忽然道:“长宁送来的节礼里也有不少吃的,不妨先用那些。” 看到李小胖,林敏敏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在,忙道:“正好,这后勤……这些事就拜托你操劳了。”又叫过绿叶去帮衬着他。 回过身来,林敏敏将昨晚连夜赶写出来的那些善后计划交给赵公,道:“您老帮着看看,可不可行,如今宁愿花费一些钱财,怎么也要稳住人心才是。”又扭头问道:“那些伤员情况怎么样?” 吴晦明摇摇头,“其他的都还好,有一个怕是熬不过去了。” 林敏敏不禁叹息一声。她原还以为这些人都是被火烧伤的,后来才知道,这库房原本就最重防火防盗,因此火才刚起不久就被人发现了,并敲响了警铃。棚屋里的住户们听到警铃后,全都从棚屋里跑了出去,这些受伤的,十个里倒有七八个是因为重又冲回火场,想要抢出自家那点可怜的家私才被砸伤,或是被烟呛倒的。 她再次叹息一声,问道:“是个什么人?” “是个老汉。”码头管事接过话道:“在码头上扛活也有些年了,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他儿子为了救他,被塌下来的棚顶砸伤了肩膀。” “他家还有什么人?”林敏敏问。 “有一个老婆子,是个瞎子。下面还拖着五个半大的小子。那个儿媳妇是个厉害的。”管事又道。 林敏敏想了想,道:“带我过去看看。” 管事想要阻止,可看着吴晦明和赵公都没有吱声,他也不好多话,只得领着林敏敏下了楼。 会馆一楼的大厅临时充作了病房。昨晚林敏敏过来时,只感觉满屋子都弥漫着一种焦虑的情绪。而今天她再过来,就发现伤员们的情绪全都平稳了许多,那些陪护的家眷也不再那么哭天抹泪。 见夫人来了,几个胆子大的妇人便过来给林敏敏见礼,其中一个抹着眼道:“再没想到夫人会伸手帮我们这些一穷二白的苦命人,不仅给安置了住处,还从京城带了大夫来,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说着,便要给林敏敏磕头。 这妇人一跪,顿时引得在场的人,连床上的病人都要下床来给林敏敏行礼。 林敏敏赶紧连连摆手,又命人扶起那几个妇人,道:“都说‘邻居好赛金宝’,怎么说我们也算是邻居,邻里互助本是应有之义……” 她这边正说着,忽听得角落里发出一声悲号,众人顿时一静,不由全都望向那个被帘幕遮住的角落。 随着帘幕一动,那个镇上的大夫和林敏敏从京城带来的大夫双双出来了。看到林敏敏,二人同时摇了摇头。林敏敏心中一沉,忙往那边过去。 吴晦明赶紧横跨一步,拦住她的去路,“夫人还是不要过去了。” 那几个妇人也跟着劝道:“夫人千金之躯……” 林敏敏摇摇头,伸手推开弯眉横伸在她面前的手臂,毅然向着帘幕那边走去。 她的身后,那些受伤的人和他们的家属们不禁一阵小声议论。 *·* 帘幕后,床上的逝者已经被盖了起来。床头,一个瞎眼老妇摸着被单下的人正在默默流泪。床边,一个肩上裹着绷带的汉子则趴在床上低声呜咽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站在他的身后。妇人身后,是一排五个年纪从七八岁到十七八不等的男孩。 见林敏敏一行人撩开帘幕进来,除了那个瞎眼老妇,其他人都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先向着逝者行了一礼,然后才向着那个瞎眼老妇走过去,一边道:“婆婆节哀……” 她的脚下才刚一动,床边那个粗壮妇人就忽地一转身,挥着手嚷道:“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要不是你们家库房的火烧到我们棚屋来,我公公也不会死!” 壮妇挥舞的手臂险险擦着林敏敏的鼻尖而过,两人都被这意外吓了一跳,壮妇当即愣在了那里,林敏敏则本能地后退一步,却是不巧正踩在弯眉的脚上,当即被绊了一下。失去平衡的她本能地一伸手,一手及时抓住弯眉,另一只手却是抓住了帘幕,那帘幕“哗”地一下,就被她给扯了下来。 因为帘幕内空间狭小,除了林敏敏和她的几个丫环外,其他人都守在帘幕外。那帘幕忽的一落,落在众人眼里的,便是那个壮妇举在半空中的手,以及失去平衡险些摔倒的侯爷夫人。 顿时,众人脑中一阵脑补,都以为是这妇人推了林敏敏一把。见此情景,刚才主动跟林敏敏打招呼的那些妇人们赶紧上前,纷纷叫嚷着按住那个壮妇。吴晦明等人也是一拥而上,团团护住林敏敏。那码头管事更是愤怒地指着那壮妇道:“这片河滩本就我们侯府的产业,谁允许你们在那里建棚屋了?!往日不管你们,不过是看你们生计艰难,不想为难你们罢了,如今好心倒成了罪过了!” 那壮妇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误会,有心想要分辨,可看看那些义愤填膺的妇人,以及杀气腾腾瞪着她的吴晦明等人,她又是委屈又是胆怯,忽地便往地上一坐,蹬着两条腿就号哭起来:“不得了啦,杀人啦!这侯府不讲理,闹出人命还不许人喊冤,冤枉啊!” 林敏敏不由就是一阵头痛。她知道,她是遇到泼妇了。 这壮妇哭号的时候,那个肩膀受了伤的汉子却只缩在一边默默看着,没有半点表示。林敏敏见状,那眼不由就眯了起来。趁着那个壮妇哭嚎换气的空当,她冷不丁地对那汉子道:“你就任由她这般闹?!” 那汉子一怔,想要说什么,到底垂眼避开了视线。还是那个瞎眼老妇喝了一句“闭嘴”,才叫那个坐在地上的壮妇闭了嘴。 林敏敏呼出一口气,抬手揉揉隐隐作痛的额,却是不看那个壮妇,只对着那个从头到尾都不曾看向他们的汉子道:“这件事,本就是天灾*。你们受了灾,我们同样也受了灾。之所以伸手帮你们,不过是因为我们再怎么艰难,也总比你们的日子好过一些。你们失去亲人的心情,我们能理解,都说‘死者为大’,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处理你父亲的后事,其他的事,等官府有了定论,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会儿撒泼打滚,只会叫你父亲在天之灵不得安生。”说着,扭头吩咐管事派人过来帮这汉子一起料理后事。那管事也是个机灵的,当即当着众人的面,吩咐人去镇上买寿材纸烛。 见侯府如此大义,那些围观过来的灾民们不禁又是一阵议论纷纷。有那脾气直的,便开始指责起那丧主夫妇来。更有老者过来安慰林敏敏道:“夫人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这一家向来最爱占人便宜。” 而林敏敏最担心的,便是遇到这样的人家。 众人正议论着,丝诺跑进来通报,却原来是卉姐儿押着粮食和采买的布料被褥过来了。 那些灾民听说侯府还派人去采买了这些东西,顿时又是一阵嗡嗡议论,其中便有不少人都跟着林敏敏一同过去看热闹。 床头边,那瞎眼老妇也听到了这消息,不由叹息一声,对儿子道:“我知道你们俩口子在琢磨什么,你是担心你这一受伤,叫一家子挨饿受冻没个活路,可做人好歹要凭良心,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夫妇俩对视一眼,却都没有吱声。 且不说这边瞎眼老娘教子,只说那些跟着林敏敏出去的人,一抬头,却是意外地看到,那押车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便有那胆子大的,拉住清莲和绿叶一阵打听:“怎么是个小姑娘押车?” 清莲向来能说会道,因答道:“这是我们侯爷的侄女。我们侯爷眼下为国事奔忙,不在大周,偏我们府里人手少,听说这里遭了火灾,夫人急得不行,便把所有能用上的人手都带来了,这押车的活儿,也就只能烦劳我们大姑娘了。” 绿叶在一旁听了,冷笑道:“不仅是大姑娘,你们没瞧见我们大爷从昨晚就一直在忙前忙后吗?我们大爷今年还不到十岁呢!偏有人黑了心肝的,还觉得我们侯府欠了他们一样!” 这受灾的人家,像壮妇一家那般的刁滑之辈到底是少数,大多数都还是忠厚老实的人家,听了绿叶的话,不禁一阵惭愧。 那边,卉姐儿从马车上下来,又转身抱下妹妹。妹妹一看到林敏敏,立刻“敏敏娘”、“敏敏娘”地叫着,像只猴子般抱着林敏敏的腿就是一阵撒娇。 虽说林敏敏已经嫁给了钟离疏,可妹妹却是始终改不过口来,仍一口一声的“敏敏娘”,倒把原本已经改了口的卉姐儿和宝哥儿给带得也是一阵乱叫。 旁观的众人听到妹妹这不伦不类的称呼,不禁又是一阵好奇,再次拉着清莲一阵打探。打听之下,众人这才得知,原来这三个孩子都是侯爷堂兄弟家的孤儿,一直由侯爷夫人照看着。见那几个孩子和夫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便有妇人感慨道:“夫人果然是个心善的。” 而这一边,将妹妹好一阵揉搓的林敏敏,则是一脸意外地瞪眼看着跟在妹妹身后下车的英娘和柳夫人母女。 “你们怎么来了?”她抬头问。 英娘冲她嘻嘻一笑,“来看你啊。” 柳夫人则上前一步,拉过她,低声道:“京城有风声说,你家码头这边一下子烧死了百十来号人,还说你们家硬压着风声不让外传。我家老爷不放心,便叫我找你来问个清楚。只是没想到你人不在府里,又恰巧听说卉姐儿要过来,我想着她一个小姑娘路上不安全,就陪她一同过来了。” 林敏敏却是一阵眨眼——担心卉姐儿路上安全是假,想来探探虚实才是真吧。不管钟离疏怎么想,他跟太子的关系都太近了,若是叫人从这件事上牵扯到太子,怕是首辅大人也会很为难。 林敏敏原就没打算遮掩这件事,当即便领着柳夫人,一一察看了安置灾民们的地方,并主动把柳夫人带过去看望那些受伤的灾民,甚至连死了一人的事也不曾有任何隐瞒。 说起来,钟离疏的手下没一个弱的,一开始因为没有经验,大家都还有些忙乱,可很快众人就找着了调门儿,在赵公的指挥下,很快行事作派便一一有了章法,加上林敏敏占着见识的先机,不时在后面给众人拾遗补漏,如今火灾过去只不过才一天时间,整个码头上就已经看不到当初的混乱了。而这井井有条,不知不觉中也在影响着那些受灾户们,众人原本那凄惶无助的心,在这种秩序下渐渐便恢复了平静。 见柳夫人在跟那些受伤的受灾户们说话,英娘一扯林敏敏的衣袖,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去找你,原是打算跟你说说话的,并不知道你家这边出了这种事。不过临出门时,老祖宗叫我给你带一句话,说是不管你们家遇到什么麻烦,叫你不要慌乱,凡事先忍着,总还有老祖宗和太子哥哥在。我原还当老祖宗指的是你们家船队最近遇到的倒霉事,现在看来,怕是指这件事了。”又看着她道,“你也要当心身体才是,看你的脸色,白得快跟纸一样了!” 这时,柳夫人过来了,正好听到她这最后一句话,便也看着林敏敏的脸道:“还真是,刚才都没注意到,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呢。”又劝道,“你别着急,我看这边的情况远没有京城传说的那般厉害,回去我会跟我们老爷说说,不会叫人借这事做什么文章的。”又道,“这里有侯爷的人帮衬着,我看你还是跟我们一同回京吧。” 林敏敏摇头道:“我也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想,只要有我在这里,好歹能叫这些受灾的人感觉万事有个主心骨,多少也能安抚一下人心。” 见林敏敏这么说,柳夫人和英娘便也不再强求,留下她和那三个孩子,上了马车。 林敏敏之所以留下孩子们,不过是因为几个孩子都不肯离开她罢了,且她也不想叫孩子们成为那种不知世情的人,所以才同意他们过来。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几个孩子的到来,却是意外地叫那些灾民们对她放下了最后一点心防。 百姓的想法最为纯朴,见林敏敏能如此善待这几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便都认为夫人果然是个善良可靠的,因此,当那个壮妇再次挑拨着众人去找林敏敏闹事时,却是没一个响应她的。 “他们凭什么帮我们?还不是做贼心虚!”换了孝服的壮妇仍想着利用死去的公公捞点好处,便到处拉着人道:“眼下看着出了人命,他们怕我们闹事才不得不弯腰做小,等事情过去后,你看他们怎么收拾我们!” 被她拉着人不耐烦地推开她道:“嫂子快别说了,你该出去看看才是,吴将军正领着人平整棚屋那边的地呢。听说是夫人的提议,打算在那边盖一排房子,将来要以极低的价钱租给我们呢。” 如今受船队风波的影响和码头火灾的牵连,怕是最近这些苦力们都不会找到什么活计可做,林敏敏便连夜筹划了个以工代酬的法子,由侯府提供临时住处和一日三餐,由这些苦力们自己烧砖烧瓦,在那片废墟上建起一排简易砖瓦房。将来只要是在码头区工作的苦力们,都可以以极低廉的价格租住进去。这拷贝自后世的车库式砖瓦房,虽然难看,总比那四面透风的棚屋要强太多。 “快别理她!”有人过来拉走那个被壮妇绊住的人,瞪着那壮妇道:“狗咬吕洞宾!这种人,就该掉进河里都没人肯拉她一把!”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中秋节,本该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而新婚第一年的林敏敏,此刻却是忙得连想念钟离疏的时间都没有。 天才刚蒙蒙亮,她就起身操劳了起来。加上侯府的人,这码头上如今一下子挤了近三百号人,所有人的吃喝拉撒都需要她来统筹安排。好在林敏敏也算是锻炼出来了,指挥着弯眉等人将那些受灾户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分成好几组,或是管着洗菜做饭,或是管着杀鸡宰鸭,或是管着缝制衣衫被褥,倒也有条不紊。 只是,许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从昨天开始,她便觉得身上有些不得劲,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今天早晨起来后,那胸闷乏力的症状就更加明显了,连看着弯眉端来的清粥小菜都觉得一阵反胃难受。 终于安排完了各处的事,林敏敏才要得空休息一下,可转眼间就又被妹妹缠上了,硬是拉她过去和灾民的孩子们一起做月饼。看着那些孩子们期盼的眼神,林敏敏只得强撑着过去,陪那些孩子们做起月饼来。 当殷磊和陈三的船靠上码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如果这一切不是以那排等待六扇门过来勘查的坍塌库房作为背景,怕是早就叫人忘了,这场大火不过是两天前的事。 就在这六扇门的船即将靠岸之际,忽然远远地从河堤那边传来一阵锣鼓唢呐声,紧接着,就只见一队白茫茫的人马拉着棺柩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这动静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此,殷磊等人上岸,倒反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一会儿,那队洒着纸钱的人马便到了码头边。为首的汉子肩膀上缠着绷带,没受伤的那只手里拿着根哭丧棒,却是边走边心虚地低着头。在他的身后,是一溜五个孝子贤孙,以及那个身材壮硕的孝妇。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辆晃晃悠悠的老牛车。牛车上放置的,正是那个死去老汉的棺柩。在这棺柩的后面,则是呼啦啦一帮穿着孝服干号着的男男女女,也不知道跟这户人家是什么亲戚关系。 听着那震天的唢呐锣鼓,码头边忙碌的众人不由全都停了手,在河滩边平整着废墟的吴晦明等人也赶紧赶了过来。 哭丧的队伍来到码头,只见那粗壮妇人忽地拉长声调干嚎一声,坐到牛车前的地上,拍着大腿就开始连哭带唱地数落起来。 这会儿卉姐儿正在搅拌着桂花糖芝麻馅儿,那香甜的味道直冲得林敏敏一阵反胃,如今忽地又被这锣鼓唢呐和那妇人的哭嚎一逼,她顿觉脑袋一晕,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那壮妇一边干嚎着一边数落着,口口声声指责侯府草菅人命,又指责侯府故意纵火才导致棚屋被烧。 她的话,顿时惹翻了一旁的几个妇人,纷纷起身指着那壮妇骂道:“这会儿扮起孝子贤妇来了,老头儿活着的时候怎么尽受你这泼妇的气了?!”“亏你还有脸说侯府的是非!你也不看看,你男人肩上的伤是谁请人来帮着治的?还有你公公的这棺材,是谁帮着置办的?!这会儿还把脏水往侯府身上拨,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那壮妇被众人指着,不由慌了神,忙爬起身,过去从牛车后的人堆里扯过一个小个子男人,推搡着他道:“你说,你说,你把你跟我们说的话都告诉大伙儿!” 那小个子显然没料到她会忽然扯出自己,不由吓了一大跳,转身便想逃跑。可一抬头,见码头边只是一些老弱妇孺,那胆子顿时便壮了起来,忽地一挺胸,道:“我作证,失火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有人从失火的库房那边把着了火的货物往棚屋这边扔的,不然那火也烧不到我们这边!” 听了他的话,众人不由就是一怔。林敏敏的眉眼也是一沉,才刚要撑着桌子站起身,胸口又是一闷,她只得又坐了回去。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哦?你亲眼看到的?你肯定?” 众人顺声看去,只见那码头边不知何时靠了一艘船,船边上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红衣,一人穿着一身绯衣,还有一人穿着一身青色儒衫。 说话的,正是那个穿红衣的。 顿时,就有那见识广的小声道:“是六扇门的红衣捕头呢!” 殷磊远远冲着林敏敏一抱拳,却是没有过来打招呼,而是扭头对那个小个子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听他这声招呼,那小个子不仅没往前去,反而往后缩去。若不是他的身后忽然冒出几个大汉,林敏敏想,他怕是十有八.九就要转身逃跑了。 那小个子往后一退,却是一头撞进一个大汉的怀里。扭头一看,他忽地“啊”了一声,再次扭头想跑,却被那大汉一把扯住衣领给拽了回来。 林敏敏这才认出,那汉子正是她来的那天所遇到的那个人。 那汉子揪着那小个子的衣领,对着林敏敏叫道:“夫人,就是这小子!说管事要我们赔偿损失的,就是这小子!”又晃着那个小个子男人道:“我找了你小子整整两天了,你去哪了?!” 此时吴晦明和赵公也纷纷赶了过来,看到殷磊等人,忙上前来见礼。 殷磊草草还他们一礼,上前一把将那个小个子从那个汉子手中扯过来,翻着眼道:“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以后再说。”又问那小个子,“你真亲眼所见?你可愿上堂作证?” 那小个子被殷磊抓在手里,可比被那汉子抓住还要叫他胆颤心惊,不禁挣扎道:“小、小子也、也是听人说的,不、不是小子亲眼看到的……” 那壮妇忽地一扭头,和丈夫对了个眼神,忙过来扯着那小个子的胳膊嚷道:“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不是你亲眼所见了?!” 那小个子苦着脸道:“嫂子、嫂子,我、我就吹牛,我就那么一说……”他看看林敏敏,忽地对那壮妇又道:“可不管怎么说,是侯府值夜的人喝多了才打翻油灯,是侯府连累了我们大家,这总没错!” “错!”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只听一个声音冷冷打断他。 “你说错了,”陈三抱着胳膊道,“那个值夜人的尸首我才刚查看过,他不是烧死的,在失火之前,他就已经被人掐死了。”说着,又扭头看向吴晦明,“现场在哪?带我过去。” 林敏敏一听,忙站起身打算跟过去,却是忽地又是一阵晕眩,只得再次坐了回去。 那边,吴晦明听说这个消息,脸上也是一阵色变,赶紧把殷磊和陈三往事故现场领去。而那个小个子男人,则一直被殷磊牢牢抓着一并带了过去。 殷磊和陈三跟着吴晦明过去了,剩下那个青色儒衫仍站在原地未动,两只眼睛骨碌碌地来回扫视着在场的众人。 林敏敏正疑惑着此人的身份,就见那会馆里颤巍巍出来一个瞎眼老妇,敲着拐杖在那里哭着骂道:“作死的不孝子啊,老天爷怎么不一个雷劈死你们这些不孝子孙?!老头子死了都不得安生,还叫你们这么折腾着想拿他来讹钱,亏不亏心哟!老头子啊,快收了他们一起去吧……” 这老妇的哭诉,加上陈三刚才的那番话,顿时叫众人再次指责起那对夫妇来,更有人过来安慰林敏敏道:“夫人,莫要气恼,这世上就有那等不知感恩的人,这种人,狗也不如!” 直到这时,那青衫儒士才缓步过来,向着林敏敏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敝姓刘,在督察院任职。” 却原来,是个风闻而至的御史。 林敏敏赶紧站起身,才刚要还礼,却是眼前一花,两耳“嗡”的一声响,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 醒来时,一睁眼,林敏敏便发现,自己是在会馆二楼她的房间里。 一旁,弯眉和卉姐儿、妹妹都小心守着她。见她睁开眼,妹妹“哇”地一下就哭了起来。 林敏敏小心地晃了晃脑袋,发现头不晕了,胸口也不闷了,便坐起身,摸着妹妹的头笑道:“抱歉,吓着你们了。大概是这两天累着了……”说着,她忽地就想起昏倒前的事来,忙支着耳朵听了听外面,问道:“外面怎样了?” 她只顾着担心外面的事情,却是没注意到众人看她时的复杂眼神。 “七婶,”卉姐儿忽地一把握住林敏敏的手,激动得连声音都在打着颤,“敏、敏敏娘,你、你有宝宝了!”她道。 林敏敏一怔,眨了好一阵子眼,半晌,才歪头问道:“你……说什么?” 她这疑惑的语气,顿时逗得连原本哭着的妹妹都笑了起来。弯眉等不由全都围上来,众人一阵七嘴八舌,却是显得比她这个新晋孕妇还要兴奋。 从众人七零八落的叙述中,林敏敏才渐渐拼凑出她昏倒后的事情。 却原来,她这一昏倒,顿时吓着了在场所有的人。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进会馆,又叫来那两个大夫。虽然这两个大夫都不是妇科圣手,但断喜脉还是会的,两个人都断定这是喜脉,且已经有三个月了。 而,等众人想起闹事的那一家人时,才发现码头上早没了那一家人的影子,连那瞎眼老娘都跟着一起走了。 至于那个散播谣言的小个子,却是因为他的那句话,被六扇门的人给拿了去,说是要问个究竟。 屋子里众人一阵兴奋,却是忘了仍守在外面等消息的赵公等人。听到里面的热闹,赵公再也忍不住了,站在门边扬声问道:“夫人可还好?” 相对于弯眉等报告的那些琐事,林敏敏更关心六扇门和那个御史的事,便忙命人将赵公和吴晦明请了进来。 隔着屏风,赵公也是喜得一阵搓手,先向林敏敏道了贺,然后才将外面的事说了一遍。 却原来,他们这些人不在京城的这几天,朝廷上因为这火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那督察院便派刘御史前来一探究竟。这刘御史在官府衙门查看案件资料时,正好遇到受理侯府报案而来的六扇门,所以两边的人马才会合为一处,一同过来。 “六扇门怎么说?”林敏敏问。 吴晦明道:“果然是有人故意纵火。亏得夫人当初谨慎,不仅叫来六扇门的人复查此案,还及时安抚了灾民,否则,不管是这灾民受人蛊惑闹事,还是被人栽赃说是我们侯府引来这场火灾,怕都会叫我们变得十分被动……” 他还待要说什么,却是被赵公给打断了。赵公笑道:“夫人已经尽到了夫人的责任,下面就该是我们的事情了。夫人也该安心回府养胎才是,若是叫侯爷知道您这种状况还在外奔走,怕是连我们也要吃瓜落呢。” 林敏敏这一次出京,却是只带着弯眉等丫环,连一个婆子都没有带。如今可以说,她身边尽是些没经验的小丫头片子。只要想到这一点,主事的大丫环弯眉自己就忍不住一阵心虚腿软。 也幸亏受灾人家里多的是热心人,不用弯眉招呼,那些生养过的妇人们便主动过来向她传授经验。若不是怕打扰了林敏敏的休息,这些人就该将这生育课堂开到林敏敏的卧室里来了。 只是,弯眉等人都还是不曾出嫁的小姑娘,听着那些婆婆妈妈们传授着各自的怀胎经验,众人竟发现,似乎每个人的经验都不一样,甚至同一个人怀第一胎和第二胎时的反应喜好都各不相同,这其中的复杂,不禁叫这些小姑娘们听得那叫一个眼晕。 天黑后,刚打过一更,救星终于来了。莫大柱莫大管家亲自驾着车,护送着莫妈妈连夜赶了过来。 莫妈妈一进屋,看着躺在床上的林敏敏脸色苍白,不由就含着眼泪把她一阵责怪,又扭过头去骂弯眉等人,身为夫人的贴身丫环,居然都不知道夫人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这却是错怪了弯眉等人。和其他人家的主人不同,林敏敏很注重个人*,因此并不喜欢被人贴身伺候,她的小日子一向只有她自己清楚。且最近因为钟离疏不在家,她对自己也是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才没注意到这件事。 莫妈妈的到来,顿时叫弯眉等人有了主心骨,就连被骂,都显得那么心甘情愿。而莫妈妈也立马就把林敏敏当作易碎的宝珠般看护了起来,这个不许那个不该,直把林敏敏看管得哭笑不得,不由跟她辩道:“妈妈该看看外面那些人,人家七个八个不都是这么生下来的,哪有那么金贵。” 莫妈妈眼一瞪,叉腰道:“夫人什么身份,她们又是什么身份?!若是侯爷在家,夫人要如何,自有侯爷管着,如今侯爷不在家,夫人就只能听我的!” 顿时,林敏敏闭了嘴。 摸着平坦的小腹,望着窗外那中秋的圆月,一种叫作“思念”的情绪忽地泛滥成灾。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林敏敏回京后,接到喜报的赵老太君赶过来,毫不客气地把她一顿臭骂:“连自己身体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居然还敢跑到那种地方去!万一叫人冲撞了,看你到哪里去喊冤!老七可都二十三了,这才是他的头生子!”又道,“到底家里没个长辈看着,就是叫人不省心!”说着,便扭头去命令莫妈妈给她收拾客院,一副打算在侯府驻防下来的架式。 这可把林敏敏给吓坏了——除了宫里那个已经老年痴呆的老太后,整个大周的老太太当中,大概就要数这赵老太君地位最高了,真要劳动老太太进驻侯府,还不知道要被人说出什么怪话来!她赶紧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又是装痴卖憨地劝道:“这可千万使不得,叫人知道,还不得骂我轻狂不知礼了!之前我不是不知道嘛,要是知道,我也不会出这个头了。您老且放心,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孩子,我以后一定当心,什么事都不管了,一切以孩子为重。”好说歹说,才终于劝得老太太打消了念头。 只是,老太太到底不放心,几乎隔三岔五地便过来视察一遍,又把当年伺候刘氏阿秀生产的那几个媳妇婆子全给林敏敏派了过来。 怀孕之初,林敏敏毫无感觉,可许是连肚子里的宝宝都觉得这当妈的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打从湾口镇回到京里,便忽地闹腾开来,直闹得林敏敏连喝口白开水都能吐上半天,急得莫妈妈和弯眉等人围着林敏敏一个劲地直打转,和侯府关系要好的几户人家也是纷纷献计献策,不停地送好东西过来。也亏得林敏敏不是那等娇生惯养之人,虽吐得难受,仍坚持着不停顿地吃,因此,到了月底,等接到消息的莲娘从长宁赶回京里时,看到林敏敏虽然一脸苍白,倒也没有清减。 莲娘带来一个消息:吕氏打算再嫁了。 “嫁给武九。”莲娘笑道,“你再想不到,她那样矜持身份的一个人,竟会主动跑去找武九,跟他说:‘我想嫁给你,你且说你想不想娶吧’。”说着,拿帕子捂着嘴就是一阵笑。 林敏敏则想起当初吕氏被武九脸上的疤给惊着,不同意雇他的事来,不由就和莲娘一起,把远在长宁的吕氏打趣了好半天。 进入九月后,许是宝宝觉得折腾够了,忽地就安生了下来,除了晨起时会吐一阵子外,倒也不会像之前那般连喝口水都反胃了。林敏敏不禁大松了一口气。连着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她觉得浑身骨头都快生锈了。 而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知道这火灾调查的后续结果。 来看望林敏敏的赵公见她气色好转,便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 这六扇门办案果然比当地的官府又有效率又专业。从那个小个子入手,殷磊等人很快就查清了,这件事背后果然是有人指使。只是,在六扇门查到一半时,关键的线索人物就被人灭了口,这案子如今成了无头公案。 “也亏得夫人当初提议慎重处置此事,”赵公道,“否则我们怕是就要中了人家的连环计了。” 林敏敏皱眉想了一会儿,问道:“到底是什么人想要陷害我们家?那你这边可查到什么线索?” 赵公还没开口,林敏敏身后的莫妈妈就开始一个劲地向着赵公打着眼色。其实赵公岂能不知道轻重,哪需要她打眼色,忙笑道:“夫人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外面万事总有我们呢,夫人只管照顾好自己,安心等着侯爷回来便是。”又道,“从西番回来的船队说,曾在海上遇到过‘远扬号’,双方曾相互打过旗语,侯爷一切安好。我们对照了一下行程,想来这会儿侯爷应该已经到了西番诸国。侯爷还不知道夫人的好消息,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呢。” 这赵公虽然有“智囊”之称,到底不是女人,不懂得这怀孕之人比常人更容易多愁善感,他把话题引向钟离疏,不过是想借着侯爷要林敏敏保重自己罢了,却是没想到竟勾得林敏敏一阵情绪起伏。 想到钟离疏在海上漂泊的危险,想到自己孕吐的辛苦,想到这朝中明里暗里不知道什么势力出于什么目打压着钟离家,林敏敏顿时觉得委屈成分,那眼泪险些就掉了下来。她红着眼眶望着莫妈妈和赵公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不是更叫我胡思乱想不得安生吗?我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就算为了孩子,我也会保重自己的,但我希望你们什么事情都不要瞒我。” 赵公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将眼下的局势讲给林敏敏听。却原来,最近朝堂之上,二皇子一派正高调得势,太子一派则明显被打压得蛰伏了下去。而原本就受到流言困扰的钟离船队,如今又遭遇到范氏船行联合其他几家船行的恶意竞争,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而且,”赵公摇着头道,“东宫那边的反应也很奇怪。很多时候,以老朽的看法,太子这边明明可以反击的,他们却奇怪地选择了保持沉默。这次火灾的事也是,明明我们已经占了先机,可那关键证人却死在了六扇门的牢房里,太子那边还暗示我们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 顿时,林敏敏就想到英娘带的信,忙将老太太的嘱咐告诉了赵公。二人不由一阵凝眉,都想不明白东宫那边在打什么主意。 半晌,林敏敏冷笑道:“不管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很显然,他们知道有人在打我们家的主意,而且他们怕是想着要将计就计,叫我们家损失一些利益,好替他们赢得更多的利益。” 她说这话的语调,却是叫赵公忽地看她一眼,笑道:“夫人这口气,倒跟侯爷一样。” 他的意思,林敏敏明白。说起来,这大周朝仍是个讲究忠臣孝子的朝代,可与此同时,随着东西方的交流,西番才刚刚兴起的人文思想也正在悄悄蚕食着大周的士子阶层。作为最先接触到这些西番文化的钟离疏,显然比许多大周人更少了一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思想,为了国事,他可以毅然抛下新婚妻子出使异邦,但为了这种政治上的需要…… 这是钟离疏不在家的,就算他在家,怕也不会为了太子牺牲自家的任何利益。 *·* 每年的重阳节,是杏林书院开学的日子。 有了身孕后,林敏敏几乎足不出户,但这钟离卉和钟离嘉入学则是件大事,不管莫妈妈如何阻拦,她都固执地坚持要亲自送孩子们去报道——却不为别的,一向脑洞偏大的她,总觉得钟离卉姐弟会因为身世在书院里受人欺负,所以她才决定亲自出马,好叫所有人知道,这俩孩子虽然是孤儿,却也是威远侯府的宝贝疙瘩! 而她这一出动不要紧,却是叫侯府上下好一阵人仰马翻。莫妈妈和莫大柱安排跟她出门的人,从丫环婆子到随从侍卫,足足排出近百号人。见莫妈妈一副“不答应就从我身上踩过去”的架式,林敏敏只得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一行人到得杏林书院,就只见这里人山人海,很有后世小学开学时的那种氛围。 却原来,这杏林书院平时并不对外开放,每年只有开学的这一天,才会破例允许家长们入院参观。 林敏敏是早就对这杏林书院好奇已久,便趁着这个机会,拉着卉姐儿和宝哥儿将书院里里外外逛了个遍。她这里逛得高兴,两个孩子和莫妈妈、弯眉等人却是一阵提心吊胆,生怕她被人撞了或是出什么意外,直把林敏敏的四周守得如铁桶一般。 平民出身的林敏敏身上多少带着些改不掉的“卢瑟”气息,总觉得这般呼奴唤婢的作派太过张扬了,可当她抬头四下里一看,却是一阵默然。 这杏林书院,说起来是不论身份地位,只论成绩择优录取,可那高昂的学费,却是一道不是门槛的门槛,除非是真正出类拔萃到能够赢得奖学金,否则一般的寒门小户还真就供不起。因此,就林敏敏这一眼望过去,便发现,比她派头还大的人家几乎比比皆是。 而这一眼,却是又叫她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而且,显然那人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了。见她看过来,那人微微一笑,抬腿向她走了过来。 见那人靠近,侍卫们忙上前来阻拦。顿时,那人身后闪出一个小太监,冲侍卫们喝道:“休得无礼,这是魏王殿下!” 三天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二皇子突然被皇上册封为“魏王”。 经过赵公的一般答疑解惑,后世而来的林敏敏才知道,却原来这王爷的封号也不是可以随便乱封的。以大周的惯例,只有望成为太子的皇子,才会被封为“魏王”。而当今的太子,则是一步到位,直接被册封为太子的,原本朝中诸人都以为,本朝大概不会再出现一个“魏王”了,却是谁也没想到,皇上居然会将二皇子封为“魏王”。赵公不无忧虑地说,这应该是皇上打算改立储君的一个信号。 如今这魏王正是春风得意,看着林敏敏的眼神,竟像是能生出丝来一般,那种粘腻的感觉顿叫林敏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偏偏人家的身份地位在那里,她不得不过去行礼问安。 见林敏敏向他行礼,魏王哈哈一笑,竟亲自上前将林敏敏搀扶起来,飞着眉眼道:“夫人也太多礼了,怎么说,从太子哥哥那边,我也得叫夫人一声‘嫂子’呢。” 且不说他这飞着的眉眼,就他那太过靠近的距离,也顿叫林敏敏感觉深受威胁。她很明显地后退两步,垂着头应了一句:“不敢。” 她这明显的拒绝姿态,却是叫魏王玩味一笑,竟干脆直呼起林敏敏“嫂子”来:“嫂子太客气了。其实上次在尚书府见到嫂子时,本王就想着要跟嫂子打个招呼的,只是嫂子走得太过匆忙,叫本王好生失望。” 他歪头看向林敏敏,却是正好看到她那红艳艳的嘴唇,顿时心头一阵发痒,又靠过来压低声音笑道:“威远侯果然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才刚刚新婚,竟也舍得抛下嫂子远去西番,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心疼人。嫂子放心,我却是跟他不同,最会体谅人了,嫂子若是遇到什么难处,直管说,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他的话,顿叫林敏敏脸色一变,险些当场吐了出来。 卉姐儿等人离得远,虽然听不到这魏王到底跟敏敏娘说了什么,可看着他那太过靠近的距离,以及敏敏娘那变了色的脸,多少也能明白眼前情况不对。她眼珠一转,忙装出一副好像听到什么人在叫她的模样,冲着人群里一阵挥手,大声叫道:“哎,我在这里。” 魏王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四周,又低头看看林敏敏,这才后退一步,笑道:“嫂子可千万记住我的话。” 望着他的背影,林敏敏不禁一阵怒火高涨。这圣德帝真是瞎了眼了,居然会抬举这么个好色王爷! “敏敏娘?”卉姐儿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扶住林敏敏。莫妈妈也赶紧过来,几人脸上一阵担忧。 瞪着魏王的背影默默生了一会儿气,林敏敏扭头对莫妈妈道:“妈妈说得对,我不该出门。”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杏林书院的事,林敏敏没有向任何人提及,只是自打回来后,她就下令紧闭门户,连仆役们轻易都不让出门。 就在她担心这魏王会有什么后续手段时,朝中又出大事了。皇帝突然在大朝时昏倒,太医诊断说,是小中风。 照理说,皇帝病了,该把朝政交给储君打理,然后令其他儿子们来侍疾才是,偏这圣德帝像是病糊涂了一般,竟出人意料地反其道而行,命太子亲身侍疾,却把所有政务都交给了魏王打理。 这意味深长的举动,顿时令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许多抱有从龙之心的政客们都认为这是魏王得势的先兆,纷纷在魏王下注,投到魏王的麾下。一时间,朝堂上魏王派系甚嚣尘上,□□们则被打压得一片寂寂无声。 林敏敏虽然不懂政治,但小说电视看多了,好歹也能看明白眼前的危局,跟赵公、吴晦明等人商量后,众人一致认为,此时宁愿承受一些损失,先夹起尾巴做人。于是,整个威远侯府就变得更加沉寂了,连船队的生意遭遇魏王派系恶意打压损失惨重,上下人等也都保持着克制,宁愿默默养着那些闲置的船只和船员们,也不肯有任何轻举妄动。 也幸亏侯府的产业除了船队外,还有个沧澜阁——以前林敏敏以为这沧澜阁不过是个俱乐部,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里还兼具着商品交易所的功能——凭着这沧澜阁的交易提成,养活那些被闲置的船员船只,一时倒还能勉强支撑下去。 对于林敏敏来说,魏王得势倒未必是个什么坏消息,至少,如今正得皇帝重用的他,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政事上,暂时不会再来打她的什么歪主意。 *·* 到了月底的时候,林敏敏差不多已经怀孕四个半月了,肚子渐渐开始显出怀来,那些旧时的衣裳便有些穿不了了。 依着林敏敏的意思,叫家里的绣娘随便做两件衣裳也就得了,偏莫妈妈说什么也不同意,“亏谁也不能亏了小侯爷!”——说得仿佛这衣裳做出来不是给林敏敏穿的,而是给她肚里那块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肉团穿的一般。 于是,恒天祥的人便被莫妈妈给请回了府里。 直到这时候林敏敏才知道,原来很多老派的贵人们仍是喜欢选择叫裁缝们上门做衣裳的,只有像英娘吕氏等这些年轻人才喜欢亲自去店里。且,她们去店里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去做衣裳,更多的是去交际的,去听八卦、说八卦,或者显摆自己新得的什么新奇首饰衣料的。 叫林敏敏没想到的是,宋子珊亲自带队来了侯府。 一见面,宋子珊就像着林敏敏行了个大礼,笑道:“亏得夫人劝解,不然我跟我弟弟就要闹翻了。” 林敏敏不禁一阵笑,“你们一家人,怎么可能真的闹翻?”又问,“如今你还管店里的事吗?” 宋子珊一叹,道:“我也想通了,这店迟早是他的,既然如今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说着,望着林敏敏一阵欲言又止。 “怎么?”林敏敏问。 宋子珊摇头笑道:“只是忽然想到当初在长宁时跟夫人说的话。”说着,又摇头笑了笑,“我是喜欢做生意的,才会这么想,夫人如今身份贵重,再做这行商的事,怕是连侯爷都会不高兴的。” “怎么会,”林敏敏笑道,“我们家侯爷早说了,只要我高兴,怎么都好。如今是因为他不在家,我又是这样一个状况,等将来有机会,我不定真找你合伙开个小馆呢。”她向着宋子珊扬眉一笑,“说起来,其实我并不会做生意,而且比起招待客人,我更喜欢做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新奇设计。” “我是正好相反,”宋子珊亮着眼眸道,“我比较笨,夫人的那些点子我是一个都想不到,我更喜欢跟客人打交道,只要能叫客人满意,再辛苦我也觉得值了。” “这一点我跟你一样,只要看到有人喜欢我做的那些东西,再辛苦我都觉得值了……” 她们二人这里谈得热络,旁边却是急坏了莫妈妈。 因为时局严峻,作为太子母族的靖国公府不得不谨言慎行,因此,赵老太君如今也是在家闭门自守,顾不上林敏敏了。而少了老太君的坐镇,这莫妈妈许是觉得肩头责任重大,忽地就变得神经质起来,只恨不能分分钟盯牢林敏敏,就怕她有个什么闪失。偏如今叫她听到这位主儿竟跟人谈论要开什么店,她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等恒天祥的人量了尺寸下去,莫妈妈忍不住就是一阵抱怨,“等侯爷回来,不管夫人爱怎么折腾都成,这会儿可饶了我这条老命吧,您就老老实实养胎不行吗?” 林敏敏忙笑着安慰她道:“看妈妈说的,我还没那么不知轻重,这是将来的事,现在还顾不上呢,眼下我得顾着这一个。”说着,柔情万丈地摸了摸身躯隆起的小腹。 望着她的小腹,莫妈妈忍不住道了一句,“不知侯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话音未落,她就伸手一捂嘴,抬头慌乱地看向林敏敏。 只见林敏敏的眼眸一阵迷离,望着门外西斜的落日道:“快了,他快回来了。他答应我的。” 当晚,莫妈妈后悔地看着林敏敏再次叫人将被褥等物搬上停在后院小湖中的那艘白色游艇上,却是一句反对的话也不敢说了。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只要一想侯爷了,夫人便会在那艘游艇上住下。 而进入十月后,随着林敏敏的肚子越来越大,她睡在游艇上的时日也越来越多,甚至经常是连着七八日都住在游艇上不肯下船。 此时,外面的局势则变得更加严峻了,宫里皇帝的病仍是那么不轻不重的害着,太子仍是日日夜夜地守着,魏王则开始在朝堂上大肆排除异己,私下里,他的手更是伸向了沧澜阁。 而,许是他觉得眼前形势一片大好,渐渐便又惦记起林敏敏来。只是林敏敏如今深居简出,叫他想下手也无从下手。 于是,在宋子珊给林敏敏送来新做好的衣衫的第二天,威远侯府突然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因前些日子林敏敏安抚灾民有功,宫里的贵妃娘娘很想见一见这位有情有义的新威远侯夫人。 这后宫只有一位贵妃品级的娘娘,正是那位二皇子的生母。 顿时,林敏敏的眉就皱了起来——想也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只是,这是宫里的旨意,不是林敏敏可以随意推脱的。偏这时候靖国公府需得避嫌,也无暇顾及于她,接到消息赶来的赵公吴晦明等人不禁也是一阵犯愁。 就在这时,消息一向灵通的景王周湛摇着扇子进来了,对林敏敏笑道:“以前听人说,女人一怀了孩子就会变笨,我还不相信,如今我可算是信了,敏敏娘你怎么这么笨?!”说着,拿眼瞄了瞄她那掩在宽大衣衫下的肚子。 于是,当宫里派人来接林敏敏时,她还没上马车,就开始喊着肚子痛。宫里来人自然不信她,便喊来了太医院的人。林敏敏先还忐忑着,可看着跟在太医院的那位老太医身后的景王,她忽地就安下心来。 这老太医显然也是个个性跳脱的,背着宫里来人冲着林敏敏一挤眼,装模作样地替她把了一回脉,一边大惊失色地叫道:“哎呦,不好不好,不妙不妙。”直吓得不知内情的莫妈妈一个劲地哆嗦,弯眉等人也是一阵眼泪涟涟。 此时,原本就有“浑不吝”、“不靠谱”名头的景王忽地向宫里来人发难,揪着那人的衣襟喝道:“好啊!你这狗才,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没看到钟离夫人身怀六甲吗?若是她在宫里出点什么事,叫人说你们残害他人子嗣倒还是小事,万一给宫里带来血光之灾,这又算什么?!我皇伯父可还病着呢!你们居心何在?!” 那宫人被他一吓,顿时就哆嗦赶来,慌乱之下不禁就说漏了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们不是要带她进宫……” 说到这里,这管事太监才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忙一咬唇,闭了嘴。 “什么?!”景王顿时更怒了,“不是说贵妃娘娘召见吗?难道是你这狗才假冒贵妃娘娘之命?!走走走,咱们到贵妃娘娘跟前去辩个真伪!”说着,便拖着那个管事太监走了。 这景王周湛向来是个看戏不怕台高,演戏就怕人少的,因此,不到傍晚,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贵妃娘娘召见身怀六甲的威远侯夫人,导致威远侯夫人差点小产的事。 这时代,原本就是个最重子嗣的时代,虽说如今魏王当道,这贵妃娘娘害得威远侯夫人差点小产的事还是惹来一阵非议,连病中的皇帝都听说了此事,当即把贵妃娘娘给禁了足,又派人给林敏敏送了很多补品药材,这才算是平息了事态。 望着一桌子的补品药材,林敏敏疑惑地一歪头,瞪着很没形象瘫坐在八仙椅里的景王周湛,问道:“皇上因为我,给贵妃娘娘没脸?!他不是要抬举魏王的吗?这么做,不是在打魏王的脸吗?他到底什么意思?” 明明已近深秋了,景王却仍摇着扇子。望着屋顶的桁条,他懒洋洋地道:“你管他什么意思呢,你只要知道,是皇上命你好好在家养胎的,如今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把你给诓出去。”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因为最近的得势,魏王便有些忘乎所以了,圣德帝这么一给贵妃娘娘没脸,多少也警告了他,他顿时收敛了不少。虽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打林敏敏的主意,却也没少往船队和沧澜阁两边下黑手。 外面这越来越严峻的形势,众人都刻意隐瞒着林敏敏。可就算他们不说,以林敏敏的聪慧也能猜到一些,只是为了安众人的心,她才配合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只是,从那一天起,她忽地就再也不提钟离疏的名字了。甚至,当莲娘来看她,无意中提及钟离疏的名字时,林敏敏居然勃然大怒,当即拂袖而去。 看着一脸茫然的莲娘,莫妈妈叹息一声,上前解释道:“最近我们夫人忽然生了一个忌讳,不许任何人提及侯爷的名字,说是怕坏了侯爷的运势呢。” 回到国公府,莲娘把林敏敏的异样说给老太太听,“怎么忽然就这么迷信起来了?” 老太太长叹一声,道:“她这是在替老七祈福呢。”又道,“老七再不回来,我怕她煎熬不下去了呢。” 如今林敏敏的孕期已经进入了第五个月份。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明显,她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腊黄。且,明明已经不再发作的孕吐,突然间竟又严重了起来,就算她勉强强迫自己照常吃喝,仍是不可避免地消瘦了下来,那原本红润得惹眼的樱唇也渐渐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而,最让人担心的,是她的精神状态。除了不许人提及钟离疏的名字外,她还突然热衷起占卜来。看到一只蜘蛛,她便会站住,如果蜘蛛按照她所预想的方向爬去,她便会大松一口气;如果没有,她就情绪低落整整一天。有时候则是用鸟,甚至天上的云。更有些时候,明明她正在跟人说笑着,忽然就走起神来,等她回过神来,又仿佛根本不知道她曾经走了神一般,照常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她是在想七叔呢。”抱着不安的妹妹,卉姐儿低声道。 这时代里,还没人知道什么是孕期抑郁症,因此,没人知道,其实林敏敏这是病了。 *·* 这一日,恰逢杏林书院沐休的日子。钟离卉原想着利用这难得的休假日陪一陪敏敏娘的,却不想柳新眉忽然跑了过来,死活要拖着她一同上街去买文具。 林敏敏笑道:“你们难得沐休,也别宅在家里,都出去玩吧。” 钟离卉原还不肯,不妨被柳新眉暗暗拧了一把,她这才知道,柳新眉定然有什么事要说,忙跟着她出了门。 才刚一上马车,柳新眉就伏在钟离卉的耳边低声道:“我偷听来的,你可千万别跟人说。” 却原来,昨儿晚上内阁接到来自南海的八百里急报,说是在海上发现了“远扬号”的残破船板。内阁值守的人将急报送到柳府时,柳首辅并不知道淘气的柳新眉正躲在他的书房里,因此便意外地叫她听到了这个不该外泄的消息。 “这一回跟上一回不同,”柳新眉道,“说是南海舰队的巡航舰发现的,肯定是‘远扬号’出事了!” 看着被这个消息惊呆了的钟离卉,柳新眉不禁摇着她的胳膊道:“怎么办?这消息定然不能告诉敏敏娘,我也不能跟我娘商量,如果被我爹知道我偷听,会打死我的!”——朝廷的规矩,所有急报的内容都不许外泄。 这钟离卉虽然早慧,到底才十二三岁,此时被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震得一片慌乱,不由就掉下泪来。 见她哭了,一向把她当偶像崇拜的柳新眉不禁更加没了主意,也只得陪着她一阵掉泪。 钟离卉默默哭了一会儿,忽地一抬头,用力一抹眼泪,对柳新眉道:“这件事情你就当你不知道,千万别叫别人知道了。” 柳新眉点头道:“我知道轻重,这不是担心你们家,才告诉你的嘛。”又道:“如果真是你七叔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眼下好像魏王盯着你们家呢。” 钟离卉也没了主意,想了想,她道:“你送我去沧澜阁,我找吴晦明他们商量商量。”又道,“你回家后,跟你娘也什么都别说,省得她骂你。” 二人分手后,钟离卉便从秘道上了三楼。可等她把消息告诉吴晦明时,才意外地得知,原来这本应保密的消息,早已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且,某些连柳新眉都没听到的细节,也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显然这消息另有泄漏的渠道。 一开始,吴晦明等人并没有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还以为这又是跟上一次一样,是有人在造谣,直到钟离卉过来,众人这才惊了起来。 “怎么办?”看着吴晦明,钟离卉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来。 吴晦明沉思半晌,道:“我们在南海也有自己的人,这消息我会去核实,可就怕有人会把消息传到夫人耳朵里。夫人最近看着憔悴了许多呢。” 钟离卉一眯眼,用力一握拳,道:“放心,府里有我,我会守着敏敏娘的!” 吴晦明将钟离卉送回府,二人第一件事便是找来莫大柱,将情况告诉了他。莫大柱也是一阵大惊,想了想,便道:“这消息想瞒怕是瞒不住人。首先我娘就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万一叫我娘听说了这消息,她脸上定然会带出来。偏她如今天天都在夫人面前守着,如果突然不让她去,我怕夫人会起疑心。” 钟离卉也道:“宝哥儿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顿了顿,她又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我们只当这消息是外面又有人造谣就好,这样就算敏敏娘知道,也只当是个假消息……” “这是个好主意!”忽然,门外一个声音赞道。 众人一惊,扭头看去,就只见钟离嘉一脸苍白地站在门外,却是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了。 钟离嘉走进门来,紧绷着一张小脸,望着钟离卉道:“姐姐放心,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轻重。” 姐弟二人相互握着手,眼眶不禁一红,可又双双忍住了眼泪,钟离嘉扭头望着吴晦明道:“七叔的消息,就麻烦你操心了,敏敏娘这边,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仿佛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这个消息一般,不到傍晚时分,京城几乎没人不知道这“远扬号”出事的消息了。 钟离卉和钟离嘉商量了一下,觉得与其叫别人吓着林敏敏,倒不如他们主动向她说起这个所谓的“谣言”。 而林敏敏听到这个“谣言”时,表现得比众人以为的都要平静。林敏敏道:“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们一定要相信,你们七叔一定会平安的。好的念头才能带来好运,所以你们一定要这么相信,知道吗?”又扭头交待家里的众人,“你们所有人都要这么相信,谁也不许相信外面那些胡说八道!只要我们够相信他平安,他就一定能平安!” 话虽如此,这尚未被证实的消息到底勾起了林敏敏心底的不安,当晚,她便又做了恶梦。 梦里,仿佛她和钟离疏又再次落进了海里,且钟离疏似乎再次受伤了。她拼命向着钟离疏游去,却怎么也够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海浪冲得离她越来越远…… 林敏敏醒来时,舷窗外是一轮明月,她正大汗淋漓地躺在游艇的船舱里。抚着隆起的小腹,望着那轮明月,她喃喃道:“宝宝放心,你老子能干着呢,一定不会有事的。” *·* 月底时,不幸这消息得到了证实。第二封八百里急报传来消息,使团的“远扬号”果然出事了,如今已经正式确认,使团四十八人中遇难二十三人,获救一十八人,失踪七人。失踪的人员中,包括使团副使,威远侯钟离疏。 谁也没想到,这使团的船安全穿过了纷飞的战火,穿过了海盗横行的海域,却在自家门口,在南海上因遭遇风暴而倾覆。 听到这消息,钟离卉和钟离嘉,以及莫妈妈等人不禁抱头痛哭了一场。就如莫大柱所说,莫妈妈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这钟离卉和钟离嘉虽说极力想要掩饰悲伤,到底因为年纪小,伪装不了多少,于是众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带出了一些神色。 林敏敏见了不由一阵皱眉,喝道:“说了多少次了,怎么一个个还这么哭丧着脸?!好念头才能招来好运气,谁再给我摆出这种脸色,谁就给我滚出去!” 而就在林敏敏发火的时候,门人忽然来报,说是魏王来了。 顿时,林敏敏的眉就拧了起来,钟离卉等人也是一阵警觉,“他来干嘛?!”林敏敏恼道。 “我来慰问夫人。” 林敏敏的话音未落,魏王就闯了进来。 一见林敏敏,魏王不由就是一愣。上一次见到林敏敏,她还是个明媚鲜艳的大美人儿,可如今眼前的小妇人,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脸色蜡黄不说,还长着无数斑点,却是变成了一个丑婆娘。 见这魏王未经通报就进来了,林敏敏忽地站起身,指着他道:“先警告你,不管你为什么来,不许说钟离疏任何不好的消息,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顿时,众人全都明白了,原来这外面的消息到底没能瞒得住敏敏娘,只是她坚决不肯相信罢了。 这魏王先是没想到一个大美人儿如今变成了一个丑婆娘,再来,从他得势后,就再没被人这么失礼地指着鼻子过,他顿时也不悦起来,仰着头道:“本王此来,不过是看在威远侯为国尽忠的份上,来吊唁……” “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敏敏便捂着耳朵一阵尖叫。那海妖般的高音直震得人耳膜一阵生痛,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敏敏以怀孕妇人几乎不可能有的身手,飞快地捞过案头的花瓶向着魏王砸了过去。 魏王大吃一惊,再没想到她居然敢对自己动手,赶紧一偏头,幸运地躲开了花瓶。却是不想那花瓶撞在他身后的墙上,顿时四分五裂,飞溅起的碎片如利刃般划破了他的脸颊。 而林敏敏却如疯了一般,仍不停地捞过桌上的茶盏茶盘等物向他砸过来,一边砸还一边尖声怒骂着:“叫你咒我们家钟离疏!叫你咒他,叫你咒他!” 魏王被林敏敏的疯狂模样给震得一阵发蒙,直到感觉到脸颊上的疼痛,又摸到一手的鲜血,他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大怒,跳脚喝道:“疯了疯了!还不快把这疯婆娘给我抓起来!” 顿时,魏王的侍卫们便呼喝着向厅上扑了过去。 莫大柱见魏王不经通报就擅闯内宅,早就调了侯府的侍卫队过来。此时见状,忙一声招呼,那侍卫队分作两队,一队飞快地截住王府侍卫,另一队将林敏敏等人团团护在身后。 这侯府的侍卫们可不比那些从没见过血的王府侍卫,那都是跟着钟离疏从尸山血海里厮杀过来的,刀剑一拔,立马便是杀机四起。 跟着魏王过来的人中有那识货的,知道如果真打起来,还不定是谁吃亏,忙上前拉住魏王劝道:“魏王息怒,想来这钟离夫人是因为听闻威远侯的死讯,一时急怒攻心,这是疯了。王爷何必跟她一个发了疯的寡妇计较。” 这林敏敏砸了无数的东西,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此时正被哭泣着的莫妈妈抱在怀里。如今忽听得这“寡妇”二字,林敏敏顿时更怒了,一边尖叫着,一边在莫妈妈的怀里挣扎着。 她的挣扎,立时叫魏王一惊,生怕她再发起狂来,忙叫道:“本王不跟你个疯妇一般见识!”便匆匆退了出去。 直到魏王的人全都走了,妹妹这才“哇”地一声大哭出声,扑过来抱住林敏敏的膝盖。 莫妈妈也是一阵哭泣,弯眉则高声叫人赶紧去请太医。 林敏敏挥挥手,止住众人的忙乱,瞪着众人道:“你们别信他们的话,我向你们保证,侯爷没事!只要我们坚信侯爷没事,他就一定没事!” “对,没事,没事,侯爷一定没事!”莫妈妈流着泪,拍着林敏敏的背安抚道。 *·* 傍晚时分,林敏敏裹着个大斗篷,坐在船坞码头上,望着那艘白色游艇默默出着神。 莫妈妈亲自从弯眉手里接过食盒,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放到她身旁的小桌上,轻声劝道:“夫人用一点吧。” “等等,”林敏敏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桅杆的倒影,“等桅杆的影子移到那边的船舷边上我再用。” 顿时,弯眉和莫妈妈就对了个眼神。之前他们都以为这不过是林敏敏的迷信,直到今天众人才意识到,她这怕是一种病态。偏如今的林敏敏又迷信得很,任何一点沾着不好的事都不肯去做,就怕因此坏了钟离疏的好运道…… 二人相互打了一会儿眼色,最终还是莫妈妈劝道:“夫人,还是请个太医给您看看吧。就算不为了您,也该为小侯爷着想才是。” 林敏敏摇摇头,“妈妈放心,我跟宝宝都很好,我们能坚持。”又低头抚着肚子道:“我们能坚持的,对不对……” 她的话尾忽地一顿,抬头惊讶地望着莫妈妈。 “怎么了?”莫妈妈不禁一阵紧张。 “他……好象动了……” 仿佛一个气泡浮过,林敏敏感觉到肚子里微微一动。正愣神间,她忽地一眨眼,似有所感应一般,猛地站起身来,推开众人就向着码头边跑去。 莫妈妈等人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弄得一阵发呆,慢了一拍才手忙脚乱地追了过去。 等林敏敏蹒跚着转过船坞,一抬头,就只见一艘船正往侯府的专用码头边靠了过来。 夕阳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叉着双腿稳稳扶舵而立,夕阳映着他身上的白衬衫,泛着一层如梦如幻般的光影。 林敏敏嘴唇动了动,想要出声,却是忽然发现,她的喉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倒是她的身后,传来一阵阵的惊呼,“侯爷!侯爷回来了!侯爷还活着!” “笨蛋,当然还活着!”林敏敏用力吞咽着堵在喉头的硬块,一边喃喃应着,一边看着那个男人拽着一根缆绳荡下船,向着她飞奔而来。 泪光浮动中,夕阳下,那如天神一般的男人冲着她咧着一口白牙。 “你最好接住我,我要昏倒了。” 林敏敏幸福地笑着,便真的昏倒在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的钟离疏的怀里。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林敏敏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船舱里那熟悉的舷窗,而是正院卧室中有着精致刺绣的帐幔。 她顿时一惊,猛地弹坐而起,望着四周怒吼道:“怎么回事?!谁把我搬回来的?!”——因为偏执和焦虑,如今她只肯睡在游艇上。 她的话音未落,忽地被人牢牢扣住肩头,紧接着,整个人便靠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安抚道:“嘘,敏敏莫慌,我在呢。” 这熟悉的声音顿令林敏敏浑身一颤,飞快地扭头看去。立时,一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 几个月不见,钟离疏似乎变得更加成熟稳健了。只是,那熟悉的眉眼中却是透着林敏敏所不熟悉的坚忍和心痛。 林敏敏不由眨巴了一下眼,下意识地抬起手,却在即将碰触到钟离疏时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触了触那近在咫尺的美人尖。 她的小心翼翼,顿令钟离疏一阵心如刀绞。他猛地捉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将脸颊贴在她的掌中,语带哽咽地道:“是我。敏敏莫怕,我回来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而对于钟离疏的哽咽自责,林敏敏却是置若罔闻,她只专注地盯着他低俯在她掌心里的头颅,半晌,才抬起另一只手,沿着他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抚过他那愈显厚实的肩,然后勾住他温热的脖颈,将脸颊贴靠在他的头上,满腔依恋地低喃道:“看,我就知道这么做有用的。看,你不是平安回来了嘛……” 顿时,钟离疏那一直忍耐着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忽地用力抱紧她,将脸埋入她的发间,双肩一阵耸动。 抱着哽咽的钟离疏,林敏敏也是一阵热泪盈眶。但与此同时,她心头又涌动着一阵从来不曾有过的幸福之感,于是她微笑着,侧过头去轻吻他的太阳穴,他的脸颊,他的耳廓…… 渐渐的,这带着抚慰意味的吻便变了性质。钟离疏只觉得一阵心跳如雷,不由抬起头,望向同样泪流满面的林敏敏。见他看向自己,林敏敏跪坐起身,居高临下地捧着他的脸,凝视着他那同样含着泪光的眼。忽地,二人便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这夫妇二人,新婚之际即被迫分离,如今久别重逢,如何还能忍得住,不由就是一阵抵死缠绵。 仿佛只是瞬间,钟离疏身上的衣衫便被林敏敏扯得七零八落,她那湿热的舌尖热烈地舔过他的喉间,啮咬着他的肩头,厮磨着他光裸的胸膛,那一串串热吻,直吻得钟离疏脑中一片眩晕,忽地便是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然而,紧接着,他却是蓦地一个弹起,撑着手臂,一头冷汗地凝视着身下的林敏敏。 他低下头,满怀敬畏地看着林敏敏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一只手掌在她的肚子上方虚悬半晌,终究没敢落下。 刚才的那阵热吻,直吻得林敏敏到现在还在微微喘息着。见他如此,她不禁又是一阵微笑,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笑道:“我算了一下,应该是在海上的时候有的。” 直到手掌实实按在她的肚子上,钟离疏才呼出那口一直屏着的呼吸。他抬起眼,望着林敏敏道:“现在可以说了?” “嗯?”林敏敏疑惑地一歪头。 钟离疏又深吸一口气,然后才缓缓微笑道:“我就说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当爹的。”说着,俯下.身,温柔地在她的腹部落下一吻,抬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明明知道你可能会有孩子,却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那眼眸忽地便是一眯,又道:“你放心,这账,我一定帮你讨回来。” 林敏敏攀住他的脖颈,摇头道:“反正我也没吃亏,我的账讨不讨回来没什么要紧,咱们家的亏空才最要紧……” 钟离疏也是一摇头,低头以吻堵住她的唇,半晌,才抬头道:“如今我已经回来了,这些事就交给我来操心吧。你只管养好你自己……”又心疼地抚过她的脸,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哪样?”林敏敏不禁一阵眨眼,她已经很久都不曾照过镜子了。 见她想要翻身下床,钟离疏赶紧将她抱回来,却是忍不住抱着她又是一阵热吻,一边呢喃道:“不管哪样,你都是我的妻子,我最爱的人……” 林敏敏原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床笫间一向热情,且二人又是小别胜新欢,顿时被他吻得一阵热血沸腾。而她的热烈回应,也勾得钟离疏那一直未曾消退的□□重新燃起。偏偏她如今这状况又叫他不敢下手,只得不适地呻.吟着,在林敏敏的身上厮磨着,却不敢太过大力,生怕伤到她。 他的纠结,以及那明显抵在她腿侧的欲念,林敏敏岂能不懂。于是她一把推倒他,便开始在他身上作起怪来。 如此一来,钟离疏便真是“痛并快乐着”了。直到实在忍受不住,他这才抓住她,艰难地吞咽道:“敏敏,够了,再做下去,我会忍不住的……” “为什么要忍?”林敏敏俯在他的上方,一下下地亲吻着他,“你不知道吗?我已经五个月了,可以的。” 而他却是不信她的话,摇着头道:“你且等等,等我问过太医……” “不要!”林敏敏一皱眉,“不看太医,不吉利!” 于是她以她的手、她的唇,她的牙齿,以她所知道的、他最不能忍受的种种方式引诱着他,折磨着他,直到他发出一声低吼,不得不投降…… 低头望着身下那个眼神狂野,却动作轻柔的男人,林敏敏一脸认真地要求道:“钟离疏,答应我,下次不管你去哪里,带我一起走,我不要再被你丢下了!” …… 昨晚,在林敏敏昏倒之时,莫妈妈和莫大柱已经把钟离疏离京后,府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全都跟侯爷说了一遍。只是,那时候众人都以为,侯爷的归来一定能安抚住夫人的异样,连钟离疏也是这么认为的。却是不想,第二天一早,当林敏敏在他的怀中醒来时,又再次陷入到那种无法解释的焦躁不安之中,说什么都要搬回船上去住。直到这时,众人才第一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也幸亏钟离疏的存在多少抚慰了一些林敏敏的情绪,加上许是他的归来叫她放松了神经,且这焦躁的情绪也很是耗费精力,很快林敏敏便感觉疲倦起来,渐渐便在钟离疏的安抚下再次陷入沉睡。 命弯眉等人贴身看护住林敏敏,钟离疏这才冷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去了正厅。 正厅里,接到消息的赵公和吴晦明等人早已等了有一会儿了。见侯爷进来,众人忙站起身,还没来得及上前见礼,就见钟离疏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众人不由一阵心虚,忙纷纷上前来请罪。莫妈妈抹着泪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夫人还讳疾忌医,不肯看太医呢。” 顿时,钟离疏的脸色又是一阵阴沉。昨晚林敏敏说“不看太医”时,他并没有太多在意,却是不想那是她的病态。想着她说到“不要再被丢下”时的神情,他不禁就是一阵胸闷,然后又是一阵后悔,忍不住再次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赵公看看钟离疏,上前劝道:“想来夫人是因为担忧侯爷,才导致思虑过重,情绪失调的。如今侯爷已经回来了,只要多陪陪夫人,情况应该会有好转。”又道,“之前也真多亏了夫人,若不是夫人谨慎,怕是眼下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他将码头仓库失火的事,以及目前京里的形势说了一遍,又问道:“京城都已经传遍了,说是侯爷遇难了,怎么如今使团还滞留在南海,侯爷倒一个人先回京了?” 钟离疏却是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沉着脸思量半晌,忽然抬头问道:“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太子那边就一直没有动静,只是看着二皇子……”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也就是如今的这位魏王,看着他得势猖狂?!” 赵公点点头,道:“眼下的局势叫朝中众人全都看不明白,老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偏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顿了顿,他又道:“怎么说侯爷身上还负有皇命,且昨儿过水关时,怕已经有人报到宫里了,侯爷是不是该先进宫一趟?” 钟离疏一皱眉,摇头道:“先不忙。”然后扭头吩咐莫妈妈和莫大柱去给林敏敏请太医,这才领着赵公和吴晦明来到外书房。 直到这时,他才将他遇险获救的经过告诉赵公和吴晦明二人,又道:“之前我派晦明回来,就是因为在南边发现有些情况不对劲,只是当时还摸不清一个究竟,如今结合京城的形势一看,也就很明白了。” 他正待要细说究竟,不想门外莫大柱忽然过来禀报,说是宫里派人来了——却不是正式宣旨,只是派人传口谕。 钟离疏不由就是一皱眉,却是连衣裳都不曾换,便这么迎了出去。 来的,居然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秦公公。秦公公一向是个会看脸色的,且也知道这钟离疏就连在圣德帝面前都是个桀骜的,如今见他如此这般出来相见,便知道这位定然是知道了昨天魏王冒犯侯府的事,忙恭顺小心地笑道:“恭喜侯爷脱险归来。前儿南海那边报来消息,皇上听了之后震怒不已,才下令要南海诸人尽力搜救侯爷来着,不想今儿就得知侯爷脱险的消息。皇上高兴得什么似的,连病体都好转了许多呢,这不,特意差遣老奴来伺候侯爷进宫呢。” 钟离疏的凤眼一眯,才刚要开口,忽听得二门外一阵骚动。钟离疏扭头一看,脸色却是一变,只见弯眉慌手慌脚地跑过来禀道:“夫人醒了,说什么都要去船坞呢。” 钟离疏二话不说,转身就向着二门内跑去,竟直接把秦公公给晾在了那里。 赵公看不过眼,赶紧过来解释道:“夫人病了……” 秦公公的眼忽地就是一闪。虽说圣德帝命魏王掌事,可朝中的大事小情却是从来没有脱离过他的掌控,何况昨天魏王来威远侯府“吊唁”后,脸上可是带着伤出去的。这事或许能瞒得住别人,却是瞒不了圣德帝,因此,一直随侍在圣德帝身边的秦公公自然也知道了这位威远侯夫人“发疯”的事。 想着圣德帝一定对这位侯爷夫人的病情感兴趣,秦公公忙摆着手道:“既这么着,咱家无论如何也得去看一看夫人,若是夫人病得厉害,也好请皇上派太医过来诊治。” 他是个阴人,出入内宅自然无碍,且这般说辞也叫众人无法推辞,因此,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追着钟离疏进了二门。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因为最近林敏敏一直是住在游艇上,为了她的安全,这游艇早就被好几根缆绳牢牢绑在船坞边上。 等众人追到船坞时,就只见钟离疏抱着林敏敏,坐在游艇甲板上的椅子里。经过刚才那么一番哭闹折腾,明明才刚刚睡醒的林敏敏此时又困倦起来,正神情蔫蔫地靠在钟离疏的怀里打着盹。 听到身后乱哄哄的脚步声,钟离疏蓦地一回头,那细眯起的利眼,顿时瞪得众人原地站住,谁都不敢靠前了。 这时,莫大柱领着太医也过来了。林敏敏睁眼看看那个太医,却是认出,这正是当初和景王联手的那个老太医,不由把脸一扭,埋在钟离疏的怀里嘟囔道:“不看太医。” “好,我们不看太医。”钟离疏温柔摇晃着她,像哄孩子一般哄着她,又道:“你困了,睡吧,我抱着你呢。” “嗯。”林敏敏答应一声,便合上眼睡着了。 直到这时,钟离疏才向着老太医打了个手势。早已荣养了的老医正不禁一阵摇头,只得就着钟离疏的怀里替林敏敏把了脉。 钟离疏紧张地盯着老太医的脸看了半天,就只见那老太医一会儿捏着胡子摇头晃脑,一会儿又是皱眉,一会儿又是扬眉,直搞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得安生,老太医这才睁开一只眼看看他,然后嘿嘿一笑,刚要开口说话,钟离疏却是忽地伸手一扬,示意他不要出声。 望着怀里的林敏敏,他不禁一阵纠结,有心想要放下她,又怕她醒来看不到自己会再次变得不安,可不放下林敏敏,他又怕太医说话的声音会惊醒了她。 正纠结间,就见那老太医忽地从怀里掏出一盒银针,拿过林敏敏的手就在她的穴道上扎了几针,然后抬头笑道:“现在侯爷可以放下夫人了,不到明天夫人应该不会醒。” 顿时钟离疏目露凶光。老太医赶紧一摇手,“侯爷可别不识好人心!夫人前些日子太过耗费心神了,如今本该多休息才是,睡觉只会对夫人有好处。” 钟离疏这才放下心来,将林敏敏送进舱房。转身出来时,只见老太医已经开好了药方,正对莫妈妈等人说道:“这怀孕之人原本就容易焦虑,偏又叫她遇上这些糟心事。好在如今侯爷回来了,以后只要多顺着她,慢慢开解于她也就好了。” 那秦公公听了,忙上前道:“既然如今夫人已经睡下了,侯爷还是赶紧跟老奴进宫去一趟吧,皇上那里还等着呢。” 顿时,钟离疏又再次纠结了起来。他不放心林敏敏一人在家,偏这老太医的一句“糟心事”,不由就叫他想起林敏敏最近所遭遇的那些事来。而,且不说这皇帝和太子的打算,就冲着魏王的无礼,他也需得进宫去替林敏敏和自己讨个公道! 想来想去,他忽地一把揪住老太医,道:“无论如何得麻烦老医正留下来帮我照看一二,等我回来一定重谢。”说着,便喝命莫大柱招来侍卫队,将船坞团团围了起来。 看着和秦公公一同离开的钟离疏,老太医不由就是一阵哭笑不得,摸着鼻子道:“还以为咱们大周朝最不讲理的人是景王那个小混球呢。” *·* 林敏敏醒来时,本能地一惊,才刚要抬头确认一下四周,忽地就看到鼻尖前钟离疏的脸。 而,就在她睁眼的瞬间,钟离疏的眼也睁开了,紧张地望着她道:“怎么了?” 林敏敏看看钟离疏,再看看那光线幽暗的船舱,不由松了口气,“没什么。”说着,她伸长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转眼便又睡着了。 望着她的睡颜,钟离疏则是默默一叹,将她往怀里又搂紧了一些。 就这样,在钟离疏的看护下,林敏敏吃了睡睡了吃,整整又过了三天这样的猪日子,然后,到了第三天的下午,她忽地就睡饱了。 睁开眼,就看到钟离疏仍像三天前一样,将她抱在怀里。只是,那紧闭着的凤眼下却是印着两道隐隐的青影。林敏敏不由眨巴了一下眼,抬手摸向他的脸。 她才刚一抬头,钟离疏就醒了,身子一晃,险些从床上掉下去。 却原来,这船上的空间有限,且那床铺原本就只是为了钟离疏一个人设计的,如今硬是挤了两个人不说,偏林敏敏还怀着身孕,钟离疏怕挤着她,所以有大半个身子是悬在床外的。 林敏敏及时一把抓住他,低头看看他那狼狈的模样,忽地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她的笑声传到船舱外,莫妈妈不由就和弯眉对视了一眼。仔细想来,从侯爷出使后,似乎就没再听到过夫人的笑声了呢。 而林敏敏的笑声,也令钟离疏一阵心潮起伏。如今已是深秋,眼见着就要入了冬,这船上到底不比正院上房温暖舒服,“这床也太小了,”他盯着她的脸,小心翼翼抱怨道:“我们搬回正院去好不好?” 林敏敏看看他,又抬头看看这狭小的船舱,点头道:“是呢,对于你这么个大个子来说,这里还真太小了。” 从那一天起,林敏敏的焦虑状况果然渐渐好转了起来。只是,从头至尾,她都不曾向钟离疏打听过他是怎么脱险的。于是钟离疏便知道,其实在她的心里还是藏着紧张情绪的。 进了冬月,林敏敏的孕期也进入了第六个月份。某一天,正由钟离疏扶着,在后院的树林里散步的林敏敏忽地“哎呦”了一声,捂着肚子愣在那里。 她这一发愣,却是把钟离疏给吓坏了,赶紧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往正院跑,一边连声叫道:“快叫老医正!”一边又焦急地问林敏敏:“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样了?” 林敏敏被他这突然的举动给惊着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揪着他的衣领笑道:“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见她脸上挂着笑,看着不像是哪里有事的模样,钟离疏这才镇定下来。林敏敏双脚一落地,便拉起钟离疏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道:“刚刚好像是宝宝踢了我一下呢。” “什么?!”钟离疏一怔,干脆直接半跪在林敏敏的面前,将耳朵也一同贴上她的肚子。 只是,二人屏息静气等待半天,肚子里的宝宝却是再也不肯弄出什么动静来了。 见他一脸失望,林敏敏忍不住以指尖抚过他的美人尖,才刚要安慰他两句,就见一个婆子过来禀报,说是赵老太君来了。 这老太君已经有整整一个月不曾来侯府了。可显然,这一个月的时光也没让她有任何的修身养性,才一看到林敏敏,她就皱着眉头直言不讳道:“怎么搞的?你这哪里像是怀孕六个月的模样?肚子也太小了!”又打量着林敏敏的脸道:“都说女孩打扮娘,男孩糟蹋娘,看你现在这丑样子,定然是个男孩。” 她的直言不讳,倒是第一次令林敏敏在意起自己的模样来。若不是老太太还坐在那里,她当即就要回房去照镜子了。 虽然老太太也听说了林敏敏如今思虑过重的事,可到底本性难改,既然不能教训林敏敏,便掉头把钟离疏揪到一边给教训了一通,直教训得钟离疏一阵气恼。老太太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来打扰林敏敏。 等他转回屋里,就只见林敏敏站在穿衣镜前,前后左右地照个不停。 这还是林敏敏第一次注意到,如今的她果然变得很丑,肤色暗黄不说,脸颊上还有斑,连原本最为钟离疏所钟爱的乌黑长发,如今也失去了光泽。 再看看她的肚子。虽然这是林敏敏第一次怀孕,可看着那从背后看去,几乎都看不出她怀孕的肚子,她也感觉这肚子好像是小了一些。 见她皱眉望着镜子,她身后的钟离疏不禁一阵焦灼,生怕老太太的话刺激了她,又叫她掉进之前那种焦虑状态里。 果然,看到他,林敏敏愁眉苦脸道:“我现在是不是真的很丑?” “哪里?!你听那死老太婆胡扯!你在我眼里,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儿!”钟离疏自然是向她百般保证。 可不管他如何保证,林敏敏这颗爱美的女人心仍是被刺激到了,忙喊着弯眉等人过来帮忙,直把那几个丫环支使得一阵团团转,一会儿叫着要做面膜,一会儿又想着宝宝,叫人去端她最讨厌喝的羊奶。正折腾着,妹妹来了。 原本林敏敏多少还有些担忧这小丫头会对她怀孕的事有什么想法,可事实却是,妹妹只要一想到她会升格做姐姐,早乐开了花。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扑到林敏敏的身上厮缠,可每次只要一见到林敏敏,她仍是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将耳朵贴在林敏敏的肚子上,跟未来的弟弟好一番亲热。 而这次也不例外,跨进门来,她仿佛没看到七叔一般,直接就扑到林敏敏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林敏敏的肚子上,才说了一句:“今天弟弟乖不……”便忽地一抬头,一脸震惊地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也是惊讶地低头望着她。刚才钟离疏抱着她半天都没能听到的动静,居然被这小丫头给碰上了! “这、这、这……”小丫头结结巴巴道,“他,弟弟他,好像在动……” 林敏敏点点头,抬头望向钟离疏。 钟离疏忽地一眯眼,不客气地把妹妹往旁边一扒拉,巴巴地贴上林敏敏的肚子。 再一次,半晌,肚子里的宝宝都没有反应。 顿时,钟离疏恼了,扭头瞪着妹妹。 妹妹被他这凶恶的眼神瞪得一阵畏缩,忙跑到林敏敏的腿后,抱着林敏敏道:“七叔瞪我做什么?明明是你太凶了,弟弟才不喜欢你的!” 这句话,却是叫钟离疏郁闷了好半天。 晚间,临睡前,钟离疏仍是一脸不甘心地贴在林敏敏的肚子上,连哄带劝地跟宝宝说了半天的话,不想宝宝竟一点都不买他这亲爹的账,就是不搭理他。 半晌,钟离疏沮丧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林敏敏求安慰道:“他不会真是不喜欢我吧?” 他这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就逗笑了林敏敏,“他敢不喜欢你!你可是他的亲爹。他不喜欢你,我就不喜欢他!”如此好说歹说,总算是安抚了钟离疏那颗受伤的心。 “对了,”望着仍固执地趴在她肚子上的钟离疏,林敏敏忽然道:“都忘问你了,如今外面怎么样了?当初不是说‘远扬号’出事了吗?你怎么比别人都早回来了?” 这是他回来后,她第一次主动问及这个问题。顿时,钟离疏抬头看向她,“你……你肯问这些事了?” 林敏敏知道他的意思,不禁拉起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道:“之前不问,是因为一想到那些事,我这心里就是一阵发慌。现在好了,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这种心慌气短的感觉了。不过,”她以另一只手摸着他的下巴,挑眉道:“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以后再也不许丢下我,就算你要出海打仗,我也要跟着你。” “嗯,”钟离疏凑过来,在她额头印下一吻,道:“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帝已经病愈上朝了。而叫她大吃一惊的是,太子仍是太子,那个魏王却已经被贬为庶人,如今正在大理寺听审。 “怎么回事?!”林敏敏问。 “这二皇子早跟西番的一些势力有勾结,‘远扬号’就是他派人破坏掉的,他想以此把大周给拖进战争里去。”钟离疏道。 却原来,当初皇帝的病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严重,他之所以把太子扣在身边,而放魏王出来搅风搅雨,并不是像众人所猜测的那样,是想要换太子,而是想着一石数鸟。 这些年,圣德帝在培养太子的同时,其实也一直在重用着二皇子。只是,渐渐的他就发现,这位二皇子有了一些不该有的野心。加上最近太子也有些贪功冒进,老皇帝便觉得,与其言传不如身教,趁着自己还活着,还能替太子善后,他便设计了这么个圈套。想着一来,趁机□□一下自己钦定的这个继承人;二来,警告并打压一下野心勃勃的二儿子;三来,同时还能借着魏王的手,解决几件他不方便出头的事——比如说,重新分化西番航线的份额。 钟离疏不愧是个老水手,对危险有着比别人都要灵敏的直觉。当初“远扬号”才刚一出航,他就感觉到身边似有什么不对劲。第一次京城流传“远扬号”出事的消息时,其实就是因为钟离疏的警惕,才叫那些人的计谋没有得逞。只是,到底是有心算无心,在回程的途中,他们到底还是遭遇了黑手。 因为阿樟的水性不好,钟离疏为了救阿樟,便被海浪冲得远离了众人。也幸亏他们运气爆棚,竟被路过的自家船只给救了起来。而钟离家有一套自己的消息传递方式,于是钟离疏一上船就知道了京城的事,再联想着出使前后的一些蛛丝马迹,他顿时不放心起来,所以才没有就近靠岸,而是直接驾船回了京城。 “就是说,”林敏敏皱眉道,“打压船队的事,其实是皇帝下的手?!” 钟离疏一摇头,“他倒是没下手……” “更正一下,”林敏敏气呼呼地一抬手,“是他指使的。” 这个词,顿叫钟离疏不好反驳了,只得苦笑道:“当初他曾金口玉言许诺过我,所以不能做出那种出尔反尔的事。但对于整个大周来说,西番航道上只有我一家独大,确实不是件好事。” 林敏敏不满地嘟囔道:“你还替他说话!他有什么想法,难道不能直接说吗?!竟搞出这么一套……”她忽然一瞪眼,“那码头的火灾……” 钟离疏再次摇头,“其实二皇子一直想要染手西番航线,皇上只是利用了他这一点罢了,却是没想到他竟会做出那些事来。”顿了顿,他又道:“其实可以看得出来,皇上心里也挺后悔的,如果不是他的纵容,二皇子不会走到这一步。” 林敏敏才不关心那个该死的政客皇帝是否为了儿子心疼,只问道:“那我们家的船队怎么办?” 钟离疏先还垂着眉眼扮苦相,可看着林敏敏似又要担忧起来,他赶紧一改面容,挑着凤眼坦白道:“反正那损失的四成是要不回来了,所以我干脆就大方了一回,把那四成献给了朝廷。不过,我提了个建议……”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敏敏,以前你说过,想去西番看看。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你想去吗?” “当然想!”林敏敏用力一点头,闪亮着双眸道:“我早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些国家了,去看波斯舞娘,看西班牙斗牛,看加勒比海盗!” 钟离疏不由就是一眯眼,他早就忘了他都跟林敏敏胡吹过哪些事了,可加勒比海盗……他也有说过吗?! 他摇摇头,转回正题道:“西番诸国在我大周都设有公使馆,但我们大周在西番却是没有,所以我就建议皇上,在西番设立一个总馆……”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道:“也就是说,你拿四成的航道,换了个公使的头衔?” 钟离疏点点头,正待要解说清楚,就只见林敏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闪亮着眼眸道:“什么时候走?!这一回打死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大使啊!一路吃喝玩乐,还能享受特权!最主要的是,还能远离这龌龊的朝堂政治! 兴奋之下,林敏敏却是没注意到,她把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钟离疏不由就是一挑眉,才刚要问她是怎么知道这公使的特权的,却不想一直放在林敏敏肚子上的手掌下,似有个气泡翻动一般,忽地就是一跳。 这一跳,直惊得钟离疏跟着也是一跳,如触电般高举起手掌,呆呆地望着林敏敏。 “他……他?!”他不确定地问道。 林敏敏笑眯眯地冲着他一点头。 顿时,钟离疏呆住了。半晌,才忽地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过来,又小心翼翼跪坐在林敏敏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手和脸全都贴在林敏敏的肚皮上,小心翼翼地道:“嘿,儿子。” 林敏敏立马不满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钟离疏从善如流,笑眯眯地改口道:“嘿,闺女,我是你爹。” 忽的,他的脸颊下,又似有一串气泡跳起。钟离疏蓦地抬起头,冲着林敏敏傻乎乎地笑道:“我闺女跟我打招呼呢。”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林敏敏的预产期是在三月上旬。 可打从二月底起,这威远侯府的气氛就开始不对了,除了林敏敏这个当事人外,几乎整个府邸上下都陷入到一种一级战备的紧张情绪之中,钟离疏更是像头被人从冬眠中弄醒的熊般,变得很是容易焦虑暴躁。 孕期进入最后的阶段后,林敏敏的情绪反而恢复了正常。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自己是患上了孕期焦虑症。而,紧接着她就发现,她的焦虑症似乎传染到了钟离疏的身上。 许是感念钟离疏主动退让的知情识趣,圣德帝便把在西番设立公使馆的事全权交给了钟离疏打理,且还十分通情达理地同意他先行派人前往西番去修建公使馆,并同意了他等公使馆修缮好后再领着全家去赴任的请求。于是,钟离疏便以此为借口,堂而皇之地留在家里陪林敏敏待产。 一开始,林敏敏也没有注意到钟离疏的不对劲,直到某一天,他和妹妹打了起来。 却原来,自打第一次感觉到宝宝的胎动后,钟离疏就认定了林敏敏怀的是个女儿,便整天“闺女”、“闺女”地挂在嘴边上。偏这妹妹也是个倔的,早就认定了敏敏娘怀的是个“弟弟”,听到钟离疏那么叫,就不满地撇着嘴道:“你喜欢妹妹不喜欢弟弟,将来弟弟也不喜欢你!” 这么一句话,顿时惹得钟离疏急了眼,伸手就在妹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妹妹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加上如今跟钟离疏也厮混得熟了,早就不像之前那般对他怀有敬畏之心,哪里肯依,捂着脑门干嚎了一嗓子后,不等林敏敏站出来主持公道,就扑上去在钟离疏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大人和孩子打架,自然是大人理亏,于是林敏敏毫不客气地把钟离疏给教训了一通。可看着钟离疏那委屈的小眼神,她多少也有些心软。晚间,二人休息下后,见他仍生气地背对着自己,林敏敏少不得俯身过去一阵温言哄劝。硬是掰过钟离疏的脸,她才发现,他正满脸的愁容。 “要是闺女将来真的不喜欢我怎么办?以后如果我跟闺女吵架,你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只向着闺女,都不心疼我了?” 起初,林敏敏还以为他只是在撒娇卖乖,并没怎么在意,不过是拿他当孩子哄一哄也就罢了。可后来,渐渐的,她就发现,他似乎真的十分在意这些问题。 而,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预产期越来越近,林敏敏发现,钟离疏的这种焦虑状况似乎变得越来越严重,不是担心她生产时会遇到什么意外,就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健康,再不,就是操心一些有的没的问题,甚至连万一下雨积水可能会导致林敏敏不小滑倒造成早产等等的问题,他都曾认真思考过对策。 这些事传到景王和靖国公府等众人的耳朵里,众人都只当是个笑话,只有林敏敏知道,陷入这种焦灼情绪里的人心里会有多煎熬。可她除了挺着个大肚子安抚钟离疏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回头想想,林敏敏忽然觉得自己挺亏的,别人怀个孕,都是积三千宠爱于一身,偏她怀个孕,不仅要操心那么多烦心事不说,如今快临盆了,却还得反过来操心孩子他爹的精神状况! 因为钟离疏的忧虑,早在林敏敏才七个月时,就已经把稳婆和老医正给困在了侯府里,他甚至直接把稳婆就近安置在正房的耳房里,就怕万一林敏敏动了胎气,会来不及叫人。对着来探望她的莲娘和刘氏,林敏敏一阵苦笑,“如果不是因为老太医是个男的,我怕他也要逼着老太医住进正院里来呢。” 莲娘却不无羡慕地道:“七哥如果不是紧张你,也不会这样。” 刘氏笑道:“我看是你想多了,当初我生宁哥儿时,世子爷闹出的笑话只比老七多,不比他少。你完全不必管他,这会儿你只要操心自己也就好了,等孩子生下来,他也就正常了。” 话虽如此,临走时刘氏还是背着人把钟离疏叫过去教训了一通,怪他不该叫林敏敏替他担心。直到这时钟离疏才知道自己又叫林敏敏操心了,不由一阵懊悔,于是只能自己忍着心头的煎熬,再不敢跟林敏敏说什么了。 可不说,却不代表他不担心。 入了三月后,林敏敏足月了,看着似乎随时都会生产的模样。于是,包括钟离疏在内,整个侯府的人全都吊着一根神经,连靖国公府也是天天来问情况,却偏偏直到进了中旬,林敏敏的肚子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把钟离疏给急坏了,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偏又不能在林敏敏面前表现出什么来,那叫一个煎熬。 其实林敏敏比他更煎熬,肚子每天都感觉沉沉的,偏就是没有生产的迹象,她只得逼着自己扶着钟离疏的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只恨不能干脆跑两步,把这肚子颠下来才好。只是,连着报了好几回假警报,最后直把她折腾得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连这念头都兴不起来了。因此,当肚子再次隐隐发紧时,她并没有什么惊慌,还以为又是假警报,只继续扶着钟离疏的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地,她一抬头,看到院子里的海棠花似要开了,便示意钟离疏将她扶到院子里去走走。 如今已成妻奴的钟离疏自然是言听计从,扶着她的手出了屋门,才刚走下台阶,回头间,忽然看到身后竟有一滩水迹,当即一阵变脸,扬声喝着莫妈妈道:“这地上怎么会有水?!” 弯眉等人赶紧上前来擦地,林敏敏却是忽地一攥钟离疏的手,道:“坏了!” “怎么?!”钟离疏一阵紧张。 “好……”林敏敏低头看看肚子,“好像是我的……” 钟离疏一怔,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旁早就有所怀疑的稳婆和老太太派来的有经验的妈妈们已经反应了过来,赶紧不客气地将侯爷推到一边,众人架起林敏敏就往早就已经备好了的产房那边过去。 “慢着慢着,”林敏敏道,“我现在还没感觉痛呢,让我自己慢慢走过去……” 她的话音还未落,就忽地被钟离疏给叉了起来。钟离疏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慢什么慢!” 林敏敏却不依他,推着他道:“你别管我,我自己知道!”她扭过头去,见钟离疏一脸苍白,那乌黑的瞳仁都快缩成针尖大小了,忙一眨眼,有了个主意,拍着他的脸颊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老医正叫来!” 钟离疏此时其实早就已经乱了手脚,听着林敏敏的吩咐,本能地将她交还给婆子们,他亲自转身向着院外跑去。 不过,还没跑到二门处,他忽地就反应了过来,赶紧招手叫过一个丫环去叫人,他则慌手慌脚地又往回赶。等他赶回正院时,林敏敏已经进了产房。他有心想要跟进去,却被莫妈妈死死拦在门外。 隔着窗户,钟离疏焦急地来回直转圈,不停地对着窗内叫道:“敏敏莫慌,我在呢,敏敏莫怕,疼就喊出来!” 他这模样,直叫莫妈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钟离疏拉到廊椅上坐下,道:“侯爷快安静些吧,夫人在里面都还没怎么叫喊呢,你这么又是叫又是嚷的,没得惊着夫人。” 顿时,钟离疏闭了嘴。可扭头看看,老医正还没到,他不由又急了,忽地从廊上翻下去,又三两步窜到院门口,见还看不到人,就又叫人去叫,自己则再次窜回窗下,偏又不敢再打扰林敏敏,急得又是一阵打圈。想了想,到底还是担心老医正怎么还不到,便又重新窜回院门口。这一回,终于叫他看到了老医正。 老医正正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丫环身后往这边来。 钟离疏看得不由一阵心头火起,三两步就窜了过去,一把拉住老医正的衣襟,就把他往正院里拖去。 “哎哎……”老医正赶紧拍着他的手叫着,“急什么?!别急别急!这是头胎,头胎没那么快……” 可是,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反驳他的话似的,他们二人前脚才跨进正院大门,后脚就听到从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生了、生了!”顿时,院子里的人一阵欢呼。 钟离疏丢开老医正,三两步就又窜上了走廊,却是差点和产房里出来的婆子撞个脸对脸。 那婆子赶紧后退一步,向钟离疏笑眯眯地行了个礼,道:“恭喜侯爷,母子平安。” 报完信,她便又要转身进去,却不妨被钟离疏一把拖住,“夫、夫人可还好?!”他结巴着问道。 此时,老医正已经过来了,存心报复地一巴掌拍开他揪住那婆子的手,一边示意那婆子进去继续做事,一边将钟离疏拉到一旁,道:“不是说了嘛,母子平安!” “生、生的什么?”钟离疏显然还不在状态,又愣愣问道。 “哎哟,不是说了嘛,母子平安!”老太医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这生得可真快,”他不禁感慨道,“可算是我所知道的,头胎里生得最快的了!” 可不,从林敏敏进产房到生产,前后都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直到这时,钟离疏才忽地回过神来,猛地挣脱老医正的手,“哧溜”一下就钻进了产房。 产房里,婆子们仍在收拾善后着,林敏敏则怀抱着仍在大哭不止的婴儿,一一检查着婴儿的小手小脚。 “侯、侯爷……” 听到婆子们的抗议声,林敏敏抬起头。四目相对间,顿时,世间一切的声音都没有了。 钟离疏过来,低头看看林敏敏怀里的婴儿,转身抢过一个婆子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便半跪在床头,也跟之前林敏敏的动作一样,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孩子的手脚,抬头望着林敏敏,那眼眶忽地就湿润了。 “是儿子,”他道,“不是闺女,我弄错了呢。” 林敏敏抬起手,覆住他微微有些扎手的下巴,笑道:“当爹了呢,孩子他爹。” “嗯,”噎下喉头的硬块,钟离疏用力点着头,又伸手托住林敏敏抱着孩子的手臂,低头望着她道:“辛苦了,孩子他娘。” *·* 十年后。 景元初年,五月。 京城的水关前,一个孩子忽然指着河道里一艘逆流而上的船惊叫道:“快看快看,那艘船真漂亮!” 顿时,河岸边众人的视线便被一艘有着优美曲线的帆船给吸引了过去。 众人的惊叹,立时便惊动了水关上的守卫们。顺着岸边众人指点的方向看去,那见多识广的水关头目不由就惊呼道:“哟,这不是南海船坊新出的飞鹰舰吗?”说着,又眯眼看看那桅杆上迎着夕阳招展的旗号,不由一惊,赶紧扭头招呼道:“快快快,快打开水关,那是威远侯回京了!”又道,“想来是回来参加皇上的登基大典的。” 岸边,便有那不认识的问道:“这威远侯是谁?” “咦,”有热心人答道,“你连驻西番诸国公使大人的名号都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这些,总听说过南海船坊和沧澜阁吧?那都是他们家开的。” 旁边有人反驳道:“你那个公使大人的称号该换换了,这一回皇上招威远侯回来,是要他主事南海舰队的……” 在岸边众人的闲谈中,仿佛只眨眼的功夫,那艘飞鹰舰便如行云流水般滑过了水关,以至于人们只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子正握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似在教那孩子掌舵的模样,其他的竟什么都没能看清。 “好快……”众人一阵惊呼。 如今林敏敏早已经习惯了这飞鹰舰的速度,步伐平稳地托着个托盘从舱里出来,招呼着钟离疏和儿子翰哥儿道:“好啦,这是内河,可不比大海上可以任由你俩玩。还不给我乖乖过来!” 翰哥儿扭头,看到林敏敏手里的托盘,忙从父亲的臂弯里钻出来,跑过来问道,“是什么?” 如今已经十四岁的妹妹钟离安也托着一个托盘出来,笑道:“你最喜欢的,酸乳酪。” 七岁的娇娇跟在她身后,手里牵着还走不稳路的弟弟耀哥儿,撇着嘴道:“真不明白,哥哥怎么喜欢吃这种臭哄哄的东西。” 在她的身后,阿樟则不放心地张着双臂,像个鸭子一般护在两个孩子的身后。 翰哥儿听了妹妹的话,顿时跑过去,拿手比划着娇娇的头顶,笑道:“瞧,这就是我吃这臭哄哄东西的好处!谁叫你挑嘴的,矮冬瓜!” 他的嘲弄,立马就惹恼了娇娇,把弟弟丢给阿樟,转身就追着翰哥儿沿着甲板往船后跑去。才刚满周岁的耀哥儿看着哥哥姐姐们追得热闹,便揪住阿樟的衣襟,指着船尾“啊啊”地一个劲地叫着。阿樟忙宠溺地抱起他,也跟着向船尾追过去看热闹。 林敏敏摇摇头,对钟离疏道:“你也不管管他们,一个个都快跟个野猴子似的了。”又道,“这一回我可铁了心了,让翰哥儿和娇娇一起去考杏林书院。翰哥儿都十岁了,不能再让他这么野着。还有娇娇也是!” 一旁,钟离安不由就冲着七叔做了个鬼脸。钟离疏也回应给她一个鬼脸,然后招手叫过钟离嘉,将船舵交给他,过去接下林敏敏手中的托盘,又扶着她上了甲板平台,并在那早已铺好的毡垫上坐下,钟离疏这才道:“杏林书院可教不出来能流利说七八种番语的孩子。不是我吹,连我们家娇娇,有些学识都比杏林书院的教授强。” 得,如今钟离疏不仅是妻奴,还是儿奴。在他眼里,儿女的一切都是好的。 “只是有些而已!”林敏敏白他一眼,倒了一杯果汁递给仍在平台下没有跟上来的安姐儿,道:“给你哥哥送过去。”然后又扭头对钟离疏道:“你就惯着他们吧!当初也不知道哪一个说我会惯坏孩子们的。你看看卉姐儿他们三个,哪个不是被我教得好好的,只有翰哥儿,都快被你惯成个混世魔王了!” 钟离安接过果汁,却并没有离开,听着林敏敏对翰哥儿的评论,她不由就是一阵不满,“翰哥儿好着呢!明明是敏敏娘你把翰哥儿管得太死了。当年你对我们可没有对翰哥儿这么严厉。”说完,这才端着果汁给她哥哥送过去。 林敏敏不由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扭头瞪着钟离疏道:“瞧瞧!如今我都说不得他了,才说一句,你们一个个就护上了。我再不对他严一些,他可不得上房揭瓦了!” 钟离安将果汁送给钟离嘉,皱眉道:“看来敏敏娘是铁了心要送翰哥儿去杏林书院了。” “书院不是挺好吗?”钟离嘉笑道,“我跟姐姐可都是书院出来的,只有你,被敏敏娘给惯的!你不肯去,敏敏娘竟也由着你。不过,翰哥儿可跟你不同,他将来是要承七叔爵位的。如今他所认识的,都是一些西番的人,在书院读书也能叫他多认识一些本朝的人,对他只有好处。” 正说着,就看到翰哥儿如一阵风般跑过来,和娇娇围着他们兄妹打闹了一阵,便又跑开了。 看着他,钟离安忽然感慨道:“姐姐生头胎时,可是痛了一天一夜呢。”如今卉姐儿已经嫁了人,且已经做了母亲。 这话题,却是叫已经是十□□岁大小伙儿的钟离嘉一阵尴尬,忙扯开话题,指着翰哥儿的背影道:“真想不到,当初生下来才四斤八两的小东西,如今竟长得比同龄人都要又高又壮呢。” 提到这“四斤八两”,兄妹俩不由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当初为了翰哥儿只有四斤八两重,钟离疏可是心疼得直接哭鼻子哭到了先帝爷的跟前,却是不仅把翰哥儿的世子之位和敏敏娘的诰封一同“哭”了下来,还“哭”回来一个南海船坊。 “我后来才反应过来,”平台上,林敏敏拿过一只酒盏,给钟离疏斟了一杯新酿的葡萄酒递过去,笑道:“你进宫哭诉是假,拿西番航线换南海船坊才是真。可是?” “瞎说!”钟离疏斜躺在毡垫上,眯着凤眼道:“我心疼翰哥儿是真,换回一个南海船坊不过是顺便罢了。” 接过那酒盏,他又伸手过去,和林敏敏碰了个杯,望着渐行渐近的侯府码头笑道:“到家了。” ——完——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