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养夫 作者:后紫   ☆、第1章 护短的爹爹   红帐翻滚,那人的手轻轻地滑过了她的双腿,引得人就似春风中的垂柳,克制不住地轻轻摆动,而后轻抽痉挛、双腿间一热——   “哟,小娘子,等婢给你擦洗一下身子,换上干净的尿布。”   柔缓的语调终于唤回了本名卫妩、现名还正在取、大文前长公主的意识,她心底一沉,只想继续昏睡过去。   不知怎的,卫妩又梦到了前世里的那人,心情难以平复,一时半刻竟连眼睛也不想睁开。   佳柔接过了嘉荣递来的热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小娘子红嫩的双腿,一抬头,方瞧见她还紧闭着双眼,仿佛仍旧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之中,只是紧缩着的双眉,庄肃的叫人不敢直视。   佳柔的心里咯噔一跳,遂低垂了眼眉,手上的动作越发的轻柔起来。   嘉荣也探身朝床内瞧了一眼,嘻嘻笑着说:“小娘子今日睡得可真好!”   还待说些什么的时候,瞧见了佳柔瞪过来的凌厉眼睛,不明所以,却也噤了声。   佳柔轻手轻脚地忙好了一切,这才立直了身子,瞥了嘉荣一眼,一个字也不曾吐露,自端起水盆,一丝动静也无地出了屋子。   饶是嘉荣再不开窍,此时也琢磨出了今日的不同寻常来。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床榻之上仍像熟睡中的小娘子,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紧跟着出门。一直走到院子中央,她才悄悄地叹了口长气,望着同样满脸愁容的佳柔,小声地问:“不会吧?今日也不曾有什么事情招惹上门。”   佳柔同嘉荣,另还有珈佩、颊茜,是裴三爷为女儿精心调教出来的四个大丫头。佳柔人如其名,说话柔,动作柔,连笑起来都是一派柔柔之态,只是内里却是极有主见,她抬了抬眼皮,未动声色:“别声张,一会儿我悄悄回了三爷。”   看来小娘子的心情真的不佳!   难道是听见小丫头们议论了老太太那边不愿意给她办周岁宴的事情?   嘉荣深觉不可思议,要知道小娘子差三天才满一岁,旁的这么大的孩子除了吃睡,哪里会懂这些子俗事。   不过,她们的小娘子自是与其他人不同。不光伶俐,偏偏气性还大,且生气的时候并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大声哭闹。她只是不声不响,眼睛都不会睁开一下,水不喝乳不吃,任谁劝都没用。   算起来,小娘子也就生过两次气。一次是将将出生,被老太太抱去说要亲自抚养,愣是两天不吃不喝,急的三爷差点儿把老太太那边的房子给掀了。   再有一次就是百天的时候,老太太赐了个丫头给三爷做妾,小娘子又是一天不吃不喝,直到三爷做主把那丫头送到了侯爷那厢。   要不怎么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呢。感动的夫人一口一个“亲乖”的叫,足足淌了一个时辰的眼泪,至此越发的看重小娘子。   至于三爷,别瞧着平时挺不着调,却着实是个好父亲,用他自己的话说“女儿就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我对我乖女的爱至死不渝”。   唉,这回小娘子若是又气着了,三爷定又是要去老太太那厢大闹一场。闹闹也好,气死那个偏心眼的老虔婆。   嘉荣想起了老太太气急坐地大哭的撒泼模样,一时不查竟呵呵笑出了声,她赶紧捂住了嘴,伸长脖子听着厢房里的动静。   厢房里的卫妩若是知道嘉荣这般想,一定会呵呵——冷笑。她不吃不喝那两回,不过是想起了前世里自身的经历,自是与这裴家无关。   其实认真说来,也还是有关的。   大文前长公主,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转世到了死对头的家里,甚至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转世了还清晰地记着生前的种种。   什么奈何桥,什么孟婆汤,她见也不曾见着,只记得她打发心腹给那人开了城门,便是立在宫门之上。远远地瞧着那人骑着白马,率着军队穿过了集善街,眼看直达宫门,想也未想,一跃而下,紧接着混混沌沌,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成了那人的心腹军师——裴天舒的女儿。   那人,是她的驸马,她心心念念爱慕着的男人。却也是推翻了她卫家大业的人。   说他是乱臣贼子,可他比她那个皇帝弟弟强上不止百倍,乃是民心所向。   说他是仁义之君,可能是贴切的,但对她来讲,说的好听那叫爱江山不爱美人,说的难听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想来这就是爱之深恨之切了。   至于她和裴家的那点儿恩怨,且不说裴家上下一心辅佐那人,就是那人假死之后出的那桩恼人的事情,就够让她咬牙切齿了。   那人假死,她心如死灰,她那荒唐的皇帝弟弟便四处搜罗了各种气质的美男,一并二十名送进了她的公主府。   随后便有了她生性淫乱的传闻,且有鼻子有眼。   “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   外界相传是她先对皇帝说了以上的话,皇帝才赏赐了二十名面首,其实她真真是冤枉的很。   她暗地里使人查了那传言的出处,就是来自裴家。   不过,那时她还念着那人的情分,知道他与裴家的老大一向交好,便不愿意对裴家出手。且那时觉得没了那人,名声基于她就是一文不值的东西,索性也越发的荒唐。   带着面首四处招摇,像这种事情她并没有少做。闭着府门,歌舞升平,也是常事。就连近身的服侍,索性也换上了那些或稚嫩、或清秀的少年。   若说大文前长公主只有驸马一个男人,一定会被人笑掉牙。   但这是事实。   叫卫妩自己说,其实她贵为长公主的一生全部都是笑话。   是以,她将出了娘胎,一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婴孩,便打定了主意饿死自己。后来她发现自己居然生在了裴家,这才又缓了寻死的念头,只一心想着裴家栽赃她淫乱的事情可还没了呢,若是他们家出了个同样淫乱的闺女——呵,光想想就觉得解气。   她是怀着唯恐裴家不乱的心态认了要再活一次的事实。   也阴差阳错,确实叫裴家大乱了一次。那一回,裴天舒将他老娘气的厥了过去,她这才觉得裴家老三,也就是她现在的便宜爹,除了是个会摇扇子阴坏阴坏的军师,也是个疼爱媳妇和孩子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算是对他稍有改观,只是前尘未了,更没在心里将他当过自己的爹。   不曾想,她百天那回的贵妾事件,又让她对裴天舒改了观。   其实那回她不吃饭,纯粹是被裴天舒的媳妇、楚氏的眼泪给烦的。婆婆给自己房里塞了人,不敢反驳就算了,就会抱着她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眼泪、鼻水什么的俱弄了她一身。   她的前世可是长公主,还是脾气很坏的长公主,开口闭口就是“找死”“杖毙”之类的精贵人。可百日的时候,她就是个不会翻身的肉滚滚,一恼,也只能是两顿没有吃。   裴天舒得了信,并没有被美妾迷了眼睛,二话没说,就请了他二哥建信侯裴天恒喝酒,直接灌倒,又将他娘送来的小妾衣裳一剥,塞到了他二哥的怀里。   第二天,侯夫人方氏打上了门,裴天舒就坐在那里,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说了句:“嫂嫂自重。”又摸了摸搁在桌上的银光剑。   方氏便直接偃旗息鼓,怎么来的怎么滚了回去。   至此,裴家的老太太和侯夫人方氏消停了两百多日,而今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就又想作了。   办不办周日宴,堂堂的长公主大人一点儿都不在乎,这天地之间能叫她在乎的无非就是那人了。   那人现在已经登顶,区区不到两年的时间,已经将大文打理的井井有条,堪称明君。更是对自己苛责到了顶点,听说他的后宫只有一妃,号贤。得才具备且雍容华贵,不仅提议废除了民间和个人不能藏书的挟书律,还勤俭有德只着布衣,说她母仪天下也并不是不配。想来那个妃子就是他那温婉善良的表妹了……   卫妩正在沉思,忽然一双手将她轻轻地抱起。   “小娘子,你瞧下了几天的雨终于晴天了。”嘉荣轻声细语地说着,她心里头虽想着小娘子绝食可以叫三爷去老太太那里闹个够,但又着实心疼的紧,便想着自己好好哄哄,且先看看会不会有成效。   只是卫妩仍旧紧闭了眼睛。——本宫不想看。   “小娘子,婢给你唱个小调听听。”——本宫不想听。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   不过才十岁的小丫头,就晓得什么春风和春心了。女人呐,似乎天生的都是情种。女人儿女情长、相夫教子,那就是本分。男人若是儿女情长了,那便不算真男人了。   世人皆是这般认为,大文前长公主也是这样认为的,而如今的卫妩若是听见这样的论调,却只想呵呵一笑。   在咿咿呀呀、吐词不清的小调中拯救了卫妩的是裴天舒并着楚氏,这时候出现足以证明他们绝对是亲生的。   还有好几个丫头婆子也跟着走了进来,打头的便是佳柔。她略显不安地瞪了瞪嘉荣,只觉这个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小娘子高兴的时候还不喜人抱着,更何况现今不高兴的时候呢。   可是三爷和夫人都在,她也不敢有所造次,捧了温热的羊乳搁在桌上,便去取小娘子吃饭用的围布了。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爹爹想了这许久,还是觉得金玉这个名字最好。”说话的自然是她的便宜老爹裴天舒。她这爹虽然便宜,却长相极佳,端的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也就是对着她的时候稍微不那么高傲一些。   金玉寓意珍贵和美好,第一个孩子总是会珍视一些。其实一个名字不管好坏,都意味着彻底剪断了过去的牵绊。   卫妩终于睁开了眼睛,看了裴天舒半天,半声不响。   她那病弱西子的娘一脸的欣喜颜色,从嘉荣怀里抱过了她,略显激动地说:“金玉,这是爹爹宝贝你哩。”而后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家夫君。   对她这个便宜娘,卫妩真没什么好说的。宜阳楚氏,百年大家,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女儿自然是端庄淑女,只是过于绵软了一些。   裴天舒给了自家媳妇一个璀璨的笑容,而后握了握她的手,这才熟练地抱过了女儿,柔声道:“你身子还在调养,还是少抱她。”   楚氏今年一十八岁,正是青葱靓丽的好时节,虽因着生女略有亏损,娇弱一些,可是已经调养了将近一年,加上夫婿体贴,房中并无妾室,日子过得和美,面上的颜色一向是红白相宜。此时又因着夫婿的体贴闹了个大红脸,双颊间的颜色竟比那红透的果子还要好看。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房中几个有脸面的丫头婆子,皆捂着嘴在偷笑。   裴天舒不以为然,抱着自个儿前世的小情人走到了窗边,指着满园的俏丽牡丹,悄声说:“金玉放心,爹爹断不会委屈了你。”   卫妩,不,现在叫裴金玉了。她癔症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说周日宴的事情。她并不感兴趣,还是没什么表示,只是顺着裴天舒手指的方向,瞧见了一株盛开着的魏紫,随风摇曳,秀丽中不乏端庄,这般风姿也只有这牡丹花后才能有。   ☆、第2章 偏心的祖母   裴府。   裴老太太的院落原本是府中景致最好的地方,连老二建信侯那处院子也比不上这厢。春有桃李,夏有荷花,秋有石榴,就是冬天还有一处种满了酸浆果子的暖房呢。   原先老太太一想起这个便引以为傲,如今吧,一想起来只有后牙槽疼的份。皆是因为她那与她并不同心的小儿子,还有三房园中的珍奇花草,尤其是如今正在盛开的娇艳牡丹,那可是御赐的,大片大片的花朵,瞧得人眼睛充血,却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人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也不知怎的,她和她的小儿子就没有对头过,现今更有一些势如水火的意思了。   今上还没起兵那会儿,她们家就是一个大儿子突然立了军功,破格提成六品小将的超土鳖家族。   也是因此,她为二儿子迎娶了有一个六品小将爹的方氏,算是门当户对。   轮到小儿子的时候,她为他相中了一门商户,别看商户低贱,可嫁妆丰厚啊。人生在世,什么东西都比不上银钱来的实惠,这一点从老太太院子里种的那些皆是会结果的花里,便能探知一二。   无奈何,她瞧上的实惠儿媳,他们家老三却是看不上的,直嚷嚷着对方才十四,硬是将她找上门去提亲的媒婆给打了出去。   那时候她便憋了一口气,放任自流,到底要瞧瞧他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不曾想,他和老大跟着今上硬是闯出了一番名堂,最后还让他拐了个祭酒的嫡孙女,有名的名门淑女。   这原也不算什么大事,坏就坏在,老三迎娶了楚氏并没有多久,老大就因为旧疾发作一命呜呼。且老大房中无子,这好不容易到手的爵位就悬了起来。所幸今上怜悯,允了他们弟代兄袭爵,她便做主为老二上报了爵位封请。   老二是个扶不起来的,老二媳妇的娘家根基薄弱,这些她并不是不知晓,可她就是不愿意让老三袭爵,总觉得老三和他那个淑女媳妇是妻不贤夫不孝。要是老三袭了爵,外有强大的姻亲,内里又是个不听话的牛脾气,还能有她的好日子!   卯时初刻,已经起身的裴老太太梳妆完毕,又对着铜镜瞧了瞧自己半白的头发,闷闷不快地想这些都是被老三给气出来的。   其实若是非让她罗列出老三的罪状来,似乎又有些困难,却大抵可以用“不孝”二字给囊括了。   她喝了半盏蜜水,心里不停琢磨着不想给老三那小丫头片子办周日宴的事情,能不能成行。   其实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还真是要落个苛待孙女的名声,只是她总想着老三现在不过是一介白丁,谁还吃饱了撑得去管他白丁的事情。   要说裴老太太有这种想法也不为过,世上多蠢人,而这蠢人并不是真的蠢,只是将别人看的太蠢。   这话是以前的大文前长公主会说的。   自从裴三爷大闹过那一场之后,裴金玉就再没有见过这个裴府的老太太,只是听见丫头们的言论,她就把裴老太太归到了这类人中,还是个中翘楚。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侯夫人方氏带着丫头婆子浩浩荡荡地来给老太太请安。   方氏,以前是六品小将的闺女,如今做了侯夫人——嗯,她爹还是个六品小将。   有多大的碗,装多满的饭,说的不止是碗,亦可说成人的德行。这几年,侯夫人方氏的碗还是那个碗,倒是碗里的东西渐长,如此可不就是哗啦啦的往外流。   只是这流出来的并不是好东西罢了。   荣升为侯夫人的方氏什么东西没学会,只学会了装模作样和仗势欺人。   说的再直白一点儿,走哪儿都爱摆侯爷夫人的谱,就喜欢后面跟着成群的丫头婆子,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个精贵人。至于欺人,满洛阳城找找,她敢欺负的也只有她弟媳妇楚氏一人,欺负别人她自问并没有那个胆。   家里有个不待见自己夫君的婆婆,还有一个不待见自己并且掌握着全府中馈的嫂嫂,楚氏的日子可想而知——举步维艰。   就连给自个儿宝贝女儿办周日宴这事儿……   唉,想起来她这当娘的就一阵揪心。   楚氏并不知道关于这事,裴天舒心中已有计较。她早起准备去给裴老太太请安那会儿,裴天舒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完美的诠释了一个无所事事的白丁模样。   楚氏犹豫了片刻,特地叫来了佳柔。   “你给小娘子穿上那件新做的红绸衣,就是那件用金线绣了牡丹花开的。”   “是。”佳柔点点头,转身进了左厢房,不一会儿,就抱着一身簇新衣裳的裴金玉出来。   楚氏瞧瞧女儿圆润可爱的小脸,微笑不语,抬脚出门的时候,不用示意,佳柔便紧跟在身后。   其实楚氏的心思很好猜,无非是她看着女儿漂亮可爱,便想着老太太看了没准儿也会喜欢,说不定心一软周日宴的事情就解决了。   殊不知,人心这东西是这世界上最难以琢磨的一门学问。   楚氏带着裴金玉款款步入了裴老太太的福寿堂,先给老太太问了安,又指使着佳柔上前。   佳柔抱着裴金玉福一福身,笑盈盈地道:“小娘子问老太太安。”   因着楚氏今日来的较平日晚,又因着裴金玉身上那件绣满了牡丹的红绸衣,老太太的眼睛疼,心情可想而知。   她闷声“嗯”了一下,转头就对方氏说话:“侯夫人,侄女亲来给你请安,可还是头一遭吧!”   听着称呼,就知道说话的是个糊涂人,就是她再抬举二媳妇,也没有这个抬举法的。   楚氏面上波澜无惊,想是早被这样的言语挤兑习惯。就连佳柔的面上也不见丝毫慌乱,只是转了身子,又朝方氏福了一福,口齿伶俐地道:“小娘子问二婶娘安。”   方氏捂嘴轻笑,“听说三弟已为侄女取好了大名。”   一说起这个,楚氏心中自得,微笑道:“夫君为她取名金玉。”   方氏客气道:“嗯,想了这许久,的确是个好名字。”   裴老太太却不以为然,撇了撇嘴,掩饰不住的讥讽:“可不是,什么玉啊花啊,乡下地方,一抓可是一大把叫这名字的丫头。也罢,贱名好养活。”   一直没什么特别表情的裴金玉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一眼裴老太太。要说她自觉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可有人说她的名字是贱名,这就有所谓了。   不过,她脑子清楚这会儿她可不是长公主了,只是个还不曾开口说过话的小奶娃。   她将头一偏,望向了楚氏。   楚氏满心的不痛快,有心想要解释一下“金玉”的出处,可她心里清楚不说那些还好,一说老太太必定更加的不快。   她虽从没有瞧不上自己的婆婆出生乡下,可就是这个出生乡下的婆婆却是看不上她的。   看不上她出口成章,看不上她腰若杨柳,更看不上她通身的端庄姿态。   甚至初进门的时候,她这婆婆便对她说过:“贵女又怎么样,贵女还不是和农妇一样得吃得喝得上恭房,贵女还不是和农妇一样得生儿子。”   还有一些更上不了台面的话,楚氏连回想一下就觉得头晕脑眩。   裴金玉知道她是指望不上她这个绵软的娘了,遂一合眼皮,眼不见为净,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人呐,什么时候都得有个自知之明不是。   就在楚氏为难、金玉失望之际,一身天青色圆领袍的裴天舒,一撩衣摆,大步跨了进来,叫了声“母亲”,竟是直接从佳柔的怀里抱过了裴金玉。   老太太面上不喜,斥道:“堂堂的男儿,抱什么孩子,还不快些将她丢了。”   裴天舒口中答“是”,手上却将女儿抱的更紧,还时不时的晃悠几下。   裴金玉被他晃悠的很是舒服,半眯着眼睛瞧了瞧他,眼神里还透露了些许笑意,以示嘉奖。   裴天舒也被他女儿那小眼神激荡的浑身舒坦,看也不看裴老太太的脸色,只道:“母亲,我今儿还有事出门,这就告辞了。”   说着正大光明地抱走了裴金玉,还顺便拐带了楚氏一同出了福寿堂。   才将出了门,就听见堂内传出了一声闷响,裴天舒替他娘手疼,面上只笑嘻嘻地宽慰楚氏:“没事儿,你先回房,我带着金玉出门一趟。”一转身,朝着外院去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恼怒楚氏问都没问一句,就带金玉来福寿堂的事情。   楚氏欲言又止,到底随他去了。按下那厢方氏心底暗喜,面上恭敬又讨好地劝解裴老太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坚定了老太太继续给三房下绊子的决心不提。   裴天舒抱着裴金玉出了正门,自有小厮早就套好了马车。   正迎面赶上回府的建信侯裴天恒。   裴天恒空有爵位,却并未在朝中领实职,一向也是悠闲自在。只是向来闲不住,喜欢到处蹦跶。   裴天舒也瞧见了不知在哪儿蹦跶的已显了倦容的裴天恒,客气地叫了声:“二哥。”   裴天恒问:“你带着丫头去哪儿?”   “出去转转。”   “哪有出去转带着丫头的。”   “哦,进宫。”   裴天恒一听,心里疑惑顿生,拧着眉又问:“你带丫头进宫干啥?”   裴天舒一副“你想知道吗?我就是不告诉你”的高深模样,一迈大长腿上了马车,这才悠悠说道:“不如二哥同我一齐进宫?”   想起金銮殿上的庄肃情景,裴天恒罕见地正色摇头。   裴天舒呵呵一笑,再没言语,只吩咐了马夫疾驰而去。   ☆、第3章 沧桑的皇帝   裴天恒一路沾花惹草回了风正园,侯夫人方氏已经将裴老太太伺候妥当,威风回转,正一脸正室派地给众小妾立规矩。   方氏她爹是个武夫,教养出来的女儿虽不是膀大腰圆型的,却也因着幼时习武养就了宽大的骨骼,还有强大的气场,只往那儿一坐就让人有一种黑风扑面的压力感。   在她面前,裴天恒那三房娇弱弱的小妾,竟连个媚眼也不敢朝他抛过来。   裴天恒顿觉无趣,歪歪地躺在榻上道:“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   方氏不满,原想刺他几句,转头一瞧规规矩矩立着的三个小妖精,心念一转道:“我也并不是个不好伺候的,罢了你们都回去吧!”   姚氏就知道夫人不会给她们机会在侯爷面前露脸,低着头福了一福,转身出门的时候,到底给裴天恒飞去了一记柔弱酥骨的媚眼。   裴天恒本就在注视着她盈盈一握的美腰肢,眼风自然尽数收到,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软了。方氏说了什么,他理所当然无心应对。   方氏怒锤了他一下,他这才回了神,“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老三是不是带着他那赔钱货出了门。”   裴天恒一听这个,没好气地说:“禁言。没钱的人家才管女儿叫赔钱货,像咱们家,女儿叫娇客,得好生养着。”   “你为了他跟我生气?”方氏的火气很没有来由,语气高了八度。   裴天恒闷哼一声,“他是我三弟。”   “那是谁灌醉了你,将老太太塞到他房里的丫头硬塞给了你!”方氏气急抹起了眼泪。   这事吧说起来其实真没有什么意思,可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还不是她想害人,却反倒惹了一身腥。   裴天恒冷笑道:“再不好那也是我三弟,不是你个妇道人家可以指摘。”语毕,起身就出了屋子。   后院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裴天恒可不是不懂,不就是婆婆瞧不上媳妇,一个劲地往房里塞人,变相打脸嘛!多了个妾,女人自然不喜,可他作为男人,像这等美事,他要是不喜那就是有病。   是以,他真没觉得老三做的那事有多么的不妥当,相反内心还是极其受用。那姚氏,本就是老太太房里最漂亮最得脸的丫头,他早就有些心痒,等到他娘将她赏到三房的时候,他原还有些不忿,幸好老三是个懂事的。   他自知自己和老大老三的不同,早年他二人跟着今上四处闯荡,而他就是留守在家,担任着守成和开枝散叶的大任,他的子嗣也理所当然地比较旺盛,有三个嫡子,还有两个庶女。   他这个旺盛,对比的是自家的老大和老三,比起那些勋贵之家,五个孩子算是少的。而今他已三十有三,不趁着这几年再加把劲,再过几年怕是有心也无力了。   这么寻思着,裴天恒动了心思,又想起姚氏那妖娆的小样,一转身去了不远的潇潇园。姚氏的风情自是方氏比不了的,不止是身姿曼妙,就连行那等事的声音也曼妙许多。   方氏是个粗糙的,粗糙到就连叫声都是高亢的“啊啊啊啊”,撞钟似的,听起来实在是不够婉约。而那姚氏叫起来“咿呀呀,哎呀呀”,美妙的像是一曲软语小调,叫人直酥到了骨子里。   那厢的裴天恒因着受不了方氏,转而去了姚氏那里,预备着白日宣淫,好好的大干一场。   这一边,裴天舒带着裴金玉已经到了皇宫门口。   裴金玉自打听了裴天舒说出“进宫”二字,脑袋就“嗡嗡”的开始混乱了起来。   她可没有指望过这辈子一次也不见那人,毕竟以裴天舒的身份,虽不知为何如今成了白身,但她猜想还并不至于一辈子他都是白身。   想来裴天舒也是个聪明的,知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历来的皇帝都挣不脱这个怪圈,他倒是晓得主动退让。自来只有聪明的人才能永享富贵,却不曾想到,皇帝对他还是颇有些情谊,若不然没有皇帝的召见,他又怎能冒然地进的了宫去。   果然,裴天舒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金牌,只那么一亮,连马车都没有下,轻轻松松地进了皇宫的第一道门。   到了光政门,这才由小太监引领着一路走去乾元殿。   这会子,皇帝早已经下了朝,不出意外会在乾元殿内批示奏折。   裴金玉在极大的冲击下已经忘记了脑子还会思考,一时间只顾着心头不快,更忘记了想一想裴天舒带她到这儿的目的。   只想着这货干的叫人事儿!他当皇帝是他兄弟呢,还是他狐朋狗友!抱着女儿大喇喇面圣的恐怕自古就只有他一人了。   裴金玉气的发抖,恨不能打死裴天舒,可她毕竟年纪小,便只能盼着快点儿睡着。   反正,她年纪小嘛。   裴天舒乐颠乐颠地进了乾元殿,往地上一跪,扶着裴金玉的小腰轻轻一福,不着调地道:“金玉,来给你皇帝哥哥问个安。”说完了一瞅,嘿,他女儿睡着了。   御座上的林青峦倒是咧嘴笑了,“抱她到朕这儿来睡,上次的棋局朕还叫人留着,今日刚好可以继续。”   裴金玉一听见那人的声音,心里头说不出的嚼蜡滋味,眼睛闭的越发的紧了。   只觉得一双手将她接了过去,很长的手指,坚毅而有力,随后她便躺在了柔软的御座之上。紧接着不多时,又听见了落子的声音,还有两个男人断断续续着絮絮叨叨,君不像君,臣不像臣。   “你女儿容貌肖你。”   “那是,我乖女聪明的紧,多会长啊!”   ……   “还是不准备来帮朕?”   “打仗我行,治国我是铁定不行。再说了,我才刚娶媳妇两年……”   “要不朕再赏你两个美人?”   “嘿,皇上,你后宫空虚,有美人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自个儿的好。”   “美人那是解语花,怎么可以叫做东西!”   “可以转赠的都叫东西。”   “给朕还不肯说实话,怕媳妇吧!”   “怎么可能。”   “实话……”   “怕女儿。”   “嗯?”   “夫妻不和,不利于孩子从小的成长。”   “歪理。”   ……   “我乖女可遭人疼了。真的,皇上,我不骗你。”   “那给朕当女儿算了,你再生一个。”   “别啊,女儿得皇上自己生。”   “朕又不是妇人。”   “不是还有贤妃嘛。”   ……   裴天舒是来给女儿讨封号的,自然要在皇帝面前卖力地夸奖女儿,只是一个没控制好,歪楼了,还恰恰歪到了皇帝最在意的心结之上。   任谁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从宫门上跳下来,也是不能再好好生活了。   对于大文前长公主,世人诋毁的较多,他却对其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皇室最高贵的公主,因为她深明大义,使得洛阳城不攻而破,黎民免于争战的灾难。又因为她刚极易折、慧极必伤、强极必辱、情深不寿,才有了那决绝的临空一跳。   最终成了皇帝心头怎么抹也抹不掉的朱砂痣,稍稍触碰,痛彻心扉。   裴金玉自是不知她便宜老爹对她的前世评价是如此之高,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离此最近的金色楠木立柱。   这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仿佛这里的主人仍旧是她那荒唐的弟弟,或者是她那直接导致了下梁歪的荒唐父亲。   想当年太祖皇帝以武力迫使前朝晋功帝禅位于他,大文也并不是没有昌盛过,只是自从太祖驾崩,她卫家便再也没有出过一任明君。还真的印证了民间的那句话:皇位来的太容易,后代玩的太疯狂。   也罢,卫家江山灭亡,不是他林青峦来推翻,便还是会有别人。   裴金玉突然翻坐了起来,在小太监还没有出声示意的时候,猛地扑向了堆满了奏折的桌案。   桌案应声倒地,奏折四处乱飞,更有浓黑的墨汁翻滚了几圈,尽数泼洒在了凌乱的奏折之上。   裴天舒傻眼了。   裴金玉却以最懵懂的眼神,对上了那双深邃如井的眼睛。似乎只是一时不查,那双她曾经迷恋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明亮色彩,眼尾处还挂着几条惹眼的深壑。   他怎么可以沧桑成这样?   她还真想痛快地放声大笑。   ☆、第4章 封汉寿翁主   从一堆奏折中爬出了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裴天舒还真不想承认这是他们家的。   我去,他怎么没发现他女儿还有做闯祸精的潜质!果然,每一个小天使的另一面都是熊孩子。   裴天舒的脑壳很疼很疼,别瞧着他和皇帝说话随意,可他随意说出来的哪句话不是经过认真思量!他把握着随意的程度,才能和皇帝如“知己”般深交。他女儿倒好,上来差点儿拆了人家的乾元殿。   裴天舒保持着惊呆的表情,直视着他女儿吭吭哧哧艰难地爬了起来,还顺带掀起了金色的龙纹地毯,抖落并且拍飞了奏折几张,漏出了下面的木地砖,他都愣是没想起来上前搭一把手。   直到他女儿跺了跺小脚,对着无动于衷的他张开了小手要抱抱,小脸上还挂着“我很委屈”的软萌表情。   裴天舒的心又化了,琢磨着自个儿到底是先安抚女儿,还是先谢罪。他正琢磨的起劲,他女儿可没那个耐心,又跺了跺脚,这回的力气用的比较大,她脚下的木地砖竟轻轻地摇晃了起来。   裴天舒顿时一惊,转头看向皇帝。   林青峦的神情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复杂的眼神中最分明的情绪也是震惊,仿佛见鬼似的。   裴天舒二话没说,上前先抱起女儿,自然而然地递给身后的皇帝。   跪在地上谢罪的小太监还算机灵,慌忙爬了起来,就要接过裴金玉。不过,手还是没有皇帝伸的快。   裴天舒从袖笼子里抖出一把匕首,蹲下身去撬那块木地砖。   这货居然敢暗藏兵刃进宫!被林青峦抱着的裴金玉倒抽一口凉气。她爹该不是脑壳有问题吧?   林青峦似乎是感受到了怀里小人的不平静,抬手抚了抚她的背,极其温和地说:“是不是哪里摔疼了,告诉皇伯伯,皇伯伯给你宣御医。”   裴金玉的脸都气歪了,再顾不上纠结她爹抖出来的那把小匕首,只在心里连声骂着本宫是你的皇祖宗。面上却是连扫都没有扫他一眼,继续关注着她便宜老爹的动作。   她老爹倒是没负重望,成功地躲过掀开地砖那一刻飞出来的半寸羽箭,捣毁了内里的机关,捧出一个金丝楠木雕刻着双龙的盒子,只见两双龙目镶嵌着璀璨的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极其的耀眼。   这金丝楠木盒子的出现充分说明了皇宫里四处深藏着秘密,万一这里头的是个会要了他性命的秘密这可怎么办好!   裴天舒的脑海里警铃大响,而现下的情景让他骑虎难下。盒子都捧出来了,就差撬开这临门一脚,他要是撂挑子不干,也不知皇帝的心里会怎么想。   帝心难测,裴天舒举着匕首,郑重地在宝石盒子的机括上比划着。   裴金玉突然哭了,鬼掐她似的“嗷”了一声,口齿清晰地喊:“爹……”   裴天舒的手一松,匕首“铛”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双眼顿时发红,都快赶上金丝楠木盒子上的红宝石了,“金玉啊,你,你,你叫我什么啊?”   裴金玉狠狠白了他一眼,这是典型的借题发挥、明知故问。   就算她不说话也没关系,裴天舒会自问自答,顺便还给皇帝报了喜,“皇上,我乖女会叫爹了。”嘴巴裂开的程度,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承受范围。   林青峦实在受不了他那傻样,将裴金玉往他怀里一塞,径直去了金丝楠木盒子那里。他捡起裴天舒扔掉的匕首,也不知怎么比划的,只听内里“叮”的一声,盒盖瞬间弹开。他人很是机警,早在盒盖弹开的那一瞬就跃到了几步之外。   可这盒子里头并没有什么机关,只有一块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前朝宰相李唐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八篆字。   这就是代表了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传国玺。   也是裴金玉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在林青峦登基的大道上,她打开洛阳城门送了他一程,如今不妨再送他一程。如此,他们二人再无瓜葛。   裴金玉略显疲惫地趴在裴天舒的肩头。   裴天舒的注意力只被传国玺吸引了半刻,就又转回了自个儿女儿的身上。什么传国玺,就是再珍贵也跟他无关,还是他宝贝女儿会叫爹更振奋人心。   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抱着他女儿拜了下去,“恭喜皇上,传国玺归位,皇上实乃天命所归。”看在一地狼藉的份上,还是赶紧说点儿好话吧。   林青峦握着那方传国玺,缓缓地走向御座,又缓缓地坐下,颇有些帝王的威仪,只是这帝王看起来心情不是特别的愉快。   过了好久,他才遽然而笑:“朕与畅之的女儿极为投缘,决定收其为义女,封晋阳公主。”   畅之是裴天舒的表字。   “使不得。”裴天舒惊得心头狂跳,实话实说:“皇上,我来宫里确实是存了想为小女讨封的心思,可我也最多是想得封个县主,想我一介白身,家里头怎么养的起公主。”   若是旁人说这种话,林青峦一定会多想,以为这人是在为自己讨官做。   但说话的人是裴天舒,他就只管理解了字面上的意思,笑说:“她亲爹虽是白身,她义父还是皇上,有何使不得。”   裴天舒憋了半晌,憋的脸色发紫,才支支吾吾道:“可是皇上,她亲爹不是还活着了嘛。”义父就是糊弄鬼的。   林青峦气的发笑,想了想,改口道:“那就封做汉寿翁主,你再不可多言了。”   “谢皇上隆恩。”   ****   裴天舒和皇帝的那盘棋到底没能下完,皇帝那儿乱七八糟的奏折还要处理,他便赶紧带着“罪魁祸首”裴金玉告退。反正他想讨的封已经有了,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好,阴差阳错替皇帝找到了传国玺,这翁主的封号也不算白得的。   况且,兼之还有惊喜。   他这一路都在跟裴金玉说话。   “金玉,再叫个爹。”   “乖女,看着爹爹,跟爹念‘die’”。   身心俱疲的裴金玉真是懒得理他,好容易出了皇宫,她才用稚嫩的小手指了指背后威武的宫门,“爹,不好。”   裴天舒一听见他女儿开口叫“爹”,就自动屏蔽了其他的一切,只会咧着嘴“呵呵呵”。   等到马车走出去了老远,这才醒悟过来他女儿指着皇宫还说了“不好”两个字。   他深觉他女儿是个聪明的,那地方可不就是不好,吃人都不会吐骨头。   他拍了拍她的背,很郑重地说:“金玉啊,爹以后再也不带你去那个地方了。”   裴金玉点了点头,放心地合上眼皮,睡了过去。   也因此错过了回家后的一场大戏。   要知道,她得封翁主连她都始料未及,更何况家里头……嗯,并不想让她好的那几位呢!   据说裴天舒抱着裴金玉嘚嘚瑟瑟地回了建信侯府,不出半个时辰,宫里的传旨太监就上了门。   宫里来了旨意,那可不是得全家老少到齐了跪拜接旨。   那会,侯府里除了裴天舒和已经睡着的裴金玉,就连楚氏都弄不清楚宫里来的旨意会说什么。   不过,大家都听说了是接赏。   先不说方氏为此揉碎了几条帕子,就是老太太还特地换齐了一品诰命服,腰杆笔直地跪了下去,可圣旨一念完,她差点儿没能爬起来。   宣旨的太监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指着裴天舒的鼻子开骂:“冤家,冤家啊!”   裴天舒不理会她那一套,一点儿面子也不留地当着众人问:“母亲是什么意思?母亲是不喜欢自己的亲孙女得封翁主,还是不喜欢皇上下的旨意?”这句话的咬字重点在“亲孙女”和“皇上”身上。   裴老太太想说我两个都不喜欢,可她还真没有那么硬气,只能眼一黑,将自己气晕了过去。   裴金玉一觉睡醒的时候,她娘正在劝解她爹,“赵大夫说了这几日老太太得好生静养着,要不你过去看看?毕竟是母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要去你自己去。”裴天舒还惦记着早上楚氏私自带女儿去福寿堂的事情,说话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好听。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原还在屋里伺候着的两个丫头小心翼翼地出了门,还顺带放下了水精帘。   楚氏觉得自己很委屈,本来啊,摊上这么个婆婆就够憋屈的了,自己想做点儿什么讨好婆婆,这边还得受着夫君的气,她顿时就红了眼眶。   裴金玉为她这便宜娘的智商着急,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恨,况且是自己的母亲!她觉得裴天舒和裴老太太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可调解的事情。   譬如说年轻守寡的母亲偷情被自己儿子撞见了,等等。   总之一句,一定是见不得人的、且一下子就毁去了母亲形象的事情。   裴天舒要是知道女儿的想法,一定会赏她两个爆栗吃吃。   其实事儿是真有那么件事,却是无关于香艳,有关于性命。   说起来他的愤慨和不平,还是因着原先的那个裴天舒。   ☆、第5章 往事不如烟   要想说清楚裴天舒和裴老太太的芥蒂,还得说一下裴家的家庭情况,这个家庭情况指的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裴家老三裴天舒八岁,老二裴天恒十三岁,老大裴天诚十六岁。   嗯,大家都很年轻。   就连那时的裴老太太也不过三十有五,略微打扮一下,半老徐年风韵犹存。所以,不能叫她裴老太太,得叫裴太太。   裴太太空怀一颗卖弄风韵的心,却是不能打扮,就是打扮了也无人欣赏。只因她是一个寡妇,且自打她怀上了他们家老三,她就成了寡妇。   所以,裴天舒是个遗腹子。   咱们还得再往前数个八年,彼时的裴太太自打生完老二裴天恒,沉寂五年,才老蚌生珠得了裴天舒,按理说是得要多宠爱这个孩子呀。   可裴太太并不是个按理出牌的人,兼之他们隔壁还住了一个神婆,也不知和她聒噪了些什么。反正,裴老爷才过世第九天,裴太太就坚信了是她肚子里的冤家克死了自己的夫君。   裴天舒的悲惨,是从他还是一个胚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裴老爷死后的第八个月,裴天舒呱呱落地,裴太太是准备将他摁在恭桶里淹死的。幸好,裴家老大眼疾手快,抢过了弟弟,又冲老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哄哄裴太太。   在没有裴天舒的日子里,裴天恒可是做过好几年的幺儿,自然是个得宠的,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裴太太的怨怒。   另一边,裴天诚去村里养羊的人家讨来了羊乳,将裴天舒喂了个肚滚圆。   后来的日子,裴天诚提防着自己老娘和恭桶,硬是将裴天舒养在了自己身边。   所以说裴天舒是他大哥奶大的。当然,用的是羊乳。   话说裴天诚奶孩子,一直奶到裴天舒五岁,嘱咐了他一句“娘要是一打你,你就寻你二哥。要是寻不到你二哥,你就跑”,而后收拾了行囊,预备远赴京都,奔赴前程去。   彼时的京都还在长安,小小的裴天舒并不知道宜阳离长安有多远,可他清楚地知道要是没了他大哥的庇护,他的日子很难熬。   于是婆娑着泪眼,满心满脸的舍不得。   裴天诚也舍不得啊,抱着自己的弟弟大哭一场,还特地跑到他老娘的面前说她要是照顾不好他弟弟,就是对不起他死去的爹。   裴天诚将他弟弟的问题上升了一个高度,裴太太的心里虽然膈应,却又不能不答应。   最终,裴天诚安心地上了路。其实不安心又能怎样,他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总不能天天呆在家里奶孩子。   他有他的抱负,他有他的理想,他有他想要守护的人。   ——老幺,总有一天大哥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你的面前。   裴天诚是怀着这样的念头,一步一步,越走越高。可是他至死都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维护的老幺,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了。   裴天舒的日子,在裴天诚离开之后,越发的艰辛,挨揍那是家常便饭,基本是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   终于在他八岁的那年初夏丧了命。   且丧命的缘由,很荒唐。   初夏麦黄,可巧天却不像好天。   裴家虽略有几亩良田,却也不是殷实人家。裴太太一咬牙,做主顾了两个庄稼汉,另指使着两个儿子,一起在地里抢收。   那天中午,天越发的阴沉,眼看风雨欲来,午饭也顾不上吃,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割麦、捆麦、垛麦。   裴天舒的年纪小,慌乱中出了错。他被地上的草藤绊了一跤,手里抱着的一捆麦子摔出去了老远,捆好的麦子也因此散落在地。   裴太太本就看他不顺眼,捡起地上的一块儿石头就朝他扔了过去,正砸在他的后脑,犹不过瘾嘴里还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冤家!”   裴天舒只觉脑后尖锐地疼了一下,心内怵她,并不敢因此放慢了动作。他慌忙爬了起来,将地上的麦子拢好,又重新捆在一起,堆在了板车之上。   一场大雨率着狂风将他们浇了个透心凉,他们冒着风雨在麦地里抢收。当晚,裴天舒就起了高热。   一想起这个,如今的裴天舒心里总不是滋味。他初穿来的时候,就发觉原主的身体单薄消瘦且遍体凌伤,虽然基本都是旧伤,但脑后的却是新伤。经他判断原主死于外伤感染,活活烧没的。   自此,裴天舒视裴太太为洪水猛兽,就算她荣升成了老太太,在他的心里也从没有认过这个娘。   只是他终究欠了裴天诚的恩情。   裴天舒回忆往事的这一瞬间,那边的楚氏只当他是无动于衷,背过身子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裴天舒这才一回神,就瞧见了楚氏的不对劲。要放在平时,他一定温言软语好生哄她一番,只是今日,他将将才在心里祭奠了那位故去的小兄弟,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   他预备着从榻上爬起来,去院子里头清净清净。可他才一动作,原本坐在他旁边的裴金玉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袖子。   裴金玉不喜欢看人哭,更不喜欢楚氏将眼泪和鼻水弄她一身。她看了看裴天舒,又看了看楚氏,意思很明白。   裴天舒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楚氏,意思也很明白。   可是两人都没有动作,然后面面相觑。   裴金玉想,这个混蛋自己惹哭了媳妇,还想拿女儿当挡箭牌。   裴天舒想,我女儿还真是聪慧,这么大就晓得看人喜怒,还知道寻求外援。   于是,两个人“眉目传情”,据理力争。   裴金玉:你惹的事你善后。   裴天舒: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女儿,哄好你娘的重任已经落在你稚嫩的肩膀上了。   裴金玉:你不去也不许走。你一走,她就会来抱我。她一抱我,就得弄湿我的衣襟。   裴天舒:女儿,全靠你了。   很多事情,说的再多也不如做一件。   裴天舒是个行动派,他将裴金玉塞进了楚氏的怀里,颇不顾廉耻地说了一句:“金玉,你哄哄你娘。”而后,转身出门,挥一挥手没有带走一滴眼泪。   裴金玉咬牙:本宫要学走路。   ****   裴天舒不知,自己这个无心之举,彻底坚定了裴金玉要学走路的决心。   更不知,因着自己白日的进宫,皇帝连晚饭都没有吃进去。   皇帝心塞,这个他知道。自从林青峦做了这皇帝,他一直处于心塞的状态,从来没有好过。   可裴天舒不知道的是,今日的皇帝特别的心塞。   夜幕下的皇宫,暗沉的有些阴森。一盏盏明亮美丽的宫灯,照亮了半个夜空。可皇宫,也没有因此而显得温暖半分,处处透着薄凉。   元会帝的后宫只有贤妃一人,贤妃又处处节俭,自打她掌管后宫,宫里头放出去了一大批年岁较大的宫女。原是想着会有年轻美丽的进宫,可是元会帝却以大文需要休养生息的名义,取消了年前的选秀。   偌大的皇宫里头只有两个主子,空荡的很是不像话。   民间里头也就有了元会帝专一的美誉。   一想起这个,贤妃也很心塞。   有了名分,却没有男人的宠爱,她守着的是个活死人。   心腹来报,皇帝又攀上了那道宫门。贤妃恼的将摆架上放着的铅黄釉绿彩莲瓣纹罐、青釉莲花尊、铅褐釉印花人物纹扁瓶,总之是能摔烂的都摔了个七零八碎。   好生发泄了一番,这才命着心腹宫女绿妆提了温碳食盒,姿态婀娜地出了宣室殿。   没有资格入主椒房殿,是贤妃心内一根隐隐作痛的刺。   也就是这根刺,才造就了贤妃今日的贤德名声。   她仿佛可以瞧见九龙四凤冠在朝她招手,她一步也不能做错。虽然她斗不过那个死人,可人死并不能复生。   贤妃如此思量着,心里已经转过了弯,待到步辇停在了第一道宫门之下,她没有让任何人跟着,笑意盈盈地手提食盒,往上攀去。   攀了个大半,一抬头,贤妃正对上那人瞧不出喜怒的深邃眼神。   ☆、第6章 抓周耍猴戏   贤妃给元会帝行了礼,而后娇喘着在他旁边站定。   “皇上,臣妾的小厨房今日做了几道荆州小食,臣妾特地给皇上留了一些。”   元会帝还是林青峦那会儿,假死远走,落脚的地方便是荆州武陵。   听着身旁人的软语,元会帝微微一笑,道:“有劳贤妃。”只是眼睛却始终直视着前方,且并没有什么焦距。   贤妃暗自咬了咬牙,又柔声道:“臣妾知道,皇上是在缅怀姐姐,想必姐姐泉下有知也会感念皇上的痴心一片。只是皇上,人死不能复生。臣妾斗胆,恳请皇上为了万民保重龙体。”   元会帝轻笑出声:“姐姐?贤妃,谁是你的姐姐?”   “难道在皇上的心里,臣妾连叫她一声姐姐也不配吗?”贤妃的声音有些颤抖,如哭如泣。   元会帝转了头,平淡无波的眼睛扫过她写满不甘的清丽脸庞,还是轻笑出声:“贤妃,你是朕的贤妃。而她,却是国长公主。”   好一个国长公主,还是个生性淫乱的国长公主!可是这些话贤妃是不能说的,她咬唇欲泣,方才一张口,元会帝似乎早已知晓她的意图,声音很轻地道:“禁言。夜已深,贤妃跪安吧!”仿佛生怕吵醒了某人。   贤妃的一张脸都气成了白色,却只能柔柔一拜,“臣妾告退。”   她气急败坏地下了宫门,绿妆捧着一件绯色的薄披风上前,却被她一把拂开。   绿妆知晓她此刻心情不佳,便小心翼翼地劝解:“娘娘莫恼,皇上只是一时被迷了心,迟早会明白娘娘的真心。”   “莫说这样的话哄我,皇上心里想的什么本宫还能没有你清楚!他对我根本就无心。”   绿妆小心应了声“是”,却又紧接着开解道:“娘娘尽说些气话,皇上若是对娘娘无心,又怎会让娘娘掌管着后宫。”   “后宫?他的后宫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   “这不也正说明了皇上爱重你。”   “屁,他是在拿我当女管家使呢。”   绿妆的脑子转的飞快,记起了主家的吩咐,很小声地在贤妃耳边道:“娘娘,不如给皇上张罗几个美人吧。如此若能拉回皇上的心,皇后的位置何愁……”   贤妃发作了一通,心里的怨气稍稍平息下来,好生计较了一番,觉得绿妆说的有理,只是这美人还是莫要她来送的好。眼下,倒是有一人比她更合适。   思量了一番,贤妃仔细打量着绿妆,瞧她至始至终低垂着头,加之容貌一般,是个让人放心的,便低声说了一句:“你是个好的……”   贤妃走了之后,元会帝又静站了许久,远远地听见更夫敲过二更天,他才唤道:“刘铮。”   “驸马。”从隆重的夜色里走出一个黑衣人,他一直隐身在这里,可是贤妃来的时候并不曾觉察他的一丝踪影。   刘铮唤元会帝驸马,自是因着他出自公主府,本是长公主的贴身内侍。元会帝兵临洛阳城之时,便是他奉了公主的口谕,打开了洛阳城门。   而这一声“驸马”,显然也是得了元会帝的认可。   “我同长公主没有子嗣。”   顿了片刻,元会帝又说:“今日我瞧着畅之的女儿,那神韵竟同公主幼时有些相似,便做主认了她做义女。”   这两句话的意思,刘铮听明白了,这是给长公主认了裴家的女儿做义女。   他冷哼了一声:“驸马难道不知公主同裴家的过节!是了,想来那裴家也是得了驸马的意思才敢去办那样的龌蹉事。”   元会帝被刺的心中一紧,半晌才自言自语似的喃道:“我瞧着真的很像,你且先去看看,看过了再说。”   刘铮没再反驳,往后退了一步,再次隐在了黑暗里。   ****   黎明来的很快,离裴金玉生辰,只差了这么一天。什么都没准备的方氏忙的脚不沾地,宴客用的小食、菜肴、水果,哪一样不得现买。她倒是也想学老太太来个卧床不起,可是裴天恒说了,她要是敢病,就把管家的大权交给楚氏。   她的命可真苦啊!给府中管家婆子交代事情的空档,方氏还抽了个个空,撕毁了几条帕子。   他们家绣娘也命苦啊,得玩命地多绣几条帕子,好让方氏没事泄泄愤。   不得不说,方氏除了心眼小点、人威猛一点,办事还是极其靠谱的,端的是雷厉风行的作风。虽然只有一天,裴金玉的周日宴还是仓促间召开了。   负责接待男宾的人选定下了裴天恒、裴天舒两兄弟。方氏和楚氏自是负责接待女客。   陪着各家小公子们交际的是方氏的两个嫡子,十岁的裴智和八岁的裴优。就是接待各家小娘子们的人选有些麻烦,裴家唯一的嫡女裴金玉还是个小奶娃,最后这重则就旁落在了裴天恒八岁的庶女裴雪身上。   才将清晨,裴家就打开了府门,迎接着四方的宾客,倒也是有条不紊。   裴家的宾客身份极其的复杂,其原因就在于他们归属的是哪一方的势力。   譬如一向和裴天舒交好的保皇派的土鳖们,还有一向和楚氏的爹交好的清流们,又因着皇帝亲封了裴金玉一个汉寿翁主,就连宗室也赏脸莅临。   仔细瞅瞅,裴家女儿的周日宴上究竟来了哪些人?   嗯,就和平时皇帝上朝一样,该来的不该来的一个都不少。   而作为主人的裴家,倒也能张弛有度,不卑不亢,任谁来了都是一副笑脸相迎。   便也有人在心里暗自将他们恼怒上了。   ——呸!墙头草。如此这般想的是土鳖们。   ——呸!巧言令色。如此这般想的是清流们。   宗室们的想法则很简单,别管他裴天舒是土鳖还是清流,总归是皇上眼里的人。哪怕他没有入仕,总归是个有圣宠的。   一场周日宴席端的也是风流暗涌,裴天舒笑那是因着定力好,裴天恒笑就是因着他单纯可爱,一心觉得自家的面子够大,可不,最后还来了一个成王世子和一个代王。   成王世子是皇帝的亲侄子,他爹也就是成王,是皇帝仅剩的弟弟了。其他的不是战死就是被牵连,唯一的这一个也就格外的尊贵。   是以,成王没来,派了世子过来,也是格外的荣光。虽然世子也就只有十岁。   至于代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不仅年岁小,还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嗯,为什么这么小就封王,是因为他爹战死了。   相比于十岁还是世子的林浅之,五岁已经封王的林錾,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虽然林浅之和林錾人不大,裴家上下可不敢薄待了他们。   两个小人被请到了上座,周日宴的重头戏终于开始了。   被打扮成年画娃娃的裴金玉隆重登场。   她本来不想出来的,可没有替身,不抓周不行啊!   当然,这是废话,因为至始至终都没人问过一句她愿不愿意被众人围观,犹如她是个耍猴戏的。   抓周必备的物件,胭脂、针线、笔墨等等,早已一一摆放在案几之上,裴天舒将裴金玉放在案几的一头,推了推她的小屁股,示意她往前爬。   裴金玉扭头瞅了一眼裴天舒,眼神里头的是无尽的哀怨。   爬,这么掉份的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干,索性盘腿坐在案几之上,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把灰青色的瑶琴。   裴天舒不解其意,一旁的楚氏有些着急,“金玉,想要什么,你就去拿啊!”   裴金玉并不理会,又指了指瑶琴,怕裴天舒不懂,这回她动了动嘴皮子:“爹,拿。”又拍了拍她自己。   裴天舒笑了,“这孩子还会使唤人。”该是有多懒啊!   到底随了她的意,将瑶琴搁到了她面前。   旁边就有人唱着翁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类的吉利话。   没人敢说不好听的,除非他想死。要知道裴天舒可不是个文弱书生,相传他还是皇上军师那会,一箭三雕,重创前朝皇帝派出的平叛大军,只因他给人家平叛大将军张茂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婿一次性地穿了糖葫芦。   你想被穿成糖葫芦吗?   如不想,就请说话小心小心再小心。土鳖除了土点以外,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缺点,唯一的一条就是土鳖们翻起脸来略血腥。   裴金玉的小手拨拉着瑶琴,听起来琴音还算不错,点了点头,小手又一指,这回指的是印章。   裴天舒递过来以后,那人又唱翁主乃金枝玉叶等等等,反正其中心思想就是她尊贵她该拿印章,并且可以一直尊贵下去。   裴金玉将印章拿在手里研究了半天,也没瞧出来是什么材质,兴趣缺缺地将它扔在了瑶琴之上,又点了点不远处的一盘芙蓉糕。   抓周抓到吃的,可不就是贪吃的意思。   楚氏一个劲地给裴天舒飞眼,示意他不许拿那个。   裴天舒并不在意这些,将整盘芙蓉糕都端到了裴金玉的面前。不曾想,裴金玉摇摇手。   “不要这个?”裴天舒不解问。   裴金玉又摇摇手,指指糕,又指指他。   裴天舒恍然大悟,美滋滋地说:“爹给你办事,你赏爹的!”   裴金玉点头。   众宾客大笑。   至此,裴金玉的任务圆满完成,被佳柔抱着去了内院。   ☆、第7章 代王小傻瓜   这年头什么都不多,就是熊孩子特别的多。括弧此乃裴天舒的心声。   裴金玉前脚刚被抱走,后脚代王林錾就哇哇大哭了起来,端的是毫无征兆,莫名其妙。   原本热闹的宴席,因为这突兀的哭声,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甚至还有人怀着看好戏的心态。   别瞧代王是个傻的,可越傻就越不好哄。就是傻子,人家也代表了皇家不是。   裴天舒的后牙槽有点儿疼。   对付他娘的时候,甭管他娘出的是什么歪招,他皆可以用一招四两拨千斤的绵力来化解。对付千军万马的时候,甭管对方多么的凶残,他只要比其更凶残,他就会是最终的赢家。   可对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他又不能比他哭的更大声。   至于哄孩子的经验,裴天舒是没有的,这都怪他女儿太让人省心了,就是生气也是不声不响。   裴天舒揉了揉跳疼的太阳穴,又使劲拍了两下耳朵,他站起身子朝人堆里使劲瞅,终于在最靠边的那一桌上瞧见了,满脸写着“这儿发生了什么都和我无关,我送了二两银子,得使劲吃回来”的颜御医颜学庆。   裴天舒气沉丹田,大吼一声:“颜御医,你快过来给代王瞧瞧,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颜御医姓颜,括弧这是废话。他姓了个好姓,就是样貌委实与这个听起来高大上的姓氏不相符,他的脸倒是与阎王的阎比较相配,不怒自威,比门神还具备些恐吓的效果。   颜御医没防着这时候被点了名,他才刚扯下一个鸡腿。“唰唰唰”多少双眼睛扫向了他,还有他拿着鸡腿的手。   颜御医在心里头将裴天舒的祖宗反过来倒过去伺候了不止一遍,面上倒还算镇定,虽然很不舍,但他还是放下了鸡腿,又在水盆里净了净手,这才施施然上前。   望闻问切,也不知颜御医具体用的是哪一种,就见他在代王跟前凑了凑,沉声道:“据下官诊断,代王中气十足,此番哭闹应是受心绪所扰,与疾病无关。”   哭的那么大声,能不是中气十足嘛。看病要是这么简单,他也能当大夫。   裴天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满道:“你再好好瞧瞧。”   颜御医驳斥:“下官已经瞧得很仔细了,我看先生还是赶紧想想代王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难过。”言毕,就要起身回座。   “宴毕迟些走,我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你好好给我瞧瞧。”主要是后牙槽疼,上火上的利害。   颜御医那张阎王脸罕见地抽搐了一下,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得了颜御医的准信,裴天舒将一张便秘脸转向了裴天恒。   裴天恒倒是有哄孩子的经验,可他在心里就没把这两个身份贵重的小客人当成孩子,绞尽脑汁也不明白王爷将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起来,颇有些为难地看着一旁的成王世子。   成王世子黑着一张小脸,冷眼瞧着代王的贴身内侍用尽了方法,也没能叫代王止住了嚎哭。他耐着性子道:“錾弟,快莫哭了,有什么伤心事说与阿兄听。”   不说还好,一说哭的更凶。   成王世子急红了眼,踌躇着又道:“要不錾弟咱们回吧,回去了我陪你玩骑马打仗。”嗯……他就是被骑的那匹马。   成王世子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可代王还在哭。   世子也想哭了,要是被他爹知道他哄不好弟弟,他爹一定会打死他。   谁都知道,成王最看重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侄子林錾。至于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林錾的爹牺牲了自己救了成王一命。   最后还是老姜更辣。   裴天舒的岳父楚祭酒为人老道,尤其善于察言观色,人送外号“楚半仙”。他摸了摸半白的胡子,笑盈盈地对裴天舒道:“估计是前面太吵,不如我领着世子和代王去后院小坐。”   末了他还添了一句,“正好我再去瞧瞧我女儿和外孙女。”   代王才五岁,还不到男女大防的岁数。世子倒是得防了,可这时候谁敢让他防呢。   作为一家之主的建信侯裴天恒没什么意见,连声说着:“是是,还是伯父想的周到。”   裴天舒想要反对,关键是代王居然止住了眼泪,还主动牵上了他岳父的手。   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此时此刻的他需要颜御医这个包治疑难杂症的圣手,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光很上火,连脑门也越发的疼了。   他女儿才周岁的好嘛,这就被个傻小子惦记上了?   裴天舒深觉不可思议。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特别不长眼色地来了一句:“我瞧着代王同翁主倒是般配,不如裴先生再进宫请个旨,如此咱们代王就有王妃了。”   这是在讽刺他哩。敢这么明目张胆恶心他的,满洛阳城里也就只有那么一人。   裴天舒冷眼静看,方才说话的可不就是他肖白鹤了。   裴天舒只当没有听见这话,先将岳父、成王世子和代王让到了后院。   回转的时候,自拎了一坛酒并两个瓷碗,来到肖白鹤的面前,居高临下道:“肖兄我敬你。”说着,先干为敬。   肖白鹤本以为他是来找茬的,早就竖起了全身的汗毛,准备掐架。不曾想,他倒来了这么一出。   那么多人看着,他不能失了风度。   肖白鹤只能立了起来,接过酒碗,也一饮而尽。   更不曾想到,这只是开头。   “肖兄,我再敬你。”   “干。”   “干。”   “再干。”   一坛酒见了底,裴天舒又吩咐小厮送来了第二坛,肖白鹤觉得自己肯定喝不过他。   为什么?裴天舒会分身啊。才一坛酒的功夫,一个裴天舒就变成了两个。   肖白鹤挥了挥手,醉眼迷离地道:“这……这不公平。”   裴天舒按下了他的手,道:“肖兄我一向敬慕于你,无奈总是不得机缘相聚,今日咱们不醉不归。”说着,动手灌上了。   他是干出了进宫为他女儿请封这么不怎么要脸的事情,没错儿他就是干了没错,可他干了就是不许人说。   裴天舒成功将肖白鹤放倒,一转身抖了抖衣袍,走出了一道直线,还在心里颇为不屑地想:小样,跟我抢女人,老子KO你一百次。   肖白鹤真觉得自己冤枉,什么叫他跟裴天舒抢女人,楚氏明明是他先瞧上的好不好,本还想仗着自己的太常老爹是楚祭酒的顶头上司,来个“巧娶豪夺”。谁知道,那会儿还不是今上的今上起兵了。   一耽搁,这茬靠后,被他裴天舒捡了个漏。   他是个痴情的,括弧自己认为。娶了妻有了妾,却始终不能忘怀昔日神庙之前的惊鸿一瞥。   今日这席面,他本还不够格来,幸好裴家因着事前没有准备,也就没有广发请帖,大家都属于自动上门,他也就自动上门来看看楚氏,祭奠一下他那死去的爱情。   可是——   爷爷啊,祖宗啊,我真不能再喝了。   至此,肖白鹤只要一听见裴天舒的名字,就会忍不住想要反胃。   当然这是不甚重要的后话,咱们就此揭过。   光是眼下就挺让人觉得无语。   那厢,裴金玉一回了后院,并没有撑过一群什么什么氏的轮番夸赞,一偏头就睡了过去。   人小特权多嘛。   等到她饱饱地睡了个美容觉,真好,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   她慵懒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惊得倒抽一口气。   本宫床前趴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足足瞧了裴金玉一个时辰的代王,咧嘴一乐,转头冲着端坐在椅子之上,早已满脸烦躁的成王世子道:“妹妹,妹妹醒了。”   成王世子远远地打量了裴金玉一眼,将她忽略不计,转而耐下性子柔声劝解代王:“如此,錾弟,咱们回府吧!”   “带妹妹一起。”代王雀跃不已。   “不成。”成王世子板起稚嫩的脸孔教训他,“妹妹有父有母,怎么可能跟着你我回去。”   只听“嗷”的一声,代王又哭了。   这是个什么妖怪?   裴金玉的耳朵被震的嗡嗡直叫,梗着脖子瞪着林錾,忍不住悲哀地想,她这两辈子也就数今天过得最“精彩”了。   ☆、第8章 从良颜御医   代王狼吼般的哭声终于招来了真“狼”。   送客送了一半的裴天舒,一手揪着颜御医的后衣领,才将进了院子,就听见了狼吼。他原本就很黑的面孔,更黑了一层楼。   原还想着拼死博得一线逃走的契机,颜御医一对上裴天舒的凝重神情,老老实实地从了他。   而那厢本在小厨房里准备果碟的楚氏,自然也听到了,并在裴天舒之前进了屋。   她很是无措地道:“王爷怎么又哭了!”   成王世子的小嘴抿的很紧,就是不告诉她林錾想要偷走她闺女。   哼……他还不想挨打。反正哄不好林錾,他得挨他爹打。由着林錾的性子,他得挨裴天舒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半个父亲,谁打不是打哩。况且裴天舒那手穿糖葫芦的箭法还没传给他呢。总之,师父万万不能得罪。   所幸楚氏不是个太笨的,虽没有她爹楚祭酒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可还记着她爹临走时说过的代王甚喜金玉,这没头没脑的话。   她端了一盘新蒸的芡实米糕,到了代王身边,温声道:“王爷,这是妾的女儿平素最爱吃的米糕,要不你尝尝?”   代王的哭声被一股子清新的香气打断了,他抽了抽鼻子,仿佛还闻到了奶味,遂伸出小手捻起一块儿糕,吭哧咬了一半,小嘴吧唧吧唧快速咽了下去,又吭哧咬了另一半,吧唧完了,嘴一咧,接着哭。   这回是肚里有粮,那中气相当的足。   楚氏被他的哭声震得有些头晕,就在这时,裴天舒打帘走了进来,楚氏很无力地叫了一声:“夫君。”   而后她瞧见了裴天舒身后的颜学庆,脸皮一热,福了福身,转身去了右厢房。   裴天舒还在诧异今日楚氏怎么如此不知礼,一瞧身后,颜学庆的阎王脸也很是精彩,红黑红黑的,就像一根点着了的木炭。   他眯了眯眼睛,后知后觉地秒悟,怪不得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自打他有了女儿就越发的疏远他,内里的个中缘由大抵可以用以下一场戏来诠释——   患者篇:   我老婆进医院待产,特别选了我好兄弟所在的那家医院。朝中有人好办事,更何况我兄弟就是妇产科的医生,还是主治的。我老婆年轻,有的是体力,我们打算顺产,请了两个助产士,可我还是特地给我兄弟打了声招呼。不曾想,我老婆胎位有一点点不正,还真就用上了我那兄弟。阿弥陀佛,折腾了一天一夜,母女平安。   医生篇:   求助帖:我是妇产科男医生,我给我一好兄弟的老婆接生了孩子,我帮助了他们全家,我做的是好事,可为什么心里头总有一种做了亏心事才有的愧疚感?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到底该怎么办?在线等。   这种事情搁在裴天舒前世,那个已经步入文明的时代,亦是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还记得他前世的老妈跟他到黄历之时,讲过这么一件甚是可乐的事。   说的是他老妈生他那会儿,同病房里住了一个从偏远城市来的三十多岁的妇女,怀的是二胎。那年月刚刚改革开放,那妇女和丈夫一起从老家来到帝都讨生活,就在天桥那边的夜市卖馄饨,生活自然比在老家好转了不止一两分。   生活好也有生活好的烦恼,任谁也想不到吃也会吃出毛病。本来活奔乱跳的孕妇,快临产的时候检查出了妊娠高血压。   原本准备回老家生孩子的夫妻俩一合计,留在了帝都的医院里。   她的主治医生刚好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医生。   起初夫妻俩对那男医生可谓是恭敬有礼,后来丈夫却把医生给打了。   原因——“他一个男的怎么能进产房?”三十多岁的汉子哭的两鼻子冒泡,深觉自己打人特别有理。   裴天舒怎么想也想不到类似于此的笑话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问题是他还真心觉得医者无男女之分,倒是医生自个儿介怀上了。   作为好兄弟,裴天舒又不能一脸猥琐相地说“大庆,你看了我老婆那里,要是觉得占了我便宜,那我也看看你老婆那里”。   别说裴天舒没那么猥琐,他就真是有那么猥琐……泥煤,颜学庆的老婆还在他丈母娘家里养着呢!至于他丈母娘,可能也还在娘家养着呢!   这事儿没法说开,说开了恐怕颜学庆见他跑的更快。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说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   他提着颜学庆的后衣领,往前一推,“已经来了,顺便给我女儿请个平安脉。”   裴天舒将颜学庆推到了裴金玉床前,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床边,将中气已经不是很足的代王挤出去了老远,他还犹自阴沉着脸。   成王世子有些怕他,尴尬又无奈地叫了声:“裴三叔。”   一般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都会叫裴天舒一声“叔”。虽说现在还有一个颜御医在,但他叔的脸色实在太臭了,先讨好讨好才是上策。   “三叔,我怎么没见妹妹的奶娘?”成王世子打的是顾左右而言他的念头,好歹先吸引吸引他的注意力,万一他一会儿真要发作,也不会那么的……暴力和血腥。   “嗯。”裴天舒回答的极其简洁,脸色依旧很阴郁。   成王世子的小心吓得砰砰乱跳,一撇嘴,很没种地认怂道:“三叔别恼,我已经差人去请我父王了。”   裴天舒又“嗯”了一声,扫眼望了望代王,心说看在你大伯是皇帝的份上,老子再忍你十块钱的。   可他能忍,裴金玉已经忍不了了。   她晃了晃快被吵晕的耳朵,皱着眉道:“吵。”   裴天舒就是个典型的女儿奴,将才还紧紧皱在一起的脸庞,因着他女儿的一个字顿时喜笑颜开,并且自带小板凳附和道:“就是,就是。”   裴金玉没有理会她爹,小手一指代王:“你,吵。”   代王“哽”的一抽,顿时止住了哭,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猛瞧。   林青峦的那个三弟,大文前长公主是见过的,并不似林青峦二弟那般有些奸猾,是个云淡风轻的性子,就是容貌也与林青峦相似个五六分。   眼下这个娃娃的长相说不定也是有些像林青峦幼时,只是……林青峦幼时是个什么模样,裴金玉居然不记得了。也罢,还记着那些作甚!   裴金玉瞧着林錾不哭时的模样还算乖巧,又指了指桌子上搁着的果盘,“吃。”   一旁伺候着的佳柔很是配合地将果盘捧到了代王的面前。   林錾乖乖地捻了一块儿,小口小口地吃着,等了片刻,并没有等来下文,他又捻了一块儿糕,凑到了裴金玉面前:“妹妹,吃。”   裴金玉:“吵。”   代王撇了撇嘴,没敢哭,也没敢再吱声,老老实实地吃糕。   成王世子惊呆了,他叔的女儿打小就有他叔的风范,可她毕竟是个小娘子,万一长成了他叔这个彪悍样,那还了得。他顺便脑补了他叔穿着女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箭穿三,那场面实在是惊悚。   因此,看着裴金玉的眼神也敬畏了起来。   裴天舒瞧着林錾如此听他女儿的话,愈加的不满。倒不是嫌他傻,裴天舒只是宝贝他女儿宝贝的就跟她似个人参娃娃一样,他自个儿精心培养着生怕掉了一根须,甚至唯恐他女儿的亲娘委屈了她,这就被人惦记上了,那心情不用想就知道不是那么的美妙。   颜学庆很是了解他这好兄弟,颇为担忧地看了看代王,心想幸好他是个傻的,这要是个聪明的,指不定裴天舒会以为他动机怎么怎么不纯,那结果可能会相当的惨烈。   胆敢惦记上裴家的女人,瞧瞧肖白鹤,就知道下场不会太美丽。   这厢颜学庆是唯一一个没受裴金玉影响的正常人,他很正常地给裴金玉号完了脉,崩豆似的崩出一句:“挺好的,我这就走了吧。”   裴天舒横了他一眼。   颜学庆又崩出一句:“改天你请我去重渡楼下馆子,咱们好好喝一场。”   裴天舒又横了他一眼。   颜学庆改了口:“那,那我请你。”   裴天舒很好心地预备今天先放过他,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   颜学庆假装客气道:“你回吧。”   裴天舒可没跟他客气,瞅了瞅屋里,很小声道了句:“我这儿有件事得你去办。”   “滚,老子不干缺德事。”   “滚,你干的还少。”   “老子从良了。”颜学庆忍无可忍,脱口强辩。可话才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在心里狠狠啐了自己一口:娘个西皮,老子以前就是干了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那也比依凤楼那些卖皮肉的小娘皮有格调多了。   那些不忍回首的往事啊,早就如烟如雾随风飘远,一般人敢旧事重提,颜学庆的小银针可不是吃素的。   戳戳戳,颜学庆用眼神在裴天舒的身上盯出了七八十来个窟窿,最后大手一挥道:“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虽然交友不慎,但这友已经交了,断没有不认的道理。   不就是裴天舒将肖白鹤灌的只剩了半条狗命,怕肖白鹤他爹公报私仇,没事找事的参上他们家一本。   裴天诚归西之后,兵权已经旁落,裴家剩下的除了这个爵位,再无其他。   世人一向捧高踩低,以裴家现今的地位,再以肖白鹤老爹肖太常狗眼看人、心胸狭窄的性格,指不定会整出什么事。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先给肖家整出点儿事。   颜学庆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多大点儿事呢,他颜御医只要抖抖腰里的小纸包,绝对“药到病除”。   裴天舒对着他远走的背影,不放心地喊了一声:“你小心点儿。”可别漏了马脚。   颜学庆又挥了挥手,“我理会。”   人生在世的谁还没有个把狐朋狗友呢!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论相貌,谪仙一样的裴天舒能和阎王一样的颜学庆交好。就是论技能,一个是动不动就砍人的,一个是救死扶伤的,一个是闲赋在家的白丁,一个是皇帝钦点的御医,同样是风马牛不相及。   就算颜学庆偶尔也会害害人,不过没人知道呀。   可裴金玉就是知道她爹和刚刚那个御医“有一腿”,反正直觉告诉她,这两人要不是狼狈为奸过,要不就正在狼狈为奸。   在皇宫里浸淫过多年各种诡计的裴金玉,怎么会看不出阴谋那特有的叆叇味道。   裴金玉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大步走来的裴天舒,觉得她这个阴坏阴坏的便宜老爹越发的顺眼了。   ☆、第9章 坑爹和坑叔   成王林峻游来的并不算太慢。   那厢的建信侯裴天恒和侯夫人方氏才将送完了客人,回了自己的风正园准备小歇一会儿,二门上便来报成王到了,并且直奔侯府里头最偏远的裴天舒的风啸院而去。   裴天恒癔症了片刻问方氏:“成王世子和代王走了没有?”   方氏变了脸色,她还真不敢说她一忙就把这两个小祖宗给忘记了。   裴天恒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模样,勃然大怒:“蠢货。”   方氏一肚子的委屈无处述说,埋怨道:“本来就是老三他们不对,再尊贵那也是外男,况且世子都十岁了,哪有直接带到内院的道理。”   她当然是不乐意的,虽说裴金玉还小,无需防备着她攀上皇家。可这么好的两个金娃娃,倒是与她房里的两个娘子年岁相当,但那两个又不是从她肚皮里头爬出去的,她凭什么要伤脑筋去替她们谋划。   裴天恒可没空和方氏绞缠这些,他跳下床,跋上鞋,就匆匆而去。   裴天恒一路小跑赶到风啸院之时,成王正在那里诱拐,不对,是正在那里劝解代王,裴天舒还特地为他们腾出了整个厢房。   裴天恒稳住了气息,埋怨道:“成王在此,你怎敢如此托大,不在那厢候着。”   裴天舒正抱了他女儿牵了他媳妇摘牡丹。   “大伯”。楚氏给裴天恒见了礼,估摸着他兄弟二人有话要说,便告退去了厨房,反正再过个半刻她女儿要吃羊乳了。   她女儿是个奇怪的,自打一出生就不肯吃人乳,不管是她的还是乳母的,倒是极喜牛、羊乳。   为此,裴天舒特地请了人将流水堂后头的空地圈了起来,养了两头牛并着两头羊。羊乳用来喂女儿,牛乳则用来做糕点。   每日清早,养户会挤了新鲜的牛羊乳送到厨房,只是如今天越发的热起来,早上的鲜奶放到半下午也是不太新鲜了。   是以,去过厨房,她还想去一趟养圈,同养户商量一下,最好以后每日晨时送一次奶,过了正午再送一次。   看,楚氏是个绵软惯了的,哪怕对着个下人也下意识好脾性地有商有量。   而厢房里头的成王做惯了诱拐的事情,咳咳,其实是将起事时策反了无数的官员,用惯了威逼利诱的法子,哄起小孩来也是轻车熟道。   “你想跟小娘子玩也并非难事,明日王叔就让焦总管给你寻来。”   代王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一样的妹妹?”   成王信誓旦旦保证:“一样的。”   “明日就有?”别看代王是个脑袋不灵光的,五岁了还分不清楚鞋子的左右,却是个极其注意细节的。嗯……也可能是被他叔骗的多了,愣是把傻子历练成了聪明人,总之还是先问清楚的好。   不成想,成王的那个明天还真是一句托词,本想再寻个托词哄哄他,愣是没抗住代王那双黑得发亮、饱含着期盼的大眼睛。   成王想起了替他挂掉的弟弟还有弟媳妇,心里一酸,摸了摸代王的脑袋:“嗯,明天一准儿能有。”这一回答得很是郑重。   叔侄俩达好了协议,欢欢喜喜地出了厢房,去同裴家兄弟告辞。   代王颇为不舍地瞧了瞧裴金玉,又想哭了。不过心里头又想着他二叔明天就能寻来和她一样的小娘子同他玩了,一喜,也就冲淡了分别的惆怅,没了眼泪。   成王是个说话算数的,一回了成王府就叫来了王府的大总管焦斯,吩咐他:“去买几个小娘子,明天就进府。”皇帝虽然赐了代王府邸,成王念着他年岁小,外加脑袋不太灵光,索性将他养在了自己的王府里面。   焦总管有些傻眼,如今日头已经偏西,就算是王府采买,旁人都上赶着巴结,一夜的功夫也太仓促了。   可他是个奴才,奴才本就是替主人办事的。更何况他是个好奴才,好奴才的定义是勇于挑战自我,顺利完成主子交待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为了能够顺利地达到讨好主子的效果,焦总管主动询问:“不知王爷可有具体的要求?”   成王想了想那裴老三今日才为女儿举行过周日宴,遂道:“要将满周岁的。”又想了想裴老三女儿的模样,加了一句:“白嫩圆润的,眼睛还不能太小。”   这下焦总管不光傻眼,连脑子都不太好使了。七八岁的小娘子好买,也有三四岁的,可将满周岁的着实难找。   大凡是买卖,都讲究个供需平衡,富贵人家采买婢女三四岁都嫌小,买回来不会干活,又何况是将满周岁的,还得先找个人带大了她。   如此买的少,卖的自然就少。   倒是有一个地方能有这么大的小娘子,便是那些养瘦马的。   焦总管一直没有说话,成王有些烦躁,抬高了声音吼道:“还不快去。”   焦总管回了神,连呼:“是是。”并不敢耽搁,带了几个小厮出了王府。   天逐渐黑了下来,风高月白。   焦总管顶着月色在有名的瘦马聚集地望湖巷,挨个敲门问:“你们家有没有周岁的小娘子要卖?”多半被当做了挑事的,脾气好的人家送他一个闭门羹吃,脾气不好的人家,抄起门后的木棍就要揍他。   焦斯苦不堪言,倒是学精了不少,后来再一敲门,先自报家门“我是成王府的大总管焦斯,奉了我家王爷的命令,要寻一周岁的小娘子。”   如此,顺利不少。但符合条件的也并不是太多。   与此同时,肖府门外的不远处蹲坐了几个乞丐。   初更三刻,一辆马车停在了肖府门外,乞丐们一拥而上缠住了刚好下车的贵人:“行行好吧,施舍几个铜板,大老爷。”   兔子不吃窝边草,就是行恶也不能在自家门口。一向爱惜羽毛的肖太常命人架开了乞丐,又命人丢了一串铜钱过去,这才入了府去。   不过,他一进书房就退了衣袍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他已经知道了肖白鹤被灌得烂醉抬回家的事情,一心恼怒着那裴天舒不识好歹。本就心里不顺遂,此刻便更觉不痛快了。   这时,一个娇俏的丫头不唤自来,“老爷,你这是?”说话的功夫已经捡起了散落在地的衣袍。   “烧掉。”被乞丐们触碰过的衣裳,他还怎么可能会要。   那丫头却不曾言语,一转身去了屏风之后。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女扮男装英姿飒爽的美娇娘。   “老爷,你瞧奴这身打扮怎么样?”   腰似杨柳,面如芙蓉,偏偏举止豪放,端的是雌雄莫辩,竟不比那南风馆里的小倌差。   肖太常只觉心头燥热,粗暴地扭过了她的身子,将她反压在了书案之上。   辰时,焦总管终于带着两个模样上好的小娘子回王府交差。   原想着一定会得到王爷的奖赏,不曾想倒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滚出门的时候,他还满心的疑问,为什么代王一看见他找来的那些小娘子,就痛哭着喊‘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又是和谁一样呢?   成王当然不会告诉焦斯是他想岔了道,他以为的一样是年纪和性别。而林錾的一样……那得是一模一样。   坑叔啊,那怎么可能实现的了。   那边的焦总馆是劳累了一休,还挨了顿揍。这边的肖太常却是风流了一夜,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只是,这风流也并不是白风流的。   一大早就有人拿着肖太常的牌子,将轮休的颜学庆堵在了被窝里。   所以,起床气很大的颜御医满心的不痛快,一张黑脸比碳还要黑,乖乖,那已经不能叫做脸了。   可颜学庆一到了肖府,看见浑身长满红疹的肖太常时,终于……痛快了。   “颜御医你快瞧瞧我家大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浑身长满了红疹?”说话的人是肖夫人,攥着帕子,满脸的焦急模样。   颜御医朝她,还有雕花木床上的肖太常颔了颔首,装模作样地开始号脉,最后沉声道:“太常大人这是得了桃花疹,看起来严重,实则并无大碍。待我开两服药,一服外敷一服内服,切不可见风,切不可用手去挠。”   “我这病几日能好?”作为一个太常,就是身患绝症,也不能耽误上朝面圣。只是他这病,委实不够雅观,一张脸又红又肿,跟烧熟了的猪头似的,就这样了还敢面圣,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啊。是以,他今日并没有上朝,心里头却还惦记着朝中的大事。   颜学庆忽略了肖太常期盼的眼神,一本正经道:“这桃花疹先疼后痒,先肿后流水,少说也得小一月才能痊愈。”   肖太常一听,脸色……嗯,已经瞧不出什么颜色了,倒是眼神里头充满了恐惧。   肖夫人拿手绢捂了捂脸,放下的时候,叹息道:“还是请颜御医先开药方吧。”   待颜学庆开好了药方,肖夫人亲自将他送出门去。没了外人,肖夫人再懒去理会肖太常,一转身去了后院。   后头的婆子忍不住相劝:“夫人,夫人这又是何必呢!老爷正在病中,夫人不如……”   肖夫人扭头嗤笑一声:“赵妈妈,他既不喜我,我又何必上赶着往他身边凑。他不是有个得用的丫头,就是叫藏画的那个,我这就抬了她做姨娘,让她好生伺候着老爷不就行了。”她都一把年纪,且有儿有女,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不过,想起她那双儿女,肖夫人罕见地皱了皱眉。女儿今年一十五岁却还没有定好人家,儿子又是个不着调的。   她叹了口气,转头对赵妈妈道:“你去大爷的院子瞧瞧,看看那个孽障酒醒了没有。”   肖白鹤倒是早就醒了酒,可昨天喝的实在太多,现在还头疼胃疼,头重脚轻,只能在床上躺着,一边哼唧一边骂娘。当然,骂的是裴天舒的娘。   关于昨天他是怎么回来的,他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约莫着应该不会是自己骑马回来的。这事儿他也不好意思问,只能使劲地伺候裴天舒的祖宗,过过嘴瘾。   他媳妇刘氏去他娘房里请安回转,没好气地说:“爹病了,你还不快点儿起来。”   “什么病啊?”肖白鹤心想着老头子昨天骂他的时候,还是中气十足的,怎么说病就病了!他没太当回事。   刘氏说:“不知呢,我去娘那儿的时候,娘去了前院。”   肖白鹤一听坐了起来,怒道:“你就不会去前院看看。”   刘氏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心想:还不是你的错,凭什么你办了丢人的事情,要我去你爹面前听骂!   肖白鹤这儿也顾不上自己难受了,摇摇晃晃地去了前院瞧他爹。   肖太常一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呵斥一声:“孽障。”   可见肖太常和肖夫人真是亲两口子,连骂儿子都是同一个调调。   肖白鹤瞧见他爹的猪头脸了,惊讶地张大了嘴问:“爹,你这是怎么了?”   “你气的。”肖太常一个枕头丢了过去。   他要是真有那本事,往后他看谁不顺眼就可劲地气谁去。肖白鹤接了枕头,没敢将心里话说出来,低头聆听他爹的教诲。   肖太常这会儿还真没空教训他,吼了一声:“去准备笔墨纸砚。”   “爹,你老都生病了,没事儿还写什么字啊!”   “滚蛋,老子写奏折。”   肖太常在奏折里首先申明了自己对皇帝的滔滔敬仰,然后阐述了自己的惨状,紧接着又说了今日无故旷工的愧疚,最后才郑重地提了请假的事情,并且表示他会让人将公务送到府中办理,绝对不会影响皇帝交代的工作,末了再一次申明他对皇帝的爱,借以证明自己真的是迫不得已,请皇帝看在他为官勤恳的份上,一定相信他是真的病了,不是装的。   这封请假条,不对,这封奏折的中心思想其实就是:老板,我病了,我要请个小长假,看在我生病也不忘工作的份上,千万别扣我工资,也千万别找人顶替了我。此致还有敬礼。   肖太常将奏折封好,差了心腹送给太常卿柳平,让他代为呈交。   办妥了这个,肖太常就窝在家里养病了。   ****   颜学庆办妥了裴天舒交代的事情,也没敢指使自己人上门报信,在城中逛了一圈,给一个小乞丐的娘治了伤风,又给他抓了把甘草,打发他去建信侯府找裴三爷领赏。   小乞丐很快就到了建信侯府,信誓旦旦地说他是来找裴三爷领赏的。   大门上的人瞧他说的那么肯定,也不敢怠慢,赶紧去了风啸院回禀。   此时,楚氏正领着几个丫头在左厢房里裁夏衫,裴三爷裴天舒则领着女儿在右厢房里玩耍。   其实是各玩各的。   裴天舒正抱着话本打发时间,一听小厮来禀,二话不说摸出二两碎银子,丢给那小厮,“赏,一两给他,一两是你的。”   小厮欢欢喜喜地道了谢,心想着怪不得大门上的人都喜欢给三爷办事了。   那小厮前脚才走,裴天舒就骂上了:“抠货,攒着银子娶媳妇?”   也不知是在骂谁。   裴金玉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扶着桌案学走路。   小孩的生活实在是无聊的紧,裴金玉扶着桌案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有些乏了,蹒跚着走到她爹的面前,伸出了手。   裴天舒嘿嘿一乐,将她抱起放在腿上,顺便往她手里塞了个拨浪鼓,示意她自己玩,他则继续看话本。   堂堂的大文前长公主怎么可能对拨浪鼓感兴趣,可这会儿又还不想睡,裴金玉勉为其难地拍了拍她爹捧着的话本子,用稚嫩的声音,却不乏威仪地道:“念。”   ☆、第10章 翁主发威了   裴天舒手里拿的这个话本,是他在书铺里给他媳妇淘的,讲的是前朝有名的女将军霍璃的故事。   霍璃乃是前朝开国皇帝付新心腹霍幽之女,她自幼好骑射,在宛城被数万胡骑围困时,以十三岁稚龄,率十余死士突破重围,请来援军,解宛城围。付新登基之后,嫁于其三子魏王,做了魏王妃。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算完了,那这个故事讲的就是勇猛善战的灰姑娘和王子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   可是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做了魏王妃的霍璃闲的没事干写了一本书,叫做《霍氏规范》。这还不算完,她本人在婚后一次性为魏王纳了一个加强排的小妾,还和魏王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这本书沿用到了今朝,同《女戒》《女则》《列女传》一起,成为了女子必须修读的书本之一。   裴天舒的脑洞开的不够大,但至少会换位思考。如果他是个女人,有一加强排不少于五十个女人,虎视眈眈地时刻预备着扑上来抢他的男人,那铁定是不能够愉快的生活了。   还神仙眷侣,骗鬼哩。   不过,倒是有一种可能,做了魏王妃的霍璃久不带兵,技痒难耐,索性弄堆小妾,全部军事化管理,有事没事的过过将军瘾。   反正看了大半,裴天舒已经理解了这话本的中心思想:哪怕再利害再有成就的女人,也得以夫为天,也得贤良淑德。   作为一个从文明社会穿来的外来人士,裴天舒的心里对贤良淑德的定义和本土人士不一样,首先不包含的一条就是善妒。   话说哪有女人不善妒的,不会妒忌的女人一点儿都不可爱的好嘛。   在文明社会陪老婆逛街多看一眼美女,回家还得坐会儿冷板凳,那个时候的男人虽然多半会极其羡慕非洲那些可以娶很多很多老婆的地方,恨不得明天就申请移民更改国籍。嗯……当然,前提条件是喜欢牙很白的纯黑妹子。   但仔细一想,便知老婆还是在乎他的。   可真来了这个可以三妻四妾的地方,老婆小妾一大堆,生活压力也大啊。男人除了是个提款机以外,唯一的用处等同于黄瓜。   更别忘了,黄瓜玩的久了,也有软的一天,这里可没有药监局。所以,这里的壮阳药吃起来风险不是一般的高,搞不好就直接壮掉了小命。   扯得有些远了,再扯回来。   裴天舒会给楚氏买这本话本,完全是被霍璃一开始不输男人的胆识和魄力给吸引住了,这正好是楚氏的身上缺乏的东西。   只是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居然忘记了顺手翻一翻结局。   此刻,他决定将这话本雪葬,连楚氏都不让看,更何况是他宝贝女儿。   他没打算用现代人的思想教出一个在世人的眼中是离经叛道的女人,但也没打算将女儿培养成某某人的附属用品。   他早就定好了教育女儿的大方针,可在过去的一年里,因为时刻提防着他老娘作妖,并没有想好教育的细节,看来要从今天做起了。   裴金玉见裴天舒一直没给反应,不耐烦地重复一遍:“念。”   这个时候,裴天舒已经想好了要给她讲个什么故事。   首先从大洋深处讲起。   “在那茫茫的一望无际的大海里,生活着一群小美人鱼……”   裴天舒讲的是安徒生的《海的女儿》,不过是个改良版的。   所谓改良版,就是比原先的要好要精。   所以,结局就成了——“聪明的王子终于意识到,救了他的其实就是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默默无语却总是对着他微笑的美人鱼。最后,王子和美人鱼幸福地住在一起。”   故事到此结束,裴天舒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一扭头却发现他女儿瞪着一双大眼睛茫然费解地看着他。   才一岁的孩子,裴天舒原就没打算她能够听懂,索性对她解释道:“这个故事就是告诉我们要勇敢、坚韧地去追求理想和幸福。金玉,切莫要因为你是女子,就生出了任男人摆布的心思。”   裴天舒的这番教导可谓是用心良苦,可他哪里知道裴金玉费解的是什么。   裴金玉又不是不认字,自然早就发现她爹讲的故事和话本上……那是没有一个字相同。   该不会是她爹不认字?   那她爹也太神奇了,听说过不会武的军师,不识字的还是第一回见。   这是误会上了。   那厢裴天舒绞尽脑计想给她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不曾想,这厢裴金玉的三观早立。   她觉得她爹讲的鲛人公主的故事,最后的结局一定不是那样。   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王子控制了鲛人公主,打败鲛人国度,虐待奴役所有的鲛人,只是为了得到鲛人的珍珠泪。   所以,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女人从来都是政治博弈中的牺牲品。   这个才是她觉得理所应当有的结局。   裴金玉的脑洞开的很大,就这么给一个积极向上且愉快的爱情故事打上了政治阴影。   估计她爹要是知道,也得长叹一声,自愧不如。   其实让裴天舒自愧不如的又岂止这一件事,很快他就看到了他女儿一直隐藏的杀伤力。   天将黄昏,自觉已经敲定教育女儿大计的裴天舒心情格外的愉悦,他命人在牡丹花从旁摆了桌席面,一面喝着小酒,一面和楚氏调调情,还能一面逗逗女儿,端的是神仙不如。   如果没有人煞风景的话。   乔妈妈是老太太房里最有脸面的婆子,跟着老太太的时间最久,也就学会了老太太的拿手好戏——脑袋拎不清。   “哟,三爷和三夫人这里还真是逍遥自在,却苦了我们老太太,至今还卧床不起。”   乔妈妈说话的时候,楚氏正在给裴金玉喂饭。   裴金玉自打半岁起就开始食一些清汤米粥,到了如今能吃的东西越发的多了。今日厨房给她做的是小银鱼粥,她偏好食鱼,吃的极香。   冷不防,被人打搅,心中顿生不悦,回头就瞪着她爹,意思是你赶紧把人打发了。   裴天舒一一收到,他也有些不高兴。起初瞧那乔妈妈行礼行得还算恭敬,没想到却是个不会说人话的,当即冷了脸色。   楚氏见丈夫不喜,却也不敢撂了乔妈妈的面子,放下手里的小碗,柔声道:“不知妈妈此番来这儿所为何事?”   乔妈妈冷嘲热讽了一番,可也没忘记来这儿的正事:“是这样的三夫人,原本老太太也没想劳动你,只是侯夫人白日里要管理家事,到了晚上还得在老太太跟前侍疾。老太太说了做儿媳的伺候婆婆虽是天经地义,可婆婆也不能不体贴儿媳。反正三夫人白日里也没什么事,不如夜间侍疾的事情就交给三夫人吧。”   那句做儿媳的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无疑是在打脸。楚氏面上一热,心中虽然叫苦,却也不得不应下,刚想张嘴说“是”。   裴金玉指了指她的小银鱼粥:“吃。”   女儿的命令自然大过天,楚氏稍显慌乱地端起小碗。   旁边立着的乔妈妈咄咄逼人:“三夫人,老太太还等着回话呢。”   裴天舒一直没有吭声,心里存了些历练楚氏的意思,估摸着她无法推脱,刚想接口。   裴金玉一回头,对着乔妈妈道:“吵。”   乔妈妈愣了片刻,挤着笑道:“老婆子也不敢吵了翁主用饭,只是老婆子是奉了翁主祖母的命……”   “滚。”这一回,裴金玉连头都没回。实在是懒得看她。   乔妈妈的老脸一红,转而对裴天舒道:“三爷,咱们建信侯府的哥儿和娘子哪一个不是谦和有礼。翁主虽小,老婆子瞧着是个极其聪慧的,三爷万不能随着翁主的性子……”   裴金玉只想冷笑,居然敢教她礼仪,她夺过了楚氏手里的调羹,直接砸在了那聒噪的老婆子脸上。   不止楚氏,裴天舒也惊呆了。   ☆、第11章 陷害婆婆啊   乔妈妈带着几粒饭粒,哭着回了福寿堂,添油加醋地将遭遇一说,哭倒在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气的双手颤抖,当即就要杀去风啸院。   对比而言,侯夫人方氏脑袋还算清楚,拦住老太太道:“母亲,翁主才一岁,你要是为了这事儿大闹一场,甭管去哪里说也都是你的不是。”   老太太一巴掌打落了方氏挡在她身前的手:“怎么倒是我的不是了?打了祖母跟前伺候的妈妈,和打了祖母有区别嘛!”她的心肝肚肺没一处不疼的,是以同方氏说话也带了些迁怒。   方氏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可到底没敢发作出来,退后一步道:“儿媳只是担心婆婆的名声。”其实她这婆婆哪里还有名声可言,洛阳城里谁不知道她为了难为自己的小儿媳,非要将孙女养在身边,还差点儿饿死了孙女的事情。   为此,每回出去和人交际,别人看着她的眼神总是透着古怪和奚落。   方氏愤愤地想,老太太不领情,她还不想管呢。只是她又想着,她还得靠着老太太压三房一头。   遂道:“母亲,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就是想跟她置气,也得等她再大一些,给她压一顶不孝顺祖母的帽子。现在……才一岁的孩子,你出去说她不孝顺祖母,也得有人相信啊。”   所幸,老太太还没被气的太糊涂,想了又想,冷哼一声,转身坐回了小榻之上,才将身子一歪,乔妈妈便拿了靠垫垫在她的身后。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叹息道:“你是个好的,你且放心你受的委屈我都替你记下了。我盒子里头的那根雕着芙蓉的金钗就赏给你了。”   乔妈妈感恩道:“老奴多谢老太太恩典。老奴一点儿都不委屈,老奴只是替老太太叫屈。”   老太太心头一热,才将压下的怒火,又窜上来几分,正欲再说些什么。   一旁的方氏道:“行了乔妈妈,老太太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快擦干了眼泪,去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吧。”再让这老婆子多嘴说话,保不齐老太太又冲动起来。   侯夫人发话,乔妈妈再不敢多言,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方氏紧接着劝解老太太:“母亲,弟妹晚上不是还得侍疾嘛。”   “哼,我的人都挨了打,她还会过来?”   方氏笃定地道:“母亲放心,弟妹一定会来的。”宜阳楚氏可做不出来如此不要脸面的事情。   还别说,方氏还真是摸清了楚氏的命门。   可楚氏的夫君是谁啊,她当裴天舒吃素的不成!   裴天舒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乔妈妈才哭着跑出风啸院那会儿,他便命了外院的心腹小厮出门请大夫。   楚氏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早早备着大夫。乔妈妈这样跑回去,母亲那里肯定要再气一场。”说着,眼睛还瞄了瞄吃饱了正净口的裴金玉,悄悄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这个女儿是一点儿都不像她哩。虽说丈夫喜欢女儿,女儿又亲近丈夫,对她来讲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女儿到现在都未叫过她一声娘,她多少还是有些吃味的。   再加上,女儿的性格已经初露端倪,一瞧就是裴天舒的亲女儿,还真真是一模一样,倒是还有些青出于蓝的架势。她夫君的脾气,虽是个男人,也多被人诟病,更何况她儿女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呢。   楚氏的心操的很远,看着女儿的眼神也越发的无奈。   楚氏其实还真没什么不好,就是心太善。起初裴天舒就是瞧上了她的善良,如今万万没有嫌弃她的道理。   裴天舒瞧瞧她,怅然而笑:“是你病了。”   楚氏惊讶坏了:“我?我有什么病?”   “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心慌气闷,多半是有孕了。”   “明明没有……”   “有孕之人不得劳累,不得动气,一不小心滑了胎也是常有的事。”   裴天舒说的理所当然,楚氏却听得傻了眼。且不说哪有人自己诅咒自己,单只说她夫君这心眼……也太坏了吧。   这是要陷害婆婆啊!   裴天舒一心想给他娘栽赃一个残害子嗣的罪名,多半还是因着裴金玉。   他也瞧出来了,他这女儿还真是个比他还火爆的脾气。现在还小倒没什么,若是长大以后还这样,要知道会动手的孩子什么时候都比不上会哭的,他不说提前给他女儿扫清障碍,也得先种下一个“不是他女儿不孝、是祖母不慈”这样一个因。   可楚氏还在犹豫,按照裴天舒说的,就如心里头住了两个小人,一个在说“对付偏心的婆婆,就得这样办”,另一个说“不好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并且这也不符合爹爹和娘多年的教导”。   她张了张口,想要劝劝裴天舒。   裴天舒眼一横:“我是你丈夫。”   这话有些重了,裴天舒从不曾这样和他说话。楚氏顿时一愣,心里知晓他这是定下了再不会更改,将金玉搁在了软榻之上,一转身进了右厢房里。   这就是封建礼教的好处了,出嫁从夫,还真没有几个女人敢不从的。   又何况是楚氏这般绵软的。   刚有丫头来报望西胡同的谭大夫来了,楚氏不用人提醒,便自动脱了鞋子,躺在床上。   她本就是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并不用怎么伪装就挺像的。   谭大夫一进门,裴天舒开门见山地说:“内子怀了身孕,月份还小,将才动了些气。”   谭大夫正在疑心月份还小,裴天舒是怎么知道的。转而一想,定是提前见过其他的大夫,将门侯府又不缺银子,就是请个十个八个大夫也是见怪不怪。一番计较,越发的小心。   谭大夫的手刚刚搭在楚氏的脉门,冷不防裴天舒又来了一句:“谭大夫一定要保我内子和孩子的平安。”   谭大夫点头称“是”,却突地心头一紧,这脉象……可并不像是喜脉啊。   偏这时候,裴天舒又道:“前两日小女过周岁,颜御医便道内子的月份轻,又加上身子骨娇弱,定不能劳累,也不能动气。不曾想,今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谭大夫自然没有胆子敢问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这也并不是大夫的分内之事。只“颜御医”三个字,就已经激的他心神俱晃了。   在洛阳城,哦不,在整个大文朝,谁不知道颜御医颜学庆的大名。   两年前,受万人敬仰的有容大师开坛讲法,无故昏厥,一直昏迷了七天七夜,宫里的御医和城里稍有名望的大夫皆是束手无策,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师是被佛祖招去之时,那时还不是御医的颜学庆,以一手他从未见过的针灸大法,硬是将大师从佛祖跟前拉了回来。   至此,名声大噪,且被特招进了太医院。   谭大夫还真没那个胆量敢说颜御医误诊,可这楚氏的脉象明明就不是,如今还好说,若是月份大了肚子还不大,这可怎生是好!   谭大夫是个老实人,急的直冒冷汗。   裴天舒便一脸痛心疾首地道:“难道孩子保不住了?”   谭大夫鬼使神差地接了句:“我尽力,我尽力。”   一说完,连自己都愣怔住了。   裴天舒却是会心一笑,“那就劳大夫多费心了。”   谭大夫没敢接话,走到案前,开始写药方,写的还真是妇人保胎常用的方子。   其实按照他的想法,还真想开一剂活血的方子,反正又不是真的喜脉,早点儿来了月信,他也好早日解脱。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想死的情况下。   谭大夫将方子双手奉上,就要请辞。   裴天舒抬手制止了他,先将方子递给东青,“一会儿你随大夫回去抓药。”   东青是裴天舒的贴身小厮,不待他交待其他的事宜,便自动出门候在了门外。   裴天舒给谭大夫让了盏茶,话家常似的道:“谭大夫在望西巷的药铺越做越大,洛阳城内也是屈指可数。”   谭大夫如坐针毡,哪里会有心思品茶,连声道着:“哪里哪里。”   “可就是药铺做的再大,也赶不上回春堂。”   裴天舒说的是实话,回春堂的坐诊大夫姓赵,名赵谦,他弟弟赵和乃是太医院的太医丞。   别看只是太医丞,可谭家不是没人在太医院嘛。   这是谭大夫的一块心病。   可他实在想不通裴天舒为什么会说这个,只端着一双疑惑的眼睛将他望着。   裴天舒顿了片刻:“听说太医院最近在广招学徒。”   谭大夫只是老实,又不是个傻的,前前后后联想了一番,猛然顿悟。   他脑子也算反应快的,遂拱手恭敬道:“小人有三个儿子,皆随小人行医有十数年,能否请三爷代为引见。”   裴天舒送走了谭大夫,心想着还得想办法和颜学庆见上一面。他与颜学庆交好的事情,除了皇帝,并无其他人知晓。御医虽然官职不大,却是特别的,谁都得抬举,谁都不能过分抬举。   办了亏心事的裴天舒心里亮堂的很,一转身瞧见了比他还心舒的——那厢软榻上的裴金玉已经睡着了。   裴金玉还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经过这一年的相处,她爹办事从没让她操过心,要不她也不会开口叫他“爹”了。   裴天舒可不知道他这“爹”是这么的不好当,轻轻抱起裴金玉,进了左厢房,又一转身出来,直奔楚氏的厢房去了。   这不是还有事嘛。   他方才“打”了他媳妇一巴掌,这不是还得给颗甜枣吃吃。   ☆、第12章 谭清上贼船   裴老太太和方氏等了许久,怎么想也想不到等来的居然是楚氏有孕,且需要保胎的消息。   有没有这么巧啊?一定是设计好的。   裴老太太也顾不上生气,和方氏对视一眼,沉吟片刻道:“你明天差人去见见那个大夫。”   方氏也思了片刻才道:“不用这么麻烦,媳妇儿倒是有个主意。”   “你说。”   “弟妹不是正在保胎嘛,估摸着不几日那谭大夫还得上门,到时我让人守在门口,先请那大夫来给母亲看病。”   “若是老三来阻挠呢?”   “那不就正好说明了他心里有鬼,到时母亲再把事情闹大,叫洛阳城的男女老少们都看看母亲有多难做。就是皇上那儿,也肯定会听到风声的。”   方氏的话算是说到老太太的心坎上了,想当初她为老二请封,已是引了皇上的不喜,连带着老二也不被皇上喜欢,空有个爵位,竟是连个闲职都没有。若是此番能做好了这事,没准儿还能给老二谋个缺。   既定好了计策,老太太罕见的没有找茬,不仅送了支百年老参,还特定免了楚氏每日早上的请安。   楚氏原本还纠结的心,也因着不用每日都见老太太这一喜事,而越发的淡了。   还想过了味,她夫君这样做,是实打实地对她好哩。   七日之后,裴老太太得了门房的准信儿,说是东青奉了裴天舒的命,去望西巷再请谭大夫。   前头已经说了,这谭大夫是个老实的,却不是个傻的。   他自打上回去过建信侯府回转,便一直在打听裴家的事情。   他在洛阳城经营了数十年,老主顾里也不乏权贵人家。   其中就有跟建信侯府同在桂平街的诚信伯家。   诚信伯姓刘,名通,原是裴天舒大哥裴天诚的一员副将。   谭大夫照例每月会到伯府请一回平安脉,这回他提前了两日上门,诚信伯夫人肖氏并未疑心,同往常一样叫来了儿子女儿,按年龄的大小排好队,好叫谭大夫一一探脉。   瞧瞧,这才像是武将的家风。   伯夫人肖氏不光丈夫是武将,她爹她哥还有她兄弟也都是武将,这么说吧,她家只要是带种的要么是武将,要么正在成为武将的路上。   她是洛阳贵妇圈里有名的爽快人,她男人得今上赐了封号诚信,大抵也是对他们一家脾性的认可。   是以,在同谭大夫话家常时,听他无意提起建信侯家,肖氏是满脸的鄙视和不屑,连掩饰都不愿意掩饰半下,然后很痛快地跟他说了半下午的八卦。   从建信侯裴天恒的莫名袭爵说到裴天舒的有意退让,直言“一门无二侯“婉拒了皇帝的封赏。   从楚氏初进门被婆婆刁难的半月见不到丈夫,再到婆婆差点儿没饿死自己的亲孙女。   反正要是听肖氏说的话,那建信侯府除了三房就没一个好人。   婆婆阴险,侯爷无能,侯夫人狡诈。   对三爷的评价就是深明大义,有勇有谋。   其实也怪不得肖氏会这样说,刘通是跟着裴天诚打天下的,自然晓得裴天舒的能耐。   至于裴天恒,没袭爵之前,真没多少人注意过裴家还有这号人的存在。   又何况肖氏同方氏还有点儿小过结。   肖氏本就看不上这不知从哪疙瘩蹦出来的侯夫人,可她男人到底是跟着裴天诚混出来的,尽管建信侯的位置换了个人,总归还姓裴。   可是自从那回她压着性子同方氏示好被冷落,就越发的瞧不上她了。   话说谭大夫对于肖氏的话保持了怀疑的态度,他面上可没有表现出来,又同肖氏闲扯了几句其他的,告辞离去。转身就去了桂平街后头那条巷里的御史中丞高秉光高大人的家里,而后又从高夫人的口中听了一件新近发生的事。   裴天舒的女儿汉寿翁主过周岁时不曾给任何一家下过请帖,就连翁主的外家也是没有的。   这就说明了,起初裴家没想过要大办,是因为今上的临时赐封,才迫不得已打开府门,迎接四方的宾客。   便有人说了,建信侯府的老封君不喜这个孙女,不喜的原因谭大夫已经从诚信伯府知晓,无需赘言。是以,压根就不想给孙女办周岁宴,连皇帝都看不过眼,才赐了汉寿翁主的封号。   还有人说了,是裴天舒不喜裴老太太的所作所为,特地厚着脸皮进宫求了皇帝赐封。   总之一句,建信侯府可不是铁板一块,自家人和自家人闹得可欢实了。   这次,谭大夫彻底坚定了要上裴天舒这条贼船的决心。无他,高大人乃是监督百官的御史中丞,高夫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很公允的。   再者,谭大夫的心里也藏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伤心事。   谭大夫,姓谭,括弧这回不是废话。   其实他原先并不姓谭,至于姓什么连他也不知道。   老谭大夫,就是谭大夫的爹,空有一身的好本事,却始终医不好自个儿身上的顽疾——不孕不育。三十岁那年,不顾谭老太太顾全脸面借种的提议,收养了一个孤儿,资质颇佳,取名谭清。这就是现在的谭大夫了。   老谭大夫对他自是无话可说,不仅亲传了医术,还将自己毕生的家业传给了他。至于谭老太太,对他却是极为苛刻的,他幼时因此受过不小的苦楚。有一回老谭大夫进山买药材,谭老太太差点儿害了他的性命。   因此,谭大夫对裴天舒产生了一种同命相连的错觉,又加上有求于他。所以,这一次上门请脉,他积极的很。   不曾想,才进了建信侯府的大门,就有一个婆子并着小厮拦住了他的路。   “想必这位就是谭大夫吧,我们侯夫人请你去福寿堂一趟,给我们老太太请脉。”   谭大夫身后跟着的东青略显焦灼地道:“乔妈妈,三夫人肚子疼的厉害,你看能不能等谭大夫先瞧完了三夫人,再去福寿堂。”   乔妈妈一听,心中窃喜,面上未动声色:“那可如何是好,我们老太太已经晕倒了。”   明知她说的是谎话,可东青总不能说既晕倒了,就让老太太多晕一会儿。他不是三爷,说不出这样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乔妈妈“劫走”了谭大夫。   这边,谭大夫进了福寿堂一瞧,“已经晕倒”的裴老太太正在吃茶,面上还含了三分笑,心里便明白了她请自己到这儿的目的。   一旁,还有侯夫人方氏作陪。谭大夫恭敬地给二人行了礼。   方氏没有说话,倒是直接令心腹丫头荞安双手奉上了一个沉甸甸的口袋。   谭大夫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见过权贵收买人的,可没见过权贵这么不要脸面的收买人。如此一来,更觉得裴天舒是个好人了。   所谓投其所好,还是裴三爷投的更准。   谭大夫义正言辞地道:“夫人这是做什么,谭某并不曾为老太太诊治,怎地现在就奉上了诊金?”   方氏觉得他假惺惺,反正也不是真的指望能从他的嘴里套出点儿什么来,遂道:“这些金子,买你一句话,老太太问的时候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言毕,转头看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会意,搁下了茶盏,沉声道:“老身也不怕家丑外扬,老身那个三子和三媳是个并不孝顺的。老身前些日子被三子气病,三媳因为不想来侍疾,哄骗老身说有了身孕。老身本想忍一忍此事揭过不提,可后来一想,就老身三媳那样的人品,会教出怎样的子女来。更何况,老身那三子虽然没娶妻前也是个糊涂的,但至少从不敢对老身不孝。自从娶了那楚氏……唉,不说也罢。是以,老身准备开祠堂,恳求谭大夫站出来指证我那三媳,还我裴家一个安宁。”   这是裴老太太事先和方氏套好的一个说辞,说的那叫一个流畅利落。一手是金子,一手晓之以理,裴老太太盘算的很好。   另一边,方氏再适时地摆摆侯爷夫人的威风。   “你以为你不说就隐瞒的了?你以为天下就只有你一个大夫?不过是我们老太太心慈,想给你一个机会。要知道,我们建信侯府要是将此事捅了出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谭大夫忽然就想起来了已经过世的谭老太太,他双拳紧握,一双不知为多少人探过脉触感灵敏的手,已经愤怒的没有了知觉。   老实人谭清的血性被激发了出来,直视着裴老太太:“虎毒尚且不食子,谭某不知老夫人是怎么下的狠心,竟要逼死自己的儿媳,还有儿媳肚子里头没有出生的孙子。”   谭清比裴天舒还狠,直接将楚氏肚里必将没有的这一胎定义成了裴家三房的长孙。   前来报信的嘉荣正好行到了门口,一听此话,脚下一滑,一头磕在了门槛之上。   而后不顾众人的错愕,她扬起鲜血直流的头,哭喊着:“老太太,三爷的儿子没了。”   ☆、第13章 三爷太屈才   这肯定是设计好的。   裴老太太忍着想要吐血的心情,笃定地想。   千防万防,日防夜防,本以为挖了个坑给别人跳,不曾想还是跳进了别人老早就挖好的坑里。   方氏忍着想要晕厥的心情,懊恼地想。   她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又让三房抢了先机。   其实叫裴金玉说,这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方氏一个玩宅斗的和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比心眼,她这不是找死是什么呢。   可有些人她只要不是死的透透的,无论如何也瞑目不了。   是以,本该惊呼一声“我的孙儿”就“晕”过去的裴老太太没有晕,那方氏也就侍不了疾,便相互搀扶着去了风啸院,跟着去的还有一位方氏悄悄遣人请来的赵谦赵大夫。   至于谭清,老早就随嘉荣一齐回了风啸院。   风啸院里。   楚氏只是来了月信,作为大夫的谭清还真没有什么事能做,却还是为她把了把脉,写了两张方子。一张是产后调养方子,为的是掩人耳目。另一张就是针对楚氏的体质,开出的保养之方。   办妥了这些之后,谭清又寻来了嘉荣。   嘉荣额头上的伤口不大,却很深,他一早就给她止住了血,本来并不需包扎,现下不知他出于什么心思,愣是将嘉荣的头包的很是惨烈。   连问都没问主家的意思,就自作主张地做了,说明谭清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是彻底的投了诚。   也确实是个识时务的。   厢房里头,楚氏正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眶红红像只兔子。一刻钟之前,楚氏痛哭了一场。   这可并不是做戏,是实打实地疼哭了。   同样做过成熟女人的裴金玉又不是没被月信折磨过,但从没像她娘这样被折磨哭过,这得是什么样的体质才能疼哭,又得有多娇弱啊!   话说娇弱可不是病,瞧瞧那厢她爹神情凝重地又是喂热水,又是送暖炉,一副他恨不得替她来月信的模样。   裴金玉已经充分理解了她娘的过人之处,娇弱的女人是有福的。   或许大文前长公主要是能够娇弱一些,那她的结局是不是……   裴金玉生出了一丝惆怅,这会儿神烦这对隔着她还要秀恩爱的夫妻,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从床头走到床尾,好离她爹和她娘远一些。   就是这时,裴老太太还有方氏带着回春堂的大夫赵谦闯到了屋里。   “赵大夫,劳烦你为我这三儿媳好好诊治一番。”   裴老太太和方氏也不好好想想,风啸院那么多的丫头婆子拦也不拦一下,就让她二人直接进了内厢房,真当风啸院里的都是死人不成。   还是说,强弩之末,仓惶之际她只想用身份先压服了众人,只要她带来的赵大夫一诊脉,形势便可扭转?   那她还真是太天真了。   裴天舒冷眼瞧着,还未出声,赵谦已经上前一步。   裴金玉有心招惹老太太,抬着小手一指赵谦,好玩地道:“跪。”   头上包着醒目白绢的嘉荣仰着脖子道:“见了我们翁主怎么还不请安。”   赵谦一凛,还未有动作。   裴老太太便呵斥道:“小孩子家添什么乱,还不快过去一边好让大夫为你娘诊病。”   裴金玉目不转睛。   裴老太太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忤逆长辈。”   裴天舒冷笑三声:“母亲慎言,当今圣上的义女汉寿翁主被祖母骂作是个什么东西,这种话要是传了出去,倒霉的可不止是母亲。”   裴老太太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虽然不甘,却仍旧怵了三分。   方氏在一旁打圆场:“三弟,母亲也是好意,拖着病体,亲自带赵大夫来为弟妹诊治,你怎能拒了她的好心!滑胎可是大事,只是你一个男人懂得不多,莫以为见了些红就是滑胎,我有一个交好的姐妹,怀她儿子那会儿,头三个月,月月见红,后来还不是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多一个大夫诊治,就多一份保险不是。”   这话实在不是她一个做嫂嫂的能够在小叔子面前说的。   可方氏还是没羞没臊地说了,她太心急了,急着翻盘,哪还顾得了脸面。   躺着的楚氏微微红了脸,裴天舒让她只管安心地躺着,她不知他接下来会怎样应对,不禁暗自着急。又想起初见他之时,他威风凛凛地坐在骏马之上,想着他堂堂一个男子,不去策马奔腾,不去运筹帷幄,却在后宅里同女人扯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她一下子红了眼眶,眼泪就似断了线的水晶珠,一粒一粒地落在了枕头上。   旁边候着的佳柔赶紧道:“三夫人,你可莫要流眼泪了,先前谭大夫被请去了福寿堂,三爷就劝你莫要动气,莫要动气。可你偏偏控制不了,这才没了大哥儿……谭大夫说就是小产才更要养身,这月子也是必须得做的。就当是为了翁主,你也得先顾好了自己的身子啊。”   方氏的眼皮一跳,惊怒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佳柔扑通一跪,“老太太,三夫人没的儿子可是你的亲孙子。请老太太发发慈悲,让我们夫人静心休养吧。”   守在裴金玉旁边的嘉荣,另有守在门边的颊茜、珈佩,还有楚氏的几个陪房丫头,一时之间,屋子里头跪满了人。   不止是裴老太太,就是方氏也很想一头栽过去。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们已经没了翻盘的可能。   先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的乔妈妈在大门旁劫走了三房请来的大夫,紧接着三夫人满心郁结,动气滑胎,再有本来身体欠安的老太太忽然生龙活虎,领着一大拨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三房这厢……   方氏已经可以想象,过不了许久,贵妇圈里就会流传着今日府中发生之事。   若说这不是事实,可一桩桩一件件,别人说嘴的时候她都难以找到理由开脱。   若说这就是事实……   方氏怨恼地瞪着裴天舒,她知道楚氏自己并不敢做出这样的局来。想来也真是可笑,她自以为代表二房在战斗,却从未将楚氏真正放在眼中,就是而今之败,她也不是败在楚氏的手里,而是败在了楚氏有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好丈夫。   想想还真是心哀。   这边的方氏有了些认命的意思,那边的裴老太太却仍旧作着无谓的挣扎:“彼时赵大夫未到,我有些眩晕……”   “东青,你说。”裴天舒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娘的话。   候在门外的东青,接连磕了几个头:“小的没用,没能及时将谭大夫请来,是因为乔妈妈说老太太已经晕倒。”   同候在门外的谭清神补刀:“老太太身体康健,并无疾症。”   还,还,还能说什么呢。老太太这回很是坚挺,狠狠地瞪着裴天舒,就是不肯晕倒。方氏不行了,索性眼睛一闭,自己先去晕一晕。   轮也该轮到她了。   等到方氏的丫头七手八脚地抬走了她,裴天舒指使人请裴老太太回去休息,却扣下了想要趁乱溜走的乔妈妈。   乔妈妈想哭,想申述,还想向裴老太太求救,却被东青扭住,又被西白堵了嘴,拿麻绳一捆,丢进了柴房。   裴老太太气的跳脚,指着裴天舒的鼻子骂:“逆子,你好,你很好。”   裴天舒向来不让着她,平静道:“再好也没有母亲好。”   一旁呆着没什么事干的裴金玉很不厚道地想,要是她爹气死了她祖母……   谁知道,裴老太太的前世可能是个宰相,肚大能容,也就跺了跺脚,但还是趾高气扬地道:“明日清早我要乔妈妈给我梳头。”   然后走了。   真的走了。   还真是让裴金玉大开眼界,转而一想,她爹和这些女人斗,还真是杀鸡用了牛刀,完全是对她爹的侮辱啊侮辱。   再说被抬了回去的方氏,想来想去也压不下去想要吐血的心情。   身旁伺候着的荞安是个心里明白事的丫头,她不安地提醒方氏:“夫人,若是叫侯爷知道了这事……”   方氏警醒,这事儿跟裴天恒是说不明白的,她得赶紧把自己摘出去,好叫他知道刻意难为三房的是他娘并不是她。   方氏再也顾不上装晕:“快,快去差人找侯爷回来。”   与此同时,已经在府门口堵到裴天恒的北玄抹泪道:“侯爷,你允了我回三爷跟前吧。”   北玄,同南朱、西白、东青乃是裴天舒得用的四个小厮,年纪不大,却个个机敏,裴天恒原是借了北玄过来帮他调教得用之人,一用之下,就舍不得放他回去了。   裴天恒被北玄没头没脑的话弄迷糊了,不耐道:“不是跟你说过,你跟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不料,北玄伏地一拜:“侯爷,三爷苦啊。”   裴天恒更加不解了:“这话怎么说的?”堂堂建信侯府的三爷在洛阳城里就算不是顶顶精贵的人,也万万到不了受苦的程度。   “侯爷,三爷的儿子没了。”北玄又抹了把泪,“东青是个胆子小的,这次若是换了我去请大夫,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违抗老夫人和侯夫人的令,一定把谭大夫请回去……侯爷,还是放我回去吧。”   后知后觉的裴天恒终于听出了什么不对劲。   ☆、第14章 裴爹的私产   翌日卯时,乔妈妈被打了三十大板,扔回了福寿堂。   至于她还能不能爬起来给裴老太太梳头,裴天舒是不会管的。   不过因为送她回去的时间点儿赶的很巧,听说一路杀猪似的哭喊着的乔妈妈,吓了老太太一大跳。   至于有没有吓坏,裴天舒想以他娘彪悍的人生阅历和时刻荼毒他人的扭曲性格,就算吓坏了也顶多心跳猛烈个几分钟,紧接着一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定会立马满血,所以……反正只要吓不死,他也是不会管的。   而方氏的风正园那边,听说从傍晚闹到半夜,还有人吆喝“打死人啦”。至于打死的是谁,裴天舒也不会管。   反正他二哥让人不停地从风正园往风啸院里搬东西,什么药材、绸缎、摆件,应有尽有,最后还送过来了好几盒洛阳城内最有名的陈记的胭脂和香粉,又让北玄回来传话说他没脸来见他,算是搬空了方氏,顺带表明了态度。   建信侯的内疚虽然不顶什么事,但只要方氏没什么好日子过这也就行了。   裴天舒优哉游哉地紧闭了院门,没事儿给媳妇画画眉,在院子里头溜溜女儿,顺便再讲几个三观向上的小故事,日子赛过神仙。   要不是总接收到他女儿鄙视的小眼神的话。   裴天舒有点儿心塞,还有点儿小忐忑,他女儿完全遗传了他风流倜傥的长相,美丽可爱的像朵小花,可是眼睛好像有些问题,某些时候总觉得她眼珠向上眼白过多,大抵就是翻白眼的样子。   譬如,他给他媳妇画眉,他媳妇一脸娇羞地说“好看”的时候。   在裴天舒的内心,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这是被女儿鄙视了。   直到这天,裴金玉忍无可忍地告诉自己的亲娘“眉画歪了”。   裴天舒越发的觉得他女儿的眼睛有问题了……老子前一世可是学过国画的,从四岁画到六岁呢。   正想给她寻个大夫来瞧瞧,谭大夫就自动上门了。他来的名正言顺,说是心里内疚,特地来给楚氏诊脉,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这青年的长相吧,一看就是他儿子,遗传了他那个很有特色的鹰钩鼻。   谭清给楚氏诊完了脉,又悄悄地看了看裴金玉的眼睛,皆没什么异常,而后告辞离开。   隔了两天,再次上门,这回是来复诊的。   这回身后跟着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的鼻子不带钩,有些羞涩。不等人问,谭大夫就自动介绍道:“这是小人二子。”   然后再不发一言,例行诊治,告辞。   又隔了两天,第三次上门,这回带来的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垂髫小童。这是个不怕人的,一进门,咧着一口不满的牙道:“我乃谭清幼子,谭中秀。”   裴天舒郁闷地问:“你说你三个儿子皆随你行医十数年,那这个呢?”   谁知道老实人谭清一本正经地道:“自打内子有喜,我便日日在她面前朗读历年以来记录的病例,从不曾停歇。小儿今年九岁,加上在内子肚中的日子,确确实实跟随小人行医整十年。”   裴天舒觉得自己的眼睛肯定也有问题了,好想翻白眼啊。他招了招手,叫来了已经同丫头们混熟、得到款待的谭中秀:“你今年几岁?”   谭中秀瞧了瞧一旁正襟危坐的谭清,又咧嘴一笑:“我爹说我几岁我就几岁。”   谭清的老脸一红。   裴天舒故作未见,虎着脸嘲笑他:“这么大个子,敢情是个不伶俐的,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几岁。”   谭中秀也不恼,笑问:“先生,个子高不高和伶俐与否有甚关系?”   “哦,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傻的,那你倒是说说你几岁。”   谭中秀的眼睛转了又转:“要不先生说我几岁我就几岁。”   裴天舒笑骂:“我又不是你爹。”   这下,谭中秀摆出了他爹惯有的一本正经脸:“那我方才道我爹说我几岁我就几岁,怎么先生还嫌弃我不够伶俐?”   裴天舒颔首:“嗯,你这孩子确实是个伶俐的。”这是方瓜苗子结出了西瓜,还是个狡猾的。   为了这个伶俐的孩子,一直没等来颜学庆回话的裴天舒决定主动出击了。   他出门之前,早就忘记了被裴金玉鄙视的事情,遂跟楚氏道:“我一会儿带着金玉。”本还想带着楚氏,只是她还在“静养”之中。   哪怕如此,楚氏也是欢天喜地的,将裴金玉当季的小衣裳都翻捡出来,比了又比,为她穿上了绯红的交领襦裙,配了条杏粉色珠光腰带。又给她为数不多的头发扎了两个很可爱的小揪揪,还别上了一个特别小巧的茉莉绢花,最后在眉心处点了一粒胭脂豆。   楚氏瞅着她是越瞧越爱,忍不住抱着她吧唧吧唧香了两口:“我女儿真是怎么亲也亲不够的香榧子。”   裴金玉真想大文前长公主附身,一拍桌子,大吼一声:“大胆”。   事实上,她只是抬手擦了擦小脸,别过了头不发一语。   楚氏对此也并不上心,反正她就从来没能成功地逗笑过她女儿。只是连声嘱咐佳柔和嘉荣抱着小娘子跟好了裴三爷,千万别弄丢了自己抱丢了孩子。   其实楚氏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不管是佳柔还是嘉荣,这两个专程训练出来抱孩子的丫头,愣是被裴天舒抢了活计。   一到了洛阳城内最为繁华的南市,裴天舒就抱着女儿弃了马车,一路步行,什么门市都进。据不完全统计,其实进的最多的还是刀剑铺、首饰铺和书铺。   收货颇丰,其中在一个叫洛阳客的刀剑铺里买了把精致小巧的十字弩,若是穿着广袖,可以藏在袖中,付了半两银子。   又在一个叫做水晶楼的首饰铺里买了一套红珊瑚镶乌色珍珠的精美头面,也付了半两银子。   至于那个叫做颜如玉的书铺,他们才进门,那个风度翩翩的老板便迫不及待地捧上了厚厚一摞书,有难寻的游记,有罕见的孤本,也只收了半两银子。   几样都是鼎好的东西,都只花了半两银子,可见银子那玩意都是用来糊弄鬼的。   裴金玉只道她爹原来很有钱,铺子居然都开在南市最上等的地段。却不知,那个叫做洛阳客的刀剑铺、水晶楼的首饰铺,还有颜如玉的书铺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已经在大文的土地上遍地开花。   裴天舒谦虚地表示,这真的没什么,几个连锁店而已。   一直逛到正午,裴天舒才抱着女儿,带着丫头和小厮,去了临着洛水而建的重渡楼。   就在门口,遇到了正抬腿往里进的颜学庆。   裴天舒一脸的“惊喜”表情:“颜御医。”   裴金玉觉得她外公半仙的名号可以让给她爹了,这才是神算啊,时间掐的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颜学庆的黑脸很黑很黑,不情不愿地拱手道:“裴先生。”   “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一同小坐可好。”   颜学庆摆明了一脸“你能不能放过我”的表情,可裴天舒眼睛一横过来,他也不能说不好啊,这就一起去了楼上最里面的雅间。   ☆、第15章 女儿好吓人   重渡楼还是那个重渡楼,就连掌柜的也似两年前那般,喜欢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广袖袍子,头扎纯白色的儒巾,怎么看怎么风雅,实在不像个市侩的商人。   也是,从大文前长公主到如今的裴金玉,瞧着隔了两世,实际上也只隔了两年的时光。保养得宜的话,两年还长不出一条皱纹。   裴金玉晃了晃神,被洛水折射过来的阳光唤回了意识。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雅间的后门处搁着些莲花座样式的檀木盆,木盆里头盛满了井水,客人一进雅间,便有人在井水的后头打着扇子,风里带着冰凉的水气,消解暑热。   这会儿在井水后头打扇子的是东青和西白,裴天舒要和颜学庆说点见不得人,哦不,是体己的话,自然不想有外人在场。   店家将水酒菜肴一一摆上,颜学庆也不多说话,闷头开吃。   裴天舒呢也不说话,夹了一筷子蒸鱼肚放在裴金玉面前的小碗里。   佳柔便端起小碗,细心地拨掉鱼刺,再将鱼肉一点一点地喂给她。   裴金玉一边吃着鱼,一边打量着大口吃菜的颜学庆和小口喝酒的自家老爹,她是知道她爹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默默地替颜御医惋惜。   误交损友什么的,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他这损友不光自己损,还拉着他一起损。甚至有时候不愿意干,还得用上强。   退一步说,就算一起损也没什么,关键是他这损友还是个只出主意,不付诸行动的狗头军师。   譬如,两个人结伴去打架。一个人说:“你上,我替你把风。那边要是来人了我就叫,我一叫你就跑。”另一个心里感激的要命,撸起袖子就和别人干上了。结果无论是干翻别人还是自己被干翻,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是绝对跑不掉的。   综上所述,军师这个职业,只要不用脑过度猝死,被主家惦记太聪明整死,往往是可以活很长很长的。然而,作为军师的朋友,实在是很危险。   这厢,可以活很长的裴天舒,在可能活不长的颜学庆吃了个半饱的时候,悠悠开口:“银子带够了吗?”   颜学庆的心里真不以为裴天舒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可等了半晌,不见其他人回应,这才缓慢地抬起了头,嘴边还挂了颗米粒。   嘉荣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旁边的佳柔眼疾手快,狠狠地拧了她的胳膊。   裴天舒好心地指了指他的嘴角,待他手忙脚乱地抹干净了嘴巴,重复打击:“银子带够了吗?”   这时候,裴天舒还不忘又给裴金玉夹了一筷子鱼,堪称的上是模范老爹,可对着别人出招就是快准狠了。   裴天舒的皮相本来就是上乘,据说曾经迷倒过万千少女。这个颜学庆可以证明,当年还在武陵的时候,他有多么不受人欢迎,眼前的这货就有多么的受人欢迎,说多了都是心酸泪啊。   此刻,只见裴天舒正用迷倒众生的笑容看着自己,颜学庆的心里一咯噔,主动端起了酒盏:“我敬你。”   敬完了酒,他就准备撤!什么银子,什么酒钱,跟他没一点儿关系,他今天中午来这就准备吃碗阳春面!   呸!到全洛阳城最好的馆子里头来吃阳春面,他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砸场子的!要不怎么是专治疑难杂症的奇人呢,脑回路异于常人,有点儿过于天真了。   颜学庆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活动着双腿,准备卯足了劲开溜的时候,裴天舒一只脚横在了他的面前:“十两银子。”   “什么?”   “酒钱。”   “你,你,你请。”颜学庆还没有忘记自己答应请裴天舒喝酒的事情,底气不是很足,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横过来的眼睛。   “成啊。”不曾想,那边答应的倒是利索。   颜学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心道裴天舒果然是粗大硬啊!咳咳,应该是财大气粗底气硬。   再也想不起来躲他还有准备开溜的事情,安安稳稳地坐着,兴致勃勃地和裴天舒说起了肖府的事情来。   这事儿自然还是关于肖太常的。   只是这话一出口,连佳柔、嘉荣和东青、西白都不好在雅间里呆下去了。   裴天舒便对他四人道:“且到大堂里要几个菜,吃饱了饭再回来伺候。”   佳柔本提议将裴金玉带在身边照顾,以防她碍了二人说话。   可裴天舒不想让他女儿离开他的视线,再者他以为颜学庆说的不过是肖府的隐秘,只是不曾想到这隐秘会如此的不上台面。   都怪那口无遮拦的颜学庆,裴天舒打死他的心都有。   颜学庆……老子说什么了,老子冤枉啊。   话说肖太常的桃花疹在颜学庆的“精心”诊治下,足足过了20几天终于痊愈。这一痊愈就得复工啊,不止复工,还得上表奏折谢恩外加谢罪,反正就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这本不算个什么事,只是才复工没有几天的肖太常,一朝下朝的时候竟一头栽下了台阶,摔了个脑袋开瓢四仰八叉。   不得已,又请假了。   这一回,颜学庆还是他的主治医生。   颜学庆不愧是圣手,这边一号上肖太常的脉,就知道他为什么打台阶上栽下去了。这老货得桃花疹的这段时日,在家一定没少干好事,这肾阳虚的都开始头目晕眩精神萎靡了。   再一瞧,书房外面等着的七八十来房的娇美小妾。作为光棍的颜学庆憋了口气,差点儿没出出来。这下针的手,捻的就格外的重了些。   这也本不算个什么事,揭一揭就过去了,只是颜学庆的心里有个疑惑,还有一个不解之谜。   这不解之谜,大抵还是因为在武陵那会儿,不怀好心的裴天舒说话只说了一半儿,硬是生生地吊了他这么些年。   其实裴天舒真没说什么,他就是喝的半醉的时候,吹牛一时吹跑了边,告诉颜学庆古书上记载有一种东西叫做避孕套,用了它做那事,可保女人不中招。   那会子的颜学庆还是个摆地摊的无证经营的游医,没什么大的本事,就是有一手不需吃药轻轻一针下去,就能让女人落胎的好本事。是以,喜欢请他的多是些“失足妇女”,一来二去,其中不乏几个关系要好的。   为了造福广大的“失足妇女”,颜学庆就和裴天舒杠上了。一个非得知道避孕套的配方,记不清了也行啊,到底那古书叫什么名字,他可以自己去找。   另一个,这尼玛能说的清嘛。裴天舒不能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古书,更不能说颜学庆就是知道避孕套是橡胶做的,他也没有生产线能做出来。退而求其次,提出了羊肠和鱼鳔等替代物。   可青楼女子是干什么的,当然比他们还要深谙此道,那玩意不经用啊,容易破不说,那个味道也实在不怎么好。   可这边裴天舒的嘴再也撬不开了。   以至于,他们从武陵离开之时,颜学庆的那些好姐妹们纷纷前来送礼,明的暗的表示:亲,研究出来避孕套的时候,可要来信说一声哦!   是以,颜学庆对肖太常干多了坏事,却只有一儿一女这个事情特别的上心。   “也不知肖太常的那些小妾们是怎么避孕的?难道是喝了避子汤?那也不能个个小妾都喝避子汤啊?瞧那肖夫人的面向也不像是个如此心狠毒辣的。”颜学庆想的入神,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裴天舒那张逐渐变黑的脸。   按理说,一个男人八卦这些真不像话。可颜学庆是个重情义的,他怎么也忘不掉自己吃不上饭那时,全靠青楼里的那些姐妹接济才熬了下来。   而这边,他和裴天舒说起这个事情,一是因为他无人可说,另一个他还打着旧事重提的心思。没错儿,他还惦记着那神奇的“古书”呢。   裴天舒自打升级当了爹,可是一切以女儿为先,当然只顾及着自己的女儿。虽说他女儿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可作为大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口无遮拦。   他有些动气,说话自然也就不那么好听:“不知道,你去问肖太常去啊。”   谁知,那颜学庆眼睛一亮,还别说这还真算个好主意。   裴天舒又被他一脸放光的惊喜表情给气乐了。   他很了解颜学庆,这家伙恨不得出门扛个耙子,没事儿刨一刨人家没说完的话,再没事了刨一刨人家见不得的隐秘。   所谓好奇害死猫,他还真怕颜学庆傻儿巴叽地跑去问肖太常,万一这真是人家的隐秘,譬如那一儿一女不是肖太常的种什么的,那他还不得被灭了口。   所以,裴天舒还真就认真地思考起来肖太常的小妾怎么避孕这个问题。其一,小妾们都是摆设,这一点可以撇去,因为肖太常肾阳虚啊。其二,像肖太常命里子嗣稀薄等等,这些虚幻的理由又站不住脚。   想来想去,他也迷惑了。   其实这事儿裴金玉知道啊,她还是大文前长公主那会儿,手底下有一队人专门收集朝廷官员的隐秘。   至于那会儿也是太常的肖恩禄,没什么别的爱好,好男风,也并不是不爱女子,只是同女子相好也不爱走正门,专爱“后庭花”。   这话她要是说了,保准能吓死裴天舒。   可她还真就想吓一吓她爹,瞧瞧他到底经不经吓。   屋子里头突然响起了她天真稚嫩,却没头没脑的话:“走后门。”   将将才抿了口酒的颜学庆当即就喷了。   裴天舒一拍大腿,茅塞顿开,心想:嘿,这是个形婚的骗子。   后一想,不对,他女儿刚才说什么了。   裴天舒如临大敌,对着他女儿的小脸,严肃地问:“金玉,你刚才说什么了?”   “爹,我说什么了?”裴金玉也对着她爹的脸,很是认真地反问。   裴天舒冒汗,他也不知道他女儿说了什么呀,平时都说一个字,今天一次倒是说了好几个字,可MD好吓人啊!   幸好,就在这时,雅间的后门“吱”一声开了条缝,从外头探进了一张清秀的小脸。   谭中秀来了,不早也不晚。   裴天舒悬着的心顿时落下,呼出一口长气。她女儿刚刚说的一定不是肖太常,这是乌龙,这肯定是乌龙。   ☆、第16章 爹是干吗的   谭中秀为什么来这儿,自然是裴天舒一早就差人去叫的。   他来的太是时候了,一下子就解开了裴天舒和他女儿的“误会”。   是以,裴天舒看这孩子是打心底觉的特别顺眼,招手唤他过来,很愉快地说:“秀哥儿,快过来拜见你师父。”   坑娘这事儿他都干过,更何况是坑友。   再者他已经想过味了,他女儿之所以“凑巧”吓了他一跳,都是因为颜学庆口无遮拦。   还不知道颜学庆说的那些“污言秽语”会不会影响了他女儿的健康成长,他对他客气,才怪!   裴金玉也不晓得谭中秀会来的这么凑巧,她吓她爹那会儿就没打算过会承认自己说过的话。   反正她小啊。   再不行她就鬼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她这是在试探她爹的底线,她爹若是信了她的话还好,若是因此而对她有芥蒂,降低了对她的一应待遇,那她也就不用在他身上浪费心思培养父女之情了。   另一边颜学庆被裴金玉那句“走后门”冲击的有些犯傻,一时半会难以转弯。   可谭中秀一进屋,就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   这才幡然醒悟,画风不对啊!不是正在讨论“后门”的问题嘛。   他同裴天舒大眼瞪小眼交流了半天,又瞅了瞅底下跪着的孩子。嗯,长得比他靠谱,可靠谱也不行啊,他还不想回家跪祖宗。   一番计较,这才对跪着的谭中秀道:“别跪我,我又不是你师父。”谁答应的你,谁就是你师父。   裴天舒也不恼,就轻飘飘地道:“束脩都收了,怎能抵赖。”   颜学庆当下辩解:“我哪里收人束脩了。”他是爱财,可从不爱不义之财。   裴天舒高深莫测:“要不你自己付那十两酒钱。”   颜学庆:MD,在这儿等着他呢。   到底是莫名其妙收个徒弟,还是痛痛快快地出十两银子?颜学庆觉得自己无论选择哪一个,往后都不能愉快的生活了。   他沉默不语,裴天舒便适时劝解:“说什么医术传儿不传女,你丈母娘都还在娘家呆着呢……”   颜学庆皱眉,瞪眼,拍桌子。   长相过于粗犷的男人生起气来杀伤力很大。   这年头实话总是不那么好听。裴天舒怕吓着他女儿,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想,提前给你找个祸害人的帮手。”   谭中秀:“……”爹啊,你老确定给我找的是个神医师父,不是洛阳城里的不良分子大哥大,先不说长相是分分钟钟要砍人的,画风也不太对啊。   谭小哥跪在那里,想法很多。   颜学庆也没闲着,郑重思考了很久:“那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裴天舒的表情也罕见沉重起来:“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他不能,颜学庆也不能。   想当初,有容大师的昏迷不过是一场照着剧本演出的大戏,剧本的总导演便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那时,他大哥身死,他拒封。负责追击前皇帝卫单残余势力的林枞,命副将带回了卫单以及其主将魏林熊的首级,自己不告而别,四处云游去了。   正是那样一个敏感的时节,有容大师昏迷,颜学庆又怎能不出手。   皇帝知道,昔日武陵山上滴血为盟的三人,只要有一人进宫,另外的两个便不能独善其身。   他们又何尝不知晓,与其逼皇帝下定决心除掉他们,不如自己乖乖地将弱点交到他的手中。   于是,他和林枞主动交上军权,不领一官半职,而最没有存在感的颜学庆进了宫。如此确实安全一时,可到底能不能安全一世呢?   是时候为了以后而谋划了。   事情,就这么被裴天舒拍板决定了。   裴天舒抱着裴金玉临出雅间的时候,果断回头道:“该娶妻就娶妻。”与其怕连累了别人,不如强大了自己。   一味的退让,不是大丈夫所为。   裴金玉被她爹一不小心侧漏出来的霸气震撼到了,乖乖地被抱到了马车上,乖乖地有问必答。   她爹问:“金玉,你什么时候知道谭哥哥到的雅间?”   裴金玉答得很快:“爹知道……我知道。”偶尔说一句利索话,那叫超常发挥,要是这会儿话全说利索了,那也太突然了。于是,她故意将话说的很含糊。   裴天舒已经完全认定了他女儿比他先知道谭中秀的到来,可他却不想深究她为什么要让谭中秀“走后门”。   他看着他女儿圆润的小脸袋,实在是怎么看怎么爱,毫无违和感啊。甚至在心里想到,爹是什么?爹可以是硬汉,但柔情全部都是女儿的。爹是大树,给女儿挡雨的时候还得自带避雷针。爹等于海纳百川,要容纳下女儿的一切……   裴天舒鼻子一酸,被自己感动了。   他想,甭管他女儿是无心,还是有意。   总之一句,他女儿很正常。   这一点,他完全相信。   裴金玉不知道裴天舒为什么突然又不说话了,没事儿人似的撩起帷幔,给她指点着路旁的稀罕物。   不久,建信侯府到了。她爹还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金玉,过几天爹再带你出门。”   貌似她爹很喜欢出门,可他一个男人又不受礼法约束,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出门就出门。   实在是想不明白。   不曾想,她爹说话还挺真,并没有过几天,她爹就又带着她出门了,这回一起的还有楚氏。   照理说出门是件很欢乐的事情,前提条件要不是奉旨出行的话。   皇帝突然下旨,要微服出行去拜见有容大师,命成王一家以及裴天舒一家伴驾。先不提他下了旨还叫不叫微服出行,单只说他没事想听和尚念经,干嘛非得祸害别人的耳朵,委实不太厚道。   裴天舒对皇帝的这个旨意特别的不满意,可是时间匆忙,来宣旨的太监说了让他们立马前往,这是连换身衣裳的时间都不给啊,怎么着他也不能这么巧突然就“病”了啊。   这是不去不行。   可一想起那个有容大师,裴天舒的心里就不太舒服。   其实裴天舒以前根本没有见过这有容大师,可大师是名人,拥有众多粉丝,如果这个时代有微博的话,关注大师的至少得有好几百万人,绝对没有僵死粉。底下肯定一溜的留言大师,求降雨,求增产,求病全好,求娶老婆,求顿顿有肉吃……   为此,他还给大师的粉丝起了个别名叫“有fans”,简称有饭吃。   对于这种人,裴天舒以前会痛骂一声神棍,而如今他犯了所有穿越人士的心病,不敢小觑神魔鬼怪。可是对这些将一切都归之于冥冥之中的大师,仍旧不敢恭维,大不了就是各走各的阳关道,断不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去见他。   可他今天,还真的得吃饱了撑的去见见他了,想想就心塞。   裴金玉这儿也正心塞着呢。   她要还是大文前长公主的话,见林青峦一次就得数落他祖宗一次,就是挥个刀舞个剑,不小心误伤什么的,他也得受着。反正,他和大文前长公主,不是她恶心死他,就是他弄死她。   可现在她见了他得叫“义父”,再不济也得叫声“皇伯伯”。   呸。   叫不出口啊。   楚氏是被巨大的喜悦给惊呆了,被皇帝和贤妃召见,虽然不是去皇宫,可那也倍儿有面子啊。以前楚氏并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奈何她有一个肤浅的嫂嫂。每逢宫宴回来,那趾高气扬的模样让人产生一种她才是正宫娘娘的错觉。   看的多了,楚氏难免会受影响。幸好,她并不是个眼皮子太浅的,努力镇定情绪后,却还是问了裴天舒一句废话:“一会儿贤妃说什么,我是不是就得跟着说什么?”   裴天舒正心烦,随口道:“她要说太阳是方的,你也说是方的。”   楚氏瞧出了他的不对劲,低眉顺眼地“嗯”了一声,再不说话。   裴天舒想了想,倒是又补充了一句:“你别怕她,凡事有我撑腰。她要是说点儿什么不好听的,你就只管当她放了个屁。”   楚氏一怔,浅浅地笑了。这话要是旁人说的,她一定会觉得那人是个粗俗的人。可说话的人是她夫君,她只会觉得她夫君不止是个狂放的雅士,还是个一心对她好的。   色令智昏,放在楚氏的身上颇为合适。   就是裴金玉也觉得她爹这话说的不止很对,还很贴切。   ☆、第17章 成王皇太弟   一路之上,裴金玉都怀着一会儿要听很多很多屁话的沉重心思,也没太在意马车的走向。   等到了地方,下车一看,这地儿很面熟啊。   其实整个洛阳城就没有她不熟的地方,只是这个地方她特别的熟。   此地正是大文前长公主的公主府。   面前的几百禁军,还有她爹或者她娘,谁来给她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在公主府上建个和尚庙?   该不会是想要镇压她吧?   这是死了转世也不让安宁的节奏?   裴金玉一想到这里,小心拔凉拔凉的。   楚氏和裴天舒看起来像是知情的,可二人一句废话都没有,整整衣袍,满脸假笑地走了。   裴金玉:没人科普不幸福。   裴金玉示意抱着她的佳柔走快两步,吐字清晰地问她爹:“这是哪儿?”   这地方具体叫什么真不好说,门前公主府的匾额尚在,可里头已经建起了一座供大师修行的半壁塔。裴天舒想了想,很郑重地跟她女儿解释:“这是大师修行的地方。”   “庙。”   “不是。”   “那这是哪儿?”   得,又绕回来了。   裴天舒挠了挠头,心想他女儿这是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这项坑爹功能,正愁怎么跟他女儿解释。   楚氏倒是说出了自己的理解:“这地方原本是一位公主的府邸,皇上为了祭奠这位公主,特地在府里造了一座半壁塔,有容大师就住在塔里日日为公主诵经,祝她免遭轮回,早登极乐。”   裴天舒对这种流传于市井的凄美(骗鬼)故事并不感冒,很不给面子的冷笑三声。   裴金玉给他爹鼓了鼓掌,“爹,笑,好看。”   裴天舒得意地笑笑,还不忘给他女儿送去一记好看的飞眼。   他女儿没什么反应,倒是楚氏红了脸,带了些娇羞,却没忘记正题,红着脸很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夫君,切莫忘记他是皇帝。”自古皇帝皆薄情,他还能为公主建座塔,已经算是情深意切了。   裴天舒当然不会忘记这茬,原本他也并不是觉得林青峦薄幸,只不过是瞧不上他鱼与熊掌想要兼得的贪心。   人,总要为了自己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   得到了皇位,还想要公主。是不是还想要公主听他述说夺取皇位的种种不得已,然后紧接着述说他的深情,最后皆大欢喜?   他满心以为自己双手捧上了凤印,就能化解一切。可公主凭什么要听他说。   现实就是,公主和他拜拜了,并且拜拜之前没给他说半句话的机会,甚至可能连看都没再多看他一眼。   这或许才是林青峦的心里最最介怀的事情。   要让裴天舒来说,皇帝是活该,做之前就应该想到的后果。   一个公主的心里,不止有情爱,不止有苍生,还有那给她半世荣华的姓氏。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是不能说给楚氏听的。   于是,裴天舒冲她笑笑道:“安心,我知晓。”   这就穿过了禁军的把守,来到了紧闭着的朱红色铜钉大门前。   门前立着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宝光。   裴金玉瞧着他也很是眼熟,仔细想了想,不得要领,顷刻间就决定不再想了。   记得怎样,不记得又怎样。跳下城楼之时,她便是想着再不想做那个劳什子的公主了。如此,公主时的记忆也就不甚重要。   而今重要的只是她现在叫裴金玉,是个与朝政无关紧要的人,不会主动去作恶,也不会让人随意将她欺辱。   活着,就是要舒心,会不会给人添堵,那是别人应当考虑的事情。   转而一想,她还真是她爹的女儿,她爹就是这副德行有木有。   太惊悚了!   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裴金玉的心里翻江倒海,双眼无神,就像是害了场病刚好,当然就顾不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   所以,代王和成王世子这两个熊孩子,从大门边立着的石狮子背后跳出来的时候,她一惊,差点儿吓尿了。(羞涩,人家还小嘛。)   裴金玉瞪着眼,不快地瞧着这两个好似从天而降的妖怪。   这一惊吓,倒是又将她吓精神了。   歪打正着。   ****   代王是个傻的,还以为自己跳出来给了裴家三人一个莫大的惊喜,是以就站在那里傻笑,顺便等夸奖。   成王世子比他大,脑袋也是正常的,自己知道这么做约莫是不大好的,走上前来,对着裴天舒和楚氏各行一礼。   裴天舒心安理得地受了,楚氏慌忙闪过了身子,受了半礼,紧接着又福了福身。   成王世子道:“裴三叔、裴三婶,小侄和代王在此恭候多时了。”   皇伯伯教他要礼贤下士,父王教他要时刻谨记着自己皇族的身份,他向来都是选取中庸之道,而今这般亲自迎接裴天舒,委实并非他所愿,只是他肯定不会说是林錾非拖着他出来的。   裴天舒点了点头,摆足了谱。眼风一扫,不知什么时候,代王已经挪到了他女儿旁边。他下意识抬了抬脚,到底没敢踢过去,嘴上就不客气地道:“世子太大意,既带了代王出来,就应当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代王正是灵动的年纪,万一世子一个疏忽,他跑了,看你怎么向皇上和成王交代。”   成王世子也看见了林錾的动作,有心想要叫他回来,又怕他哭。有心装傻,裴天舒那儿正盯着他看呢。   他……好想哭啊。男人为什么总是为难男人?   成王世子小心地叫了声:“錾弟。”   代王那儿正笑呵呵地盯着裴金玉看呢,心里头还想着:咦,妹妹又好看了。咦,妹妹怎么不说话了。咦,妹妹看我了。   哪里有空去理成王世子。   成王世子瞧了瞧裴天舒,摆出了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裴天舒眼睛一瞪。   世子一抖,脑袋开挂了,上前两步,紧贴在林錾的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裴天舒,就只差说“叔,我照你的吩咐,对代王寸步不离。”   裴天舒气了个仰倒,伸手就从佳柔那里接过了裴金玉,还幸灾乐祸地嘿嘿了两声。小子,跟他斗,太嫩。   果然,裴天舒一出,方圆四里寸草不生。   代王呢?   哦,离得很远。   成王世子呢?   哦,正和代王寸步不离。   裴天舒总结:嗯,这还差不多,要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到了公主府的内院,也就是到了要分别的地方。   皇上和成王正在主殿夏晖殿里,听有容大师讲经。而贤妃则正在稍偏一些的霞光殿里安置。   因此,裴天舒带着成王世子和代王走了直路,楚氏和抱回裴金玉的佳柔拐弯向左,分道而行。   自然是裴天舒一行先到了地方。   夏晖殿中,有容大师并不在此。   裴天舒同皇帝和成王行了礼,也不多问,老老实实地呆在一边。   成王像是有话要说,或者有话刚刚说了一半,他瞧了瞧成王世子和代王,对皇帝道:“皇兄,咱们三个老的在这儿说话,不如让他们两个小的自去玩耍。”   皇帝已经三十有四,膝下并无子嗣,对两个弟弟的孩子,向来宠爱有加,笑着颔首,吩咐太监宝光:“叫伺候的人仔细些,除了半壁塔,其他地方随他们去。”   宝光领命,甩了甩拂尘,又引着成王世子和代王出去了。   裴天舒心里知道,这两个小子肯定又要去骚扰他女儿了。可这回他只能瞪眼干着急,便将成王埋怨上了。   无故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的成王回头瞧了裴天舒一眼,顺便将他提出来说话:“畅之,你也来劝劝皇兄。”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搞的他们已经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过一样。   裴天舒在心里将他鄙视了,面上却恭敬地道:“成王既让我规劝皇上,也至少得告诉我所要规劝之事吧。”   成王不知听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仍旧一脸急切地道:“还能是何事!自是皇帝的子嗣大事。”转脸又对坐在高座上的皇帝说:“皇兄,你要是不喜贤妃,就多招些美人进宫。天下的美人何其多,不多尝试几个,你又怎知自己喜欢的到底是哪一种。”   裴天舒默默地低了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话也就成王敢说,至于他……还是乖乖地闭嘴的好,光听听就行了。   谁知,高座上的皇帝沉吟了片刻,一开口,就让裴天舒想要先去死一死。   皇上说:“峻游不知,不是朕不想,而是朕不能。”   成王嚷道:“什么叫做不能,还不是皇兄的心里惦记着……”   “是真的不能,太医说可能是因为那假死药,朕已经服药两年,并无好转。”皇帝面容平静地打断他。   裴天舒的心里顿时咯噔一跳,难道这是要灭他口的节奏?   他扑通一声,毫无压力地跪在地上:“皇上,我,我想先告退。”   皇帝瞧了他半晌,呵呵一笑:“畅之,你总是这般小心。”   “我不信,皇兄为何不多招些美女进宫试一试。”   成王犹自不死心。   皇帝叹息一声:“峻游,还是给朕留些脸面吧。”转而又对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裴天舒道:“畅之莫忧,朕已经拟好了诏书,准备在明日上朝的时候昭告百官——朕要立成王为皇太弟,成王世子林浅之便封做成王,成王二子林默之封做赵王,女儿林焕就让他做宜阳公主。畅之,现今你不肯帮我,我也并不强求于你,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于世,你一定要尽心辅佐峻游……”   “皇上……”   “皇兄……”   裴天舒还罢,那厢的成王扑通一跪,竟是已经哭了出来。   皇帝摆了摆手:“罢了,说这些还为之尚早。”   这厢的皇帝已经决议要立皇太弟,那厢的贤妃却正在做着统率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梦。   男人碰见了权力,多半是要走不动路的。其表现在,成王哭着居然还想笑。   作为女人的贤妃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梦的很远,她不止梦见自己做了皇后,甚至还梦见自己做了皇太后……   ☆、第18章 楚氏挨打了   霞光殿里。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裴先生究竟娶了怎样一位仙女。”   不远处的高座上,传来了贤妃婉转动听的声音。   楚氏闻言,微微抬头,道了声:“娘娘谬赞。”这才将她仔细打量。   只见那高座上的女子双十年华,肌肤胜雪,不可逼视。并不像流传那般穿了件布衣,而是穿着杏黄色镶红边的杂裾垂髾宫衣,华贵又不失灵动。   楚氏并不敢多看,飞快地瞧过两眼,便又低下了头。   贤妃瞧她也是惊奇,秀雅的姿容,淡淡宜人,倒是有一些出尘如仙的味道,足以般配玉人一样的裴天舒。   这让她的心里很是不舒服,自视甚高的女人大都不太喜欢比自己还要美的女人,没有特别的原因,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敌意。   不过,贤妃是个会隐藏的。   她微微笑道:“果真是个仙女哩。有如此姿色的母亲,又有那般天资的父亲,咱们的汉寿翁主长大之后必定艳惊四座,人间少有。”   楚氏又盈盈一拜:“娘娘谬赞,小孩子不经夸的。”   “哦?难道你的意思是怀疑皇上的眼光?”贤妃似笑非笑,“本宫倒是瞧着若不是因为汉寿翁主有过人之处,皇上又怎会收其为义女,亲封翁主呢!”   楚氏一听,这话不怎么悦耳啊,心说还是她夫君有先见之明,那她就权当听了句屁话吧。   可又不能不回,幸好楚氏的爹是个清流,她有清高清正的资本,这一回便是拜也不用再拜,仰着脖子不卑不亢地道:“妾不敢揣度圣意。”有本事你自己问皇帝去。   贤妃落了个恨得牙根儿痒痒,可裴天舒虽无一官半职,但这楚氏也并不是她能够随意拿捏的。只好忍着怒又问了些家常,譬如翁主可会说话,翁主能走路否,翁主一日吃几顿。反正,一番话下来,十有八九离不开裴金玉。   楚氏长了个心眼,唯恐她再屁话,答得很小心,只说自家的女儿还不太会说话,走的也不稳,今天吃三顿明天吃五顿的全看心情。   三言两语就禀告完了。   这下坏了,两个人没话聊了。   楚氏拘谨地双手重叠,不动不语。如此还能留意到她女儿投过来打量她的小眼神,快速地冲她一笑,紧接着正襟危坐。   裴金玉一怔,还以为自己花了眼。说实在的,她是挺担心楚氏扛不住贤妃那道无形压力。   瞧着眼下的情形,楚氏也并不是个软面团子,至少得是个包子。   包子有陷啊,贤妃弄不清楚楚氏这个包子里头到底装了什么馅,她敢下嘴咬吗!万一装了石头,那可是要哽掉牙的。   高座上的贤妃动了动案子上那套青花经文观音菩萨碗,微微有些出神。这是她专程为了皇帝定做的,一套九个,端的是九九归一的寓意。   这碗通体青花装饰,碗心书写青花楷体“南无无量寿佛”六字,环以缠枝花纹。外壁一侧绘有观音像,渡海观音居中,足下波浪翻腾。善财童子合掌相拜,韦驮双手合十,横置金刚杵护法。另一侧青花楷书经文112字,首句为“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自打林青峦做了皇帝,没表现出对任何东西的爱好,唯独对有容大师上心。其实她隐约猜到了他的用意,尽管恨得夜难寐,却还是选择投其所好。   无他,她可不相信多念几段佛经、多修几座高塔,死人就能复活。   就在裴金玉揣摩着贤妃打量那几个碗久久不语是什么意思时,成王世子和代王到了。   这两个一个是成王的大儿子,一个是皇帝的心头好,贤妃哪个都不敢怠慢了。   是以,当成王世子提出要带着代王和汉寿翁主到一旁玩,贤妃连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楚氏倒是想反对来着,可她迟了一步,总不能明着和贤妃唱对台戏吧。   幸好,成王世子是个知道分寸的。他抵抗不了代王的央求,也抵挡不住裴天舒的杀气,向来喜欢折中办事的他将两个小的带到了殿门口,就在楚氏一眼可以看见的地方,就是佳柔也还寸步不离地守在裴金玉身边。   裴金玉又不是真的小孩,上一辈子也没有跟小孩相处的经历,对着一个十岁一个五岁的两个小妖怪,她真不知道该和他们玩些什么。   但凡事都经不住有一个比照物,就好比现在,两妖怪比照贤妃,还用得着选择嘛。也就是成王世子没叫上楚氏,若不然楚氏也是极其乐意的。   于是,裴金玉很欢乐地和他们在殿门口玩着。   玩什么呢?   也不知道代王打哪儿弄来了一木匣子的石头,献宝似的一溜儿摆开,全排在了裴金玉的面前。   裴金玉弯腰细看了一下,有雨花石、鹅卵石、太湖石、钟乳石等等,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样子多是圆润一些的,称不上上品,也称不上有多稀奇,其中最难得的还数一块儿品相不错的黄蜡石。   裴金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也就看了看,便直起腰,手连动都没动半下。   后头站着的成王世子有点儿干着急,可代王就是死活不肯开口说话,世子只能替他旁白:“这是錾弟最喜欢的,他让你挑一块儿。”   裴金玉心想,她要石头干啥啊!就算她想要,她也会管她爹要,要他个小妖怪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她果断地摆了摆手。   代王嘴一撇,想哭。   裴金玉就更纳闷了,既然是他喜欢的东西,她不夺他所好,他还委屈个什么劲!   要不怎么说她没有童心呢。更没耐心,就瞪眼瞧着代王,看他到底会不会哭出来。   代王:妹妹的眼睛真好看,被她瞪着,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一旁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玩的很欢实,可成王世子是个急性子,再说话的时候,带了点儿恐吓的意思:“代王让你挑你就挑,磨叽什么。”他可是代王,品级上比她个小小的郡主高。   说着,随意从地上捡了两块,硬塞到了裴金玉的手里,也不管人家的小手拿下拿不下。   一转头,还卖好似的对林錾道:“给她两块行吗?”   代王小嘴一咧,笑的像朵小花。那样子明显就是给三块也行啊!   裴金玉:“……”听说过强买强卖的,今儿见识了强送人东西的。   她低头一瞧,成王世子硬塞给她的有一块儿是黄蜡石,倒是可以雕个随身携带的印章,反正是硬塞的,那就勉为其难地笑纳了。   她转头想要将石头递给佳柔,正好瞧见殿里的情形。   不知为何,楚氏一下子跪在了贤妃的面前,显然是在谢罪。   裴金玉顿时只觉五雷轰顶。   这情形要搁在一年前,她刚出生那会,说不定她会冷眼旁观,还说不定会幸灾乐祸地以为她们是在“狗咬狗一嘴毛”。   可如今相处了一年,先不说裴天舒对她怎样,楚氏虽是个绵软的,却是一心一意地为她好。她嘴上不肯叫娘,心里多半是默认了的。   要知道前世里她可是有个正宫皇后做娘亲,那个娘只跪天跪地跪祖宗跪她皇帝爹,端的是高贵异常。   对于这世的娘品阶不够,赖好见了宫里的哪根葱就得跪一跪的情况,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现实,那个贱人没事儿敢让她娘谢罪,找死了吧。   佳柔看她抿嘴瞪着殿中,也回头一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佳柔的心里顿时一凛,心想着得赶紧想个法子通知三爷一声。   没防着,裴金玉抬脚就往殿内走去。   她急的低声呼唤:“翁主,快回来。”   裴金玉不理她,迈着小短腿飞快地往楚氏那里跑。   代王一看,咦,妹妹进去了。然后石头也顾不上要了,跟着往殿里跑。   成王世子又不傻,看懂了殿里的情形,就是有心避让,也不能不管代王。他往里追的时候,无比愤恨地想,明天,不,今晚他就要跟他父王摊牌,看孩子这活儿他不干了,坚决不干,打死也不干了。   裴金玉那厢已经跑到了楚氏的跟前,掰起她娘低垂着的脸一瞧,果真哭了,在心里又将贤妃恨上了一恨。   贤妃压根儿就没把她看在眼里,倒是冲着跟在她后面的代王道:“阿錾,到伯母这儿来。”   可惜,代王也牙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坚定不移地跟在裴金玉的后面。   贤妃的神色暗了暗,却还是笑道:“伯母就知道你喜欢汉寿翁主,这不正跟她母亲商量要将翁主接到宫中住上一段时日,也给你留个寝宫好不好?”   话太长了,代王听的不是太明白,转头求助成王世子。   成王世子清了清嗓子,正组织着代王易懂的语言,还不曾出口。   只见裴金玉迈着小短腿,往高座上的贤妃走去,楚氏拉都没能拉住。   贤妃一看她那架势,立马笑道:“好孩子,你母亲是个不识时务的,本宫就知道你是个明白的,一定喜欢本宫的安排。”   却不料,裴金玉突然停住了脚步。   贤妃:“好孩子,过来呀!”   裴金玉人没过去,倒是送了她两块石头。一块正砸在她的眉心,还有一块被她用手挡掉了。   贤妃摸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大怒:“你,你们,好大的胆子。”   整个霞光殿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块石头整的人仰马翻,请罪的宫女太监跪了满屋子。倒是楚氏顾不上跪了,一把拉过她女儿紧紧搂在了怀里。   成王世子:……后悔的想要剁手。如果那两块石头可以算作凶器的话,那么他是不是也能被算作帮凶!好冤枉!   代王:咦,妹妹干什么了?好好玩的样子。   裴金玉还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替代王发展出一个新的游戏种目来,她是个横惯了的,体会不到楚氏心里的紧张,但是感觉的到她在瑟瑟发抖,遂伸出小手拍了拍她的背。   那边的贤妃大叫:“还不快把她拿下。”   绿妆带了几个宫女上来,想要将楚氏紧紧护着的裴金玉拉出来。   楚氏不知道贤妃会怎么发落她女儿,自是不肯,也顾不上思虑许多,只想着若是她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是活不成了,顾不得害怕拼了命去抵抗。   挣扯间,绿妆一个巴掌打在了楚氏的脸上。   这一回,比五雷轰顶还要五雷轰顶。裴金玉只觉浑身的气血都涌到了头上,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尖声惊叫了起来。   皇帝一行,才走进霞光殿的院门,就听见了这凄厉的叫声。   他本是不准备来的,也就问了裴天舒一句他女儿可好。   那不废话嘛,他女儿还能有不好的地方。裴天舒就嘚吧嘚吧地说完了他女儿聪明,就说他女儿跑的可快了。说完了他女儿跑的可快,又说他女儿识字了。   听得一旁的成王直翻白眼。   可皇帝听着听着,也不知怎的,就抬脚走到了这里。   如今看来,这一趟倒是来对了。   这边皇帝的神情暗沉了下来,而那边裴天舒的心里就跟有一百匹马在踢他一样,他冲皇帝告罪了一声,拔腿就跑了起来。   皇帝也顾不上怪责,对后头的成王道:“峻游,你跟上去看看。”   可还没等成王应答,皇帝改了主意,一撩衣摆,不顾仪态地跟着跑了。   成王……也跑吧,还不能比皇帝跑的慢。   于是,整个霞光殿里的人都看见了,裴天舒就算了,成王也就算了,连皇帝都是一路猛跑着进来的。   ☆、第19章 哭戏不逼真   世家讲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裴天舒不是世家子跳过不说,林青峦却是不折不扣的世家子。若不然当年长公主择夫择了那么多人,最后也轮不到他尚主,而今竟是连修炼了数十年的仪态都不要了。   成王林峻游实在是搞不懂他皇兄,无语凝噎问苍天。他也是世家子的好不好,虽不及他皇兄当年的羽扇纶巾、雍容闲雅之美名,倒也是个被人称作温文尔雅的儒公子,如今却差点儿跑掉了一只鞋。   成王喘着粗气立在一旁,听世子小声地给他讲解前情,而后冷眼旁观着。   这事儿不好办,一个是皇兄唯一的妃子,一个是皇兄亲封的翁主,且翁主她爹还是个有大用的,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要给些体面,要倒霉的大抵会是其他人,俗称炮灰。   这么想着,他瞥了一眼那边抱着皇帝的大腿哭的很欢实的贤妃,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还顺便拉了拉世子。   本还想着把代王也拉出是非圈,一伸手拉了个空。定目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子又站回了裴金玉的身边,一副“妹妹生气,我很伤心”的六魂无主表情。   成王看了他一眼,只觉很心塞。心想着,就冲汉寿翁主这么能叫唤的劲,也绝对不能让她成为代王妃,太祸害耳朵了。   先且不提成王想的有点儿多还有点儿美,单只说裴金玉,是的,她还在尖叫,主要是这画面太美她根本停不下来。   抱着皇帝大腿的贤妃就是想和皇帝好好告个状,也越不过她那清晰度为百的尖叫声,只能默默无语两眼泪,恨不得拿块石头塞住她的嘴。   这边的裴天舒怎么哄也哄不好女儿,转眼一看,又看见了自己老婆红肿的半边脸,火气大了,抬脚就要冲上前,把躲在皇帝背后的贤妃拎出来大卸八块。   这也不怪他不够理智,但凡有血性的男人,可以受的了胯下之辱,却容不得妻儿受欺凌。   可是他才一动,他女儿就捏住了他的手,一边叫一边捏,反正就是不撒手。   裴天舒愣怔了片刻,幡然醒悟后他的智商又回到原有的水平了,心道:我去,我女儿是人精啊。又一想,不对,这大概又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他女儿就是受了委屈孩子天性爆发,害怕他离开罢了。   总之不管怎么着,想过味的裴天舒一手牵着他女儿的小手,又用另一只手去挽他老婆,别过脸的时候,悄悄用口型示意他老婆“哭”。   话说为母则强,楚氏光顾着操心她女儿,早就忘记了女人的眼泪是武器这回事。   经她夫君一提醒,也不用装,光想想自己的脸得有好几天不能见人,这委屈劲就够大的了,那眼泪哗啦哗啦跟泄洪的大水似的差点儿要淹了整个霞光殿。   关键是人家这才叫会哭,闷不吱声的,那眼睛就跟水管子似的流个不停,等到了伤心处在小小声地抽噎个一下,端的是将忍悲含屈表现的淋漓尽致。   贤妃一看,不行,要败啊,偷偷地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叫眼泪来的再狂猛一些。   一时没防着,撒开了一只手,皇帝脚一抽,自由了。   得了自由的皇帝决定先安抚裴金玉,总不能让她叫抽过去吧,不忍啊。   于是,他用一只手轻轻地捂住了裴金玉的嘴,不乏威严地道:“噤声。”   裴金玉可是和他有旧仇,如今又添了桩新恨,到了嘴边的手还想全须地回去,怎么可能!   她小嘴一张,也不咬多,就咬他一根小手指头。   也不用多大的劲,吃奶的劲就行。   就是这么一使劲,她不叫了,专心致志地咬手指头去了。   楚氏一颤,要晕倒啊,那边砸了贤妃的事还没解决,这边又咬了皇帝。女儿啊,给娘留条活路吧!   裴天舒没她那么紧张,却也是陡然一惊,他女儿都把皇帝咬的直拧眉,这得有多大的仇啊!   贤妃和成王那边已经叫唤上了,也不好干看着,裴天舒伸手捏住了他女儿的下颚,也没敢真用劲,就是嘴上吆喝的比较大声:“金玉,快松嘴,气疯了也不能咬你皇伯伯啊!”   贤妃:……MD,这是陷害。   裴金玉被裴天舒那句“你皇伯伯”给恶心到了,松嘴的时候,恨不得吐两口唾沫,以示自己和林青峦划清界限的决心。就是叫的时候太长了,口干,没吐出来。   裴天舒和楚氏押着裴金玉谢罪,皇帝很是不以为然,直接将裴金玉提溜到他跟前,弯腰问:“可静下心了?”   大文前长公主因为太尊贵养成了跋扈的性子,每每遇到什么可气的事情,压抑不住怒火噼里啪啦发泄一通以后,那时还是驸马的林青峦便会问:“可静下心了?”   裴金玉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可恍惚过后,就忍不住想要战栗。十二岁便被封做上卿的林青峦,他肚子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她从来就没有看明白过,倒是他将她的脾性摸的透透又将她吃的死死,他对她太了解了,她不得不妨。   裴金玉眨巴眨巴眼睛,一撇嘴,哭了。   大文前长公主是个从来不会哭的硬性子,直接导致了裴金玉对于哭这项技能要多生疏有多生疏,不过幸亏有楚氏还有代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之下,嚎哭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可为什么别人一嚎就有眼泪,她怎么干嚎就是不出泪呢?   裴金玉真快急哭了,林青峦却突然很想笑,一旁的裴天舒则是很汗颜,他决定回去以后要让楚氏对他女儿进行突击培训,科目内容:如何演绎逼真的哭戏?   林青峦忍了又忍,严肃地道:“你可知自己错在了何处?”   这是要摆谱教训她了。   反正也嚎不出眼泪,裴金玉很干脆地收了声,可这也不代表她会坐以待毙。   只见她小手一指贤妃,气愤地道:“她,欺负,娘,哭了。”   裴天舒在一旁“好心”地提醒:“金玉,不得无礼,那是贤妃娘娘。娘娘掌管后宫,向来秉公办事,又怎会无故为难你娘。”可他老婆脸上的伤是明摆着的。   裴金玉很适时地歪着头,很傻很天真地问她爹:“她,有我,大吗?”   贤妃面皮一抽,差点儿吼道“本宫不管是年龄还是品级都完败你”。当然,只能是差点儿,这话要是真说出来,就显得她太没品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成王要是再不出来和个稀泥,就显得为人臣子太不尽责了。   于是,他站出来道:“翁主年幼不懂事,倒是个至善至孝之人。畅之,有女如此让人艳羡,只是也不能疏于管教。”   这是给裴天舒扣了一顶管教不严的帽子,罪责不大也不算小,衡量的尺度全靠皇帝的心情。   裴天舒心里的怒火还烧着呢,死活不肯去接成王递过来的台阶。想让他同意一人退一步,没门!   皇帝也知道,他这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并不出言指责,倒是又同裴金玉说上话了,还不温不怒,任谁也搞不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人不大,脾气倒是挺大,可惜又没有一个足够的身份让你随心所欲地发脾气。”   裴金玉一愣,真不想承认林青峦这是在教育她:武力值不如人的时候,不能硬碰硬。   她不吭声,一转身,就靠进了裴天舒的怀里。   裴天舒沉着脸唤了一声:“皇上。”潜台词是:你小妾欺负了我老婆,给个说法吧!   那边的贤妃也哭着喊了一声:“皇上。”还拉着尾音,悠远绵长,似乎有说不尽的情意,诉不完的委屈。   这个裴天舒比不了,抱着他女儿自动退散。   贤妃终于有时间告状了,摸了把冤枉泪,哭哭啼啼地道:“皇上,臣妾不过是想着皇上喜爱汉寿翁主,代王也喜爱汉寿翁主,便起了想将翁主接进宫小住的心思,谁料……”   她嘤嘤嘤了几声,接着道:“皇上做主啊,臣妾并没有难为楚氏,翁主却不问缘由拿石头砸了臣妾。臣妾原本也没有想将翁主怎样,只是想着皇上是翁主的义父,那臣妾也好歹算作翁主的义母,楚氏既然是个教不好女儿的,那臣妾只好勉为其难代她教育一二,那楚氏抗旨不说,还动手打了臣妾的女官。臣妾虽不是统率天下女子的正宫皇后,却也是皇上的正经妃子,妾那女官为了维护妾的脸面,迫不得已才出手教训了楚氏一下,望皇上明鉴……”   这番话的意义实在很强大,裴金玉总结了一二。其一,贤妃将过错都推到了她们母女身上,是说自己挨砸很冤;其二,还特地点出了她娘抗旨,顺便还泼了她娘一个先动手的脏水,是说她娘挨打活该;其三,又婉转向皇上哭诉了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地管教人是迫不得已,是说自己的品阶该提一提了,至于提到哪儿,皇上心知肚明。   端的是一箭三雕的好本事!   裴天舒一听,却嘿嘿一乐,挑着眼皮道:“娘娘这话不对。”   贤妃不甘示弱,也挑眼皮:“先生又不在场,怎知本宫说的话有不对之处,莫不是先生帮亲不帮理?”   裴天舒心说,废话,他当然是帮亲了。面上却极其地恭敬,对皇帝一拜:“具体哪里不对,还由皇上定夺。”   皇帝很配合,转脸对着贤妃道:“你逾越了。”   贤妃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不情不愿地行礼:“臣妾不明,臣妾冤枉,臣妾不服。”颇有一副不给个结果,就要血溅当场的架势。   皇帝背着手仰着头,端的是高深莫测:“贤妃,你如今掌管后宫,是因为朕后位空悬,且莫要忘记——你如今还只是个妃。”   妃,还不是贵的,放在皇家叫娘娘,放在平常人家就是个妾,想当她裴金玉的义母,前面还得加个庶。   一旁的贤妃也听出来了皇帝的意思,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一是难受,皇帝竟然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二是不甘,越想越恨越不甘,这就准备咬死了楚氏和裴金玉不放。   ☆、第20章 裴金玉病了   要说贤妃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女中人物,自打十三岁看上了已经是驸马的林青峦,没少放低过自己。   先头长公主还在的时候,她就想放低自己做个妾。   要知道妾还有宠妾这一说,她满心的宏伟志愿去做林青峦的宠妾,放出了豪言此生非他不嫁。   她嫡母一恼,心想,与其留着她祸害人,倒不如料理了干净,本想寻个机会整死了她了事。孰料,那会儿的庄贤秀,不止是个宅斗经验颇为丰富的,还是个头脑特别清晰的,来了一招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自请到姑子庙安身,连头都自动剃成了光瓢。   这么一来,她嫡母也不是个不能容人的,遂决定留着她以观后效。   可才观了还不到半年,林青峦就“死”了,别说庄贤秀因此而一蹶不振,就是她嫡母也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无他,庄贤秀的嫡母姓林,闺名傲珊,是林青峦的嫡亲姑母。   再之后,庄家和林家倍受小皇帝卫单的排挤,举步维艰,事一多,林傲珊也就忘记了姑子庙里清修的庄贤秀。   等到林青峦起兵之前,悄悄示意林家和卫家犯个小错,一向不喜他们的卫单,将其全部贬出洛阳城。庄贤秀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一个人单枪匹马堵住了他们南下的必经之路。   那么多人看着呢,林傲珊就是有心想要弄死她,也是不能。   后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庄贤秀的亲爹庄宁问便一心想要巴结的更高,思虑一番,将已经十八岁的庄贤秀送给了林青峦做小厮。   那会儿,庄贤秀的头发只有尺把长,一身男装,出入兵营,没人会将她当做女子。   等到她一头秀发齐腰,林青峦才发觉……MD,被涮了。   至此,自荐枕席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庄贤秀干的不止一回两回,还是越挫越勇型的,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成功地脱光了自己,爬上了林青峦的床。彼时,林青峦醉的不省人事。庄贤秀是个狠角色,又经过她爹的特别培训,懂得特别多。为了逼真,也是为了保险,心一横自个儿捅破了自个儿的那层膜。   比及林青峦登基,庄贤秀满心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不仅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还可以母仪天下。   可一转头,林青峦封她了个贤妃,连个贵字都不带。思及此,贤妃泪流满面,少时的宏伟志愿终于达成……MD,果然做了妾。   她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是个妾。   皇帝说了,她是不敢记恨他的。但裴天舒、楚氏、还有裴金玉,反正她已将他们一家恨的死死的。   裴天舒:老子说什么了?说什么的都是你的亲亲爱人好的不!   如今,为了达到碾压裴天舒一家的目的,贤妃少不得又放低了自己,凄凄惨惨地对皇帝说:“臣妾自知是不够格做翁主的义母,可臣妾对翁主的一片赤诚之心却是做不得假。难道就因为臣妾的身份不够,连对人好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这话字字珠玑,可贤妃还是低估了裴天舒的宅斗、宫斗等等,凡是和掐架沾边的战斗力。   这货是谁啊?   这货就是公鸡中的战斗机。   “战斗机”冷笑一声,理都不理她,拉着妻小的手,扑通一跪:“皇上封我女为翁主,是对我们家的抬举。但若如此,就想让我们骨肉分离,这翁主的封号不要也罢。”   死活不愿意跪的裴金玉,在她爹身边坐着,一拍小手,附和道:“不要,也罢。”本宫连长公主都不愿意当了,耐烦当个小翁主?烦!   同坐在地上的贤妃气傻了,失算失算真失算,居然还有人不要送上门的尊贵和脸面。   皇帝退后几步,坐在贤妃方才做过的高座之上,不发一言。   这是僵住了?   在场的人,大都提心吊胆。   唯代王瞧着终于没人说话,得了个空,捧着小太监收捡好的一木匣子石头,递给裴金玉,乐呵呵地哄她:“妹妹,玩。”一玩就不生气了。   裴金玉斩钉截铁:“不玩。”   代王歪头想了想,学成王世子干起了强送的勾当,往她怀里一塞,还是呵呵笑:“玩。”   裴金玉这边勉为其难掀开了木匣子,那边的贤妃瞧见了一木匣子的石头,头皮一缩,一面连滚带爬,一面喊:“皇上,救命。”   裴金玉又怒了,跟个贱人比谁会作,太TM掉价了。她抱着一木匣子的石头,好容易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使劲将木匣子往地上一扔,不顾目瞪口呆的众人,直接对她爹发号施令:“回家。”   裴天舒想了想,反正今天干的大不敬的事情多了去了,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再者,皇帝虽为世家出生,但得位总是不太名正言顺,不被世家所喜,自然还得靠着他们这些一块儿打天下的土鳖“叛臣”同世家较力。而他是土鳖中的佼佼者,这一点皇帝心知肚明。   不过,裴天舒从不吝啬自己的膝盖,他拉着楚氏跪安,头才磕了一半,他女儿又拐回来了。   裴金玉指着贤妃身旁立着的绿妆,又指了指她娘的脸,本想说“杖毙”,想了想换了个稍微妥当的词,“打死。”   一转身,再也不回头地往殿外走,走的是要多稳当有多稳当。   倒是楚氏有点儿脚软,裴天舒扶着她径直跟上。   皇帝气笑了,一旁的贤妃顾不上装柔弱,爬起来,吼道:“大胆,皇上没有开口,谁允许你们跪安!”   皇帝很平静地道:“行了,丢人现眼。”   裴天舒一听,心放在了肚里,出了殿门,让佳柔扶好楚氏,他自己抱着女儿,急速撤退。   ****   这事瞧着没有定论,且楚氏还挨了一巴掌,可贤妃就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不仅被砸,还没了面子。   她恨得咬牙切齿,又不敢拿皇帝怎么样。对于林青峦这种软硬不吃的男人,她就是妲己再世、褒姒重生,也毫无用武之地。   她心里头闷的难受,可并不是个傻的,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这些年自己表现的太过在意他,所以才会一次一次被他无情践踏?   那就换个策略。   贤妃是个痛快人,当下就转换了脸色,那叫一个悲悲切切、痛彻心扉。   她说:“臣妾自知自己无能,还请皇上收回凤印,择取妥当人选。”   叫你不重视我,叫你不让我当皇后,有本事你一夜之间寻一个像我这样知根知底的女人来帮你管理后宫!——贤妃就是怀着“哈哈,我捏住了皇帝七寸”的心思,想要一举翻盘,顺便拿下后冠。   可是,皇帝依旧很平静地道:“准了,你也跪安吧。”   贤妃很忐忑,难道真有一个可以代替她的女人?   这种不安折磨了她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朝,封成王为皇太弟的诏书震惊了整个朝野。   身在后宫的贤妃,消息有些迟缓。   当太弟妃卢氏带着皇帝的诏书,向她索要凤印之时,贤妃傻住了。这感觉就像好些年前,初闻林青峦假死的消息时一样,只觉脑子里头“嗡”的一声,然后天塌地陷。   所谓无情,皆是因为无心。   这时候,贤妃才真的确定了她守着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活死人。   ****   贤妃病了,这消息是裴金玉在病中听到的。   裴金玉自打那日从公主府归来,便突然起了急症,高热不退。   急的裴天舒连夜招来了谭清。   又是推臂,又是擦洗,谭清领着裴天舒和楚氏折腾了半宿,热是退下了,可过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又起来了,还来势凶猛。   白日里肉体和精神受了双重打击的楚氏率先扛不住了,哭哭啼啼又婉转对跟裴天舒提起,他们女儿是不是吓着了?   楚氏会这么想实在是人之常情,也怨裴天舒总有意无意地提起长公主性烈如火,白日里他们又去过她生前的府邸,小孩子的双眼纯净,心灵无邪,冲撞鬼神也是常有的事情。   别说楚氏会这么想,就是裴金玉自己也觉得她这病来的蹊跷。不过,她当然不会荒唐地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前世给吓着了,倒是一想起公主府里的半壁塔就心中难安。莫不是,被诅咒了吧?   本来没有多想的裴天舒听完楚氏的话心有余悸,夫妻俩个一合计,预备着再挺半日不好,就去求一求有容大师。   裴金玉吓得在床上直哆嗦,心想着,那有容大师要是来了,她岂不是更没有了活路!   孰料,还不到正午,颜学庆就来了,还是奉旨前来替翁主治病的。   别说颜学庆也是皇帝的人,裴金玉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别人不知道,她还不能不知道,颜学庆和她爹的关系那是杠杠的。   所以,裴金玉从来都没有觉得颜学庆有如此的美丽过!   ☆、第21章 没什么大病   一心想死的时候,死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但一过了那个想死的劲头,才幡然醒悟活着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已经不想死的裴金玉了悟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她这辈子生活条件不差,有个和皇帝关系还算不错且个性洒脱的爹,她要是不活得滋滋润润那就对不起自己。   对于裴天舒这个爹,裴金玉还是很满意的,相比于上一世的皇帝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那个皇帝爹拿她的婚事做文章的时候,她还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爹,彼时的她确实是欢喜林青峦的,欢喜到已经忘记了林青峦到底是谁,可她的皇帝爹应当至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   林家世代辅佐君王,当时的丞相林寿和乃是林青峦的嫡亲祖父,林父早亡,林宰相将对儿子的一厢热忱全数倾注到了孙子的身上。加上林青峦少时成名,不论风骨还是才气,都是林家孙子辈中的佼佼者。   就是这样一个内定的继承宰相衣钵的佼佼者,最后尚了主,成了不能参与朝政、浮生闲散的驸马。   林家上下岂有一人能够甘心!   是以,大文前长公主,作为皇帝最喜欢的女儿,没有之一,一样也逃不过为了政治赔上一切的命运。   这才有了那句“宁可做贫家子,也不做皇家人”的话。   那日,裴天舒和楚氏宁可不尊圣意,也不愿将自己送进宫,这样的父母,想来不管何时都会将女儿的幸福放在第一位,而不会被那些叫人迷乱的尊贵糊住了眼睛。   单凭这一点,裴金玉很知足。   这不,这才刚活出了点儿意思,就得了急症——老天不带这样玩人的!   很“美丽”的颜学庆熟练地翻了翻裴金玉的眼皮,又瞅了瞅她因为高热而红扑扑的小脸,然后淡定地坐那儿喝茶去了。   裴金玉一口热血涌上心头,难道这是没救了?不会吧!太惊悚了有木有!   那边的楚氏也纳闷,说好的看病,可是大夫怎么这么不着调呢,难道是招待的不到位?   楚氏赶忙低声吩咐贴身伺候的苏锦去拿金锞子。   苏锦是个实诚的,心说,光让去拿,也没个准数,就特地问了句该拿多少。   这可把楚氏也难住了,又不是年节打赏,给多给少是个意思,这不是还得求人办事。她想了想,人家可是宫里的御医,金锞子太小兴许看不上眼。一咬牙,一狠心,自己起身进了内厢房,准备拿金元宝砸他,一个不够,五个,五个不够,十个,下血本砸的他好好看病了为止。   先不说颜学庆看着楚氏捧出的金元宝以后,面上的表情有多么的精彩缤纷。就是裴天舒也跟着很是囧囧有神,都怪他没给媳妇交过底。   裴天舒清了清嗓子,想将这尴尬掩饰过去,按了按楚氏的手,才道:“你有所不知,颜御医乃一心救人的好大夫,并不是那些贪图钱财之辈。”   颜学庆的面皮抽了抽,在心里碎碎念:他说的一定不是我。   楚氏犹自不放心,裴天舒也不放心啊,只是两人不放心的地方不在一处。   楚氏还是不放心颜学庆会不会给她女儿看病不上心,裴天舒则是单纯不放心女儿了。   虽说颜学庆一副“没什么”大事的表情,可他女儿的烧不是还没退的嘛!   遂问:“如何?”   颜学庆的眼睛好不容易从金元宝上挪了回来,怏怏不快地道:“无妨。”   “开药否?”   “不用。”   “施针否。”   “不用。”   楚氏急了,又想去拿金元宝。   裴天舒冷笑:“不用,你给他他也不敢要。”   颜学庆心说:你给我,看我敢不敢要!   可是胳膊不够粗,注定了某些话他只能在心里说,嘴上说的就是另一番话了:“嫂夫人,莫要客气。”   一句“嫂夫人”,治好了楚氏的暂时性失忆。哎呀,不好,怎么忘了生孩子时的事呢!   她小脸一红,转身走了。   颜学庆一口茶哽在喉间,MD也想起来了。   裴天舒:摔,这两个笨蛋,一点儿破事,搞的跟有私情似的,幸好他是英明神武的。再摔,快给他女儿看病啊!!   就这么磨蹭了一会儿,颜学庆见裴天舒和楚氏不放心,到底给开了剂方子。可与其说这是药方,倒不如说是茶饮,只有两味药,桑叶和菊花。   见他不解,颜学庆解释了一二:“这症看着凶险,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病,热三天,出疹,再三天疹退,也就好了。这期间,出疹莫挠,莫见风,莫食腥热。”   床上挺着正梦死的裴金玉一听,原来虚惊一场,一翻身,给个屁股在外面,睡觉去了。反正醒着也是难受,睡着了还能舒服一点儿。   果然和颜学庆说的一样,第三天傍晚,裴金玉身上的高热退下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反复过。   只是总不见疹出,她心里憋闷的难受,最后颜学庆不知给她吃了颗什么做的药丸子,红疹子一粒一粒以光速冒了出来,遍布全身,尤其脸上最多。   楚氏一看,吓了一大跳,好好的可爱女儿成了个小麻子,忧心地询问裴天舒:“不会留疤吧?”   这年头,姑娘家的有一丁点儿的疤留在脸上,以后还能愉快的生活吗?   裴天舒也忧心:“不会吧!”   他也不确定,一抬脚出门右拐,找颜学庆去了。他准备去撂点儿狠话什么的,譬如我女儿要是留疤了,老子也在你脸上留个疤,巴拉巴拉的。   颜学庆奉旨看病,圣旨上说了什么时候汉寿翁主病全好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复命。   于是,这几天他心安理得地吃裴家的住裴家的,顺便还带着个小拖油瓶。   谭中秀表示,没见过比他还衰的拖油瓶,这会儿正给师父洗臭袜子呢。   他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师母啊,其实不温柔不善良,就是一天打师父个十顿八顿的都行,只要管洗臭袜子啊亲。   ☆、第22章 婆婆遇到妈   又过三天,裴金玉身上的疹子几乎全部消尽,独留了几粒,不甚明显地散布在额角和鼻尖。   颜学庆发了话,可以让她出来走动走动。   可她走不动啊,整个人蔫蔫的,极其没有精神。   裴天舒索性将她抱到了颜学庆落脚的地方,也就是荷塘边的倚湖园。   这地方当初建的时候,就是为了赏荷方便,从风啸院的偏门直通倚湖园,而倚湖园的另一个门则直接连住了覆盖小半个荷塘的水上长亭。   如今正值季夏之尾、新秋将至,荷塘里的两色荷花,竞相开放,一眼望去,从东至南,由白渐红,甚是美艳。   长亭之上。   颜学庆又翻了翻裴金玉的眼皮:“调养几天就好了。”然后坐一旁写奏折,准备趁这机会多吃裴天舒几天。   他女儿病都好了,裴天舒真不会跟他计较这些,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跟他计较。   遂问:“太医院的饭很难吃?”   颜学庆和一旁蹲马步的谭中秀齐齐点头。   “不精致。”说话的是颜学庆。   谭中秀半直起腰补充道:“一股子药味。”   颜学庆眼角一挑,谭中秀又蹲下去了。   拖油瓶为啥在蹲马步?   师父让背的《伤寒杂病论》没背下来。   小少年,不做学霸当学渣,对得起你爹吗?   谭中秀摔桌: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又背书,又认药,看你能不能背下来!   是以,谭中秀在接受体罚时,一面念念叨叨地背着《伤寒杂病论》,一面流露着极其委屈和不忿的表情。   裴金玉其芯子比在座的两位大哥大并没有年轻多少,自然知道颜学庆打的是磨练谭中秀的主意。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谭中秀正走在他爹、裴天舒、颜学庆共同为他打造的神医之路上,虽然艰辛,却目标明确。   反观自己,这辈子她该怎么过?   具体的还真没有想好,就是少拿礼教来约束她,上一辈子她就没被约束过,少拿身份责任来约束她,上一辈子她已经受够了。   她这边正深思到心情复杂,就有小厮连滚带爬地跑来报,说是老太太带着人闯进了风啸院,打砸抢烧,还扬言要将她给人道毁灭了。   至于原因,说她得了会传染的麻疹。   这都什么事啊!裴金玉才在计划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就来了个搅局的,这样的祖母不要也罢。   刚好和她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裴天舒也想,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   裴天舒知道自己媳妇的战斗力为几何,肯定阻止不了他娘的进攻和狂躁,沉声交待颜学庆:“看好我女儿。”   这是没打算带她去参战。裴金玉表示不满,可撒泼打滚又不是她的风格。   待她爹一溜小跑没了踪影的时候,小坏蛋怂恿明显已经坐立不安的颜学庆:“去看看。”   颜学庆看着她,有些犹豫。   裴金玉走到他面前,自动伸出了手:“抱。”   嗯,抱起来了。   “走。”   嗯,真走了。   佳柔跟在后面,急的要死:“颜御医,颜御医,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   谭中秀收了马步往前一窜,窜到了颜学庆的前面:“佳柔姐姐放心,我挡在翁主的前面。”哎呀,看热闹去喽!   热闹当然比《伤寒杂病论》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几个人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到了风啸院,碍于形势的混乱和裴天舒的淫威,到底没敢露脸,找了个偏角旮旯,蹲着听墙角。   里头裴老太太还在哭,哭完了丈夫,哭祖宗,潜台词就是将她裴金玉人道毁灭是为了裴家一大家子好,这才对得起祖宗。   也是,这年头麻疹就是瘟疫,传染性特别强,少则灭家,动则灭村,万一在来个全洛阳城大爆发……这事儿就是上报给皇帝,他也不能说个不字。   裴老太太和方氏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强硬地发难。   可她们不知道裴金玉得的只是假麻疹啊。   这也怪不得她们,风啸院的防守太难攻破了,好不容易弄个机灵的小丫头混进来,隔着窗户匆匆看过一眼,刚好看见的就是裴金玉出疹最严重的时候。   小丫头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骇了一大跳,回去和方氏一说,方氏也骇了一大跳。这时候,倒显得老姜更辣了,裴老太太一下子就有了个好主意。   她们愣是忍了足足一天,将那来过风啸院的小丫头弄得也起了高热,这才带着心腹打上了门。   裴天舒对着谁都不是个好脾气的,冷笑讽刺道:“我瞧母亲还是一把火将我们三房的人全部烧死了才干净。”   这话裴老太太不能接啊,还在捶着胸痛哭。   方氏用手绢抹了把泪道:“三弟,求你行行好。”这万一要真会传染,她可有三个儿子呢。   昨天半夜,她就将三个孩子打发回了娘家。不过,到底留了个心眼,这万一要不是,或者弄不倒老三,再给自己留个妖言惑众的案底可就不美了。   是以,她只说自个儿梦见了死去的老娘,可她忙啊,掌握着全府的中馈走不开,打发三个孩子回去尽孝去了。   这不逢年过节的,又不能祭祖上供,至于怎么给死去的人尽孝……嗯,见天没事儿跪个把时辰,上柱香,再祷告祷告,聊表孝心。   方氏的三个儿子,裴智年长,已经十岁,想的最多,猜到家里可能又有事了,默默地点头。   二子裴优八岁,加之方氏一向以长子为重,教导他较少,至今保持了天真烂漫,不解地问:“娘,你发癔症了吧?”   三子裴宝三岁半,最是简单,一听他娘让他去外祖家跪祠堂,当下就哭着说:“你不是我亲娘。”   方氏差点儿爆了粗,也顾不上和他们废话,将三子拎起来塞进了车里,又吩咐老大看好了两个小的,就令车夫打马离开。   ——这才是真金不换的亲娘啊。   就是没有同理心,从不去思考楚氏也是孩子的亲娘。   那边的楚氏气的发抖,恨不得上去挠花了方氏的脸。   裴天舒很适时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很镇定,其实能不镇定嘛!又不是真得了麻疹,这会子只要把他女儿放出来溜溜,就他女儿那光洁如新的一张小脸,足以气死很多人。   可他偏不,他就要看她们作,作到最后一丝情分烟消云散,这才是一了百了。   裴老太太见她二人无动于衷,终于放出了大杀器:“阿方,去给咱们相熟的人家写信,告诉她们近日不得到咱们家走动,就说咱们家出了个得麻疹的翁主。”   这是要用舆论造势。   可这边方氏还来不及回去动笔,大门上便有人来报,亲家夫人来了。   上面说了,方氏的娘早已过世,那这来的亲家夫人自然就是楚氏的亲娘了。   楚氏的亲娘出自百年世家洛西刘家,同肖太常的夫人乃是同族姐妹,肖夫人长她一岁,她二人年轻之时,便被唤作大刘和小刘,当年可是艳名远播,有“洛西有二刘,美丽又娇俏”一说。   如今上了年纪,洛西刘家新一波的大刘小刘们早已冉冉新起,她自然不能再被唤作小刘,更不能叫她老小刘,且得尊称一声祭酒夫人,国子学的那些学生还得尊一声师母。   可以说,楚氏亲娘活着的这么些年里,见那些有辱斯文的庶族土鳖的机会少之甚少,直到她和土鳖做了亲家。   这也是裴天舒不被他丈母娘看好的原因了。他丈母娘看不上裴家,认为女儿安安稳稳地嫁个世家,平平淡淡一生没什么不好,却嫁了个武将,偏偏还是个大家都知道他是武将,却又一无爵位二无官职的人。当初根本就不想答应的好嘛,可保媒的却是当今的圣上。   刘氏好强了半辈子,心里憋了口气,憋了足足两年多,女儿都生了女儿,这才第一次踏进了女婿的家门。   且她一来,就撞上了这等恶心的事。   先不说祭酒夫人忍着恶心,怎么和裴老太太斗法,只说一说皇帝那边的事。   皇帝能在第一时间派了颜学庆来给裴金玉看病,只能说明建信侯府,特别是风啸院并不是完全的无懈可击,至少这里头就有他的眼线。   这倒是完全仰仗了大文前长公主,她生前创立的那支负责打探消息的影卫,其头领就是刘铮。   乾元殿内。   刘铮正站着回话。   回话的方式挺特别的,皇帝问他瞧着裴金玉可像长公主,他动了动嘴唇,却一字未吐。   皇帝却是知道他的心思,笑问:“你就如此不喜裴家?”   刘铮闷哼一声,算是应答。   皇帝也不恼,又问:“长公主还在那会儿,可说过要对付裴家?”   刘铮冷声道:“长公主始终念着驸马的情分。”   皇帝轻叹:“是了,她总是念着对我的情分,叫你听命于我。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念着你的好,不忍你随她而去。就连你若不是还念着她的恩情,想来也早就自我了结,追随她去了。你跟着我,委实并非你所愿……”   又是一声喟叹后才道:“公主三岁之时,你便是跟在她身边的小太监,伺候了她那么多年,对她自是很了解。你也看到了那裴家小丫头……生气的时候有多像她,反正你得听她的不能自尽,倒不如去小丫头身边,也算是一种慰藉,总好过跟着我受活罪。”   刘铮惊了一下,片刻后便平静道:“公主让我听命于驸马。”   皇帝点点头:“那你就去有容大师那里,让他为你削骨改貌,如此才能重现人前。还有那些人,你也带着吧!”   刘铮没有迟疑,躬身退下。   ☆、第23章 婆婆出昏招   既然女儿的外祖母来了,那她就有必要出来溜一圈了。裴天舒才叫人去请裴金玉,从墙角的阴暗处闪出来了几个人。   娘啊,尤其是颜学庆那张大黑脸,吓了裴天舒一跳。   颜学庆看着他不善的眼神,很小声地和裴金玉耳语:“侄女儿,一会儿你爹要是飞脚踹我,你得抱着你爹的腿。”   抱腿?那不行啊,万一她抱住了她爹的腿,她爹又没有刹住势,“嗖”一下给她当球一样踢出去了,她爹会哭死的。   裴金玉眨眨眼睛,表示完全听不懂啊。   颜学庆急的想跳墙,可抱着裴天舒的女儿潜逃,他得有多大的胆啊。他在离裴天舒还有四五步远的距离之时,伸长了手给他递女儿。   裴天舒接过女儿的那一刻,正欲飞脚,忽地发现脚下多了个障碍物。   谭中秀疾呼:“师父,快跑。”   这不顾个人安危的拍马屁行为,让人禁不住赞一声——少年,有前途!   当徒弟的为了师父奋不顾身,当师父的也不能抛下徒弟不管。   颜学庆就跑出去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一手捞起谭中秀,还不忘转身朝着大堂里目瞪口呆的祭酒夫人行个礼,又自动忽略了裴老太太,这才翩然而去。就是一边走,还一边教训谭中秀:“下次不许喊。”就是逃跑也得逃的够风度。   ****   大堂里。   佳柔抱着裴金玉行了一圈的礼,这才将她放在了中央。   裴金玉像她爹,不光有个好皮相,还比她爹讨喜,兼之身量比同龄的小妞们高,又有前世里带来的高贵气度,一举一动很是像样。刘氏瞧着颇为合眼,自动忽略了她爹是谁,主动将她搂在怀里,一口一个“乖宝”的叫。   楚氏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坐在母亲和女儿身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刘氏故意问:“怎地哭了?”就是没有亲眼看见方才的一幕,可院子里、大堂里,砸烂、推倒的东西,还原样放着哩。   那边的裴老太太和方氏不好接话。怎么接啊,接着说麻疹,可裴金玉的小脸哪有一点儿出过疹的痕迹。她们被打击到了。   可刘氏没打算放过她们,冷言问一声:“夫人,我女儿是否犯了七出中的哪一条?”   裴老太太倒是想要硬气地说是,连具体哪一条都想好了,就是给楚氏按上一个不孝顺父母的罪名。   方氏及时按住了她。   先前方氏只当楚氏在娘家是个不受宠的,连生女儿之时,都不见楚氏亲娘上门。可如今不知怎的楚氏亲娘上了门,虽原因不明,但她仍想要大事化小。   后宅里的事瞧着和前堂的男人没什么关系,可若因此将楚家得罪的狠了,那边找人参上裴天恒一本,他还能有领职的那一天吗?   方氏做梦都盼着裴天恒能在朝中任个一官半职,他太闲了,有银子又有时间的男人,他除了整那档子事儿他还能干什么,见天就和姚氏窝在潇潇园里,都玩出花样来了。   一想起那天她撞破的情形,她就忍不住羞愤难当,光天化日之下,两个人就在那院子里……   呸,不要脸的小娼妇。   她自己房里的事儿不干净,哪里会顾得上找三房的事情,若不是这次担心麻疹传染,她怎么也不会明打明的又和三房杠上了。   关键是……   方氏怨恼地看了看裴金玉,心想着,还不如真出麻疹呢,如此也好收场一些。   她想了又想,呵呵笑道:“亲家夫人说的哪里话,弟妹如此贤淑的女子,怎么可能犯了七出!”   “那……这……”刘氏指了指院外的一片狼藉。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也不知呢,我和母亲是来探翁主的,来时已是这样了。”说着,还朝楚氏打着眼色,这是想让她遮掩一二,更是拿她当面团子狠捏了。   不想,裴天舒先跳了脚:“这难道不是嫂嫂带来的小厮砸坏的。”   废话,他丈母娘本来就不喜欢他,再让她老人家误会他欺负了她女儿,这日子还能开心的过下去嘛!   刘氏冷笑,土鳖就是土鳖,庶族就是庶族,内宅里头没有章法,这是在鄙视方氏。转而又将裴天舒也鄙视了,觉得他是个没本事的男人,连妻小都顾不好。   裴天舒到底被他丈母娘误会上了。   可这会儿楚氏刹不住泪啊,没人能替他解释一二,幸好他还有女儿。   裴金玉坐在刘氏的怀里,拿小手捅了捅她外祖母的胳膊。   刘氏低下头,瞧着她的小圆脸,顿时换上了笑颜:“乖宝,想和外祖母说说话嘛!”   确实有话要说。   裴金玉深沉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我不好,我病,我该死。”   这是在戳心窝子啊,楚氏一听,哭出了声。   方氏一听,好嘛,彻底兜不住了。   兜不住就不兜。裴老太太颇能豁的出去,一拍桌子,不管不顾道:“先前老身只当我们汉寿翁主得了麻疹,这才起了心思想将她溺毙,说来是为了裴家也是为了大家好……不过,如今看来是误会一场,这溺毙自然是不能作数了。亲家夫人,老身就不久陪了。”   这老货脑子有病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还溺毙!!!   刘氏可不是她女儿,是个好拿捏的,裴老太太能拍桌子,她也能啊,拍的比她还响,道了声:“站住。”   你说误会就是误会,说溺毙就是溺毙,你他么比皇帝还厉害啊!也就你们自家的儿女才惯着你这神经病。   刘氏气的声音都在发抖,又叫了声:“裴夫人……”潜台词是不给说法就想走,你做梦!   可裴老太太不懂啊,且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世家夫人说话留一半的坏毛病,回了句:“亲家夫人,还有什么事,一并说完的好!”   她脑回路的构造比较简单,能想出来装病难为儿媳妇已是实属不易,还多半不知是跟谁有样学的样。   纵观裴老太太的一生,先是生了儿子不想要——摁马桶里溺毙,再是有了孙女不想要——还是溺毙。除了溺毙这么简单直接的方法,你再让她来点儿高深的段数……对不起,老身做不到啊!   再说了,她想不到方氏想到的,只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楚氏的娘家就是再能耐,她也不相信楚氏能翻出去天,有本事把你女儿接回家去!反正,她这三儿子有没有媳妇她是无所谓的,况且还是没有更好。   是以,裴老太太很是有恃无恐。   事实上,刘氏就是气的要死,确实也只得道:“你若不喜我这女儿和外孙女,我就此将她们带回家。”且这是最狠的一招了,不光要接走女儿,连姓裴的外孙女也要接走,这是赤裸裸的打脸。   可是,随便啊。   裴老太太是个高傲的婆婆,挥一挥衣袖,冷哼一声。能将这些世家贵妇人压在脚下,真他么是个极其痛快的事,其实还特别想加一句,要不要写封休书啊亲,所幸心里还明白她是支使不动裴天舒的。   裴天舒这儿当然不能随便,“扑通”一跪道:“求母亲收留。”   刘氏冷哼:“你母尚在,你怎能离家!”   裴天舒道:“我女尚小,离不得父亲,况且这家并不是容不下她,而是容不下……”他后面的话没有说,而是愤愤瞧了眼裴老太太,转回头的时候,再次拜下。   裴金玉神补充:“爹,可怜。”   刘氏总结,这都什么破事啊!   可是,事情还是这么愉快地定下了。   楚氏不哭了,开心地指挥丫头、婆子们满屋子乱跑,开始收拾东西,这可急坏了方氏。   要是让人知道建信侯的弟弟拖妻带女地搬去了岳家,她和裴天恒还不得叫人戳破了脊梁骨。那任职,更是没可能的事了。   方氏将主意打到了楚氏的身上,踱到了她面前,抹着泪道:“弟妹,你怎能为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口角,就要陷我与你二哥不义呢。”   已经到楚氏怀里的裴金玉先不干了,TMD都要溺毙她了,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口角,敢情要溺毙的不是你。她怯怯地看着方氏,一搂楚氏的脖子,嚎了声:“娘,怕。”   这可是裴金玉头一回开口叫“娘”,楚氏激动的也将她紧紧搂住,嘴里说着:“金玉乖,不怕,有娘在呢。”一转身,走了。   方氏:……   裴天舒一家要带走的东西,收拾了满满几大车。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儿浪荡了一天的裴天恒出现了,一瞅,这都什么事啊!   好歹也是这府里名义上的男主人,一瞪眼就有小厮趴他耳边道出了来龙去脉。   这可不得了喽。   裴天恒一路小跑,到了风啸院,一句话也不说,蹲在门槛上哭起来了。   怪不得他娘疼他,连看家的本领都传给了他,一边哭,还跟他娘一样一边唱。先唱他爹死的早,又唱他大哥走的快,最后一擦眼泪一拍大腿,对他娘说:“你既容不下三弟,索性也将我赶出去吧!”   刘氏这儿还没回神呢,裴天恒往她面前一跪:“夫人,求夫人收留。”   裴老太太和方氏绝倒,这台词,太特么耳熟了。   这下,该刘氏冷笑了。   ☆、第24章 皇帝的礼物   收留他?   想那刘氏收留女婿已是看在外孙女的面子上,还收留女婿他哥……   关键是他哥还是个有爵位在身的侯爷。   刘氏的脑子很正常,会收留他那得有多重的病啊!   可裴天恒是谁啊,不收留他,那也不能收留他弟弟,反正他这个做哥哥的势必要和弟弟呆在一处。   连裴天舒都不知道,他和他二哥的感情什么时候好到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地步。   太稀奇了!   以他对裴天恒的了解,越想越觉得他二哥该不是被他大哥上身了吧。   裴天恒其人,和裴天舒一样属于大龄晚婚青年,对于这个被娘特别宠爱的孩子还能熬到大龄晚婚的年纪,只能说这其中有很长很长一段不能明说的故事。   裴天舒穿到本地之时已是八岁,那年裴天恒十三,正好是可以议婚的年纪。   裴家略有几亩薄田,可彼时并没有发迹,亦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以后一定会发迹。   裴天恒自己又是个上有老大,下有老小,刚好掉到空子里的有福之人。   所谓有福之人,就是老大在家的时候,他刚好年纪小,活都让老大干了。老大一走,老小大了,活又都让他娘派给老小了。   至于他,什么都不干也就什么都不会。   闲着没事儿四处溜溜,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就他这号的放富贵人家叫纨绔子弟,放他们村里就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   也就是这么个二流子,到了议婚的年纪,瞧上了城郊一户乡绅老爷的嫡孙女。   裴老太太对裴天恒那是真爱啊,既然自己放在眼睛里的儿子看上了人家大老爷家的小姐,可是以他们家的地位和银钱想要走正经的求娶之路肯定是行不通的,那就只好另辟捷径了。   他娘替他排了场英雄救美的好戏,还下了血本,特地找了些“江湖好汉”来配合他演戏。   一切都挺好的,就是千防万防,MD家里出了个叛徒。   上面说过了,彼时的裴天舒刚刚穿来,脑袋上的伤刚好,忘了喂鸡又被他娘暴揍一顿,心塞无处发泄。他满心愤恨,为什么一个肚子爬出来的儿子,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恰逢他娘让他去放哨,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拦住过往的路人,好让他二哥平地一声吼,打走调戏小姐的“好汉”,再和小姐来个四目相对,暗生情愫。   偏偏不巧,来了几个官差大人。   裴天舒没拦住。嗯……其实他衡量了一下自己与官差的武力值差距,压根就没有拦。   他二哥的乡绅小姐和他娘的银子,竹篮打水一场空。   虽说这点儿小插曲不足以影响兄弟两人的感情,但裴天恒又停了六年才娶上媳妇,好好的一杆银枪活活多熬了两千一百九十个孤寂的夜,这滋味谁熬谁知道。   是以,裴天恒和裴天舒的感情真没这么好,也就不怪裴天舒会以为他二哥被他大哥上了身。   其实裴天恒这儿不过是记住了他大哥死前说过的话。   裴天诚也不是旧疾一复发,就立马挂掉的,前前后后拖了半个月,足够他想清楚很多事情。在弥留的前两天,特意只将裴天恒一人叫到了身边。   裴天诚说:“我知道你是个没大志的,就喜欢养花遛鸟玩女人。”   裴天恒羞涩表示,大哥说的太直接了,怪不好意思的。   裴天诚又说:“可是我死了,你是老二,顺理成章的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责任大了,再也没时间养花遛鸟玩女人了。”   裴天恒当时就吓尿了,抱着他大哥哭,求别死啊。   弄得裴天诚凄惨一笑:“我死以后,娘一定会将你推上爵位,借此打压老三。可老二,你得知道,老三是咱们的兄弟,不管娘怎么打压他,你都得对他恭敬友爱。也只有你对他好了,他才会对你好。他若对你好,自有法子能让你一辈子养花遛鸟玩女人。”   所以……他娘裴老太太能让他一辈子都养花遛鸟玩女人吗?他媳妇方氏能让他一辈子都养花遛鸟玩女人吗?   不能。   那就靠边站啊。   “弟弟啊,我的亲弟弟啊!”   裴天恒哭的那叫一个悲痛。   裴天舒的脸都绿了。   方氏不傻,更怕挨打,也跟着哭:“弟妹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裴老太太:……天下的儿媳一样黑。   刘氏一瞧,女婿二哥都快哭抽过去了,也说明这侯府里并不是没有明白人,自己当然不能做个恶人,遂板着脸对裴天舒道:“自家的事还是在自家解决的好。”   裴天舒赔笑称是。   刘氏转而又对楚氏道:“我同你置气,你便不认我这娘了吗?你这狠心的,到底要等到娘先软下来哄你。”   楚氏羞愧不言。   刘氏又道:“事到如今,娘也只盼你日子过得顺遂。”   裴天舒赶紧接道:“母亲放心,一定顺遂。”   刘氏看他一眼,叹口气,外孙女都生出来了,她还能不认女婿!隧道:“再过半月你们祖母过寿,到时带着心妍和金玉一同回来吧。”心妍是楚氏的闺名。   楚氏和裴天舒异口同声:“是的,一定。”   最后,刘氏瞪了一眼裴老太太,捂着被恶心坏的心,走了。   紧接着,散了,散了,都散了。   剩下裴天舒和楚氏……MD,还得把装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放回原处。   裴金玉,唉,点蜡。   ****   建信侯府闹得如此精彩缤纷,作为耳聪目灵的皇帝,他不可能不知道。   这不,等了几天,成王世子,不,是成王上了门。   自打林浅之他爹升级当了皇太弟,他就封了王。   冠礼册封开府一齐来,几乎是皇家不成文的规矩。按理说,他这册封不符合规矩,可皇帝是老大,他想怎么来那就怎么来呗。   是以,有了如今东宫这千古奇观,一个东宫住了四个王,分别是皇太弟林峻游,成王林浅之,赵王林默之,还有代王林錾。   四条缺了爪的龙啊,幸亏他们不爱打架。   成王这次上门,没带代王,据说代王病了。他此来便是一为探病,二为将颜学庆捞到东宫给代王看病。   裴金玉对林浅之没什么好感,谁让这孩子不仅熊,还姓林呢!   可人家是来探她的,她也不好不露个面。   不得不说,林浅之是个好孩子,哪怕封了王,还是一见裴天舒就叫叔,再叫楚氏婶婶,又叫裴金玉妹妹,礼节周全。   可他到底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子,楚氏小坐一会儿,就借故走开了。   本想带走裴金玉,可林浅之正拿了个九连环有模有样地教她拆解,只能作罢。   话说最近林浅之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看见小丫头们,不论美丑向来避而远之。要问原因,也不知道哪个歪货教给他的,说女人是水做的,他不会游泳,自然要保持距离。   可最近他娘在给他相看媳妇,本的是广撒网多捞鱼的原则,相看的范围从土鳖到世家,连偏远的宗亲也不放过。就连那些本和他相熟的小伙伴们,再请他进府游玩的时候,也会不经意间放出几个漂亮的姐姐还有妹妹来。   可能是接触的小娘子多了,也可能是突然开了窍,如今的成王懂得了怜香惜玉,就是见了裴金玉这样的小娃娃,也忽地觉得女娃就是比男娃可爱。   不过,究其真因,也可能是被身为男娃的代王坑的多了,自然就发觉了女娃娃的好处来。   她安静啊。   不像代王,就会哭。   成王美滋滋且自顾自地和裴金玉玩了会儿,终于想起了正事。   他可是替他皇伯伯来送礼的。   他命随伺奉上了一个檀木雕的盒子:“前儿个,番邦来送贡品,里头有两个顶好的物件,那番邦的特使说了这物件可以辟邪镇魂。我琢磨着我认识的人里也就代王和妹妹最小,兴许这物件对他们有用,就特意跟皇伯伯求了来。还别说,代王本来病的昏昏沉沉,一戴上那个物件居然知道叫饿了,我想着妹妹大病初愈,就赶紧把这一个给妹妹送来了。”   檀木盒子一打开,裴天舒定目去瞧,看外观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是一串莹润的白玉项链。可再仔细一观,尤中间的那一颗最大,光亦最甚,不同角度,所发散出来的光芒色彩不一,端的是五光十色。且大珠的两旁,各有九颗小珠,每颗小珠之上自生纹理都很奇特,像是佛家惯用的“卍”。   “卍”这个字梵文读“室利踞蹉洛刹那”,意思是“吉祥海云相”,也就是呈现在大海云天之间的吉祥象征。传说它被画在佛祖如来的胸部,被佛教认为是“瑞相”,能涌出宝光,“其光晃昱,有千百色”。   既是出自佛家,哪怕不深信,只为了个好寓意,裴天舒也不会轻易推辞。他道了声谢,便捧过白珠项链挂在了他女儿的脖子上。   裴金玉只觉一股奇异的感觉走遍了全身,而后说不出的通体舒畅。   本来还介意自己和代王带了个相同的,似同命鸳鸯一般。此时,她竟被这种奇怪的舒畅之感震的说不出话来了。   ☆、第25章 诡异的代王   裴金玉并没有想的太多,林青峦会无缘无故想起给她送东西,多半还是因着她爹。反正林青峦对她爹的恩宠,同她爹的能力脱不开关系,恩威并施向来都是林青峦善用的把戏。   所谓能者多劳,这句话不止放在裴天舒身上合适,就是放在颜学庆的身上也很是适合。   照理说,一个御医混到了被皇帝经常点名的程度,拽一些,不是贵人不给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颜学庆不同,谁请都去,哪怕走路上碰见个小猫小狗不舒服,他也会停下脚步给扎上一针。   说他是医者父母心,他倒也没有如此的高大伟岸,不过是为了“人脉”二字,要知道皇宫的贵人可以主掌很多人的生死,可偏偏有时候一些小虾米同样能够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譬如,本想在裴家多赖个几天的他,不得已提前回了皇宫,连太医院都还没去,就被拎到了东宫。可还没走到东宫呢,已经有人告诉他,代王这回病的有些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就是那人不说,颜学庆大概也能猜出来个一二。   在他眼里代王本身就是个蹊跷的。   别瞧代王如今只有五岁,可小小年纪的他已有一身的旧疾。   这事儿,颜学庆门清啊,只因他本来就是代王的主治大夫。   那还是攻打宛城之际。   林青峦率领的白马军,自起事以来势如破竹,一路小胜大捷从不间断,眨眼到了棘阳,作为宛城第一道屏障,棘阳郡守贺喜南弃城而逃。   白马军毫无悬念地占领了这座城池。   前面几仗打得太顺利了,占领棘阳后,老二林峻游以及老三林泉石,也率领各自人马前来会合。   林峻游意气风发,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甚至在内心勾勒起夺取天下的宏图,仿佛这江山已经稳坐林家胯下。   可林青峦深知,只有拿下了南阳郡的宛城,洛阳才真正的成为囊中之物。修整完毕后,这支军队兵分两路,一路由林青峦和裴家兄弟领头的主力军,负责攻打城池;另一路由林峻游、林泉石两兄弟号令,负责从偏路进攻。他们洋溢着胜利的光芒,开始向宛城出发。   事情就是出在了那时,林峻游和林泉石的队伍连城门还没有看见,就在城外一个叫高岗的镇子被截住了。   那天的雾很大,浓雾笼罩了视线,使人根本看不到前方三米外的情形,宛城卫单的人马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所有人都懵了。   队伍被打散了,重组,又再次打散。   将士们警惕的瞪大双眼,可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卫单军队滴着血的长矛和大刀。或许只有一眨眼、一转身的功夫,他们那颗还冒着热气的头颅,就抛洒着热血落在他们脚下的土地上。   林峻游和林泉石被这突如其来的敌军重击的失魂落魄,两兄弟互相扶持浴血厮杀,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却没防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冷箭。那箭是冲着林峻游去的,最后却射在了林泉石的身上。   就是这时,跟随在林青峦大部队后面的,由林家妻小组成的一小队人马,突然起了骚乱。   可能是父子心有灵犀,本来好好坐在马车里的林錾,突然发起了脾气,从飞驰的马车上跳了下来,被紧随马车其后的战马踩踏而伤,且伤的是五腹六脏。   随队的军医皆束手无策,彼时的颜学庆还不曾带着特制的面具,却化名裴五。他和裴天舒同林青峦商量了一下,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艺高人胆大地切开了林錾的腹腔,找到了出血的地方,止血缝合。   可惜林錾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待攻下宛城之后,林錾的母亲只当自己夫战死,唯一的儿子也将不保命,一根绳子挂在了横梁之上,自缢殉夫。   走投无路的林青峦,信奉了从武陵山间带来的一个巫医的说法,准备自取心头血为林錾续命。谁都知道这一举动只是在尽人事听天命,求的是一个唯心无愧。   身为医者的颜学庆,更以为那个巫医祝山是在鬼扯。   就连裴天舒也罕见地发表了意见,说这喂到肚子里的血只能游走到胃肠里,散发不到身体的各处,喂了也是白喂,要知道这可并不是以形补形就能解决的事情。   可林青峦不顾众人反对,仍旧坚持喂了七天,第八天的早上,林錾那几近不跳的脉突然正常了起来。只是他醒之后,就不复先前的伶俐模样,成了如今呆呆傻傻的小代王。   而再不久,那武陵来的巫医祝山,便得了急症不治而亡。   从那时起,颜学庆便觉得林錾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   据说这一次,林錾所谓的病,蹊跷的地方便是没有其他征兆,只是一觉睡得很长,足足睡了三天,直到林青峦为他戴上了一串白玉手链,他才悠悠转醒。   ****   东宫与皇帝所居的皇城中间相隔七里,用复道将两宫连接起来,复道中,中道是皇帝才能走的,禁军夹护左右,十步一卫。   而今,颜学庆在复道偏道上飞奔,已是到了东宫之前。   东宫里,代王所居的孝武殿乃是距东宫主殿昌辉殿最近的一座宫殿了。   现下,里头除了代王,还聚齐了东宫里的其他三王,连平日里并不常见的赵王林默之也在。   走了很长一段路的颜学庆已经累到半死,还一次性给四个王磕头,顺序是按年龄排的,由大到小,一一磕完,这才爬起来走到床边为代王号脉。   越号越心塞,这脉象……根本没病啊!   可转念一想,哪个正常人也不会不吃不喝睡足三天。可要问他缘由,MD他也不知道啊。   “代王……这是旧疾复发,仔细将养些时日就会好。”颜学庆在鬼扯。   皇太弟林峻游曾经因为伤风找颜学庆瞧过病,一副药下去,头疼鼻塞咳嗽全好,对他很是信服,却仍旧沉着脸道:“难道阿錾身上的旧疾无法可医,总不能让他被旧疾折磨一辈子。”   颜学庆还是鬼扯:“如今仔细将养,等到代王再大一些,身体再强壮一些,自身便能克化住,旧疾也会不药而愈。”   颜学庆真的是在鬼扯,他的医术已经被世人神化了,就是他鬼扯一个砒霜也能治病,恐怕也会有人相信。到底是真是假,他自己的心里最是明白。可关于代王的“旧疾”,约莫他是撞了大运,仔细将养着的代王,竟然整整三年都没有再发过“旧疾”。   ☆、第26章 代王的寿宴   有人说,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是东宫,比皇帝更难当的是太子。   实则也有例外。   林峻游自打做了皇太弟,日子过得就很是欢乐。   一来因为皇帝没有儿子,就连其他的兄弟也没有。这就没有人眼红,没有人选边站,自然而然就没有冷箭,没有中伤。   二来因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就意味着他接班了以后会很幸福,就连体弱的代王,也在他精心的呵护下,越发的强壮,整三年连个喷嚏都没有打过。   得意的皇太弟真想把当年那些断言代王救不活的军医一一找出来,然后再“啪啪”打脸。   是的,他很在意这件事情。在意的程度,也许只有他皇兄林青峦知晓。   虽说宫廷无父子,皇家无兄弟。   可是林泉石挂掉的时候,他们林家还只是刀口舔血的反贼。成事的希望很大,和已经成事还是有着不多不少只一线的差别,至少当时的兄弟情谊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是以,内疚可以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钢刀,也可以是毫无原则可讲的宠爱。   皇太弟对代王那是真爱,竟然不顾皇帝身体日渐衰败,大肆给代王操办起了生辰宴,美其名曰过寿。   才八岁的孩子就办起了寿宴,这真不是在嫌某人死的慢?   幸好,皇帝他压根不在意这些。   代王的寿宴毫无悬念地订下了:八月初一,在许久没有正主的代王府举行。   ****   “你是说代王以前并不痴傻,而是受伤痊愈后才变成今日这个模样!”楚氏只觉惋惜,下意识抬高了声音。   这是午后无事,夫妻两个躺在床上叙话,说到了代王的生辰,一时不查,裴天舒又多说了几句过往的蹊跷事。   很显然,楚氏同他的关注点并不相同。   裴天舒半坐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弱声,金玉还在睡。”   楚氏不再言语,只暗忖,这个消息实在劲爆,一想起那个几乎是日日往他们家跑的傻代王,若他能是个普通的正常人,该是多么好的女婿人选。   可惋惜归惋惜,且不论她女儿如今只有四岁,单说她女儿的亲事便是她不能做主的,恐怕连她夫君也做不了主。   只因她女儿前些时日又进了一阶,从汉寿翁主摇身一变,成了武陵公主,就连御赐的武陵公主府也正在修建当中。   这实在是份天大的尊荣,只是这封地……也不知为何偏偏选了武陵。   这武陵乃是今上起事之地。   楚氏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女,却偏偏嫁了个名声不怎么好的“反贼”,虽说嫁鸡随鸡,但最不愿意被人提起的还是起事这一茬。   这是标准的掩耳盗铃。   楚氏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也曾有意试探过裴天舒。   他却只是咧嘴一乐:“管那些做什么,什么都是假,税赋才是真。”   这是个标准的实用主义。   既然这样,楚氏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实际上,她也并不具备挑剔的资格。   如此沉默了半晌,楚氏又想起了三日之后的代王寿宴,颇有些头疼地问:“代王追着金玉要寿辰礼物,你瞧金玉可曾备好?要不,我替她备上一份?”   裴天舒稍微不爽地道了句:“不用。”就没有了和楚氏聊天的兴致。   他对林家除林青峦外其他人的态度,可以用“敬而远之”四个字来形容,要不是代王黏的太紧,他压根就没打算和东宫里的任何人有来有往,他自认做的已经很明显了,偏偏楚氏就是看不懂。   什么皇太弟,很厉害吗?   什么代王,很牛气吗?   切!   楚氏并不认为在裴天舒面前讨了个没趣,只道他是武将,神经线粗广,想不到那是自然,却早就忘记她这夫君并不是普通的武将,她一心认为自己操的心很对,夫君那里不通人事,当然要在女儿面前说一说了。   谁知道,女儿比夫君还不耐烦这些事情,问的急了,只道:“我的事情不劳母亲费心。”   这是连娘都不肯叫了。   楚氏气结:“你才几岁,你的事情我不操心谁操心。”   裴金玉真不想说中午她娘和她爹说悄悄话的时候,她可是清醒着的。   嗯……这还牵扯到一些少儿不宜的话题,虽然她爹是个有节操的,不会趁女儿睡着的时候和媳妇那啥那啥,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怕撞破啊。但是难免拉拉小手,亲亲小脸,再偷偷说几句儿童不宜的荤话。   关键是,裴儿童睡觉轻,该听的不该听的,她都听到了,心里正烦恼,午睡醒来听见父母调情肿么破?是婉转提醒避免类似尴尬?还是日日听、月月听,熬到给她分房那一天?   楚氏却还在这儿喋喋不休。   裴金玉一咬牙道:“爹不是说过不让你管。”   楚氏吓了一跳,问:“你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没跟我说,不是跟你说了。”   楚氏还真想问问女儿你还听见啥了,可她没有那个勇气,顿时脸如火烧……哎呦,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恰逢“祸首”裴天舒从门外进来,问了句:“和咱闺女聊什么呢?”   却换来了楚氏狠狠一瞪,他摸了摸鼻子,很纳闷,不以为意地冲他女儿一笑,又紧随着楚氏的脚步出去了。   老婆大人为什么生气?   不知道啊。   那该怎么哄?   那个……以身相许总不会出错的。   ****   三日之后,代王的寿宴如期举行。   一大清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裴雪来到了风啸院,说是怕寿宴上人多,要贴身伺候武陵公主。   楚氏直夸她友爱姐妹。   裴雪这点儿心思,在裴金玉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不过是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嫡母又不上心,想转而另辟捷径。   其实就算是楚氏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她向来是个好说话的,再则像这种不费功夫就能给方氏添点儿堵的行为,她这几年做起来也越发的顺手了。   就是个兔子,你要拿她的兔宝贝下酒,抓住了时机她也会狠狠地咬上你一口。   只是裴金玉压根就没准备去啊。   裴雪要哭了。   连楚氏都急道:“金玉,代王的寿宴,你怎能不去呢?”   裴金玉道:“我已叫裴筝送了贺礼。”没人敢说她礼数不周,去送贺礼的裴筝乃是林青峦的黄门侍郎,钦赐给她后,加封中常侍。   “可你是皇上亲封的公主,他是皇上的亲侄子,”裴雪怯怯地看了裴金玉一眼,“不去总归是不好的。再者,我听说有好多人都准备借此契机一睹公主的风采。”   这话说的,才四岁的豆丁,能有什么风采,就是再漂亮,也顶多被夸赞“好一个冰雪聪慧的娃娃”。偏偏就是这个娃娃,得了皇上的另眼相看,一而再的加封做了公主,这就有人嫉妒,有人好奇,还有人不服罢了。   这一辈子虽然也做了公主,但裴金玉比谁都明白,这个公主确实是不那么尊贵的,要说比旁人特殊的地方,也就是有块封地有食邑罢了。   她不在别人的面前耀武扬威,自然也懒得看别人在她面前飞扬跋扈。   更何况,同姓林的那帮人,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这就和裴天舒的“政策”不谋而合了。   于是,裴天舒对她女儿的这个决定只差举双手赞成了。   反正,裴家又不是没人去,他二哥和二嫂已经整装待发。   本只想着裴金玉年纪小,好糊弄,跟着她出去好过跟着嫡母处处受约束。   如今裴雪哭死的心都有。她姨娘同她说的,她爹就算是个侯爷,也是个没出息的侯爷,再以她庶出的身份,想谋个好婚事,走被长辈们相看的正经门路是万万行不通的。原想着不要脸面豁了出去,却不曾意识到像她这种身份,就是想不要脸面,也需颇费周折。   她神色有些黯然,匆匆同楚氏告别,就径直奔前院去追嫡母了。   建信侯和夫人带着子女,还有一大票人赶到代王府,此时王府外头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他们去的不算早也不算晚,身份亦不算大也不算小。   夫妻两个按性别划分,各自带了孩子,分头并进。   建信侯裴天恒这几年来吃喝嫖赌也算是颇有小成,自混得同等身份的玩友数干,到了一处,又是喧闹一片。   而侯夫人方氏虽说混得稍微差点儿,但能到这里的贵夫人哪个不是人精,不肯交心,客气寒暄却是不会少的,自然也是繁忙的很。   好不容易到了开宴的时间,皇太弟命人到后院来请代王,太弟妃又命人到前院去邀代王。   MD……这才发现今天的主角不见了。   最后逮到了代王的一个近身侍卫,那人支支吾吾,像是不好意思地答:“代王……嗯,代王去找武陵公主了。”   众人绝倒,却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了裴天恒。   那货意外获得瞩目,端起酒杯,敬了一圈。   众人……MD,晒幸福死的快,半死不活被人踹。   与此同时,红鞋、红衣、红玉冠,从头红到脚的代王闯进了风啸院。   裴天舒看见他的第一反应,我去,这孩子拍戏走错棚了吧!   ☆、第27章 碎嘴的婆娘   裴天舒领着代王一块儿去找他女儿,其实也不用怎么费劲,这光景他女儿多半会在荷塘的水上长亭里。   果然,碧荷连天之处,远远就能瞧见一袭红裙的裴金玉正坐在琴台前面,旁边伺候着的只有裴筝。   裴筝本不叫裴筝,这是皇上将他赐给裴金玉时,又另赐的名字。据说他原先只是皇宫五千太监中默默无闻的一名,却机缘巧合得了皇上的青睐,连跳几级,做了皇上跟前的小黄门。一年之前又做了黄门侍郎,于半年之前,同武陵公主的册封令一起赐到了裴家,加封为中常侍,虽是个虚职,却怀有给事令牌,可出入皇宫。   裴天舒暗地里观察他许久,这人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才来裴家半年,裴家上下无一人说他不好。   裴天舒便晓得这是个厉害人物,也一心优待于他,只盼换取真心一片。   裴天舒同代王才踏进长亭,裴筝就发现了有人靠近,他轻咳了一声,借此示意裴金玉。   裴金玉本想谈个新创的小曲,一看她爹来了,故作认真,却很是随意地拨动着琴弦,虽也成调,但总归是不那么美妙。   裴天舒最爱看他女儿认真的小模样,那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比什么宝石都瑰丽;那还不太灵活的小手,肉呼呼的,竟能弹出如此悦耳的声音,简直就是奇迹。   反正自己的女儿横看竖看,那都是极好的。   这就看的有些入迷了。   一旁的代王,同入迷。   在代王林錾的眼里,妹妹竖着小手让他滚,那也是可爱美丽漂亮且无人能比及的。   最后还是裴金玉停了琴音,先叫了声“爹”,而后不悦地问代王:“你今日生辰,怎地还往我们府上跑?”   代王傻笑:“不好玩。”   裴金玉气笑:“就我好玩?”   代王点头。   裴金玉眼一横。   代王又赶紧摇头,心里还想,到底是好玩还是不好玩呢。   正好,皇太弟派来请代王回去的侍从到了,裴金玉一瞧这阵仗,就知道这货是偷偷跑来的,不免心烦,道了句:“滚。”   一个滚字,赛过蜜糖。代王乐呵呵地滚了。   ****   这个代王寿宴上的小插曲,却成了众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有趣话题。   有人说,代王是个真傻的。   有人说,武陵公主好本事。   还有人说,皇上御赐裴金玉武陵公主的封号,其实是内定她做了代王妃。   一时之间,有人艳羡,有人惋惜。   可艳羡的人最后总会说,哼,内定了又怎样,可丈夫是个傻的,想要琴瑟和鸣,那就是做梦了。   惋惜的人最后也总会说,就算代王是个傻的,可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的,女人嫁汉,穿衣吃饭,更何况又尊荣又富贵的王爷爱妃呢。   话传到楚氏耳里的时候,多少变了味。她一想起,自己的女儿将来要嫁个傻子,就内心郁结,烦躁难安。   这就将情绪带回了娘家。   八月初七,是楚氏祖母,也就是楚祭酒亲娘的七十大寿。   裴天舒一家老早就回了楚家。   经过这三年的讨好,又加上裴天舒至今并无纳妾,刘氏总算琢磨出他的好处来了。武将虽说粗野,但至少不像那些个文人骚客,还有世家子弟,总爱干些红袖添香的堵心事。对裴天舒这个女婿的怨言日渐稀疏,撇去裴老太太不提,就是在外碰见方氏,也多是和颜悦色。   今日,刘氏特地命了长子楚千倾好生招待妹夫。另一边,楚氏自领着自家闺女往后院去了,熟门熟路的,连她大嫂引路都省去了。一跨进后堂,就同刘氏撒娇。   刘氏笑骂:“你看你哪有做人娘亲的样子。”   楚氏嗔道:“我就是做人祖母了,难道就不是娘的女儿了!”   一旁的裴金玉汗了又汗,恭敬地去给众人行礼,可哪个敢真的承了她的礼 。   刘氏发话:“旁人就算了,去给你太婆行个礼就好。”   楚老太太熬到了如今四世同堂的昌盛家境,被人尊称一声老太太,自是比刚过半百的裴老太太更受得。如今她耳聪目灵,却是腿脚不好,倒是很少下榻走动。   裴金玉乐意为之,领着裴筝去厢房给楚老太太问安不提。   楚氏一心想和刘氏说说她女儿和代王的事情,便借故留在堂内同刘氏叙话,大嫂蒋氏仍在待客,二嫂牛氏和弟妹王氏,另有一竿子堂姐堂妹作陪。   楚氏没有亲姊妹,同堂姐妹们的敢情皆很要好。她瞧了一圈,嫁于城西何家的大姐到了,就连嫁给宜阳谢家的二姐也到了,竟是未见三姐楚心兰,心下已是奇怪。不多时,大嫂蒋氏回转,禀她母亲,说是客已到齐,楚氏便惊讶问道:“客已到齐?三姐还未来哩。”   蒋氏一听,便知她并不知内情,唏嘘一叹道了句:“四妹妹不知,三妹妹昨日已命人送来了寿礼,当时便已说明今日不能亲到。”   楚氏就更觉奇怪了,她们家的姐妹就属三姐楚心兰嫁的最好,嫁给了靖国公的嫡幼孙,上有姑嫂管家,又有公婆爱怜,且同在洛阳城内,怎么可能连祖母过寿都不能归家?   “三姐,她……”楚氏犹豫该怎么开口。   刘氏道:“莫瞎猜,你三姐她是有苦难言。”   楚氏不解。   刘氏便又道:“也就是你这个好运的,虽说婆婆不堪,却至少夫婿是个明白人。恰恰同你三姐相反,她们家啊公婆是个明白人,夫婿却是个糊涂蛋。前些日子,你那糊涂的三姐夫纳了个贵妾回家,你三姐心情烦郁,竟将已坐稳的男胎滑掉了,如今还在休养,不可下榻。”   楚氏愕然不语。   一旁侧座的大姐楚心恬恨铁不成钢地道:“三妹也是想不开,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喜沾花惹草的男人啊,都是话本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都是戏子唱的。叫我说女人啊,还是生了儿子最安稳。如今,她却为了个微不足道的玩物,没了儿子还伤了身子。”   二姐楚心华点头,表示赞同。   楚氏忧虑了,她夫君虽说没有纳妾,可她大姐说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现在不纳,不代表以后也不纳,况且她也没儿子呢。   她危机感重重。   她大姐又说了:“三妹也是,如今已经没了儿子又伤了身子,何苦再和妹婿置气!倒不如趁着他心虚,更加表现自己的大度,先将他的心收拢回来。如此,孰好孰坏,妹婿还能心里没数不成!”   楚氏觉得自己很受教,一打岔,忘记了初衷,只喃喃道了句:“天下的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屋里头有人嗤笑,有人冷笑。   楚氏的心里也拔凉拔凉的,心说,你们既都瞧清楚了男人的真面目,又何苦为了挽留他,去作践自己!   转而又一想,女人离了男人又该怎样过活!如此,前头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心下更觉荒凉。   门口的裴金玉一听如此论调,只想冷笑,屋里头却已经是议论声一片。说的不过是谁谁家的女人为了留住男人,给房里的丫头开了脸。或者,谁谁家的男人,原本不贪女色,却栽在了瘦马的手里。   她缓住了正想迈进去的脚,转头对裴筝道:“咱们去前院。”   “是。”裴筝从来不会违抗她的命令。   当然,裴金玉也从来不会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前院里,男人的天下,又是另一番情景。   男人聚在一起的话题,要么是吟诗作对,要么就是风花雪月。   如今这个场合讨论风花雪月,自然是很不合适的。于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谁新近又做了首诗,谁新近又对了副旷世绝对。   这些都不是裴天舒擅长的,他倒是愿意同人分析分析时政,讨论讨论皇帝的政绩,可就是他敢说,也不一定有人敢听。   这是个言论超级不自由的时代,就是允许个人藏书,也是最近几年才发生的事情。他是个聪明的,肯定不会以己之短去谋彼之长,索性很干脆地做了一道颜质还算不错的背景墙。   别人笑的时候,他也笑,仿佛很有兴趣很懂得的样子。   他正无聊的紧,正好他女儿来了。   裴天舒同众人道了声罪,将女儿拉到一旁:“你怎么到前院来了?”   裴金玉撇了撇嘴:“后院那些女人太没意思。”   裴天舒一听这话,乐了,戳了戳他女儿的小嫩脸:“怎么个没意思法?”   裴金玉道:“一天到晚的在嘴边挂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却又偏偏绞尽脑汁去想怎样才能留的住男人的心、男人的腿,你说她们是不是太没意思?”   裴天舒知道他女儿是个聪慧的,却不曾想到她还是个早慧的。   他想了想,怎么也消化不了这个事实,恶狠狠地骂道:“哪个婆娘那么嘴碎!”   就是你媳妇的那一堆亲亲姐妹们。   MD,说话也不知道避开他们家裴儿童,这不是毁人三观嘛。还他天真无邪的女儿啊。   ☆、第28章 好男人是我   我女儿一定是来报复社会的。   喝酒的时候,裴天舒这样想。临回来的马车上,他也是这样想。   浑浑噩噩,一直等回到家,楚氏忽地泫然欲泣,他才多少回了点神。   裴天舒只当楚氏受了天大的委屈,收起混沌,好生一番安慰。   谁知,楚氏却道:“夫君,你若是在外面看上了什么女子,尽可将她纳回家。”   裴天舒:(#‵′)靠,这是什么情况?   若说先前听完他女儿的一席高论,如遭雷击。MD,如今就好比被雷劈了第二次。连环被劈,他得造了多大的孽啊!   他丈母娘家是不是有什么妖孽,怎么才去了半天,老婆和女儿一齐歪了呢。   裴天舒警醒,终于找到症结。我擦,以后还能不能去丈母娘家好好的玩耍了!   裴天舒再三申明了他这辈子都不会纳妾的决心,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最后又慷慨献身,安抚好了他老婆的身,又安抚好了她的心,终于有空去寻他女儿了。   此时,天已放黑,周遭暗沉的夜,倒是很像裴天舒此刻的心境,伸手不见五指,瞧不清前方的路。   他费了四年的功夫,讲了数百个故事,不停地告诉他女儿这个世界充满了爱,就是想塑造她坚强乐观的性格,可如今他才四岁的女儿居然说出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么恐怖的话,他醉了。   接下来该怎么教育女儿,裴天舒突然就没了主意。   一直以来,裴天舒采取的都是放养制度,从不强迫他女儿学习。就连启蒙教育,他也是随她喜好,他女儿喜欢学琴,哪怕如今的年纪并不适合,他也随她,还特地嘱咐了楚氏,无需强求,可她女儿还真就是有那个天份。至于认字习字,也是随她心意,每日并不多教,却总是一教就会。   这委实让他欣慰,还心想自己是积了多大的德,才能生出这么个聪慧的女儿来。   如今看来,怪只怪他造孽太多。   裴天舒一路走,一路想,他要好好地和他女儿谈谈心。   怎么个谈法?   嗯……要讲究技巧。   裴金玉被裴天舒找到的时候,正在用晚饭。介于一直被放养着的状态,没等到她爹她娘的丫头来请她过去用饭,裴金玉就近让丫头们摆了饭。   裴金玉一瞧她爹来了,就问:“你吃饭了没?”   裴天舒想了想,光顾着把歪了的老婆整正,哪里还记得填肚子这回事,遂道:“没吃。”   谁知道,裴金玉就是那么客气一问,“我这儿没有多余的饭啊。”该去哪儿吃,就去哪儿吃吧您!   裴天舒又醉了,除了我擦,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心想:我是你爹啊,你就不能把自己的饭匀点儿给我吗?   到底觉得有点儿不妥,裴金玉又试探地一问:“要不,我再让小厨房送点儿过来?”   “不用。”被一大一小两个磨人的妖精气饱了。   裴天舒很是心塞地坐在一旁,等他女儿用完饭,又净过口,清清嗓子,这就准备进入正题了。   他道:“金玉啊,你说爹爹是不是一个好爹爹?”   裴金玉想说,今儿也没打雷啊,怎么她爹有一种被雷劈傻了的感觉。她害怕刺激到他,只能点点头。   裴天舒又道:“那你说爹爹是不是一个好丈夫?”   好丈夫是什么?能吃吗?再说了,他是她娘的丈夫,就好比穿鞋子,合不合脚,只有个人知道,所以这问题只有她娘才有发言权的好嘛!   裴金玉一脸的错愕,摇头。   裴天舒惊道:“难道我对你娘不够好?”   裴金玉:……忍了又忍,还是道:“爹,你病了吗?”肯定是病了,要不然怎么会智商陡然下降到平均水平线以下了呢。   裴天舒觉得铺垫已经足够,终于很不要脸地道:“我觉得我对你娘很好,我就是一个好男人,你怎么能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呢!”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哩。裴金玉只觉好笑,眨眨眼睛,问她爹:“前几日,有人请爹去重渡楼喝酒。”   是啊,这事儿裴家人都知道。   裴天舒不语,等着他女儿的下文。   他女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又道:“爹,重渡楼是不是新招了跑堂?还是个女的。”   裴天舒摇头,表示没有。   开玩笑,重渡楼那是正儿八经的酒楼,又不是喝花酒的地方。   裴金玉歪着头,一脸的懵懂和天真,关键是说话的样子还很认真:“那为何那日回来,爹的身上有胭脂的香味?”   时间停顿了许久。   裴天舒的心里竟然有点儿忐忑,他总不能说那日喝的其实是花酒,可虽说是花酒,但他仍然守身如玉。这话就是能说,也不能和他女儿说啊!   关于去青楼喝花酒这种事,裴天舒并不抵触。放在现代,和去KTV没什么两样啊。尤其是陪客户的时候,点几个小姐陪酒,男女搭配,喝酒不醉,反正他会谨守底线不点小姐出台就是了。   但被女儿翻出了尴尬事,裴天舒这做爹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不是你娘的香味。”   裴金玉却一本正经地道:“爹,你对娘撒谎了,你骗了娘。”   然后呢……   然后你还是好男人吗?   裴天舒泪流满面,在心里高呼,那是善意的谎言。   可他女儿那带了点儿鄙视的小眼神告诉他,善意的谎言那也是骗啊!   我了个去,不是都说儿童很好骗的吗?我家的这个,她还是儿童吗?   他的脑子,噼里啪啦,啪啦噼里,像是自燃了一串鞭炮,直炸的他口不能言。   裴金玉看她爹半天回不了神,估计一时半会消化不了受惊的事实,她好心地想要留给他时间:“爹,我回去休息了。”   不不不,你回来,回来给我说清楚。   这一次,裴天舒不止受到了惊吓,还受到了打击。   太残酷了。   这就叫残酷?   很快裴天舒就知道真正的残酷到底有多么的残酷。   ☆、第29章 不忠的男人   这日,裴天舒一大清早就赴了诚信伯刘通之约,出门去了,没有亲眼目睹他女儿的彪悍行径,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没有发生那事之前,这日就是格外稀疏平常的一日。   吃过早饭,楚氏教了裴金玉几句诗经,又手把手教了会儿琴,就将她放出去,随便干什么去了。而她自己,抽出了针线蓝里未做完的袜子,对着描好的花样,在袜口那里绣起了牡丹花。   这是她女儿的袜子,楚氏一如既往地喜欢在她女儿的各式衣物上绣牡丹,仿佛除了牡丹,就没有能配得上她女儿的花了。   就是这时候,大门上有人来报,说是外面有一个美人领着两个孩子来找三爷。   大门上的来人叫周大睿,别看他叫睿,可实际上是个顶顶糊涂的。但凡是个聪明的,一定压制住来人,再使人偷偷地去寻了三爷,怎么也不能把这等糟心的事直接呈报给三夫人。   周大睿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才走马上任第一天,就碰到如此高难度的任务,他已经尽力拦了啊,可眼看拦不住,还扯坏了自己花了半两银子新做的交领褂子,心疼的他直叹长气。   又逢美人很适时地拿出了一个玉镯,对他道,进去通报了,这就是他的。   他还想穿新褂子,又没人告诉他三爷去了那儿,如此他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楚氏听这周大睿说完,不由自主地将针捅向了大拇指,惊心的疼痛顿时让她不知所措。   她的心里一阵发苦,才没有多久之前,裴天舒还和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今生定不纳妾。如今,他藏在外头的女人就找上了门。   可到底还是仅存了些理智,楚氏问那周大睿:“那妇人只说要找三爷,可还有说其他的话?”   周大睿想了想,起先是没有说的,但同他拉扯的时候,恐是害怕他伤了孩子,那妇人叫了句:“这是你们府中的哥儿,凭你也敢对他对手!”   周大睿秉着忠诚的原则,如实禀告了楚氏。   怪不得裴天舒从不着急生儿子这事,原来同别人生过了。楚氏当时就红了眼睛,强忍眼泪道:“你去把他们悄悄地带进来。”   可这事儿,已经悄悄不了了啊。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自然就会有人站队。   周大睿才踏进三房的门,那厢就有人去禀了裴老太太和方氏。   就连嘉荣得了信,还一溜烟地跑去找了裴金玉。   闲着没事的裴金玉正躲在她爹的书房里看《山海志》。   嘉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裴金玉才听懂了她的话,小脸顿时一沉。她虽不大爱听楚氏的话,却是个护短的性子,就算是她爹欺负了她娘那也得是照虐不误。   裴金玉放下了手里的《山海志》,跨步就走。   跟在后头的裴筝想了想,偷偷地嘱咐嘉荣,让她找人去告诉裴天舒一声。   其实这事儿不用他嘱咐,已经有人去办了,西白早就从后门溜走,去了诚信伯府。可据诚信伯府的下人说,伯爷和裴先生纵马出了城。   西白欲哭无泪,对自家的三爷很没有信心,哭丧着脸想,爷啊这回你可是真的死定了。   不不不,他死不了的。   亲女弑父这种事,裴金玉还做不出来,但往后的日子还能不能继续愉快地过下去,这是一个未知数。   裴金玉去见楚氏的时候,预料之中,她正捧着脸痛哭。   等到丫头来报,说是母子三人已经等在院中。楚氏抹了把泪,就要让人进来。   可她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来的若真是情敌,岂不是还没开场,就已败下阵来。   裴金玉只觉头疼,好言相劝:“娘,你先去厢房里梳洗上妆,让他们等。”   不不不,如今,连一流沙的时光她都等不下去。   裴金玉只好又道:“娘只管去吧,看我的。”   楚氏本是六神无主,在这关键的时候,她女儿的话就似一根强有效的主心骨,只一瞬间,她就振作了起来。   她怎么可以让她才四岁的女儿为她冲锋陷阵!她想的很多,不止想到了眼前,还想到了以后。以后裴若是天舒有了儿子就忘了女儿,那她的女儿势必只有她一人来疼爱了。   以前,她可以软弱,因为她有夫君的疼爱。   如今,她再不可软弱,因为她得给女儿撑起一片天。   楚氏想了想,对苏锦道:“让他们等,打水来给我梳妆。”   楚氏自拿凉水敷了敷眼睛,施了厚妆,还特地在两腮间擦了些水红的胭脂,又提起沾满了胭脂的笔在眉尾的上头点了粒红的滴血的朱砂。   楚氏本就是美人,且任谁看了她,都会赞她一个“娇弱无骨”。   可如今换了妆容,再出现在裴金玉眼前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就连楚氏原本清淡的眉目,隐隐间也多了些跋扈的感觉。   楚氏坐在了主位之上,招了招手,示意裴金玉到她跟前,这才对苏锦道:“叫他们……进来吧!”   程雪慧已经等的心焦难耐,终于听到堂内有人传她进去,她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角,一手牵了一个孩子,仰头走了进去。   她压抑不住的兴奋,却在见到屋里的楚氏时,偃旗息鼓。   楚氏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还没有开口,那女人已经先质问了她。   程雪慧道:“三爷呢?我要见三爷。”   楚氏强忍着怒气,“我是三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与他本就是一体,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同我说?”   “怎么可能一样!”程雪慧下意识将两个孩子搂在了怀中。   那样子,仿佛生怕他们被夺了去。   楚氏定眼一看,两个孩子,一个约莫八岁,另一个也有五六岁。   可裴金玉如今才只有四岁,这就是说裴天舒与这女子纠缠之时,她还不曾是他的妻。   妻未过门,便已生子,这口气楚氏如何也咽不下去。   她难免暗恨,更压抑不住自己多想的心绪。   楚氏想,这女人怎么可能打无准备之仗,她知道裴天舒和正妻至今无子,这是不仅想登堂入室,恐怕连儿子也不想养在嫡母名下。或者,人家连儿子都养到这么大才出现,难道不是冲着正妻之位而来!   楚氏只觉心内愤愤,那边的程雪慧竟也同她一样,愤慨难当。   倚在楚氏怀中的裴金玉,思索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雪慧盯着她,不肯回答。   一直立在一旁的裴筝便道:“公主问而不答,视为大不敬,掌嘴,打到你肯说话为止。”   裴筝可是中常侍,掌嘴这种活,他只需动口,自有人会动手。   可宫里御赐的其他小太监,都让裴金玉打发到武陵公主府监工修缮走了。   楚氏不愿让人知道这不堪的事,这会儿屋子里站着的只有几个丫头,虽都是心腹可用之人,奈何面嫩的很。   裴筝倒是不想出手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难道还让裴金玉自己动手不成!   裴筝向着程雪慧走了几步,她怀里的孩子,稍大的那一个挣扎了出来,挡在她的面前,怒目叫嚣:“你们凭什么要打我娘。”   这孩子长得极俊,就是生气起来,涨红了小脸,也煞是好看。裴金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他眉宇间的狂怒情绪与裴天舒生气时如出一撤。这下,莫说是楚氏了,就连裴金玉也多想了。   她最不喜的便是男人的不忠,她以前也只当她爹还算是个好的,如今,还真印证了那句“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裴金玉冷笑,唤住了裴筝,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觉得她不配。   是的,像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连让她跟前的陪侍动手都不配。   裴金玉只想将这些人叉出去,最好连她爹也一块儿叉出去,眼不见为净。   可这事,具体该怎么办,还得听她娘的。   像这种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无非两种办法。一种,自己出了气,落下个恶名。另一种,为图好名声,忍气忍到内伤。   楚氏正在为难之际,就听见远处传来了哭喊声。   仔细一听,竟是裴老太太。   她哭的是什么?   “哎哟,我的孙子哟,老天有眼啊,我三房的长孙回来了。”   楚氏的脸顿时绿了,裴金玉冷笑,吩咐裴筝:“叉出去。”   MD,总算找到人叉一叉了。   ☆、第30章 无知者无畏   人是叉出去了,可裴老太太并没有走远。   就站在风啸院的门外,破口大骂。   婆婆被叉了出来,一直没有露头的方氏也不好龟缩下去,等她赶到的时候,裴老太太还在骂,可风啸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也就只有风啸院的小祖宗能干出来这种事。   方氏算是想明白了,斗不过爹,又尊贵不过女儿,倒不如老老实实地互不干扰。是以,这三年来,方氏真的真的很老实。就连方才被裴老太太撺掇,她都始终不肯露头。   她可不是裴老太太,自持身份可以有恃无恐。   她是说休就可以休掉的媳妇,又不是怎么甩都甩不掉的老娘。且她也算是摸清了裴天恒的想法,她要真的敢跟三房对上硬干,那裴天恒就真的敢休掉她,甚至是二话不说的那种。   心里有了发憷的,行为和态度自然有所收敛。   这就引来了裴老太太的不满,原本对方氏也有利的事,以前她们也是一拍即合,如今只轮到她一把老骨头冲杀在前,裴老太太有一种被人当枪使的错觉。   加上这一次,方氏婉拒了她借此机会直接瓦解三房内部团结,让他们内部自己闹起来的绝妙提议,裴老太太心里的火气大着呢。   方氏劝她:“母亲,莫气坏了身子,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   裴老太太心道,真会装好人,到底有什么事情,她还不是门儿清!索性连她一块儿骂:“滚开,没用的东西,你们只会嫌我死的慢!”   方氏做垂泪状:“母亲说这种话,是在拿刀子钻心啊!”   裴老太太:“呸,少用你那假惺惺的眼泪来给我添堵。”   冷不防,方氏被啜了一脸吐沫星子,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恶心,一哽,连即将出来的眼泪,也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方氏红着有些湿润的眼眶道:“母亲,你大人有大量,切莫同我们小的生气。武陵公主还小,再者她贵为公主,就是跋扈一点,你也得礼让,毕竟公主现在是皇帝的义女……”   方氏的话还没说完,裴老太太就赏了她一耳光,怒吼道:“管她是什么公主,她就是公主,照样姓裴,照样是老身的孙女,天下哪有将祖母关在门外置之不理的孙女。”这是气急败坏,和方氏从半决裂状态,升级为了全决裂。   方氏捂着脸,方才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哭道:“母亲……”话说不下去了,哭着跑走了。   这位就是挨了一巴掌,心里也是痛快的,毕竟她完成了规劝母亲的任务。   虽然规劝不成功,可她尽力了啊。想她大子已经十三,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还被婆母打了脸,谁还敢说她没有尽力。   至于那老货,她不能奈她何,最好被老三的公主女儿直接气死,这才省事。   裴筝一直听着院门外的动静,听着方氏离开,裴老太太歇了口气,原想着终于消停了,谁知她竟又命人去抬木榻过来,不自主地摇了摇头。   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裴老太太这种人了。   她管你什么皇权,什么御赐,就是认死理,你能奈她何!就是闹到皇帝那儿,她也是公主的祖母,连皇帝都不能说不是。   裴老太太总结:公主怎么了,你能将我怎地,杀了我?来啊,来啊,你要是不杀我就还是我孙女。   ****   裴老太太那句“我三房的长孙回来了”彻底刺激了楚氏,她再看向程雪慧母子三人的目光就像是淬了毒。   可眼前的两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她做的再毒也只能毒到留子去母。   可一想到要杀人,楚氏就禁不住想要颤抖。   楚家的家风良好,楚祭酒的那两房小妾,全都是刘氏做主才有了开脸的机会,且两妾至今无子。被刘氏打理的楚家后宅,那是井井有条,楚氏根本没有机会见识这些阴私事。   裴金玉知道楚氏此刻正经历着心碎为难的复杂心境。   她娘向来以夫为天,可现在天塌地陷。   再一想,前几天她爹还在她面前标榜自己是个好男人,还真是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裴金玉再一次的冷笑起来。   程雪慧偷眼一看,心惊肉跳。她实在搞不懂,为何这小小的女娘子总是露出如此瘆人的笑容。   她心里敲着鼓,恨不得转身而退。可一想起裴府的富贵,她如何也不肯甘愿。   更何况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下意识搂紧了儿子,只是略显苍白的脸色暴露了她内心的忐忑不安。   裴金玉望了望她像是有所悟,对着楚氏耳语几句。   楚氏先是不应,裴金玉拉了拉她的手,她才下定了决心道:“苏锦,蜀锦,带他们下去休息。”这就是放弃了主动权,将他们交到了裴天舒的手里。   苏锦和蜀锦是楚氏的陪嫁丫头,不同于佳柔、嘉荣、珈佩、颊茜四人,这四人虽说也是个好的,但论起衷心,她们恐怕更加效忠的乃是这屋里的男主人。   苏锦和蜀锦乃是一心为楚氏着想。   她们有些着急,想要规劝几句,可有些话又不是她们可以说的。   她二人站着不动,楚氏便又道:“连你们我也使唤不动了吗?”话里,隐隐有了怒气。   苏锦和蜀锦应了声“是”,带着程雪慧出门之时,身后传来了裴金玉的声音:“送他们去倚湖园,叫佳柔她们四个带几个粗使的婆子好生地伺候着,可别磕着碰着这几位主子,再好吃好喝地供着,要什么都给。只一头,不许闲人靠近,也不许他们跨出门半步。”   这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了。   程雪慧不由地惊讶起来。其实这话没什么不对,换作她是主母,没弄清来人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之前,不能喊打喊杀,关起来就是唯一的办法了。这话不对的地方就是不该从一个孩子的口里说出来。   孩子是张白纸,能懂什么呢?   还不是大人执着画笔,在她身上画出了什么就是什么。   那么孩子既能如此犀利,那手执画笔的大人又该有多么的凶悍。   可她瞧着楚氏并不是个狠辣的,那么执笔的大人只能是那个裴三爷了。   程雪慧的心里泛起了苦涩,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大儿的手。   就是那个颇像裴天舒的孩子,他抬头关注地看着他娘:“娘你怎么了?”   程雪慧回了神,笑的有些凄惨:“无事……咱们跟着她们走吧!”   ****   另一头,忠心耿耿的西白没敢回建信侯府,而是一路跑向了城门,就蹲守在城门边,给裴三爷来个守株待兔。   尽管如此,若因此以为裴三爷真的是只兔……哼哼,兔咬你一口,你也得去打七天的防疫针,以免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了疯兔病,那就不美了。   今日,裴天舒是陪刘通去城外的马场挑马。刘通是奉旨办事,可太仆李赫还有他手下那帮负责马匹的官员个个都是难啃的骨头。奉旨办事又怎样,他将好马放在暗处,随便怎么挑,挑出来的照样是二等马。   为这事,刘通求到了裴天舒的头上。裴天舒推迟不得,自然要同他走上一趟。   只一趟却是不成事,这本也是裴天舒的计策,今日就是转转看看,具体哪日挑马,那就看他哪日高兴了。   于是,不过正午,西白就等到了裴天舒,叫一声:“三爷,你快回家看看吧!”差点儿咧嘴哭了出来。   裴天舒纳闷,家里能有什么事呢?以他女儿今时今日的地位,家里那两个作死的,怎么也奈何不了她。楚氏也自有他女儿护着。   他对他女儿的强悍很有信心,那除此之外……莫不是哪个生病了?   裴天舒急忙问了句:“夫人和公主哪个生病了?”   西白摇头,“哪个都无病。”   “那家中出了何事?”   “三爷,”西白瞅了瞅一旁的刘通,不好意思开口。   裴天舒怒道:“磨叽什么,伯爷不是外人。”   可有些事,就算不是外人,也不好当其面说啊。   裴天舒是个小暴脾气,抬脚欲踹,西白吓得赶忙道:“爷,你外面的儿子找上门了。”   他惊愕:“什么儿子?”   西白怯怯描述:“大的看起来八九岁了,小的也得有五六岁。嗯……孩子的娘……颇,颇美貌。”   裴天舒:嗯?傻眼。   刘通:哦?瞪眼,有好戏。   去尼玛的好戏。古有处女梦月入怀、梦龙入体自孕生子,可没有处男什么事儿都不干,看人一眼就让人怀孕的。   若有这种特异功能,那他的孩子岂不遍布祖国大地!走一路,看一路,生一路。不出几十年,遍地都是兄妹乱X。太惊悚了有木有!   某人一生气,脑洞开的略大。   裴天舒觉得自己很冤,又不能说跟楚氏成亲之前,自己没开过苞,也没被开过苞,解决生理需要全靠五姑娘。   这种事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好嘛!   裴天舒一脚踹在西白的屁股上,西白也觉得自己很冤,不说了挨踹,说了还踹。   那厢的裴天舒怒火冲天:“回府。”   西白顾不上屁股疼,没命地跟在马后跑。   刘通迟疑了一下,打马跟上。   裴天舒瞅了他一眼,意思是,你TMD跟来干什么!   刘通嘿嘿笑笑,“看看,我就看看。再说了,有兄在,弟妹不好意思发难。”而后自动捂嘴,表示自己嘴巴真的很严。另一手狠狠劈下,意思是我要是嘴不严,你灭了我。   裴天舒心急火燎,没空跟他废话,横他一眼道:“鞭尸。”   敢嘴不严实,灭口就算完了吗?   不不不,还可以鞭尸。   刘通一缩脖子……太特么的凶残了好嘛!   ☆、第31章 于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有个凶残的爹,其女必定凶残无敌。   这是诚信伯刘通见到裴金玉的唯一念头。   为啥他会这样想?   嗯……因为他去那会儿,裴金玉正在门口“规劝”裴老太太,声音很软,就是说的不太像人话。   MD,太吓人了。   其实,裴金玉也没说啥。   就是同裴老太太分析了分析,她现在死的好处。   譬如,裴天恒现在身无官职,老娘这时候挂了,不存在丁忧这回事,等孝期一过,万一有了官职,哈哈,好几十年都不带丁忧的。——所以,对二房来说,裴老太太现在就挂,那是绝对的好事。   再譬如,就是传出了孙女气死祖母的坏名声,那也没关系啊,她现在还小啊,皇上大不了降她一阶,她还是翁主。以后不好嫁人也没事啊,她看中谁就让皇上赐婚呗!再不济,就找个和她一样气死过祖母的,一块儿同流合污。   真是的,没什么大不了,关键你得先去死一死啊!   裴老太太觉得自己都够有恃无恐了,谁知道,被后浪拍死在了沙滩上。   裴天舒和刘通一来,她立马抓住了刘通的手,痛哭道:“老身的命好苦啊!”   还待说点什么,裴金玉小手扶着门问:“诚信伯,进来吗?”不进,就关门了。   进啊,当然进啊,要不然不就白来了。刘通道:“老夫人,快回去歇着吧!”   那边的裴天舒也面无表情地说着如出一撤的话:“是啊,母亲,你哭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裴天舒和刘通前后脚进院,院门“咣当”真关上了。   裴老太太的丫头粉花劝她:“老夫人,你中午还未用饭呢!”   不吃,气都气饱了。   转念一想,饿死了自己可不就称了别人的意,老身一定要活很久很久很久,遂道:“回去,摆饭,吃饱了再来。”   旁边伺候着的人、不远处角落里躲着看热闹的人,总之就是所有的群演们,一同心道:我去,老夫人,您可真是精神抖擞!都不带睡个午觉的。   ****   风啸院里头。   裴天舒从楚氏的厢房,转到了堂上,还特地跑去了厨房。咦?媳妇怎么不见了?   转头看他女儿,“你娘呢?”   裴金玉懒得看他,答得干脆:“武陵公主府。”   “去哪儿干什么?”   这话稀奇,“当然是住啊。”   “住哪儿干什么?”不是还没修好嘛!   “不干什么,一会儿我也去了。”   “什么意思?”裴天舒瞪大了眼睛。   裴金玉笑的无比讽刺:“把这宅子留给爹的新夫人和哥哥们啊!”   熊孩子,有这么跟你爹说话的吗?裴天舒下意识挽了挽袖子,叫后面跟着的刘通产生了一种要血溅当场的错觉。谁知道……我说兄弟,你没事挽什么袖子?   就听裴天舒好声好气地跟他女儿道:“金玉啊,这是个误会。”虽说爹上辈子不是什么好人,但这辈子妥妥地是个大好人啊!   噗~刘通:裴三爷你也有今天!果然是,天生一妖物,必有另一妖物来降。   裴天舒见他女儿光看着他,就是不肯说话,知她不肯相信自己,心中凉凉,咬牙切齿道:“爹要是说谎,喝水呛死,吃饭噎死,骑马摔死,睡觉睡死……”   “行了。”裴金玉沉着脸:“那女人和孩子在倚湖园。”   “那你娘呢?”裴天舒赶忙问。   裴金玉看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这是不解决此事,就没媳妇的节奏。   裴天舒拿了案上的糕点,给了刘通几块,将剩下的狠狠塞进嘴里,又灌了半盏凉茶,抬脚就往倚湖园走。   刘通噎个半死:MD,吃东西慢也是病。   一进了倚湖园,裴金玉指着刘通对那母子三人道:“我爹来了,有什么话赶快说。”   刘通:瞪眼,求温柔可爱的小孩做女儿。   可裴天舒的脸很阴沉,笼着袖子不说话。   刘通再不敢挣扎。   年纪小的那个孩子,一把抱住刘通的腿,唤了声“爹”。   裴金玉满意了,点点头叫了裴天舒一声“爹”,意思是后面的交给你了。   女儿的信任来的太迟,裴天舒无法高兴起来。   那边的程雪慧却直在心中骂裴金玉狡猾,不过幸好,他们本就没有打算用这样的方法蒙骗裴三爷。   她伸手将那个小的拉回了怀里,镇定自若道:“三爷莫怪,来之前,我只告诉这孩子要给他找爹,并不曾告诉他他爹是谁。”   裴天舒冷冷道:“可你也并没有说清楚我不是他爹。”对于害的自己差点儿没了媳妇的女人,就算再美,也是蛇蝎。   程雪慧凄然一笑:“三爷,事出有因,不见到你我不敢道出孩子的来历。”   她将那个大点的孩子推了出来,一字一句道:“七里是侯爷的儿子。”   裴天舒点点头,也对,他二哥就像是个到处留种的。   可顿了一下,只听那美妇人又道:“妾说的并不是如今的侯爷,而是仙逝的那个。”   裴天舒惊掉了下巴,我去,他大哥的种!   如此惊爆的消息,传播的很快。   传到裴老太太的福寿堂时,裴老太太稍稍惋惜了一下,咧嘴哭了,“老大终于有后了!”   裴老太太是个喜欢儿子的,括弧裴天舒除外。裴天诚早逝,她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心中一直郁结的就是他至死都没能有个后人。   如今,她死也瞑目了。当然,还是不死最好。   方氏自然也听说了,吓得半死。裴天恒的爵位是继承他大哥的,在外人眼里那是抢了裴天舒的,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他大哥又有了儿子……   她一面差人去通知裴天恒,一面匆匆往福寿堂赶。   母亲啊,你再打儿媳几个耳光吧!   母亲啊,以后儿媳什么都听你的,你指谁,我就咬谁。   所以……母亲啊,你快命人将那冒充裴家后人的贱人打出去吧!   然,事终与愿违,方氏才迈过福寿堂的门槛,不计前嫌的裴老太太激动地同她讲:“老天有眼,老大有后了。”   MD,这是要彻底决裂永不修复的节奏。   事关己利,方氏不怕死地顶撞裴老太太:“母亲,这话说的不对,大哥没了这么些年,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是真是假,谁又能说的清楚!”   裴老太太气的摔了杯子,叫嚣:“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就是看不惯我顺心,我要让老二休了你!”   方氏亮出了绝技,坐地痛哭。   裴老太太:……她学我的。   由于裴老太太和方氏的意见不统一,吵架的阵地从风啸院转移到了福寿堂,这一次,三房的人轮为了看客。   基本上可以预知后事的裴金玉选择了隐身,倒是偷偷躲起来的楚氏露了面,瞧见裴天舒——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裴天舒挺想傲娇一把,一瞅见他媳妇怯怯的小眼神——这个,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凭什么老是他献身,如今终于有了风水轮流转的理由。   这边裴天舒和楚氏眉来眼去,那边方氏派出去寻找裴天恒的人已经回转,结果自然是找不到。方氏拼命思索对策,从大哭转成了抽泣,就是不肯松口。   裴老太太道:“老大有后那是好事。”   有本事把老大叫出来让他亲口承认啊!   裴老太太又道:“那孩子长得和老大幼时一模一样。”   有本事把老大叫出来让他亲口承认啊!   裴老太太气绝,最后一指裴天舒,“老三,你说。”   这时候,用得着老三了,裴老太太能屈能伸,再一次不计前嫌。   裴天舒象征性地问:“可有证据?”   程雪慧道:“九年前,大爷同今上路过七里口向唐德胜借兵,是唐德胜将我献给今上,今上又将我赐给大爷。”   方氏冷哼:“不过是个被人赐来赐去的玩物,就算伺候过大爷,又拿什么证明那孩子是大爷的儿子。”   裴老太太刚想表示“我相信,我相信”。   裴天舒抬手制止了她,张口便道:“嫂嫂说的对。”   裴老太太龇牙咧嘴:“我就知道你是个更不孝顺的。”   程雪慧哭得梨花带雨:“本不想来此受辱,可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如何能为孩子谋一个好前程!”   裴老太太也哭,就是哭的没人家好看,“我可怜的大儿,我可怜的亲亲长孙啊!”   “亲亲长孙”这词以前都是属于方氏的长子裴智。   方氏一听连这词都用上了,脸绿了又绿,堪比树皮,一指程雪慧身后的幼子,问的犀利:“你说那大的是我们大爷的儿子,那小的呢?”   程雪慧欲言又止。   方氏冷言:“不好说是吧!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定是谁留下的野种。小的是这样,大的说不定……”   这话一出,连裴老太太也不哭了,方氏满心喜悦,自以为打到了敌人的七寸。   谁知,七里昂头怒道:“你休得胡言!八骏是我捡回来的孤儿,我们以前住在宾阳梧村,你大可派人去打听。”   那小的,就是叫八骏的,一把搂住程雪慧,嚎哭道:“娘,是我连累你和哥哥了……你们该扔了我的。”   好一出人间悲剧!   裴老太太又哭了。   方氏也一时找不到突破口,急的直给裴天舒飞眼。   嫂嫂的飞眼,裴天舒可不敢接。   恰逢这时,程雪慧红着眼睛提议:“可滴血认亲。”   哎~呀呀,裴天舒笑了。   那女人当然不知道裴天舒这个妖物是打什么地方穿来的。   ****   裴天舒正经道:“可。”   方氏怒想,MD眼风全白飞了。   却听裴天舒又道:“七里若是我裴家的孩子,自会留在裴家,我以性命保证,尽全力栽培他。日后要是分家,他自得大房财产。但是……你,裴家不能留!”   程雪慧心惊,叫道:“你,你们要杀了我!”   裴天舒笑的很和善:“不,给你一笔银子,送你出关。”   程雪慧又泣:“你们竟然这般狠心,我的孩子已经没了爹,这是要让他连娘也没有嘛!”   裴天舒道:“那你就将孩子带走。”   “你们竟然不要……”程雪慧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裴天舒摇摇头:“否,是你舍不得。”   他盘算过了,若七里真是他大哥的孩子,他十分愿意养育并且培养七里,前提是爵位不能动。七里若争气,他自会助其一臂之力,为其谋得荣誉和官阶。七里若不争气,裴家也不是养不起。   可若想爵位换人——岂不是便宜了那背后的算计之人!想要和爵位相连的半边虎符,那是做梦。   世人都知皇上重诺,允诺了给裴家半边虎符永不收回。可世人不知,那半边虎符根本就调遣不动他和他大哥培养出来的裴家军。   裴家各路将领认的只是将军印。   所谓的将军印也并不是真的印,而是暗藏在已经献给皇帝的银光剑和他从不离身的匕首之中,二者合一,以特制的鞘顶印于将令,才可号令军队。   他和他大哥做的隐秘,连裴家的各路将领都只见过印于纸上的将军印,又何况是那算计之人。   别问裴天舒为何如此肯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先不说一个女人怎么养大了两个孩子,单只说孩子这么大了才突然找来,若说背后无人指使,他是他娘那样的脑残才会那么想。   更何况,刚刚那女人那句事出有因,不见他不敢道出孩子的来历,分明剑指二房,意在挑拨。   只不过设计这话之人,算计错了他的心思。   他不管她背后之人是什么目的,反正七里还小,就是歪了,也还能洗脑扶正。   退一步说,就算扶不正七里,将他放在身边,可以监视,可以利用。总之,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其实程雪慧也是一样的用法,但不要她是表明一种态度。人家送来什么,他们就得照单全收,凭什么!   一直被人审视的七里拉了八骏,又抓住了他娘的胳膊:“娘,咱们走。”   他讨厌这种被人怀疑审视的目光,可是他的娘亲怎么可能舍得如此离开。   程雪慧偷眼去看裴天舒,只见他抿嘴不语,怎么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裴老太太面前,连连磕头道:“求老夫人怜悯,妾虽是唐德胜养在府中的歌姬,可妾一向洁身自好。自打妾跟了大爷,也一直守身如玉。大爷灭那唐德胜之时,本是想将妾偷偷接出来。可那唐德胜发现妾有身孕,他为人谨慎,偷偷将妾藏在了梧村,想要借此威胁大爷。不料,之后他就被身边近侍所杀,妾从此被人遗忘。”   想是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她顿一下又道:“妾不敢诟病大爷,想是大爷也寻过妾的踪影,可茫茫大千世界,寻人是何其艰难。妾也不敢自表,妾含辛茹苦养大了大爷的孩子,不求金银,只求孩子能有个好前程,再求老夫人,不要让妾和孩子分开。”   裴天舒心说,你还不如求金银呢!   他不怎么动容,但那句“含辛茹苦养大了孩子”,却是触动了裴老太太的心弦,孩子没有爹的难处,她是深有体会。   裴老太太放了话:“我裴府养的起你。”   裴天舒心又说,他娘终于清醒了一回,养的起,可没说在哪儿养!   这话还有转圜余地。   可就这也不行,方氏凉凉道:“先别啊,还没滴过血,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便又转回了滴血认亲这一重要的环节之上。   怎么个滴法,总不能将裴天诚从坟里掘出来。   再说了,就是真掘出来,他也早就是个干壳儿了。更惨一点儿,可能连干壳儿都木有了。   这画面太过惊悚,还是不要想象了。   幸好,方氏是个有“阅历”的,便说这事儿也可弟代兄,可一时半会找不到裴天恒,还得裴天舒出马。   裴天舒并不反对,笑问:“你可确定?”   想那程雪慧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斩钉截铁道:“可。”   裴天舒:“那你们母子三人去取水吧!”   这是为了表明自己绝不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顺便也灭了方氏想要动手脚的机会。   程雪慧谨慎,连裴家的物件都不用,自从包袱里取了一粗瓷白碗,现从井中取水,端了来。   裴天舒从怀里抖出了那把小匕首,颇有些舍不得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指,滴了滴血在水里。   程雪慧指使七里伸手借匕首,他却笑而不给,勾了勾手指,示意刘通上前。   刘通有点儿踌躇,他腆着脸跟来就是看个热闹,滴血认亲不管他事啊!   到底往前走了几步,裴天舒二话不说,拽过他的手就割。裴家的热闹好看吧,看戏还得给赏钱呢,要你一滴血当利息不算多。   冷不防,见了血,刘通叫出了声。   紧接着,堂内的惊讶声此起彼伏。   刘通很奇怪,低头一看,碗里的两滴血居然融合了。   这也太特么的诡异了吧吧吧吧!!他娘说了他可是独生子啊。   陡然从独生子降级成了他娘的儿子之一,刘通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想回家……找他娘对质。   程雪慧并不认得刘通,没人给介绍啊,可堂里的惊讶声已经说明了此事要多蹊跷有多蹊跷。她试探道:“这位是府里的……四爷?”没听说过啊,她说的不太自信。   裴老太太顿时怒了,破口大骂:“四,四,是你妈的头。”   这分明是在质疑她牺牲了半辈子的性福,竖立起来的贞洁牌坊啊!   方氏同看不懂这情况,可莫名就是觉得很高兴。   她想给裴天舒鼓鼓掌,还想对他说:小叔子,加油哦!我看好你!   程雪慧白了脸,下意识后退几步,质问:“三爷究竟欲意何为?”   裴老太太更直接:“老三,你在搞什么鬼?”   裴天舒咧嘴一笑,轻飘飘地道:“我就是告诉你们滴血认亲不可信。”完全是瞎狗扯好嘛!   曾几何时,也就是上一辈子吧,还很年轻的他被普及广大民众的口水剧荼毒,特地问候了度娘“滴血认亲可信吗?”这个很严肃的问题。   度娘回答“可信、你妹!”   好吧,这也是在瞎狗扯。实际上是他搜索“滴血认亲”之时,被一个帖子亮瞎了眼。   帖子的主题{太高兴了,今天我一哥们通过滴血认亲,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帖子的内容{今天我一哥们突发奇想,割了自己的食指,滴了滴血在碗里,又弄了滴他们家金毛犬的血。亲爱的网友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两滴血——完全融合,哥们顿时泪流满面。太激动了,哥们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当然,这个逗比事迹不能分享给在座的众人实在遗憾,要不然解释起来度娘不是真的娘,网友不是打渔的朋友,真的很费口舌。   思及往事,裴天舒忍笑忍得小辛苦。   程雪慧却已经气哭了出来:“原来三爷至始至终都不相信七里是大爷的儿子。”   “我相信啊!”裴天舒淡定解释。在这没有DNA鉴定的时代,这种事情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换句话说,半信半疑。私心里是非常愿意相信,七里若真是他大哥的儿子,他将其培养成才,也不失为一种报恩的方式。   程雪慧还在惊讶,他既相信,为何还要搅坏滴血认亲?   裴天舒表示,他们这些凡人不懂。“我相信啊”这四个字凭的是嘴说,也就是空口说白话。关键时候,譬如争夺爵位的时候,这四个字不具备让人信服的能力,还得靠“证据”说话。滴血认亲这么鬼扯的事情,他不信,信的人多了去了,就好比这爵位,他不想要,想要的人多了去了。   是以,滴血融合在这个时代就是铁证如山,他能让他们滴吗?他敢让他们滴吗?   当然不。   不仅如此,还得将一切可能扼杀在萌芽状态。   玩心眼!老子聚齐了人类五千年的文化智慧于一身,谁来谁死!   方氏一听他这样说,彻底不干了,撇嘴道:“三弟凭什么相信?”   “长得像啊,就连娘也说七里和大哥幼时一模一样。”关键时刻,裴天舒和他娘一样,很会搬挡箭牌出来,还特别补充了一句:“知子莫如母,这事儿娘最有发言权。”   裴老太太表示自己压力山大,这会儿也不敢一口咬定了,将七里翻来过去看了无数遍,又在脑海里想了裴天诚的样貌无数遍,一遍一遍的对比。   嗯,眼睛挺像。   嗯,嘴不太像。   嗯,鼻子有点儿像,说话的声音好像也有点儿像……   裴老太太对比的很认真,最后总结一半儿像一半儿不像,势均力敌,太特么让人为难了。   就在这时,建信侯裴天恒回来了。   是的,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他又回来了~   每回,府里有事,争吵最激烈的时刻他总不在,却又每回在关键时刻扭转全局。   方氏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总结——没有提前和他通过气,他还不如不回来。   裴老太太热情地拉了他的手道:“你快瞧瞧,快好好瞧瞧,看那孩子是不是你大哥的儿子!”   裴天恒很配合很认真地看向七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激动地哭了,“我大哥……原来他有后啊!”果然是裴老太太最钟爱的儿子,一样的缺心少肺,只一点挺好,幸好他没有他娘刁钻。   方氏:……说好的将老二裴优过继给大房,彻底黄花菜了。   方氏还在惋惜那份本已掉进二房口袋里的财产。   裴天舒笑着对程雪慧说:“如此,裴家认下了七里,也可以抚养八骏。至于你,既不想出关,也行,我可托人在洛阳城外替你找个尼姑庙,让你安身立命。且,会年年奉上丰厚的香油钱,让你不至于遭受苦难。”   裴天舒见她不语,又道:“其实你很年轻,大可不必为我大哥守节,我可以给你丰厚的银钱,你可以远走他乡,重新嫁人。七里和八骏那么孝顺,想来也不愿让你就此青灯古佛苦渡一生。”   舒舒服服地嫁人对比去当尼姑,是个人都会动心。可是程雪慧还是咬了咬牙道:“请三爷为妾寻找妥当的尼姑庙。”   裴天舒会心一笑,这也没什么不好啊,至少背后之人短时间内不会另寻他路。   解决了这一桩,还得解决程雪慧母子的住宿问题。   方氏正在气头上,不愿拿出解决方案,正合裴天舒的意,他道:“他们既已在倚湖园落脚,不如就一直住着吧!”   楚氏心怀愧疚,举双手同意裴天舒的话,争取多拉好感度。   裴老太太却道:“不太合适吧。”光是七里和八骏还行,可没找到尼姑庙之前,程雪慧也得住在那里,会被人说闲话的。这会儿,她想的倒挺周到。   裴天舒似笑非笑地看了楚氏一眼,才道:“无妨,这两日我去公主府瞧瞧那边修缮的进度。”   ****   楚氏心急火燎地回了风啸院,对她女儿说,不好了,咱们没去成公主府,你爹……他去了啊!   裴金玉还来不及给出什么特别反应,裴天舒送完刘通回来了。   楚氏没话找话地说:“伯爷送走了!”   “嗯。”裴天舒答得很是简洁。   其实刘通是被裴天舒哄走的,要不是看他年纪大点儿,说不定裴天舒还会上脚踹。   主要原因是刘通凝视着他的眼神太过“深情”,整个一个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又怕亲人分他母爱的既喜悦又心酸的复杂眼神。   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楚氏亲手给他倒了杯茶,还在端着的裴天舒喝了一口,放在案上,沉着脸不肯说话。   楚氏红了眼睛,有点儿想哭。   嗯,媳妇内疚的样子很好看。裴天舒很满意,转而又用眼神无声地谴责他女儿。   他女儿还在看《山海志》,这书是《山海经》的演义,说白了,大部分是在胡诌。譬如大鹏鸟会和含羞草谈情说爱。再譬如生来就只有一翅一目的蛮蛮鸟,毕生的心愿就是找到与之能够合二为一的另一只蛮蛮鸟。得者,琴瑟和鸣 ;不得,孤老终死。   也不知是谁胡诌的,总之,胡诌的挺有意思,用来打发时间挺好。   裴天舒咳嗽了一声,他女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他又咳嗽一声,还是没有抬。   再咳……   使劲咳……   楚氏问:“你是不是病了?”病了就别去公主府了,赶快歇着吧!   没有得到女儿关注的裴天舒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自暴自弃地道:“像我这种不被妻女相信的男人,还不如病死的好。”   楚氏当下就哭了出来,连声叫着“夫君,我错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裴金玉好歹给出了点儿反应,她抬头瞧着她爹,很郑重地夸奖道:“很好,你没让我失望。”   还不如不夸呢!裴天舒怎么听这话,都觉得她像他爹。特么的,太别扭了。   ****   第二日,裴天舒往皇宫递了个条子,求见皇上。   自打立了皇太弟,裴天舒就越发谨慎,就算仍有令牌在身,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不知一声就进宫。   不到正午,皇上派人来宣他进宫一起用膳。   裴天舒将七里的事情说给了皇上听。   皇上沉吟片刻,问:“可准?”   裴天舒也不瞒他,将昨日滴血认亲的事也一并说了。   很显然,皇上也是第一次被人普及关于滴血认亲并不准确的知识,他犹豫了片刻道:“不如让有容大师替他批一批命?”   你这主意,还不如滴血认亲呢!裴天舒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很正经地问:“唐德胜送歌姬这事儿可是属实?”   皇上道:“确实。”   “也是真的赐给我大哥了?”   “确实。”   “那皇上你还记得那女子的长相吗?”   别啊,对于脸盲来说这问题太考验人了。   以前的林青峦其实并不是脸盲,可自打长公主没了,所有的女人在他的眼里渐渐地只分为长公主和不能代替长公主的其他女人。   这是病,且这病近来越发的严重了。   裴天舒也就是试探性地一问,并没真做指望。所以,当皇上摇头的时候,裴天舒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失落。   没能帮上什么忙的皇上,可能有点儿不安,紧接着问他怎么办。   裴天舒说这么这么这么办。   于是,可以容纳程雪慧的尼姑庵有了,还是御赐的。这才是裴天舒进宫来的最终目的。   此庵名为白华,当初修建的时候,是为了遣散“先帝”,也就是长公主的弟弟卫单,宠幸过的那些女人。   这些女人,多数都是强抢的,有的是别人的媳妇,有的是失夫的寡妇,括弧由此可以看出卫单重口好熟女。总之,都是些有家难回的可怜女人。   要问裴天舒为什么给程雪慧选择了这样一个背景的尼姑庵?   只因这庵里从不接纳香客,为防人骚扰,皇上还特地派了一队护卫做保安。   想往内递个消息,或者想出来见什么人,颇费周折。   这是给对方做事增加了点儿难度,也算是礼尚往来。你给我找点儿麻烦,我也顺手给你制造一个,这纯属裴天舒的个人爱好,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这才是大丈夫行径。   如此,神速搞定。   别说是程雪慧了,就连裴金玉也没算到她爹的动作会这么的快。   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八骏一觉睡醒,他娘就不见了,哭闹不休,他哥哥七里红着眼眶道:“小弟莫哭,哥哥不是还在!”然后,两个人抱头痛哭。   裴金玉真不想打扰他们兄弟情深,可她想去水上长亭,得借道倚湖园啊。   堂堂的武陵公主是不会为了凭空多出来的两三尾小鱼,就改变个人的生活习性。   自然也不会因为别人哭泣,就停下脚步安慰。   七里也发现了她,硬生生地憋住了泪。他对她没什么好感,任谁也不会对差点儿叫人打了他娘的人产生好感,那就更不愿意让她看到他的眼泪,这被他视作耻辱。   刚好,裴金玉对七里也没什么好感,主要是护短的她还没忘记他们怎么惹哭了她娘。   四目相对,两两生厌。   七里闷哼一声,低头继续宽慰八骏。   裴金玉连哼都懒得去哼,径直走向了水上长亭。该弹琴的时候,她依旧弹琴。该喂鱼的时候,她仍旧喂鱼。   七里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八骏被忽视的特别彻底。   可就是如此,还是有人吃醋了。   关键是,吃醋的人并不知道他吃的就是醋。   被成王点破的时候,代王还在想,醋是什么呢?甜的?   不不不,傻孩子,醋是酸的。   那酸是种什么滋味呢?原谅他吧,他之所以傻,自然要傻的彻底,五谷不分,五味不识。也不全对,如今应该是四味不识了,这两年他最大的进步,除了不生病,就是知道甜是什么味了。   最后,成王想了想告诉他,酸是一种让人嫉妒,让人痛苦却又欲罢不能的味道。   别问成王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成王他定亲了。   他的成王妃却不是他想要的成王妃,他想要的成王妃即将成为赵王妃,也就是他的弟媳,这才是最酸最让人倒牙的事情。   即便如此,他也得将酸倒的牙吞进肚里。   不为别的,只为他现在坐着皇位继承人的第三把交椅。   老天最坏的地方,就是让你想得到一样东西之前,失去很多很多。   所以,皇家的子孙啊,你为了皇位,今天会失去爱人的权利,明天又会失去什么,你舍弃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却让你永远都不能真正的快乐!   即便你已经坐在龙椅之上。   这一点,林青峦感悟良多。      ☆、第32章 于   辰时,太监宝光高呼一声“退朝”,林青峦在百官的跪拜之中出了宝殿。兴许是坐的时间太长,也可能是阳光太过扎眼,他不自主地晃了一下。   宝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皇上,可是身体有所不适?不如招颜御医来替皇上诊脉。”   自古皇帝多惜命,可眼前的这个却是个另类。   果如宝光所料,林青峦摇了摇手,待眩晕过去,大步向乾元殿走去,那里等着他的是如山的奏折。   做奴才的适时进言,适时而退,还得适时自作主张,宝光给他干儿子春宝使了个眼色。   春宝会了意,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待皇上他们走远,“噌”一下掉头往太医院跑去。   春宝原也是这皇宫五千太监中籍籍无名的一个,才抱上宝光这棵粗又壮的大树并没有多久,靠的可不是他同宝光的名字里都带了个“宝”字,而是他伶俐的性子和油滑的嘴。   谁都知道颜御医的性子比较特别,虽说是个来者不拒的,但前提是你得能够找到他。   这时候,春宝那张见谁都叫“大人”叫“爷爷”的嘴就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尽管如此,这么伶俐的嘴巴其实也就是个辅助的,其他的还得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春宝用昨日才在贤妃那里得的银锞子,从一个不太面熟的太医院药徒那儿得到了颜御医身在何处的消息,乐的嘴角都裂开了花:“这位小爷,小的春宝,皇上身边最有脸面的黄门侍郎是我干爹,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这么吹嘘了一句,转身就朝太医院的恭房跑去。那小药徒说了,颜御医这会儿八成是在恭房向东二十步的那间杂物房里躲闲。   还别说,瞧那颜御医平常闷声不响的,躲闲的地方就挑的极好,谁能想到杂物房里会有人,谁又能想到一堆杂物的后头还藏了张小榻。   春宝一逮就逮了个准儿,将来意一说,只等着颜御医回话。   颜学庆没想到自己也有千虑一失的时候,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从榻上爬起来整了整袍子,施施然道:“还请公公稍等,我去寻一寻顽劣的小徒儿。”   太医出诊,抗药箱的不是徒弟就是药童。春宝一颔首道:“不急,等颜御医准备好了,咱们再动身。”   颜学庆也略微一颔首,绕到了前院,气沉丹田,大吼一声:“谭中秀。”   吓得春宝一激灵,心想,这颜御医的脾气似乎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好。便在心里默默地替那小徒弟点了根蜡,还颇有感悟,这年头在谁手底下都不好混啊。   等到春宝看清了扛着药箱匆匆跑来的药徒,乐坏了,来人正是刚刚收了他银子给他指点迷津的。   估计颜御医聪明一世,怎么也想不到是他徒弟出卖了他。   春宝也不揭穿,两人相视一笑,算是心照不宣。   到了乾元殿,颜学庆求见皇上,应了宝光的要求自说是请平安脉的时辰到了。   来都来了,林青峦又不能再赶他回去,这就叫了他进殿。   颜学庆俯身为皇上诊脉,谭中秀低着头恭敬地等候在一旁。   林青峦问:“你最近可去给武陵公主请脉?”   他倒是随便一问,只是谁又敢随随便便回答皇上的问题呢。   颜学庆收回了诊脉的手,道了句:“回皇上,不曾。”又要了皇帝的另一只手,接着道:“公主年幼,只要无病无痛,无需进补。”   语毕,颜学庆也撤回了放在皇上另一只腕上的手,恭敬道:“皇上的身体并无大碍,就是不易劳累。”   林青峦点了点头,本想再问一句裴金玉长的可好,想了想,还是就此作罢,挥了挥手,示意颜学庆退下。   他连裴筝都不肯多问,就是不愿自己总做他想。   裴筝就是刘铮,林青峦将改过面容的他赐给裴金玉,只因着自己心底那个古怪的感觉。   想当年,巫医祝山教他用心头血替林錾续命,说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向多心的他还是使人悄悄地瞧着祝山的行径。   就是林錾苏醒的头一夜,他记得那个月圆之夜很有些奇幻的色彩,无风且月亮特别的大特别的亮还特别的圆。   那祝山就在一轮明月之下,举着一个奇怪的手杖,跳着奇怪的舞。第二日,林錾苏醒。   他却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自己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还不待他使人查明原因,祝山就突发怪病,吐血而亡,临死之前还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奇怪话:“悔不该不听父亲之命,以一己之力为人改命。”   他慌忙去问:“改的什么命,又是何人之命?”   祝山却再也不能够回答他。而祝山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一块菱形的黑色石头之上。   虽然祝山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但他猜想所谓的改命八成和林錾有关。   他将那块黑色的石头贴身收藏,后来听取有容的提议,将石头放在了卫妩的口中。最后又在一个同样很奇幻的月圆之夜将卫妩藏在了公主府的地宫里,在那之上建起了一座半壁塔。   半壁塔中,连有容一共是九九八十一个和尚,日日诵经,时时超度。   有容说,长公主定可早登极乐。   他却想卫妩会不会像林錾一样,突然就会睁开了眼睛。   可是再也没有奇迹发生,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裴天舒的女儿很像卫妩,甚至还有一种她就是卫妩的错觉。   这种错觉至今还折磨的他夜不能寐,还从不敢与人道出。   若她真的是卫妩……   其实就算真的是,林青峦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面目去见她。   他从来都知道卫妩是个倔强的,可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会收敛自己的倔强。   他以为,她会为了他一直收敛下去。   而她却用最残酷的方法惩罚了他。   他同卫妩,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皇家最尊贵的公主,世家最有名的公子,他们生来就有着相互制约相互抵触的姓氏,却又彼此迷惑了彼此。   起初,他有多么的不喜她,后来就有多么的爱。   不晓得这种改变是从何时开始,只记得他头一次见她,便只觉惊叹。   惊叹她的名字为何取的如此贴切,明明是最端庄最尊贵的公主,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妩媚动人,她这个人生来就叫诱惑。   至今,他还时常会想,若不是卫单步步紧逼,若不是卫单竟对她产生了非分之想,必要置他于死地……   其实哪有那么多的若不是,只要他姓林,就终有走上这条路的一天。   才不过批了半个多时辰的奏折,林青峦便只觉疲乏难当,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明明还是壮年,却已经有了暮年的衰败。   林青峦怔怔望着殿外高远开阔的秋日天空,好容易回了神,指指案上那堆他已经看过却没有做过任何批示的奏折道:“送到东宫。”   劳累、身痛、心痛,驱使他日夜不安,若不是还有没做完的事情,还真想现在就去地宫和卫妩躺在一起……就像初时那般。   谭中秀觉得他师父有心事,就是不知这心事是见皇帝之前就有的,还是见皇帝之后才有的。   待身后的乾元殿越离越远,他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春宝贿赂的银锞子,不偏不倚落在了他师父的脚下。   没想到青天白日之下,被银子砸了脚,颜学庆看着银子发起了呆。   谭中秀:……没听说过砸脚能够砸傻人的。   他越想他师父越不对劲,主动交代:“师父,我好像和御前的太监搭上关系了。”   “嗯。”颜学庆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谭中秀弯腰捡起银锞子,双手捧上,颜学庆没有接,却突然道:“你明天别来了。”   “什么?”谭中秀吓坏了。什么情况?不要他了?   却听颜学庆又道:“明天叫你父亲去一趟裴家,就说‘清明雨前,风雨突变’。”   而后在谭中秀诧异的目光中,接过了他肩上的药箱,扛着就走。   ****   前几日,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今日放晴,太阳虽仍是那个太阳,却像是被人抽去了一份精气神,已经不如往昔的明亮温暖,就连那从西而来的秋风也刺骨了不少。   裴金玉穿着楚氏早就为她准备好的交领曲裾,如往常一样,朝水上长亭去。   虽然那里,已经被围上了厚厚的布幔,不如以前的视野开阔,可她还是喜欢那里的清水气息和安宁寂静。   只是今日,她到的似乎有些晚,那里已经被他人占据。   七里和八骏一直都闹不懂这建信侯府里的很多东西,譬如时人多跪坐,可这里却有高低不一的木头座椅。三叔说这叫胡椅,坐起来姿势虽然不如跪坐的规矩,却是可以少受很多的苦楚。三叔还说,连皇帝都喜欢这种胡椅。   如此,本不大接受的七里,也从善如流了。   这会儿,他们就是坐在这种椅子上面,听三叔授课。   裴天舒瞧见了他女儿不善的脸色,却还是勾了勾手,示意她上前。   他越发的觉得他女儿的不同,可他从前没有接触过别的孩子,究竟有哪些不同,他又说不清楚。   如今有了七里和八骏,虽说这是两个男孩,那也总比没有的好,将他们圈在一块儿,和他女儿做个比对。   裴金玉仿若没有看见她爹乱勾的手指,不再上前,也没有离开。   裴天舒又勾了勾……好吧,他女儿就是个有主见的。   裴天舒放弃,开始给七里和八骏上洗脑课程。   裴天舒问七里,”你若是打了八骏,这是对还是错。”   七里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我不会。”   “假若呢?”   “没有假若,他是我弟弟,我永远都不会打他。”七里很固执。   裴天舒点点头,出了另一道假设题。“假若20年之后,我这个养育你长大并且教给你本事的叔叔告诉你,八骏他要害我,你是顾念我的养育之恩,与八骏决裂,还是顾念你与八骏的兄弟之情,与我决裂?”   “八骏为何要害你?”七里沉思片刻问。   “因为有人告诉他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七里又问:“那你是否真的做过?”   “不知,我征战沙场数年,手刃敌军无数。”   这么刁钻的题目,七里沉默了。   这是在教他们区分是非善恶不错,可一旁瞧着的裴金玉,觉得她爹的狐狸尾巴都快要露了出来。   七里做不出选择,八骏却道:“三叔,我没见过我爹长什么样,可是三叔却养育了我,养恩大过天。”这是个小马屁精。   裴天舒问他:“可要是三叔夺了你们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呢?”   八骏想了想道:“哥哥从不跟我抢东西,我也从不跟哥哥抢东西,三叔对我好,我自然也不会和三叔抢东西。”三叔要真对他好,也肯定不会和他抢东西。   裴金玉一听,只觉好笑,八骏不止会拍马屁,和她爹一样也有条小狐狸尾巴。   七里的反应慢了一些,却也是了悟过来:“三叔对我好,我也不和三叔抢。”   那边的裴天舒收敛了笑容,一字一顿道:“今日我要教你们的只有一句话:男子汉行走于天地,要无愧于心。对父母,对兄弟,对长辈,对朋友,对妻儿,但求四个字——无愧于心。”   裴老师的主题很好,演讲词澎湃昂扬,激起了两个小男人心里的豪情壮志,两个人涨红了小脸,开始以一种膜拜的眼神紧紧注视着他。裴老师很满意,又要提问了。   “七里,做个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正直的人。”   “八骏什么样的人才是正直的人?”   “三叔这样的。”   八骏回答的太干脆了,裴金玉差点儿笑出了声。   冷不丁,就被她爹点了名。   “金玉,你说做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无愧于心?   我不给你制造事端,你也不要没事找事,就像现在占了我的地方,还想洗我的脑。裴金玉闷哼一声,鼓着嘴道:“爹,金玉不是男子汉,男子汉要无愧于心,金玉不需要。”   好特别问了后头的裴筝:“你说怎么样做才能无愧于心?”   裴筝微微低了头,忍俊不禁:“公主,裴筝也不是男子汉啊!”   MD,遇到了两个拆台的。那厢,裴天舒的脸绿了。   然后——直接下课。   看来教育女儿之大计,还得回去查查史料,翻翻兵书,写写教案,如此,兴许下一次才能成功授课。   裴天舒走了,七里拉着八骏也想走。可是八骏谨记着程雪慧说过的话,不要和这个比他还小的女孩作对,要讨好她,拉拢她。   他心想着,没准儿她一高兴,他还能求她将他娘也接进府享福。   于是,他怯怯地道:“公主,我能叫你妹妹吗?”   “不能。”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八骏一跳,他扭头去看,这就看见了代王。   妹妹是他才能叫的。代王气鼓鼓地跑了上来,狠狠推了八骏一把。   代王如今八岁,而八骏只有六岁,不论智商,只论武力,肯定是后者没有还手之地。   八骏坐了个屁股墩儿,七里一面将他扶起来,一面冲代王嚷:“你凭什么打人?”   这问题可难住了代王。被质问的若是城中其他的纨绔,肯定答曰:“就凭我爹是某某某。”可代王他没有爹啊!   打人就是打人,还要凭什么?好心塞。   他郁闷地道:“怎么挨打的人问题就是多!”   代王会说这样的话,还有一个前因。   就在不久前,代王和庄宰相的孙子打架,那小子哭着说:“你敢打我,我爷爷是当朝宰相,我姑姑是贤妃娘娘,你凭什么打我?”   那会儿代王就没弄明白,他爷爷是宰相他姑姑是贤妃,和自己揍他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嘿!废话多,揍了就是揍了!   人都说,大脑简单,四肢发达。咱们不怎么聪明的代王,一不小心,也就只能成长为了暴力少年。   打人还这么嚣张,别以为是什么王爷,他就会害怕。七里怒了,准备替八骏报仇。   他站了出来,准备和代王单挑。   可你当代王身边的陪侍都是死的嘛!七里也就是刚刚站出来,四个小太监就一字在代王的前头排开了。   其中的一个说好话:“这位小爷,消消气,消消气。”   又有一个说了:“跟他说什么废话,我就不信他还敢跟王爷动手!”   一挑四,玩不过啊!七里在心里暗骂了声卑鄙,再一看,觉得没什么意思的代王已经一溜烟跑去找裴金玉了。   “妹妹,妹妹。”   裴金玉只觉耳朵疼,抬头看了一眼面色涨红的七里,没什么表情地吩咐林錾:“把你的人叫回来。”   代王很听话,喊道:“壶盖,壶嘴,杯子,勺子,回来。”   四个小太监齐声道了声:“是。”撤了。   主子赐名,向来根据个人喜好。   譬如,楚氏喜刺绣,她的几个陪嫁丫头,就叫做:苏锦,蜀锦,云锦,壮锦。   从另一方面来说,陪侍的名字也反应了他们主子的文化素养。   再譬如,裴老太太的丫头就叫:粉花,红花,紫花和绯花。   这个和代王的壶盖,壶嘴,杯子,勺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如此奇葩的侍从名字,也就只有奇葩的代王才能取的出来。   裴金玉已不是第一次听他们的名字了,可每听一次,都有一种被雷劈中的错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他是个傻的,你不能和他计较。   裴金玉指着七里和八骏道:“他们是我大伯的儿子。”在裴家起了冲突倒没什么,万一出门在外闹了起来,那就是在给她爹找麻烦。   她爹没有作风问题的时候,她也是很护着他的。   代王也有大伯,可他大伯没有儿子,遂问:“那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裴金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堂兄。”   代王先点头,然后又道:“那也不能叫你妹妹。”   七里只当代王说的是身份,冷哼了一声,心想,谁也没有稀罕多一个妹妹。   八骏却很高兴,因为公主说了他也是她大伯的儿子,没有被排斥的感觉萌萌哒。   他眯着眼睛笑:“代王放心,公主就是妹妹,妹妹就是公主。”   代王被他绕晕了,晕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仰头又重申一遍:“不能叫妹妹。”   “好的,好的。”八骏又开启了小马屁精模式。   七里和裴金玉:……相当无语中。   ****   代王每次来找裴金玉玩,裴金玉多半不会理他,他就只能自己玩。   如今不一样了,有了七里和八骏。   男孩子嘛,前头打完架,后面还能玩亲亲。   三个人很快不计前嫌,玩在了一起。   代王虽是个傻的,可若是不嫌弃他总是问问题的话,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玩伴。   他们聚在一起,斗了蛐蛐,又掏了鸟窝,就连蚂蚁洞也用水淹过。   玩了一个多时辰,七里想起了裴天舒给他和八骏布置的读书任务,婉转地对代王说:“王爷,我和八骏不能久陪了,我们还得读书,明天三叔检查。”   “三叔?检查?”代王正在凝神思索。   八骏多了句嘴,“公主的爹爹就是我们三叔,他现在亲自教授我和哥哥功课。”言语中,有炫耀的意思。   可不得了喽!代王将风啸院翻了一遍,找到了裴天舒,打滚耍赖要加入。   裴天舒道:“王爷可以去国子学。”   代王活学活用,用才学会的词反驳裴天舒:“你凭什么不肯教我?凭什么要让我去国子学?”   这哪有凭什么不凭什么的!裴天舒被吵出了一脑门子汗,这时候,救星出现了。   裴天舒一脸的苦逼笑容,小声和他女儿嘀咕,帮爹劝劝代王呗!劝的他回心转意。   裴金玉觉得她爹的狐狸尾巴又露了出来,很好心地提醒他:“爹不教,代王会告状的。”   她点到为止,裴天舒的脑海里已经闪现出了代王告状之后的情形——无条件宠溺代王的皇太弟会亲自登门,他若仍不允,皇太弟会去找皇帝,然后皇帝为了他不和下一届的老板产生隔阂,定会亲自出马召唤他。   MD,他这不是还欠了皇帝一个册封的人情嘛!   看来这一次在劫难逃。   不过,幸好要教的是代王。这是个永远都不会涉及到皇位争斗的王爷,谁上台谁优待,要不怎么有老话说傻人有傻福呢!   最后,裴天舒一咬牙:“让他去告状。”   “然后呢?”裴金玉只当她爹有了什么好主意。   谁知道,裴天舒说:“皇帝出马了我再应。”好把人情还了。   她爹这是要当秀才开府授业了!裴金玉光想想以后不能安稳的日子,只觉很是头疼,丧气道:“爹,你也给我寻个妥当的尼姑庵吧!”   正在喝茶的裴天舒,“噗”,当即就喷了,呛了个半死,咳得眼泪狂飞。   女儿呐,你是想谋杀亲爹嘛!      ☆、第33章 于   谭中秀回家同他老爹谭清商量了一下,两人都觉得传话这事儿还是谭中秀亲自去的好,万一裴天舒要是问起来颜学庆让其传话之前,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也好当面回答不是。   于是,第二日,谭中秀又扛起了药箱,这回是他爹的,乐颠颠地跟在他爹的后头去了裴家。   自打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过一次,楚氏也是经常请谭清过府诊脉,最近尤频,只因她迫切地想要生儿子啊。   这是被七里和八骏的事情吓着了,虽说最后危机解除,可还是越早生儿子越保险。   现在的楚氏巴不得,今日诊出喜脉,明日就诞下麟儿。   谭清没好意思说,就是老母鸡下蛋,也没这么快法。   他也纳闷,夫妻生活和谐,楚氏的身体也没有不适,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他们两个怎么想也想不到,坏事的关键在裴天舒的身上。   裴天舒表示,他们这些古代的凡人不懂,前七后八知道不?那是安全期。   虽说也不是顶顶的安全,再加上他快乐到迸发的时候,别那么的靠里,万幸至今无孕。   不过,楚氏要是知道裴天舒这样干还有这样的说法,铁定会哭晕在厕所。   然,裴天舒这样做的目的,还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这不是第一胎凶险,就想着第二胎怎么着也拖到最佳生育期。如今,楚氏二十有一,再要一个孩子的事也就在这一两年内了。   谭清一如往常地给楚氏诊过脉后摇了摇头,楚氏难免失落。谭清以大夫的角度安慰了她几句,大概意思就是好地不愁耕,主要还得再接再厉,然后才提出了要见一见裴天舒。   正在郁郁的楚氏派了蜀锦领路,竟是问也没有多问一句。   蜀锦领着谭家父子到了裴天舒的临时教室,将人同西白一交接,也就止步于此,掉头回转了。   谭清父子先给裴金玉行了礼,再行裴天舒,一问来由,笑而不语,裴天舒秒懂,指使着几个“学生”去倚湖园里用小食。   可他能赶走那两个,却是赶不走裴金玉,只得令了裴筝退下。   裴天舒听完谭中秀的话沉思不语,裴金玉也沉思,其实就连谭清也在思索,毕竟大夫再能耐,也并不能做到知人天命,更何况能让风雨突变的人,如今也就只是御殿上的那一个了。   最后还是裴天舒打破了沉默,“如此有劳谭大夫了,不过……还请谭大夫忘掉今日之事。”   谭清慌忙作揖,连声称是。其实就是裴天舒不交代,他也不会出去乱说啊,一是说出去没人信,二是万一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他一家老小也算是活到了头。   谭清不仅是个老实人,还是个很明白的老实人。   他也不多说废话,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谭中秀出了裴府。   谭中秀嘴里还道:“爹,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没事儿啊。”   谭清知道儿子的想法,可人家哪有留人的意思,遂踹了他一脚,“小兔崽子,这几日随我坐诊,老子要考究考究你这几年都学到了什么本事。”   谭中秀不怕死地道:“师父说了颜派医术不外传。”说的好像他爹要偷师,果断又挨了一脚外加一爆栗。   他愤愤腹议:天底下的爹果然和师父是一样一样的黑。   可不出几天,谭中秀还是又到了裴府,这回是直接求见裴三爷。   裴天舒问他,你来是有什么事儿?   谭中秀就“嘿嘿”。   裴天舒又说,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谭中秀还是“嘿嘿”。   裴天舒好像明白了,赶紧说不久陪了哈。才收了三个学生,他女儿就要去尼姑庵了,再多收一个,他女儿一发毛,估计连他也得发配到和尚庙去,小嘴儿还肯定不饶人地说“爹,和尚庙好,连皇帝见了你也得叫一声师父。”   结果不行啊,他去哪儿,谭中秀就跟着去哪儿。就是上个恭房,那货还一副忠犬八公的表情在外守着。   裴天舒要是赶他吧,那货还能立马换上一副“我好可怜我无处可去”的流浪狗模样。   裴天舒心想,妈蛋,跟着颜学庆好的没学会,学会做狗皮膏药了。   谭中秀这儿也没闲着,心道,叔啊,你是不知道我有多苦,在家里实在混不下去了。   在前院里呆着吧,他爹拿他当驴使唤,不给红萝卜,还使劲的抽,撒个尿都还得转着磨的那种。还没有到后院里想偷个闲,他嫂子说,哎哟妞妞想小叔了。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妈蛋,她躲闲去了。   谭中秀就这么“嘿嘿”着应挤进了队伍中。裴天舒很是头疼,这学生的资质太特么的参差不齐了,按年龄段划分分别是幼儿园、小学一年级、小学三年级、还有初一。   等到他这边和皇帝达成了协议,代王正式加入。   裴天舒一挠头,MD,又来一个得进行特殊教育的。   他这才后知忽觉地醒悟,他是有病吧!家里的一个裴儿童都够他烦恼的了,他没事找事又弄了五个。   不不不,英明神武的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五个还只是开始。   ****   十月,位于洛阳城光华街上的武陵公主府,主殿已经修缮完毕,一批负责景观雕刻的御用匠人挥动着他们灵巧的双手,将天下最美丽的景致一一展现府中。   当然,公主府向来大门紧闭,美丽的景致外人不得而知,但有一样却是人人知晓。   那就是公主府所在的光华街乃是全洛阳城中最最富贵的路段,就连如今的建信侯府也与之有着一街之隔,可见武陵公主有多么的得圣宠。   起初方氏听到旁人如此议论,不过是压下心头的酸醋,抿嘴一笑。   后来越听越多,难免动心,那么好的地方,凭什么由老三一家独得。   要说那裴金玉有多得圣宠,她又不是无知的妇人,这圣宠还不是因着老大裴天诚立下的功勋,有建信侯府这个招牌。既然是得了老大的前荫,那就更不该由裴天舒一家独得了,怎么着也得在公主府给他们二房安排个院子。   这事儿方氏也就只敢在心里琢磨,裴天恒是个遇见三房就退避的主儿,裴老太太那里自打有了七里,她们就越发的不对付起来。   没人商量的方氏怀胎似的,憋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了一招。   “裴智在国子学读的好好的,嫂嫂怎么想到让他来跟着我胡混!”裴天舒很惊讶,还有点儿不悦。虽说他一时半会还摸不透方氏的目的,可明眼人都知道她不是个省事的。   方氏当然是觉得跟着裴天舒就是在瞎混,她哪里会舍得耽误她大儿子的前程,就是二子也已十一,自是不宜再跟着他瞎混了,倒是三子年岁尚小,瞎混个一年两年的没什么大不了。   她笑道:“是裴宝,他都同我闹了许多天了。你那小侄儿谁都不服,就是服你,你这当叔叔的该不会要拒之门外吧!”   裴天舒沉默不语。   方氏便泫然欲泣:“我原也是不肯应他的,就是怕三弟你为了嫂子以往的过错迁怒孩子。”   TMD,他还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别以为学生收到这儿就算完了,后头还有呢。   十月初十,同裴天舒一向没什么交集的宰相庄宁问提着西谨记的酥饼上了门。   这位是凭着自己位高权重,直接道明了来意,要让他孙子也来跟着裴天舒瞎混。   裴天舒颇有点儿“受宠若惊”,只道自己何德何能。   这就是婉拒了。   可庄宰相岂能罢休,嘴里自然捡着最好听的话说,“谁不知道先生文蹈武略,就连今上都很敬仰!”   “哪里哪里。”   “谁不知道先生克敌制胜能以一敌万。”   “哪里哪里。”   裴天舒算是琢磨出了谭中秀那个“嘿嘿”的精华所在,放到他这儿给升了升级,嘿嘿笑着“哪里哪里”,就是不肯吐口。   庄宰相有些动怒,心想给脸不要,面上却是个能豁出去的,道:“难道先生非让老朽跪下来求先生不成。”他跟随林青峦一起起事,哪里会不知道裴天舒的用处,只想着若是他能做自己孙子的师父,何愁庄家大业不成。   至于什么大业?   嘿嘿!庄宰相老谋深算地笑。他林青峦可以凭借着皇帝贤婿的身份登顶,他庄家为什么不能复制出下一个林青峦呢!   只要他孙子能娶了裴天舒的女儿,不仅有了皇帝这个假岳丈,还有一个军师亲岳丈,那庄家的大业更是指日可待了。   所以啊,就算真得给裴天舒跪下,他也会毫不犹豫。   裴天舒哪能真的让他跪啊,别说他是一朝宰相,就是年纪也能给自己当爹了。他赶忙阻止,庄宰相就趁机说,那先生就是答应了!   裴天舒又想说MD了。   正挖空了脑子想对策的时候,他女儿来了,还一脸“天真”地问:“爹,你又随便答应人家什么了?”言语中颇有些埋怨的意思。   庄宰相就没将裴金玉当盘菜,给她行了一个不怎么地道的礼,不接她的话,转而对裴天舒道:“公主真是冰雪可爱。”想也是,正常人的思维,谁愿意跟个小破孩废话。哪怕这小孩是个公主。   裴天舒还是敷衍他:“哪里哪里。”   裴金玉却是带了一肚子气来的,有七里、八骏,又收了代王就算了。后来谭中秀死皮赖脸地加入也就算了,毕竟他可是颜学庆的徒弟。再后来,她爹抹不开兄弟情谊,收了裴宝还算了。可姓庄的算哪颗葱哪根菜,还TMD是贤妃的爹,是不是也想让她拿块石头砸一砸他。   凭她现在的臂力,那可是要开瓢的哦亲!   裴金玉往她爹怀里一挤,眼神直勾勾地瞅着庄宁问。   庄宰相被瞅的心里有些发毛,可还是呵呵笑道:“早就听娘娘说过公主聪颖,如今得见果然。”说着还顺手解下了腰间的玉,道:“好孩子,我也能算是你半个外公哩!”   果然是有其女必有其父。   本来很生气的裴金玉——她不气了,只想呵呵他一脸,看都不看一眼他递过来的玉,转头问她爹:“皇伯伯什么时候续弦了?”还续的是半个弦。   给自己拉仇恨值的时候,她向来不吝啬地捎带上林青峦。无他,公主的身份是他给的,别人恨她的时候,自然也得恨上一把给她身份的人。   庄宰相脸色一变,瞪眼去看裴天舒,估计皇上这会儿要在,也得挨两记白眼。其意思是你女儿怎么说话的,还不赶紧教训她。   谁知,裴天舒却道:“胡说,你皇伯伯何时续弦了!”   庄宰相人家可是宰相,就算女儿不是皇后娘娘,人家也是这大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就是在皇上面前他也可以摆摆宰相加姑丈的谱。他顿时冷声道:“怪不得先生一直不肯吐口,原来是看不上我家的门第。”   他才不会傻的跟个小孩计较,自然是剑指裴天舒。   可裴金玉正想拿他出气,一本正经道:“看不上又如何!”   这话要是裴天舒说的,庄宰相还能满口仁义道德地呸他一脸,可说这话的是个孩子,他要是呸了,就沾不上仁义道德。   还有一关键这孩子还顶了个公主的头衔,你呸公主一脸吐沫,别逗了亲,她要是发怒揍你,你都没处去说理。   庄宁问本想一甩袖子掉头就走的,可是真有点儿舍不得裴天舒这个好亲家,还是只能自动忽略了裴金玉的话,心里宽慰着自己童言无忌,缓和了语气对裴天舒道:“老朽一心与先生结交,甚至还存了让我那嫡孙和公主亲上加亲的念头,不料先生竟如此……”   他这是先开了张空头支票,本以为至少能引得他人稍稍动心。   孰料,对方真的给出了反应,就是这反应颇大。   庄宰相几十好几了,头发半白,被一个跟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小孩泼了一脸的茶水,还给赶出了门,脸面颇有些挂不住,心里就对裴天舒怨恼上了,只等着找个机会参上他一本。   这就想寻幕僚来商议此事,还没使人去请,幕僚竟自己求见,一问何事,幕僚支支吾吾。   最后还是幕僚的陪侍哭丧着脸道:“宰相,武陵公主府门口挂了个白布。”   庄宰相还在想,武陵公主府还不曾启用啊。还有白布,莫不是裴家死人了。   一想起白天的屈辱,他隐隐有些高兴。   却只听那陪侍又道:“白布上书:庄姓与狗不得入内。”   噗~   幕僚喊:“快来人啊,宰相大人晕过去了,还喷了口血。”   *****   打雷下刀子都不会影响上朝的庄宰相连续好几天都没能上的了朝,据说是病了。   至于怎么病的,武陵公主府外的白布黑字,到现在还飘着呢,全洛阳城估计就没人不知道。   这脸打的,不是庄家的人都觉得……哎哟肯定特别疼,更别提当事人了。   大家都在等着皇上的表示,可皇上就像不知道这回事似的,一直没有表示。   这……没有表示又是什么表示呢?   有人猜测,武陵公主的行为是皇帝亲授,意为打压庄家,谁让他们家最近蹦跶的比较高呢。   当然,也有人会猜测,裴家快倒大霉了。你看,这么侮辱皇上妃子的娘家,皇上都不吭声,这是在强忍,新仇旧恨攒一块儿呢。到哪一天,龙颜一怒,你就是在大殿上放了个屁,也能给你安上一个藐视皇家的罪责。   大家都在猜,可猜来猜去谁也猜不明白。   这时候,皇上发话了,说是庄宰相什么时候养好了病,进个宫吧,贤妃娘娘想爹了。   庄宁问还以为这是皇帝有体己话要跟他说,病立马就好了,屁颠屁颠地进了宫,一看,居然真是他女儿想爹了。   说好的皇上去哪儿了?   庄宁问摆出了爹谱,指责贤妃笼络不住帝心。要知道,你一个妃子,又不是正宫娘娘,你还做不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妃,不能缠着皇帝日日不早朝,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你爹对你的栽培,啊,你对得起吗?   贤妃一肚子的苦楚无处诉说,她又不能跟她爹说,皇上压根儿就没睡过她。她嫡母本就不喜她,她爹再对她失望,以她爹的尿性,铁定还会想办法往皇宫里塞人。虽说别人办不成这事,可她嫡母是皇上的亲姑姑啊,万一要是办成了,不被皇上喜欢、又失去家族支持的她还能有活路吗!   贤妃咽了口黄连,嗔道:“爹,你说的是什么话呀!皇上他是明君。”   他苦恼的就是林青峦太明了,要是个像卫单一样的昏君,还可以说是师出有名。庄宁问一口怨气无处发泄,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贤妃的身上。笼络不住帝心,无子,现在皇上又立了皇太弟,幸好他没有把宝真的压在这个女儿的身上。   庄宁问闷哼了一声,说了一句:“你是皇上的妃子,死了那是要陪葬进帝陵的,拥有此等的无上荣光,居然还搞不定一个小娃娃,真是……”   真是什么,庄宰相没有说,贤妃也顾不得问,只因她被吓尿了。   没事儿好好的说什么陪葬啊!   贤妃联想到了皇上越来越不好的身体……别啊,睡都没有睡过,性福一天都没有享过,就这样陪葬了,太特么的怨了。   贤妃的小脸一沉,也不哄她爹了,两个人不欢而散。   不过这之后,庄宁问倒是又成了那个兢兢业业的宰相大人。   有好事人说,宰相宰相,武陵公主这样对你实在是让人气愤。   他便笑,笑完了再说,孩子嘛,闹着玩的。   就又有人说了,果然是宰相肚里好撑船!   这么一来,庄宰相贤德容人的名声越传越广。   庄宁问表示,小菜一碟,这都是跟他那狐狸岳丈,也就是林青峦的爷爷学的,想当年他可也是这样拉拢人心的。   ****   庄宰相因此收获了名望,作为女儿的贤妃也不想闲着,一来是想让她爹看看她的本事,二来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指的自然就是裴金玉了。   三年前,她被夺了凤印,事出起因说的是因为林峻游当了皇太弟,这是为了抬举他。可皇上想要抬举人,方法多的是,干嘛非得拿后宫这档事下手,再说了尽看各朝各代的后宫,从没有皇帝还在,就让太弟妃或者太子妃掌管后宫的。   而如今,武陵公主府外挂着的白布黑字,都变成了黄布黑字,却仍旧挂着呢!   她若是不发一次雌威,谁还记得后宫里还有她这个贤妃呢!   可是想要整治裴金玉,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搞的不好还会被皇帝再次打脸。   贤妃思虑了很久,计上心头。   不过这一计,还得借一借咱们太弟妃的名号。   话说自打太弟妃掌管了后宫,依照贤妃的脾气,两个人能够相安无事,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情。   贤妃倒不是不想给她使绊子,可她自己心里已经彻底明白了,林青峦有多么的不待见她,不得帝心,没人撑腰,凭什么跟人家斗呢!   是以,她就是再克制不住,使了使坏,也多半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端的是癞蛤蟆爬脚背,不咬人她恶心人。   太弟妃被她恶心了几次,也算是摸着了门道,量她并不敢出大招,也就随她去了。   用皇太弟的话说,贤妃也挺不容易的,咱们就多担待担待。   怎么个不容易法,太弟妃也是知情的,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实在是可怜。   太弟妃怜悯她,有个男人只能看,却不能吃。   看看看,不能吃。   看看看看,还是不能吃。   如此看的多了却吃不着,性子古怪也是难免,这是憋出了火气。   于是,当贤妃提出,让她以太弟妃的名义广邀淑女,举行一场赏花会的时候,卢氏并没有多想,一口答应下来。   心想着,男人看多了也不能吃,倒不如看看花解解闷的好。      ☆、第34章 于   清早起床,哈气成霜,裴金玉正要出门,佳柔特地给她加了件红色的狐狸毛披风,就连手炉也翻捡出来用上了。如此武装,桃粉色为主色的三绕曲裾,火红火红的狐狸毛披风,她整个人看起来想不醒目都难。   佳柔抿嘴笑赞:“咱们公主今天一定是淑女里头最夺目的。”   今日出门便是要去应那太弟妃东宫赏花之约。   起初,裴金玉本不想去,反正这几年宫中的所有宴会她都不曾到场。   可代王不依啊,嘴里嚷嚷道:“哦,妹妹去我家玩喽!”   裴金玉心说,傻子,那是你家嘛!   代王可不管那么多,自己拍板把七里、八骏,还有谭中秀和裴宝一起请了去,反正大家好歹也算是师兄弟嘛!   裴金玉固执啊,他们去就他们去呗,反正她也不是他们的师兄弟。   代王更固执啊,好,你不去,那我也不回去了。   别啊!除了谭中秀,其他的三个可连皇宫门朝哪儿开都不知晓,公主不去,代王不回,MD那谁还能领他们进去。   说好的长见识呢?   裴金玉这就被轮番轰炸了。   七里说: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这么不合群呢?   八骏道:去吧,公主,我们给你当保镖。   裴宝讲:公主妹妹,你要是带我去皇宫了,我把我这些年收集的玩具都给你。   谭中秀就还是嘿嘿。他无所谓啊,可被三双眼睛死盯着的滋味真不好受,顿了顿也说:那地方我熟,谁一不小心犯点儿错想逃离案发现场,或者想干点儿坏事什么的,我领路。   裴金玉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心说你都十三了,再过两年都娶媳妇了,跟几个孩子瞎起什么哄。   谭中秀又嘿嘿了。他保持了一颗童心这能怪的着他吗!   想当初他爹为了能让他拜在颜学庆的门下,虚报了三岁年纪,所以人家今年不多不少整十岁。且这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个儿不高啊,这硬伤裴天舒没去揭穿,颜学庆觉得孩子越小越好塑造,这是一拍三合的好事情。   可裴金玉以前不爱注意这些啊,就是现在那也是不爱的,主要是没空,现在——她很烦恼。   小孩这种生物是完全不懂得知趣以及知难而退,还怎么斗都斗不倒的小强。她被这些人缠恼了,随口埋怨了代王一句:“你婶婶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办赏花会了!”   代王可听不出来这是句埋怨话,妹妹既然想知道,那他就去问啊。   当晚一回了东宫,代王就蹦到了太弟妃卢氏那里。   卢氏待他一向极好。怎么能不好呢,反正将来又威胁不到她儿子的皇位。   是以,当代王问她:婶婶,婶婶,你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办赏花会了?   卢氏照顾了代王这么些年,自然了解他的很,他的问题虽然很多,但向来问不出来这么深层次的。   她略一思索,就知道这是谁让问的,呵呵笑道:“哦,是贤妃提议,我来承办的。”这是卖了个消息给武陵公主。   除了武陵公主,又有谁能指使的动小霸王呢!   小霸王就是代王新近得的名号。   具体怎么来的?   大抵是这样的——   “那个东西我要了,送给妹妹。”   “那不行啊,那是皇上的……”   “嘿,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找打是吗?”   这么说吧,除了皇帝的玉玺,这大文朝就没有代王抢不来的东西。   偶尔有人不信这个邪,譬如庄宰相的嫡孙庄弦,起意和他去抢一把据说当年裴三爷用过的雀羽扇,不仅自己挨了打,就连报仇都无处去报。   庄弦不干,哭着跟他祖父说:爷爷爷爷,你得给我报仇。   庄宰相说:那不行啊。   庄弦:怎么不行?你可以参他一本仰仗皇权欺压百姓。   庄宰相心中大喜,哎哟我孙子真聪明,可是……那也不行啊!代王要是个正常人还好说,可他是个傻王爷,你跟个傻子计较,那不是也成傻子了。   庄弦可不管那么多,撒泼打滚,从他爷爷的书房,差点儿滚进了荷塘。   他爷爷一惊,说:这么办吧,爷爷给你请个练武的师父,等你练好了本事,自己去报仇。   于是庄弦闭关苦练了个把月,觉得自己的功夫练到家了,苦于找不到机会动手,他姑姑就差人来说让他进宫去赏花。   庄弦想,我一个大男人,没事儿赏的什么花啊!可转念一想,那地方是东宫啊,东宫好,要是能在东宫摁住代王揍一顿,哈哈,简直光想想就美的冒泡。   这厢庄弦决定了赴约,那厢的裴金玉正在听代王说赏花是贤妃的提议。   裴金玉很纳闷,虽说这几年贤妃被夺了凤印,掌不了后宫的大权,可像办个花会、办个诗会什么的刷存在感的事情,并没有少做,为何这一次偏偏让太弟妃撑头呢?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逗逗妖吧。   裴金玉这边才说要去,那边等着的几个小子“哇”一声大叫起来,惊落了树上无数枯叶。   等到庄弦在花会上一见代王身后的阵势,在心里狂骂,MD,真不要脸,还找帮手。   话说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呢,嗯……那边想整点儿小坏事的贤妃也是有帮手的。   首先,庄弦就算一个。   为什么要请她嫡母的嫡孙呢?就因为他是她嫡母的嫡孙啊,就算犯点儿什么错,皇帝看在自己姑姑的面子上也不好意思怪责不是!   庄弦存在的意义,就是拦住代王,让裴金玉落单。   等到裴金玉一落单,哈哈……   贤妃哈哈的有点儿早,且不说那边庄弦没能拦得住代王,单只说她弄个鬼鬼祟祟的宫女想引裴金玉到人工湖边,就引得漏洞百出。   贤妃的智商真是不在平均水平线之下,她就是想到死也想不到裴金玉小小的身体里头住着的是谁!想当年,她还在尼姑庵里挑水砍柴吃糠咽菜,裴金玉身体里的那位可是手掌了玉玺,正在玩奏折呢。   当然,这边的裴金玉想到死也想不到,上一辈子嚣张一世的自己居然沦落到了和人玩阴谋诡计的地步,还如此的低级。   唉,真是   ——还挺好玩的。   裴金玉看着那宫女到了人工湖边一闪身消失不见,挥了挥手,示意远远跟着的谭中秀他们,赶紧隐身。   果然,不多时,贤妃一个人摇曳着莲步,缓缓而至。   这时候,裴金玉等的都有点儿不耐烦了,问了她一句:“你怎么才来?”   贤妃吓了一跳,特么的不是吧,她怎么知道自己要来!   可看了看面前不知道比自己矮了几头身的破小孩,贤妃自我安慰了一句没什么好怕的,冷笑着说:“我要把你推下去。”   轮到裴金玉发愣了,说好的阴谋诡计呢?   难道就只是要把她推下湖?太没有技术水平了好嘛!   贤妃当然不是真要把裴金玉推下去,花会那边可有很多双眼睛看着她离开过,武陵公主落水,势必要大肆查证,一查就会查到她的头上,她傻啊才会这样做。   她不过是吓唬裴金玉,佯装出手,只要裴金玉反抗,她就一头栽进湖里,到那时,她安排的看起来跟她没一点儿关系的宫女就会跳出来大喊“不好了,武陵公主把贤妃娘娘推下湖了”。   嗯,对,她想的就是一出苦肉计。她还特别使人去请了皇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就不信皇上会那么不要脸面不管自己老婆,不对,是小妾的死活。   再者,她嫡母也在呢。危急时刻,她嫡母就是再讨厌她,也势必要出言劝上皇上一劝,毕竟怎么说她都是庄家的女儿。庄家的女儿吃了亏,可不就是庄家吃了大亏。皇上可以下了她的脸面,却下不了他姑姑的脸面。   贤妃的计划那是极好极好的,实施起来也是极其顺利的,裴金玉不负众望真的推了她一把。   废话,能不推吗!这小天,不沾凉水都冻得直哆嗦,掉下去还不得没了半条命。   太好了!贤妃顾不得自己冻得半死、呛个半死,心想,她的宫女也该叫了!   可MD,怎么还不叫啊?   别急,别急,这就有人叫了。   谭中秀他们几个,扯开嗓子大叫起来:“不好啦,有人掉下水啦!”   许多人都听见了动静,最后是一小队侍卫拔得头筹,最先赶来。   侍卫甲问:“什么人掉下去了?”   裴金玉睁着眼睛说瞎话:“好像是个宫女。”   站在她身后的谭中秀他们几个,猛点头。   侍卫甲也点头,转身问他那一队兄弟,“谁还没有老婆?”救上来以后,好求个恩典,配个对儿,大不了等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再晚婚,总好过娶不上媳妇啊。谁叫这些侍卫都是些跟着皇帝争天下的土鳖呢,好的人家瞧不上他,坏的他又瞧不上人家,两难。这下好了,既救了人,又解决了大龄男青年的婚姻问题,真特么的是美事一桩。   撇开侍卫甲的脑回路构造不说,侍卫里头真有人应了声“我”,剑一扔,直接跳了下去。   这时候,顽强的贤妃还没有窒息,心想,说好的小太监去哪儿了?怎么还不来救命。   别急,别急,这就来了。   人工湖嘛,挖的并不深,那侍卫一个猛子下去,就捞到了贤妃,上下其手。嗯,先摸摸未来堂客的身材正不正。   哎~呀,被袭胸了。贤妃正想叫,咕嘟咕嘟,灌了个滚肚圆。   这不对,怎么会不对?   还没想明白的贤妃重见光明,一看岸上已经围了好多好多的人,其中就有那明黄色的修长身影。   她眼睛一热,心道,虽说中间出了点儿差错,可这戏还不算太歪,还能唱下去。   贤妃撑着没有晕,冻得眼泪哗哗地流。   这本身没有错,错就错在她浑身上下都是水了,谁还会在意她到底是哭了,还是头发上滴下来的水呢!   一瞧不被人怜悯的贤妃打了个饱嗝,悲悲切切地想叫皇上。   可她话还有出口,那边救人的侍卫才撸掉了脸上的水,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呢,就看见侍卫甲正朝他猛打眼色,还以为是在提醒他要恩典,“咣当”就往地上一跪,“求皇上恕罪,臣愿对这位姑娘负责。”虽然一直没顾得上看脸,可他摸出来,嗯……身材那是相当不错。哪怕脸丑点儿也是无所谓的。   侍卫甲吓得半死,也“咣当”一跪,“皇上,左侍卫……他的脑袋被水冻住了,还请皇上千万不要降罪。”   左侍卫——对,就是救人的那个,很纳闷,然后扭头一看,神啊,说好的宫女怎么成了皇帝的小妾?   赶紧磕头赔罪吧。   皇上“呵呵”笑笑,道了句:“你何罪之有!”甩甩袖子走了。   被打击坏掉的贤妃欲哭无泪。皇上,皇上,你别走啊,臣妾还有话没有说呢!   华灯初上,各家的夫人大小娘子们出了皇宫,坐上了回家的马车,皆同口称赞今日的花会很精彩。至于怎么个精彩法,却是抿嘴笑而不言。   个个都带了笑容到了家中,唯有宰相夫人一回了家就火气冲冲。   宰相大人问:“赏个花,怎么像是吃了炮仗!”   宰相夫人反唇相讥:“还不是你的好女儿。”   宰相大人又问:“我女儿怎么了?”   宰相夫人道:“丢人现眼!”像皇上一样,甩甩袖子也走了。   庄宁问在他夫人那儿讨不到答案,总不能去后院问他儿媳妇吧,只能拽了庄弦来问。   可庄弦竟是一副失神落魄的表情,怎么问都不肯开口,木讷讷地到后院找他娘哭去了。   别问他怎么了。   你能了解疯狂地想揍一个人,在衡量完了自己的武力值和对方的武力值以后,怎么也不敢出手的心情吗?   算了,别说了,说多了都是一把辛酸泪。   ****   一连几天,贤妃都拖着自己的一把病体,柔柔弱弱地跪在乾元殿门外请罪。   被个侍卫求婚这事儿,看人怎么想了,如果是个开朗的男人,会想:咦,我女人还是很有市场的。   可惜……   首先皇帝他不开朗。   其次,皇帝觉得她很丢人。   再次,裴筝早就将在人工湖边逮到的宫女扔在了皇上的脚下。那宫女一见龙颜,吓个半死,一五一十全部都道了出来。   如此一来,皇帝就更觉得她很丢人了。   耍个心眼,你都耍不过一个孩子,真是把你爹的脸都丢光了。   她爹也是这样想的。   可庄宁问想归想,在他孙子还没长大之前,庄家还得蛰伏,皇上的身边要是有个庄家人的话,还是很好办事的。   庄宁问思索几日,在早朝之后,将皇帝堵在了乾元殿内。   他哭啊,先哭死去的岳丈大人,主要是说对不起他老人家的栽培。   高座上的林青峦怪烦的,心说,你女儿丢了人,你哭我爷爷干啥!怪不得裴天舒说过,他们这些世家,有时的作为和泼妇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动不动就哭啊!   跪着的庄宁问哭完了岳丈,还在哭,这回哭的是对不起皇上。   为啥啊?   没教育好女儿,给皇上丢人了。   林青峦的神色顿时囧囧有神,MD,气忘了,那女人的身上还挂着皇字号。   怪不得这几天他批奏折的时候,老觉得那里不对劲了,原来——他心塞。   皇上没什么好脸色,庄宁问还是厚着脸皮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贤妃算不得皇上的妻,可皇上看在她伺候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也看在我和你姑姑这张老脸的份上,原谅她吧!”   林青峦当时就笑了,哎呀,姑丈说的是什么话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庄宁问很满意,又闲扯了几句其他的。   其中的重中之重是皇上你该娶妻了,并且要娶个知根知底一心为你的。   这人还能有谁呢?   然后,庄宰相牛逼哄哄地出宫去了。   这边庄宰相前脚刚走,那边的贤妃准点儿来跪了。   贤妃这几日真是有苦难言,可能是在湖底遇见了鬼,夜夜做梦被鬼压。那滋味,就跟被那侍卫袭胸一样,又酥又麻。   理论课程比较好的贤妃知道自己这是……思春了。   可作为皇帝的女人,你想偷人,难度系数太特么的大了,万一东窗事发,那会死的很难看好嘛,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她很克制。   可是克制不住啊!   太难受了。   怎么办呢?   偷人是肯定不行的,那不如去勾引皇上吧!   至少勾引不成,也不会死人啊。万一勾引成了呢!   贤妃准备重操旧业。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旧业,这不是以前勾引林青峦之时,什么歪招都用过了,这就准备捡起一两样来用用。   譬如,下点儿药啊什么的!   林青峦正烦躁的时候,小太监进来报,贤妃娘娘送来了一晚燕窝粥,至于人呢,还在门外跪着呢!   他本想说,让她滚。   可一想起她爹的嚣张和她的种种,一股无名之火油然升起。往高座上一坐,道:“把燕窝粥端进来。”   皇帝个坏种,他想陷害人。   谁知,燕窝粥一下肚。MD,不用陷害了,直接喷血啊。   乾元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比贤妃送来的燕窝粥还乱,还是宝光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快去请颜御医,还有皇太弟。”   门外跪着的贤妃: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不是宣她进殿泻火呢?   ****   皇上,他……没有死,就是被折腾了个半死。   虎狼之药,他可不是虎狼之躯,他家小弟弟只有撒尿这一个用处,邪火发泄不出去,就只能生生呕出了半碗血。   贤妃吓个半死,满脑子都是陪葬陪葬陪葬。不要啊,陪葬了,那才是夜夜被鬼压床了。   可那边皇太弟还在“审案”,“皇上好端端的怎么吐了血?”   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没人敢出声。   倒是颜学庆愤愤地说了一句:“皇上吃了男女间的虎狼之药。”   皇太弟的神色亮了,对他皇兄很气愤。   好好的没事你磕什么药啊!   转而一想,他皇兄不行啊,是个男人都在意这等事情,气也气不起来了,倒是流出了一把同情泪。   那边的贤妃,她……还是先晕上一晕吧!   皇帝一连缺了好几天的早朝,只说身体抱恙。   缺就缺吧,皇上也是人,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呢!   幸好还有个皇太弟监国。   可就怪在,这时候一向没什么大用的太仆丞跳了出来,说是天生异象。   什么异象呢?   简单说就是紫微星东移,不利于皇上这颗星。   怎么破解呢?   简单,庄姓女永不掌凤印。   庄宰相当时就跳了出来,大吼:“一派胡言。”   反对派也出来了,说宰相你什么意思,是想皇帝挂了,取而代之吗?   被人说中了心事,庄宁问有些心虚,可片刻之后战斗力就满了槽,说话有理有据,“如今贤妃根本就没有掌凤印,皇上怎么还是病了?”   反对派被问的哑口无言,皇太弟想到了一事,心中狂跳。不对啊,他大儿子要娶的好像就是庄家女。   他面色一沉道:“看来成王妃还得择日重选。”   什么?庄宁问一愣,TMD,中了别人的声东击西之计,说好的贤妃怎么突然又蹦到了成王妃那里呢!   成王美呆了。   可太弟妃卢氏很是忧郁,据说要嫁给成王的庄美语是个很是温柔善良的女子,关键她是宰相夫人的嫡孙女。   宰相夫人和他们家是什么关系,就不用说了吧!所以,这事儿不好办,要得罪姑姑的。   成王当时就哭了:“娘,你就如此看不上孩儿吗?”娶了庄姓女,就是生生断了他继位的可能。   卢氏也哭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再一琢磨,得罪就得罪吧!   这事儿就这么快乐地决定了。   隔一天,成王去皇帝的寝宫谢恩。   这孩子,这时候谢恩就不怕他姑爷爷揍他吗?   怕啊,可这不是还有事要说嘛!   “求皇伯伯赐婚。”   “谁家的姑娘啊!”吐血吐得脸苍白的林青峦很和善地笑着问。   “嗯……就是肖太常家的……”成王很扭捏。   皇上的表情顿时也亮了,成王这是要抢弟媳妇的节奏啊!      ☆、第35章 于   这是肖家有女不愁嫁。   世上就难有几家的闺女有肖太常女儿肖白华的好运。   出门上香惊了拉车的马,多倒霉的事,却因此和两位王爷都对了眼。赵王替她制服了马,成王给她捡回了面纱。   这运道,你不服都不行。   这就又有反对派说了,说肖太常不要脸,分明是用女儿算计王爷。不止不要脸,还贪心不足蛇吞象,居然一个不够还算计俩。   肖太常没空去喊冤,只因他很纠结。   这成王好啊,他是老大,古来自有立长不立幼的说法。可赵王也不差啊,关键皇太弟还年轻,像他这种年纪继位的皇帝,太子总要换上好几茬。   真是恨不得自己有两个女儿,一个做成王妃,一个就做赵王妃。妈蛋,不管最后谁登基,他都是老岳丈,笑傲满场。   当然,这也只能是瞎想想,别说他没有两个女儿,就是现生也来不及啊。   所以,肖太常依旧持续纠结着。   无独有偶,裴天舒也在纠结。   这是不同的老爹有不同的烦心事。   他原先觉得吧,他女儿长大一定不愁嫁,可自从那天裴金玉泼了庄宁问一脸的茶水,又发飙将人撵了出去,再有了那个“庄姓与狗不得入内”,他总觉得他这女儿不但擅长坑爹,还产生了一种女儿将来会很难嫁的坏预感。   这事儿他没敢跟楚氏说,主要是怕楚氏见识的少,小题大做。可他自己憋在心里憋了这么些天,怎么越想越心塞了呢!   终于憋不住了,他趁他女儿不在的时候,偷偷问楚氏:“你议亲那时可见过肖家的媒婆?”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见了肖家的媒婆她什么表现,譬如有没有泼人一脸茶水啊什么的。   楚氏嗔了他一眼,心想着,女儿都这么大了,怎么无缘无故喝起了陈醋?一联想,小脸绯红,又嗔他一眼,转过身不搭理他了。   裴天舒这儿没发现楚氏的异常,还以为她没听见,推了她一把,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楚氏见实在躲不过去,红着脸很小声地道:“不曾见过,只听说娘泼了那人一脸的茶水,将人赶了出去。”没打断腿就算不错的了,谁让那人是肖白鹤未禀明父母,便请来的私媒。   裴天舒一听就乐了,嘿!原来他女儿泼人茶水是有根可循的,这也算是隔代遗传,从丈母娘那儿传承来的彪悍。   他的心塞瞬间不治痊愈,回头香了他媳妇一口,乐颠颠地去上课了。   这会儿,几个小崽子全到齐了,就连代王也从宫中准时赶来报到。可住的最近、迈几步就能到地方的裴金玉却始终不见人影。   裴天舒想了想,让他们自己读书,自己悠悠地转去了书房。   他女儿果然在此,伺候着的还是裴筝,只是这裴筝不同以往,竟是跪在了地上。   裴天舒一猫腰,蹲在了窗棂下面。   他这是有多无聊啊,居然偷听到了他女儿的头上。   就是不知道他女儿一会儿发现了他,会不会像他上辈子发现他母上大人偷拆了他的情书那样暴跳如雷。   裴金玉表示,才不会像她爹这样没定力。   裴金玉等了大半年,才等来了这么一个发作的好时机,足见定力非常人可比。   她看着趴在地上的裴筝,良久才道:“那日花会你去见了皇上。”   这是个肯定句。裴筝并不辩解,只是将身子压的更低。   他是在皇宫中长大的太监,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娃娃有多么的不容人小觑。   生在皇家的孩子,眼能视物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别人匍匐在他们的脚下,学会吃饭的时候,便已经学会了教训宫人。他们与生俱来有一种凌然于众人的霸气,就是这种霸气,如今的成王和赵王的身上都不一定有,可是眼前的这位有。她掩饰的极好,此刻却还是不怒而威。   裴金玉歪头看他,说话的腔调也极力地表示着自己的天真,可吐出来的字实在是和天真无缘。   她道:“皇上已经将你赐给我了啊,可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话语中似乎还透露着被人背叛的委屈。   裴筝汗颜,连呼着:“公主恕罪,奴才该死。”恍惚中,竟然有一种回到了长公主府的错觉,一时不察,居然口呼奴才,他在皇帝的面前也很少会以奴才自称。   裴金玉自然注意到他从不在她面前自称奴才,她也只当他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今一听,只觉他也是个不惊吓的,顿时索然无味,故意孩子气地道:“你要想还跟着我,就不许再去见皇帝。你要是记不住我的话,去见了皇帝,那就不要再回到我身边了。”   这是最基本的忠诚,一女不嫁二夫,一奴不认二主。   裴筝没有迟疑,磕头称“是”。   裴金玉跳下了座椅,说的理所应当:“那好吧,我就信你一次。”   然后她拉开了门,白了一眼躲闪不及的裴天舒,径直而去。   好像被鄙视了。裴天舒暴跳如雷:“你,你给我回来,说清楚白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偷听被女儿发现这么逗比的脑残事,也就只有能屈能伸不拘小节的裴三爷能干的出来。   裴三爷表示,这是个意外,其实他也是有功夫的,那时他将呼吸的频率已经调到了最低极限,再微弱点儿那就是死人了。   可为什么还是被发现了呢?   裴筝表示,就是来个死人,某也能发现的了。   至于什么时候示的警?   这是个秘密。   ****   裴金玉已经发现了裴筝的异常,这个异常指的并不是说他去见皇帝的事情。   要知道,他本就是皇帝赐来的人,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几乎裴家所有的人都知道。   她只是发现了他的一些小动作,譬如听见可疑声音之时,左眉会情不自禁地上挑。   便是这个小动作,让她觉得他很像一位故人。   开了洛阳的城门,林青峦应当不会杀了刘铮,想来也不至于重用。毕竟谁都知道刘铮是长公主的心腹。   裴金玉专心致志回想往事,回想她和刘铮的第一次相见。   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只记得听人说那刘铮是个侍卫和宫女苟且而生的孩子,和她一样出生在皇宫,却有着云泥之别的身份。   她并不知道生下刘铮的那个侍卫和宫女的结局究竟如何,只知道她见到他的时候,他是皇宫里头最年幼也最不堪的小太监,做着最苦的工,吃着最冷的饭,谁都可以凌虐他,实在是活的凄惨,又活的顽强。   可能是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是看不惯那些人在她面前装狗,转而又在他面前变成饿虎的丑恶嘴脸,反正不过是一饭之恩举手之劳,最后却得他如此忠诚。   想起刘铮,裴金玉才会觉得自己那贵为长公主的一生也不是太过糟糕。   裴筝。   刘铮。   刘铮。   裴筝。   裴金玉看着垂首而立的裴筝有些出神。   她爹掂着个小竹棍就到了她的跟前。   上课注意力不集中啊。   裴天舒终于找到了出口报那白眼之仇。   他拎起了小竹棍狠狠地挥下,可没防着代王飞扑过来,来了个英雄救美。   救你妹啊,老子要敲的是案几的好不!老子的女儿老子也不舍得打的好不!   这一棍不偏不倚还正好敲在了代王的额头上。   顿时就是一条刺目的血痕。   这是不用回家告状,也会被告上一本的节奏。   一时间,裴天舒也目瞪口呆了。   代王个憨种,仿佛感觉不到疼,嘴上还正义凛然地道:“不许打我妹妹。”敢情人家救的真是妹啊!   这时,还是谭中秀推了推裴天舒:“先生,让一让,我替代王瞧瞧。”   差点儿忘了,学生里头还有一个准大夫。   裴天舒让到了一旁,颇为纠结地看了看他女儿,这关口,他也不好意思解释:其实爹打的不是你,爹打的是案几啊。   他实在开不了口,转而又颇为纠结地看了看代王。嘿,这坑人利己的熊孩子。   熊孩子代王还在笑盈盈地讨好裴金玉,丫的还不知道已经被他妹妹的爹定了性,很难翻盘的好吧!   是夜,裴天舒一直怂恿楚氏寻找各种理由,不让女儿回房睡觉。   这不是想和女儿和好又特么的拉不下脸嘛!   最后,楚氏提议月下弹琴。   裴金玉觉得她爹今天就够不正常了,难道这不正常还能传染?   娘啊,这都入冬了好不!月下弹琴,您老手指能伸的开不!   楚氏表示,这都是小事,咱不会把火盆也移到屋外嘛!   可那也冷啊!   裴金玉缩在双层皮毛制成的加厚斗篷下,兴致缺缺地听她娘弹琴,看她爹舞剑。   她爹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舞着舞着,就舞到了她旁边,对上她的眼睛就是嘿嘿一笑。   裴金玉更觉他不正常了,有什么话爹你就说吧。别拐弯,也别这么笑,怪瘆人的,总特么有一种要被卖的错觉。   可她爹就是不说。爹给女儿道歉,他就没见过比这个还丢人的事儿。   不不不,更丢人的您都干过。   裴天舒还是觉得得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歉意和爱意。   于是,舞着舞着,他又到他女儿身旁去了。   又是嘿嘿一笑。   留给楚氏一个黑黑的背影。   楚氏不悦了,她在这儿弹琴,他不在她琴下舞剑,怎么跑那边去了?   楚氏可不以为裴天舒是冲着他们女儿去的,他女儿的身后一并排可是站了七八个丫头,都是水嫩水嫩的。   该不是看上谁了吧?   怪不得今儿个这么反常。   楚氏一多想,手就不听使唤,弹岔了音,只听“噌”的一声,一个很是拔高的音节直接结尾,抱着琴气呼呼地甩下了众人,走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裴天舒一个冲刺差点儿没有收住势。   裴金玉忍笑忍的很辛苦,不无幸灾乐祸地对她爹道:“你得去哄我娘了。”然后也走了。   至此,裴老爹的哄女儿计划彻底失败。嗯……又改哄媳妇去了。   人说,有女儿以后,男人会很幸福,因为从此以后会有两个女人共同爱他。   这特么的到底是谁在造谣,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裴天舒对天长叹,做男人难,做个好男人难上加难!!   ****   另一边,不知道代王和代王的壶盖、壶嘴们回去后是怎么解释这一事情的,反正翌日,代王再来裴家上课的时候,后头跟了个保镖——赵王林默之。   林默之的名字取的好啊,对于一个三岁才学会说话大器晚成的人来说,一个“默”字囊括了他的主要性格构成。   认识赵王的人都知道,这是个闷嘴葫芦,平时不爱说话,却是要么不说,要么一鸣惊人。   裴天舒对他的印象也不多,主要是因为他从小就不爱像赵王那样跟着他屁股后面跑。   是以,两个人见面都很客气。   赵王说:“父王,让我来瞧瞧錾弟可有在先生这儿调皮。”   裴天舒心想,切,还不是变相来问代王是怎么挨的打,或者应该是变相来问罪的才对。   他没把不悦表现出来,稍微一颔首道:“还行吧!”大眼一扫,那边的代王正嬉皮笑脸地戳了戳他女儿的胳膊,他女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代王笑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搁在平时,裴天舒的特制暗器油酥花生米肯定已经飞至代王面门。   可现在,赵王还在呢!不是不敢当着赵王的面揍代王,只是一下子落了两个王爷的面子,这行为略凶残,还是忍了吧!   很显然,赵王也看见了,还看了好几眼,这才笑道:“妹妹长得越发的好看了,可惜……如今才只有四岁呢!”   这话风不对啊!裴天舒假装没听懂,嘻哈一笑:“是了,我女儿当然是越长越像我了。”   赵王便笑,不多时,也就告了辞。   可第二天,他又来了。当然还是送代王来上课的。   裴天舒提防他的很,这一次就没让他见着裴金玉的面。   赵王也只笑不语。   第三天,赵王没来送代王上课。   裴天舒心道,还算是个知趣的。   谁知,MD,到晚上,赵王又来接代王回宫了。   小小年纪,这么狡猾,你爹知道吗?   就在裴天舒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得出点儿力,好让赵王顺利地娶了肖太常的女儿,从而让他抽不出时间来接送代王,再从而没有机会来打他女儿的主意。   这时,皇上赐婚了。   肖白华她……还是做了成王妃。   至于赵王妃。   赵王说了,他还小,不着急,不着急。   裴天舒怒了,心想:TMD,你哥十三,你十二,你哥定亲了,你还小。就算还小,你也可以学你哥,先把亲事定下来,过几年再成亲啊!别以为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老子不知道。   于是,本担心女儿嫁不出去的裴天舒开始了防火防盗防赵王。   代王表示,好开森!   ****   这一防一盗,也就过了区区几招,就到了年关。   春节的习俗,虽各地略有不同,但总得一家子团圆吃个年夜饭。   裴家今年较往年略有不同。   裴老太太因着接住了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孙子七里,太高兴了,没空找其他人的晦气。   方氏因着小儿裴宝跟了裴天舒瞎混,整日幻想武陵公主府的院子就要到手,也没心情去恶心别人快乐自己,她已经够快乐的了。   是以,整个裴家和谐的颇有点儿不像话。   要不是这个点儿还有人“咣咣”砸门的话。   代王穿着一个大红的披风,陡然出现在裴家众人的面前,也就让众人愣怔了片刻。   今天格外和善的裴老太太说:“哟,代王来了,快再添双筷子。”   裴天舒可没那个好脾气,“你怎么来了?”大过年的,谁允许你来膈应人的。   没办法,一见到他就想起了赵王,裴天舒也想关了自己脑海中的联想功能。毕竟见代王的时候多,却总情不自禁地想起赵王来给自己添堵,太特么的找虐了。   可是今天不用联想,只因披了个白披风立在夜色里的赵王,特别的醒目。虽然只有十二,不,过了今晚就算十三岁。可他身形高挑,瞧起来竟不输十七八的青年,虽是面上稚嫩,唇红齿白,可谁又敢小觑。   裴天舒越看越生气,长得再好也不许打他女儿主意。   可是……等等,赵王后头好像还站了一个熟人。   裴天舒定目一看,赶紧扔了筷子,迎到了院中,对那人道了和代王同样的话:“你怎么来了?”他是吉祥物啊,这会儿不是应该参加宫宴,干嘛不顾他人感想跑这儿吓人来了!   那人笑笑:“宫宴无趣,恰逢阿錾说几日不见师父,甚是想念,我就带他过来了!”   宫宴无趣,敢说的这么直白的,也就只有皇帝了。   来人也正是本应坐在大殿最高的地方,听着世间最悦耳的宫乐,看着世间最美丽的舞姬,却无故走到这里的林青峦。   裴天舒这会儿自然没空吐槽,代王那熊孩子不是想他而是想他女儿了。   只是一伸手,请他道:“来了就去我房里坐坐吧!”   客随主便。   林青峦随着裴天舒的脚步缓步离开,却在廊角之处下意识回了头。   只见那边的明亮灯火之下,有一双比灯火还要亮的纯黑眼眸。   眼里的光芒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疏离。   在哪里见过呢?   是在梦里?还是在那不忍回首的过去?   林青峦的眼眶突地一烫,仓惶回头。   却终是不舍,再回首之时,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   谁又能想到,两两相忘,今生只此……最后一眼。      ☆、第36章 于   裴金玉一直觉得她爹是神一样的存在。   并不是说她爹像神那样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而是像神一样无法揣度。   你若说他是正人君子,他偏偏可以做出鸡鸣狗盗之事。你若说他是卑鄙小人,他却自有他一套准则,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他从未将世家的规矩、礼教的束缚真正放在眼里,但对于那些固执己见的学究却又无比的尊敬。   他会口出狂言,却从不爱仗势欺人。   他对楚氏从一而终,却又从不掩饰对美人的热衷。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有很多的朋友。   这不,刚过完年没多久,裴天舒的那帮朋友以刘通为首,上书皇帝。说是武陵公主府快落成了,武陵公主也册封快满一年了,可是就这样住进去名不正言不顺啊。毕竟武陵公主又不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凭什么又当公主又赐府邸又有食邑的,这不是给天下的苍生一种误导,其实公主是很好当的,说不定人人皆有机会,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得赶紧想办法解决了。   庄宁问知道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册封公主的时候怎么不说啊,这不是明摆着在给公主的爹要官做嘛!哼,得罪了他庄宰相还想当官,想的倒美。   于是,庄宰相跳了出来,故意说,你们什么意思,皇上没有子女,认个闺女怎么了?你们这些人就是不能看皇上顺心。   文臣们这边一瞧宰相带了头,也顾不上内讧了,一致对外,颇有些要和那帮子土鳖武将们斗到底的架势。   这就吵起来了。   争吵中,有人被扯了耳朵,有人被扯了发冠,有人挨了一脚,尼玛还有人吐口水。   吐口水的那个,你这么卑鄙,你爹知道吗?皇上知道吗?   坐在高座上的林青峦一直没有表示,直到有人惹了众怒,未免血溅宝殿,他才清清嗓子道:“此事暂压,明日再议。”   第二日,接着吵,好多人都在找昨天吐口水的那个。   哦哦哦,你说那个土鳖方小将啊,他今日请假没来!   算他识相。   唉,尼玛,小心,又有人吐口水啦!   如此这般吵足了半月,文臣们眼看就要全体歇菜,武将那边个个还跟斗牛似的,谁出声就顶谁,不服顶到你服,服了也得顶到你丧失所有战斗力。   庄宁问有些扛不住了,也弄不清皇上到底怎么想啊,就将主意打到了他另一侄儿——皇太弟的身上。   这日早朝之前,庄宁问见了林峻游,还没有通气,这货就正义凛然地道:“姑丈你且放心,看我的本事。”   激动的庄宁问连声道:“好,好。”老林家可算还有一个好人啊。   到了朝堂,皇太弟林峻游果然上了折子,内容还略长。   只是庄宰相听了第一句,胡子就撅了起来。   这三十多岁的熊孩子,奏折里说的全是裴天舒立下的军功。   宝光读完了奏折,殿内突然很安静很安静。   武将们是感动啊,皇太弟是储君,未来的皇上,能不问出身,如此善待有功之臣,哪怕终有一日战死沙场,该有的功勋依然能够封妻荫子,他们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文臣们是醒悟了啊,连皇太弟都跳了出来,还有谁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呢!虽然他们也没少干跟皇帝作对的事情,但这一次不一样啊,万一皇上一生气说“就从众卿家中挑选一位有才之人,率兵打仗镇守边关”什么的,该推谁出去好呢!   听说北方尼格多格日的军队刚打完了月氏国,正在向大文的边界集结中。   庄宁问恨得头晕目眩,却仍不死心,拼死进谏道:“皇上,一门无两侯啊!”   只见高座上的林青峦点头道:“宰相说的是……”   还故意卖了个关子才道:“那就封裴天舒做忠义王吧!”   这就一锤定了音。   庄宁问惊愕地张大了嘴,转身想寻找有力外援。   可为什么他身后的那帮文臣都用一种“哦,原来宰相已叛变”的轻蔑眼神将他望着?   事情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他就是苦苦纠缠也再无转圜余地,不如思虑其他对策。   庄宁问忍着心头的一口恶气,好容易熬到了下朝,蔫蔫地往外走,才出了宝殿门前,就见林峻游“呵呵”地对着他笑:“姑丈……唉,姑丈,你别走那么快啊!”   庄宰相理也不肯理他,径直出了皇宫,一回家倒头就睡,可再醒来的时候,为什么半边身子麻痹不能动了?   日理万机的庄宰相这回又病倒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被新晋忠义王裴天舒给气的。   裴天舒表示自己很冤枉,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庄宁问的好嘛!   ****   忠义王和王妃的官服是在武陵公主乔迁这日,直接送到了武陵公主府。   这日,公主府正在大宴宾客。   楚氏老娘祭酒夫人也在,手捧着她女儿的诰命服,激动的眼泪直流。   不为别的,只为当初自己将女儿嫁了那么个人,遭了多少人明地暗地的耻笑。哈哈,如今,她可得积极参加宴请,好好的四处打脸了。   这是高兴的。   那厢裴老娘也哭了。   她的心情更加复杂,说好的打压老三,怎么越打压他就越能耐了呢?   这是承受不住突然打击的。   总之,有人哭有人笑,武陵公主府的这场宴席是格外的热闹。   闹到月上枝头,这才各自离去。   夫妻两人洗洗上床,沉浸在喜悦里的楚氏还想拉着裴天舒好好说几句话,裴天舒个笨猪却是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楚氏好好的心情,添了份堵。   裴天舒:媳妇别闹啊,为夫的假期正式结束,明天就得打卡上班了啊!   以后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是他余生的真实写照。   别说了,说的人好想抱被痛哭一场啊!   ****   职场中的难事其实都不是什么不可完成的任务。   譬如庄宰相病的只剩半边身子可以动了,需要换个宰相什么的,这些早就是人家内定好的事情。   作为新晋职员的裴天舒,只需要在别人争论的最热烈的时候,“呵呵”两声,表示自己虽持有不同意见,但选择保留的立场。   于是,继诞生了新晋忠义王不久,又诞生了新晋宰相,没有任何悬念,宰相之位落在了成王的老岳丈、皇太弟的准亲家——肖恩禄的身上。   肖恩禄,原任太常一职,且伺候了两朝的皇帝。也就是说卫单当皇帝时,他是太常,到了林青峦当皇帝,他还是太常。原以为他会在太常的位置上寿终正寝,谁知道……真是感谢裴天舒气的及时,感谢庄宁问病的到位,感谢你们以及你们全家。   从太常到宰相,这个跨越是历史性的。   肖太常,哦不,肖宰相表示有个好女儿即可一步到位,且步子迈的并不大,还没扯到蛋。   他对着皇帝“咣咣咣”磕了无数个响头,深情并茂地表示自己一定会鞠躬尽瘁,一定不会辜负皇帝的期望。   同他一样站在列首的裴天舒表示,升职什么的很弱,升上来的人可能是他的死对头也真是弱爆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凡人们你们知道吗?   最重要的是今天已经二月初九,眼看清明将至,什么事情能比的过大老板的身体更重要呢!   若说裴天舒从未将林青峦当做过朋友,这是不准确的。毕竟出生入死的情谊,千金也难换。   可若说裴天舒将林青峦当做知己,这也是不准确的。皇帝是孤家寡人,连对生生的子女都不一定有真爱,更何况是异性之交!他还没傻到要将那样立于高位俯瞰众生的人当做知交。   饶是如此,一想起林青峦很可能快要挂了,裴天舒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惆怅。   风云变幻,世事无常。裴天舒是很信命的,既然他命该如此,谁又能替他改写天命呢!   早朝之后,裴天舒如往常一样回了武陵公主府。   忠义王没有府邸,所有的公文也都是送到公主府前的“特别办公室”里,等待他的批示。   至于,那几个跟着他瞎混的熊孩子,裴天舒也在公主府的前院给他们留出了一间特别的教室,紧挨练武场,还特地请了两位颇有名望的老师,且一文一武。   他们学累了,可以去武场上练几圈,练累了,就滚回教室继续学习。这是将课程安排的满死,以免少年人精力旺盛,总是老想着骚扰他女儿。   还有他女儿的教育问题,其实他有一个不怎么敢实施的设想,就是想将女儿来个女扮男装,也混在前院里学习。   为啥不敢实施?   倒不是怕少年们骚扰,而是裴天舒害怕楚氏会用眼泪淹死他。   算了,新官上任需要捋顺的事情太多,他女儿的事还是稍后再议。   裴金玉是不知道她爹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只顾着庆幸房子大了,有这里、那里等等好多个清净的地方可以选择,实在是太美妙了。   她可以一天换上一个地方,确保没人可以打扰到她。   至于她要干些什么?   无非就是弹弹琴,看看书,日子过得不用操心,也没什么非得实现的梦想,不过就是闲散度日,做一个高贵的米虫。   裴金玉本以为她会将这种日子一直过到死,冥冥之中却在元会六年的二月初十这日起了微妙改变。   这日,她爹同前一日一样起得比鸡早,打卡上班去了。走之前,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话,譬如今日有友到访。   倒是楚氏特别叫人来交代,让她上午什么都别干,要给她量体裁衣。裴家不论以前还是现在,衣服做的都很精细,初春的衣服早在去年冬天就已经做好,这是要做夏裙了。   裴金玉在这些小事上面,从不会忤逆她娘,用过了早饭,就径直到了她娘那里。   楚氏的身型几年不变,也就是挑了几个今年时兴的花样布匹做几件新样式的衣裙。倒是给裴金玉量身时稍微费神,按照她现在的身高又稍稍放大了几许,且有几套是放大个一寸,便另有几套放大个二三寸。毕竟夏长有几月,小孩又时不时的猛蹿一头,这是为了保证她时时都有得体的衣裳。   尽管如此,母女两个还是很快量好了。   楚氏又不像别家的主母,得伺候家婆,管理小妾,她闲啊,便提议:“金玉,跟娘去赏花吧!”   反正怎么着都是闲散度日,那就去吧!   只是如今不过初春,牡丹未开,蔷薇不艳,倒是桃园那边开了满树的红粉桃花。   母女二人结伴而去。   吃吃茶,看看景,如此消磨了两个多时辰。正要回转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是外头来了个乞丐,非要硬闯公主府。   楚氏是个良善的,只道:“既是个乞丐,你给他些银两,打发了他就是。”   她的话音将落,就听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桃树上响起,“嫂嫂说的外话,小弟不要银两,就是来瞧瞧我大侄女的。”   原来不是非要硬闯,而是已经闯入。   丫头们赶紧叫人,几个贴身保护的侍卫也赶紧上前捉拿。   楚氏和裴金玉被丫头们护在了中间,她有些愠怒,道:“哪个是你嫂嫂,你赶紧下来,自出府去,若不然……”   她还没想好若不然怎样,那桃树上的人几个跳跃已经到了跟前,嘻嘻一笑,抱了裴金玉就跑。   裴金玉没有看清这人的样貌,可隐约觉得是他爹认识的人,但他脏啊,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就和躺泥坑里没什么两样。   她高声唤:“裴筝。”自打上次她发现了裴筝那个小动作,就不大愿意让他贴身伺候了。他总让她想起故人,可故人的样貌并非如此。她懒得去猜测那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索性离得远一些,眼不见为净。   可下意识里,她觉得裴筝是会武的。   果然,她的声音才落,裴筝就突然蹿了出来。   那人抱着她却根本不肯与人过招,反而是跑跑跳跳,引得整个公主府鸡犬不宁。   恰逢,裴天舒下朝赶回府。才到门前便有人来报,不好了,公主被个乞丐劫持啦!   裴天舒一听,大怒,MD,什么人连他女儿都敢动,是活得腻味想给阎王当小鬼了吧!   又听人说劫持之人被围在了后院,他“嗖”的一下就直奔后院而去。   这时候,正跳上一棵槐树的“乞丐”问裴金玉:“大侄女,好玩不?”   你要是洗的香喷喷的,再把这一头飘逸的乱发束好,外加如果你有一张像她爹一样的美颜的话,那么她就可以勉强原谅你!   裴金玉不喊也不哭,只用一双饱含嫌弃的眼睛将他凝望着。   乞丐正在纳闷,这孩子淡定的太不像孩子了。   那边裴天舒赶到,指树大呼:“我女儿要是少了根头发,老子也不杀你,就拔掉你身上所有的毛,还养着你,等你毛发张齐,再拔!同理,我女儿要是磕破了点儿皮,老子就打断你的胳膊,管接,接好了再打断。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尼玛,这就是有杀爹的仇,也得报了!   那乞丐却“哈哈”大笑,腾出一只手指着树下的裴天舒道:“你小子,几年不见,怎么还是这般阴损!”   裴天舒愣了愣神,又走近几步,仔细瞧了瞧那乞丐。   他倒也配合,特地撩撩头发,露出了脸。   裴天舒:你TMD王八蛋,还知道回来啊!   怒吼:“林枞,给老子滚下来。”看老子会不会揍残了你。   林枞这个名字很是耳熟。   裴金玉一抖,忽地想起来,就是这个人千里追击,斩了卫单,却又不领功勋,云游而去。   一时间,还真是百感交集。   林枞抱着她跳下了树,才将她放在地上。   楚氏就飞奔上来,左右看看,确定无事,这才止住了眼泪。   林枞嘿嘿笑着对她行礼:“对不住了嫂嫂,我和侄女闹着玩哩!”   楚氏还在生气,碍于丈夫不好发作,白了他一眼,揽着女儿悻悻退走。   临走的时候,裴金玉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林枞一眼。   林枞见她看来,咧嘴一笑,又伸了伸手,示意要不要再抱抱。   裴金玉头疼不已,不是一般嫌弃地对他道:“你还是先洗干净吧!”   此话一出,林枞哭笑不得。   裴天舒却是笑声震天。   要说林枞此人,本是林青峦同族。却是同族不同命,从小便过的甚是凄惨。   先是母亡父丧命,再是叔婶夺产,且设计要灭口。   而后他杀叔斩婶,浪迹天涯。   流浪到武陵与裴天舒相识之时,也不过区区十八。   因着他矫勇善战被林青峦赏识,却又受着林氏其他族人的排挤。   裴天舒和颜学庆皆劝他,“不如你改名换姓!”毕竟顶着个杀神的名号,实在不雅。   他却是个无所谓的,只道自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端的是我杀之人皆该杀,与世人何干,又与族人何关!别人聒噪,我不理。别人指责,咱们拳头底下见真章。   有本事一起上啊!   这就是个比天还狂妄的人。   当然,这些过往并不是裴金玉能够完全知晓的,她不过是想起了卫单,和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她一直都知道卫单和他们那个皇帝爹一样,并不是个好皇帝,却一向以为他是一个好弟弟。   可笑的是,他那个好弟弟居然打着让她隐姓埋名,深藏后宫的龌蹉心事。   还真是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   是夜,裴天舒与林枞喝酒畅聊。   与此同时,一个人喝酒的林青峦拆开了案几上的密信,上书两字——已回。   他将信投进了燃烧的炭盆中,转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宝光忍不住相劝:“皇上,少饮暖身,多饮却是要伤身的。”   林青峦摆摆手,沉默不语。   天已初春,他所在之处却仍需燃烧炭盆鼎炉,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他早就嗅到了泥土的腐败。   于是,他仓皇将裴天舒推上了高位,还借机除了庄宁问,又千辛万苦逼回了林枞,他为了林峻游顺利继位做完了他该做的所有事,这尘世之中还有什么是他留恋的呢?   他饮下杯中最后一滴苦酒,醉倒在这空荡的大殿之中。   远处仿佛传来了谁的娇笑声,也仿佛是有歌舞在升起。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金盆洗手止风雨。   不恋红尘,却难舍回忆。   每一段都有你。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   多年不减你深情。   江山如画又怎能比拟。   你送我的风景。   柳下闻瑶琴,起舞和一曲。   仿佛映当年,翩若惊鸿影。   谁三言两语,撩拨了情意。   谁一颦一笑,摇曳了星云。   纸扇藏伏笔,玄机诗文里。   紫烟燃心语,留香候人寻。   史书列豪杰,功过有几许。   我今生何求——惟你!   元会六年,三月初一,元会帝林青峦薨,享年三十七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许嵩和黄龄的《惊鸿一面》,用在这里觉得很符合皇上的心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金盆洗手止风雨,不恋红尘,却难舍回忆,每一段都有你”然后是“史书列豪杰,功过有几许。我今生何求——惟你!”。   还有我觉得,皇帝一死,乃们都*了。   以下是惊鸿的歌词,调子也美,喜欢的可以去听听。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金盆洗手止风雨。   不恋红尘,却难舍回忆。   每一段都有你。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   多年不减你深情。   江山如画又怎能比拟。   你送我的风景。   柳下闻瑶琴,起舞和一曲。   仿佛映当年,翩若惊鸿影。   谁三言两语,撩拨了情意。   谁一颦一笑,摇曳了星云。   纸扇藏伏笔,玄机诗文里。   紫烟燃心语,留香候人寻。   史书列豪杰,功过有几许。   我今生何求——惟你!   ☆、第37第章 于   元会六年,三月初一,这日是个大晴天。   代王一如往常地去了武陵公主府上课。   只是到的时候,师兄弟们问他:“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皇上生病了!”   代王只觉莫名,回道:“大夫在呢,成王哥哥在呢,赵王哥哥也在呢!我在那儿没什么事啊!”   好吧!别指望代王能够明白什么叫做床前尽孝,关键是想给他解释清楚,还很浪费口水。   恰逢,赵夫子到了,众人即刻随水推舟呈鸟散状,各回各自的一亩三分地里准备聆听师训。   赵夫子姓赵名朝文,字旭初,号柳客先生,约莫有四十多岁,听说还做过国子学的掌佐博士,不知为何沦落民间,落魄到了租住在城内青楼妓院最多的柳怡巷路口,却是出其不意,越发的积累声名,成了一代豪放名士。   但凡名士,都是孤傲性情古怪的,且还是各有各的古怪,想来要是千篇一律也就不够格叫做名士了。   这位赵夫子的古怪之处,大抵就是一起床开始喝酒,一喝酒就开始作画,作完画开始题诗,关键他题的还都是艳诗。   不过,这位自打被裴天舒请了来,也还知道要给学生竖立一个良好的榜样,倒是有所收敛。   就是不知今日是不是哪个丫头犯了糊涂,难道是将酒水当成了漱口水?或者是老猫馋了,趁着忠义王不在,偷了酒腥。   反正赵夫子一进来,就连坐在最后面的谭中秀都只觉一股酒味扑面而来,闻都闻醉了。   于是,今日要习的课程那就是作画了。   赵夫子大笔一挥,耍了套醉把式,一幅雪中傲梅片刻即成。他忍了忍想要题诗的手,将笔一扔,要底下的学生临摹也行,即兴发挥也行,自己一转身便窝在长廊的木雕栏杆之上睡觉去了。   谭中秀和七里打赌,压上了半月的零花钱,赌赵夫子会从木雕栏杆上摔下来。   除了代王,剩下的几人就堵在窗口那专注地看着,愣是看了好几炷香的时间,别说摔下来了,就听赵夫子鼾声震天,却是稳如泰山一丝一毫都不曾动过。   谭中秀输光了零花钱,悻悻地走回座位,准备研磨作画。   路过代王这厢时,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掂着笔傻愣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遂问:“王爷,你这是……”   代王抬了头,憨憨地一笑:“我在想怎么画哩,到底是先画树,还是先画雪,或者先画花?”   谭中秀也就是写药方在行了,挠挠头道:“我也不知啊,要不你再想想!”   代王点点头,继续掂着笔,沉思不语。   其他的几人也就各回各位,开始同纸墨笔砚做斗争。   他们画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画的快的,譬如七里和八骏,几近画完。   这时,不知因何缘由满脸通红的代王竟如茅塞顿开,同赵夫子那般挥笔就来,也是片刻的功夫便已画完。   八骏颇觉不可思议,嘴里叫道:“王爷,要是鬼画符的话,夫子会重罚的。”说着,伸头去看,顿时惊愕地无法言语。   原来傻子代王居然颇有作画天赋,他瞧着这一幅居然和赵夫子画的那幅不相上下。   众人也觉得惊奇,将代王围作中央,七嘴八舌地将他称赞。   代王没有回应,只是脸却越来越红,就连额上也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还是谭中秀首先发觉他的不对,问他:“王爷,你可是哪里不太舒服?”探手一摸,他额间滚烫。   谭中秀赶紧让人散开,正欲为他把脉,他却“咣当”一下直接栽在了地上。   也就是这时,有人奔进了公主府,高声唤道:“皇帝驾崩,快快让公主换孝服进宫。”   ****   自打皇帝病重,裴天舒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回过公主府了。   楚氏乍听皇帝驾崩的消息,愣了下神,便赶忙命众人全体服丧,又给裴金玉穿上了重孝服,这才拉着她出府上马车,亲自送她进宫。   当然,也顺道带着了昏迷不醒的代王,还有熟悉皇宫的裴筝,以备不时之需。   裴金玉到这时还不曾回神,怎么也不能相信林青峦——他死了。   不是都说祸害活千年的嘛!   等到进了宫,看着到处都挂着白灯和白帐,还有那跪在殿前哭嚎的百官,她的脑子一木,内里空白一片。   别人引着她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也顾不上去想转来转去她竟还是给林青峦服了丧。   然后就有太监来宣旨,说是皇帝临终前下的旨意,加封了裴金玉一个长公主之位,又以不忍为由,免了贤妃陪葬,却赐她道号静闲,且即时生效。   这是嫌弃她嫌弃到死了也不肯跟她睡的地步。那边的贤妃,哦不,静闲道长,“哭”昏了过去。   能不昏嘛!兜兜转转,尼玛又成了姑子。   小太监宣完了旨,也不管那边晕过去的贤妃,倒是特地很小声地对裴金玉说:“长公主,忠义王交代了,你要是累得慌了,直接晕倒就行。旁的已经打点好了,小的……春宝。”   裴金玉木讷着小脸,没什么反应,却待春宝前脚离开,她后脚——果真就“晕”了!   这就又乱作了一团,有人高呼:“不好了,长公主悲伤过度,昏过去了!”   有人掐她人中,她也忍着没有吭气。   就听那人说:“将长公主也送到东宫吧!御医这会儿都在东宫给代王医病呢。”   紧接着就是好一阵摇晃,等到有人将她抱在了床上,不远处传来的是颜学庆的声音,“好了,你们都散开吧,我来给长公主瞧瞧。”   感觉到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脉门,她睁了眼睛,正对上他那张黑黑的笑脸。   颜学庆笑着问:“饿不?”   裴金玉眨眨眼睛,摇摇头。   他又说:“那你就只管在这儿玩吧!”还不忘吐槽一句:“你爹他小心眼的很,他说他还没死呢,不许你给别人当孝女。”就是皇帝也不行啊!   这话倒是真像她爹说的,裴金玉想笑,咧了咧嘴。   在颜学庆看来,这笑有些敷衍,遂问:“心情不好?”   裴金玉想了想,点头。   “难过?”   “……不算是。”   “害怕?”   “并不。”   “那你是……”这小娘子还真是难琢磨!   颜学庆下意识抓了抓耳朵,转而一想,到处都有人在哭,就是再好的心情面对这些也是不那么美妙了。   他沉重一点头,又道:“那你就在这儿玩吧!”   说完觉得不对劲,这话他好像刚刚已经说过,挺不自在的又补充了一句:“这会儿没人顾得上来这儿!嗯……我得去看看代王了。”   颜学庆是豪放的“姐妹们”结交的多了,对着良家女子不大会说话,就是对着小娘子也是无话可说。   没话说就没话说吧,但办事还算靠谱。他临走的时候,特地拍了拍裴筝的肩膀,郑重交代:“好好伺候长公主,忠义王他……”很凶残的你的知道!   看着裴筝颔首称“是”,这才晃悠着离开。   代王那儿已经退了烧,他也得找个地方玩儿去!   待颜学庆一走,裴金玉就从床上翻坐起来,叫了一声裴筝道:“我想弹琴。”   既然故人已逝,情也罢,恨也罢,怨已消。   她想仅以一曲——送故人!   不多时,裴筝便寻来了琴。   她吩咐:“你去门外守着。”   裴筝退守门外,却是竖着耳朵听着房中的动静。却待琴声一起,忽地泪流满面,跪倒在房门之前。   这《方恨曲》乃一人所作,这世间也仅有一人会弹。   还是长公主初闻驸马起事之时,惆怅而作,还道:“只知你情深,却忘了你的姓氏。只道你悲苦,却忘了你的本事。到如今,方恨,方恨!情深三千,终抵不过权重位高!你我情意,也终不过是浮梦一场!”   裴筝如大梦初醒,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一曲终了,裴筝伸手推门,以跪拜之态,进入房中。到了裴金玉跟前,又是重重叩首,泣道:“长公主,奴才……刘铮,是驸马,不,是林青峦替我改了容貌。”   裴金玉一怔,过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开口:“什么刘铮,你分明是裴筝。”   裴筝也不辩解,还是叩首:“是,奴才是裴筝。”   裴金玉冲他笑了笑,却不知为何,眼前一黑,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   ****   高高的大殿之中,代王林錾自苏醒过来,就是痴痴傻傻地对着横梁不语。   御医都来了好几茬了,皆说无恙。   其实壶嘴心里清楚,他们觉得反正代王是傻的,就是再傻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到底是贴身伺候了代王几年,伺候出了感情。   代王虽傻,对待他们这些侍从却是极好的。   壶嘴抹了把泪,细声细语地道:“王爷,这都一大天了,你好歹喝口水润润喉。”   代王依旧挺尸不语。   壶嘴又劝了半晌,代王那儿就是不给反应,他彻底歇菜,换杯子上。   杯子嘻嘻笑着,到了代王的跟前:“王爷,奴才新学了个戏法,要不变给你看看!”   这就掏出了法宝,在床前耍了起来。可是,代王那儿连眼珠子都没有动过一下。   杯子也歇菜了,换勺子上。   勺子就蹲在床前哭,“王爷啊,这可怎么整啊,公主她也病了啊,就在咱们东宫齐鸣殿里的偏房养病呢!”   林錾终于有了反应,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吓得壶嘴和杯子往后一趔趄,勺子还犹不知的一个劲地哭。   直到有人推了他一把,勺子抬头:“王爷。”   “……勺子!”林錾皱了皱眉,以往也没觉得勺子这名字怎么不好,如今听着却是冒着一股子浓浓的傻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反正一醒过来,就觉得不对劲。具体怎么不对劲,他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脑袋里想的太多。譬如以前看见勺子,他就是勺子,如今看见勺子,会下意识地想他是打那儿来的,伺候自己多久,又都干过什么忠心以及不忠心的事情。   他下意识给人分成可用、不可用和好用、不好用,等等多种。总之,下意识想到的东西很多。   他觉得他病了。   可如今一听裴金玉有病,他又觉得他这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疼又不痒。虽说脑袋里想的事情多了,可他也没觉得脑袋里有多挤,既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还是去看妹妹要紧。   代王林錾自己蹬上了鞋子,问了句:“齐鸣殿怎么走?”   勺子一抹眼泪,朝壶嘴和杯子呼道:“还不快给王爷领路。”   他是功臣啊,劝好了王爷,可不是就有了呼喝的权利。   壶嘴和杯子也顾不上和他急眼,一左一右领着林錾出了门。   这时,裴金玉也就才醒了不多会儿,正喝着裴筝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白粥。   像这样的日子,还得熬上好多天。   她问裴筝:“皇帝的陵修在了何处?莫不是也在北邙!”   卫家的先祖也是葬在北邙,若真如此,这是死了也不能安生的节奏!   裴筝对她是越发的恭敬,垂首道:“奴才听说未曾修陵。”   裴金玉便笑,哪个皇帝不是一登基就开始着手修陵的,偏他,死了也想赚个好名声。   裴筝又道:“奴才还听说,他下了旨,要让有容大师给他焚葬……”   裴金玉见他欲言又止,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完吧!”   “是。”裴筝恭敬颔首:“奴才听到的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说……长公主的……身子依旧保存完好,是要一起焚葬的!”   “呸!”裴金玉突然就扔了手中的勺子,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叹了口气,半晌才道:“罢了,罢了!”   白粥也只吃了半碗,开始闭目养神。   直到有人突然推开了房门,裴金玉才睁开眼睛。只见来人同她一样,穿着孝服,再瞧她约莫也就八九岁的年纪,便知这突然的闯入者是宜阳公主林焕,皇太弟,不,应该是新皇了,是他的女儿。   林焕来的气势汹汹,一脸的怒色,用那双剪水秋眸将她狠狠瞪着。   裴金玉也就大概猜到了她为何而气,却只是平静地瞧着她,不声也不响。   林焕发作道:“皇伯伯驾崩,你是皇伯伯的义女,皇伯伯亲封你为长公主,可你有一点儿长公主的样子吗?”   被个小姑娘指责,要放在平时,裴金玉还能一笑了之,可她现在的心情不怎么好。林焕一口一个的皇伯伯,正是她想要彻底忘掉而又始终不能的人。   她突兀地一笑道:“你说我是长公主,那你又是什么?”   林焕身后的大宫女莫欣喝了一声:“大胆,此乃宜阳公主。”   裴金玉还是笑,裴筝手快,一个耳光甩到了莫欣的脸上,还道:“长公主虽较宜阳公主年幼,却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礼不可废,连宜阳公主见了长公主也要行礼,何况是你这小小的宫女!”   林焕气急色变,指着裴金玉道:“你胆敢打我的人!你算什么东西,算起来你不过是个王爷的女儿。我父已经登基,论尊贵你如何能比的了我们皇家的……”   裴金玉嗤笑一声打断她:“我算什么东西,你大可去问你父皇或者去问一问先帝。”   林焕却道:“我就是要问你,凭你也配做长公主!”   “我不配难道你配!不过一个庶出!”论毒舌,她岂能是裴金玉的对手。   林焕“啊”了一声,不管不顾叫道:“父皇还没有封后,你怎知我就是庶出!”   “哦,难道公主当我这个嫡母是死人吗?”却不料,背后传来了凉凉一声。   林焕一抖,转过身去,只见卢氏并着代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前。   她想要辩解:“母亲……我……”一时不知要说什么,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卢氏笑道:“公主千万别叫我母亲,你母亲是韦姬呀!”   林峻游还是皇太弟的时候,韦姬就已经是韦侧妃了,可卢氏偏就叫她韦姬,就是时刻提醒着韦姬,她不过是一个歌姬,就是做了侧妃,就算现在又身怀六甲,哪怕将来诞下的是皇子,她还是摆脱不了做过歌姬的出身。   不过,是一个玩物。   玩物就该好好的当好了玩物,尽职尽责讨好恩主,却偏偏心比天高,那就怨不得她让她命比纸薄了。   林焕到底年幼,她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卢氏轻飘飘地道:“好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至始至终不曾将她放在眼中。   林焕灰溜溜地走了。   卢氏这才好声好气地同裴金玉道:“倒叫长公主看笑话了!”   太弟妃已是不能再叫,皇后大典又不曾举行,裴金玉叫了卢氏一声“娘娘”,便要起身给她行礼,却故意摇晃了一下身子。   卢氏按住了她:“行了,长公主切莫跟我见外,我没有女儿,只生了成王和赵王那两个活猴,做梦都想能有个长公主这样漂亮聪慧的女儿呢!你赶紧歇着,我也就是来瞧瞧你好点了没有,却是不得久待,还有其他事要做。”   确实不过片刻,卢氏就走了。   壶盖奉令让厨房现做了几样小食,端了上来,请代王和长公主享用。   裴金玉不知又神游到了何处,代王亲拿了条湿帕子,为她擦拭着小手。   裴金玉惊醒,问了句:“你做什么?”   代王红了脸,指了指案子上的小食:“妹妹,吃糕。”   依旧还是那个傻样。   裴金玉没有心思和他计较,胡乱塞了两块,在他絮絮叨叨“妹妹,喝茶”“妹妹,玩吗”,这些甚是无聊的话语中沉沉睡去。   卢氏忙完了一圈,原想歇息一会儿,又想起了还不曾坐稳的后位,这就又起身去了齐鸣殿。   她见到的是这样的场景,长公主正好好地睡在床上,服侍的人却成了代王。就见他坐在床边强忍困意,头还是一点一栽,好不滑稽。   卢氏轻轻推了推他:“阿錾还小呢,和长公主睡在一起也并不碍事!”她只记得代王是个至傻至纯的,倒是忽略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林錾揉了揉睡眼,瞧了瞧裴金玉熟睡的小脸,坚定摇头:“妹妹不喜欢。”   卢氏便只笑不语了,心道,人啊,傻一些纯一些,却是比聪明人都简单幸福。   林錾只当他想到了其他,宽慰道:“伯母放心,你有成王和赵王两个哥哥。”这皇后之位又怎会落到旁人的身上去。   至于保住保不住,拉拢大臣是好办法,却也是大忌。   卢氏只当他还是那个傻代王,笑笑抚了抚他的头:“伯母不止有成王和赵王,还有你哩!”   作者有话要说:代王他暂时不会有皇帝的记忆,但是长公主很快就会发现他的不对   ☆、第38章 于   日子数着过的时候,竟也能过的如此飞快。   洛阳城内的各大寺庙早已鸣钟三万下,在元会帝驾崩的二十七天之后,裴金玉也除了丧服,穿上了素衣。   然后,就是林峻游的登基大典和卢氏的封后大典,再有成王被封为太子的册封大殿,相继举行。   再后,群臣上尊号,尊新皇为元泰圣文神武皇帝。   紧接着,元泰帝改国号为宏,史称大宏。   翌年,改年号为“太平兴邦”。   太平兴邦一年,裴金玉六岁了。   似乎没有怎么刻意,时光已经抹平了有关于林青峦的所有痕迹,如果不是刻意去想的话。   裴金玉的爹也早已从新晋大臣逐渐过渡到了重臣的位置,最近又逐渐向权臣过渡着。   其表现在于,元泰帝新赐了忠义王府邸,与武陵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   特权是真大,离得也是真近,就这裴天舒也不想要啊。皇上赐了忠义王府,那就得去住,他女儿的武陵公主府是先帝所赐,又不能空着。如此,女儿才六岁,就要分家?别逗了,太不人道。   裴天舒趁着皇上招他说体己话的时候,将这烦恼和盘托出。   皇上表示自己想的很远!说,畅之你傻啊,我赐给你,也没让你现在去住。你女儿总有长大的一天,要招驸马。你也总有要生儿子的一天,将来还得娶儿媳妇,到那时王府不就用得上了!   裴天舒心说,老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然后感恩戴德地表示,皇上你真好,连我儿子的房子都准备好了!   皇上说,是啊是啊,所以你就卯足了劲赶紧生儿子吧!   是啊是啊,为了那套相当于两个超大超豪华小区面积的忠义王府,他也得卯足了劲生儿子啊!   但是——   儿子不是他想生想生就能生   这权臣也好,重臣也罢,可不是坐在家里就能当的。裴天舒他忙啊,已经忙到了夫妻生活频率从每周的三四次,下降到了每周的一两次。且,那个两次的两,还是怕媳妇起疑心特别奉送的,颇有些力不从心。   他算是摸透了,这年代的人所生子女多,可并不是因为X生活频率高,也不是因为没有避孕神器——安全套,是因为有宵禁,天一黑,人们吃饱了没事儿干,闲的啊!   那是不是可以跟皇上商量商量,把他们家的连宵禁也不禁的令牌给收回去。   MD,再不收,哪有时间生儿子去。   因为忠义王府带来的烦恼解决了一桩,结果又冒出来了一桩,裴天舒愁啊!   这日好不容易回府早了一些,去瞧他女儿的时候,终于逮到了神出鬼没的林枞。   裴金玉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喜欢跟斩了卫单的林枞说话,她想这应该是和他斩了卫单无关。   她就是喜欢听他说各处的见闻,说那些和山水游记上完全不同的东西。譬如,沿海的风潮过去,渔船又纷纷扬帆入海,海面上的竞渡景观,壮观美丽。再譬如,北地的春日,即便已满树的嫩绿,也时常会有瑰丽的冰挂奇景。   他说的皆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景致,莫说是裴金玉,就算是大文前长公主,再尊贵,可行出生到挂掉,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洛阳城外三十里的香山崖壁,前世里她连自己的封地都没有去过。   这一世,她突然就不想这么过了。就这么整日呆在府中真是没有意思,若是可以像林枞那般四处云游……   这就唤起了裴金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是以,当裴天舒提出林枞闲的时日过长,是时候复职为官了,裴金玉和林枞一起出声反对。   裴天舒惊奇不已,心道,林枞什么时候连他女儿也给收买了?遂问原因。   放浪不羁的林枞撇嘴道:“我还想出去转转呢!”   裴金玉两眼冒光,紧跟着附和:“转转好啊,转的时候捎带上我!”   尼玛!除了这两个字,裴天舒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一股子浓浓的怨念从心底升起。   他女儿才忘了要找尼姑庵的事情,这就又被林枞鼓动的想去旅游,哦不,云游了。   其实云游没什么不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可是这个没有飞机、动车、火车的时代,想去个什么地方,又不能“嗖”一下就过去了。坐个马车咣咣当咣咣当,想从洛阳城去个邺城,走的快点儿还得个三五天,走的慢点就得小半月。   照此推算,云游不是以天为计算的事情,也不是以年为计算的事情,那得是以十年为计算的事情啊!   这分明就是逼死他的节奏。   裴天舒沉下心想了一想,先对裴金玉道:“想去云游爹不拦你,只要你有能耐莫让你娘哭。”   然后又对林枞说,老子想生儿子了,没时间生,你看着办吧!   这就将问题甩给了他们,裴天舒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他一走,裴金玉和林枞皆陷入了沉思。   沉思的结果就是,林枞表示,自己不能不够意思,就算想去云游,也得先帮兄弟一把,等他抽个空好生儿子。   裴金玉觉得,也对,等楚氏有了别的孩子,分散了注意力,也就没空管她,到那时,再同她说云游的事情,她也好接受一些。   就这么痛快地决定了。   而那厢,裴天舒一到了楚氏那里,就严肃地交给了她一个任务,那就是赶紧给林枞寻个媳妇。年纪稍微大点儿无所谓,反正他也已经够老了,也都二十六七了。就是得要脾气好的,温柔的,还得动不动就哭的。   楚氏呆了一呆,觉得裴天舒开出的人选条件怎么那么像她呢!   当然,这话可没敢说,倒是问了一句:“怎地想起来这事了?要不要也顺便给颜御医寻摸一个。”这时候的楚氏,已经知道了谁是她夫君的人。对于这些人,理应给予同等待遇。   却只听裴天舒闷哼一声,“颜学庆那儿还得缓一缓,等他脱身了再说。林枞要抓紧,再不给他找媳妇,女儿都快要被他拐跑了!”   楚氏的脑洞开的比较大,心想着她女儿今年才六岁啊,那林枞的年纪给她当爹还有剩余。顿时吓得心惊肉跳,第二日就回了趟娘家,求她娘也给留意着各家可有合适人选。   林枞这儿还不知道,他快被他兄弟给论斤卖了,然后他的云游梦,注定了只能是场梦。   ****   裴金玉也只当云游的事情只是暂且押后,这就成功地引发了她的生活热情,积极地为了将来可行的云游生涯做准备。   首先,最好会点儿拳脚功夫,以备不时之需用于自保。毕竟出门云游,带着侍卫什么的弱爆了。   别说是普通的拳脚功夫,就是再高深一点儿的裴筝也会啊。   可裴金玉还是觉得,学这个最好通过她爹,等到将来要去云游那天才能作为一项强有力的说服条件。比如到时可以说,她练功夫练了多少多少年,这事儿她爹知道啊。要是刻苦学习之后,能把她爹请来的武夫子给揍趴下,那说服力就更强了。   所以,当裴金玉来到练武场的时候,武夫子薛英很好地接待了她。   当然,前提条件是薛英不知道武陵公主是打着终有一天要将他揍趴下的凶悍念头。   裴金玉简单观摩过她爹收的几个混小子对练后,心中有了数,就带着裴筝走了。   那边裴金玉前脚才走,代王这边奉了师令扛回了大刀。   谭中秀“好心好意”告诉他:“长公主来了。”   代王下意识四处找寻:“人呢?人呢?”   谭中秀道:“又走了!就在你回来之前的之前。”   代王瞪眼。咱下回说话能一次说完嘛亲!   代王顶着一副“白让人高兴一场”的伤心表情,谭中秀就开始和他探讨起了人生时运这个高深的问题。   换个话题行不?   不行不行啊。   谭中秀嘿嘿一笑说:“同窗几年,我也算是将你看透了,别看你是个王爷,可你时运不济啊!”譬如吃鸡的时候,他老是夹到鸡屁股。譬如他想和长公主献个殷勤,长公主好不容易从前院出来一回,嘿,怎么就偏轮到他去扛大刀了呢!   其他三个师兄弟纷纷友情援助代王,皆指责谭中秀“你太坏了,就是事实你也不能当面说啊”!   别以为代王听不出来这是真援助呢还是假援助!   总之一句,你们都这么坏,咱们还能不能愉快地做师兄弟了!   后又一想,这都快三个月都不曾和妹妹见过面了。MD,他还真是时运不济啊!   任代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有一天和裴金玉也能成师兄妹。   嘿嘿,这日子简直美呆了!   裴金玉那儿是憋足了劲头,准备将自己打造的刀枪不入。   她爹却想:小样,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老子正在发愁你入学的问题,如此正好一并解决了。想学功夫可以,赵夫子的课你也得上。万一将来和丈夫吵架了,文的不行,用武的上。可想云游!门儿都没有。   裴金玉是真没想到她爹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毕竟女扮男装什么的,离经叛道啊!   裴天舒表示,男女混校上个学,真没什么大不了。   就是一转脸,特别迅速地给林枞安排了活计,要玩什么红绿对抗!   林枞表示他的脑壳一定是坏掉了。   裴天舒的理由却很正当。MD,谁让你一走走了好几年,领兵的将领都换过了好几茬,谁还记得你林枞是哪个!来个实战演习,红绿对抗,你驯服的了多少兵,多少兵就是你的。   关键还有,前年尼格的军队在边界集结完了,溜了一圈又走了,去年是赶上天不冷了,他没有理由来犯,今年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可别到了阵前才想起来练兵有多么的重要。   裴天舒一瞪眼,不止林枞,很多人消了声。他打铁趁热,立马上书皇帝,整合了兵马五万,任命林枞为绿毛大将军,刘通为红毛大将军,各领两万五千人马,什么阴谋诡计,什么鸡鸣狗盗,尽管真刀真枪地使出来。   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阵前比武即将开始。   就是被林枞堵了好几天的门,还极其嚣张地叫嚣:“裴天舒,你TMD的才是绿毛大将军。”   林枞的怒火很滔天,最后,却被裴天舒一句话给浇了下去:“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小子给多少人染成了绿毛龟,叫你绿毛大将军怎么了!”   林枞一听,早说嘛,是绿人还是被绿,这是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   裴金玉她爹在兵营里玩的不亦乐乎,裴金玉在前院也是混的风生水起。   小伙伴们诚挚地表达了对她的欢迎,还婉转说明了在这儿没有亲戚,不分类别,咱们都是师兄妹,谁敢拿身份压人谁就是孙子。   然后就是重新介绍身份了,大师兄是谭中秀,二师兄是七里,三师兄是代王林錾,四师兄是八骏,五师兄是裴宝。   介绍完了,还特别强调,小师妹是最小的“我们当然全都让着你”。   裴金玉略微沉思,她是长公主,他们都得听她的,她是小师妹,他们还是都得听她的,也就是换了个叫法,实际的地位不变。和裴天舒一起生活了这么几年,裴金玉也学会了她爹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不拘一节的个性,点了点头,出乎众人意料地没有表示反对。   一直作为老小被欺压的裴宝有些得意忘形,不怕死地挑逗裴金玉道:“叫个五师兄来听听。”   裴金玉还没什么表示呢,不幸的他已经被其他四人合体碾压。   问:小师弟和小师妹的待遇相差几何?   裴宝泪奔:十万八千里。   闹了一会儿,醉醺醺的赵夫子歪歪斜斜到场,还一本正经地表示:“老夫,今日误闯酒窖,一不小心,喝高了,你们,画画,画画。”   这得喝了有多少啊,竟是连让画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直接醉死了过去。   裴金玉觉得她爹办的家学,还能凑够了一个巴掌的人数,简直就是个奇迹。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完美的走下去。   裴金玉这儿就准备认认真真开始作画了,那边由谭中秀、七里、八骏和裴宝组成的四人八卦小组,也开始了一天一卦。   今儿个谭中秀说的就是宫里的采美人有孕又滑胎的事情。   这事儿裴金玉早就听林枞八卦过了,估摸着林枞的消息来源和谭中秀的出自一处,就是颜学庆呗!   元泰帝林峻游登基的时候,后宫里只有一后一妃一淑媛,虽宣布了要给他哥守孝,三年不征秀女,可奈何后宫里还有大几千的美貌宫女啊!这就先后有了荣婕妤,白充华,木承徽,还有采美人和苏美人。   谭中秀今日说的采美人的来历颇有些意思,她原先是伺候在庄贤秀也就是贤妃身旁的宫女,自打她被林青峦赐了道号静闲,一直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想离宫去那白华庵。   也不知她脑壳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反正就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还是在林青峦的灵位前,给林峻游下了点儿那什么,然后让自己身边的采宫女给他泻了火。   幸好庄贤秀还没有脑残到自己上的地步,不过事前,她也应当是和采宫女达成了某种协议。譬如,我帮你一把,你也得帮我一把。在皇宫里头建个尼姑庵就跟玩似的,或者不建尼姑庵,随便找个偏殿让她带发修行,总之一句,吹点儿枕头风,千万别让她离开皇宫去那深山老林就行。   不想,这采宫女也是个妙人,不知是出于被欺压惯了终于可以报复的心理,还是想着赶紧摆脱了贤妃,也好让人彻底忘记她宫女的身份。   采宫女不但没有帮她,还适时地在皇后面前上了点儿眼药,说是某人有贼心没贼胆是在拿她们这些命贱的宫女试水。反正,采宫女变成采美人的第二日,做了静闲道人的贤妃哭着被送去了白华庵。   可能是皇后的故意抬举,也可能是风雨交加的那个夜晚,皇上试出了采美人的妙处。虽然她因为受宠的地点选的不好,只得了个美人的位分,却是承雨露最多的那个,不负众望成功怀上了龙种。   原可能还想着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不曾想胎还没有坐稳,就落了个滑胎的凄惨命运。   这事儿也不知是谁出的手,明面上看起来像是失子的韦妃能干出来的事情,至于暗地里……   谁知道呢,甭管是哪个皇帝的后宫,其实都是烂账一本。   为此,身为太医院首席御医的颜学庆请病假都请了小半月了,可要想彻底挣扎出泥潭,除非他挂了。   裴金玉一想起她爹的挚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旁看了她老半天的代王适时地道:“妹妹,有烦心事?”   “否。”   “那妹妹为什么叹气?”   裴金玉心想,你耳朵可真尖。却是不肯多理他的。   代王小伤心,问出的话就很是直接:“妹妹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我?”   裴金玉扭头看他,正对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摄人眼眸,道了句:“还行吧!”这就又扭了回去,特别补充道:“只要你不是老哭的话。”这是打小留下的心理阴影,被烦坏了。   “妹妹说的我好像是几岁孩童!”一个眼神,代王已经转怨为喜。   和裴金玉交谈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任务,但是难不倒代王。她不肯接话,他总能找到新的话题。   想了想,代王拿了自己画好的夏日荷景,捧到了裴金玉的面前,呵呵笑道:“妹妹,我的。”   什么事情想干的好挺难,故意干的不好其实也挺难。裴金玉这厢费足了劲才画出了,自觉与她现在的年龄相符的画作,那边代王就炫耀来了。   真是有够白目!   裴金玉懒得去看,代王却将画直接捧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不得不看,还是一看吓了一大跳。   若不是她亲眼看着他在一旁写写画画,她一定以为自己见了鬼,这画竟和林青峦的墨迹如出一辙。   裴金玉瞪大了眼睛将他审视着。   代王还犹不知地在笑。   “山顷。”裴金玉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叫了一声。   代王只觉莫名,问道:“妹妹你说什么?”   裴金玉呼出一口长气。除了她,谁还会记得林青峦曾用过“山顷”这个字号呢!   她想,林錾是林青峦的侄儿,与他墨迹想象应该是曾经得过他的指导。   如此,她安定不少。说实在的,方才她还真怕林錾就是他。   那种复杂又惊愕的心情实在是微妙。   裴金玉又瞪了代王一眼,气恼地背过身子,任他聒噪些什么,就是再也不肯理他,连眼角都不肯扫过一下。   代王从始至终都没能闹清楚,怎么好好的她就生气了!这也太虐了,错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更别提补救了。   代王傻了眼,悻悻地回了自己的位子,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   虽然她穿的是极其平常的圆领袍,可哪怕将她塞在很多很多穿着同样衣裳的人堆里,他想自己一定还是第一眼就能够发现她。并不是因着她女扮男装扮的有多么的不像,而是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仿佛就算是隔着千山万水,他的鼻子也能够闻到属于她的味道。   还有“山顷”,听起来好生熟悉,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呢?      ☆、第39章 于   一直到了课毕,代王都没等来裴金玉的关注,哪怕只是轻轻一瞥。   最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视线,代王出了公主府,溜达着就回了王府。   自打成王做了太子,又迎娶了太子妃,赵王和他就从东宫搬了出来。赵王住进了皇宫里的景云殿,皇后也为他准备了与景云殿相邻的锦辉殿,他却执意要搬出皇宫。   皇帝自是不允,他为此闹了好几回,将一哭二闹三上吊用了个遍,最后还是绝食最管用,他如愿回了已许久都不曾住过的代王府,和长公主做起了对门。   每天傍晚,勺子就会准点儿打开代王府的大门,恭敬地等待代王的回转。   久而久之也摸出了代王的喜好。譬如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走路极快,还带着风。心情好的时候,却也是走路极快,也带着风。只有心情不好也不坏的时候,才会走路不急也不缓。   代王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不幸地感觉到了风。勺子大胆地去观察代王的神色,只见他嘴角崩的很紧,便在心里纳闷这到底是心情好呢还是不好。   真是!唉,自打先皇驾崩代王病过那一场之后,就越发的难琢磨难伺候了。   勺子没敢将为难表现在脸上,同往常一样连声问候着“王爷,喝水不”“王爷饿不饿”。   代王理都没理他,径直进了内殿。   换好了轻便的衣服,这才开口问:“今日府中可有什么事?”   勺子极其恭敬答:“回王爷,太子让人送来了一食屉四喜丸子。”   代王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勺子小心翼翼问:“王爷,咱们可要给太子送回礼?”他已经想好了,太子送来的不过是一食屉御厨所制的四喜丸子,回礼也无需多贵,买一盒子西谨记的酥饼送去即可。   给主子办事,要想到主子想到的,还要想到主子想不到的。他满心以为自己会得到主子的夸奖。   谁知,代王看了他半晌,才淡淡开口:“勺子,你可知道为什么现在壶嘴、壶盖、杯子他们三个皆入不了我这内殿,独你可以?”   代王的语气尽管不带一丝一毫的责备,勺子还是冒出了冷汗,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请王爷恕罪。”   代王轻轻一笑,“你无罪,你很好。但你得时刻记着一个痴傻的王爷会干什么不会干什么。”   “是是。”勺子一面磕头一面道。   代王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勺子躬身退出之时,只听殿内又传来了一句:“你还得记着,我好,你才能好。”   他跪在殿外又朝里磕了一个头,这才静立在一旁,随时等候召唤。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里衣不知在何时已经湿透。   等到晚上用膳之时,勺子再一次寻机进内殿伺候。   代王一如往常吃饭不喜出声,却在添了一碗饭后,出言问:“你可听过山顷?”   勺子怔了一下,“敢问王爷指的是人、地名,还是东西?”   “罢了,不许同人提起!”   “是。”   ****   裴天舒那儿同林枞和刘通定好了驻扎的地点,以及交战的方式,这才趁着夜,打马回转。   他一行有二十多人,很快就打马入城,因着到了宵禁的时间,在城内也并不减速。   眼看再拐过一个路口,便要到家,竟在这时,突然蹿出来一个黑影。   饶是裴天舒的反应再快,及时勒住了马,那黑影却还是惊叫了一声,随即倒地不起。   听声音是个女人。裴天舒的第一反应,这都宵禁了,哪有良家女子满大街转悠的!   可这会儿也顾不上管这些啊,出了交通事故,咱不能逃逸!反正公主府离的也不远,裴天舒当即命人将那女子带上,一并回去,那厢又差了人去请大夫。   一回了府,裴天舒也没有多看,随便将那女子扔给西白负责,自己就回后院去了。   他又不是傻子,管她算不算良家,管这件事是不是巧合,他撞了她,他又不是没管。治好了以后她只管走,万一她要是不想走,自然还会再想法子来见他。   至于现在,他很忙,他得抽空生儿子去了……   也果然如裴天舒所料,第二天一大清早,西白就来禀告。说是那位穆姑娘,受的只是些皮外的擦伤。他按照王爷的命令给了她银子,让她自行离开,她却非要当面向忠义王道谢。   裴天舒想,他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也不知是哪个吃饱了撑的,还给他弄个偶遇的美人计出来,太特么的没水平了,烦!   他冷哼了一声,接过东青递来的马鞭,“让她去找王妃道谢去。”   这就打马出门,却是看也不肯看一眼,那立在门边并不远的青色婀娜身影。   穆秋霜等了个空。她只当裴天舒是个粗人性子,既想留下,也就只得先去见见那个忠义王妃了。   楚氏正在梳头,就只听云锦来报,说是王爷昨晚带回来的姑娘求见。   这事儿她听裴天舒说过了,不管什么时间撞了人,那也是错在他们,她不能让人说忠义王是个不讲道理的。   遂道:“快请她到堂上坐。”   这就随意在头上插了支梅花造型的金步摇,出了内殿,缓步进了大堂。   楚氏第一眼瞧见穆秋霜之时,只觉此女只应天上有,一袭青衣也不能遮掩她的美态,不浮不媚的气质映衬的她整个人就似一颗完美的东珠。虽不如金银璀璨,却始终散发着莹润的惑人之光,莫名给人一种很舒心的感觉。   加之,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和婉婉道出的苦楚,只教楚氏珠泪连连。   穆秋霜也不曾想到,忠义王妃居然这么好骗。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一口答应了收留她。   其实她说的苦楚无非就是死了爹娘啦,又被人退亲啦,来投奔亲戚啦,亲戚见她生的太好,起了邪念啦!   真的,你要是去青楼里问一圈,那里头的姐妹说的多半和她一样。   楚氏表示这不怪她见识的少,谁让她有一个厉害的夫君和女儿呢!   她已经按照她夫君昨夜交待好的,演了场哭戏,成功麻痹敌人,让敌人自以为自己很高明。   她也算是琢磨透了,自己也就只有哭戏能拿的出手了。是以,今日她哭出来,是格外的卖力。   反正不管怎么说,夫君交代的事情——成功搞定!   那边的穆秋霜也这么想。   等到裴金玉下了课,回来一瞧,她娘的屋子多了个美人。   便想她娘该不是脑抽了吧?   任她聪明绝顶,也想不到这是她爹教她娘这么做的啊,主要是她把她娘的段数看的过高,不知道她爹也就是那么一哄,她娘就什么都答应了。   要不要这么没有原则啊亲!   反正,裴金玉一看见穆秋霜当下就变了脸色。   穆秋霜也猜到了这个男装的女童她就是长公主大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裴金玉没叫她起来,拒人以千里地问:“你是谁?”   “民女穆秋霜。”   “你是我府上的……”   “民女承蒙王妃收留。”   裴金玉点头,对一旁做小厮打扮的嘉荣道:“让人去将穆姑娘的东西收拾好。”   穆秋霜惊道:“长公主这是要赶民女走?”   别说是她了,就是楚氏也急了,心想:女儿啊你要是赶走了她,为娘替你爹办的差事可就砸了!赶紧给她打眼色。   裴金玉假装收不到,一本正经道:“忠义王妃既然答应收留你,本宫怎么也不会忤逆母亲!不过,既是忠义王妃收留了你,你理应去忠义王府,在我公主府住下算是什么道理!”   哼,本宫的地盘只有本宫能做主。   楚氏一想,她夫君只说让她收留这穆姑娘,可也没说让她住哪儿啊。再一想,那穆秋霜的绝世好容颜,嗯,还是住的远保险一些。   穆秋霜岂能甘愿,又跪又磕头地表示,愿意伺候王妃,愿意做牛做马。   裴金玉就又道:“那你可要签卖身契?”   穆秋霜支支吾吾:“民女乃好人家的姑娘……”   这是不愿意卖了,说不定还想做个良家贵妾。裴金玉冷笑:“穆姑娘的意思是我这公主府里的丫头,都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给人拉仇恨,咱们的长公主大人也是一把好手。   穆秋霜顿时收获白眼几双。真没想到忠义王妃这么木讷的性子,怎么就生出了长公主这个刁钻货来!她不知不觉就红了脸,开始放大杀器了。   她做出一副委屈外加悲痛的表情,然后……哭了。   哭的很逼真,可对比楚氏的欲言又泣来说,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可是对比哭不出来的裴金玉,那是狂甩了十八条街啊。   糟糕的是,这时候,裴天舒回来了。   昨儿晚上天黑,裴天舒没有瞧清楚人家姑娘的脸,可不代表姑娘没有瞧清楚他。   再说了,不瞧清楚了,万一碰瓷碰错了人可如何是好!   是以,穆秋霜一瞧见那双黑色的靴子踏进堂中,就哭着乞求开了:“求长公主,求王妃,民女要是做错了什么,民女愿意改,千万别让民女走,民女要是一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然后就是“嘤嘤嘤”的哭声。   裴天舒本来就正烦着呢,一听这声音,立马头大如斗。   心想,怎么还没解决呢!   还得让他出马不是。   可他实在没那个心情啊,遂道了一句:“先下去吧!”   穆秋霜如临大赦,赶紧叩谢。   裴金玉不愿意啊,让她下哪儿去啊,去你忠义王府还是我这公主府啊?   直接问她爹:“爹,她是你什么人啊?”   穆秋霜很适时地红了脸。   楚氏一看,不对啊,这怎么跟他昨晚上交代的不一样啊!莫不是两个人有点儿什么,故意给她设了个局吧?   想到此,楚氏这儿的脸色也变了,下意识往她女儿哪儿去了去。她可没忘记,在她夫君的作风问题上,她女儿向来是和她统一战线的。   这是外有人虎视眈眈,内里还时不时闹内讧的节奏。   裴天舒毛了,吼了一声:“长公主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不快滚。”这火,理所应当就对着穆秋霜去了。   穆秋霜一噎,差点儿没噎死自己。说好的怜香惜玉去哪儿了?   恐怕忠义王还没看清楚她的长相,她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想唱个仙人跳,都唱不下去,这是对美女的最致命打击。   闲杂人等一律退散,裴天舒灌了两碗凉茶,才平息了心里头的火气。   咱是三好男人,有气也不能对着妻女撒不是!   等饭的空闲,他瞅了瞅面瘫的女儿,问她:“赵夫子教的好吗?”   “还行。”他女儿依旧面瘫中。   “武夫子的功夫怎么样?”早就知道女儿是个面瘫已经认命了的裴天舒,依旧不弃不舍地寻找着聊天的突破口。   貌似,找对了。   裴金玉很认真地同她爹探讨:“你说我让裴筝和武夫子打一架怎么样?”   她想了想又道:“不好不好,武夫子一定会惜力。要不我让裴筝去偷袭他?”   不是吧,女儿虽然是个面瘫,但只要不惹她,还是个不暴力的好孩子啊。   当然,作死的行为除外。   可才上了几天学,转眼就成了暴力型萝莉。   裴天舒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既定事实。   就好像无法接受赵王——他又拒亲了一样。   是的,裴天舒今日的烦恼根源,就是——赵王那熊孩子,他又拒亲了。   据说,拒的还相当的漂亮。把先帝林青峦都搬了出来,说先帝就是因为不得挚爱,才郁郁而终。所以,他不仅不要他皇后亲娘给他挑好的淑女,还要争取婚姻自由。   话说的那是极其诚恳,极其煽情,还在乾元殿里大哭了先帝一场。   然后,哭迷糊的皇帝脑子一抽,他居然答应了。   裴天舒一听说,就只有瞪眼吐气的份了!   要说,人家婚姻自由不自由的真跟他裴天舒没什么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有一种自家的小白兔还没有养大,就要被偷猎的强烈危机感。   太特么的吓人了好嘛!   关键是,这偷猎者还是个高智商的。   赵王哪怕表现出来一丁点儿的想要和他联姻的意思,他保准儿能像他女儿那样,在大门口贴上“赵王和庄姓不得入内”。   人家不啊,一向循规蹈矩,早就不上门接送代王了,就连上朝的时候,无意碰见,也是远远的一笑。   关键是,能不能别在肖恩禄那帮人弹劾他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说话。   如今,就连皇后也开始怀疑他是赵王的人了。   一想起,今早太子那句“叔,你难道已经不是我叔了吗?”,他就来气。   重点是,太子,你那是什么表情,堂堂一国储君,你委屈个毛线啊!   裴天舒忍住心里的狂躁,跟他女儿说:“以后看见赵王,你拔腿就跑。”   裴金玉还正想着裴筝和武夫子的功夫究竟哪个更高,一听她爹的话,纳闷地问:“赵王?”确定是赵王而不是代王?   裴天舒郑重点头,还不忘加了一句:“那小子不是什么好货!”   裴金玉回忆了又回忆,就压根没想起来赵王他长什么样,胡乱一点头,又问她爹:“你说我让裴筝去偷袭武夫子怎么样?”   就冲她这份痴迷劲,裴天舒在心里为将来迎娶他女儿的勇士点了一排蜡,跟教堂做礼拜似的。   童话故事里小裁缝为了迎娶公主,要通过国王的考验。到他这儿,他不是什么难题,他女儿才是啊!   如此一想,裴天舒突然就不觉得赵王恐怖了,甚至还幸灾乐祸地想:要敢来,整死你还管埋。   裴天舒这儿心情顿时愉悦,揉了揉他女儿的头,道:“别光想不行动啊,今晚你就让裴筝埋伏在武夫子回房的路上。”   知道什么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裴金玉表示,有她爹这根歪梁顶着,她就是再歪到天边去,也毫无压力啊。   另一边,正哭着收拾东西的穆秋霜表示:裴家一门,皆是奇葩。   不不不,他姓裴的才不奇葩,你们背后的碰瓷组织策划者才是奇葩。   除了碰瓷,他就不会干别的了。   隔了两天,裴天舒才知道,不光他自己被碰了,林枞那儿也碰见了一个。比他碰见的还彪悍,大白天的就直接碰了上去。   那彪悍的姑娘,姓孟,名媛媛。   也是个美人,还有个爹娘全挂,被人侵吞家财,外加要被卖掉的凄惨身世。   林枞一听,跟他差不离的身世啊!好巧。   要说这世上的幸福只有一种,可不幸得有千千万,那是各有各的不幸啊!   可他偏偏就碰见了和他一样的不幸拥有者,他要是相信——才怪!   林枞个大坏种,一看那孟媛媛黏上他不肯走了,就问了她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他问:“你这姑娘还是姑娘吗?”   绕口令似的,人家姑娘也听懂了,这是问她有没有被开过苞。   孟姑娘小脸一红,点头道:“我乃完璧。”   林枞跟见鬼了似的,一蹦出去了老远,连连摆手道:“那不行,我昔年在香山崖壁碰见过一个得道的仙人,那仙人说了我这一世的运道极旺,可官拜一品。但有一头,就是在做一品大官之前,不能看见女子的处子血。”   孟媛媛孟姑娘差点儿喷出了一口心头血。来前,她和穆秋霜可是打破了头争他啊!不就为了去裴天舒那儿只能做妾,他还没娶妻,伺候的舒服了,没准儿还能当个将军正妻嘛!   可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得让她找个男人开个苞,然后再回来伺候他?   这并非难事,关键是再回来了,还能当正妻吗!   孟姑娘还在犹豫,林枞一转身,叫他的老哑仆连推带搡地将人赶了出去。   就这智商还出来坑蒙拐骗,也就只有骗骗颜学庆那个一见女人哭,就眼睛发酸的二货了。   放心,颜御医那儿暂时还没人敢去碰瓷儿。   一来,碰瓷儿的进不去皇宫。二来,至今为止,外人还不知道他和裴天舒是有关联的。   于是,被人划了等号的裴天舒和林枞一商量,被人这么挑衅,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可想先发制人,又不知道算计他们的是谁!那就将计就计,人家会使美人计,咱也能使美男计啊。   重点是,谁去呢?   裴天舒表示,谁没老婆谁去。   林枞说,那没老婆的也不止他一个啊。   裴天舒又表示,可拉倒吧,老颜还带着面具呢。一张脸又黑又丑,还美男计哩,快别吓哭了人家姑娘。   人家姑娘牺牲皮肉,出卖色相,也怪不容易的,就别给人增加心理负担了。   林枞怒吼:“MD,就非得我上了是吧?”   裴天舒点头,还不忘在心里吐槽一句:放心,咱们偷偷地来,影响不了你娶媳妇。   就是……   “你不能见处子血,可怎么整?”裴天舒嘿嘿嘿,笑的又贼又贱。   林枞冷哼:“老子就不会关了灯整。”   再说了,知道什么叫做将美男计施展的出神入化吗?   那就是不脱衣,不上床,照样让女人晕菜。   林小爷表示,自己的雄性魅力无人能挡。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裴天舒说了:“你们家的孟姑娘已经被赶走了啊!”   林小爷挤挤眼又表示了,忠义王府不是还有一个嘛!挖兄弟墙角是个刺激事儿,可兄弟家的真墙角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挖的,那就没事儿挖假墙角玩儿呗!   裴金玉有这样的一个老爹,又将林枞引以为友,要想不歪,那得有多难啊!   公主表示,压力好大!   作者有话要说:别再纠结代王是不是男主,公主才六岁,现在是不会出来明显CP的,我们编辑说了不能出现任何恋童的趋向,我觉得你们看文是冲着欢乐来的,咱们怎么欢乐怎么来,至于CP问题,等孩子大了再烦恼可好?!!   ☆、第40章 于   忠义王府很大,真的,一点儿都不比武陵长公主府小。   那些珍奇的异草和小兽,遍地都是,端的还是兽比人多。   穆秋霜自打来了忠义王府,住的院子也是真大,且除了她,院子里就只有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妪,算是王府特别为她安排的伺候人选。   按理说是靠人庇护还能有这样的生活条件,真没什么不满意的。   但,前提条件是,如果忠义王也住在府内的话。   可忠义王并不在这儿啊,那穆秋霜就只有欲哭无泪的份了。   想没事儿出门转转吧,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可用的消息,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别问她为什么,你知道忠义王个变态为了防人偷他的珍奇异草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兽,他都在府里养了什么吗?   至少养了不下200个或有伤或年老的兵丁。这些兵丁有的为他整理花草,有的为他打理兽园,反正做的都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且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皆无妻儿。   200个单身汉,200头狼,到了半夜蔓延在整个忠义王府上空的除了那些小兽的叫声,就是狼吼了。   穆秋霜自打住了进来,就出去过院门一次,本是想向外头传点儿消息的,走到半路被个独眼的男人给吓了回来。   神啊,哪怕是嫁个庄稼汉,她也不想给个独眼当媳妇啊!   美人被吓破了胆,不敢出门,这无疑间增加了林枞的任务难度。   打滚耍赖要求加“工资”。   裴天舒笑骂:“就那点儿出息,你不就是想知道刘通的兵马在何处驻扎吗!过来,过来,附耳来听。”   ****   当夜,林枞神出鬼没地进了忠义王府,随便扯了株什么草,而后故意惊动了负责守夜的兵丁,一副四处躲闪不及的样子,闯进了穆秋霜现居的梨落院。   此时,被一肚子烦恼心事困扰,才刚刚睡着的穆秋霜,迷迷糊糊地听着窗户“吱”地响了一声,紧接着灌进屋里了一阵凉风。她瞬间惊醒,摸摸索索地点亮了灯,惊愕地发现自己屋里的那张软榻之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踩点的时候她见过,是她们的另一目标人物,姓林名枞。   可她就是认识也得当做不认识啊,还一脸惊慌失措地道:“你是何人?夜闯忠义王府所为何事?”   恰逢,追兵赶到,咣咣砸醒了老妪,砸开了院门,院中顿时一片火光,又听院中有人吆喝:“看看贼人可在?”   林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摸出了一把别致的小马刀,抵在了穆秋霜的喉间,“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坏种威胁人家姑娘的时候,还不忘勾起嘴角扯出一记绝好看的笑来。   穆秋霜有些晃眼,心说,就是不掏刀子,她也知道怎么做啊!   那些兵丁粗中还算有细,命了老妪来敲门。   “穆姑娘,府里来了贼人,偷了王爷的灵芝草,你房里可有异样?”老妪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缓缓响起。   穆秋霜镇定道:“我一直安睡,未有异样。”   门口的兵丁表示想进去搜查,穆秋霜看了看林枞,为难地道:“那……需等我穿好了衣裳。”   那委屈又饱含着不明色彩的声音,真是柔媚惑人。   隔着门,林枞都能听到门口有好几个男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匆匆赶来的忠义王府的二管家舒友,是个得了特别安排的,呵斥了一句:“穆姑娘的房间也是咱们这些粗人能进的!”   谁知道里头住着的到底是不是王爷的心头好。   为首的兵丁一听,还真不敢进去了,说了一句:“穆姑娘,你安歇吧。”这就慌忙撤了。   穆秋霜呼出了一口长气,当然,这只是表象。实际上她很是迷糊,按照林枞和裴天舒的关系,一株灵芝草,虽说名贵,却也无需如此大动干戈!   可她面上仍旧怯怯。   这时,眼见危机已经解除的林枞也收起了小马刀,还是大马金刀地一坐,笑道:“不想咱们忠义王府还藏了个如此美人。”   端的是一副要采花的模样。   穆秋霜假作惊吓。   林枞上前摸了她小脸一把,“得了,我也不吓你了,我是你们王爷至交。我和他打了赌,能毫发无伤地从他府中采一回花……”他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说多了呆久了,未免她不相信,顿了一下,他又道:“今日多谢你了,下回再来叨扰。”   临走的时候,还顺手摸了小腰一把。   穆秋霜臊红了脸,可无奈林枞长得不赖啊,这就颇有些回味无穷了。   心想着,那孟媛媛还真是撞了大运,能得了去勾引林枞的美差。又想着,自己呆在这忠义王府实在暗无天日,就算忠义王也是个好皮相的,甚至还高了林枞一层楼,可耐不住他有个凶恶的女儿啊。   一时为了今日的事情欢喜,一时又为着可能再也不能相见烦恼。   穆秋霜坐在灯下,久久神伤。   而那厢,林枞一出了忠义王府后门,就跃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战马。   他低沉着吆喝了一声,驱马径直奔向城外。   这个点儿出城为的就是偷袭刘通,今天裴天舒说了刘通的兵马就藏在西山之上。   呸,他当然是不信裴天舒的鬼话连篇了。裴天舒说是西山,那刘通多半就是藏在东山也就是香山崖壁之上。   他已经聚齐了五千精兵,今夜一袭,势必要打掉刘通的主力,断掉他们的粮草。   他得让裴天舒好好瞧瞧,他不止擅长给人染绿毛,还擅长放一把火将人烧成火红的。   尼玛,就是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裴天舒说的居然是实话。   谁让你TMD没事儿说实话的!!!   半夜三更,林枞的怒吼声震响了整个东山,把狼都给吓哭了。   ****   裴金玉那儿自是不知道她爹和密友都算计了什么,只是听裴筝放出去的人来报,住在忠义王府的穆秋霜一直都很老实,就是她密友总时不时地翻墙去骚扰。   裴筝放出去的那些探子,可是她前世命人特别训练出来的,可靠性和准确性不用质疑。   只是她密友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么不靠谱的。   她也不能去质问林枞:你什么意思啊,你是看上了勾引我爹的女人还是怎么地了?   如此,林枞铁定会问她:我干了些啥,你怎么啥都知道呢?   这一对质,可不就什么都包裹不住了。   这年头,稀缺的都是高精的技术性人才。裴筝手里攥着的那些人,费了老大的劲才训练而成,她轻易不会动用,自然也不会轻易将他们暴露出来。   裴金玉仔细思索了一番,决定去一趟忠义王府,再好好瞧一瞧那穆秋霜。难不成她上回看走了眼,穆秋霜除了脸和身子还有其他的可用之处?   说行动那就行动,裴金玉她——准备翘课了。   上完了武夫子的课,累出了一身的臭汗,带着臭烘烘的味道去跟赵夫子学圣贤,此为大不敬。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所以,长公主抽了空回去换衣裳去了。   这就趁着机会,带着嘉荣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   至于安全问题,勿用担心,裴筝会隐在暗处!   ****   武陵公主府和忠义王府离的很近。   但是,这说的是堂堂正正的大门。   至于后门,其实很远的好嘛!   裴金玉领着嘉荣,不,在府里可能是这样的,但一出了府,任谁看也是嘉荣在领着裴金玉。   无他,最萌身高差。   如今的嘉荣已有十五,亭亭玉立的身型和只堪一握的小腰,就算是穿了男装,她也不像男的好嘛!   是以,才出了代王府的赵王远远就看见了直奔忠义王府而去的奇怪两人。   在他眼里,这二人就是这样的一番景象——大家的小娘子调皮捣蛋,换了身男装偷偷跑出来玩。   赵王的随从陈牧也看出来了,随即表示,小娘子长的挺美,就是身边的丫头岁数太小,到底是谁伺候谁啊。   赵王当即就笑了,是挺漂亮的,就是长大的实在太慢太慢了。   同样的一番景象,在不同人的眼里,自然那就是不同的。所以有的人是王爷,而有的人就只能是随从了。   赵王将马停在了忠义王府,此时,裴金玉的脚也才踏上了忠义王府门前的第一层石阶。   裴金玉瞧着马上的赵王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实在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只瞪着大眼睛将他望着。   反正,他若认识她,总归是要没话找话说的。   赵王的第一句废话是:“妹妹,偷偷溜出来的。”   俗话说,看破不说破。这人太没意思,也没自报家门,裴金玉不想理他,转身欲走。   赵王的第二句废话就来了:“妹妹走的这么急,那我这就去找忠义王告状去了。”   裴金玉一听他要坏事,转身臊他道:“不曾想你这么高的个子,还做些两岁孩童才做的出的丢人事。”   赵王也不恼,回她:“我若不如此说,妹妹你可会同我说话?”   裴金玉道:“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话,我又不认识你。”   这就让赵王哭笑不得了,敢情目标人物压根就不认识他,这是他存在感刷的太少了,得补救。   赵王笑道:“也是,昔日皇伯伯驾崩,我见着你的时候你才不过这么大点儿……”   说话的时候,赵王翻身下马,还用手比划了比划两年前裴金玉的身高。   然后愣了一下,发现她也就长了一巴掌高,长得实在是……太慢。   两年长了约合五寸,委实不慢,甚至还可以说长势很好。   其实赵王也不是个没有常识的人,不过是因着心里有事。要知道想等到她可以议亲的年纪,还得等上个六七年,不说时光难捱,这其中的压力又有谁知呢!   不过,付出的代价越多,收获也将越是喜人。   赵王还在感叹着自己的选择,裴金玉这儿已经知道了他是谁。怪不得她看他很是眼熟,虽说见过没能记住他的长相,但他和他哥长的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昔日的成王世子如今的太子,裴金玉还是不会忘记的。嗯……当初砸了贤妃,还多亏了太子硬塞给她的两块石头。   裴金玉这个人记性很好,一岁多时的事儿还记得清清楚楚,更别说她爹前几日才交待过的事情。   她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偷偷跑出来已经算是一桩罪过了,再不听她爹的话,后果可能大概是极其严重的。   于是,裴金玉看了一眼嘉荣,又看了看忠义王府的大门,拉着嘉荣的手,拔腿就跑。嗯……她爹就是这样教的。   赵王这儿傻眼了,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人拐子,她跑个什么劲啊!   赵王林默之遭受了有生以来最沉重的打击,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与此同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的还有代王林錾。   这都过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了,怎么妹妹换个衣裳还没有出来呢?莫不是病了!   是以,代王差了杯子去后院问询。   这就有人来回楚氏了。   楚氏愣了片刻,什么意思?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她女儿明明换过衣裳去前院上课了。   前院里头既然没人,那就赶紧在后院找啊!   又有人来报了,后院找了个遍,也没有。   楚氏惊奇了,青天白日的,难不成她女儿还能在自己家里让人给拐了?   她吓得发抖,大叫了一声,“快,快去找王爷。”   裴天舒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的,因为他督战去了啊。   另一边,裴金玉已经很顺利地找到了穆秋霜。   女人的脸是世界上最会骗人的东西,但是脸上的神采却是最难以隐藏的。不管你是郁郁也罢,欢喜也罢,哪怕隐藏的再深,也总归留了一丝在外,留给人窥探。   裴金玉看着穆秋霜的脸,早已窥探出了她的不同。哪怕不用窥探,连空气里似乎也在弥漫着一股甜津津的腻人味道。   这是发情,哦不,相思的味道。   裴金玉觉得有点儿失望,因为除此之外,在穆秋霜的身上再也没有发现其他的过人之处。   由于她的久久不言,穆秋霜如坐针毡,小心翼翼地同她对视一眼,努力扯出一记不甚喜悦的笑容道:“长公主怎会想起来看民女了?”   若是她知道这会儿裴金玉在想,为了挽救林枞,要不要杀她以绝后患的话,她就是再努力也会笑不出来。   可就算是杀,她也不会杀啊!裴金玉看她就像是在看案板上的一条鱼,又是良久无言,抬腿走向院外。   穆秋霜长吁一声,差点儿坐在了地上。   气势汹汹的裴金玉这会儿还不知道,武陵长公主府已经翻了天。   ****   裴金玉走的时候,是偷偷溜的,自然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溜回去。   可是,她才出了忠义王府,准备悄悄地从公主府的前门溜过,往后门而去。   可公主府的大门敞开的实在过大,而且她娘为什么正站在大门正中,还有身后为什么站了那么多的侍卫、小厮和丫头。   其实楚氏正准备带上全府的人上街找女儿,这方法犹如大海捞针,可也好过在府中干坐着。   想她堂堂的世家嫡女,堂堂的忠义王王妃,有朝一日竟被她女儿逼到了不得不抛头露面的地步。   可想而知,她女儿的下场会有多么的惨烈。   平生就没怎么跪过人的裴金玉,老老实实地跪在她娘的跟前,围观的人有她娘的四大丫头,她的那四个丫头则随她跪在身后。   这还是屋里的,屋外的围观人员那就多了海去了,赵夫子、武夫子、代王等五个师兄,以及小厮侍卫若干。   这是要示众的节奏啊!   可求饶是个很丢脸的事情,堂堂的长公主大人当然不能去干。   作为丫头的嘉荣干起来就毫无压力了,她扑在楚氏的脚边,替裴金玉求饶:“王妃,一切都是婢的错,跟长公主无关。”   反正,她是和长公主一起被抓的,怎么着都逃不过一顿打,若是能替长公主逃掉一顿责罚,她这长公主的大丫头也不算白当了。   楚氏本就在气头上,当下就道:“苏锦,去拿戒尺。嘉荣鼓动公主私自出府,罚30戒尺。”   求饶这事儿虽不能做,可也不能让人背黑锅。裴金玉急呼:“娘,是我的主意,嘉荣她只是个丫头。”   本有心放她一马的楚氏绝倒,心说,这孩子,太死心眼。这么多人看着了,难不成还真得将堂堂的长公主揍了不成!   可裴金玉那儿仍旧摆足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架势,连个“我知错”的缓和话都不肯说,这也太挑战做娘的权威了。   楚氏对一旁捧着戒尺的苏锦道:“拿过来。”   苏锦犹豫,楚氏一把抢了过来,这才对裴金玉道:“过来,你以为我能饶的了你!要不是代王来问,我还被你瞒在了鼓里,你这个胆大包天的……”   说着,将戒尺高高举起,最后却还是轻轻落下。   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可是长公主的颜面已受损,裴金玉默默在心里记上了代王一笔,眼睛一闭,晕了过去。嗯……当然这是装的。要不,院外站了那么多人,让她如何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却是急坏了一干人等,楚氏吆喝着:“快,快去请大夫。”   谭中秀就被推了出来。虽然还不曾出师,也总比没有强啊。   谭中秀一把脉,咦,没什么异常啊,却是当下就心知肚明。转脸沉声对楚氏道:“长公主这是气急攻了心,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不能打不能骂还不能生气。”   嗯,没错儿,这就是传说中的公主病。      ☆、第41章 于   公主得了公主病,得治。   裴天舒一回到家就听说了他女儿今天干了何事又得了何病,特地叫来了谭中秀。   在他面前,谭中秀哪敢说谎,支支吾吾道:“嗯……小侄医术浅薄……”这是说他瞧错了情有可原,也是说他瞧着没病可不代表真的没病哦亲!   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您老自己判断去。   然后裴天舒又叫来了嘉荣,嘉荣就更不敢说谎了,一五一十道出了裴金玉出府都干了啥,主要说了见穆秋霜,次要说了一见赵王就跑。   楚氏一听裴金玉偷偷出府是为了见穆秋霜,心里只道,这孩子真傻,原来出府竟也是惦记着帮她。如此,心下一软,哪还有半点儿生气的样子。   裴天舒这边则是一听他女儿见了赵王就跑,心里顿时舒爽,也道,他女儿还算是个听话的。至于为什么去见穆秋霜,他和楚氏想到了一处去。   这孩子,个子不高,操心倒是不少,不利于健康成长啊。   于是,裴天舒自从进了家门,就开始“审案”,如今连口茶水都没顾上喝,又转去了他女儿的雕山小筑。   雕山小筑与他和楚氏的浮梦坞紧邻,名字是他女儿自己起的,他当时就跟楚氏说:“听听,不是雕花,也不是雕草,雕的是山,咱们姑娘多大的口气!”   其实他心里美的紧,没有哪一个父母面对儿女的梦想会摆出一副讥笑姿态。就算即使是讥笑,其实那也是一种变相的鼓励。   裴天舒来到他女儿房中之时,只见她正靠坐在雕刻着百鸟朝圣的楠木大床之上,瞧见他走进来,眼神忽闪了一下,低下了头。   裴天舒觉得他女儿这是知道了错。   裴金玉是觉得实在是无颜见人了。   裴天舒立在床边,故意拿手在他女儿面前晃了晃。   他女儿抬头,和他对视了半晌,他才道:“你可知错?”   裴金玉一心想着赶紧应付了她爹,让他快走,遂道:“不该出府。”   不不不,孩子,你还根本不知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   裴天舒顺势坐了下来,执起了他女儿的手,很认真地道:“你想出府本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你不该不禀明你娘,吓得她三魂七魄一下子没了一半。”   这话说的好像她禀明了她娘,她就能出府似的。身为女子多有限制,想当年她还是长公主的时候,起初也是循规蹈矩,只不过后来才变了模样。   她这人做事从不爱后悔,独有一件事,每每想起,便悔的心肝俱疼。   此一悔便是她这一辈子怎么又做了个受人限制的女娇娘。   裴金玉很是疑惑地瞅着她爹。   她爹又道:“从今日起,我便会与你娘说,此后不会限制你出府,但前提条件,必须带着足够护卫你周全的人马。当然,最好还是由爹亲自带你出去。”   裴金玉自动忽略了她爹“当然”二字以后的话,不确定地问:“什么时候出去都行?”   “宵禁之前回转,宵禁之后不出。”   “什么地方都行?”   “只在洛阳城内,还有三教九流之地不行。”   这是因祸得了福!裴金玉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欢喜,裴天舒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需以男装出门。”   “那是一定,女装多有不变。”   裴天舒点头,还道:“如有违规,家法伺候。”   而后又嘿嘿一笑:“你爹我的家法可不是你娘的戒尺那么简单。”   裴金玉怕她爹反悔,主动提出:“击掌为誓。”家法什么的,还是等犯了错再说。   “那就……击吧!”又不是立契约、按指印,击个掌而已,毫无压力。就是那厢,还得想个法子说服了楚氏。   毕竟按照楚氏的思想,他这是将女儿往歪了养,将来不好嫁啊。   裴天舒却不以为然,想出去玩那是孩子的天性使然,若为此被人上升到了操行的层面,哪个敢闲言碎语,他就敢弄死了哪个。   至于往后的嫁人问题,畏惧人言,不能够为他女儿全心全意着想的男人,怎么可能够格与他女儿并肩走一生。   作为某某人的未来岳丈,裴天舒对未来女婿的要求,那可不是一般的高,那是相当的高!   不然,你以为他吃饱了撑的办家学干啥,还不是为了可以将人从小看大。   是以,裴家的家学又迎来了两人,刘通的两个儿子,九岁的刘元枫和七岁的刘如松。   学堂里的排名这就又重新排了一次,这回是:老大谭中秀,老二裴七里,老三代王,老四刘元枫,老五程八骏,老六刘如松,老七裴宝。最小的裴金玉,永远超然于外。   至此,裴金玉的便宜哥哥们的行列终于是“备胎”多过了亲戚。除了代王,备胎们以四比二的强盛优势迎来了全盛时代。   别问“备胎”里头为啥不包含代王,裴天舒表示,我擦,连精的跟猴似的赵王老子都看不上,更何况是他!   代王表示,已哭瞎在厕所。   赵王表示,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在没有得胜之前,还是先好好的哭几回吧!   ******   裴金玉这儿可是不知她爹都在打什么主意,对新来的刘元枫和刘如松也没有给与过多的关注。   只因这几天,她一直都在关注代王。   为啥?   她要报仇。   是的,报仇。   这是做小孩做的太久,已经入戏太深,一看见代王她总是想到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被她娘发现,更不至于挨那一戒尺。   反正,公主病很深的裴金玉怎么也不会承认自己心眼小。   可琢磨了几天,裴金玉这才发现,如今的代王他很有意思。别瞧依旧憨憨傻傻,可关键是,他再怎么憨傻,却从来不会得罪人。   这是什么情况?   要说代王的脾气好,裴金玉又不是打今儿才认识的他,想当年因为一言不合打人的事他可是没有少干,而如今却成了众师兄弟调侃耍弄的对象,还真是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了。   裴金玉正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惊奇,那厢的代王似乎也发觉了她有意无意递来的探寻眼神,顿时喜悦坏了。   妹妹哪怕啐他一口都比零关注要强。   代王趁了小休用小食的机会给裴金玉道歉:“妹妹,那日我不知你溜了出去,只当你是起了急症,一时担心,才……”   裴金玉假装没有听见,并不搭理他。   代王又说了:“妹妹,下次你要是想出去,可以提前给我说……”   裴金玉斜了他一眼道:”凭什么告诉你!”还真是好笑。   抖M属性的代王笑的比花都灿烂,“我可以给你打掩护,我还可以跟你一块儿溜出去啊。”   “还有我。”   “还有我。”   裴金玉正待反驳,冷不丁又响起了好几个声音。   然后谭中秀一脸高深莫测地表示,人多力量大,他们可以分工合作,譬如谁去应付夫子,谁去应付王妃,谁去应付王爷,总之,调皮捣蛋也得讲究策略不是。   这位是在皇宫里呆了几年,深谙此道。   刚来的刘元枫就表示,洛阳城他熟啊,哪个树上的鸟蛋最圆,哪个草丛里的蛐蛐最大,这些他都知道。   这位是一直被放养着,野习惯了的。   接着其他人也加入了讨论行列,有说后门不好走不如翻墙的,有说翻墙危险不如掏个狗洞的。说着说着,就演变成了——咱们一起翘课吧!对,就是现在,立刻马上。   理论知识说了那么多,总得演习一次不是!   裴金玉傻眼了,还来不及说她爹已经不限制她出府,就被裴宝拉了一把,亲眼看着七里和八骏偷来了一坛她爹的私藏,掀开了盖,放在了赵夫子的必经之路上。   裴金玉心想,这群傻孩子,明摆着是个套的酒,赵夫子怎么可能会喝!   可现实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赵朝文起先是真不准备喝的,毕竟被坛酒拦了道,是个人都知道其中有诈。但是酒太香了啊,一闻就知道这是王爷的私酿。   你道他赵朝文隐身于世这么些年,就没人请他出山?不不不,请他的人那是多了海去了,却无一能将他打动。   偏偏就是中了忠义王的酒毒啊酒毒,就是宫里的酒都不如他的酒够味儿。   地上放着的可是忠义王的私酿啊,整整一坛啊!赵朝文在这坛酒边愣是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神情专注,终于抵抗不住酒香,浅尝了一口,然后就再也停不下来。   就算这酒里被人下了毒那又怎样,那也不能将它浪费掉。   然后下午的课程就又成了自由作画的时间。   刘元枫个奇葩,拿了笔在每人的白纸上面画了个圈,连说辞他都想好了,要是夫子问起他们画的都是什么,就说是鸡蛋、石头、太阳、果子,就是说脸袋那也是可以的啊!   才从震惊中醒过来的裴金玉,又震惊了,只觉诚信伯刘通没被儿子气死,实在是承受力强大。   这就又安排了小厮坐在堂中,然后一扯还有点儿发傻的裴金玉爬墙去了。   活了两辈子的裴金玉什么时候也没干过爬墙这么有辱斯文的事情,一时觉得,真是——还挺刺激的。   最大的谭中秀和七里,主动给她做了人梯,那厢的代王已经骑上了墙头,等着拉她一把,再下面那几个小的已经成合围之势,准备将她接住。   还真像谭中秀说的那样人多力量大。   七加一个熊孩子成功逃出王府,玩去喽!   躲在暗处的侍卫表示,做个睁眼瞎比杀人越货还TMD有难度啊!得担心被他们发现,还得担心他们翻不出去。万一翻了一半儿掉了下来,你说是救还是不救!   还好,还好,出了这王府,剩下的事儿就归外围人员管了!   这是自打上次裴金玉偷溜出府,裴天舒特别加强的一个警卫连,数十人一分为二,府内的叫内部人士,府外的叫外围人员。   内部人士接到的任务是,公主想干什么睁只眼闭只眼看着,重要的是得赶紧汇报。简单来说,就是盯着啥也别管。   外围人员接到的任务,也是盯着,一般情况不需出手,特殊情形那就是誓死保卫。   所以,当天空出现了一记梅花形的红色烟花,裴天舒知道这是他女儿有所行动,可他没有想到的还有很多很多。     ☆、第42 章 于   七个熊孩子在商量要去什么地方玩。   几个大的表示想去鱼龙混杂之所开开眼,小的就说他们身高太低,武力值不如人,唯恐被完虐。   可其他的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啊。   逛逛街、买买东西?   切,太没意思了。   要不出城吧!   刘元枫一听这提议,就来了劲:“好啊,好啊,我爹在城外搞实战演习呢!”   七里和八骏消息源弱点的齐声问:“实战演习是个什么东西?”   刘元枫想了想,他也说不清啊,总之一句:“肯定特别有意思。”   哥几个一致觉得只要有意思就行啊,这就全票通过了。   随即又开始讨论怎么出城。   在场的家里没大人管的只有代王一个,七里就说:“不如咱们去代王府赶马车。”   代王的态度一向很好,别人说怎样那就怎样。   正要抬腿往代王府去,谭中秀又说:“不好,代王府的马车可是有标识的好嘛!”   那就只能去租了。   那边已经定下了出城的方案,裴金玉在这厢还有点儿傻眼,她爹可是说了城外不能去的哦。   关键他们去城外,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却也没有出言提醒的意思,因为她也想知道实战演习,究竟是怎么个实战法。   万一要被她爹抓住个现行,那也没关系啊,她前面不是还有七个师兄。一个人挨罚,和八个人挨罚的滋味肯定不同。   裴金玉也就是晃了晃神的功夫,谭中秀和刘元枫已经驾来了马车。   马车只有一辆,且还是敞篷的,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看着众人皆惊愕。刘元枫表示,豪华马车有啊,银子不够,凑合着用吧,总比地奔儿强。   然后,谭中秀和刘元枫一人坐了一面车辕,剩下的几个全挤在方寸大小的车里,脑袋贴着脑袋,跟贴烧饼似的。   饶是代王特意给裴金玉多腾出了点儿空,两人也就隔了有一手指头的距离。   代王美呆了,不想笑来着,可嘴角为什么总是往上翘。   裴金玉后悔了,挨罚是次要的,现如今也太穷酸了,不符合她高贵端庄的定位。   只是城都已经出了,后悔也已无用。   除了这两个走神的,其他的几个倒是兴致高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真找不到话说的时候,还能哼上两支小曲。   这就很快到了东山脚下,几个人拴好了马车,开始往山上进发。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满山遍野绿树成荫,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花和野草。放眼整个东山,说一声人间仙境也并不为过。   几个小点的面对此景根本停不下来,一会儿追追野兔,一会儿扑扑蝴蝶,忙的不亦乐乎。   谭中秀和七里顿时觉得压力山大,这儿才找到了刘如松,TMD又丢了裴宝。   等到找到了裴宝,这才惊愕地发现他们偏离了上山的主道已经很远很远了。   重点是,他们里头身份最大的两个,是没有跟来呢?还是不见了?   丢了长公主和代王,这后果他们可是连想也不敢多想。   这时候,连老天也特别的不配合,居然阴沉了下来,眼看一场疾风骤雨就要席卷而来。   谭中秀当即扯了根长藤,他站最前,七里站最后,剩下的几个按年龄大小排中间。   如今的这几个人不止不能再丢,还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最紧要的是先找到主道,求神拜佛保佑,那两个活宝还在原地没有动。   ******   裴天舒正坐在林枞的大帐中,镇定地看他气急跳脚。   这个交通不发达的破年代,所谓的实战演习,总不能真弄出一个城来供他们玩耍。裴天舒定下的演习方案就是攻坚战中的野战阵地攻防作战。   管他们藏在什么地方,管他们用什么方法,谁先“灭”了谁的主力,谁先攻破了谁的防守,谁的“伤亡”最少,谁就是优胜者。   优胜者可是有奖励的哦,军饷翻一番的哦,另外还有战车战马兵器相送的哦!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颜面。   唉,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这一点裴金玉深有所感。自打林枞判断错误,以为刘通藏在东山,爬上了这东山崖壁,他带上来的人马就再也没有下去过。   为嘛?   因为他们被刘通围困了。   刘通有一小半的兵力现如今就驻扎在半山腰。   是以,当脱离了“大部队”的裴金玉和代王,攀到了半山腰时,顺理成章地被俘了。   俘虏他们的小兵,报告他们伍长道:“伍长,抓了两个奸细。”   伍长就是比小兵见识多,一看被俘的两人,一个是半大不大的孩子,一个连半大不大都没有,还都是细皮嫩肉的。如今又不是前朝,那会是还没大刀高呢,就被抓了丁。如今可是未满十八岁,不允许入伍的好嘛!   遂踹了那小兵一脚:“去尼玛的奸细。”   转而又好声好气地问裴金玉:“你们是哪家的小孩?上山所为何事?”估计是想着小的更好糊弄。   谁知,死要面子的裴金玉就是不肯出声。   这就只能再问那个大的了。   废话,妹妹都表明了不愿意说,代王可能跟她对着干嘛!也就咬紧了牙关不出一声。   小兵劝道:“用刑吧伍长!咱的老虎鞭一下去,保准儿他们乖乖地什么都交代了。”   “去尼玛的用刑。”伍长又踹了小兵一脚,赶忙向什长汇报去了。   什长也拿不准,就去找了都伯,都伯又找了百人将。最后,将人送到了刘通的帐里。   刘通一看,面熟啊,愣了半天神儿。我去,这不正是裴妖物家的小妖物嘛!   赶紧行礼啊!我说长公主大人,你没事来这荒郊野岭的干啥?   裴金玉和代王被松了绑,她怎么听着都觉得诚信伯刘通的话里,带了些许的幸灾乐祸。   于是,她很好心地告诉他,不止她来了,他的两个儿子也来了。   我擦!擦哩个擦擦!!刘通的心情很复杂,他把儿子送到裴天舒的家学,是想让他们学好来着。退一步讲,就算学不好,能学的规矩点儿也成。再退一步讲,学不好规矩,可尼玛他也没让他们学乱跑啊!   好吧,其实在这之前那两个猴崽子一直是处在乱跑当中。可尼玛,出城还是头一回啊!   这是人多胆气足吧!   等等,不是说他儿子也来了,那他儿子在那儿呢?   神马?丢了!   儿子要是真丢了,儿子的娘保准能徒手掐死他。   刘通也顾不上部署今晚上的围剿行动了,吩咐了众将士,暂停实战演习,都TMD给他找儿子去。   对了,还得去跟山顶上喝风的林枞达成暂时停战协议。   刘通腿长跑的快,很快就到了林枞占领的地界,站在底下大喊:“林枞,老子要休战找儿子,你不能乘人之危。”   那厢大帐里的林枞和裴天舒就是得到了这样的汇报。   沦落为困兽的林枞眼睛正红着呢,嗖一下跑出了大帐,又往下跑了跑,隔着空气和刘通对话。   “少特么的耍诈,跟老子玩这套,你还嫩点了点儿。”这是气急了,忘了论年龄人家诚信伯可是老大哥。   刘通没空跟他计较,一运气又吼道:“谁特么的没事儿拿儿子耍诈,告诉你,不光老子的儿子丢了,连忠义王他大哥、二哥的孩子也丢了。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长公主和代王就在后头呢!”   后头跟着的裴天舒也听到了,特么的,谁,谁,还有谁?   还有我啊,父亲大人。   就是这个时候,裴金玉和代王终于赶到。   和她爹四目相对,哎哟,闯祸了,怪不好意思的。   ******   谭中秀他们几个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月上当空。   找到他们的还是俘虏了裴金玉和代王的那一伍的士兵。   那伍长姓白名三和,他觉得自己今天撞了大运,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精贵人呐,激动不已地问:“你们哪个是我们伯爷的儿子?”   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冻个半死的刘元枫打着哆嗦问:“什么事?”   白三和嘿嘿笑了半天,抓了把泥抹在了刘元枫的脸上,“惨点儿,再整惨点儿,不然你爹得拿老虎鞭抽你。”   其他的几个熊孩子一听,是这个理,各抓了一把泥,抹在了对方的身上、脸上,就连发丝也没有放过。   刘元枫愉快地问过了白三和的名字,夸赞了他几句,这是在心里将他做了衡量,跟裴天舒养着他们做备胎是一个想法,子承父业,这位在为自己的将来准备帮手呢!   反正,当几只泥猴子出现在大帐之中时,裴天舒和刘通嘴巴张了老大,原准备大喝个几声的,最后又轻轻地合上了。   熊孩子们见到了走失的小伙伴很是开心,纷纷上前。   裴金玉表示他们太脏很嫌弃,代王表示很高兴。   裴天舒和刘通表示,彻底被打败了——你们敢不敢再熊一点儿?!   裴金玉表示,真敢。   是以,大帐里的林枞傲娇道:“儿子找到了,休战可以结束了吧。”   那厢的刘通瞬间忽略了儿子,开始放狠话:“结束就结束,反正害怕的应当是某人,不应当是我。”   “我呸。”   冷不丁被啐了一口的刘通一抹脸,“老子也——呸!”   “呸呸呸呸!”   “呸呸呸呸呸!”   老是这样呸来呸去的也不是办法啊!裴天舒沉声道:“各回各处。”该回大帐的回大帐,该回城的就回城。   裴金玉一拉她爹的袖子问:“爹,你去哪儿!”   裴天舒只觉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他假装没有听见,生怕他女儿一撒娇说“爹,我要跟着你”。   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裴金玉一鼓小嘴道:“爹,你生气了。”   不不不,爹不敢。   “爹都不想跟我说话了。”   不不不,爹怕多说多错啊!   别以为这样真的可以蒙混过关。裴金玉垂下了小脸,过了半晌,才无比委屈地又道:“既然爹你生气不想理我了,那我就跟着林三叔吧!”   林枞没什么意见啊,跟着就跟着吧,还体贴地朝她招了招手。   招个尼玛的手啊!裴天舒瞪了林枞一眼,恨不得掰折了他那根没有立场随意摇晃的手,冷着脸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回城。”私自出城这事儿还没完呢,还想得寸进尺,没门儿!   那边的刘通也对着儿子虎起了脸。   刘元枫一思索,就这么回去,他娘是拿竹板“伺候”他呢,还是木棍,也可能是沾了水的马鞭。据他外公说他娘四岁能使鞭,一根寻常的马鞭也能使得出神入化,一鞭子下去,不见血都能让人疼上个七八天。   于是,顿时觉得其实他爹一点儿都不可怕。   不怕死地道了一句:“爹,我要留下给你助战!”   刘如松比他哥还不怕死,一抱他爹的大腿:“爹,我给你抗刀。”   裴金玉觉得这才是国民好师兄啊!简直是心无灵犀也一点通。   这边,她一拉林枞的胳膊道:“林三叔别怕,我给你助战!”   代王不言不语,自动站在了她的身后。   然后是七里、八骏和裴宝。   谭中秀一思索,刘元枫这边人太少了,就没好意思到那边去,勾了勾手指还把裴宝勾到了这厢来。   如此,七加一个熊孩子已经默默地站好了队,四比四,分配的刚刚好。   看着个个都很认真的稚嫩的脸,裴天舒刚想出言“打击”,他们又高声讨论起了彩头。   刘元枫这边说,赢了要四套金弓外加四匹汗血宝马。   林枞嗤之以鼻道了声小意思。   这厢的彩头,自然是要看裴金玉了。她想了想,问:“这山中可有猛兽?”   众人有点儿傻,倒是一向被他女儿吓惯了的裴天舒还算清醒,“前日听手底下的小将说看见过一头大猫。”   裴金玉斟酌道:“那就要四只……大猫!”   我去,想养老虎当宠物也就算了,特么的还要四只。不止众人,连裴天舒也吓坏了。   他想,一定是楚氏的生娃方式不对。   不不不,更可能是他和楚氏的造娃方式不对。   他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小棉袄啊,怎么和他最初的设定越离越远了呢。   这是被他女儿伤着了,一时之间,忘了让他们滚回城的初衷。   裴金玉,\\(^o^)/,和稀泥成功!   最后还是刘元枫先回了神,他很是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要大猫呢,还骑什么汗血宝马,能和拉风的大猫比嘛!   他拉了拉他爹问:“爹,咱的彩头能换吗?”   他爹也回了神,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人家要的彩头要是不允太特么的没风度了。他想了又想,终于想出推脱的点子来:“一山不容二虎,四只恐怕是很难。”根本就没可能好嘛!   林枞最不耐烦跟人讨价还价,一锤定音:“那就要一只。”   ******   那边东山之上的事情,演变的结果出人意料。   这边忠义王府发现学堂里的学生全特么的都走了样,闹腾了一番,也有了出人意料的结局。   有了上一次裴金玉的偷溜在前,这一回一次性没了八个,楚氏倒也没有那么惊慌。   先是审问了那八个赝品,发现他们无一不是只知主子走了又委实不知去哪儿,罚了他们跪在了院中。   楚氏又派出去了几十人,到各处去寻找。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全都没有发现踪影的时候,楚氏才真正着了急,赶紧派人给诚信伯夫人肖氏送信,也顺便给她二嫂方氏送了信。   肖氏是个冷静的,又增派了人手,扩大了搜索范围。   方氏就知道哭,还一个劲地埋怨。说长公主府防守松懈,又说楚氏监管不严,最后又将问题上升到了“要是找不到孩子,我也活不成了”这个严重的高度。   楚氏又急又气,忽觉心里一阵恶心,头又一闷,顿时晕了过去。   方氏以为她假装呢,这个她也会,一闭眼睛,也晕上了一晕。心里还想着,想逃避责任,门儿都没有。   这是不止想讹点儿精神损失费,还想讹诈点儿医药费哩。也是没有办法,没了三房的建信侯府,越发的不如人了。   有方氏这个添乱的,苏锦、壮锦她们更是乱作了一团。肖氏大吼一声,反客为主,先命了人去请大夫,又让人将楚氏和方氏抬到了厢房,排排放。   楚氏悠悠转醒的时候,方氏那儿还睡着呢!   谭清很快就来了,一进门当然是忽略了方氏,哪怕她还“昏迷不醒”,照样先给楚氏把脉。这一把不要紧,谭清惊喜道:“恭喜王妃,这是有了身孕。”   楚氏的惊讶自是不提。   就连那边的方氏,也一下子惊醒。   楚氏不知不觉淌出了眼泪,一是觉得盼的太久,终于盼来了第二个孩子。二是觉得,这下好了,底下有个小的,上头的这个大的也该有了要长大的自觉。   这让楚氏很是开心,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女儿乖巧地做个好姐姐的可爱模样。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有想过一个熊孩子,突然变三个的可能。   祭酒夫人劝她道:“孩子多了是福分。”   不不不,裴家的全TMD都是来讨债的啊!     ☆、第43章 于   裴金玉又有了弟弟,还是一次性有了两个。   大的叫裴百威,小的叫裴雪津。   裴天舒说,这是两个具有时代意义的名字。具体是什么样的时代意义,那是谁问都不会说的,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话说那还是楚氏生子头一晚的事情,已值隆冬腊月,那晚他心情良好,自抿了两口小酒,睡觉的时候一只手摸了摸他老婆的肚子,道了句“晚安”,就美美地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前世的风光齐月,三五狗友相约酒吧,一个身穿裹胸和皮裙的啤酒小姐风骚地对他说:“先生,你是要百威还是雪津?”   正欲回答的时候,楚氏一声大叫,将他从梦中惊醒。   凌晨,楚氏她开始发动,两个时辰之后,就有了百威和雪津。   鉴于裴天舒给裴金玉起名的那个磨叽劲儿,楚氏给儿子们准备好了小名——大哥儿和二哥儿。谁知,老二才生出来,哥俩的名字就有了。那会儿,她也顾不上想许多,累的迷迷糊糊,很快就昏睡过去。   如今她算是想过了味儿,儿子们的名字为啥起的快啊,还不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儿子没有女儿精贵。”   今日是儿子们的周岁宴,楚氏找了个机会,单独和她娘诉苦。   按理说,三个孩子都是她生的,就算她再看重儿子,可女儿独自就霸占了她的心思六年多,断不会因着孩子的父亲更看重谁,而替儿子吃起了女儿的飞醋。   可这飞醋楚氏还真就吃了,内里的缘由说起来话很长。   话说百威和雪津是两个还算聪慧的孩子,到了两个多月能认人的时候,楚氏就发现他们很喜欢长姐,她自然很高兴啊。   满共就这三个孩子,作娘的当然希望他们能够相亲相爱一辈子。   恰逢,裴金玉在学堂里又调了一次小皮,被赵夫子一状告到了她这儿。   楚氏便想,怎么说也是个小娘子,整日跟些都到了议亲年纪的哥儿混在一起也就算了,就连这性子也越发的不着调起来。   养只猫、养只雀什么的打发时光没什么不好,可她女儿养了只虎啊。起初小还不觉得什么,可现今已经长成了站起来快比人还要高的东西,关在笼子里也就算了,闲着没事儿放出去吓人那可就不对了。   赵夫子连喝了两坛酒才压住了惊。   楚氏遂跟裴天舒商量,要免除裴金玉去学堂的资格,让她重归后院,跟在她的的身边,由她亲自教导。   裴天舒却不以为然,非说什么“没事儿,别理那赵朝文,他哪是怕了老虎啊,他是来骗酒喝的。”   楚氏不依,问他:“你准备把女儿怎么办吧?”   裴天舒道:“能怎么办,就这么样吧!”   他那会儿是自动带入了校长角色,九年制义务教育,他不能因为学生调皮捣蛋,就免除学生学习的权利不是!   再说了,跟着楚氏能学什么,学怎么带孩子吗!别开玩笑了。   自己的老婆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叫贤惠。自己的女儿要是学老婆那样,那就叫遭罪了。   裴天舒是个双标很严重的大老爷儿们。   不过,关于女儿放老虎出去吓人这个问题,裴天舒还是看出了严重性,关起门来教育了女儿一次,将老虎禁了足。   其后果就是,女儿越发的不肯亲近弟弟了。   其实真是楚氏多想了,打一开始,裴金玉就没怎么亲近过弟弟们。   关键头两个月小孩睡的多,看不出来啊。等百日一过,百威和雪津老是要抱抱而裴金玉怎么都不肯抱的时候,楚氏瞪眼一看,画风不对,说好的相亲相爱去哪儿了?   稍一联想,脑洞大开——哦,女儿这是“记仇”了。   一时没忍住,又跟裴天舒唠叨了一回,正赶上没要来抱抱的百威和雪津闹脾气。   裴天舒被他媳妇唠叨的有些耳鸣,百威个混小子张大嘴拼命嚎,还不肯吃乳。他大吼一声:“不吃去拉倒,小子哎,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得住老子,老子饿死了一个儿子,特么的还有一个。”   这就是双胞胎的好处了,你吃不吃,吃不吃,到底吃不吃?   不吃,给你弟弟吃去。   最后的结果就是,雪津默默无语两眼泪,吃光了两个奶娘的乳。百威那儿嚎累了也嚎饿了,准备吃口乳垫吧垫吧的时候,一吸没有乳,又特么的嚎了起来。   如此循环。最后的最后,百威学会了雪津的沉着,终于长成了一个遇事不嚎的安静美男子。   楚氏当时就惊讶了,想当初他们女儿不吃乳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她夫君的眼里,是他女儿更重啊!   裴天舒表示,儿穷养,女富养的懂吗!养女儿不止要满足充分的物质需求,还要从精神上富养她。至于养儿子,不止要穷养,还得时不时的用用挫折教育大法。没事儿就给他们松松筋骨,没事儿就给他们松松筋骨……   百威和雪津则表示,麻麻,有小jj好烦恼,还不如没有小jj的好!   这会子,关起了门,楚氏和自己的老娘一边说话,一边抹着眼泪儿珠。   祭酒夫人真是觉得她这女儿有点儿没事找事,这算个什么事儿嘛!   难道女婿宠小妾了吗?   女婿家一个小妾都没有啊。   难道女婿养外室了吗?   女婿他很洁身自好的啊。   难道女婿宠的孩子不是从女儿肚皮里爬出来的吗?   明明就是啊。   如此,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这要不是亲女儿,她敢出口讽刺这分明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这不还是亲的嘛!   祭酒夫人耐着性子劝解了女儿一番,大致的意思就是:这是个定律,大凡是男人都比较疼爱女儿,就像你爹他不是也特别的疼你,对你大哥那是不打则骂,对你向来都是和风细雨。作娘的人了,跟你女儿吃醋你臊不臊的慌!赶紧擦干了眼泪,那厢的大堂里还有一竿子的客人等着你去应酬呢!   就这样摆平了女儿,祭酒夫人和女儿又逗了逗白胖白胖的百威和雪津,然后一起欢乐的待客去了。   ******   她们是挺忙,那厢的裴金玉也不曾闲着。   今日的小客人们,此时全都聚集在雕山小筑,一来是为了参见长公主,二来就是为了看一看传说中的无比拉风的大猫。   裴金玉圈养的裴小虎会这么闻名,全仰赖了刘家兄弟那两张不把门的嘴。去哪儿做客都会炫耀,跟谁喝酒都会吹嘘。如此,不止裴小虎闻名于洛阳城,就连他们爹吃的那场败仗,同时也闻名于洛阳城中。   连他们爹都忍不住想,他们是傻呢还是傻呢!   两年前的那场红绿对抗实战演习,分明是诚信伯刘通占了先机,可关键时刻,还是让林枞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说起来,还是林枞用了巧。   可谁又能想到,憨憨傻傻的代王能给他如此致命的一击呢。到现在,刘通也没能明白,那一计到底是谁的主意,就是至始至终在场的裴金玉至今也很是糊涂。   那日裴金玉四人到了山顶林枞的大帐,代王随手动了动沙盘里的军棋,本来还一盏莫愁的林枞突然对着代王哈哈大笑,对着他耳语几句,立时送了他们四人下山。   占据山腰位置的刘通不疑有他,二话不说就放了行。   等到了山脚,代王却突然让七里驾起马车继续朝东,问他什么,只说是林枞吩咐。   走了约莫十里,在一处山坳发现了林枞的剩余兵力。而后代王掏出了令牌,命着驻守副将姚毅连夜行军,生生就把刘通当饺子馅给包了。   裴金玉始终想不明白,当时代王随手动了的军棋,是真的随手还是假的?还有当时他们有四人,林枞为何偏偏吩咐看起来最不可能完成任务的代王走那一步险招,而不是另选七里或者八骏?或者,林枞是看出来了代王不是真的傻,而是大智若愚?   可是代王真不傻吗?她怎么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傻呢!   裴金玉下意识看了看赖在这里不走的代王,正对上他凝视她的乌黑双眸,他展颜一笑,她赶紧转回了视线,随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听说,皇帝准备先给他立侧妃,那么这正妃之位是要留给谁呢?   好多人都在说代王正妃非长公主莫属,这一言论在裴天舒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当朝干翻了御史中丞高??而彻底息声。   即使她爹再能耐,也管不住人家心里会怎么想,尤其是皇帝。   她和她爹都知道,去年赵王以死抗拒高家嫡女,皇帝若是个脑子清楚心里明白的,要真心为了太子好,就算不用强给赵王塞一个王妃,也会一纸圣书将她和代王绑在一起。   事实是,她和她爹所希望的和所害怕的都没有发生。   圣意难测,你说皇帝是脑子不清楚心里不明白,可谁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铁定会和政治无关,裴金玉觉得自己还真是太天真了。   或者,林青峦若还是皇帝,局面也不会如此不堪。   裴金玉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会有怀念起林青峦的这么一天,还真是……世事难以预料。   长公主的精神萎靡,没人会去触霉头。各家的淑女同长公主行完了礼,见寒暄无门,远远地观了老虎一眼,却被虎啸震得惊心肉跳,这就各寻了理由告退,去浮梦坞找娘了。   娘啊,长公主她——好吓人啊!   裴金玉乐的清闲,等人一走就放了裴小虎出来玩耍。   刘家兄弟的鼻子还真灵,隔了老远就嗅到了裴小虎的味道,刘如松怪叫一声道:“小虎,四哥和六哥来看你了。”   裴小虎是个傲娇的虎,正卧在代王脚下吃肉,头也没抬一下。   刘元枫和刘如松飞似扑上,却也不敢在裴小虎吃肉的时候,过于打扰,只能远远地痴痴地将它看着。   “救命啊。”直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娇呼,兄弟俩才回神,一见裴小虎,把亲姐妹也忘了。   刘彩是站在哥哥和弟弟的身后,呼出了那一声“救命啊”。   裴金玉百思不得其解,她和裴小虎之间,还隔了她两个兄弟,这个救命是替她自己叫的呢还是替她兄弟呢。嗯,难道是为了裴小虎身边的代王?   裴金玉保持了一向的没人缘,刘彩假作镇定地同她行完礼,一双眼睛巴巴地长在了代王的身上。   谁让他皮相好呢!不说话的时候特别能哄人,仪态翩翩,任谁看了也是个人五人六的美王爷。   或许代王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年纪越大,就越发的寡言起来。简称,装深沉。   反正,眼前的这个乍一看,有身份,有地位,有财,又有貌。   至于那个才,能当饭吃吗?能当脸看吗?能制造出同样美好又有权利的下一代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就算代王有些傻,可她听说了不是先天的傻,不会影响下一代。还有男人傻点儿,好拿捏呀!   在场的几人都发现刘彩她貌似沦陷的时候,可能连裴小虎也看了出来,醋劲大发,一步也不肯离开代王。   裴小虎哭:明明是那个人类总黏着本大王的好嘛!   刘彩也哭,好好的一桌酒席,全都喂了大猫。就连好好的一个王爷,也瞬间成了长公主的“兽奴”。   这不公平啊!   为了能够长期徘徊在代王的身边,刘彩觉得长公主和她的宠物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她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历史性的伟大决定,就是回家撒泼耍赖,也要她爹同意她和她兄弟们一起到武陵长公主府来上学。   刘彩没想到的是,她这才将代王惦记了上,外头就有人将她惦记了。   ******   今日是忠义王双生儿子的周岁宴,后院里是热闹非凡,前院则更是各种暗流涌动。   太子和赵王携手来贺,端的是兄慈弟善。   可总让人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重点是,才刚开席,太子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过问起了赵王的婚事呢?   不知不觉间,就连代王也有了“追随者”。作为年长他四岁、已经长成了比他还翩翩的美男子赵王,他的市场可想而知,竞争会是多么的惨烈。   且,明眼人都知道,这一位的眼光那可不是一般的高,走正经赐婚渠道的都已经偃旗息鼓,如今太子唱的又是哪一出?   冷不丁被太子点了名的刘通,只觉莫名其妙,他家是有女不错,可他最大的女儿刘彩,也不过与长公主大了两岁,今年将好整十岁,还不到议婚的年纪啊。   他拿不准太子那句“诚信伯风采不减当年,伯爷的女儿一定与之同样风采,就是不知入不入的了吾二弟的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遂如实道:“太子殿下,下官的女儿不过十岁。”   谁料,太子呵呵笑道:“年纪不是问题。”还特地转脸已有所指地对赵王道:“你说呢二弟?”比十岁还小的赵王都看上了,更何况是已经十岁的呢。   赵王假装听不懂,也笑:“皇兄就会取笑我。”   打机锋打到了他儿子的周岁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裴天舒也不理他们,冷着脸举杯:“干。”   没人会不给面子啊。   举完了杯,犹不死心的太子提议,“要不伯爷将女儿叫出来给赵王看看?”   实际上,这话说的很没有脑子。如果刘彩只有三两岁,此话在此地说出还能算是一时兴起,错并不太大。但刘彩已经十岁,男女七岁不同席,他让一个十岁的姑娘出来,就是给赵王看看,那也是不行的啊!   太子真是没脑子。在座的恐怕都这样想。   太子这么说是错的确,话虽是他说的,可看的人是赵王啊。如果赵王默认此事,在众人的心里恐怕顿时就会忘记他的没脑子,只记得赵王的狂妄。   成了,就有了赵王妃,虽说仍是武将之女,可同长公主而言,那就有了天差地别的差别。不成,不过区区一个王爷,就敢如此轻看大臣之女,总有人会不介意地适时送上几双小鞋供赵王“玩耍”。   装一次傻,换双赢啊! 所以说,林浅之怎么会是没脑子的那个呢!   关键是,赵王他也不是没脑子的那个啊,转身就当着众人的面请示裴天舒:“叔父,小侄许久不见长公主妹妹,可能去她雕山小筑小坐片刻,也好顺带接了代王弟弟回宫给父皇请安。”   尼玛,谁是你叔父。裴天舒在心里怒骂一句,却不好不让赵王去啊,他敢说男女大防就是兄妹也该避嫌,别说是继兄妹了。可赵王刚才就堵了他的路说代王还在里面呢,代王不是男的?就算他们心知肚明代王是个傻的,谁特么的敢说出来呢!   裴天舒黑着脸,点了头,眼看赵王施然而去,狠狠地瞪了一眼正不安着的太子。他真不是没脑子,他是真蠢啊!   玩不过智商,就该老老实实的当个贤太子,没事儿出来卖蠢刷存在感,你娘她知道吗?   他娘还真不知道,太子这一蠢计,出自太子妃——她爹肖宰相。   肖宰相为什么选中了刘通的女儿,因为刘通的媳妇肖氏,与他同族。这等好事,自然是不能便宜了他人,还能顺便给裴天舒添点儿堵,何乐而不为呢!   要不是肖宰相他蠢,裴天舒还真以为这货变节投了赵王。   一国的宰相都能蠢成这样,国家要是不乱也算是奇迹了。   裴天舒这儿一感慨,多喝了两杯。他女儿那儿,正傲娇地驱赶碍眼的客人,一赶还是俩。   赵王也就刚挨到她雕山小筑的板凳,裴金玉一踢旁边的代王:“你赵王哥哥来接你了,说不定你太子哥哥也在,快快随他到前院去吧!”   赵王看了代王一眼:“……”MD,赶人都不带换理由的。   代王也看了赵王一眼:“……”MD,被连累了。   赵王连刘彩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以光速就带着代王灰溜溜地到了前院。当然,也顺带带走了刘家兄弟。   裴天舒一看,大乐,又多喝了两杯。   雕山小筑里,裴金玉牵着裴小虎在院子里遛食儿,裴小虎每每舒坦地嚎叫一声,刘彩的忐忑就要加剧十分。   跟着嘴上没毛办事儿不牢的哥哥和弟弟出门,真TMD不靠谱。刘彩坐在那里,惊恐不安:“……”亲娘啊,快来接我呀。      ☆、第44章 于   裴家的一场周岁宴,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太子和赵王的不对盘,却很少人知道其实代王和赵王也已经划清了界限。   其表现在于——赵王怎么想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傻子錾给暗坑了一把。   傻子錾是宜阳公主林焕给代王起的别称,不为别的,谁让他跟姓裴的死丫头好呢,他跟她好,他就是她的敌人。   宜阳公主的世界其实很简单,非黑即白,非敌即友。譬如,太子没事儿总喜欢摆长兄的谱教训人,他就是敌人。赵王有事没事总爱送她一些宫外的小玩意,他就是朋友。   如今她也是到了招驸马的年纪,遂拜托了赵王帮她留意合适的人选,条件就是要说动了他们父皇给傻子錾赐个侧妃。   这事儿宜阳公主上了心,一想起长公主会作代王正妃的传言,她恨不得一次性给傻子錾找上十个八个的侧妃。哈哈,最好长公主还没过门,就已经喜当娘,傻子錾那儿生出了一堆的孩子,看她还怎么猖狂!   今日,宜阳公主一大清早就孝女上身,命人备上了食盒,等候在乾元殿门前。远远的就瞧见她父皇下朝归来,她迎上前了几步,这才发现她赵王哥哥和傻子錾也跟在了她父皇的身后。   宜阳公主给她父皇行完了礼,甜甜地叫了声“赵王哥哥”,然后就板起脸来训斥代王:“见了姐姐,你也不来行礼。”   莫说她比代王大了半岁,就是大了半天她也是姐姐。再有,她可是皇帝的女儿,他爹就是活着,也不过是个王爷。   就像所有的老爹都比较偏宠女儿一样,皇帝这个爹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也一向很宠爱这个并不是嫡出的女儿。   然而这两年皇帝又不断地生出了好几个粉嫩可爱的女儿,帝王的爱是有限的,原本给了林焕十分的父爱,也随着其他女儿的出生,先是一分为二,后来又一分为三,再后来一分为四……到了如今的一分为七。   短短两年的时间,皇帝又有了六个孩子,全特么的都是女儿。   其实这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坏就坏在,一年之前,怎么生都生不出儿子的裴天舒一生就生了两个。刚好,那时候的皇帝也正好生了两个女儿。   这就有了对比,且一对比皇帝郁闷坏了。他有一个大老婆外加小老婆无数,每天睡一个不带重样的,可裴天舒满打满共就只有一个老婆。生不出来儿子,难道是怨他每天都刨新地,新地不好出粮食?   皇帝改变了翻牌子的策略,从一天一翻,改为了一月一翻,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一年里,皇帝又有了四个女儿,最小的那个分娩于昨夜,皇帝最后的希望也于昨夜瞬灭了。   如今的皇宫,加上最大的公主林焕,终于集齐了七仙女。   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现在一看见女儿就脑壳疼。   很不幸的,宜阳公主触了霉头。   代王那句“宜阳姐姐”还没能叫出口,皇帝的狂风骤雨已经降临。   他吼道:“堂堂的公主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模样,你后头还有六个妹妹……”哎哟,脑壳儿疼,还是换个由头发作吧。   皇帝停顿了一下,比刚才吼的更大声了:“你看你站无站相,在朕的面前你都敢如此松懈,如此放肆,在旁人面前,不定什么样。从今日起,你给我禁足三月,每日抄写《女戒》,交到慈惠宫去。”   慈惠宫就是皇后卢氏的寝宫,皇后向来不喜她。宜阳公主白了脸色,叫了声“父皇”,想要求饶。   皇帝摆摆手,“你跪安吧!”快走快走,看了就心塞。   宜阳公主哭着跑走了。   赵王心知他父皇的心情不佳,低垂着脑袋等着训话。   其实皇帝老爹和普通的老爹真没什么两样,都喜欢天阴下雨,还有心情不爽的时候拿孩子顺气。   赵王那儿已经做好了挨练的准备,只见代王嘻嘻哈哈地一拉皇帝的手,道:“二伯,二伯,你真好。”   皇帝噗嗤一下,顿时就笑了。   赵王松了口气,抬了头,也跟着皇帝笑了起来:“还是錾弟最会哄父皇高兴了。”   皇帝不置可否,他和皇后一样认为林錾是个至纯至善的好孩子,就是因为他傻才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次子,他只比太子小了一岁,且与太子都是嫡出,谁又能保证他的心里不会生出“同样是父皇母后的孩子,凭什么哥哥是太子可以做皇帝,而他就不能”的想法。   这也是皇帝急于生个其他儿子的原因,往往就是有潜在的“外敌”之时,原本离心的兄弟才能够其利断金,处于弱势的那个才能甘心情愿地去做辅政大臣。就像当时他和他大哥,如此那般的和谐。   很显然,就连皇后也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皇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神从代王的身上扫到了赵王那里,道:“知道我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赵王颔首低眉:“儿臣不知,可是儿臣犯了什么错误,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敲了敲案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前几年一直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也依了你,可几年都过去了,我问你你可找到自己心中所爱之人!既然不曾,为何又不肯依了你母后为你所寻的亲事?”   赵王被逼问的一时哑口无言。   皇帝便又道:“我今日叫你二人过来就是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赵王妃和代王侧妃一定会有。”   赵王瞬间就哭道:“是得给錾弟寻个妥当的,如此才能更好地照顾錾弟起居。至于儿臣,我知父皇是为了怕太子哥哥难做,其实儿臣就是不成婚,也是可以出府自立的啊。”这是在避重就轻,随便倒打一耙。   代王心道,恐怕他出府自立了太子才更加担心。可他并不想参合太子和赵王之间的事情,遂只道:“二伯,你是要将妹妹赐给侄儿做侧妃吗?侄儿是很高兴的,就是侄儿不明白妹妹为什么不是正妃呢?其实侄儿无所谓的,不管正妃还是侧妃,侄儿就只要她一个就对了。就是不知道妹妹她会不会因此而不高兴。”   他说的很认真,就是差点儿没噎死了皇帝和赵王。   皇帝心道,裴天舒的女儿就是让她做代王正妃,他下圣旨的时候都得斟酌了再斟酌,主要怕他哥托梦揍他。如果是侧妃,别说已经挂掉的他哥了,就是裴天舒那个疼女儿的刺头,说不定真敢犯浑了揍他一揍。   再说了,长公主做侧妃,特么的是要让王母娘娘下凡来做正妃吗?   也就只有傻孩子才能说出来这样的傻话了。   一边的赵王则是气了个半死,那位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他这儿日想夜想,唯恐被人看出了心中所想,这位倒好,直接表明了非她不娶。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赵王有一肚子的反驳话不敢说出口,那边的皇帝想了想,和颜悦色地道:“阿錾啊,妹妹还小,可你已经不小了,先给你找个侧妃跟你玩。等妹妹大了,那不是还有一个正妃的位置嘛!”   皇帝的话并不敢说死,他可不敢说“妹妹一定会是你的正妃”,他这儿答应了,裴天舒要是不应可怎生是好!他要是硬摆出皇帝的威仪说这事就得这么办,这不是生生就得和裴天舒离心。就连他哥在世的时候,也不敢逼急了裴天舒,换了他,那就更不能了。   代王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倔强,坚定道:“你要能找来和妹妹一样的我就要。”   噗!皇帝内伤,这熊孩子的“一样”,他早就领教过了,那得是一模一样啊!   皇帝又不能说,你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尝过以后就会发现,关了灯,这女人真没什么两样。   赵王就适时哄骗道:“或者还有比长公主更好的呢!”   代王心想,老子不去招惹他,他倒来招惹老子了。那还能有他的好!   代王忽地一笑道:“赵王哥哥都不曾娶妻,我着什么急啊!二伯,等你将赵王哥哥的婚事定下来,再为侄儿操心也不迟的啊。”   皇帝一想,也对,遂瞪着赵王沉默不语。意思是,看看,就因为你,连弟弟的婚事都耽搁了。   赵王:“……”TMD,林錾他是真傻吗?   ******   许是连老天也能明白赵王的为难,将才还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起初是几粒,渐渐就像鹅毛一般铺天盖地落在了这苍茫的大地上。   因着赵夫子家中有事,请了半月的假期,裴金玉他们也有半月不用上学。她娘就抓紧了这半月的时间,让她和弟弟们培养感情。   这会子,她娘还特别放心地将百威和雪津放在了雕山小筑,自个儿去巡查库房去了。这不是快到年关,身为王妃也得亲自打理送往各家的年礼。   裴金玉让佳柔和嘉荣看着在榻上乱爬的两兄弟,自己只远远地看着。   对于弟弟这种生物,在裴金玉心里的位置,几乎等同于已经挂掉的林青峦,是一定要避而远之的。   无他,可以说以前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怕。   虽说这两个不是卫单,可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还是会心生畏惧。   且卫单小时候,也是同百威和雪津一样,特别的喜欢那时的她。   当时的长公主卫妩比弟弟卫单年长五岁,他们的皇帝爹那会儿可不止卫单一个儿子,他是嫡出不错,上面却已有两个庶兄。   他们的皇后娘,要忙着和各宫的美人争斗,还得忙着处处提防别有不轨之心的人趁机害了卫单。是以,从小卫单的身旁只有她能够随意亲近。   卫单对她的依恋,甚至超过了母后。   而卫单对于她来说,也是生命中谁也无法替代的人。   结果……却是那样的一个结果。   要说上一世,林青峦害的她孤苦难当,那么卫单就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金玉愣了会儿神,忽地发现裴雪津不知什么时候爬下了炕,正歪歪斜斜地朝她走来。还伸出了两只小手,嘴里头咿咿呀呀地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佳柔。”裴金玉赶紧叫,“快把雪津公子抱回炕上。”   就在佳柔朝裴雪津伸出手的时候,他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仍旧不死心地想要裴金玉抱他。   裴金玉只觉头疼,指使着佳柔,“快想法子哄哄。”   佳柔很是为难,“雪津公子这是想让长公主抱哩。”   裴金玉当然知晓他是什么意思,可她真的不想抱啊。   正在为难之际,就听见了楚氏的大喝声:“金玉!”   裴金玉一转头,就看见她娘那双饱含了失望的眼睛,她硬逼着自己转过了头。   楚氏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应有的解释,命了奶娘抱起两个儿子,也不顾外头还飘洒着雪花,头也不回地出了雕山小筑。   裴金玉知道,这一回,楚氏是真的动了怒。   ******   雪,一直下了许久,下的这天地之间只有它的颜色,也照亮了早已黑暗的夜空。   赵王的探子趁着雪光在代王府中疾行。   她用一只野猫轻易瞒过了看守在殿门前的侍卫,一闪身进了内殿。又因着她早就将代王的居所摸了个仔细,是以她很顺利地进了代王的寝殿中。   此时的代王还不曾熟睡,听得窗边传来的声响,心内警戒,遂一跃跳起,拿了床边的长弓,对着声响,连发三箭。   只听“咻”的一声,又是“铛”的一下,她连忙翻滚,可是最后那支泛着寒光的箭头,还是没有半分情面地默入了她的身体。   至死她都不明白,说好的傻子怎么如此耳聪目明,又怎么可能有着出神入化的射术?   黑暗中,有人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王爷。”   “拖下去。”只听代王淡淡道。   “是。”   好似有一阵风吹过,再看殿中,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   代王立在窗前,屋外的雪依旧在下,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入眠的夜。   与此同时,雕山小筑的窗前,裴金玉也正无声地看着寂静的雪和寂静的夜。      ☆、第45章 于   裴天舒在刘通家喝了个半醉,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回了府,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步行了一会儿,散尽了酒气,这才回了浮梦坞。   这时候,楚氏还没有睡,肿着一双眼睛特地在等裴天舒回转。   裴天舒一见楚氏的模样,二话不说,连洗涮都不曾,脱了鞋就钻进了被窝里。   被子没有烘过,冰凉的触感委实让人心生不悦。   那边的楚氏也并不肯罢休,泫然欲泣道:“金玉,她……”   白日雕山小筑的事情,早就有密报送到他的跟前,事情的来龙去脉裴天舒一清二楚,他原不准备多管。   楚氏的心结他也一直都知道,在他看来她很可能是得了轻微的产后抑郁症,易激怒、焦虑、害怕和恐慌。   是以,他很少会做另她不安和不悦的事情,尽力使她过得顺心。   本想着忧郁着忧郁着,她就会好了,可如今看来怎么有越发严重的倾向呢。   裴天舒索性从冰冷的被子里爬了出来,依靠在床头,故意问:“金玉偷偷地揍百威和雪津了?”   楚氏实话道:“并不曾。”   “那金玉是偷偷地骂过他们?”   “……也不曾。”   话锋一转,他又问:“金玉对你这个亲娘是什么样子,可曾主动抱过你,可曾整日在你身旁说些关心体己的话?”   楚氏觉得委屈,落了泪道:“不曾。”   “那她可有一次不护着你?”   楚氏一愣,抬起泪眼,去看她夫君。   就见她夫君意味深长地朝她望了过来,淡淡道:“金玉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你这作娘的应该最清楚,她感情内敛含蓄,不懂表达,可她该护着你的时候,哪一次不是站在你这作娘的身前。她冷清,你就该时刻暖着她。她寡淡,你就该想法子让她鲜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和儿子受了委屈,落泪成行。别人将女儿当作怪物也就算了,难道你这作娘的也当她是怪物?”   “……不……”楚氏心急想要辩解,却忽地一下子沉默了。   裴天舒也没再多说,一转身,又躺下了。   第二日,裴金玉同往常那般来给楚氏请安。   母女两人四目相对,颇觉尴尬。   裴金玉两辈子都没有哄人的经验,憋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很是孩子气的话:“娘,等百威和雪津长大了,没有人敢欺负他们,有,有……裴小虎在呢!”   而后落荒而逃。   其实楚氏知道,那句“有裴小虎在呢”,实际上则是“有我在呢”。   楚氏眼眶一热,又是眼泪成行。   至此,什么产后抑郁症,什么心结,楚氏彻底痊愈了。   别说是裴金玉了,就连裴小虎的待遇也直线上升,每顿饭加了1只鸡。   裴小虎表示,这些愚蠢的人类为什么不能天天都吵架?对手指~~   裴金玉表示,给理智又机智的爹点赞!同对手指~~   ******   裴天舒的机智是在万恶红尘中沉沉浮浮的积累,历练的多了,见识的也多,机智就成了一种生存的本能。   所谓本能就是潜意识引导下的条件反射。   当然,这么科学的解释代王不懂,可他却下意识懂得如何善后。   他昨晚杀了那个探子,今早就郁郁地坐在乾元殿中,悲伤地告诉皇帝,若不是他府上的厨子手一抖,晚饭多放了盐,他昨晚睡前也不会多喝一盏水,若不是多喝了那盏水,他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皇帝了。   皇帝大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代王挠了挠头,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话。大概意思就是他半夜起来入厕,碰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吓得他大叫了一声,暗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嗖嗖”开始乱射,然后那女人中了暗卫一箭。本以为是冤死的误闯宫女,最后一搜女人的怀里还藏了一把短剑和无数把飞刀。   皇帝表示好惊讶,紧接着大发雷霆。我去,我侄儿是傻子啊,难道傻子也能挡谁的道?   这就下了令彻查。   皇后也表示好惊讶,特地招了代王前去慈惠宫,太子和赵王也都在呢!   皇后将代王拉到了跟前,温言道:“我的儿,吓坏了吧!”   代王点点头,表示还行呀!   皇后又道:“可喝了安魂汤,夜里可曾发了噩梦?”   代王当然不会说,他喝不喝安魂汤,每晚都会做上一段荒谬的梦。   要是他没有记错他大伯名字的话,梦里的他成了他大伯。半年之前,这样的梦境开始频繁出现在梦中,从他大伯出生,一直做到了他大伯娶妻。每晚都做,譬如昨晚做到饭吃了一半梦醒,那么今晚多半就会接着那半碗饭开始梦。   梦境是那样的真实,他大伯的喜怒哀乐他都能感同身受。   代王想起了梦里的情景有些出神,皇后只当他是被吓坏了,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背道:“不让你出宫,你偏偏不听。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不要我这伯母和母亲了嘛!”   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皇后卢氏的眼睛在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太子最近越来越听媳妇的话,赵王又在闹着要出宫自立门户。   儿子大了,不由娘。   可那个位置就只有一个的呀!   皇后自有烦心事,借着代王的由头,强留了太子和赵王一起在她慈惠宫用了顿饭。   好似还住在成王府那般和和睦睦,可谁都知道也就只能是好似了。   饭毕,太子先行告退,赵王和代王又小坐片刻,这才双双离开。   赵王出宫自立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若是没有昨天那两件晦气事,他自然是无比喜悦的。   可那两件事不止都和眼前的傻子錾有关,关键是,林錾还是他的“情敌”。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想要杀了林錾的意思,他不过是觉得如今的林錾很怪,傻里头似乎还透着精,本打着知己知彼的心思,派了人前去细致打探。谁想,探子居然死了。   如今虽说探子已死,无迹可寻,他自是不用怎么担心的,可他皇帝爹非要给他娶妻的心思还没有被打消呢。   他是万万不能娶妻的,且还要想尽了办法给林錾寻个妻,哪怕是个妾也行。   赵王也算是将裴天舒的性子摸了个仔细,想那裴天舒自己都不曾有妾,怎可能让他的女儿嫁给先有妾的男人,就是皇上下旨也不行啊。且赵王自己,明面上也并不敢有一个侍妾。   这是万事俱备,就只差代王能有个妾了。   赵王心心念念的就是代王的妾,这要是不问缘由,还真的是友爱兄弟都友爱到了操心兄弟的小弟弟是不是有人嘘个寒问个暖。   快出了皇宫的时候,代王停住了脚步,道:“赵王哥哥你回吧!”   他回哪儿去啊!赵王笑道:“阿錾,哥哥带你出去长长见识可好?”   代王想了想问:“去哪儿啊?”   “洛水上的怜人画舫。”   代王又想了想问:“能带上元枫、如松那些同窗吗?”   当然……好啊,越多人知道你风流那就越好了,尤其是经常出入武陵公主府的同窗啊!赵王呵呵笑道:“可。”   就这么欢乐地将去画舫的时间定在了午时之后。   可是赵王大人,好像忘了一件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   赵王思索了许久,也不得要领。   直到在画舫停泊的码头边看见了一身男装的裴金玉。   TMD,怎么连长公主也算代王的同窗这么大的事情也能忘记呢。赵王表示自己的智商莫名就被代王给拉低了。   代王从来不是一个厚此薄彼的烂人,他聚齐了七兄弟,当然不会忘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师妹。   可是有的人年纪这么小,就来逛画舫真的好吗?   同九岁的刘如松和裴宝表示,他们是舍命陪哥哥,看看,光看看而已,他们还什么都不懂啊。   裴金玉则表示,自己纯粹是来偷闲的。在家看孩子,还是出门看美女,同身为女子的裴金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有弟弟在,赵王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好嘛!   一上了画舫,谭中秀几个,按年龄排着队表达了对赵王的谢意。   可不,要不是赵王,他们哪有这等长见识的机会。   赵王却觉得自己糗到了家,可面上还得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其实就只想找个背静的地方哭一哭去。   他若有似无地瞥了瞥裴金玉,补救地道:“这地方吾也是头一次来,尔等是想听曲还是看歌舞,随意随意。”   画舫的管事也是头一回接待年龄这么小的小客人,艳俗的他们肯定看不懂啊,就是看懂了有反应的也不多啊。赶紧地,让姑娘们将衣裳穿整齐了,怎么高雅咱们就怎么来。   等到侍者端上了酒水和菜肴,管事低头哈腰地进来禀告,说是歌舞已经预备好了,是现在开始呢还是现在开始呢。   甭管事情的转折有多么的出人意料,戏已开锣,硬着头皮也得唱下去不是。坐在主位上的赵王点头道:“可。”   若是能至此做到宾主尽欢,虽不达目的,倒也算是不枉此行。坏就坏在,那画舫的管事多说了一句话。   那厢有娉婷美人落座在珠帘之后,画舫管事不无卖弄地道:“此乃云歌姑娘,擅长筝舞。怕是诸位有所不知,这筝舞乃前朝那个卫家的长公主所创,就是手不离筝,也能旋出曼妙的舞姿。前儿个高大人来看过,还夸我们的云歌姑娘是乍一看还以为卫长公主重生,可仔细了看就是卫长公主在世也不能与之比拟。”   这会儿已经是大宏了,就是卫长公主再尊贵也是大文的长公主,那是前朝啊,本朝不提前朝事,画舫管事真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错。   听在裴金玉的耳里,自是郁郁难当。堂堂的卫长公主居然跟个歌姬相提并论,且还比之不足,实在是可笑可笑。   可赵王还在这儿呢,她就是想发作,也得寻个和前朝无关的由头才能确保不会给她爹惹事。   裴金玉抿了口果酒,按捺下了心头的不悦。   有人却按捺不住了。   代王这儿天天做梦梦到卫长公主,那是他大伯的媳妇,可梦里的感觉就跟他媳妇一样。“媳妇”被人侮辱,是个男人都得雄起不是!   代王当即就摔了酒杯,别说众人了,就连裴金玉也不知道他发的是哪门子的疯。   赵王惊道:“錾弟,你……”   话还没说完呢,就见代王往珠帘之后走去。   赵王心道,难道……有戏?   他未做阻拦。   众人见最大的赵王都没有吭声,有赵王在的时候,也特别的守着尊卑之礼。代王那儿,没人敢拦啊。   就听那云歌姑娘惊呼了一声,被代王揪着脖子从珠帘的后面拖了出来,一直拖到了那画舫管事的跟前,他才道:“睁大了你的狗眼,这是个什么样的胭脂俗粉,也胆敢与卫长公主比拟。”提鞋都不配的好嘛。   画舫管事真的睁大了眼睛,这是惊讶的。他只知这几个小客人非富即贵,可他们具体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啊。   这么拥护前朝的公主,难道还留恋前朝,心存反念?   画舫管事自觉底气还是有的,他冷笑道:“这位小爷说话慎重,前朝已逝,如今是林家的天下。”   我~呸!老子就是姓林的,不比你个龟公知道的清楚!代王对女人也就只能做到揪着衣领拖一把了,对男人那是绝对不会手软,揪着那管事的头发,一拳砸在了他的眼睛上,直接砸的他眼冒金星没有还手能力,紧接着就是一顿胖揍。   管事急呼:“你们这些无知小儿竟敢如此大胆,你们知道这画舫的主人是谁吗?”   只要不是皇帝,就TMD没事儿。   于是,当画舫管事的打手,哦不,帮手出现的时候,乔装的侍卫们也行动了。然后,代王的小伙伴们,不愧是一个武夫子教出来的徒弟,连出招的起式都是一模一样。揪头发——砸眼睛——骑上去——胖揍。   至始至终没动手的只有赵王和裴金玉。   裴金玉是还有点儿糊涂,说她前世呢,代王他激动个什么劲。   赵王就是凌乱了,除了我擦,擦擦擦,什么话都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赵王怎么想都想不到,此番本是想带代王来开个苞,让他好知道了女人的妙处,从而同意了纳妾之事。结果却演变成了一场飚血的打斗。   赵王的反应还不算太慢,终于瞧见了立在角落里的裴金玉,他闪身上前,关切道:“长公主莫怕,有吾护你周全。”   恰逢,画舫管事想要趁乱逃跑。裴金玉顾不上和赵王寒暄,上前几步,堵死了那管事的路,而后在赵王的惊讶眼神下,华丽丽地补了一脚在那管事心窝。   赵王好像又忘记了裴金玉的爹是谁,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虽然她是个女儿。还真是,我擦,擦擦擦。   代王以及小伙伴们奋力将画舫砸了个稀巴烂,这才施施然地乘着小船上了岸。   别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代王的侍卫以光速准备好了熊熊燃烧的火箭。   只见代王运箭如神,三箭齐发,在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以他为准,齐齐发箭。   画舫之上,顿时火光一片。叫嚣的叫嚣,哭喊的哭喊,跳船的跳船。   这时的代王忽而一笑,顿时迷了裴金玉的眼睛。好感度那是唰唰地往上飙升啊。   就连过后裴天舒问起,裴金玉也并不吝啬地为代王说了句好话,打了人又毁了画舫,真不是代王在发疯,是那画舫管事仗着有后台先欺负了他们。   裴天舒一听,我去,这年头什么稀罕事都有,竟然有人敢跟他女儿比后台。要不要把林青峦刨出来问问那人该怎么治罪。   紧接着,他女儿又委委屈屈地表示自己受了惊吓,要喝安神汤。   裴天舒彻底怒了。谁,谁,TMD到底是谁,弄死他个不长眼睛的。   在他女儿面前一向抓不住重点的裴天舒又忘记了来找他女儿的初衷,明明是来教训她不该去画舫的好嘛!   翌日,当御史中丞高秉光高大人上书,说赵王言行不检,不仅带着代王去了烟花之地,还怂恿代王打砸抢烧之时。   裴天舒他第一个就跳了出来,替代王喊冤。   原话不详,其意是这事他知道,赵王领着代王、还有代王的几个师兄弟们小聚,画舫的管事口出狂言污蔑皇室,代王才忍不住动了下小手。   至于画舫是不是烟花之地,这就是人间见仁智者见智了。反正代王的那帮小兄弟,譬如诚信伯的二子今年还不满十岁,譬如建信侯家的小儿子也是今年不满十岁。还都是一群孩子呀,不过是贪恋洛水行舟两岸间的绚丽景致,怎么可能是去看那些胭脂俗粉的呢!   不要自己看见了丰乳肥臀的女人自己想上,就说别人也想上,他们就是想上,程序还没扩展到那个功能啊!   最后,还特别强调了画舫是有后台的,在如此英明神武的皇帝领导下,到底哪个官员是他们的后台?捞外快就算了,还尼玛开妓院,吃相也太难看了。最主要的,男人一喝醉口风可是最不严实的时候,万一被套话……所以,这哪里是开妓院啊,这分明是探子培养基地,后台之人,其心可诛。   高秉光急的面红耳赤,论斗嘴皮子,他本来就是裴天舒的口下败将,想要强辩个几句,一抬头,正好瞧见了皇帝不善的眼神。可不敢再说了,再说下去,没准儿就被裴天舒安上了与那后台之人一丘之貉的可能。   高秉光只当没有看见肖宰相送来的眼风,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皇帝沉着脸宣布要彻查此事,紧接着就退朝了。   这就拎着赵王去了乾元殿。   赵王这孩子苦逼啊,没事都会被他皇帝爹拎去乾元殿——狂批。更何况是现在有事呢。   还不等皇帝大怒一声,再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赵王已经跪在了地上,得顺着裴天舒编出来的往下编啊。就说他们真是看风景去了,连歌姬都没有要,就引来了画舫管事来推荐,那管事说他们那儿的歌姬和前朝的卫长公主长一个样。卫长公主是谁啊,她是大文的前长公主不错,可她也是他皇大伯明媒正娶的妻啊,就算他们再看不上她,那也是他皇大伯的女人。于是……就打上了。   赵王没敢看他皇帝爹的脸,就怕一看嘴巴不顺溜了。也没敢说这事到底是他让代王动的手,还是代王擅作主张动的手,只因他始终摸不清楚他皇帝爹的想法。   万一他皇帝爹要是觉得他们做的对,一听代王自己动的手,他不是得挨鄙视。万一他皇帝爹要是觉得他们做的不对,一听是他让动的手,他不是还得挨鄙视。所以,这事儿不那么好办。 要是有裴天舒在一旁指点指点就好了。   一想起裴天舒在朝堂上将高秉光辩的哑口无言的拉风场景,赵王忍不住地激动不已,他略一沉思,“咣咣咣”对着他皇帝爹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磕的他爹都觉得莫名其妙了,他对这事情还没下定论呢,他儿子就开始请罪了,莫不是他太威严了?   谁知道,他儿子突然就闭着眼睛喊了一句:“父皇,儿臣也不瞒你了,其实儿臣,儿臣心悦长公主。”   这是下了多大的勇气,才说了出来。   赵王说出了心里话,偷偷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去看他皇帝爹。   只见他皇帝爹——傻了。   这会儿,皇帝的心里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   他儿子这是有病啊……喜幼女,TMD鞭子呢,鞭子呢,老子的鞭子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是感情有进展吗?!!   ☆、第46章 于   关于男女那档子事儿,真是十人就有十种不同的喜好。   譬如,卫单好熟女。   譬如,肖宰相好后庭。   譬如,皇帝自己好细腰。   在行这档子事中,不伤大雅的喜好可以称之为情趣,譬如以上。但像赵王这种……他得有多禽兽啊,才能喜幼女。   皇帝已经没有骑马好多年,马鞭自然被高高悬起做了装饰,可仍旧不妨碍他徒手揍了赵王一顿。   赵王被他皇帝爹打蒙了,打出了一股子硬气来,他觉得凭什么代王肖想裴金玉行,而他就不行。   凭什么呀?   赵王索性不跪了,翻身坐在他皇帝爹的跟前,流着眼泪愤愤道:“从小若有一个橘那就是阿錾的,若有两个橘,因为阿錾喜欢还全是他的。不管是在成王府还是东宫,阿錾总是住在离父亲母亲最近的地方,阿錾的护卫是父亲亲自挑选的,阿錾的衣裳是母亲亲手做的,阿錾生病父亲可以日夜不离床地照顾几日。父亲在照顾阿錾的时候,可曾想到过孩儿,可曾知道孩儿在干什么?孩儿在精心苦练箭法,期冀得到父亲的一句称赞。孩儿在刻苦苦读,希望可以得到父亲的另眼相看。可是父亲,你看过我吗?阿錾是你的侄儿,难道我就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了吗?”   赵王一激动,连“父皇”都不叫了,直接叫起了“父亲”。   还别说,叫的皇帝直心虚。   林峻游他们家的皇位不是祖传的,相当于半道出家,当了快三十年的平凡人,陡然黄袍加身,那个心境还一时半会儿调整不到位。   换句话说,林峻游是一个有妇人之仁的皇帝。   他想自己满共就两个儿子,都是自己下的种,可一个儿子封了太子,一个就得做一辈子的臣,说不定还会被另一个猜忌一辈子。想想就觉得这个儿子委屈,恰逢儿子自己又叫了屈。   皇帝又仔细地回想了回想,貌似还真像赵王说的那样,主要原因是这样的,赵王他是老二啊。论重要性,前面有太子顶着呢。拼谁受宠,后面的林錾又赶上来了。千年的老二,那就是千年的孤寂啊。   皇帝复杂地看了看赵王,一瞧见他那张微微肿起的脸,越加的心虚了。   可皇帝是个要脸面的皇帝,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嘴上还是严厉地道:“你也好意思跟阿錾比,要是没有你三叔,老子……朕早就是一把枯骨了。阿錾又是个心智不全的,你也缺心眼了吗?”   一想,对,他这儿子可不就是缺心眼了,要不怎么会和林錾抢裴金玉。就算她是月宫的仙子,可尼玛还没张开呢,也美不到哪里去,皇帝以正常男人的角度来推理赵王的心思,越想越觉得那不是真爱,纯属被刺激。   嗯……那就还有救。   皇帝顿了片刻道:“你给我把心思收回去,朕对你什么样,对阿錾什么样,朕的心里有数,不用你来提醒。”   紧接着就是长篇大论的教育了,大概意思就是说赵王,你特么的怎么这么有出息,和弟弟比谁受宠之前,就不带脑子出门吗?尼玛你弟弟是个傻的,你也傻了吗?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尼玛那你就能抢你弟弟的心头好了吗?抢到手你会幸福吗?看着你弟弟的傻样,天天哭,天天哭,难道你不内疚吗?   再说了,你弟弟他没脑子才敢肖想裴金玉,你也没脑子吗?你不知道她爹是谁吗?她爹是你皇伯伯都不敢得罪的人,老子敢吗?把他女儿许给了你,老子那儿还得安抚太子,还得夺了裴天舒的兵权,万一他一生气,使点儿什么坏,多得不偿失啊。   想当年,你皇伯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夺了他一大半的兵权,等你皇伯伯快死的时候,他趁火打劫,又多要了点儿回去,现在老子手里的兵和他手里的兵基本相当。老子还得指望着他给咱们林家冲锋陷阵,哄着他玩都怪费劲的,你就别再这儿给老子添乱了。   行了,回去洗洗上药去吧。将才的话老子只当没听过,你也就只当没有说过。真不知道你看上了裴金玉什么。难道是看上了她和她老子一样的凶悍?这口味还真特么的特别。原来你小子,就喜欢那种没事儿梗着脖子跟你对练的女人,行,这条件老子记住了,赶明儿就照着这个标准给你配备一小队的母老虎,自个儿关起门来玩儿对练去吧。   他皇帝爹的话,赵王哪一句听得都不仔细,就是那句还得“夺了裴天舒的兵权”听得真真的。赵王之所以喜欢裴天舒,除了他厉害以外,就因为他手里的兵权啊。   敢情他皇帝爹的意思,就是他将裴金玉娶回了家,也不能遂了愿。   如此一想,他今日还真是莽撞。看来,想要图谋裴家的支持,想走正经的赐婚路线那是绝对不行,还得转为地下。   这是还得没事儿去裴家刷存在感的节奏。   赵王坐在地上痛哭了一会儿,表示自己如梦初醒,这心里头的滋味真是五味杂瓶,女人的事儿能不能缓缓再说?得让他调整好了心情不是!   皇帝表示理解,只要他不哭着闹着非得娶裴金玉,什么事儿都好说。   赵王满含热泪,谢恩告退。   一出乾元殿的门就乐了,嘿,这是歪打正着,将赵王妃的事儿也一并给解决了。   单身的赵王就还是个好赵王,前路虽然崎岖,可至少还有希望。   赵王仔细盘算着,忽地想起了裴天舒今早在朝堂上的激愤模样,灵光一闪,找到了靠近他的捷径。   彻查怜人画舫的事情,赵王自请要亲自督办,皇帝应允了。   还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箭头直指向了太子那一帮啊。   这让赵王忍不住的窃喜起来,却是希望越大,反而失望也越大。   不料,对方一咬牙一狠心来了个断尾逃生,大牢里的画舫管事为首的一干人等“畏罪自杀”。   被管事咬出来的常客礼官大夫高大人,也就是御史中丞高秉光的庶弟高睿也突然从马上摔落而亡。   御史中丞为表清白,上书皇帝,愿打开自家的府门,接受彻底的检查。   人家已经打开了门让你检查,你又能检查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来!   没有揪出来大鱼的赵王有些郁郁,连着几天看见肖宰相之时,都恨不得能在他的身上瞪出几个窟窿来。   肖宰相比他还郁郁啊,他不过是为了自己收罗美人,顺便弄出来的画舫,怎么就成了探子培养基地了呢?   可这事儿怨谁呢?   肖宰相觉得当然是怨那个该死的裴天舒,还有赵王和代王喽。他不止没了画舫没了美人,还差点儿和高家撕破了脸,这才推出一个替死鬼来。   虽事已过,却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战栗的肖宰相表示眦睚必报。可这事儿不敢和太子明说啊,那就得想个法子来点儿阴暗的。   肖宰相本着傻子好欺负的念头,这就准备先拿代王小试牛刀。他可没有蠢到干出公然刺杀王侯这样不要命的傻事来。   实际上,他要干的比这个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还歪打正着和赵王想到了一个地方去,无非就是再一次地瞄准了代王的小兄弟。   代王的小兄弟也郁郁了,表示:坏人,好可怕!   不过,肖宰相的本意则比赵王高端出了一个头,这是准备借用美人控制代王。别看代王是个傻的,可有时候傻子说话往往比他们这些正常人还管用,尤其是在皇帝的跟前。   说干这就干上了。   肖宰相正儿八经地给代王下了帖子,邀他过府喝酒。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是以代王去的时候,顺带捎上了刘家兄弟。   肖宰相一看,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啊,真是这么客气干什么。   据说,诚信伯刘通管教儿子很严格,可只要刘家兄弟能将美人带回去,勾引不了小的,万一勾引住了老的哩!老树要是开了花,那才是一个铺天盖地谁都无法阻挡。   这就也顺便给刘家兄弟准备了同等数量的美女若干,美酒佳肴一上,就开了席。   肖宰相假意退让了之后,还是坐在了主位之上,一看座下的三个嫩萝卜丁,优越感爆棚。   他呵呵笑道:“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转而就冷脸吩咐伺候在旁的美人,“若王爷和两位刘公子今日不能尽兴,老夫就要尔等人头落地。”   美人面露惊恐,齐声答“是”,劝起酒来就格外的卖力。   刘元枫同刘如松饮酒的机会不多,自然酒力浅薄,却因着心软怕劝酒的美人杀头,只好强饮数杯。   不多时,最小的刘如松已经醉倒在席上。   一旁的刘元枫苦苦支撑,只能连连叨扰。   偏偏代王那边任凭美女流泪劝酒,也不肯喝一口。   肖宰相为显自己言而有信,其实也是为了小露钢牙,当下就命了侍从将代王身旁的美人拉下,随后传来几声惨叫。   这才又呵呵笑道:“来呀,再来伺候王爷。”   左右美人皆心生惧意,却又不得不匍匐上前。   这一次,代王还是不肯喝酒。   半醉的刘元枫劝道:“三哥,你就喝两杯吧,要不然……”   后面的话不说,代王也是明白的,他却但笑不语。   又有两个美人被拉了下去。   刘元枫忍不住斥他:“三哥,你怎地如此心硬。”   这时,代王才不紧不慢地端了酒杯,淡淡笑道:“他杀的是他们家的人,关我何事!”老子就是不喝,你会不会把你们家的女人都叫出来杀光光呢?乐见其成啊。   傻子说了明白话。   肖宰相一口酒哽在喉间,怎么使劲都咽不下去。   要送的美人自然也送不出去了,他要敢说不要就杀掉,那结果还真会是只能杀掉了。   肖宰相一想起枉死的四个妙龄美人,忍不住的摇头惋惜。   他光想着傻子好欺负,怎么没想到傻子他不明人事呢!失算,失算,实在是失算到家了。   ********   裴天舒是从刘通的嘴里得知了此事,然后笑得前仰后合。至此,对代王的好感度那也是刷刷刷往上飙升啊。   其实肖宰相这一计真不能算作蠢,他只是太按常理出牌了,结果碰上了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的代王。如此,成了笑料一桩。   这么好笑的事情,裴天舒当然得和他女儿分享。   裴金玉是个向来能抓住重点的,问她爹:“爹,你貌似和肖宰相有仇。”可不,她还周岁那会儿,听说她爹就灌醉了肖宰相的儿子,还亲眼见证了她爹伙同她颜二叔算计的肖宰相好苦好苦。   裴天舒一听这话,不好回答啊。他不能说自己以前和肖白鹤是情敌,使了几回绊子,结果害怕肖白鹤的爹眦睚必报把绊子使回来,如此才越发的不对付起来。貌似追溯缘由,是他太小心眼了。   关于自己其实是个小心眼,就是打死裴天舒他也是一定不会承认的。   “可肖宰相是太子的岳丈,这样总归不好。”不等她爹编出个话来骗她,她又开了口。   这会儿裴天舒的反应倒是极快,嗤之以鼻道:“怎么不好了,你老子才不会傻啦吧唧地去站队哩。”   “爹老是一副和肖宰相不怎么对头的样子,别人会以为你站队了。”裴金玉不无担忧地道。   裴天舒摸了摸他女儿的脑袋,表示别烦恼,你爹有的是办法。   裴天舒又一次刷了一把下限,就是今年的春节。   除夕之夜,皇帝在太保殿设宴款待群臣。   此宴共设九十席,分左右排列。设宴的部位都铺着棕毯,毯上再铺毡,一张宴桌二人盘腿坐在毡上。   皇帝宝座前的两张宴桌叠垒起来,参加宴席的大臣按照指定席位入座。   这一切都同往年一样,若不是裴天舒不坐指定席位,偏偏坐在肖宰相身旁的话。   莫说是那些观风之人了,就连皇帝也十分惊讶,连续观望了好几眼,向着那厢频频举杯。   肖宰相本人就更是“受宠若惊”了,心道,该不是裴天舒要使什么阴谋诡计吧!大过年的还找事,实在是晦气。   这就分外提防,裴天舒举筷食什么菜,他就夹什么吃。裴天舒不吃的,他一定不碰。   想想也是,大庭广众之下量他裴天舒也不敢耍其他的花样,无非就是在吃食和水酒之中加点儿料。   菜,他不多吃。酒,也跟裴天舒喝的一样——就是,今日的酒倒是够味儿,难道皇宫新请了酿酒师父?   裴天舒看在眼里,只觉好笑,却也不点破,同邻桌的刘通说了几句话,转脸来跟肖宰相喝酒。   “宰相大人,请。”   “忠义王,请。”   “宰相大人为民解忧,劳苦功高。”   “不不不,忠义王用兵如神,才是劳苦功高。”   “宰相大人,多喝两杯。”   “忠义王,你也喝呀,别客气。”   话出两人之口,入得却是旁人之耳。   有人秒悟,原来忠义王和宰相大人的私交甚好。   有人反驳,那他二人为何总是政见相左?   就又有人驳斥了,你们这些凡人懂什么,这叫权谋,权谋懂吗?算了,说了你们这些凡人也不懂。   众人傻眼,这二货到底说了什么?算了,算了,都散了吧。大过年的都别找不自在了,忠义王和宰相大人的关系到底什么样,还是留着来年需要站队的时候再烦恼吧。   今朝有酒,还是今朝醉。   那厢的肖宰相好像已经醉了,他又不是他儿子,他可是千杯不醉的好嘛!怎么这会儿一个裴天舒突然变成了俩。   肖宰相的头很疼,眼很花,心里的燥热叫嚣着就要破体而出。   他凭借着最后一丝意识使劲强撑,可是来敬酒的官员仍旧络绎不绝。更不好的,是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吐一吐的冲动。   可是殿前失仪委实不妥。   肖宰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要走到殿外,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官员拦住了他,继续不长眼色地向他敬酒。   肖宰相憋住气,用眼神示意他——走开,你走开。   可那人依旧不依不饶。   千钧一发之时,裴天舒一把推开了那人,道:“看不见宰相大人要去恭房吗!”   那人唯唯诺诺地退下,裴天舒明扶暗架,协助肖宰相顺利突出重围。   肖宰相入恭之前,打着酒嗝道了句:“谢谢啊,忠义王。”   “不用谢啊,宰相大人。”虽然你一个人就干掉了我一整坛的私酿高度酒,真乃海量也!   但,一向大度的裴天舒表示真的真的不用谢啊。   太平兴邦三年的除夕,肖宰相的记忆,在“谢谢啊,忠义王”这里戛然而止。后来,肖宰相就断片了。   据说,忠义王裴天舒亲自向皇帝请辞,送醉酒不醒的宰相大人出宫。   据说,宰相大人醉酒之后,豪放至极,脱了官服追着殿外表演百戏的姑娘,抱住就不肯撒手。   还据说,好不容易撒开人家姑娘的肖宰相还表演了一段狮子舞,最后看了直播的皇帝哭笑不得地说:“宰相大人……还真是多才多艺。”   还据说……   住嘴,住嘴!别TMD据说了,还有完没完了,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啊。   宰相大人表示已哭晕在恭房,尼玛老子还有没有脸去上朝啊。   肖宰相怎么想都想不到,有这么一天,连走出门都需要无比巨大的勇气。   裴金玉总结,她爹能坏到如此程度也实在的不容易。   作为她爹的女儿完全就被她爹秒成了渣渣啊,她得再接再厉向她爹致敬。   作者有话要说:恶人就得恶人磨,不知道代王和裴天舒谁能磨的过谁   ☆、第47章 于   裴金玉那儿才决定要跟她爹致敬,这就有人送上了门。   还真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给递了枕头。   对于这么一个会找虐的人,裴金玉表示其实自己真的很无辜,本来就没她什么事啊!   她娘的娘的表姑母过寿,这是一表表千里,按理说跟她真没什么事,就是不用拽身份,也压根儿都不用去的好嘛!   可是她外祖母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的神经,发了话,他们一家大小,会走的,不会走的,就是爬也得给她爬去。   裴天舒哪儿敢不从他丈母娘呢,就是裴金玉也不敢不从她爹啊!   这就是必须得去的节奏。   寿宴这天就是年初六,年酒都还没喝完呢,就得抽个空去给人祝寿。   裴金玉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什么人啊,需要如此劳师动众。   她自是不知,其实祭酒夫人这是预备着带了王爷女婿,还有长公主外孙女回她娘家,跟人唱对台去。   这与她一向端庄大度、知书达理的祭酒夫人形象实在不相符!内里的个中缘由,还得从她没出嫁前说起。   洛西有二刘,美丽又娇俏。说的就是祭酒夫人刘悦君和宰相夫人刘曼柔。   很多人都知道祭酒夫人和宰相夫人是同族又同宗,却不知二人年幼之时家住很近,门对着门。   人常言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这两家不仅是远亲,还是近邻哩。两家起初好的就跟一家一样,直到刘曼柔和刘悦君先后出生,且一眨眼长到了可以说人长短的年纪。   虐缘的起因是祭酒夫人刘悦君的娘是个填房,前头已故的那个姐姐留下了一子一女,算是嫡出。按理说,刘悦君也算是嫡出。   别看刘曼柔表面上和刘悦君好的穿一条裙子,可背地里却是不大能看的上她的。无他,不过是嫌弃刘悦君这嫡女嫡的不那么正,谁让她上头还有个异母的姐姐是嫡长女呢。   谁心里想的什么,只要搁在心里,谁也拦不住。   坏就坏在了那一日。那是刘曼柔的嫡亲表姐来做客,三人玩了一会儿,刘悦君就说家里有事,要走了。   走就走吧,帕子却忘拿了,这往回一拐,就听见了刘曼柔正跟她表姐说“她可跟咱们不一样,她是什么嫡女啊,她姐姐才是呢,她不过是个填房的女儿”。   刘悦君只觉自己晴天遭了霹雳,被霹的体无完肤,说好的手帕之交去哪儿了?   偷偷退走,私下抹泪,可不是刘悦君能干出来的事。她当下就冷笑了一声,出现在了刘曼柔的面前,不顾刘曼柔惊愕的表情,拿起她失落在案几的帕子,从中间一扯,撕成了两半,其中的一半狠狠地砸在了刘曼柔的脸上,而后转身离去。   至此,两人正式结下了冤仇。   不久,那刘曼柔的爹爹小升一级,置办了一所大房子,这就搬出了刘悦君所居的那条胡同。   若是两人至此能老死不相往来,这算是虐缘善了。   可偏偏二人的容貌皆上佳,长到成年,就被族长灵光一闪想出来的“洛西有二刘”的营销广告,给捆绑销售了。   二人皆嫁到了世家大族,不失为一件美事。   可后来偏偏刘曼柔的夫君肖恩禄做了太常,而刘悦君的夫君只是个祭酒,这就生生被压了一头。   这还不算完,到了给儿女们说亲的年纪,刘曼柔家的熊孩子肖白鹤看上了刘悦君的女儿楚心妍,要是两家能结为儿女亲家,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可熊孩子要是不熊也就不能叫做熊孩子了,肖白鹤不知打那儿听说了自个儿亲娘和心上人的娘亲不怎么对付,怕他娘不给他提亲,自己找了个私媒上楚家提亲去了,结果又被刘悦君给打了出来。   可不,祭酒夫人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心道,年轻那会儿那刘曼柔就看不起她,到老了,还让儿子上门来羞辱。   据说,肖白鹤那一顿挨的颇不轻。   刘曼柔也恼了,她委委屈屈地和肖恩禄过了半辈子,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双儿女。   儿子被打,刘曼柔转脸就回了趟娘家,给儿子定下了娘家的姑娘做儿媳,还特地说了祭酒家的姑娘给她做儿媳她都不要,就相中了老刘家的姑娘。   这就又传到了祭酒夫人刘悦君的耳里,又气了个半死。   到如今,祭酒夫人就想,刘曼柔有一个太子妃的女儿怎么了,有一个宰相夫君又怎么了。她还有王爷女婿,王妃女儿和长公主外孙女呢。   至于,太子妃以后是不是皇后,谁敢说太子以后肯定就是皇帝!   哼,谁知道呢!   这就是一定要和宰相夫人刘曼柔唱对台了!   宰相夫人那儿也一个心理,特地嘱咐了女儿要和她一起回娘家给她的表表姑母祝寿。   这位,表的是更远。   太子妃那儿得了母令,还得去跟太子请假啊。   太子带口问了一句,去的都有谁?   太子妃想起了她娘的话,也就顺口说了一句,好像会有长公主。   太子一听,精神百倍,郑重其事地嘱咐太子妃道:“白华,你定要和长公主交好。就算一时不能与她成为知交,也得确保给她留下好印象。切记,万万不可将她得罪了。”你是不知道那丫头在她爹心里的地位。   关于朝堂上面的事情,太子不好跟太子妃细说,且他觉得像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吃个饭都能和政治挂钩,就算没玩过它,看也看会了。   是以,太子一心觉得自己没说完的话,知情知趣的太子妃一定懂。   谁知道,太子妃肖白华就是个没训练好的半成品。   什么叫做半成品呢?说起来话也很长。   话说那肖白华还特别小的时候,皇帝还是卫单那个禽兽,宰相夫人哪里会舍得将女儿送给禽兽去糟蹋。只想着她将来能够嫁个寻常世家,这就重点儿培养了她怎么宅斗。   等到肖白华又大了一点儿,皇帝的位子换了林青峦来坐,可他就是个既不选秀女,又不玩美女的苦行僧。那会儿就是能够看到如今的太子和赵王,谁又能想到有一天藩王能会成为正统呢。   最后,等到如今的皇帝成了皇太弟,宰相和宰相夫人才慌忙训练女儿的各种技能,恨不得开两挂,只为她能够短时间晋级成为终极女BOSS。   可时间始终太过仓促,其结果就是,太子妃肖白华是一个宅斗经验丰富,宫斗经验凑合,政治斗争还纯属只通一窍,剩余六窍还塞着的满心思情爱多过其他的普通女人。   这就是压根儿没听懂太子的潜在意思。   太子妃还稍一联想,外间传的代王如何如何喜欢长公主,就是赵王至今不娶,也有人传言和长公主脱不了关系,该不会长公主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也被太子看上了吧!   如果万一真是,如果万一成了事实,那以长公主的身份,这太子妃的位子还能跑的了!   到时她该怎么办呢?   太子妃的危机感瞬间爆发,自然而然的醋上了。   又一想方才太子说起长公主时轻柔的语气,哎呀,羡慕嫉妒恨陡然走遍了整个心头。   外加她爹除夕才出完的丑,找不到原因又想推卸自身的责任,就非说是中了裴天舒的招儿。   哎哟,这下可好,旧仇撞上了新恨。   太子妃是本着没事找事,没碴找碴的心思,去赴的寿宴。   上赶着找虐去了。   且找虐的还不止一人,还是组团去的。   太子妃给皇后问安之后准备出宫,恰好碰见了刚刚禁足完毕,放出来的宜阳公主。   宜阳公主的禁足令一直到除夕才算借故取消,憋的那么久没有到处走动,死活非要跟着太子妃一起出宫。   这两人本没有什么交情,可当太子妃说起长公主,宜阳公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憎恨模样,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这是姑嫂联手,准备大展身手。   对于这种不怕死的人,裴金玉向来也是不怕她们死的。   一大清早,就被她爹从热被窝里掀出来的裴金玉,心情委实不好。   可她有气也不能朝着她爹、她娘和她可爱的弟弟们撒啊。   嘉荣和佳柔打了赌,就赌谁能不长眼睛冲撞了长公主,从而成功晋升为长公主的撒气桶。   一旁的裴天舒还下了二两银子做赌注。   撒气桶的人选五花八门,有不长眼的门房,有不小心的婢女……连裴天舒也想不到,这一把他女儿一挑二,同时玩坏了皇帝的女儿和儿媳啊。   真是对不起您了,皇上。   看来,裴天舒还真是教女有方!可悲催的他想:女儿啊,咱能不能打个商量,下回坑了别人的同时,能不能别连带着你爹也一块儿坑了!   想他女儿坑爹已经坑出了世界级的水准,一般人根本无法超越。   难道这就是他女儿在向他致敬?   这法子也太特别了点儿。      ☆、第48章   祭酒夫人带着女婿一家来到她表姑家的时候,宰相夫人和她太子妃女儿,还有本身是个意外的宜阳公主林焕,已经到了多时。   大家的身份也都差不离,原本嘴上行了礼,就算完了,可以各找各的交际圈去了。   可太子妃是带着气来的呀,上下将裴金玉一打量,顿时心惊。长公主——她,长的还真好看。白净的小脸上面唇红齿白,一双如勾画出来的精致眉目顾盼生花,端的是仙姿玉色,赛过芙蓉出水。   太子妃咬碎了银牙,暗道一声:怪不得。这还没真正长开呢,若迟个几年再看,恐怕映衬的她们一干人等再无活路。   这就更加坚定地要没事找事了,最好能一举坏透了她的名声,使得她不敢见人了才好。   女儿家立于世,最重要的就是这名声了。太子妃的心思,不可谓不毒。可她爹说过,进了皇家的门,最大的忌讳就是不狠毒。你不害人,终会被人害死,尤其是对那些可能挡在跟前的绊脚石,你不奋力将其除去,终有一天其会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贵客已到齐,八十岁的老寿星,精神抖擞,朗声道了一句:“老身今日托大,坐在这最上首,太子妃、忠义王妃和长公主坐于老身之下,还请莫怪莫怪!”   太子妃娇笑道:“老寿星无需多礼。”   忠义王妃楚氏也道:“姑婆今日最大。”   轮到裴金玉了,她往楚氏的旁边一站,开始装小。   哪儿有人真敢让她站啊,赶紧在楚氏和祭酒夫人之间加了个毯毡。坐惯了自家凳子的裴金玉表示,还不如站着哩。   其他人也开始了餐前的客套和寒暄。   跪坐于对面的太子妃盈盈笑问:“长公主妹妹平日在家作何消遣?”   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和她说话的裴金玉,大感意外,瞧了太子妃一眼,才道:“也不做什么,就是玩儿呗。”   楚氏心道,傻孩子,就是真玩,也不敢这么答啊。遂补充道:“她啊,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她爹的书房和琴房。”   太子妃便道:“原来妹妹也是性情中人。不知妹妹都喜欢弹什么曲、读什么书?《女戒》《女则》《列女传》,都可曾读过?我像妹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将此背的滚瓜烂熟。咱们女子嘛,四书五经浅读即可,像《女戒》这样的书,却是要日日翻阅,时时品读。”   一旁的宜阳公主阴阳怪气地道:“咱们的长公主自是不与旁人一样的。”   太子妃也怪笑一下:“宜阳妹妹说的什么话,长公主妹妹怎么会不同我们一样,长公主妹妹可是先帝的义女哩。”那个“义”字咬的极重,仿佛唯恐别人不知。   这就仿若当年被人说嫡出嫡的不正一般。祭酒夫人气的手指发抖,又心疼自己的外孙女受辱,正欲出言。   裴金玉冷不丁将茶奉到了她的面前,“外祖母,请用茶。”转而又给楚氏奉了一盏:“母亲,用茶。”随带给了她们两记安心的示意眼神。   裴金玉只觉好笑,她就说嘛,她明明是个没人缘的,怎么今日突然就变了样,敢情是为了奚落于她。   不过,她倒是觉得她们没有说错,她怎么可能和她们一样。如她上一世跋扈的那么没有道理,也从不会与黄口为难。她们还真是没品到了极点。   太子妃觉得自己挥出的一拳,就好似打在了棉花之上,调整了一下想要跳脚的心情,故意惊讶又道:“难道长公主妹妹连《女戒》《女则》都不曾读过,这怎么能行。怎么说你都是长公主,能得此封号,全赖先帝抬爱。先帝既然抬爱于你,你就要当起长公主的责任,做好天下少女的楷模。德行就是咱们女子必修的功课,你若是德行不佳,先帝会很心痛的。”   堂中,因着太子妃的这番言论,大家都噤了声,快速交换着眼神,然后紧盯着这厢。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期待,要是碰见像她爹那样无良的,说不定还会下赌注,就赌太子妃和长公主会不会掐起来。   先不论到底是太子妃更尊贵,还是长公主更贵重。单论人数来说,太子妃那边还有宜阳公主助阵呢,貌似赢得可能性更大。   看,长公主已经羞愧难言了。   难道林青峦半夜爬过她家窗户,告诉她了他很心痛!太子妃的最后一句话,差点儿没让裴金玉失声大笑。   她吐的一手好槽,低垂了头,忽地看见不知谁家女眷带来的一只纯白色的小猫。   她不动声色地摸了一把瓜子在手,不顾众人惊奇的眼神,一粒一粒剥开,引得那小猫“喵呜喵呜”叫着上前。   太子妃的眼睛都快惊掉了,她又不是代王那个傻子,怎么会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排除了这种可能,那就是自己被藐视了。   太子妃扫向了自己的好搭档,宜阳公主会意,立马叫嚣道:“裴金玉,你还真是大胆,仰仗着长公主的身份从不把我看在眼里就算了,竟连太子妃你也看不上!怎么说,你也得叫她一声嫂嫂。”   太子妃假意劝阻:“宜阳妹妹,快别这样说。长公主是忠义王的女儿,太子一向敬重忠义王。长公主若真是叫我一声嫂嫂,我也是不敢当的。”这话就是在说,长公主的后台是忠义王,忠义王比皇帝的谱还要大。   坑她就算了,还带上她爹。她爹要是个没本事的,单凭太子妃刚才的那一句话,皇帝都不知道会怎么发落裴家。   裴金玉隐隐有了怒气,将最后一粒瓜子喂到了小猫的嘴里,这才抬头将对面的两人看定,淡淡地道:“本宫有说过没读过《女则》《女戒》,还有《列女传》和《霍氏规范》吗?”   死丫头居然敢在她的面前称“本宫”!太子妃气了个仰倒,又噎了个半死,她不能说自己说的不是她是否读过那些书,而是在说她德行欠佳。   重点是说她德行欠佳,也得举例说明不是。   她想了又想,终于让她给想到了。   “我观长公主妹妹很喜爱小猫,那就养一只小猫多好,为何偏偏要养那猛虎,委实有失妇德。再者,老虎要是咬了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时,父皇就是再不忍苛责于你,也不能不顾刑法章则。妹妹,且听我一劝,好自为之。”   太子妃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占据了道德的最高点,端的是大义凛然。   一旁的宜阳公主也觉得她说的很好,得意地鄙视着对面的裴金玉。   裴金玉烦透了,对着她们忽地一笑,用稚气的声音甜甜地道:“我养的老虎很听话,没有我的命令它从不会伤人。再者,就算哪天……譬如太子妃或者宜阳姐姐惹恼了我,我就是放虎伤了你们,皇帝也不会治我的罪。”   宜阳公主对于她这种无知无畏的自信,表示嗤之以鼻,呛声:“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你以为你是谁?”   裴金玉突然凝住了脸上的笑,一字一句道:“我是先帝亲封的武陵长公主,难道宜阳公主不知,难道太子妃不知?我有先帝钦赐的免死金牌,太子妃不曾听说就算了,难道宜阳公主也不曾听说?对了,你们一定更不知道先帝赐我免死金牌的时候,还说过什么。先帝说了,别人的免死金牌用过一次就作废了,我的可以用很多很多次,没有限制。”   别说是太子妃和宜阳公主了,连楚氏都懵了,什么免死金牌,没听说过啊!   这时,就听太子妃失态道:“怎么可能?”   宜阳公主就鬼叫:“你骗鬼呢!”   对,骗的就是你。裴金玉一本正经地说:“我替先帝找到了传国玉玺,先帝自然喜悦非常,你们若不相信,大可去问今上。所以……”   裴金玉突然就此打住,用一双不笑也含笑的眼睛看着太子妃和宜阳公主,看的她们惶恐不安,看的她们只觉她的眼睛好似在说“就是打死了你们,我也不用抵命。”   宜阳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强撑道:“可笑,你要是敢伤了我,父皇一定不会轻饶你。”   太子妃本也想说,“你要是敢伤了我,太子也不会轻饶你”。却忽地被她娘一拉,生生咽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宰相夫人见识多,方才她女儿占了先机,她一直看戏,如今她女儿的戏已经唱不下去了,她自是不能看着女儿出丑。   她呵呵笑道:“长公主真是同你外祖母幼时一般!”   裴金玉不置可否,冷冷地又瞥了一眼她们的神色,转而同祭酒夫人撒娇,“外祖母,寿已经祝过了,咱们这就回吧。”   祭酒夫人的心情很微妙,从先前的愤怒,到如今的好爽好爽,所历经的过程实在是惊心动魄,这会儿还没回神呢,怔怔道:“席还未开……你父亲那里……”   “无妨,我去说。”裴金玉谁也不理,爬起来,就往接待男宾的前院去了。   话说,刘家虽也算世族大家,可这几年族中人丁不旺,就没出过一个高官,倒是有几个娘子嫁的不错。   是以,男宾里头最大的就是忠义王裴天舒了。   刘家不敢怠慢,动作倒快,前院已经开了席。   裴天舒这才刚端了酒杯,就见他女儿站在门口,招手唤他。   裴天舒道:“金玉,你不好好地跟你娘呆在一处,怎地到这儿来了?”   众人一听忠义王唤这小娘子金玉,放筷子的放筷子,放酒盏的放酒盏,赶紧行礼。   裴金玉也不多说其他的,只站在门口“怯怯”道:“父王,咱回吧!”   这连父王都叫上了,得出了多大的事儿啊。   裴金玉表示,是的是的,事儿还挺大的,需要赶紧马上想对策。   裴天舒还只当是她被人怠慢,当即扔了酒盏,不顾众人面面相觑,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了。   ******   一回到家,裴金玉就被她爹给教育了。   这孩子,不教育不行啊,什么免死金牌,他怎么不知道呢?   裴金玉无所谓地表示,不知道,爹你就去造一个呗。   我去,这熊孩子当他是造假工厂,想造什么都能造?   裴天舒挠头道:“你说你怎么这么胆大包天呢?”   裴金玉撇嘴:“怕什么,先帝又不会自己跳出来说免死金牌是假的。”   可是既然先帝发了一个这么拉风的金牌给你,总得有个见证不是,见证是谁啊?裴天舒无力吼道:“你当皇帝身边的左右史官都是吃白饭的!”   左右史官到底是不是吃白饭的,裴金玉知道的很清楚。可那些自以为是的女人有多讨厌,她更清楚,若一次不能将她们吓得死死的,等她们恢复了元气卷土重来,烦恼将会无尽头。   裴金玉忽视了她爹的熊熊怒火,看着她爹一个劲地笑,等笑的她爹觉得自己气也不是乐也不是的时候,她才开口道:“裴筝说了,先帝临死之前给了他一样东西,是让他等我出嫁之时给我添妆,也不枉认我作义女一场,且给的是什么东西并不曾记录在案。”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无所谓。重点是——“爹,你一定有办法。”   裴天舒:“……”女儿能换吗?求换个乖巧听话不惹事的。   ******   裴天舒在那儿绞尽脑汁造假的时候,皇帝也在纳闷呢。   因为裴金玉说的那番话真的不能再真,皇帝不疑有他,只心想着,他皇兄最后是不是病糊涂了,给个金牌免死就算了,还特么的不计次数,头一回听说啊。   简直慷慨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皇帝表示不理解,可又不能给他皇兄刨出来问问“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皇帝很烦恼。   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春宝是同皇帝一起听完了探子的汇报,瞧了瞧皇帝紧紧拧着的眉,开口道:“皇上,我师父宝光一直伺候在先帝跟前,不如……先将他招来问问,再遣左右史官好生查证。”   皇帝点头应允。   因着宝光是先帝林青峦的心腹,不大会受今上的重用那是理所应当。宝光在领闲职养老之前,暗地里推了春宝一把,也算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他很快就到了乾元殿中,听春宝替皇帝将来龙去脉道出,沉吟片刻道:“先帝曾交给中常侍裴筝一样东西,说是让他给长公主送去。至于是什么东西,别说老奴不知,就是连左右史亦不知。”   这么神秘,皇帝一听更头大了。   又发了个密诏,要见中常侍裴筝。   幸好,裴天舒的手脚够快。裴筝带了块巴掌大小的青黛石,于夜避开了众人,偷偷进了皇宫。   还不等皇帝发问,裴筝就双手奉上了青黛石,“奴才将先帝赐给长公主的免死牌盗出,请皇上过目。”   说好的金牌,怎么成了石头?   皇帝疑惑地接过了那青黛石,仔细一看,此石正面色泽均匀无裂纹,质地细腻无金星,宛若众星丽于天,好似有些面熟。待倒过来看背面,只见背面刻有一龙飞凤舞的草书“林”,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道启五年一月,太仓山下显佛旨,从天而降无数青黛石,各上书“林、氏、取、而、代、之”。   二月初一,林青峦于武陵起兵,以尊天旨。   这一块,赫赫然就是……当年由他亲手雕刻而成。怪不得TMD这么面熟。   皇帝一语不发,将青黛石交还给裴筝。   这就是默然的意思了。   第二日,实在拗不过太子妃的太子林浅之,小心翼翼地同他父皇打听长公主免死金牌之事。   皇帝大怒,将其一脚踹出了乾元殿。太子不顾仪态,拍拍屁股就跑,跑出了老远,似乎还能听到他皇帝爹的咆哮声,那叫一个震耳欲聋。   于是,很多人都知道了长公主有一块拉风到了极点的免死金牌。   这就传递了一个信息——哎哟,知道吗,知道吗,惹谁都不能惹到武陵长公主。被打死了,都没法去伸冤。   代王梦了许久,已经梦完了林青峦的一生,压根儿就不曾梦到免死金牌这一段啊,后知后觉地了悟了。   然后又后知后觉地知道了山顷就是他大伯林青峦的字。   至此,再见裴金玉之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   不久,就是春天到来。   离裴金玉九岁的生辰还有一个月之时,代王从早上就进了宫,愣是赖在皇帝的跟前,怎么都不肯离开。   快到日落关闭宫门的时间,皇帝终于忍不住了,叹口气道:“她都已经有了世间最珍贵的免死牌了,你还在挖空了心思抢朕的宝贝送给她,朕还是你二伯吗?”   代王耷拉着眼睛,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二伯,话不能这么说,那免死牌又不是我给妹妹的,怎能代表我的心意!”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无奈道:“去去去,传朕的旨意,打开了库房,代王瞧上了什么,就让他拿走什么,无需来报。”   代王连叫了几声“好二伯”,跟着春宝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帝幽怨地立在案前,心道,不幸中的万幸,幸好裴金玉是个小女娘。若她是个男儿,单单一个免死牌,她便不能够再活。   代王也不是个贪心的,揣摩了裴金玉的心思,千挑万选了两样东西,准备拿到乾元殿里跟他二伯显摆显摆。   皇帝说的是拿了什么都无需跟他禀报,可是若拿完了就走,什么表示都没有,还能有下一回吗!   此时,天已全黑,乾元殿外悬挂着的宫灯随着夜风摆动,时暗时亮。不知为何,代王的心里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经人通传,闯进了殿中。   只见殿里有美人无数,跳着时兴的北方拂舞。腰似细柳,腿似竹,眼似秋波横,眉如青山黛。   一边饮酒,一边看舞的皇帝正欲问他,怎还不出宫去。   代王警惕地走上前,忽地一个飞扑,将他从宝座上推落。   只听“叮叮”几声,回头一看,皇帝将才坐过的地方,赫赫然插着几只短箭。   本还在舞蹈着的美人,陡然化身为修罗客。   春宝急呼:“有刺客。”   殿外的侍卫急忙赶到,一片腥风血雨,就下在了乾元殿里。   代王护在皇帝的跟前,寸步不离,且战且退,神勇无比。   直到禁军赶到,最后生擒美人一名,其余不是死在禁军剑下,便是自知无路可逃,随即畏罪自杀。   皇帝大怒,“要不是有代王,朕早就成了她们的箭下魂。一群饭桶,还不去给朕彻查。”   是谁献的美人,又是谁提议的看歌舞,还有今日当班的侍卫是谁,统统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皇帝好容易才平息下怒火,稍显狼狈地落座在刀痕箭伤累累的宝座之上,看了看代王,只觉欣慰,“阿錾,朕要赏你,要重重的赏。”   可是要赏什么呢?   金银珠宝,不稀罕。   奇珍异石,没多大用。   不如也学他皇兄赏一块免死金牌,还不限次数吧。   反正他侄儿傻啊,傻子不会拥兵自重,傻子不会举兵造反。   想到此,皇帝又让春宝添上了一句话,“此金牌只限代王一人使用,不得用于传承。”   未出半月,整个洛阳城的小孩都会唱了,“金牌好,金牌好,金牌不是传家宝。”   裴天舒总结:皇帝如此用心,也委实太难为他了。PS皇帝这职业,真不是人干的啊!   所以他当时就跟他大哥说了,这活儿咱干不了,还是保姓林的上台,咱跟着享福吧!      ☆、第49章   皇帝被刺,震动了整个大宏朝野。皇帝连续几日在早朝之上,大发雷霆,而后左右虎贲中郎将和左右羽林中郎将,先后换了人。   现任的左右虎贲中郎将是前宰相庄宁问的儿子庄霖海,也是皇帝的表弟,由皇帝亲口任命。   现任的左右羽林中郎将则是刘通的侄儿刘子骞,争议较大,吵了好几天没有定论,最后由裴天舒立顶而上。   其代价就是肖宰相将其子肖白鹤也顶在了卫尉丞的位子上。   一场不见血腥的硝烟,至此才算消停。   可没过几日,皇帝又以北疆安定为由,召回了已去北疆一年的安北将军林枞。   紧接着,才停止半年的宵禁,又开始了。   就是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之下,迎来了裴金玉九岁的生辰。   按照往年一样,裴天舒老早就和女儿商定了,并不大肆操办的原则。只提前三日在城门外头搭起了武陵长公主府的施粥棚,又于生日当天往建信侯府送了些红蛋和寿面,再办一桌席面,菜肴多多益善,寓意多福多寿,一家人吃个团圆庆祝饭。   尽管如此,这日一大清早,皇帝的赏赐就送到了府门外。   然后,就是裴金玉的小伙伴们不请自来。   代王来的最早,带来了他从皇宫的库房中淘出来的一把名叫“香寻”的千年古琴,据说此琴一谈起来不止有琴音可以传的很远,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可以远飘数里。另有一把比成年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精致机弩,可藏于袖中,以备防身。   随之,谭中秀几人相约而来。   谭中秀送的是一食盒,掀开了食盒里头也就放置了三盅药膳。   刘家兄弟笑他小气,他急了,辩解道:“你们懂什么,这里头可是有十八种药材,我连我爹压箱底的宝贝都给寻了出来。且,我这药膳处理起来,极费功夫,吃起来没有一点儿药味。不信,你们尝一尝。”   一掀开盅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别说是刘家兄弟了,在座的都想尝一尝。谭中秀眼疾手快,又将盅盖盖上,无比嘚瑟地说:“你们想的倒美,让你们尝了,我的礼岂不是没有了,去去去,闻完味了都散了吧!”   换来唏嘘声一片。   七里和八骏的礼物,看起来稍微简单,实际上绝对简单不了。七里作画,八骏题诗,画的是一幅足有一人高的“海棠卧春”,他二人一个画艺精湛,一个题字飘逸,连赵夫子都夸端的是双剑合璧,天下无双。   轮到刘家兄弟了,他二人送来的是一白一黑两匹良驹,据说是他们家纯种的汗血宝马上个月刚下下来的小崽子。   谭中秀为报刚才取笑之仇,反过来鸡蛋里头挑骨头,将他们取笑,“公主小师妹要骑也只能骑一匹马,这哪里像是给她准备的礼物,倒是像给百威和雪津的。”   刘如松“嘿”了一声道:“难道公主小师妹就不能养大了送给心上人一匹。”   一旁坐着观望的裴天舒干咳了两声,刘如松脖子一缩,慌忙闭了嘴。   真是的,大好的日子,说什么心上人这么晦气的东西。   裴天舒看了看被小伙伴们围绕的女儿,忍不住在心底感慨,就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女儿都九岁了,按照时下的世俗,一翻过十岁就可以慢慢相看女婿了。   真是,TMD人家惨剧!   气氛因着裴天舒的干预稍稍紧张了片刻,就又恢复了先前的嬉闹。   这就该裴宝送礼了。   裴宝是这几人中间最为特殊的,当初,他娘方氏非要送他来武陵公主府上学,是期冀着能在武陵公主府霸占一个院子,结果当然是希望落空。   本想将他召回,转送去国子学,方氏又有了另一个期冀,眼看裴天恒领职无望,她得自个儿为三个儿子的前程打算。这就期冀着裴宝跟着他三叔裴天舒混到底,指望着裴天舒能替他谋个职。   却是满腔的希望,却一毛都不想往外拔。   裴宝手中银钱不多,身上技艺也少,为难了许久,终于忍痛将自己养了五年的鹩哥给送了来。   这鹩哥名叫毛贼,不仅会说话,还被裴宝训练的极好。   只要有人一叫它的名字,它就会说:“哎~~,叫我啥事?”   为了给裴金玉祝寿,裴宝又训练它学会了其他的。   只见此鸟一出,满屋子更加热闹起来。   八骏逗它:“毛贼。”   鹩哥就道:“哎~~,叫我啥事?”   众人叫声好。   这会儿的裴宝也不心疼了,一脸的得意,不无卖弄地引导:“长公主妹妹要过生辰了。”   鹩哥在鸟架子上面扑腾扑腾翅膀,嚎道:“长公主,千岁,千千岁。”   裴金玉也觉得它甚有意思,叫了声:“毛贼。”   “哎~~,叫我啥事?”   如此循环,一人一句。   屋子里的笑闹声一直传出去了很远。   赵王还未走到雕山小筑的门口,就听到了里头的欢乐声。   赵王也是来送礼的,他这份礼颇费功夫。为了能寻到它,赵王在邙山蹲守了半月,好容易将其生擒,紧赶慢赶差点儿晚了一步。   外头有人来报,说是赵王命人抬了只大猫进来。   一群现实的人们,顿时撇下了鹩哥,纷纷迎到了院中,就连裴宝也不例外。   鹩哥又扑腾扑腾了翅膀,待众人走后,自言自语道了一句:“累~死~我~了。”   引得还守在屋里的小丫头们笑作了一团。   小丫头又叫:“毛贼。”   鹩哥表示,这还有完没完了。   院中,裴小虎和赵王新带来的老虎,隔着笼子,对吼了起来。   裴天舒迎上了赵王,指着笼子问:“这是……”   赵王笑应:“这是送妹妹的生辰礼。”   顿了一下,又颇不好意思地道:“妹妹养的那头是雄虎,吾送的这头是雌虎。”   送个礼物都是能配对的,这心思还真是让人想要揍他一顿啊。   裴天舒强忍着没有将脚踢出去,干笑道:“赵王有心了。”   裴金玉可没她爹那么多的想法,听赵王那么一说,只是顿悟:哦,原来她的裴小虎也快可以当爹了。   刘家兄弟的兴奋就更别提了,一个劲地嚷嚷着要预订小虎崽。   裴金玉没什么表示,这种事情,她又不懂,想问什么得问兽奴去。   裴小虎则表示,哎妈,压力好大啊!   人家都来送礼了,那就得留饭啊。   裴天舒今日表现的特别大方,就在他女儿的雕山小筑款待客人,连席都没有分。   赵王觉得这礼真没有送错,表示自己好幸福。   裴金玉的小伙伴们则没有什么表示,不就在雕山小筑里吃个饭嘛,他们经常啊,经常到了都快忘记了其实裴金玉是个小娘子。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了个人。   众人才动了筷子,外面就又有人来报,说是太子也送礼来了。   人未亲到,礼送了好几箱,有时兴的锦缎,有御制的香粉,还有精巧的头面。   楚氏乐坏了,心道,瞧瞧,瞧瞧,到底是成过亲的,知道女儿家的心思,知道女儿家到底喜欢什么东西。   至于其他人送的那些,楚氏真真是没几件能瞧得上。   代王的古琴倒是合意,可他又送个机弩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就药膳和“海棠卧春”还能凑合了,马和鹩哥她想这真不是送给百威和雪津玩的。还有那头虎,楚氏这个绵柔的脾气,都对赵王恼上了,还不如代王的机弩呢!   打发走了东宫来的送礼太监,众人继续吃席。   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裴天舒不见了。   裴金玉问她娘:“爹呢?”   楚氏神神秘秘地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最后,裴天舒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手里还端了个托盘,托盘的上面放了块圆圆的发糕,发糕上面还有两行字,第一行是“祝宝贝女儿”第二行是“生日快乐”。   裴天舒表示,没有合适的器皿,以及配料,生日蛋糕成了发糕,委屈点儿改命叫“寿糕”吧。   也没有细蜡烛,也不能唱生日歌,裴天舒无比惆怅,看了看他女儿圆润的小脸,亲了亲她的额头。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喝酒的忘了咽,夹菜的忘了吃。   裴天舒听见了声响,转回头去看,众人的眼神撤的很快,就只见代王红了一张小脸,还傻愣愣地看着这厢。   裴天舒心道,老子亲女儿呢,这小子脸红个什么劲!   该不会是在联想?   你想什么想,MD连想都不许想。   这就又狠狠地瞪了代王几眼,直到他女儿问:“爹,这能吃吗?”   裴天舒的心裂了,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裴金玉勉为其难地夹起一块,送到了嘴边,尝了一点儿又道:“爹,你做的吗?”   裴天舒点头。   裴金玉夸赞道:“嗯,还行。”   裴天舒吐槽,这闺女坑爹的时候不余遗力,一点儿都不含蓄。夸爹的时候,怎么不这样呢?   ******   裴金玉的生辰宴圆满落幕的第二日,武陵公主府的门口来了一个会骑马的落魄男子。   门房一说:“人家有马,怎么可能是乞丐?”   门房二道:“别看他那匹马,你看他浑身上下哪有一处不像乞丐的。”   被吵醒的林枞,跳下了马,赏了每人一颗爆栗,怒道:“老子累死了十匹马,赶回来给我大侄女庆生,我容易嘛!”   然后,到了堂中,裴金玉看着林枞身上可以脱掉一层的土,不无嫌弃地道:“三叔,你真不容易。可是……我昨日已经过完生辰了。”   林枞“嘿嘿”一笑,“记差了,来年,等来年。”这是连生辰礼都不预备着补了。   礼不礼的还真无所谓,林枞回来了,裴天舒的心里少了份牵挂,却又多了件烦恼。   一听说林枞回来的裴天舒,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府,也不避他女儿,无比沉重地对林枞道:“皇上要为宜阳公主择婿。”   不明白裴天舒的神情为什么这么严肃,林枞眨巴眨巴眼睛道:“择就择呗,关你我什么事!”   只见裴天舒继续盯着自己不吭声,林枞顿悟,叫道:“MD,老子的年纪可以当她爹了。”关键是,老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谁耐烦娶个娇滴滴的公主回家当姑奶奶供着。关键中的关键,老子喜欢的是丰乳肥臀的熟女,谁耐烦娶个媳妇回家还得先养肥。   林枞越想越觉得往后的日子不能够愉快地过下去了,澡也不准备洗了,这就要牵着马再回大西北。   裴天舒道:“等等……”   好吧,只要裴天舒说等等,他就还有的救。   那就稍安勿躁吧。   这就洗了个澡,面圣去了。   那边的裴金玉还在乐着呢,皇帝的脑洞得开多大,才会想起让宜阳嫁给她林三叔,怎么想都是画风不太对啊。   想着想着,裴金玉醒悟了,宜阳万一要真的嫁给了林枞,她是不是得叫宜阳三婶啊!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跟她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裴天舒心想,这些凡人真是蠢,就连皇帝也不例外,想拿当年消弱林家的那招,来消弱他。呸,林青峦当年要不是瞧上了人家卫长公主的风姿,哪里来的一时恍惚,钻到了卫单他爹的圈套里去。   可那公主宜阳,拿什么和卫长公主比呢!   再说了,想算计人的时候,也得先打听打听人家的兴趣爱好不是。   还有,他们可是同族啊,虽说血缘稍远,可终归是姓林的嫁给姓林的,这真的好!   裴天舒怎么想都猜不透给皇帝出主意的人蠢到了这种地步,重点是皇帝居然还能同意了。   裴天舒哭了,被蠢哭的。   听说,给安北将军林枞接风的宴席上出了一桩意外。   宜阳公主不慎落水,被太监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韦妃抱着唯一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   还听说,宜阳公主落水的时候,安北将军就在岸边。   这消息劲爆啊!   有御史在翌日的朝堂上直接说了:“安北将军见死不救,其心可诛!”   林枞摁着那御史就打,打完了跪着皇帝就哭:“臣该死啊,臣不该和肖宰相斗酒啊,肖宰相海量啊,臣斗不过他,就躲出去睡觉去了啊,臣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肖宰相的脸要多臭有多臭,可他不能反驳。昨夜那么多人都看着他同林枞斗酒,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林枞醉倒在岸边,最后将宜阳公主救了上来,皇帝还亲自踢了林枞几脚,这货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还是颜御医扎了他几针,又灌了他一碗醒酒汤,这货才缓缓醒来,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皇帝干笑了两声,不走心地道:“与卿何干。”   又木着脸对众人道:“此事休要再提。”   这就退朝了。   皇帝暗伤,只心想着这事儿还不算完。   一下了朝,裴天舒、林枞、颜学庆各甩掉了小尾巴,到了水晶楼后头的小木楼里碰了头。   裴天舒直截了当地问林枞:“你到底想不想娶妻?”   林枞居然一改往日的洒脱,扭捏道:“娶,不娶,都行的啊!”   颜学庆笑了:“哟,谁也拴不住的老三,有心上人了。此女肯定“功夫”了得。”   林枞要揍他,结果被裴天舒给揍了。   武力值不如人的林枞默了,只听裴天舒认真地道:“要娶就得快,说吧,是哪家的姑娘。”   颜学庆也认真了起来,附声道:“说吧,是哪家的姑娘,谁要是再笑谁就是孙子。”   林枞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说:“还是我杀了我那禽兽不如的叔叔婶婶之后的事情,我混在乞丐中出城,遇到了高秉光家的施粥棚,当时主持施粥的是他们家的一位娘子,不知姓名,只听有人叫她二娘子。”   裴天舒同颜学庆对视了一眼,只听后者道:“听说先前要说给赵王的是高秉光的嫡幼女,排行为六。”   林枞掰了掰手指头道:“是嫡是庶,哪怕是个丫头都无所谓,关键是当时看她至少十岁,如今至少已过双十,恐怕孩子都有一大群了。”   裴天舒叹气:“先打听打听再说。”   颜学庆瞧了瞧他一脸的难色,转而问林枞:“换个人行不行?”   林枞果断答:“行,要天仙。”   这就是非卿不娶了!冤孽啊,冤孽!   裴天舒一回家就将这段冤孽复述给了楚氏。   楚氏那儿一听完,对林枞的好感那是直线上升。   干起活来也特别卖力,第二日就回了娘家,求她娘打听高家二娘子的事情。心想着,若是能成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结果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裴天舒不可思议地道:“什么?死了!”   楚氏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你在黄泉我在碧落天涯永隔”的伤心事,一边儿拿帕子抹泪,一边儿点头道:“我娘说是死在道启四年,就是先帝起义的头一年。犯了怪症,一命呜呼。”   这事儿不能瞒啊,裴天舒如实告知了林枞。   林枞死活拉着裴天舒在浮梦坞的房顶上喝了一夜的酒,看了一夜的星星,还唱了一夜的小曲。   清早被人抬下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裴金玉来给她娘请安。   裴金玉问:“娘,林三叔这是怎么了?”   喝的晕晕乎乎的裴天舒道:“他媳妇,死了。”   裴金玉惊得目瞪口呆,不是因为他媳妇死了,而是因为……他什么时候有媳妇的她怎么不知道呢?   还是楚氏解释了一二,裴金玉一听,又惊呆了,只因高二娘子的事情,她知道啊。   说高二娘子犯了怪症,那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高二娘子被她弟弟,不,是被卫单给掳了。   那还是道启四年的乞巧节,卫单微服出宫,碰上了乞巧的高二娘子,见她体型丰韵,还只道是谁家的小媳妇,这就不问人家姓甚名谁给掳回了宫。   后来卫单一听说其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嫌她晦气,碰也没碰就扔在了一旁。   当时的卫妩本想要将那高二娘子送回高家,又恐怕她只有死路一条,毕竟虽未有真正破身,被掳却是事实,便嘱托了人将她安排在了冷宫。   因着卫单小的时候被冷宫里的一个失宠妃子吓掉了魂,那里是他绝对不会去的地方。   转而预备着他日另寻其他法子将那高二娘子妥善安置。   可是不到半年,林青峦在武陵起兵,卫妩自己过的生不如死,犹如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也就将那高二娘子忘在了脑后。   如今想来,那高二娘子说不定就在,由林青峦所建专门为了安置卫单嫔妃的白华庵当中。   可这话裴金玉不能直接说啊,只皱着一张小脸,不确定地说:“高二娘子?我好像听裴筝说起过。”   她爹一听,酒醒了一半,问:“裴筝?难不成高二娘子在宫里?”   裴金玉道:“以前是,现在也许并不。只记得裴筝说过,当时闹得挺凶,所以他才知道。”   “什么意思?快说,快说。”   裴金玉现编了一个贞洁烈女的故事,和原本的事实差不多,也说是高二娘子乞巧节被卫单所掳,就是将卫单嫌弃她未破身,换作了高二娘子抵死不从,感动了赶来救场的卫长公主。听说,卫长公主将她藏在了冷宫。   “白华庵。”裴天舒大叫了起来。那地方他门儿清啊,起初就是他建议林青峦建立的。   “快,快去把林将军叫起来,叫不醒他,就用井水浇。”裴天舒哈哈笑着吩咐东青,想了想又问:“那高二娘子闺名叫甚,可有什么特征。”   楚氏道:“闺名如欣,特征不详。”   裴金玉略一回想,补充道:“较丰腴。”   哦,原来是个胖美人。   ☆、第50章   白华庵位于香山崖壁东面最矮的那座山峰之上,此山名为白樟山,只因山腰长满了香樟树,偏偏山顶之处好似被风沙磨平,突出着一块光秃秃的白色巨形顽石而得名。   此山虽矮,却靠近皇庄,且因山脚并无良田,早年是皇家的兽场,而人烟稀少。   又因着白华庵上常年不见香客,是以白华庵上住着的那群女子,真真的是在清修。若不是因着真的再无地方可去,谁也不愿意呆在这个远离尘世的地方。   白华庵中的这群女子,大体分为两种人,一种人前生是卫单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另一种人则是年纪较大就算离了宫,也无处可去的年老宫女。   说白了,那里头住的都是苦命人,谁也不比谁命好,谁也不比谁高明。   哪怕你曾经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享尽荣华,用尽富贵。可到了这儿就是一无人欣赏,没事儿劈劈柴、种种菜、还得浇浇肥的老道姑。   再说了,在这儿的,哪里还有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宠妃,真正受宠的早在林枞将卫单的头颅送回洛阳城之后,被人一咔擦,和卫单一起葬在了卫家帝王陵里。   真不是林青峦小气,而是唱戏得唱全套不是。卫单就是死了,他也曾经是皇帝,生前有三千佳丽,虽不能尽数带走,可总要带着一些可心的,到了那边,总也得有人伺候着不是!   林青峦想的不可谓不周到,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怎么变样了呢?   他到了那边也得有人伺候着啊,怎么不把贤妃,哦不,静闲道长给招去呢?   白华庵中住着两千六百名道姑,就有两千六百名道姑这样想。   可见,静闲道长的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只是,道姑们也只敢这样想一想了,毕竟现在是林家的天下,她的头上总归还顶着姓林的巨能环。   再加上,皇后卢氏就算再不喜她,也总归要顾全脸面,着心腹时不时的送来些贡品,尊一声静闲道长,或者先妃娘娘。也就……仅此而已了。   贤妃,成了先妃,全称是先帝之妃。要不然呢,还能叫太妃?辈分也不对啊。   甭管是贤妃也好,先妃也罢。   总之,庄贤秀一来,自然而然就成了白华庵中最大的那一个。   庄贤秀自己并不满意啊,心想,所谓的最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无非是有人伺候起居,光吃饭不干活而已。再大,也还是道长啊。   饭吃的是糙米饭,菜吃的是没油菜,就连伺候着的人也越发的大胆,伺候的越发不尽心了不说,居然还学会了顶嘴。   “放肆,这要是在宫里的时候,本宫早就赐你毒酒一杯了。”静闲道长掌掴完了贴身伺候她的小道姑敏仙,又责令她去重打洗脸水。   可敏仙那个小蹄子居然一去不复返了。   庄贤秀气的在厢房中乱转,一面自言自语着,一面抱起了榻上的枕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不起一丝声响。   她倒是想像以前一样摔点儿其他的东西,可是扫眼一观,光秃秃的厢房里头除了一只粗瓷碗,便再无他物了。   以前倒是有的,不仅有几只青白瓷的摆件,还有几幅写意的山水画作。可这儿又不是皇宫,你前脚将东西砸了,后脚就有人补上。   结果……结果就成了这个样。   庄贤秀从年轻那会儿,就是个不相信眼泪的女子,她发了通火,又在厢房中乱转了几圈,这就出了厢房,准备自己去打洗脸水。   所幸,专供洗脸的深井离她的厢房并不太远。   她放下了大水桶,吃力地将水桶提上来,又将桶中的水倒进木盆,却因着手腕一抖,洒湿了脚背。   她气恼地将木桶扔在了地上,踢了木盆一脚,水溅而出,这一回可不止洒湿脚背了,还溅了一身的水。   真是,连这井水都同她作对!   “哎哟,真是可怜啊,堂堂的贤妃娘娘居然到了自己亲手打水的地步。啧啧,说出去又有谁信哩!”   冷不丁,有人在她身后这样说。   庄贤秀回了头,只见一个同样作道姑打扮的年轻女子,正翘着嘴角,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对于这种嘲讽,她已不是第一次听见。   道姑之中有一个叫做紫谂的,也不知是不是卫单宠妃当中的漏网之鱼,每次一见她总是这般带刺说话。   庄贤秀仗着身份掌掴了紫谂几次,被打又不能还手,紫谂倒是学聪明了不少,除了暗地里使使绊子,再不敢当她面多说废话。   不曾想到,居然还有人不怕挨打。   庄贤秀不语,冷冷地注视着说话之人,看了半晌,猛然扬起手来。   她是本着打完了就撤的念头,毕竟此时院子当中只有她二人,若那人胆敢还手,谁打的过谁还不一定呢!   自打林青峦死后,庄贤秀时不时地回想前生,越发的清醒了。这女人呐,甭管了到了什么地方,只要没人给撑腰,想要过的好就得有自知自明,还得精于算计。   只是,谁料她连那女子的边儿都没有碰到,手就被人一把捏住。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使她大惊失色。想当初,她女扮男装跟随在林青峦左右,也是混迹过军营的,虽自身不会拳脚功夫,却是见识颇多,一试便知那女子的手力恐怕不亚于男子。   她忍痛道:“你是谁?”是不是有人故意派来杀她的?   庄贤秀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盘菜,肯定有人深恨她,譬如……譬如谁呢?嗯,譬如那几个姓裴的。   这是寂寞的久了,寂寞出了被害妄想症。   在裴天舒和裴金玉的眼里,她还真不是一盘菜。   但,凡事总有例外。   昔日的贤妃虽不能做菜,可用的好了,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庄贤秀这是被别人给看上了。   就听那女子呵呵笑说:“娘娘,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可以帮你脱离苦海,重回皇宫。”   这可是庄贤秀日思夜想的事情,可是……想要重回皇宫,岂是三言两语这么简单就能达成的事情。   她冷笑回应:“休要诓我!”   那女子想是知她定会如此反应,放开了她的手,淡笑着道:“空口无凭娘娘自然不信,这样吧,我与娘娘打个赌,不出三天,这庵中将有贵客到访。不过这贵客可不是娘娘的贵客,却是娘娘的仇敌才是!若不幸被我赌中,若娘娘因此觉得我说之话可信,便请娘娘在三日之后的傍晚,去竹林中小叙。”   其实信或不信,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单凭“重回皇宫”那四个字,就已经点燃了庄贤秀心里的原本快要熄灭的枯柴,犹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的心因为炽烈地燃烧而砰砰狂跳着。   庄贤秀失神落魄地回了厢房,站在厢房外头张望的敏仙看见她便埋怨道:“道长真是的,叫人遣我去清修观中等候,我等了快一个时辰怎地不见道长的踪影。”   庄秀贤却好似没有听见,摆摆手道:“出去。”   她需要冷静冷静,思虑许多。   ********   与此同时,裴金玉接受了她爹安排的重要任务。   就是去白华庵中寻找高二娘子高如欣。   这活儿别人也干不了,尤其是身为男子的裴天舒和林枞。一道观的女人,他们去肯定不合适。   楚氏更不合适,主要是心理素质不好,说个谎话都能舌头打颤。   裴金玉临危受命,保镖是得有的。裴天舒遣了七里和八骏,保卫长公主的同时,也是特赦让他俩去见他们娘程雪慧去了。   女儿头一回自个儿出门办事,裴天舒唠叨的话还有很多,林枞死赖着要作陪。   裴天舒说:“明早五更起床。”   林枞就在一旁弱弱道:“四更吧,五更有些晚了。”   裴天舒又说:“明早坐马车去。”   林枞也又道:“坐什么马车啊,怪颠的,还是骑马吧,又快又稳当。”   裴天舒瞥了林枞一眼,他“嘿嘿”干笑了两声,捂了捂嘴表示自己噤声。   裴天舒就接着嘱咐他女儿:“先找到人,探一探口风。”万一人家过惯了清修的日子,就不愿意还俗呢!   林枞实在没忍住又紧跟着道:“要不要带着我的画像一并去?”说着,用两手理了理鬓角。   裴金玉和她爹对视一眼,双双表示……无语凝望天。   第二日,裴天舒和林枞目送着裴金玉的马车出了城,这才双双回转。   林枞的不安写在了脸上,裴天舒表示能够理解。这就好比撸了十年的光棍终于约到女神了!   关键是,你和女神都十年没见了,女神她究竟是女神还是女神经,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林枞表示,女神也好,女神经也罢,在我心中始终可爱的她!   裴天舒:哎哟,真特么的牙好酸。      ☆、第51章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   四月的洛阳,牡丹花开正艳,出了城门外但凡是官道旁边,也能偶尔看见一朵一朵正盛开着的牡丹花,映衬的其他春花黯然神伤。   饶是如此,裴金玉看了一路的牡丹,也难免腻歪。忽地,看见不远处一棵棵盛开着或白花或粉花的樱花树,只觉眼前陡然一亮。   再定睛去看,只见樱花树后走出一人。穿着圆领袍,带着紫金冠。手牵纯白马,脚蹬黑色靴。剑眉星眼,傅粉玉郎。端的是脸比花美,身比树高。能有如此风雅的,洛阳城中并不多见,不用走近,裴金玉便已知其是代王。   果然,才将行至樱花树旁,马夫拉住了马,就听外头的八骏道:“咦,代王,好巧好巧!”   代王怪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七里见他不按套好的套路来办,便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台阶道:“代王在此作甚?”   代王瞧了一眼探头看来的裴金玉,红了脸说:“专程等妹妹哩。”   七里和八骏彻底被打败了,双双绝倒,心道:碰上个扶不上道的,这戏真没法儿唱下去了呀。   两人只一心等着裴金玉发难,却不想,裴金玉放下了车帷不声不响。   这傻子,幸好说了实话。若不然,他怎么来的就得怎么给她滚回去。   原本十几人的队伍,又混进了代王一行,又行一个时辰,到了白樟山脚下。马车行至山腰,裴金玉弃了马车打马上山。还不到正午,已来到白华庵门前。   门口的那小队站岗侍卫早在代王亮出名牌之后,乖乖地退了后。   嘉荣上前敲门,一个满脸坑壑的老道姑开了门,嘉荣递上了公主府的令牌,又奉上了一袋碎银,道:“我家主人来见故交,故交乃四年前上山的程姑娘。”   老道姑瞧了瞧眼前明显是女作男装打扮的主仆,低头眯眼看了看令牌,又将碎银藏于袖中,才道:“既如此,贵客稍等,容贫道去禀明庵主。”   “劳烦。”   只一盏茶的功夫,庵主尘新亲迎而来。   人高马大的侍从自留守在庵外,代王三人虽是男客,但碍于身份尊贵,尘新也将其迎进了庵内,却是有话嘱咐,“不得乱走。”   七里连声应:“是。”只一心急着想见娘,自然是心无旁骛,别人说怎么好就怎么好。   这就很快被领到了上房。   他们虽谨记并不在庵中乱走,但庵中许久不见男客,有许多年纪稍轻的姑子,像看稀罕景似的,接二两三的误闯。   直到闯进了第八个,才是很久不见的七里娘。   程雪慧一见七里和八骏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将两人拉过来左右瞧,确定了儿子和养子过得确实很好,这才想起来给裴金玉请安。   只见她将右手平伸胸前,将左手直竖于右掌之上,并微微向前倾身道:“长公主千岁,贫道这厢有礼。”   裴金玉微笑道:“程道姑无需多礼。”顿了片刻,转而又道:“父王让我问你好。”   程雪慧不无怨念地说:“贫道何德何能,怎敢劳王爷挂心。”   裴金玉只作听不懂,对一旁的尘新道:“庵主无需在此候立,留几名道姑任本宫差遣就行。”   尘新自然不会走,还得表示自己是诚心诚意地要在这儿伺候。   裴金玉又道:“出家之人都讲究个缘法,我今日出门,父王特地为我卜了一卦,说我此行若能遇见高姓女子,且要体型富态,便可整年顺畅。不知庵主可能为我寻来这样的有缘之人?”   尘新愣了片刻,了悟原来长公主此行还另有目的,遂道:“贫道自当尽力为之。”   这就告退,替裴金玉找人去了。   佳柔拽着候在门口的小道姑,说是一起去厨房烧个热水。   嘉荣便站在了小道姑的位置,站岗放哨。   屋里头除了程雪慧母子三人,便只有裴金玉和林錾了。   这时,裴金玉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对程雪慧道:“父王让我给你带句话,他问你可曾想好?”   程雪慧顿时惊讶不已,掩饰着面上的尴尬,故作糊涂:“贫道不知长公主此话何意?”   裴金玉便笑道:“看来你做道姑还真的做上了瘾,也罢,只当我不曾说过此话。”   她爹当初将程雪慧放进白华庵,就打定了主意任其自生自灭,才想不起来问有关于她的事情。裴金玉不过是想着同七里和八骏这几年的同窗情谊,才多嘴有此一问。   好心也罢,多事也罢,总归是仁至义尽。   七里和八骏也不是当年懂的不多的孩童,他们记得自己是在哪儿长大的,却始终不知是怎么长大的,譬如她的娘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让他们过的还算不错。   这其中自然是有些蹊跷的。   裴天舒不说,他们不问,不代表他们的心里没有疑惑。   恰逢,裴金玉如此一问,他们也说:“娘,你怕什么,你还有我们……”   他们?不止他们,就连她也不过是别人操纵在手里的棋子,她从不敢奢望自己能跳脱出棋盘。   可不知为什么,一见裴金玉她就莫名地觉得或者她有跳出棋局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这个鬼地方她真的呆够透了。   程雪慧要求儿子们出去,单独和裴金玉说话。   七里和八骏自然顺从,到了代王那儿,他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程雪慧为难地望着裴金玉,裴金玉看了一眼代王,却见他双目瞪的滚圆,一脸戒备地对着程雪慧。   裴金玉失笑:“他是个傻子,无须理会他。”   程雪慧踌躇,这就又看了一眼代王。   代王忽地冲她咧嘴一笑,憨态一览无余,她这才信以为真。   程雪慧也豁出去了开门见山:“我知道王爷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七里是大爷的儿子。”   裴金玉却道:“不,他相信,你也看见了七里和八骏过的很好。但是……七里到底是不是我大伯的儿子,你自己的心里清楚吗?”   程雪慧涨红了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裴金玉。   只听裴金玉笑了一声又道:“所谓的歌姬,不过就是家妓,什么守身如玉,你当是在戏台上唱戏!还是当我们裴家真的都是人傻钱多,头脑简单只会在战场上拼杀的大老粗。”她大伯也许真是这样的,可她爹不是。   这几年,她放了裴筝出府,不外乎是收集着各处的消息,其中的一条就是关于她爹的。裴筝说她爹在整个大宏建起了一张传信网,分了三个小组收集着各类消息。   天字组,收集的是各处每日的天气情况以及突发的天灾异况,记录享尽到了几月几日下了几滴雨这样的地步。   地字组,负责收集民生,记录的是什么地方盛产什么,种田的能不能吃饱,商贾喜欢做什么样的买卖,突然败落或者突然兴起了什么买卖,等等琐碎杂事。   人字组,则负责收集各地世家的基本信息,记录的是谁家死人了,谁家嫁娶了,谁家说好的亲事又悔亲了,等等各类微小的异状。   能干出这么无聊事情的人也就只有她爹了,可是这些看似没什么大用的信息,真的无用吗?   裴金玉说,也就只有她爹才能有这种大才了。   先是不动声色地收下了七里、八骏,却将程雪慧打发到了这里,这是四两拨千斤用的是绵力。   又是不吭一声地让林枞将穆秋霜送去了扬州,有名的瘦马之地,这叫从哪里来又送回了哪里去。   裴金玉最后对着已经呆愣的程雪慧道:“你唱的不过是戏,可得想好了该给谁唱,又不该唱给谁听,这个浅薄的道理。”   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看个人的选择和个人的造化了。即使是七里和八骏也是这样的。   也巧了,裴金玉的话音才落,就听嘉荣敲了敲门道:“长公主,庵主带着好几位道姑朝这边来了。”   裴金玉便道:“程道姑,你也抓紧时间再去同他们叙叙话吧!”   程雪慧这厢有些晃神地出了屋子,那厢的尘新甩了甩拂尘,领进了几位道姑:“贫道不负长公主重托,长公主请看,这几位皆姓高,也皆是富态之人。”   裴金玉已在将她身后的人仔细打量,一眼便看到了立在最后的高如欣,哪怕卸去了繁妆,也有一双妙目夺人眼眸。   她不动声色道:”如此,有劳庵主费心了。”这是将人全数留下。   尘新也摸不透她要干些什么,只道去催促厨房准备上好斋菜,便又一次踏出了厢房。   另一边,本以为还要多等两天的庄贤秀收到了长公主来访的消息,只觉心头狂跳,身体颤抖到了不能自已。   不管对方是谁,不管对方要她做些什么,只要能够重回皇宫。是的,她只要能够重回皇宫……      ☆、第52章   人生处处是难题,有些实难选择。   其实所谓别无选择,并不是真正的没有其他选择,而是好比有一环肥和一燕瘦,喜环肥的人对着一堆排骨的燕瘦实在下不去那个口;喜燕瘦的人对着一块白花花的环肥忍不住晕了头。   人们常常又将以上情形做出的选择,叫做迫不得已。   好歹也有三十年人生阅历的庄贤秀觉得自己别无选择,迫不得已做了恶鬼的手下卒。   被人操纵的感觉很不美妙,可再不美妙也比这成年见不到一个男人、没有尊贵、没有特权、没有虚荣的鬼地方强。   庄贤秀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厢同样有三十年人生阅历的程雪慧,想起昔日与儿子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又意识到马上就要到来的别离,也下定了决心再不要做谁的手中棋。   一个迫不得已地跳进去,另一个拼死挣扎想要跳出来。三十岁女人的逆袭,那就是谁逆谁知道……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还真真是,人生的际遇,谁都永远不可能知道下一站会停在哪里!   此话套用在高如欣的身上,也是极其的合适。   裴金玉还在同那群道姑说话,她问的不过是些平常问题,譬如你今年贵庚,住在这里适应不适应,等等并不引人生疑的话题。   轮到高如欣的时候,裴金玉突然惊奇地“咦”了一声,才道:“本宫见你好生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高如欣也抬头将裴金玉打量,眼前的长公主若是十八、九岁,她们或许还是见过的,可她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想来她出生的那会儿自己不是还呆在禁宫,就是已经到了这里,根本不可能有所交集。   遂道:“贫道生了一张平常无奇的脸,长公主会看错也不稀奇。”   裴金玉点点头:“也是,想你一个道姑居然长得和御史中丞家的姐姐有三分相似,也是你的造化了。”   顿了一下,她又故意补充道:“噢,对了,你也姓高,你叫什么名字?你该不会是本宫那姐姐的远房亲戚吧?本宫的姐姐叫高如意,是御史中丞高大人的嫡幼女。”   实在是没有想到长公主会认识她爹最小亦是最爱的女儿如意,像当初她被掳之时,如意才只有几岁,如今竟也能够给旁人做姐姐了。   高如欣咽下了心里头的苦涩,强撑镇定道:“贫道哪有那等福分,贫道的家在荆州,并不是洛阳人,本名高再阐。”   “千里婵娟之婵。”   “不,乃是阐弘之阐。”   “不好不好,本宫替你改个名字如何?”裴金玉像是一时兴起地说,“不如就将那个阐字改作千里婵娟之婵,高再婵比之你先前的那个名字多了些女儿的温婉,如何?”   其他的几个道姑皆想笑,所谓出家之人,六根清净。平日里除了念经就是念经,女儿的温婉要来又有何用,难不成温婉给经书看!   这得是倒了多大的血霉,才来得到长公主的“青睐”。   不过是又换了一个名字。高如欣没什么表情地道:“谢长公主赐名。”就撤到了一旁。   最后一名道姑上前,似乎是害怕裴金玉再次一时兴起为她也改了名,索性说:“贫道法号尘慧。”这一位是庵主尘新的师妹。   裴金玉作疲惫状,点头道:“有劳各位道姑了,且留下一位,给本宫念念经书就成。”   尘慧做主,自然而然地留下了“倒霉蛋”高如欣。   待其他人走后,高如欣问:“不知长公主想听什么经?是《常清常静经》,或者是《消灾护命妙经》?”   “随便哪个都好。”   高如欣盘腿坐好,掐了个决,闭上眼睛,张口就来。   裴金玉却偏在这时突兀地道:“其实本宫并不曾见过高如意,本宫来此只是替父王寻人。本宫的父王也是受故人所托,本是想将在冷宫中的高二小姐搭救出宫,不曾想一耽搁便误到了今时今日。”   裴金玉看了看高如欣缓缓睁开的眼睛,继而又笑着道:“在本宫看来高二小姐似乎极其适应白华庵的环境,不免要多问一句,高二小姐可愿意从这里出去?”   ******   做一天的道姑,就得念一天的经。   高如欣做完了今日的晚课,吹灭了油灯,从床下摸出了准备好的攀山绳索,这才悄悄地出了房门。   沿着厢房快步走到了厨房,一转身翻过厨房后面的小栅栏,溜进了菜地。   看管菜地的是一个眼聪目灵的老道姑,只要瞒过了她,将绳子拴在菜地后面崖壁上的那棵百年老松,然后她就可以沿着绳子攀下,再然后的事情就不需要她想太多,留给接应的人去做就行。   曾经有人说过,高如欣有个旁人比不了的长处,好听了说就叫坚强,不好听的犹如她爹说的那样叫做三不知——不知所谓,不知孝义,还有不知廉耻。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哪怕是娘亲惨死,哪怕是险些失身,哪怕是被生父抛弃,哪怕是差点儿殉葬,她也从没有想过要就此了结自己的一生。   活着就是为己而活,她不会为了她爹的脸面了结自我,更不会为了人言可畏,就不敢接受新的生活。   高如欣,不,今时今日还活着的是高再婵,她已经顺利攀下了崖壁,踏过杂草,翻过顽石,走向在山脚下等候多时的一辆马车。   马车将要去往的目的地是武陵长公主的府上,长公主说过:“本宫救你,只是为了达成故人所托,至于你将何去何从,仍由你自己掌握。”   ******   白华庵上少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高再婵,还是引发了不少的人心浮动。   为此尘新命人加高了菜园后的栅栏,还砍掉了崖壁上的那棵老松。   庄贤秀并不知道高再婵是哪个,却不妨碍她对此发表高见,“关的住人,也关不住想飞的心。”   尘新绝倒,心道,同身为皇帝的女人不错,可她们的男人叫前朝皇帝,她男人可还是先帝,她们这一庵的姑子只要豁出去了脸面,哪个都能还俗再嫁,可唯独静闲道长是无论如何也嫁不出去的。就算有人真的敢娶,皇帝也不能坐看着他大哥被绿。   尘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说庄贤秀:“静闲道长说话之时,还得注意身份。”   庄贤秀表示嗤之以鼻,扭着盈盈一握的小腰,转身就走。   尘新一看,我去,道袍改的那么紧,骚给谁看呢!   不不不,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是夜,庄贤秀按照那女子的吩咐再一次来到竹林,本是一心商讨她何时可以离开的事情。   却不料,从暗黑的竹林里伸出了一双手,先是将她浑身摸了个仔细,又撕烂了她的衣襟,将她扑倒在地。   接下来,自然是一场荒唐至极的男女之事。   庄贤秀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阴湿寒凉的竹林里,和一个不知面目的男人行这等事情。   然而,她更想不到的是,这里并不止他们两人,竟然还有一人在旁观。   庄贤秀本能地去抗拒,那旁观的女子便“啧啧”两声道:“难道娘娘不想回到皇宫里去了吗?”   庄贤秀一听,突然就没有了抗拒的力气,一动也不动地任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为所欲为。   那女子又道了:“娘娘这样不对,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不懂迎合的女人,尤其是在床第之间。”   庄贤秀咬了咬牙,一双手攀上了那男人的脖颈,一双修长的腿也主动缠上了男人的腰。   那女子还是道:“不够不够,这样也不够,娘娘知道自己最缺少什么吗?缺少的是让男人魂不守舍、欲仙欲死的风情。”   庄贤秀真的是已经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可惜啊,她爹想当初为了培养她,理论知识教的是不少,可这些年她却不曾实践过一次。   认真算来,在这竹林里,还有这男人,虽不知他是哪个山头的樵夫,还是哪个角落里的乞丐。总之,没有华丽柔软的大床,没有红烛翻浪的锦被,还是这样的一个低贱男人,却是她实打实的第一个男人。   还真是,何其的可悲。   庄贤秀的心里发了狠,仿佛在行这档子事已经不是为了享受欢愉,而纯粹是为了发泄。发泄她积累多年的委屈,发泄她无比强大的怨念。   身上的男人很快就没了动静,她猛地将他推开,翻身坐起来的时候,正对上那女子漂亮又邪恶的眼睛,熠熠发光,就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毒蛇。   可是庄贤秀一点儿都没有害怕,就这样光裸着身体,与她对视。   那女子笑了起来,抬手抚摸着她的脸,像是夸赞一样道:“中了长时散的男人,还能这么快就在你的身上散了精魄,可见主人的眼光不差,娘娘实乃尤物也!”   庄贤秀像是没有听见这番话,只是直着眼睛问她道:“我何时可以回皇宫?”   “娘娘莫急,凡事总要有个过程不是!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我给娘娘一本册子,你照着册子上好好练练,我保证只要皇帝一沾上你的身子,也就是你回皇宫的时日到了。”   庄贤秀一点儿都不意外,毕竟想回皇宫,除了勾搭上皇宫里最大的那个,也就再无其他办法了。   她冷冷地道:“皇帝还在皇宫里呢。”   “娘娘只管耐心等候。不过,娘娘还需一个帮手。”   跟在静闲道长身边伺候的敏仙突然得了急症不治而亡,空出来的位子还需有人补上。   可是谁会愿意伺候那个不招人待见的贤妃呢。   于是,这几日庵中的道姑皆纷纷躲避会有静闲道长出没的地方,谁知,她竟自己溜达到了厨房,要走了做饭非常好吃的程道姑。   这静闲道长的罪过,就此又增添了一桩。   ******   武陵公主府里。   高再婵在此住了好几日,已慢慢适应了山下的生活。   裴金玉问她:“可做好了什么打算?”   高再婵摇了摇头,表示仍旧迷茫。   躲在隔间里的林枞急的在房中打转,小声对裴天舒道:“你女儿怎么还不提呢?”   裴天舒抿了口茶,“提什么?”   “你说提什么?自然是提我和她……”   裴天舒瞅了他一眼,道:“提亲?”   林枞狂点头。   裴天舒哼笑一声道:“人都给你弄下来了,剩下的事情不自己解决,你好意思吗?”自己的女人还得自己追。   林枞表示,被倒贴习惯了,已经忘记了女人该怎么追。   裴天舒不厚道地教导:“拿出你对付穆秋霜的本事来。”   林枞:“……”MD,那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好嘛!   午后时光,闲来无事的高再婵伺候起了院中的花草,只见一个黑影在慢慢地靠近。   她下意识回头,这就看见了那日长公主指给她看的安北将军。   她自知身份,福了福身,准备赶紧避嫌,这就有些慌不择路地往后退去。   林枞怕她走了,出声急呼:“哎……”   结果,声音太大,吓的高再婵一脚踏进了花丛里,身子一倾,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天给的机会要是不知利用,实在是连天都不会再帮你。   林枞一个跨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女神的小肥腰。哎妈,步子跨的过大,重心不稳,以至于女神将他压倒在了花丛里。   这是耍帅耍的过于失败。   藏在拐角处的裴天舒和他女儿皆表示——惨不忍睹。   整那些花架子没用,关键是得实用,譬如虽然耍帅失败,但是软香在怀的林枞表示自己很幸福。要不是女神她动如狡兔,跳起来的太快的话。   林枞那儿还没回过味儿,高再婵已经逃得无影又无踪。   裴金玉打拐角那儿钻出来,教育林枞:“说上话了吗?”   嗯?那个“哎”是算说了呢?还是算没说?   林枞得意表示,没说话也没关系,老子抱上了。   不远处的拐角那儿飘来了一句:“下一回人家就该防火防盗防色狼了。”   啥叫色狼,林枞表示不理解。   裴天舒走出来,一手牵了他女儿,还不忘继续科普道:“色是好色的色!狼是狼吞虎咽的狼!”   什么意思?难道是又好色又猴急?   林枞冲着裴天舒和他女儿远离的背影喊:“裴三贱,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保证不揍你。   谁TMD要揍谁还不一定呢!   林枞刚才叫他什么!裴三贱!MD。   他女儿当时就问了:“爹,林三叔说的是那三贱呢?”   裴天舒抽了抽嘴角,淡定地道:“你爹我擅长一箭三穿,简称裴三箭。”是JIAN,不是JIAN。我去,尼玛,都是四声啊。   关键是不管是箭也好,贱也罢,他都很擅长的啊。   皇帝这儿才想算计一把林枞,裴三贱,不,裴天舒转脸就将皇帝算计了。   宜阳公主病体康复,想要微服出宫散心,皇帝爱女心切,自然点头应允,还特地派遣了孔武有力、流氓混混一看就不敢招惹的安北将军陪行。   反正公主要么别出事,一出事不是他林枞监守自盗,就是他玩忽职守。   总之一句,他要不然就是驸马,要不然哼哼……自己看着办吧!   皇帝的主意是真好,连裴天舒都夸他不蠢了。   可是坏就坏在,皇帝他没有问过宜阳公主,到底喜不喜欢这个看起来也就比她爹年轻了那么一点儿的老大叔。   是的,并不是每一个萝莉她都爱大叔。   于是,当年轻俊美的左右羽林中郎将刘子骞,和胡子拉碴的安北将军林枞站一起的时候,宜阳公主只觉刘子骞就是那画中仙,一眼即沦陷。   一回了皇宫,宜阳公主就跟韦妃哭闹,非卿不嫁。   韦妃自落了那个男胎,便伤了身子,这就是说她今生也就只有这一个闺女了。   当下,就替宝贝闺女抹干了眼泪,承诺道:“女儿,你就瞧好吧!”   皇帝最近很头疼,只因韦妃那儿一哭二闹已经完了,恐怕下一回就该三上吊了。   对于已成衰败之色的韦妃,皇帝一向是荣宠有加,只因……若不是那时他喝了酒,非得要,韦妃肚子里的已成形的孩子也不会掉。   皇帝觉得有愧于她,向来不会不满足她的要求。可是这一次,他的目标明明是搞掉林枞。至于刘子骞,他还嫩,还有的是机会重新塑造,他本来是想要重用。   再说了,刘子骞要是做了驸马,那左右羽林中郎将又有谁能来做呢?武将这边可没有合适的人选了,要是给了肖恩禄这厢,无疑壮大了太子的力量,实在是难以平衡啊!   一时间,皇帝的心塞之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第53章   皇帝终于还是向韦妃妥协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明知道她是胡闹,明知道她一定不会真舍得抹了脖子,明明做好了就算她死也绝不更改主意的念头……MD,一听她哭“我那还没出世的儿子哟”,皇帝就认怂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就是这样的。   整个皇宫里没人不知道,虽然韦妃比不上皇后娘娘,连个可以依托的儿子都没有,可搁不住皇上听她的话啊。   为此,得胜了的韦妃,得意洋洋。   那边的裴天舒同得意。   可诚信伯刘通不愿意了,哭着找上了门,废话一大堆,大概的意思就是:你TMD也太不厚道了,我们老刘家可不是你丈母娘家的那个世家老刘家,我们是被她们家除名的土鳖啊,本来就人丁不旺,我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个堂侄,你TMD让他尚了主,老子跟你没完。   “稍安勿躁。”裴天舒淡定地按下了暴跳的刘通道:“一,宜阳公主如今十四还不到及笄的年纪,至少要等到及笄才能大婚;二、羽林中郎将不是个好差事,咱们可以不要;三,是你堂侄儿先看上了人家,托我来办的这件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就算他以前不知道,现在他也知道了。刘通不骂裴天舒了,转而又将刘子骞骂上了。   骂了一会儿,才忽地想起来貌似裴天舒刚刚说“羽林中郎将不是个好差事”,这就又问上了,为什么不好啊?   裴天舒白了一眼问他:“刺杀皇帝的刺客找到了吗?”   “没啊。”刘通想了想,“但是查刺客的事儿跟羽林中郎将关系不大啊!”   “万一还来刺杀呢!”   噗!刘通喷了,这是跟皇帝有多大仇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出来。   随即一想,对啊,万一还来刺杀呢!前任羽林中郎将的下场可是不那么美妙的哦!   刘通默了,一想好像自己刚才骂裴天舒骂的还挺厉害的,冷静下来就开始不好意思了,胡乱哈拉了几句,表达的都是一个方面的意思:我混蛋,我不该怀疑你,跟着你有肉吃。   裴天舒气笑了,道:“得了吧,有没有肉吃我是不知道,反正饿不死你就对了。你还有一件事得去办,去跟刘子骞那小子说清楚了,平时没事的时候哄媳妇高兴,可以什么都听媳妇的,敢在大事上面犯浑……”   “不用你说,大事敢犯浑,老子先废了他。再说了,管她是什么公主,进了我刘家的门,就得听我们刘家的话。”刘通一拍桌子,话说的斩钉截铁。   这就各自表明了态度,仍旧可以互信,也就到此为止,散了。   裴天舒心里还有事想找个人商量,一问林枞去哪儿了,东青说:“将军在帮再婵姑娘浇花。”   还真TMD有雅兴。裴天舒吐槽了一句,溜达着转去了练武场。   本是想着自己耍几下,活动一下筋骨,去了才知道他女儿和小伙伴们正在上武课,练习箭法呢。   一时手痒,就挨个指导了一把。   轮到代王的时候,裴天舒觉察出了他的手法与其他人不同,倒是和他的一样。   裴天舒拉风的射箭技术和射箭的手法都是他从前世里带来的,他的前世从小练习射箭,做过五年的射击运动员,还差一点儿被选进了国家队。也就是因着与国家队失之交臂,他才选择退役,也才有了那一场事故,然后到了这里。   他从前世带来的惯用射箭手法被前世的学者叫做欧洲射法。是用大拇指之外的四个手指来拉开弓弦,将箭矢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这种手法唯一的好处是可以徒手使用,但如果是射箭较多,却还是要戴上手套或者在指头上缠东西用以保护手指。   而这个时代人们常用的射箭手法,被前世的学者叫做蒙古射法。是用大拇指的第二关节勾弦,用拳眼将箭矢的末端夹紧从而控制箭矢,握拳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的第一关节来确保能够拉开弓弦。所以蒙古射法必须带扳指,否则便没法使用强弓,没有保护的徒手拉弓,弓弦很可能会割断手指。   而裴天舒用的射箭手法,他只教过林青峦。   为此,他多看了代王几眼。倒不是觉得可疑,毕竟射箭的手法他可以教给林青峦,林青峦就可以教给代王。   而是怎么说呢,不过是由此及彼,突然想起了林青峦而已。   裴天舒也产生了如他女儿一样的念头,若还是林青峦做皇帝的话,或许一切都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那要不要自己来做这个皇帝?   裴天舒认真地想了想,果断摇头。还是不了,皇权不够集中,与世家共治天下,想要改变这种格局并不是一年两年或者一件事两件事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做个可以被人挟持的皇帝,实在是……吃不消啊。   裴天舒这儿是嫌弃皇位嫌弃的要死,皇帝那儿却是连做梦都要被他吓醒好几回。   皇帝这是得了心病,想想法子搞掉裴天舒吧,又觉得少了他不成事;想好好用他吧,又觉得他实在危险。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变得既干活,又没有危险。   若能达成,这就是皇帝的理想状态。   今天当值的是皇帝刚刚提拔的太监,名叫穆九。   为啥叫这个名字呢?据说,他前头有八个姐姐,他爹娘努力了十数年,到了第九个终于生出了儿子。可是他爹一高兴,喝了两盅小酒,又吹了一阵小风,竟得了风寒,一命呜呼了。   一个寡妇带了九个孩子,种的地够吃半年,再卖个孩子,又够吃半年。等到穆九八岁的时候,家里头就只剩了他自己和他娘了。   日子紧巴巴的要是能凑合着过下去也是好的,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那一日,他娘上山挖野菜的时候滚下了山坡,一头磕在了石头上,也挂掉了。   穆九是个大孝子,痛哭了一场,决定卖身葬母。穆九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便想就是卖掉自己也得卖到最好的地方去,这就将自己卖到了皇宫里。   皇帝头一回听穆九讲身世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一个让人忍俊不已的悲惨故事。每每一有烦恼,便会对穆九说“来再给朕讲讲你的身世”,基本上就和听笑话的结果一样,每每听完,心情就莫名的舒畅。   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穆九的爹娘知道自己拼了老命生出的儿子,结果还是做了太监,会不会还义无反顾地非得生出儿子不可。   没有那个命,就不要强求。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可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明白不了。皇帝觉得哪天也得让裴天舒来听一听穆九的身世,也好让他明白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被吓醒的皇帝一时兴起,又想听穆九讲身世了,遂唤了他进来。   穆九是个利索的,二话不说,讨了个恩旨,盘腿往地上一座,从头开始说起。   故事已经说了十数遍,可皇帝仍犹第一次听那般兴致盎然。   且故事的结尾还是这么的让人忍俊不已,皇帝哈哈大笑了起来,平时的穆九也总是没心没肺地跟着“嘿嘿嘿”,可这一次却反常地痛哭了起来。   别人哭的时候,自己笑,就是再开心,也不能尽兴。皇帝笑不出来了,突然觉得自己禽兽不已,这得是有多缺德啊才会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于是,皇帝挺不自在地道:“哭什么,跟着朕,不好吗?”   穆九擦了擦眼泪,犹在哽咽道:“不是跟着皇上不好,这是快到奴才娘的忌日了,奴才才忍不住的悲伤起来。”   皇帝点头,表示非常理解,还善解人意地道:“你娘她葬在哪里,要是不远的话,朕许你回去扫墓。”也算是拿人家的悲惨作乐的补偿吧!   穆九惊喜谢恩,然后才道:“奴才的家就在洛阳城外离白樟山不远的村子,奴才将我娘就近藏在了白樟山的樟树林子里。皇上您是不知道,白樟山的樟树老高老高了,奴才长那么大看过最高的树,就是那老樟树了。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满树的黄绿色小花,风一吹,就下起了花雨。打那树下走一趟啊,身上的那股樟树清香,好几天都消散不去。听奴才村里的老人说,樟树林里有仙子,白衣飘飘,您不知道那小腰一扭一扭的别提有多迷人多够味了。”   穆九越说越高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樟树有多高,又比划着美人的腰有多细。   “再够味,你也是个没用的。”皇帝哈哈笑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连朕都想去看看了。”   穆九说的诚恳:“您要真想去啊,就只当是散心了。奴才整日看着皇上如此操劳,恨不能为您分忧,若是您去我长大的地方散散心,是不是也算是奴才的功劳一件了。再说,要万一真碰到仙子了呢!”   皇帝气笑了,踹了他一脚,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狗奴才。”   得,虽没有确切说去,也离想去不远了。      ☆、第54章   皇帝一下了早朝,就遇见了专程等候在门边的穆九。   皇帝问他:“咦,朕不是准你今日出宫为你爹娘扫墓!”   穆九冲他磕了个头,快速爬起来后,伏在他耳边小声道:“皇上,您不是说过也想去,可您也没说到底是去啊还是不去,所以奴才这不是等着皇上您的准话了吗!奴才是想,万一您要是真想去了,奴才要是没等您,这不就犯下了大罪一桩吗!”   皇帝之所以喜欢穆九,喜欢的就是他这份谨小慎微,他就是有了这份劲头,才能将人伺候的特别体贴和周到。   皇帝被顺毛顺的很舒坦,可这儿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遂白了他一眼道:“多事。”   穆九赶紧垂首而立,恭送皇帝。   皇帝走了没几步,顿了脚步,喊他:“还不给朕滚过来伺候。”   “是。”穆九应了一声,快走几步跟上。   乾元殿里。   皇帝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奏折,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人啊,就是奇怪,想当初他还是皇太弟的时候,怎么看这奏折就怎么喜欢,一天不看就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舒坦的地方。到了如今,天天看,天天看,实在是腻的不行了,又怀念起不用看奏折的日子。   还真是贱到了家。   皇帝叹了口气,对一旁候着的穆九说:“行了,你快去快回,你是个好的朕心里明白。”   皇帝出宫可不是一件小事,再说了还有上一回的刺杀,如今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穆九看了看他的面色,劝道:“奴才斗胆说一句,皇上,您要真想去,要不然就叫虎贲中郎将带人跟着。”   他有多久没有出宫转过了,要说不想出去转转,还真是谎话。皇帝沉思了片刻,衡量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传虎贲中郎将。”   庄霖海初闻皇帝要微服出宫,也就惊愕了片刻,劝阻的话一句都没有说,直接领命而去。   然后,皇帝换上了常服,坐在马车里,穆九则负责赶车。有皇帝的特赦令,二人顺利出宫,于宫外和庄霖海汇合,又一路往东,绝尘而去。   ******   五月十五是个极好的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这一日,不仅仅是皇帝突发奇想要微服出宫,就连许久都不曾在洛阳城内走动的裴金玉也预备着出门转转了。   不为其他,实际上是给人当陪衬去了,用她爹的话说她就是一颗“照明功能极强的夜明珠”。   五月十五又叫大端午,洛阳城中有庙会,林枞想要约高再婵出去逛逛,可总得有原因不是。   这原因就是——长公主相约。   作为长公主的三叔,林枞自然是要随身保护的。   林枞想的很好,可他委实没有想到的是——城中有庙会,既然长公主都能去逛逛,作为长公主的七个师兄,要是不去,也说不过去啊!   走哪儿带四个高瘦、条顺的大小子,还有三个半高的二小子,连侍卫都不用多带的好嘛!   林枞颇有些欲哭无泪,可是为了如花的女神,什么都可以忍耐。   于是,两个想要去谈恋爱的,一个不情不愿当夜明珠的,还有七个兴高采烈的,另外还有谁谁的丫头,谁谁的小厮,浩浩荡荡的二三十人,一起出了武陵公主府。   他们一走,裴天舒就跟楚氏调侃,“知道的是去看庙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打群架哩。”   榻上的裴百威和裴雪津正在抢一只布老虎,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两个熊孩子使出了吃奶的劲,谁都不肯让谁。   裴百威听见了他爹的话,暂时同弟弟休战,手一松,他弟咣当倒在了榻上。倒就倒呗,不管他什么事啊,他扭头看了看他爹,有样学样道:“打……架。”   裴雪津好不容易爬了起来,没他哥嘴皮子利索,流着口水也道:“打……”   裴百威的注意力又转移了,一把夺过了布老虎。紧接着就真掐上了,裴百威把裴雪津当了马骑,裴雪津一鼓作气又将他哥掀倒在榻上。   裴天舒觉得挺有意思,不止袖手旁观,还在一旁助上了威,一会说“百威快上”,一会儿说“雪津,快快,你哥又来了”,然后一拍大腿,乐的哈哈大笑。   楚氏嗔了裴天舒一眼,将裴百威抱到了一旁,说了一句:“什么爹呀!”不仅随女儿跟小子们瞎混,还怂恿儿子打架。真的是,世间也难找到这样的“好爹”!   面对楚氏的埋怨,裴天舒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楚氏便趁机道:“女儿的事,你想好了吗?她都已经九岁了。”   九岁的年纪,在他前世也就是才上小学四年级,很大吗!裴天舒依旧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咱们女儿不用出嫁,是要招夫上门的。”   说的好像招夫就用不着名声了似的。楚氏又瞪他一眼道:“再如此下去,招夫也难。”   裴天舒想了一想,也叹了口气。   楚氏以为他明白过味了,又道:“哼,若你早听我的,哪里至于如此烦恼。”   裴天舒没吭声,只因他和他媳妇的烦恼根本不一样啊。他的烦恼是,就他女儿那个小爆脾气,尼玛可不是常人能HOLD住的呀。   还有,人家小姑娘谁没几个小闺蜜呢。以前他女儿没闺蜜的时候,他烦恼,最近有了一个闺蜜,他还是烦恼。   才九岁的熊孩子,跟个二十五六岁的高再婵做了闺蜜。好吧,其实年龄并不是关键,关键是高再婵是在鬼门关滚过两回的人,这么复杂的阅历,他女儿和她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呢?   裴天舒百思不得其解,还很为他女儿以后的人际关系发愁,可这事儿压根儿就不用愁的好嘛!虽说知己是强求不来的,可要是有人上赶着非往前送呢。   ******   裴金玉一行,满大街溜达着,吓退行人无数。   林枞就想,老是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啊,就悄悄地示意裴金玉走得慢一点儿,然后他自己跑到高再婵的身边说:“长公主想吃糖葫芦,你随我去买吧。”   高再婵不疑有他,跟着走了。   裴金玉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立马就要打道回府。   可是,嘿嘿,人都已经出来了,还能是她说的算嘛!那么多人了,拖也会将她拖走。   谭中秀几个,没人敢去牵长公主的手,就怂恿代王上去。代王……也不敢真牵啊,就拽了裴金玉的衣袖,直接拖走。   反正,都同他们闹了好几年,也早就被闹习惯了。   裴金玉拍了拍代王的爪子,道:“快撒手,本宫自己会走。”   好不容易伸手拽上了,想撒开,那是肯定不行的。   代王用闲着的那只手指了指前方,道:“妹妹,快看,玩百戏的。”   转脸一看,裴金玉压根儿就没上当啊,代王只好憨笑着说:“妹妹,人多,牵着,丢不了。”   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裴金玉打落了自己衣袖上的他的手,“你跟紧我。”   代王愣了一下,转而满脸洋溢着喜气,紧跟而上。手背上还留着她手指的温度,他忽地将手拳了起来,藏在了衣袖中。   他们一起看了百戏,还一人吃了一碗鸡丝小混沌,走失的两个加起来不止半百的大人,还是没有回来。   刘如松提议,“咱们去洛水边玩会儿吧!”   谭中秀和裴宝一个是不想回家,一个是个玩不够的,当即连声道“好”。   七里和八骏自从上次从白华庵回来,越发的唯裴金玉马首是瞻。   代王不用说,从始至终就根本没有改变过。   刘元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刘如松,忍了忍,最终没有出言反对。   裴金玉瞧出了些许反常,那就更想去看个究竟了。   果然,他们一行才到了洛水边,就见洛水边的浮桥口那里,立着一群人,为首的赫然是几名淑女闺秀,哪怕她们的脸上都罩了层面纱,裴金玉也认出来了其中就有刘如松的姐姐刘彩。   想是连代王也认出来了,不动声色地往裴金玉身旁靠了靠。   淑女闺秀们上前行礼,除了裴金玉和代王,其他人又一一回了礼。   谭中秀也是到了说亲年纪的人,按理说还是回避一下的好,可这位是颜御医唯一的徒弟,虽还未出师,可那也算是半个大夫啊。但凡是大夫就不应该懂得回避两个字怎么写,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站的笔直。   淑女当中就有人闷哼了一声,不悦地道:“长公主果真如传言那般是个不拘小节的。”   这是在委婉地说她不知廉耻。   裴金玉眼风扫了过去,只见说话的淑女是几人当中最高挑的,许是见过,却是不曾留下什么印象,遂问:“这位是……”   一旁的刘彩介绍道:“这是御史中丞高大人家的嫡幼女,闺名如意。”   这么说大家都明白了,这位就是赵王死活都不肯要的那个高如意,也就是高再婵的幼妹。   裴金玉自打从高再婵那里听说高秉光是怎么逼着自己女儿自裁的,就对姓高的一门都厌恶到了极点。   她不笑不说话,只是这笑不怀什么好意就对了,“哦,倒是听赵王说起过。”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如意涨红了脸,暗自揉了揉帕子,也笑了:“臣女也是没想到长公主不止和代王的关系不错,和赵王的关系竟也非凡。听说长公主寿辰,赵王专程去邙山捉了头虎作为贺礼,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了聘呢。”   其他淑女捂嘴偷笑。倒是刘彩愣了一下,觉得自己该笑来着,可怎么又笑不出来呢!   接着,便听裴金玉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本就是常事,总好过怎么嫁都嫁不出去的是不是!”   高如意觉得自己镇定不下去了,若是个身份相当的,她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扔了帕子,上去撕烂她的嘴了。   眼下必须忍,却也不能忍得如此窝囊。   高如意的眼眶一瞬间就蓄满了眼泪,摆明了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本就与她一处的淑女自然和她同仇敌忾,虽不敢明眼,可那眼刀一把一把“嗖嗖”地向裴金玉飞来。   裴金玉笑了,“高姐姐,我可没有欺负你,回家以后可不许让你爹在朝上参我爹一本。”   高如意一噎,当下就没了继续蓄攒眼泪的心情,抽了抽面皮,硬声道:“臣女本就不是与长公主一道的,唯恐扫了长公主的雅兴,就此告退了。”   其他的淑女也纷纷告退。   单单刘彩留了下来。   旁的人自不会说什么,刘元枫问她:“你怎么不去?”   刘彩还是有点儿惧怕这只长了她一岁的大哥,撇了撇嘴道:“我本就不爱和她们玩,这不是也没其他人和我玩嘛。”   裴金玉一听,敢情刘彩和她一样也是个没人缘的。   刘元枫放过了妹妹,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弟弟。   戳了刘如松一把也不避人地问:“说吧,你看上了那里头的哪一个?我瞧着就没有一个值得你费心的。”   什么玩意?刘如松这个年纪,只要是个正常的,压根儿就还不知道女人的好处在哪里的好嘛!   刘如松当即就叫了起来,“大哥,你说的是什么话?”   刘元枫闷哼了一声:“若非如此,那你为何非得要来洛水边?”   不止刘如松,连一旁的刘彩也窘了。   可刘如松又不能说,是她姐姐想见代王,非得让他这样干的。   他虽小,却也知道女儿家的名声和脸面是非常重要的。   刘元枫不明白,不代表这里没有明白人。   裴金玉看了看越贴越紧的代王,忽地就明白了,眼前的这货绝对不是真傻啊。   可他毕竟不是赵王,刻意的接近满满的都是别有用心。   他的用心连她都莫名觉得很真挚,却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感动的了她。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裴金玉忽地将代王往前推了一把。   一直咋咋呼呼的刘元枫秒悟啊,顿时哑了声。   刘彩觉得她面红的会将罩在面上的纱给点着了。   代王回头瞪着裴金玉,一双眼睛里头像是写满了不可思议,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后,刘彩一捂脸,也哭着跑了。   其余的几个人纷纷看向了她。   裴金玉觉得这是她有史以来干的最蠢的一件事情,比当年被林青峦迷得晕头转向还要蠢。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不止一次发现自己越长越大,而代王对她的维护越来越明显,她就越来越觉得恐惧和不安。   她想,如果神灵真的有眼,她愿意用她半世的荣华去许愿。只愿此生再不与谁恩爱缠绵,也再不与谁爱恨交割。这一生,绝不再同人有纠缠。   一时之间,气氛尴尬的不行。   谭中秀道:“要不咱们就回吧!”   刘元枫那儿还有些担心妹妹,当下就要与他们分开而行。   却见,刘彩又捂着脸跑了回来,且一直跑到了裴金玉的跟前,才刹住了。   众人都有点儿紧张,主要是害怕刘彩受了代王的刺激,头脑一热就要跟长公主对掐,完全就是以卵击石的好嘛。   外人是不知道,可他们懂啊,上武课的时候,长公主那小箭“嗖嗖”地射着,虽不是百发百中,那也能十拿九稳。还有,那打不死人也能打伤人的拳脚功夫,完全的女中豪杰啊。   不厚道的八骏推了裴宝一把,将他推到了两人之间。   裴宝腹议:MD,年纪小了就是不好,老是被人当枪使。   被挡了路的刘彩很不耐烦,红肿着眼睛道:“你让开,我有话要跟长公主说。”   刘如松赶忙道:“阿姐,咱们快回家吧。”姐你根本就打不过长公主的好嘛。   刘彩不理他,还跺了跺脚问裴宝,“你到底给不给我让开。”   裴宝:“……”他想啊,可他一让保准会被那几个无良的师兄给打死。   还是裴金玉开口道:“让开。”   裴宝如临大赦,一下子就跳出了好几步。面对其他人的指责,他坦然面对,长公主的命令没人敢不听啊是不是!   刘彩又靠近了裴金玉几步,引得众人倒抽凉气,她这才缓缓道:“我同高如意她们不是一路人,你方才说高如意的话其实我老早就想这么说了。我觉得我和你倒是挺像一路人的,要不是你喜欢养老虎的话。”   裴金玉消化了半天,才明白了刘彩的意思。这是在说,你要是不拿老虎吓我,咱们就还能做朋友。   可是……代王呢?   就听刘彩抽了抽鼻子,又靠近了两步,不无委屈地小声道:“强扭的瓜不甜我知道。”   顿了一下,像是要挽回自己的脸面:“其实我也没有多心悦他,我就是见识的少了,觉得他长得挺好的。”   最后的最后,刘彩一拉裴金玉的胳膊,“长公主,你去跟我爹说,让我去你府上陪读吧!”   男朋友什么的最讨厌了,不如咱们做闺蜜吧!   若有一天,被人欺负,可以立时放下狠话——我放我闺蜜出来咬你,我闺蜜可是养了两只老虎的长公主哦。   以上,就是此刻刘彩心理的真实写照。      ☆、第55章   刘彩的神情太过真挚,以至于裴金玉觉得她是被刺激出了毛病。   真的,要是有人突然抱着你的胳膊一直不撒手。临吃饭的时候,问她喜欢吃什么还一口一句“我听都你的”。   关键是,在这之前,你们说过的话满共没有超过十句。   你也不会觉得她是个正常的。   总有一种画风不太对的感觉,不止裴金玉一个人这样想,就连刘彩的大哥都特地嘱咐了谭中秀,“你一会儿给我妹妹瞧瞧。”瞧瞧她是不是有病了。   怎么看怎么像有病的人啊!   可才归队的林枞并不知道洛水边发生的那一桩事情,在重渡楼吃饭的时候,还问了一句:“代王呢?”   小伙伴们全都埋了头,吃饭的吃饭,喝果酒的喝果酒。就是没人敢说,代王被那谁气走了啊。   林枞一提代王,裴金玉真害怕刘彩再一次受到刺激,再干出点儿比这还不正常的事情来。   瞥眼一瞧,人家夹了一筷子竹笋,正要往口里递。   两人对视了一眼,刘彩将筷子往前一伸:“长公主,你吃。”   “谢谢。”可裴金玉能说她用的不是布菜的筷子嘛。   一抬头,刘彩又冲她眯眼笑。   裴金玉默默地低下了头。好吧,你要是不那么看我的话,咱们就可以试着做朋友。   ******   裴金玉一行在重渡楼吃晚饭的时候,皇帝也在吃晚饭。还相当的有情调,人家在野炊呢!如果不全是大老爷们的话。   皇帝接过了庄霖海递过来的烤兔腿,正欲下口,却只见不远处的穆九一个劲地冲他挤眉弄眼,这是几个意思?   皇帝清了清嗓子,对穆九道:“过来,给朕倒碗水喝。”   那边的穆九正要过来,庄霖海却道:“皇上,还是喝酒吧,微臣这里有。”   皇帝都得顺着哄啊,可庄霖海反其道跟他逆着来,这纯粹是在找不自在,就是亲戚皇帝也不给面子。   皇帝连接也不接他递来的酒,大喝了一声:“穆九,还不快给朕滚过来倒水。”   穆九真的连滚带爬地过来了,侧身挤走了庄霖海,给皇帝的碗里满上了水,双手奉上,却忽地手一抖,将水打翻,全数倒在了皇帝手里的烤兔肉上。   只听“嗤”的一声,兔肉上面冒起了一阵白烟。   穆九喊道:“皇上,快走。”   皇帝和庄霖海同时惊醒,一个跳起来就跑,另一个已经拔出了剑去追,却不想被个太监挡住了路。   庄霖海气他坏了事,一剑劈下。穆九连忙闪躲,奈何庄霖海的手下太多,闪躲了几次,还是被斩于剑下。   生来就不能主宰自己,被送进宫就等于再也没有了生机,拥有这样不堪的命运,或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穆九倒地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疼,入眼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皇帝已经骑上了马,慌不择路地往白樟山跑去。   幸好,他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那么,主人也会遵守誓言放过他的小妹吧。   ******   皇帝在心里将穆九翻过来倒过去骂了无数遍,虽然他亲眼看见穆九为了救他而死,饶是如此,也缓解不了他的心头之恨。   若不是穆九劝他出宫,若不是穆九提起庄霖海……   他大哥临死之前就告诉过他庄家其心可诛,他却是一直都不大相信的,只当他大哥是久病糊涂,才会连自己人都猜忌上了。   想想还真是可笑,他一心一意以为的自己人,居然早就埋藏祸心,他还将虎贲中郎将的位置交给了庄家,还真真是嫌自己死的慢啊。   后头的追兵怎么甩都甩不掉,庄霖海这是铁了心要将他置于死地。想想也是,若他不死,死的可就是他庄家满门了。   趁着夜色,皇帝滚下了马,掏出随身的短刀,刺进了马股。那马儿便嘶鸣着奔向了远方。   然后他又一闪身,进了茂密的林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林子深处走去。   不知道奔驰的骏马能骗过他们多久,他得在他们觉察之前找到一个妥善的藏身之地。   皇帝在四处找洞钻,殊不知,其实自己早已钻进了洞里去。   他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身体底子早已不似当年,只疾跑了一阵,便扶着树开始大喘气。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他还以为自己花了眼睛,再定睛一看,前面的不远处,确实有道白影时隐时现。   是人?是鬼?还是穆九口中的仙?   皇帝亦步亦趋地跟在白影的后面,走了一段路,忽地发现白影消失不见了。   他快走了几步上前,才发现此处是一截伸出来的崖壁。   这时候,身后居然出现了火把的光亮,皇帝不在犹豫,顺着崖壁往下攀去。   果然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并没有攀下去几步,他就发现了一个方形的洞口,顾不上去想里面会不会住了什么东西,譬如蛇啊精怪什么的,一猫腰就钻了进去。   一股奇香迎面扑来。   皇帝心想,难道他偶然到了什么神仙宝地?   可是洞里黑乎乎的,他就是有火折子也并不敢轻举妄动。   他顺着山壁往前摸,摸着摸着,忽地就摸到了一处柔软的不像话的东西,就像女人的身体。   皇帝有些不敢置信,又仔细摸了一摸,确定了自己摸到的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活着的女人无疑。   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凶狠狠地压低着声音问:“说,你是什么人?”   只听那女子口中娇呼一句,一具软绵绵的身体就靠拢在了他的怀里,那股子奇香就更浓烈了。   皇帝本能地觉得这一定是个阴谋,若不然在这深山密林里,怎么可能会有此等艳遇。碰上了个女人不说,还碰上了一个身带奇香的女人,难不成还能是遇见了寂寞空虚的神仙?   他想将怀里的人往外推去,可怀里的人像是知悉了他的心思,忽地在他胸前蹭了蹭,顿时引得他莫名就起了想要女人的心思。   都说饱暖思淫欲,可眼下的情形是,他既不饱,也不暖,上头还有追兵想要他的命。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想起来男女那档子事情,只能说要不是怀里的女人使了诈,就是他禽兽到了后人无法超越的地步。   皇帝的脑子很清醒,可是心已经乱了,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女人的手似不经意间搁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脑子一闷,再也保持不了清醒,满脑子的苟且之事,满脑子的翻云覆雨。   他一把将女人推在了石壁上,扯下了裤子,还涩着就直接抵了进去。   果然,他遇见的若不是神仙,就是神器。   那蚀骨的滋味,让他只觉做了这么久的皇帝,睡了那么多的女人,都像白来一场一样。   他翻来覆去地变幻着姿势,直到有一缕阳光照进了这四方小洞里。   发泄了这许久,皇帝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疲惫,反而是精神百倍,连头脑也恢复了正常运转。   他想,这么久都不见追兵,想来他们已经走远。   他穿好了衣裳,借着阳光仔细去看女人的脸。   在这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只要这女人不是丑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他一定会将其收到后宫。反正,灭了灯都是一样的,这神器不能白白浪费了不是!   当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明,当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脸,一下子觉得真个人都不好了。   说什么都不能形容皇帝此刻的心情。   若说他此刻的心理是睡了嫂子,充满了对不起哥哥的愧疚感。   不不不,这根本不能足以说明。   就算再加上一条睡了道姑,充满对不起太上老君的愧疚感,也仍旧不能足以说明。   要知道,他这庶嫂可是姓庄的。想昨夜,他被姓庄的人带兵追杀,转脸又将姓庄的给睡了。   在睡之前,要是有人告诉他这女人姓庄,他就是宁愿切了小弟弟去当太监,也是万万不敢睡她的呀。   一阵山风吹过,皇帝忽然觉得有点儿冷,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汗流浃背。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真真是死里逃了生。   想那庄贤秀不过是按照神秘女人的吩咐,提前等候在这里,至于他大哥刺杀皇帝那一茬,她自然是并不知晓的。   她以为皇帝的惊讶和不安,仅仅是出于对林青峦的内疚。   她光裸着身子,迎着透进来的阳光站了起来,像是如梦初醒一样,忽地尖叫了起来,“你,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的嘴角一抽,感觉整个人更加地不好了。   难道昨晚又喊又叫又抓又拧的女人不是她?这是鬼上身了,还是怎么地?   皇帝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怎么也不能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串联到一起。   会不会是她这庶嫂,知道她爹和她哥哥的祸心,阻止不了,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以求自保。   想了许久,皇帝终于想出了一个推卸睡了嫂嫂,这事故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庄老爹当时是按照祸国妖妃的标准培养的女儿,所以说人家真的是神器。      ☆、第56章   皇宫这边,时间倒退到皇帝出宫的这天晚上。   到了宫门快要落锁之时,春宝再不敢耽搁,亲去了慈惠宫,向皇后娘娘禀告皇帝微服出宫,至今未回的消息。   皇后一听吓了个半死,说春宝:“狗奴才,你们竟也敢隐瞒到现在。”   春宝不无委屈地说:“皇后娘娘明鉴,您也知道,自打上一回皇上遇刺,小的在皇上面前就不大得用了。皇上此次出宫,奴才起初委实并不知晓,这还是觉察出了不太对,逼问了一直守在乾元殿外不让人进去的小安子,这才知道的。那小安子,奴才也给娘娘带来了。”   皇后拿起案上的茶杯就砸在了春宝旁边的小太监身上,怒道:“快说,皇上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小安子再不敢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吐露出来。   皇后一听说有虎贲中郎将跟着,不知怎地,眼皮一阵狂跳,她攥紧了手里头的帕子,高呼:“快,快,快去通知太子、赵王,还有,还有忠义王,让太子和赵王听从忠义王的安排,快去呀。”   于是,才躺在被窝里,正美美地回忆着白天和高再婵相处情景的林枞,被裴天舒直接拽了出来。   “快,带你的兵将庄府围了,再让刘通告诉刘子骞缴了虎贲营的械,然后让刘通派人护卫我府上的安危。”裴天舒像是被什么咬了屁股,急匆匆地交代了几句,又急匆匆地往外走。   林枞连鞋子都顾不上拔,跟在后头道:“怎么了?”   只听裴天舒气呼呼地说:“有人舒服日子过久了。”可不,嫌命长了,不想当皇帝了直说,别TMD折腾这些人。   裴天舒的心里塞满了对皇帝的不悦。林峻游以前真不是这样的,虽不是心胸豁达之人,却也不失为一个头脑清醒的明白人。可如今……当权力到达了顶峰,连骨头都轻了起来。   小安子可以提供的信息只有只言片语,譬如说知道皇帝是去了穆九的老家,可穆九的老家具体在什么地方,他却是不得而知的。   裴天舒顾不得避嫌,连夜进宫,让皇后赶紧去查穆九的老家到底在何处。问询了许多人,哪怕跟穆九一起当差两年的人,都说不出他的来历。   一直查到三更天,才有人战战兢兢地表示,和穆九喝酒的时候,恍惚听他提起过老家是在白樟山附近。   裴天舒特地多看了那人两眼,尽管满心的疑惑,可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赶快找到皇帝要紧。   裴天舒故意道:“你叫欧海是吗?很好,若穆九的老家确实在白樟山附近的话,皇后一定会重赏你的。”   那人道:“是是,奴才欧海,知无不言是奴才的本份,奴才不敢求赏。”   一旁的太子却说:“若消息属实,孤一定重赏你。”   就算你爹不在,可你娘还在呢,你充什么大尾巴狼。裴天舒无力吐槽,他们一家人个个是二缺。只让太子坐镇宫中,又千叮万嘱,甚至还教了太子让他以皇帝有疾的由头,宣布今日不早朝,切记不可代替皇帝早朝。   太子满口答应。   裴天舒这才和赵王一起急急出宫,往白樟山而去。   赶到白樟山之时,恰好东方燃亮。   此刻,也正好是皇帝发现自己睡了他大哥女人的时候。   裴天舒带来的人,先是在樟树林旁发现了皇帝刀刺马股留下的血迹,又在林子里头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虽然明显被人清理过,没有一具尸体,可那些被踩倒压坏的草却是骗不了人的。   这就很快寻到了崖壁边。   这时候,赵王心急火燎地对裴天舒道:“已经没有路了,难不成父皇被人……”   不不不,你父王他浑身上下都好好的。唯一的不好,就是做了一晚上的活塞运动,小弟弟破了点儿皮,快活的时候没知没觉,到了这会儿一走动,才发现疼的不好受。   方形山洞里的皇帝早就听见了上面的人声,一时没有分清敌我,并不敢出声。   直到他听见了他儿子的声音,才向上呼了一声:“朕在这里。”   想了想,又向上呼:“赵王留下,其他人退后。”这么狼狈的样子,自然是越少人看见越好。   裴天舒刚才还在想,皇帝在下面,他要不要表现的积极一点,亲自下去接他上来。   一听皇帝如此说,二话不言,带了他的人退到了樟树林外。临走的时候,还跟赵王说:“恐其他人报信,皇后有疑,我将人马留下供赵王差遣,亲自回去给皇后报信。”   赵王千恩万谢地感谢了一番,然后亲自下去接他皇帝爹暂且不提。   单只说裴天舒快马赶回了洛阳城,在宫门口碰见了刘通,就听他挤眉弄眼地说:“今早的早朝是太子主持的。”   裴天舒冷笑,本念着自己抱过小时候的林浅之,总之还算是有些渊源,遂提点了他一句,也算是仁至义尽。至于他听还是不听,哼哼,怎么说呢,有胆子做就得有胆子承受后果。   裴天舒才懒得理林家父子的事情,拍了拍刘通的肩膀,问:“我府上……”   “放心,代王带着兵亲自镇守。”   “庄家……”   “林枞还在那儿呢。听说庄夫人林傲珊已经递出了帖子,要求亲见皇上。”   裴天舒点点头,和刘通分开了。给皇后报完了信,提也不提太子主持早朝的事情,反而问了一句:“那欧海……”谁都不知道穆九的家事,就他知道,单这一点就很可疑。   裴天舒本是想提点皇后一句,叫人看着欧海的一举一动。   却听皇后有些不自在地说:“太子赏了欧海十锭金。”   赏就赏吧,反正赏再多都是你们家的金子。裴天舒不语,只听皇后又道:“不想,居然有人见财起意,将那欧海捂死在了后花园里。太子已经找出了捂死欧海之人,判了斩立决,也算是不枉欧海尽忠一场了。”   裴天舒彻底无语,就像在樟树林时一样,二话不说,告退出宫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线索全断了,他又不是神探柯南,这样的疑难杂案,他也无能为力了。   一国的国运有多长,可不是一人的本事就可以素手翻转的。   自打林青峦死后,裴天舒对林家的人越发的失望了。一个个自命非凡,自以为是聪明人,实际上还不如代王那个傻子哩。   ******   谁说代王是个傻子,裴金玉就觉得他比谁都精。   自打四更起,不知道打哪里得到消息的代王,几乎将他府里的人全数招到了武陵公主府,侍卫们磨刀擦剑,小厮和粗使婆子则是人手一根粗木棍,发誓要守卫长公主。   本是被他爹派来护卫长公主府的刘元枫打趣他道:“你不是恼了吗?”   代王像是得了失忆症:“谁呀?谁恼了?”   刘元枫不依不饶:“那你昨日走什么走?”   代王瞧了他半晌,认真地道:“我不过是在快刀斩乱麻,表明自己的态度。一,不至于让令妹误解,时间越长,伤害越大;二嘛,我没必要说给你听。”   代王很傲娇,仰着头,到处巡视去了。   刘元枫气了个绝倒,转头就将他的话卖到了裴金玉的跟前,还说:“小师妹,我怎么觉得三哥……他不傻啊!”   这位是才想过味的,裴金玉想通的比他早了一点点。   对于代王这个怎么轰都轰不走的抖M。   裴金玉表示,无话可说。   可搁不住人家硬往上凑啊。   巡视完一圈的代王,没羞没臊地来找裴金玉玩了。   裴金玉没空理他,他就自己跟裴小虎和裴吼吼玩。   裴吼吼就是赵王送来的那头雌虎,它为啥叫这名字呢,就是因为它有事没事的总喜欢吼,看见认识的人吼,看见不认识的人它还吼。以至于只要一听见裴吼吼的声音,裴金玉就知道,又有人光临她的雕山小筑了,可见裴吼吼是个尽忠尽职的“看门虎”。   代王命侍从拿了几块上好的肉,去了雕山小筑专门开辟出来的虎园。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裴吼吼看起来十分的暴躁,不停地冲着裴小虎低吼。   起初裴小虎没什么反应,在裴吼吼身上嗅了嗅之后,也开始咆哮了起来。   然后,就见裴小虎突然咬住了裴吼吼的脖子。   端着肉的侍卫赶紧去拿棍子,想要将斗在一起的两只虎分开。   万一要是咬死了一只,长公主要是问了为什么平时没事,代王一来看它们,它们怎么就有事了呢。代王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啊。   可是不管侍卫怎么用棍子驱赶,甚至还用了锣使劲敲,裴小虎就是不肯放开裴吼吼,最后还一下子骑在了裴吼吼的背上。   代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比他还没羞没臊的裴小虎在裴吼吼的身上一浮一动起来。   代王惊愕了,顿时只觉囧囧有神。      ☆、第57章   雌雄交配,孕育下一代,本是自然界最美妙最神圣的定律。   当然,前提条件是若没有人类在“欣赏”的话。   裴金玉被锣声吸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放下了手头上正篆刻的印章,出了门,直奔虎园而来。   真的,她不该来的。   一来就看见了很忙很忙的裴小虎和裴吼吼,裴金玉正欲退走,又瞧见了脸很红很红的代王。   裴金玉不厚道地想,他脸红个什么劲,骑在裴吼吼身上的又不是他。   代王又不能说,一开始他才没有脸红,是看见裴金玉了以后,脸才突然变红的好嘛。   为什么呢?   这可不敢说,会被打死的……好嘛!   代王意识到了裴金玉看过来的眼神,只觉口舌生津,浑身滚烫,连连吞咽着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口水,就连额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   裴金玉觉得他奇怪,怎么好像特别心虚似的,就往他那里走了一步,还不曾开口询问。   代王像是活见了鬼,突然转身,拔腿就跑。   裴金玉就更觉他奇怪了,肯定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要不然怎么连跑走的姿势都与平常不同,干嘛弯着腰呢!   裴金玉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只是在她的印象里,代王就还是那个动不动坐地撒泼哭闹、死皮赖脸缠着她的熊孩子。   尽管代王时不时的也会做出一些很男人的举动,可是裴金玉的眼里根本就不存在男人的好嘛,哪里可能会联想到男人…反应之类的呢。   这和代王熊孩子的形象根本不搭啊,可是熊孩子代王,他真的长大了。   ******   代王这厢被突如其来的男人反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那厢的赵王也遭遇了类似的尴尬。   真的,太尴尬了。   赵王他兴冲冲地下去接他皇帝爹,怎么想也想不到他皇帝爹的身边有个女人,更加想不到这女人还是他大伯的,最惨的是他还看见了庄贤秀的小衣。   他皇帝爹和他大伯的女人都干了什么?   不用联想,赵王就知道。一山洞的交合气息,可是一看见庄贤秀的脸,就觉得实在太诡异了。   怪不得,他皇帝爹突然来白樟山了,敢情是为了和她相会。那他皇帝爹是什么时候和她滚到一起的呢?该不是,他皇大伯还没挂的时候吧!   赵王管不住自己脑洞大开,联想的有点儿多啊。我去,连具体的画面都出来了。   作为一个儿子,撞见了爹的风流韵事,怎么破?忠义王啊,快来救命。   一时之间,赵王也顿觉囧囧有神,他压根儿就不该下来的啊。   皇帝的脸色,在先前庄贤秀一不小心挂在石头上弄坏了外衣露出小衣的时候,就特别特别的黑。   一看见赵王囧囧有神的脸,比刚才还黑了,直逼以黑脸闻名的颜御医啊。   皇帝挺不情愿地说:“静闲道长救驾有功。”就算编的不像,也得往下编不是。   只听皇帝又道:“昨夜幸亏有道长引路,朕才避开庄霖海的追杀。”   说着,皇帝也看了看庄贤秀露出来的小衣,不自然地道:“因为情形紧迫,道长被树枝挂坏了衣衫。”   赵王连连点头,心说:嗯,是的,是的,爹您怎么说都是真的,儿子我一定不会多事跟我娘说的。前提是,我大伯他现在很特殊啊,是个飘飘啊,就算我不说他也应该会知道的吧。没准儿,昨晚您正忙活的时候,他就飘在您的背后啊。   想到此,赵王打了个寒颤,还四下瞅了瞅。   皇帝自己也正觉得头皮发麻呢,面无表情地吩咐赵王:“送静闲道长回白华庵。”   “是。”赵王垂首恭候他皇帝爹先往上爬,等他爹爬上去了以后,退守到一旁,也学他爹面无表情地说:“静闲道长,请。”   起初庄贤秀满心的喜悦,一直在想着回皇宫的事情,她故意将衣服刮破,就是舍了脸面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她已经和皇帝睡了,好让皇帝骑虎难下。她觉得这事情十拿九稳,根本就不用她多说话。   可是当她听见皇帝那句“朕才避开庄霖海的追杀”,她听见了什么?太可怕了,她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马就震惊的说不了话了。   由于庄贤秀的心情太过复杂,就连皇帝那句“送静闲道长回白华庵”,她都没能听见。   赵王又叫了她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一看,皇帝已经不见了。   不会是不管她了吧!   庄贤秀走了过来,问:“皇上……”   赵王吓得赶忙往洞外退,下意识说了句:“父皇让我送你回去。”   回去?回哪儿呢?白华庵?   这是庄贤秀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情,她手忙脚乱地开始往上攀,好不容易,到了崖壁的上面,只见皇帝已经骑在了侍卫牵来的马上,表情还特别的狰狞。   庄贤秀垂着泪眼,挡在了马前。   小弟弟破皮了,骑马好疼的说!可皇帝一见庄贤秀的举动,连疼都忘了。尼玛是有多害怕,她会当众说一句“皇上,难道你忘了昨夜的春宵快乐了吗”。   忘不了,忘不了,后遗症太特么的吓人了好嘛!   幸好,庄贤秀还没不要脸到那种地步,她想了挺久的,终于说了一句:“念在我舍命相救的份上,还请皇上开恩,让我见父亲一面吧。”是皇帝自己说的她救了他,这理由不用白不用,不管怎么样,只要允了她回洛阳城,岂有不让她回宫的道理。   皇帝沉思了片刻,点头应下了。他想的是这样的,他此番遇刺,庄家满门除了他姑姑,其他人是跑不掉砍头的,是该让庄贤秀回去,见她父亲最后一面了。   可他却是绝对不能让她入宫的。无他,说不好是因为心虚,还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反正,当庄贤秀被送进许久都没人住过的成王府,还被人严加看管起来的时候,险些没有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被赵王专程从白华庵接过来伺候她的程雪慧一到地方,就被庄贤秀推进了屋里。   庄贤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她抵在了墙角里,尽管满腔的怒火,却还得压低了声音问:“庄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虽说庄家在她被送进白华庵之后,没有任何表示。虽说她爹庄宁问已经半瘫,成了个没有用的人。可是一个再没有用的庄家,也比一个刺杀皇帝有不轨之心的庄家强。   程雪慧摇头表示不知。   庄贤秀怒急,掐了程雪慧一把,还是很小声地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和那个贱人明明是一伙的。”   这时候,紧关着的房门突地打开,一个穿着宫装的婢女低垂着头,端着茶具,闯了进来。   庄贤秀冲她道:“滚出去。”   婢女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快速将门关上,这才转过身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娘娘好大的火气。还有,娘娘,我可不是什么贱人。娘娘可以唤我一声月影姑娘,就是唤我月影大人,我也当得起。”   如今的庄贤秀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叫什么,一把抓了她的胳膊问:“庄家……”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月影就打断她道:“庄家!呵,娘娘还不知道吧,今天午时,娘娘还没有到洛阳城的时候,你爹,你大哥,还有你大嫂和你大哥房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就连你大哥的两个女儿,全都突然暴毙。庄家要办大丧了,却逃过了满门抄斩,啧啧,还真看不出来,你那嫡母竟有如此手段。我说句娘娘你不爱听的,娘娘但凡有一半你那嫡母的魄力,也不至于落魄到如今了。”   她嫡母一共有三个儿子,果断杀了她爹和她大哥,保全了另外两个,还真像是姓林的可以干出来的事。   庄贤秀失魂地退了两步,无力地跌倒在榻上。   只听月影又道:“娘娘节哀,眼下娘娘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   是夜,裴金玉收到了一份密报,她随手抖开,只见密报仅是一张白纸。她闭上了眼睛,仔细在白纸上摸索特殊的凹凸痕迹,这些痕迹表明了两个字——巫医。   那日,裴金玉离开白华庵之时,程雪慧说过,她被人控制,却一直不知控制她的人的庐山真面。她被人控制了十数年,只替那人做了两件事情,一件就是和裴天诚睡觉,另一件就是带着七里和八骏找上建信侯府。   然后,又再无联系。   如今,程雪慧却冒险送来了“巫医”两字,指的是她背后的神秘人吗?只是,这巫医到底想做什么?   想要控制裴府?   看起来似乎不太像。   难道是和她爹有仇?   可这布局,也并不像有仇要报的。   裴金玉想不明白,倒是突然记起,听她爹说过林青峦的身边也曾有那么一个巫医。      ☆、第58章   裴金玉本想逮住机会好好问一问代王,问他可还记得以前他大伯身边的那个巫医的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续好几天了,一到了课毕的时间,代王反常地从不肯多逗留。   往往是她不唤他还好,她只要一开口,他总是弯腰跑的更快。若是将裴小虎放出来,同他比试,他那速度可能连裴小虎也是望而不及的。   说起裴小虎,也不知道刘家兄弟想要的小虎崽有没有眉目。   这些事情,她不好过问,想暗示暗示她爹,可这几天她爹忙的根本不见踪影。   庄宁问和庄霖海身死,庄霖江和庄霖水虽被免了死罪,可也受够了活罪。皇帝一发怒,将他二人撸成了白板不说,原先御赐的府邸一并收回不说,一人还赏了四十大板,据说这还是皇帝看在亲姑姑再三申明他们委实不知情的面子上,格外开的恩。   想当初,卫单还是皇帝的时候,因着打压林家,连带着庄家也一块儿被打压。就是那时候的庄家也不如此时的悲惨。   这……便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后果。   打自从庄宁问将庄贤秀以小厮的身份送到林青峦的身边开始,庄家就已经踏上了就算万劫不复,也回不了头的境地。   可若是让庄宁问活过来重头开始,他或许仍旧会选择这样做。   无他,在权力的高峰面前,似乎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也似乎没有哪个男人不贪心。就算最终的境地悲惨,也不过是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而已。   因此,已经空出来的虎贲中郎将的位置,和即将空出来的羽林中郎将的位置,又成了各家争夺的目标。   可是皇帝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试想连自己的表兄弟都不可信了,这朝堂上的其他人,又有谁是可以相信的呢?   皇帝辗转反侧了几夜,最终的决定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大臣们心道,让个傻王爷做虎贲中郎将,这真的好?   一心想给他儿子再往上提一提的肖宰相,首先出言反驳:“皇上,代王心智单纯,担此重任,委实不妥啊。皇上,还请三思。”   说的还真好听,直接说他傻不就完了。立在肖宰相对面的裴天舒笑而不语,像这种明显就是皇帝坚决决定好了的事情,他犯不着跳出来去和肖宰相唱反调,纯属浪费精力。   果然,只听皇帝闷声道:“怎么?宰相的意思是忠义王教导的不好,还是代王的武艺不够格做这虎贲中郎将?”   皇帝也够坏的,人家吐槽的明明是代王的智商,他却往蛮力上讲,还顺便拉了裴天舒下水。这是在找代言人呢,毕竟哪有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大臣对掐的,掐人这事儿忠义王在行啊。   可是裴天舒那儿眼观鼻鼻观心,还心说:管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怕死,再说了代王也不是我侄儿啊。   这是打定了主意,只肯做个活体雕塑了。   皇帝寻不来同盟,表示心很塞。   肖宰相那儿还是很不依不饶,一会儿说代王年纪小,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会儿说代王没阅历,万一有个刀光剑影什么的,他自己被吓坏了可怎么好!   反正,死活不同意就对了。   皇帝烦了,道:“不如这样,来个比武夺魁吧!”   肖宰相一听,心里怪不高兴的,谁都知道他儿子肖白鹤是个连射箭都不怎么样的怂货啊。   皇帝明摆着是在给代王铺路,还顺带断了他的路。   肖宰相一咬牙,心道,你不让我好,那我也不让你好。   于是就问,“怎么个比法?”   出几道题,谁来出题,这都很重要。   总之,不能如愿的肖宰相,也铁定不想让皇帝如了愿,这可不是他故意和皇帝唱反调,而是他和代王也是有恩怨的好嘛!   再者,在他的心里代王和裴天舒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他和裴天舒也是有恩怨的好嘛!   皇帝假装沉思,片刻之后道:“题目就由忠义王来定吧!”   肖宰相在心里道了声“果然”,还冷笑一声,这才又跳出来道:“不可,难道皇上忘了,忠义王还能算代王的半个师父呢!臣自然是从不怀疑忠义王的公正,可其他的比武人选难免会这样想。”   皇帝咬了咬牙,沉声问:“依宰相的意思,此事该怎么办才好!”   “不如由臣和忠义王一同出题,皇上你看怎么样?”   皇帝想了又想,为保万无一失,“依朕看不如这样,朕、忠义王,还有宰相,咱们三人各出一题,作为此次比武夺魁的考核项目,众卿家以为如何?”   皇帝吸取了教训,不问一个人的意见,改问大家的了。以多胜少,拼人气,皇帝还是很有自信的。   于是,比武夺魁的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问都没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代王表示很难过。   去做了虎贲中郎将,就是说得天天往皇宫跑,也就是说他不能再去武陵长公主府学习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代王一想起自己十天半个月,有可能比这还要长的时间,才能见到裴金玉一次,顿时心塞无比。   在心里将庄霖海骂了个翻来覆去,他们庄家这是没事儿吃饱了撑得,才会刺杀皇帝找找刺激。   一想起庄家,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还住在成王府里的庄贤秀。   庄贤秀衣冠不整和皇帝共处一个山洞的事情,早就被赵王下了死命令,不得走漏一丝消息。   别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单只说,那些人里头,本就有他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得不到消息。   他二伯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真的被美色迷了眼睛?   他留着庄贤秀本想钓一条大鱼,可他已经仔细想过,一个注定了会死掉的鱼饵,就算不被鱼吃掉,提线的人也不敢大意地将她提起。   也就是说,庄贤秀这儿是不可能钓到大鱼的。   那么,留下她就没有一顶点儿的用处了。   至于虎贲中郎将的事情还是缓一缓再说,眼下要做的……   “除夕。”代王对着虚无的空气,轻声唤道。   忽地,就从窗外闯进了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跪在了代王的身旁,他的举动至始至终都没让案上的油灯火芯闪动过一下。   代王道了一句:“除夕,告诉元宵,要做的干净利落。”   除夕道了声:“是。”再次从窗户出去的时候,仍旧没有惊动火芯。   ******   号外,号外,皇家秘史。看一代妖妃如何勾引完了一个皇帝,又勾引了一个皇帝,还和侍卫一起搞3P的。   号外,号外,皇家秘史。看皇帝如何睡了庶嫂,又不能满足嫂嫂的需求,由爱生恨,演变出一桩惨案的。   要是可以发行报纸的话,裴天舒一定会将这两天发生的奇事,公诸于众。   可惜了,这个皇权当道的时代啊,就连八卦点儿皇家的花边艳俗事,那也是不能的。   其实事情的经过,裴天舒知道的并不清楚。嗯,是的,以上的“号外”纯属传闻加杜撰,和人八卦犯法,他在心里想想总没人管的着吧!   是以,庄贤秀一死,且是裸死的传言一出,裴天舒对皇帝的感觉,那就更加的不好了。   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大概就是,我老板是个二逼,企业迟早要被他整垮的愤怒和不安感,伴随着紧接着而来的问题,那我是该跳槽呢,还是预备点儿资金,等候时机自己单干呢?   本打算舒舒坦坦做个资本老爷、被人伺候一辈子、混吃等死的裴天舒,一想到或许不远的将来,自己还要再次随人“创业”或者自己“创业”,反正都是要累死累活的拼搏,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那厢,一听见庄贤秀裸死的消息传播出去的代王,也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因,贤妃究竟是怎么死的,满打满共就只有五个人知晓。   一个是皇帝,他撞见了和侍卫乱搞的庄贤秀。   一个是元宵,他至始至终布好了局。   再有一个就是他了,就连除夕都不知晓。   还有两个人,就是已经死掉的庄贤秀和那个色胆包天的侍卫了。   死人不会说话。元宵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他从死牢里救出来的死刑犯,不会说话也更不会背叛他。   难道有人能瞒过元宵的耳目,躲在暗处窥见了整个过程?   代王沉思了片刻,忍不住欣喜起来,原想着靠庄贤秀是钓不到大鱼的。如今看来,虽然大鱼没有咬钩,至少浮出了半个脑袋在水面。   代王压下了要平息流言的念头。   至于会坏了他二伯的名声……   名声是个什么东西?   能吃?能喝?还是能在危急时刻保人一命?   代王根本不屑于那种东西,重点是,他和裴天舒的想法不谋而合,始终认为既有胆子干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就得豁出去了脸面去承担。   隐隐的,代王对他二伯产生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搞的好像他是他二伯的二伯。   操心的事和他的辈分完全不相符啊!     ☆、第59章   没有经过压迫的流言,越演越烈,最终传到了皇宫里。   糟糕的是,一向耳目不怎么聪灵的皇后,居然比皇帝还先知晓这可怕的流言。   男人三妻四妾,哪怕见一个睡一个,这和道德无关,顶多算是品性风流,皇后她就是不能忍也得忍。   可皇帝居然睡了庄贤秀,一个是二叔,一个是庶嫂,这妥妥地上升到了道德层面,皇后不管是绝对不行的啊。   还得是谏不入,悦复谏。   要是旁的事,皇后也是能做到的。   可独这一件,皇后她做不到。以她受到的家庭教育,这妥妥的就是奇耻大辱啊。   是以,皇后的反应很激烈。   噔噔噔,跑到乾元殿,将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帝后吵架,没人敢劝啊。   恰逢,皇帝叫了裴天舒过来,商量比武夺魁的选题。实际上就是想支会裴天舒一声,代王什么最在行,就出什么题目。   可裴天舒来的不巧,刚好就是皇后痛骂皇帝“不顾礼义廉耻,斯文败类,有愧于先帝,有愧于列祖列宗”的时候。   同候在殿外的春宝,冲裴天舒挤眉弄眼道:“忠义王,奴才要不要进去通报一声。”   “不要。”裴天舒答的很快。   春宝会心一笑,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继续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帝后的感情,一向不错。且不说,当年皇帝能娶到皇后,也是同太子能娶到太子妃差不多,颇费了一些心思。单只说两人毕竟同甘共苦,经历良多,且皇后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皇帝对皇后向来是恩宠不多,但敬重有加。   皇后对皇帝也向来是温顺和善,言听计从。   像这般动怒,还真真是头一回。   再加上,皇帝本就有些心虚,堂堂的九五之尊,被个女人点鼻子教训,他也受了。   可是皇后千不该万不该,委实不该说那句“我看你死了之后,要如何面对先帝”。   皇帝顿时跳了脚,这败家娘们,是在咒他早死是吗!   皇帝顺手拿起案上的茶碗,想要顺手砸在地上,以表示自己的极度愤怒。谁知道,这就顺手将茶碗砸在了皇后娘娘的身上。   茶一点儿都不烫,真的。   皇后的宫装比较厚,砸的一点儿也不疼,真的。   可是,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这是皇帝压根儿就没有悔悟的问题。   皇后觉得皇帝变了许多,变得连她都快认不出他了。她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皇帝那儿还正在傻眼,真的,投壶都没投这么准过。   外面的裴天舒听见了茶碗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听见的就是皇后嘤嘤的哭泣声。看不上皇帝的原因,就又加了一桩。妈蛋,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啊!   尽管如此,他可没有要进去劝架的觉悟。试想,他要是和楚氏吵架了,还不大愿意别人知道呢,毕竟事关男人的脸面。   不管怎么说,皇帝此刻的心情肯定不妙,不管他是现在进去也好,一会儿等着召见也罢,总是看不到皇帝好脸色的。   太影响心情了,裴天舒的心情本来就已经不是用糟糕可以形容了的,当下决定——走。   于是,该裴天舒对着春宝挤眉弄眼了:“我走了,一会儿皇帝要是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   春宝点点头道:“忠义王将心放在肚子里!”   和聪明人打交道省时省力。裴天舒拍了拍春宝的肩膀:“哪天你出宫去我府上,我请你喝酒。”   春宝笑着道:“那敢情好,忠义王的好酒只要喝过的就没有不惦记的。”   “你也把心放肚里,好酒给你留着哩。”   春宝笑看裴天舒离开,已经在心底想好了说辞,要是皇上问起,就说忠义王忽然肚中绞痛,体力不支,唯恐病气过给了皇帝,不得已才走的。   可事实上,气坏了的皇帝根本就忘记了叫裴天舒来的这茬。光是后院起火,都够他喝一壶了。其他的事情,暂且押后吧。   皇后一走,皇帝便想,要不要让人卜上一卦,看看是不是有谁冲撞了他,他今年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有一点儿众叛亲离的感觉有没有,先是被他信任的庄家咬了一口,接着又出了庄贤秀的事情,这会儿连皇后都同他闹上了。   怪来怪去,还是都怪姓庄的。   这就又将庄贤秀骂了几回,可骂归骂,一想起那晚在山洞里的情形,皇帝忍不住地起了反应。   那销魂的滋味,真是让人想忘也忘不掉的。   被皇后搅合的没有了批阅奏折的心情,又因着想起庄贤秀起了那样的心思。皇帝决定,招个美人过来,舒爽舒爽。   反正,大老婆不理他,他还有小老婆一大堆。   这就吩咐了春宝去办。   春宝是哭着回来的。   为啥哩?   因为美人都没空啊。   皇帝表示,怎么可能!他可是有好几十个小老婆的好嘛!总不至于,好几十人一块儿来了葵水吧!   春宝连连摇头,表示不是葵水,“是皇后娘娘不论品级,将各宫的主子们全招去了慈惠宫,还有言……”   “言了什么?”皇帝的脸色囧囧有神。   “皇后娘娘言,言……‘皇上有错,却不知悔改,从今日起,尔等随我代君赎罪,日日夜夜不停念经,直到赎清了皇上身上的罪孽,方可为止’。”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不认错,就没有女人睡的意思。   开玩笑,皇帝还会缺女人嘛!没了小老婆,还有宫女。没了宫女,还有更多。   皇帝想睡谁,那是就能睡谁的。   关键是,一想起他的大老婆领着小老婆们,正虔诚地为他超度罪孽,他还真没了想睡谁的心情。   皇帝很郁闷,想想总有人想要他的命,又想想他大哥还在时的情形。真的,各种心塞不解释。   他也搞不明白,一切怎么就发展成了如今这样呢?   皇帝烦透了,觉得整个皇宫都充满了压抑,仿佛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念经的声音。   干脆出宫散散心。   这一回,皇帝可不敢大意的玩什么微服出宫了。他钦点了禁军五百,浩浩荡荡地随他出宫去。   反正,也不走远,五百人足够了。   皇帝先是派人去长公主府叫了代王,其实主要是让代王问裴天舒要点儿私酿。   然后,连弯也不拐地去了成王府,用意——缅怀。   当然,不是缅怀庄贤秀的。   想他还是成王那会儿,住在这里,日子过得多自在啊。虽说女人没有现在多,权力没有如今大。可是也没人想杀他,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啊。   如此一想,还是有他大哥在上面顶着的好。   他大哥……唉,不能想,他到底干了件什么蠢事啊!还真是……对不起他大哥!   皇帝坐在成王府的院子里,坐着坐着,居然哭了起来。   一旁立着的春宝颇有些手足无措,想安慰吧,怕死;不安慰吧,还是怕死。   正左右为难间,突见不远处的老槐树后面,探出来了一只秀足。   春宝果断大喊:“谁,出来。”   然后,亲自指挥了几名侍卫上前。   再转头一看,皇帝果然不哭了。   皇帝不会说,他是被吓的忘记了哭,他还以为又有人来刺杀了。   春宝装着没有看见皇帝红通通的双眼,低头垂手道:“皇上,奴才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还请皇上发落。”   人,就被带到了皇帝的面前。   是个女人,可是头一回在乾元殿里刺杀他的,还不都是女人。   在生死面前,什么怜香惜玉都是鬼话。   皇帝冷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程雪慧战战兢兢地跪倒在皇帝面前,挤出了两滴眼泪,楚楚可怜地说:“民妇,不,贫道是在静闲道长身边伺候的道姑,并不知皇上突然驾临,还请皇上饶命。”   “静闲道长?”哦,就是庄贤秀。皇帝一想起姓庄的,脸色更加不善了,本想说送她去下面伺候静闲道长去吧。   却听,跪在地上的女子说:“贫道观皇上一人独坐,甚是寂寥,不如让贫道给皇上跳支舞可好!”   反正闲着也老是想哭,有人跳舞,长得也还不赖,那就看吧。重点是,皇帝什么舞都看过,道姑穿着道袍跳舞,还是头一回遇见。   皇帝当即就想,要是跳的好,就暂且饶她一命。   要是跳的不好,再杀不迟。   遂道:“跳来看看吧。”   果然,这道姑跳了一曲他从未见过的舞。轻盈的身姿,飘逸的袍带,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跳着跳着,道袍——它就飞了。跳着跳着,中衣——它就散开了。   跳着跳着,皇帝再也不提要杀她的事情了。   皇后怎么想也没想到,她不过就是赌气在慈惠宫里念了念经,皇帝就真的带了个道姑回宫,还是个美道姑。   ☆、第60章   皇帝微服出宫带回了一名美道姑的消息,很快就从禁宫里传了出来。   裴天舒一时半会儿,还没摸清楚美道姑的庐山真面。   裴金玉却是一听了这个消息,便已知美道姑就是程雪慧了。   难免动怒,可转而一想,她和程雪慧之间也并没有订立谁必须得听命与谁的盟约。就连那个“巫医”的消息,也是程雪慧单方面通过七里送过来的。   既如此,她进不进宫,得不得宠,与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当然,前提条件是,程雪慧不能招惹她,更不能打裴家任何一个人的主意。   裴金玉这护短的性子,由来已久,不仅仅如此,还相当的霸道。哪怕是她屋里的一块垫脚石,要是被人不经同意,擅自拿走,那怎么拿走的势必就得怎么给她送回来,还得是连石头毛都不许掉一根的。   前世的时候,便有人在她背后嘀咕,说是卫长公主小气,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动她的东西。殊不知,这还是有个前提的。   譬如你要好好跟她说,就是给座金山银山,她也不眨眨眼睛。她恼的不过就是“擅自”两字。   对物已是如此,对人更是霸道。   所以,尽管她劝慰了自己许久,那程雪慧跟她至始至终并没有多大关系。可这心里还是说不出的膈应。   不止是她,连裴天舒那儿无意得见了慧真道长的真容,就跟活吞了一只蚊子似的,咽下去实在恶心,吐又吐不出来东西。   慧真道长是皇上刚刚赐给程雪慧的尊号,还特地将宫中最高的明月楼赐给了她,还有言“道长乃仙,理应住在离天最近的地方”。   明月楼也就此改作了明月观。   如此,皇帝的后宫不止多了个美道姑,还多了一座烟香袅袅的道观。   庄贤秀要是还活着的话,也铁定会被气死,她日思夜梦,想在宫里有座道观,不至于离宫受罪,结果赔上了性命也没有达成所愿,倒是便宜了程雪慧。   这人的际遇,还真要称一声奇异。   当初将程雪慧送进白华庵之时,因着有林青峦插手,安排的很隐秘,这就没有人知道她和建信侯府的关系。   裴天舒猜测,程雪慧既有本事进了宫,也自然不会旧事重提。   这就好比寡妇再嫁,若想过好了以后的日子,前夫的事情铁定是休要提起。   是以,裴天舒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只做从不曾见过程雪慧的样子,道一声:“慧真道长。”   然后,跟皇帝说了句:“臣告退。”就跪安了。   裴天舒一回了长公主府,特地将七里和八骏叫道了书房里,先问七里:“你们的娘亲从白华庵出来的事情,你二人可是知晓?”   没有事前禀告已是不妥,如今七里再不敢隐瞒,“月前,静闲道长突然要了我娘贴身伺候。静闲道长下山之时,我娘便跟着下来了。后来静闲道长过世,因着无人问起,我娘就一直滞留在成王府内。”   “哦,你是说你娘亲现在仍在成王府?”裴天舒故意问道。   “是啊。”这一回,不止七里,就连八骏也是这么说的。   裴天舒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告诉这哥俩,你们的娘给你们找了个很拉风的继父,只能沉声道:“皇帝从成王府里带了名道姑回宫,想来你们并不曾听说。”   七里和八骏对视一眼,面上的惊愕无以言表,两人木讷地点了点头。   虽已经有所推测,但因着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巴巴地等着裴天舒的下文,期待着他来告诉他们,推测并不是事实。   裴天舒却是不肯言语了,还站起来,拍了拍两兄弟的肩膀。如果可以,他其实想说一声“节哀”。可他委实担心,这哥俩会承受不住如此打击。   怎么说呢,寡妇再嫁,在他前世,真不是什么大事。可到了这里,妥妥地就是天大的事啊,还是普通的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先不讨论他们娘是不是正经人,关键是,他们娘还不是正儿八经地再嫁,而是被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地收进了后宫,不是美人,不是嫔妃,还是道长。   那她到底是去给皇帝念经呢,还是陪睡呢,还是又念经又陪睡呢,这关乎了她个人的身份,也关乎了别人对待她的态度。   裴天舒想了又想,还是嘱托他二人道:“若是有可能相见,记得叫她慧真道长。就是想叫娘了,也得多叫一声,要叫娘娘。”其他的就不用他多说了,该怎么消化,谁也帮不了他们。   七里从裴天舒的书房出来,直接找到了裴金玉,问她上回他娘给她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他怎么想也不明白,他娘怎么就突然进宫了呢?   不知是气急,还是记住了裴天舒的话,七里跟裴金玉说的句句话里,没有“娘”,只有“她”。   裴金玉一想就明白了,是她爹知道了慧真道长的事情,事情不好隐瞒,这就告诉了他们两兄弟。   她自己一听程雪慧的名字还是很心烦,遂冷着脸道:“你没有看过吗?”   七里一噎,不吭气了。确实偷看了,可确实没看懂啊。   裴金玉训练的人通用好几种传递信息的方式,那日她看在七里和八骏的面子上有所提点,遂教了她其中一种。   在不懂的人看来,程雪慧送来的不过就是白纸一张。   裴金玉看了七里一眼,又瞧了瞧旁边渐渐靠拢过来的谭中秀几人,满脸的不明所以,却又写满“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的表情,这才道:“别再同我说她的事情,我不曾指示她做什么,她也从不曾听过我的命令。还有你……慎言。”怀疑她没有关系,少在外面给她爹惹事去。   七里果然住了口,方才在裴天舒的面前还能强撑,如今是不由自主就红了眼睛。   谭中秀和刘家兄弟倒抽一口气,遂向七里围拢过来。长公主又是小师妹自然是惹不起的,他们只好劝慰七里,堂堂男子汉的有泪不轻弹。   七里似乎不怎么领情,一抖小肩膀,抖掉了他们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马厩杀去。   才回过神的八骏,立时跟上。   刘家兄弟一看七里是要骑马出门的架势,也跟了上去。那什么,安慰同窗还能顺便撒撒欢,去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去。   谭中秀没去,勾着裴宝围在代王的身边,很小声地问:“喂,喂,代王,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代王看他,表示没听懂。   谭中秀还是小声道:“你没看见长公主气哭了七里吗?知道是为何不?”   看见了,他眼睛又不瞎,并且还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代王勾了勾手指,谭中秀立马贴了上去,可是他听见了什么?   我去,你叫我附耳来听,干嘛还要说的那么大声!   关键是,代王那个长公主奴说的是:“二哥他想哭才哭的,跟妹妹无关。”   谭中秀死活不信。   天可怜见的,代王说的实在是实情。   作为一名爹挂了,始终不能正名的私生子,姓了裴是不错,可到哪儿也就只能被人介绍“这是建信侯的大哥过继的儿子”。   哪怕建信侯府是他亲爹一手打下的基业,他也只能干看着却继承不了,本来就够心塞的了。   又碰上他娘和皇帝勾搭在了一起,这就不止心塞了,几乎被打垮了好嘛!   七里若是那种只一心往上攀的人还好,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尽管靠着他娘青云直上。   不过,瞧七里的反应在乎的何止一星半点。要是闹不明白的话,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   代王并不着急,相信不用多久,七里就会来找他的。   ******   裴金玉也猜到了七里和八骏得不到答案,一定不会甘心。   想要和宫里的人取得联系,他们除了能找她爹,也就只有谭中秀和代王有用了。   谭中秀又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如此一来,七里和八骏会找的便就只有代王了。   为了保险起见,裴金玉还是暗中叫人看着七里和八骏,并且吩咐,若是他们暗中找了谭中秀,就阻止;若是找了代王,就由之。反正,代王犯了事,不用她爹兜底,也死不了。要是犯错的是谭中秀,她爹就有的忙了。   这是要确保他们千万别给她爹惹事,尤其是这种,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的与后院“勾搭”之事。   果不其然,七里纵马在城外疯跑了一圈,就想到了接下来要该怎么办。马头一转,回了城。任刘家兄弟在后面磨破了嘴皮子,就是不肯吐露一句。   却在当夜,和八骏一起,成功摸进了代王府。   见着代王的第一句话就是“老三,你这府中的侍卫实在是不怎么地”   代王一如既往的是个好脾气,只笑并不说话。   殿外梧桐树上隐立的除夕,却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第61章   七里、八骏和代王嘀咕了半夜,一直在说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让代王带他们进宫去。   代王想也没想就应下了,然后也同他们嘀嘀咕咕了半夜,说的也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后娘娘不召见,他从不会踏入后宫半步的。   还真真是一根筋的人最难沟通。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七里毛了,无力地咆哮了一声:“说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让你带我们进宫去。”   代王还是那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然后道:“好啊好啊。可是没有皇后娘娘的召见,我从不会到后宫去的,避嫌懂吗?”   避……嫌,好吧,七里已阵亡。   八骏无奈道:“二哥的意思是让三哥你想想办法。”   代王挠了挠头道:“想什么办法呢?”   八骏就道:“你可以说想念皇后娘娘了,自动去慈惠宫请安不就好了。”多简单啊,这理由还冠冕堂皇的很。   可是代王哼唧了许久,才如实道:“不敢去。”   为啥啊?   “皇后娘娘没事儿就在召见各家的淑女,是给赵王哥哥相王妃不错,可我要是一露面,一准儿也是跑不掉的。”   代王表示很为难。   七里表示很失望,有一种没了亲情又瞬间失了友情的天塌地陷的感觉。   八骏看了看七里灰败的面色,不死心地问:“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其实这句他是在自言自语,可不敢奢望代王会有什么好意见。   却不曾想,代王答的很快:“有啊!”   “什么法子?”七里和八骏异口同了声。   “我二伯,嗯,皇上不是要用比武夺魁的法子选出新的虎贲中郎将,你们参加比试吧。”然后,极具蛊惑地又道:“虎贲中郎将出入皇宫,易如反掌。”   就算名义上仅是前建信侯的继子,可有忠义王裴天舒压阵呢,想要参加比武,也并非不能。   代王为难了他们半夜,可不就是因为这个。   虎贲中郎将,他委实是不愿意做的。可他要是不做,他二伯委实是不敢相信别人的。他也就只有在裴天舒栽培的这几人中打主意了,再加上他的举荐,或许还是能成的。   除此之外,也没其他的好主意了不是。   七里、八骏对视一眼,同意了。   紧接着表示,要是如此,裴天舒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企图,总归是不好。   代王则说,这真不是什么事。   当即研磨,这就给他二伯写了封信,哦不,是奏折。废话也没有多说,就是上表了武陵七子皆要参见比武,还誓要夺魁的决心。   写完了奏折,让内侍赶紧进宫交给赵王,让赵王代为转呈。   这种小事,赵王乐意为之。   是以,早朝之上,赵王呈上了代王的奏折,皇帝看了个开头有点儿疑惑,还心想,啥时候出了个武陵七子,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看来他手下的探子又该换一拨了。   再往底下一看七子的名字,嘿,这不就是在武陵长公主府上进学的七个小子嘛!其中代王的名字赫赫然排在第三。   皇帝是一有代王万事足,当下乐呵呵地称赞了裴天舒,拽文的话一大堆,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他有大将之风,不仅个人为国尽心尽力,还不惜余力为国家培养新型人才,譬如武陵七子就很好嘛!   不止众大臣,连裴天舒都有点儿犯迷糊。什么武陵七子?   他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了数,除了他女儿,在他府上上学的可不就是七个熊孩子。哦,不,熊孩子长大了,全特么的成了混小子。   可是最大的也才十五,做这虎贲中郎将真的好?   果然,就有人拿年纪做文章了。   不用他反驳,皇帝就说了“先帝十二岁就做了上卿”,说白了出名要趁早嘛。没办法,皇帝属意的代王,不过才十三,他能不这样说嘛。   至于身份,带着武陵长公主府的帽子,哪怕其中的谭中秀不过是个寻常大夫的儿子,也没人敢拿此做文章不是!   由皇帝亲自保驾,武陵七子这组合正式挂牌成立,且名扬千里。   当然,扬的自然是好名了。   譬如,以前从不义诊的谭中秀,如今是没事儿走哪儿都带着药,哪怕路上碰见谁崴了下脚,也会奉上两贴自制膏药。人家感谢他,他会微微一笑:“不用客气,武陵七子救死扶伤,实乃应做之事”。   再譬如,没事儿爱打架的刘家兄弟,某天和他们爹一块儿上街闲转,遇见了个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   兄弟俩二话不说,上去将那纨绔痛揍一顿,还替姑娘家还了欠债二十两以及打伤人的医药费十两。   姑娘的家人感激涕零,刘家兄弟也说:“不用客气,武陵七子仗义惩恶,实乃分内之事”。   他们爹刘通当时站一边没有说话,一回家就将兄弟俩痛揍一顿,骂骂咧咧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妈蛋救人的是自己的儿子,出银子的是他,凭什么名都让武陵公主府扬了,这俩笨蛋怎么不会说他们是他诚信伯的儿子呢。   当然是不行的。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是武陵七子啊!   集体荣誉高过一切。   刘元枫和刘如松齐齐表示,亲爹也是得靠边站的。   结果,又被痛揍一顿。   皮鞭算什么,木棍算什么,什么都湮灭不了心中的志气。   刘家兄弟是真有志气,可坏就坏在他们爹似乎揍上了瘾,一看见他俩就手痒心痒,不揍不过瘾。神啊,就是有铜身铁臂也有被打残的时候。   最后还是女英雄刘彩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爹,你再这样,我就去长公主府告密,就说爹你对长公主府心存不满。”哼哼,我闺蜜有老虎,还有俩。   她爹是没想起来老虎的事情,倒是想起来了裴天舒总是一斜一斜瞪人的眼睛,虎躯一震,顿时就蔫了。   *******   如刘通等一干人的阻拦,也不能阻止武陵七子如日中天的人气。   就连裴天舒也没有料到武陵七子的名头居然会传播的如此迅速,都已经发展到街头巷尾老幼皆知的地步了。说好的比武夺魁大赛呢,在各种由头的争吵中又过了一个月,终于敲定了比赛的具体时间。   时间就在三天后,比赛的人数东拼西凑一共是四十二人,这不是怕人数太少,放眼都是武陵七子,会被人哄作弊。   至于比赛的项目……   肖宰相说了,未免作弊,当场出题。   皇帝:“……”当场就当场,二比一,谁怕谁呢!   可真到了当场,肖宰相的题目一出,皇帝差点儿当场跳了脚。   一共不是三道题嘛!皇帝出的第一道题是对垒。说白了就是对打,这项目好啊,代王不是从小就爱跟人打架,且从没输过嘛!   轮到裴天舒出题了,他的题目是射箭,一轮定胜负,现场不限制箭的数量,中靶者最多为胜。此乃君子六艺其一,比的又是快恨准,皇帝对代王这项技能也是颇有信心的。   这就该肖宰相出最后一题了,他的题目其实也算简单,不过是作诗一首,对对一副。当然,这是对常人来说的。   至于代王到底会不会呢……皇帝也不知道啊。代王从小就傻,头几年沟通都是困难,也就这两年才能听得懂人话,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去刺激傻子说“来,过来,我来考究你的学问,你来给我作首诗吧”。傻子要会作诗,还能叫做傻子嘛!   傻子代王能长成今日这个模样,个高腿粗,善于斗殴,已经是皇帝的最理想状态了。   作诗什么的,皇帝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   所以说,作诗什么的太讨厌了。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他们这是在比武选虎贲中郎将的好嘛!   虎贲中郎将的职责是护送和保卫皇帝的好嘛!   皇帝想要的是忠心的,武艺高强的中郎将好嘛!   会作诗顶个毛用啊!总不能面对刺客的时候,还说“来来来,咱们来比比谁更会作诗”。擦哩个擦擦,会死的很快的好嘛!   皇帝差点儿被气的喷出了一口鲜血,可让裴天舒和肖恩禄一人出一道题是老早就说好的事情,且他自己也没说什么样的题目不能出啊。   君无戏言,怪只怪自己太大意了,实在是太大意。   皇帝欲哭无泪,坐在校场的高台之上,憋着气没说一句话。就是在太子来刷存在感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老丈人的脑袋特么的进过水吧!   还可以延伸出另外一层意思来,大概就是,你老丈人的脑袋进水了,那他女儿的脑袋进水了吗?他女儿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脑袋也进水?影响实在太坏了。   皇帝在操心着自己儿子的下一代,才陡然意识到太子都成亲几年了,太子妃、侧妃、妾室的也有一大堆了,可那些女人怎么没有一个肚子有动静的呢?   该不会是太子无能吧吧吧?这是又要出一个皇太弟的节奏吗?   想到此,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其实说白了,自打上回皇帝微服遇刺,太子主持了一把早朝,皇帝就对他各种看不上眼了。   不过欲废太子的念头,却是第一次动起。   作者有话要说:如言,局比较大,一时半会的不会那么快开盘,一切还都在蓄力当中。   另外,武陵七子都是极好的啊。   像七里、八骏、裴宝,都属于坏竹子出了好笋,也可以理解为裴天舒这几年的洗脑教育还算成功。   ☆、第62章   比武夺魁,本就是男人的事情,一般来说女人不宜参合,就是皇后也没有特权不是。   可比武夺魁是为了选个合适的虎贲中郎将,虎贲中郎将是干嘛的?保护皇帝啊。皇帝是谁啊?皇后的夫君啊。   皇后这就有了参合的理由,特地告诉了皇帝一声,她也要去,还邀请了各家的淑女。   皇帝本想说男人们办正经事,女人们瞎搅合什么。   然而,帝后的感情正经历着有史以来的冰冻时期。   皇帝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不是想要赶快破冰嘛!   其他嫔妃一听皇后可以出宫,她们也想去啊。   皇后有傲娇的资本,想去可以啊,男人都分着睡了,带出去溜一圈也没什么不行,还可以避免皇帝说她不团结友爱。   至于都带谁去……   当然是要带几个看起来顺眼的,说话好听的。   像什么慧真道长啊是肯定不能去的,她不是道长嘛,就该清心寡欲,念她的经去吧!   她广发了帖子给各家的淑女,就连长公主府也没有漏下,她相信有武陵七子在场,长公主也势必亲自到临。   皇后踏上了皇帝所在的高台,高台的背后就是容纳各家淑女的棚子。皇帝笑盈盈地等着皇后坐在他的身边,只见皇后恭敬地向他行了礼,又道了一句“臣妾告退”,这就施施然地去了高台背后的棚子。   皇后一抬脚,跟在皇后身后的韦妃、荣婕妤、白充华和采美人也不好再往皇帝的身边凑,只好不情不愿地行礼,也告退了。   皇帝的脸色囧囧有神,心想,既然不想和他破冰,她是为了什么而来?   皇后也算是想明白了,和皇帝在一起,皇帝是最大的;不和皇帝在一起,她就是最大的。她何必要吃饱了撑得去奋力讨好,各过各的没什么不好。   容纳各家淑女的棚子乃是临时搭建而成,皇后一来,自然要坐在采光最好,也是最当中的位置上面,韦妃、荣婕妤、白充华和采美人,依次按着品级紧随着皇后落座。   各家淑女们该见礼的见礼,该奉承的奉承,如众星捧月一样围绕着最大的皇后娘娘。   因着看见皇帝那张臭脸而心情不好的皇后娘娘,顿觉神清气爽。   她今天来此的使命,就是为了能气死了别人,痛快了自己。   诚信伯夫人肖氏带着女儿刘彩也在其中,只是刘彩却并不像其他淑女那般总想着往贵人身边凑,反而是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瞅着外头。还一个劲地在心里嘀咕,如松不是说过长公主会来的,可是怎么到了现在都没来呢?   来了,来了,就来了。   大老远,就瞧见了一个穿戴整齐约莫韶年的小儿郎,领着小厮朝这边走来。   众淑女呆了一下,因着来人的年纪不大,便也只当“他”是走错了地方,有几个厉害的本还预备着等到来人一到,说几句讥讽的话羞一羞“他”。   倒是刘彩的眼睛,因着来人突地一亮。   长公主裴金玉姗姗来迟,无视了众人探究玩味的目光,径直去给皇后娘娘行礼。   “金玉给娘娘请安。”   皇后愣了一下,这才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身打扮,我都认不出了。”实际上,差点儿没认出来不是因着她的打扮,而是因着几年不见,她长得越发的出挑了。这一身淡青男装,称的她的小脸白里透红。那一双灵动的眼睛,一开一合,仿佛能把人的心吞掉。   皇后心道,都只当阿錾是个傻的,瞧瞧,傻子的眼光……不是最好的就是不要。   可惜了,这孩子要是早生个几年,太子岳家怎么可能是肖家!   皇后娘娘一面感叹,一面不动声色地对众人道:“瞧瞧,咱们的长公主越发的水灵了。”   “就是就是,长公主乃天女下凡。”   “再好的画师都画不出长公主的风姿。”   ……众人附和什么的都有,却无一不是好话。就连那几个本想羞一羞他的厉害姑娘,也早就躲在了人群里不显山漏水地说着奉承话。   无他,就算是不惧怕忠义王裴天舒的权势,长公主可是还养着两头虎呢,且长公主还有不限次数的免死金牌。   表面上的恭敬不能少了分毫,但是私下里,却是个顶个的瞧不上她。   有觉得长公主无法无天的,譬如连太子妃都敢顶撞。   还有觉得长公主过得太好的,譬如韦妃见了她总要忍不住地磨一磨牙。   其实,韦妃今次还是头一回见着裴金玉,对她的仇恨却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深深地种下。   韦妃就是宜阳公主的亲娘。既然是亲娘,女儿有多么讨厌长公主,她这作娘的自然是要与女儿一个鼻孔出气的。   宜阳公主因着已经定亲,要给底下的六个妹妹做楷模,而被皇后娘娘关在慈惠宫亲自教导。   皇后压根就不喜欢她,自然不会带着她来给自己添堵。至于韦妃,这不是因着她的位分较高,还因着她很会哭嘛!   是以,一想起自己的真公主女儿还在深宫里头关着,眼前的冒牌公主却能到处欢快地蹦跶,韦妃就忍不住咬了牙切了齿,只想将裴金玉当场给嚼了。   然而,长公主就是既不属于后宫,又不属于朝廷的微妙位子,她不过是一介没有什么权力的妃嫔,想要跟长公主叫板,不说其他,就是眼前,皇后一定不会向着她。   韦妃的头脑还算清醒,也幸好她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立刻马上就办。   她的女儿要嫁给诚信伯刘通的堂侄刘子骞,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可刘子骞是谁,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刘子骞的父母双亡,打小就是跟着堂叔和堂婶长大。说句实在话,如此的身世,韦妃委实瞧不上他。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者“箭”自己就是愿意啊。   宜阳公主说了,无父无母,就是没有公婆要侍奉,很好。无兄无妹,就是没有人会隔三差五的打秋风,也很好。重点是,这“箭靶”长得真特么的好,简直就是迷死个人了。   宜阳公主那儿是巴不得明天就出嫁,韦妃几乎每天都要劝一劝她:“矜持,矜持。”   好吧,这还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为此,韦妃私下里派人和诚信伯夫人肖氏接触了又接触,那诚信伯府还算是有所担当,说是从前将刘子骞当儿子一样养大,今后自然仍会当做儿子看待他,就连家业也有他的一份。   家业什么的,韦妃还真是看不上,她能看上的不过是“诚信伯府”这几个字。她女儿是公主并不需要靠山,可她娘家不一样啊。她的哥哥虽被皇帝封为了丹乡伯,也仅仅是一份虚荣而已。   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要想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还得需要几门强大的亲戚。   女儿嫁给了刘子骞就等于是和诚信伯府挂上了勾,可韦妃还是想买一个双保险,若是丹乡伯的儿子能娶了诚信伯的女儿……   韦妃这就特地将刘彩叫到了面前,好生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着道:“瞧瞧这丫头生的还真是整齐。”有裴金玉那个美得人神共愤的夜明珠,眼前的这个不过算是小家碧玉。   可是,娶妻当娶闲,大不了这个抬进了门,再给文浩赐去几个妖艳可人的。   韦文浩,就是丹乡伯的儿子,也就是韦妃那个好侄儿了。   韦妃特地赏了刘彩一只翡翠玉镯,并不避讳他人,径直问她:“可定好了人家?”   刘彩羞涩地低下了头。   一旁见识老道的诚信伯夫人开始紧张,生怕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金口一开,随手一指,就定下了她女儿的终身,慌忙道:“才十一,还小呢,不着急。”   韦妃抿嘴笑:“咱们的皇后可是十三岁就嫁给了皇上,开始勤俭持家了呢!”   皇后对韦妃的作为一直冷眼旁观,她从不会在意一个小小歌姬出身且再也生不出儿子的妃子,也更不在意烂泥糊不上墙的丹乡伯家,甚至不介意送她一程道:“韦妃这是想给谁家保媒呢?”   连皇后都开了口,诚信伯夫人的心底一沉,面色灰败。   韦妃本就打着主意当着众人迫一迫那诚信伯夫人,不过是话说到了那里,压根儿就没指望过皇后会接她的话。她喜出望外道:“皇后娘娘和臣妾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啊……”   “阿彩。”忽地,裴金玉出言唤了刘彩一声,打断了韦妃的话。   正不知所措的刘彩抬头望定了她。   裴金玉振振有词道:“阿彩,你说话不算话了吗?”   刘彩有些糊涂,心想,她都说过什么话啊!嘴上却很认真地回:“否,我刘彩虽不是男子,却也懂得言而有信的道理。”   裴金玉点点头,道:“那你就不许说亲,听见了没?你说过的要陪着我,一辈子都不嫁人。”   莫说其他人了,连刘彩都惊愕地“啊”了一声。   裴金玉气愤地说:“你果然是个说话不算话的。”   刘彩急急辩解,“不,不,不。”关键是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就不许嫁人,一辈子都陪我。”裴金玉依旧不依不饶。   诚信伯夫人想过了味,心道,长公主就是长公主,这是在和稀泥呢。   遂道:“长公主此话怎讲,身为女子哪有不嫁人一说。”   裴金玉鼓着嘴,突然就红了眼睛:“刘阿彩你说话不算话,我和你从此绝交。”   皇后笑了,说:“金玉不许这样孩子气。”   裴金玉低垂着头,不肯说话,还一耸一耸地抽动着肩膀。   嫁人什么的太讨厌了,咱们还是做闺蜜吧。   刘彩脑子一热,冲口而出:“长公主,我一辈子都不嫁人,陪在你左右。”   “真的?”裴金玉惊喜抬头。   “嗯,真的!”刘彩说的斩钉截铁。   裴金玉招了招手,让她过来。转而又对皇后说:“娘娘,我想去前面看看行吗?”   皇后扶着惊掉的下巴,木讷地点了点头。   裴金玉一扯刘彩的袖子,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被打断了话头的韦妃,愤怒地在心中呐喊:回来,你们给我回来!   皇后终于回了神,还得安慰诚信伯夫人:“小孩子,说的都是孩子话,夫人且不可当了真。”   诚信伯夫人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面上瞧不出喜乐地说:“娘娘安心,臣妇醒的。”      ☆、第63章   皇后又象征性地劝慰了诚信伯夫人肖氏几句,这就转头嘱托了众人,不得将长公主的话往外传。自个儿却在心里暗地想,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可她比谁都还要明白哩。女人啊,千好万好,都不如在娘家的时候做姑娘好。   皇后一想起后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感慨良多。   众人却在想,这话还怎么个往外传法?洛阳城中数得上的家族,今日可都在当场看着哩。这是不用往外传,也是满城已尽知。   不过,众人都知道皇后表明的不过是一种态度——就算先帝已逝,长公主还是尊贵无比的。   众人道了声“是”,只当免费看了一出好戏,笑了一场,无甚损失,这就又恢复了先前的和乐气氛。   唯有韦妃独自闷闷不快。感觉自己被下了面子,好像又不是的。   就是跑去和皇帝告上一状,皇帝也多半会说她斤斤计较,连个小孩子的玩笑话都不肯放过。   这就越想越觉窝囊了起来,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那刘彩弄给她侄儿当媳妇。   和韦妃一样闷闷不快的,还有刚刚还很欢乐的刘彩。   话说,裴金玉扯着刘彩一出了众人的视线,就撒开了手,同她各走起各的。刘彩,心想不扯着就不扯着,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就是她朋友的脸色貌似不怎么好。   裴金玉的脸色的确很臭,她实在是讨厌这样的场合,也很讨厌自己做出如此的应对。   那韦妃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一眼就可以看到底,若是换了旁人她自可以理也不理。可这刘彩,她们不是说过了要做朋友!   既然韦妃打的是她朋友的主意,那么她挺身而出就是理所应当。   但是挺身的方式实在是有够她纠结的了,如此装小充嫩,蛮不讲理,真的好!她也就只能仗着有身份,仗着年纪小,说出这样的话来才不会被人当真,不过是当作了笑话一场。   唉,委实是心塞不解释。   可不这样,又不能跟韦妃和皇后硬着干。   裴金玉的心里分的很清楚,哪些人可以得罪,哪些人万万不可。   譬如上回得罪了太子妃,她大不了回去和太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却是万万闹不到皇帝跟前的。就算是太子,堂堂一国储君,也万万没有为了妇孺的事情就跑到他皇帝爹跟前告状的。   可韦妃就不一样了,她是分分钟钟都可以哭倒在皇帝面前的人。   不止这样,连她都听说了韦妃很会哭,听说皇上都惧怕。   所以说,这事一定不会这么结束。   裴金玉不无担心地看了看刘彩,“你……”   原本有些蔫蔫的刘彩顿时睁大了眼睛。   裴金玉道:“你不是想去我府上进学吗,你爹娘可会同意?”   刘彩顿时拍着胸脯道:“他们肯定会同意的。”她撒泼打滚也是很在行的好嘛。   只见裴金玉严肃地点了点头。   坏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刘彩那双睁大的眼睛还直直地盯着她看,一脸的“咱们好好了解了解”的表情。   裴金玉为了照顾小姑娘的情绪,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去我府上进学,不止学文,还得学武,最好要穿男装。”   刘彩点头如捣蒜,答得干脆:“好。”   “嗯……还有,裴吼吼有孕了,裴小虎和裴吼吼不能关在一起,只要你不在它们吃食的时候去招惹,它们还是很温顺的。”   刘彩实在是无法想象老虎温顺的模样,可她闺蜜说温顺就一定是了,重重点头,保证道:“我肯定不去招惹它们。”也得她敢去啊。   就见裴金玉又严肃地点了点头。   坏了,这次真的没话聊了。   ******   不怎么会聊天的裴金玉,和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刘彩,一块儿到了校场之上。   这时,第一轮的比赛已经结束。四十二个儿郎不分年纪,不分品级,抽签分组,胜负已定,如今只余了二十一名儿郎,准备进行第二轮的比赛。   其中武陵七子被淘汰了三人,第一个就是老大谭中秀,反正这货主攻的是医术,就算是被淘汰了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另外的两个就是老六刘如松和老七裴宝,满场子就属他俩最小,恰逢与之对垒的还是满场的儿郎里头最大的两个,都做了爹的。两厢一比较,完全就是大人揍小孩的即视感,赢了他俩的人也顿觉好生无力。   裴宝一早就知道自己是来打酱油的,没什么多不自在的反应。   唯有刘如松垂头丧气。   为什么呢?   主要是这货打架从没有输过,如今终于意识到了哥哥的重要性。想当初,他和他哥一块儿揍人,他哥主攻,他旁从,哪有不赢的。   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第二轮的比赛正式开锣。   就见校场之上,嗖嗖嗖嗖羽箭乱飞。   裴金玉觉得这样干站着实在太引人注意,索性带着刘彩往她爹那里走去。   裴天舒的位置紧邻着皇帝的看台。   可怜她爹现在并不知道他女儿刚刚都说了什么吓死人的话,一看他女儿带来了同龄的小伙伴,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   还好,还好,他的小怪物也终于有了小闺蜜。   小闺蜜很害羞,裴天舒乐呵呵地给她俩腾出了位置,又乐呵呵地去找他女儿小闺蜜的爹去了。   别看刘通不怎么地,他女儿还是很不错的。   裴天舒是哼着歌走的,回来的时候却是哭丧着脸的。   这不是听人汇报了嘛!   那劲爆的小话题,让他再看他女儿小闺蜜的时候,都带上了有色的眼睛。   他脑洞开的很大,一直脑补刚刚得来的消息,他女儿说“你不许说亲”的时候是不是带着被背叛的表情,她小闺蜜说“我一辈子都不嫁人,陪在你左右”的时候是不是饱含了深情的情绪。   再一联想到他女儿以前说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的论调。   噢,擦哩个擦擦,简直不忍直视啊。   刘彩被韦妃惦记上的事,自有她爹娘去烦心。裴天舒觉得自己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就是给他女儿找个小男友分分心。   早恋木有关系,把握好尺度仅限于牵牵小手还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你性取向必须是正常的。裴天舒很是心塞地想,他本还幻想着有一天被一群小豆丁围着叫外公的好事情,如今看来,这是任重道远的。   那边得到肖氏传信的刘通,赶紧接走了刘彩,直接送家去。   刘彩临走的时候,裴天舒还特意悄悄地打量了他女儿的神情。   还好,还好,没有要死不活,还是极其淡定的。   裴天舒为了让他女儿发现雄性的美好,简直不遗余力。   他道:“金玉,爹带你靠近去看人比赛射箭去。”   裴金玉刚想说,她自己也会的好嘛,根本没什么兴趣。   她爹不由分说,就已经将她拉了出去。   七人一组,前头已经比完了两轮,代王作为压轴,就在这最后一轮里。   忠义王亲自前来为他们见证,实在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只听,号令声一出,人人都快速地做着拿箭、射箭的事情,只有代王满脸含笑,傻傻地站在那里。   你若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就会发现他的秘密。   其实代王的秘密,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高台上的皇帝可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代王,也瞧见了代王看着裴金玉看直了眼睛,叹了口气,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原本还想着等到第三轮比赛的时候,给他放放水,连放水的人选都有了,结果他却栽在了第二轮上面。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傻子也是一样的。      ☆、第64章   第二轮的比赛结果,很快出来,其中刘元枫以一炷香的时间射中箭靶一百三十三箭,夺得了此轮魁首。   裴七里和程八骏分别以一百零一箭和八十八箭获得第三和第六的不错成绩。   只有代王以零箭的成绩获得了倒数第一,还美得直冒泡哩。   紧接着,没了代王便觉已经没有再比下去必要的皇帝,还是选取了前十名的儿郎进入第三轮的比赛。   壮志酬筹的肖恩禄肖宰相本预备着这一轮亲手拿下了代王,谁知道代王个不争气的竟然止步于二轮。   简直就好比是“我得了一本旷世小黄书,激动的不能自已,赶紧关了房门脱了裤子,掀开一看,特么的是本菜谱”,这刺激简直酸爽无比。   肖宰相自己也只觉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了。   可是事已至此,题目还是得出啊。这就放弃了专门用来刁难代王的冷门题,随便出了个应景的题目,分别作一首与比武有关的诗和对子。   文化课水平欠佳的刘元枫暗叫了一声阿弥陀佛,摸了把汗,开始奋笔疾书。   结果……比武夺魁的前三甲,最终由裴七里、高若凡、刘元枫三人包揽。   是的,比完了第三轮,第一名和第三名掉了个个儿,只有第二名至始至终还是那个第二名。   才将女儿送回了家,又嘚吧嘚吧赶过来的刘通不服,和负责第三轮阅卷的考官国子学的盛名盛博士说了很多,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你不能因为裴七里是忠义王的侄子,就暗箱操作啊。你看,我和忠义王一向很好,可是这也不能代表我发现了不公就不向上申述。   盛博士被缠的急了,抽出了刘元枫的大作,对刘通道:“诚信伯,你自己看看吧,一首诗35个字里头错了5个字。对子倒算对的工整,可压根儿就不对题。我实话跟你说吧,要不是看在贵公子是第二名的魁首,还是武陵七子之一,他连三甲的边儿都摸不上哩。”   刘通真的认认真真地看了他儿子的大作,从头看到了尾,最后将卷子一合,又塞了回去,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他才不会说考官数错了数,他儿子35字的那首诗里头,不止错了五个字,是六个啊六个。   这混小子啊,老子回家要罚他抄书去。   刘通忍着心痛,一边走一边在心底不住地咆哮,若是他儿子以十三岁的稚龄做了虎贲中郎将,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情。唉,到最后还是老裴家的门楣闪着光哩。   这该不会是裴天舒和代王商量好的吧?   上折子要求让武陵七子都参加的是代王,临阵脱靶的还是代王,越想就越有这个可能啊。   连刘通都这样想了,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裴天舒早就将代王拎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开始审问他:“谁教你这么干的?”还开始摩拳擦掌,预备着这货不说实话的时候,给点儿颜色让他好好地瞧一瞧。   其实,真的不用。代王瞧了瞧一旁静立着的裴金玉,实话实说道:“我不想当虎贲中郎将,恰好二哥又想进宫去,赵夫子常讲各取所需……”   学的不错,连各取所需都学会了。裴天舒顿时笑了,却又忽而严肃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话就说话吧,还一巴掌打上了人家代王的后脑勺。   代王被打的火气,可裴金玉还在呢,他总不能奋起反击。   试想,要是他打了他妹妹的爹……那么,他注定了这辈子只能是哥哥了。   好吧,不能暴起,就只能委屈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还打我?   废话,他又不能说我拳都磨好了,掌也擦好了,不打岂不是都白磨了半天!   “自己想。”裴天舒拉了他女儿,头也不回地撂下了一句。   ******   果真,如裴天舒所料,比赛的结果出来了,皇帝挨个儿夸赞了几句,就摆驾回宫去了,却是提也不提虎贲中郎将的事情。   皇帝不提,裴天舒也不提,谁让三甲中的两个都是武陵七子之一。   如此,沉静了几天,皇帝突然大发雷霆,狠狠地批了盛博士一顿,大概的意思就是比武不公。   又重新审理了第三轮比赛的卷子,后皇帝亲评高若凡为比武魁首,遂封官为虎贲中郎将。   就在众人议论高若凡是从哪个疙瘩冒出来的俊杰之时,有人给出了正解,只说此人乃是御史中丞高秉光的远房侄儿。   得知此情此景的高再婵却咬牙切齿地说:“什么远房侄儿,这是那个老鬼的亲生儿子,生母乃是暗门娼妓。”   老鬼是高再婵对其父高秉光的“尊称”,可见父女的关系坏到了何等地步。   高再婵本是高秉光的嫡二女,其生母元氏一共生了三个,都是女儿。元氏在高再婵八岁的那年冬天,听说了高秉光养有外室且已生子的事情,赶去捉奸,却因为马车翻落沟渠,丧了性命。   好巧不巧,那元氏赶去捉拿的外室,就是高若凡的母亲。   后来高秉光续娶,娶得自然不能是身份低贱的高若凡之母,续娶的是河西的吴氏之女,好死不死,吴氏又为他生了三个闺女。   所以,明面上的高秉光是个绝户,自然是对这个“远房侄儿”很是上心。   林枞听了这一茬事情,只觉高再婵的生母死的过于蹊跷了些,可又没有真凭实据,这话却是不敢在高再婵的面前提起。   只趁机握了她的手道:“再婵,你有爹不如没爹,我是爹娘双亡的孤儿,不如咱们俩个苦命的人在一起相依为命,生个像百威雪津一样的胖小子,咱们自己做爹娘去。”   “不,我喜欢金玉。”   “那就生个像金玉一样的漂亮女儿。”   本来踏了半只脚进屋的裴金玉,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一面走,还一面忍不住吐槽,林枞怎么也得小三十了吧,是孤儿没错,可一想起他的年纪和他的彪悍事迹,想要同情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裴金玉此番来找高再婵本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不知为何却总觉有什么不对劲,她在园子里头走了又走,还是找不到排解的方式,也就只好转头回了自己屋里。   她想了许久也不知,这种不对劲其实叫做寂寞。   天底下最寂寞的事情,就是闺蜜要嫁人了,自己还是个小萝莉。   所以,裴天舒就说了,找闺蜜也是要“门当户对”的好嘛!   裴金玉“门当户对”的小闺蜜在自个儿的家里抗争了十天,终于获得了上学的权利。   肖氏不无担心地对刘通道,“万一宫里的那位看明着来不行,要来暗地哩?”譬如,在她女儿上学的路上,制造点儿事端,来个英雄救美什么的,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女儿搂在了怀里,就是不嫁也得嫁了不是!   这也并不是不无可能。刘通沉吟片刻道:“那就多派点儿护卫?”   肖氏沉重点头,也就只能这样了。   于是,刘彩上学的第一天,半个城的人都知道诚信伯家的小娘子也要去武陵长公主府读书了。   为什么?   因为护送诚信伯小姐的侍卫这厢都已经走到了武陵长公主府,那厢有几个还没走出诚信伯府哩。   知道的这是去上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抄家哩。   亲自护送女儿上学的刘通,在长公主府的门口碰见了裴天舒。   裴天舒头疼地表示,老是这样影响不好,太腐败了。   刘通无奈地表示,他也知道啊,这不是实在害怕又没有办法嘛!   然后,两个大男人对视了一眼,一齐叹了口气。   属于他们的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剩下的只有猜忌和排挤。   这是说皇帝是个小心眼,也是说他们要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了。   当然,还可以换句话来说,是他们要开始收敛锋芒,屯兵养马,以备不时之需。   总之,装孙子的时代已经来临。   学堂里。   七里因为获得了魁首,被皇帝亲自撸掉了,做不成虎贲中郎将,进不了宫而烦闷不已。   刘元枫因为每日被他爹罚抄书而闷闷不乐。   就连代王也貌似是被裴天舒揍了一顿而郁郁寡欢着。   一群小子们全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连新同窗的来临,也没有一个表示精神振奋的,连赵夫子都看不下去了,罚他们去武场上跑圈去了。   这个“他们”自然是那七个纯小爷们儿,至于“她们”……   赵夫子和善地笑着说:“玩儿去吧!”   且不说他一个文夫子管起了武课的事情,单只说这么重女轻男,真的好?   本来没什么郁闷事的谭中秀、刘如松、裴宝也郁闷了起来,齐齐抗议。   赵夫子撅撅胡子表示,“滚一边儿去,加跑十圈。”   “夫子!”   “十五圈!”   这就说明,当你身份不如人的时候,除了乖乖地听话、乖乖地闭嘴,是根本没有第三个选择的。   跑,那就跑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65章   另一边,玩儿去的裴金玉和刘彩,因着实在不知要玩什么,而满园子的瞎徘徊。   多方打听的刘彩也算是对长公主其人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知道的不仅仅是她娘亲口中的“忠义王教女有方,长公主不是寻常人”,还有刘元枫嘴里的“小师妹不爱说话,有点儿闷”,以及刘如松羞涩表达的“小师妹是个很好的人”。   总之一句,越了解就越向往。   刘彩觉得自己能和裴金玉做朋友,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幸福到了哭着喊着要盲从的地步。   是以,这时候,刘彩想也没想地说:“长公主,咱们去看看裴小虎和裴吼吼吧!”   “你……不害怕?”裴金玉不确定地问。   刘彩下意识挺了挺胸脯道:“不怕。”我朋友的宠物,我是绝对不可以害怕的啊。   于是,这就去了。   刘彩战战兢兢地用树枝挑了块肉,丢到了虎园里。   只见裴小虎张着满是尖牙的大口,吧唧吧唧,几下就吞到了肚子里。   刘彩忍着心悸,回头朝身后的裴金玉咧嘴笑笑。   许是刘彩的笑不是那么自然,裴金玉又问她:“你真的不害怕它们了?”   刘彩又挺了挺胸脯,斩钉截铁地道:“真的不怕。”   裴金玉道:“那我就放心了。”   长公主大人给予朋友特有的尊重方式,就是不会在其的面前自称为“本宫”。和高再婵相交到后来,才给予她这样的特权。刘彩倒是从一开始,就享受到了。   只见她沉思片刻又道:“明日,你便不需这么多人护送着来我这儿了。明日,我派人去接你。”   刘彩又冲她笑了笑,这一回的笑就特别的开心,隐隐的还有些小得意。   一回到诚信伯府,刘彩就高声同父母宣布了这个事情。意思是,看看,我朋友多么给力。   肖氏和刘通相视而笑,在他们的心里长公主是变态的,哦不,是厉害的。可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哩。   这是压根儿就没把刘彩的话当真,预备着明早还是一样的阵势直杀到武陵长公主府去。   然而,天才蒙蒙亮的时候,肖氏就被人唤醒了,说是门房上的人哭着来报,长公主派人来接小娘子上学去。   肖氏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没顾上问门房的人为什么哭,倒是先问了一句:“长公主派了几人过来?”   门房上的刘五跪在地上,一想起门外的情形还忍不住地胆战心惊,结结巴巴地道:“三……三人……”   胡闹,才三个人怎么护的了她女儿的安危!肖氏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刘五打了个寒战,又接上了刚才的话:“还,还有……一虎……”   好吧,连肖氏也震惊了。   到了门上一看,果然就看见了常常跟在裴天舒身边的南朱,还有两名兽奴,和正趴在大门边补眠的裴小虎。   肖氏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绪,客气地对南朱道了一句:“有劳稍等。”   转而就赶紧退了进去。   刘元枫和刘如松一听此事,立马就乐疯了,直夸刘彩太有面子了。   刘彩还有些发蒙,这时候算是彻底明白了,为啥裴金玉会问了她两次到底害不害怕裴小虎,敢情是为了让裴小虎贴身保护她哩。   刘彩心底暖暖的,不光挺了挺胸,还昂起了头。意思是,有友如此,哼,我骄傲。   于是,刘彩上学的第二天,整个城都知道了,还特么的全疯了。   啊~~~~虎啊!   全城都在为长公主用老虎接送诚信伯小娘子去上学的事情而沸腾的时候,又有了另一件让全城的民众为之沸腾的事情——安北将军林枞要成亲了。   三十岁的将军成亲,真不是什么稀罕事,关键是三十岁才头婚就有点儿稀罕了。   不光此,更稀罕的是将军娶的媳妇年纪也大啊,二十好几了吧,也是初婚,最关键的是此人不知出处。   这就将高再婵的身份猜测的玄乎其玄,有说是家破人亡的孤女,家人死于山贼之手,被忠义王所救,还认成了义妹,这才有了同安北将军的一段奇缘;也有说是隐居世外的仙女,被云游的将军发现,一眼定终身;有说其美艳不可方物,要不然连公主都看不上的将军怎么能够看上她呢;也有说其长相普通,却身怀绝技,要不然也不能勾住将军的心啊。   总之一句,将军的夫人是个有过人之处的。   于是,等到林枞成婚那天,围观的民众把武陵长公主府堵得水泄不通,连接亲的都差点儿没能挤进去。   如此调动民心的两件事情都与武陵长公主府相关,这与裴天舒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原则不相符合啊。   裴天舒表示,低调归低调,关键的时刻咱也不能委屈了自己,顶多朝堂上的事情,咱多多保持沉默就行了。   所以,当皇帝提出高秉光培养人才有功,人才指的就是新任的虎贲中郎将高若凡。又说起兢兢业业为官多年,这官职理应该提一提的时候,裴天舒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是以,高秉光高大人成功地从御史中丞晋级为了御史大夫。   至于原先的御史大夫潘大仁,皇帝说他已经老了,就任个闲职享享清福吧。   潘大仁在心里我擦了一句,心想老子不就是听了你媳妇的传话,才弹劾了你弄个道姑回后宫不合礼数嘛。今儿你就要撸掉我,还特么的嫌我老了,我就比那高秉光大了三岁的好嘛!   有如此皇帝,做他的大臣也特么的太没意思。   这就是心灰意冷了。   潘大仁往前一跪,叩拜道:“臣老迈,恐是连闲职都无法担当,恳请皇上准我卸去官职,安享晚年。”这是连请辞的奏折都懒得再写,当场撂明。   皇帝深觉潘大仁是在给脸不要脸,连个三请三辞都不肯玩了,直接阴沉着脸道:“准奏。”   好嘛,跟过家家似的,一个早朝,三公其一就换了人。   裴天舒是打定了主意玩低调,再说了反正潘大仁也不是他的人,他就是不说话。   而众大臣实在是被震撼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还有人兔死狐悲,生怕下一个被撸成白板的就是自己,这就预备着管好了自己的嘴巴,绝对不能多说话,尤其是不能多说有关于皇帝的话。   皇帝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不少,为此特别奖励了高若凡。还想,若是能老早就遇见他,老早就听从他的建议,专打出头鸟,自己也不至于做了这么久的窝囊皇帝。   皇帝越发的宠信高若凡,连高秉光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以前的高秉光那是紧跟着宰相大人肖恩禄走的,什么窝囊气都受,自打做上了御史大夫,众大人都在想高大人终于等来了春天,是该要翻身抖一抖了。   可是,高秉光还是唯宰相大人马首是瞻。   原本打算看好戏的众人齐齐吐槽,高御史不像个爷们儿。连先前的潘御史还不如,至少潘御史还在的时候,常常会和宰相大人唱唱对头戏。自从高秉光坐上了御史大夫,文臣这边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可是朝堂上不能没有争执啊。   如此一来,武将们集体遭了秧,被一群惯用嘴巴耍流氓的文弱书生喷的无一是处。   关键是,什么都喷,就算是放个哑屁都被喷,说这叫有辱圣鼻。   真特么的……   武将们都快疯了,有人为了怕自己冲动撸起袖子去打人,再被喷个有辱圣眼,想了个超级牛掰的办法,将两只手用跟细丝线绑在了一起。这样一来,什么都干不了了,只能双手交叠,垂置于身前。然后,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冒,再一个耳朵听,再一个耳朵冒。   裴天舒那儿是憋笑憋的也快疯了,他想总这么着不是办法啊,偷偷地将自己的人拢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大概讲了三点:一,低调;二,低调;三,还是低调。   才被人喷了一顿的刘通正无处发泄火气,当场就喷了他,“隐忍,隐忍,就知道隐忍。MD ,再隐忍下去,干脆咱们都学潘大仁辞官不干得了!”   裴天舒也不气,就是笑笑地告诉他了一个事实:“潘大仁为什么能走的这么痛快,因为他手中无兵丁。你走一个试试,你前脚走,后脚说不定就会被人给咔~”   他还很坏心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裴天舒还真不是危言耸听,皇帝的位置才将坐稳,像他们这些有德有望的武将也正是得军心的时候。你说你不干了,可皇帝不一定相信啊,他还担心你心存不满,来个振臂高呼,要将他搞定呢!   这是互相产生了信任危机,要不你真的有本事能将他搞定,要不就是老老实实的隐忍。真不想隐忍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继续作,不作不死,作的越狠死的越快。   刘通当然是不想死的,可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裴天舒拍了拍胸脯保证,“放心,他们猖狂不了多久的。”   别人都说那高秉光是个窝囊的,可在他眼里,那货可不是那样的。   咬人的狗不叫,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还是静观其变,拭目以待吧。      ☆、第66章   自从裴天舒紧急召开了会议,武将们全都开始走起斯文含蓄的文艺路线了。   大声喧哗地不要。   肆意大笑地不要。   与人争执地不要。   张牙舞爪地不要。   每天上朝的时候,个个呈45度角扬起他们略带忧伤的脸庞,只要一被喷,就得先红了眼眶,还得一声不辩,最后再低下头委曲求全。   端的是那叫一个人见人怜。   至于眼眶不红怎么办?   好办,裴天舒给他们一人发了一袋花椒面。   众武将反应,好用是好用,拿小手指头沾上那么一点儿往眼周一摸,那刺激简直酸爽的没法形容。   重点是,量不好控制。   譬如前几天那些御史和文喷子们实在是没什么好弹劾的了,遂休整一天,然后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的主意,开始翻起旧账来了。   武将武将,个个都爱舞枪弄棒,还心眼子不多,以至于个个落了一堆的黑历史,这就人人自危了起来。   第一个倒霉的是新婚燕尔的林枞。   他被弹劾的事情——不是弑叔杀婶,这事儿太大,文喷子们怕真的说起这事儿来,那个杀将林枞真敢发飙砍人。   退而求其次,说的是林枞千里斩了卫单的首级,然后不告而别的事情。   御史们说,他也太不把先帝放在眼里了。   文喷子们附和,藐视皇权罪很大的好嘛!   林枞的小日子这些天过的很舒心,那可不,夜夜搂在小媳妇,渴了有人倒水,热了有人擦汗,就是半夜踢掉了被子,也有人给拾起来,再重新盖盖。   那叫睡得一个安心。   一听自己被弹劾了,一点儿都不生气,手往袖筒子一摸,抖了点儿花椒面在小指之上,又擦汗似的胡乱摸了把眼睛。   哎哟,这可不得了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御史和文喷子们有点儿傻眼,心说,难不成那群土鳖换策略了?不玩怀柔,改来直接的了?   宝座上的皇帝也觉得不太对劲,虽说以往林枞也哭过,可没有哪次哭的这么痛过。   才刚这样想,再一瞧林枞,我去,那货直接趴在了地上,正在以头捶地。   这下,连皇帝也傻眼了,慌忙道:“将军,快快请起。”   而后,还罕见地发声道:“先帝在世之时,可有说过要治安北将军的罪?既不曾,你们也别再提这些陈年旧谷的事情。你们只要谨记,一心地辅佐朕,朕便会一心地待你们,这……就是告慰了先帝的在天之灵。”   众大臣齐声道:“是。”   皇帝摆摆手,一旁的春宝吼了一嗓子:“退朝。”   直到皇帝走远了,林枞还趴在地上没起来呢。   裴天舒路过他身旁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脚,坏心眼地小声道:“多哭一会儿。”就不会那么辣了。   林枞:“……”MD,手指粗的汉子伤不起。   此番阴差阳错,倒是没人再敢翻旧账了。如此消停了一阵儿,就到了七月初七,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   也是咱们的新晋御史大夫高秉光高大人,过大寿的日子,据说过的是五十整寿。   但据知情人透露,其实高大人篡改了年纪,报小了整整五岁,实打实的是在装嫩。   这些事情本来和裴金玉没有一点儿关系,就算是高家给她下了请帖,她不去又能怎样呢。反正,就连皇后娘娘请她,也多半是请十次她才去一次,御史大夫的脸再大,敢和皇后娘娘比嘛。   是以,当头一天忧心忡忡的刘彩,问起她去不去御史大夫的寿宴。   裴金玉斩钉截铁地说:“不去。”   刘彩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也郑重地道:“好,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反正,她一个人也是斗不过高如意。   谁知,到了第二天,才踏进武陵长公主府的刘彩,还没能走进学堂,就被裴金玉的丫头嘉荣给截了胡。   一问才知,是长公主要去御史大夫的寿宴,因着许久没穿女装,突然得了选择障碍症。   换句话说是,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好。   刘彩给裴金玉挑了套玉色的交领襦裙,又给自己挑了套丁香色的,这才问她:“不是说不去的嘛,怎地突然改了主意?”   “哦,就是突然想去转转,就当是散散心。”裴金玉的神情很严肃,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要去散心的,倒和要去打架的无所异。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着林枞求到了她这儿,说是高再婵非得到她爹的寿宴上逛逛去。   裴金玉一听,就惊讶地问:“难道她想去认亲?”   林枞摇摇头,撇撇嘴道:“否,她就想让那老鬼知道她过的极顺心。”她媳妇总是叫她爹老鬼老鬼,这位是被潜移默化也叫上了。   敢情是给人找不痛快去了。裴金玉点点头,放了心,还特地让裴筝放下手头的事情,陪她走一遭。   严阵以待,可不就是一脸要去和人打架的神情。   可是高再婵的来历,不好跟刘彩和盘托出,裴金玉说完了上句,唯恐她多心,就又道了一句:“要不要带上裴小虎,好吓一吓那高如意。”   刘彩顿时笑弯了眼睛,不过还是矜持地道:“别了,寿宴上面人挺多的。”长公主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有她作伴,可不比带着裴小虎高明百倍。   于是乎,裴金玉又叫上了楚氏,楚氏又带着一岁半的裴百威和裴雪津,这厢裴金玉又扯了刘彩的手,一块儿向高府进发。   那厢的高再婵也出了将军府,没敢让车夫将马车赶得太快,生怕会在裴金玉之前到了地方。   她也就是嘴巴说的厉害,若让她一个人面对高家的种种一切,实在是做不到啊。   可要是让她一辈子都躲在将军府里,她又何必要从白华庵中逃出来呢!   她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前,第一步就要堂堂正正地走进高家。   不管她是高再婵,还是高如欣,早就再也不是高家那个不受重视的嫡二女。   武陵长公主的马车和安北将军夫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到了高府门外。   高秉光是个“绝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是以负责接待客人的是“侄子”高若凡,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高若凡年约十八九岁,虽是皇帝的新宠,却谨守着礼数。   裴金玉还没出来呢,他已经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裴金玉下了马车,道了声:“免礼。”就自个儿往高再婵的马车走去。   高若凡一看,也赶紧跟了上去,准备着对安北将军夫人行平礼。   这时候,高再婵一推车门,露出了庐山真颜。   高若凡惊得呆掉了眼睛,平礼自然就忘记了行。   而后,看着高再婵跟着长公主和忠义王妃的后面,施施然去了后院里。   他二话不说,连客也不待了,直奔向前,找他爹,哦不,找他伯父高秉光去了。   他爹不是说过,已将那个可能看见他娘弄死了他爹原配的二姐,想方设法弄到了前朝卫单皇帝的手里。   那时候他虽不大,对卫单的行径也是多有耳闻的,那些良家的女人到了卫单的手里不是被折腾到死,也是会半残半疯的。   可是眼前这个安北将军的夫人……他想他一定是活见了鬼。   暂且不提高秉光听到了高若凡的说明,有多么的嗤之以鼻和多么的不相信。   单只说,以裴金玉打头的一行人到了高府的后院里。   负责接待女客的是高秉光的续弦吴氏和幼女高如意。   因着高再婵一直站在楚氏的后面,故意将脸庞放的很低。   吴氏和高如意是在给长公主行完礼,站起来寒暄之时,才看见了高再婵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高如意倒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吴氏却陡然僵立如遭了雷击。   高再婵镇定了心绪,莞尔一笑道了声:“高夫人,有礼。”   吴氏笑的很僵硬地说:“将军夫人……你也有礼。”   吴氏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要和忠义王妃拉关系的好听话语,全都卡在了喉咙里,支吾了两声,又连道了两声:“请”,就撇下了女儿作陪,自己转到了别处去。   两厢一分开,吴氏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赶紧差人去给高秉光送信。   可高秉光这会儿,正在背静的地方和高若凡密谈呢,吴氏派去的下人自然没有找到御史大夫的踪影。   而这一边,高如意才不愿意陪着讨人厌的裴金玉,一捂肚子,楚楚可怜地说了句:“失陪。”就借尿遁了。   高如意不是不想仗着在自己的地盘上怒发一回威,重点是谁让比身份,她比不过裴金玉,比趾高气扬也比不过裴金玉,就是比狠更不可能比过裴金玉。处处矮人一头,又何必自讨没趣。   她的关注力自始至终都在裴金玉的身上,就连一旁的刘彩,她也并不看在眼里,哪里还会分神去看楚氏和高再婵这两位上了年纪的。   这是压根儿就没认出来曾经抱过她的二姐哩!   高如意一走,高再婵便趴在裴金玉的耳边问:“你说他见了我会有什么反应?”   她是连续将高若凡和吴氏吓了一个毛骨悚然,顿觉神清气爽的很,忍不住地想象起来她爹见到她会是怎样一个反应。   裴金玉只当她是于心不忍,打起了退堂鼓,不太满意地问:“怎么,你还怕气死了他不成?”   只见高再婵圆圆的小肉鼻子往上一蹙,浑不在意地说:“没听说过气死人了还要偿命的。”   爹,哼,她可是老早就在心里给她爹竖好了石碑,上书:生的无耻死亦无光。      ☆、第67章 新晋御史大夫的寿宴连皇帝都赐了东西,光是女人们去贺寿也不足以代表尊敬,男人们自然也都得过去啊。 哪怕明着在朝堂上干翻过他不止一次。 是以,和御史大夫高秉光政见不怎么相合的忠义王裴天舒,在临近寿宴开始的时候,姗姗而来。 后头还跟着个安北将军。 众人都坐好了,可该行礼的礼必不可废。众人就算是心中忧怨,也是毕恭毕敬地起身向忠义王弯腰行礼,关键是,他安北将军不长眼色就是不肯挪一挪地方,一个三品的将军受一品大员的礼真的好! 反正,林枞是面无异色,就是寿星公高秉光的脸色暗了又暗。心说,这一家子好生讨厌,凡儿才被他夫人吓的魂不守舍,他就来占了自己的便宜,还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俩人坏到了一处去! 高秉光是压根儿就不相信高如欣还活着的事实,要知道当时的卫长公主可是派人给他传过话,意思就是要么让他将女儿偷偷地领回来,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卫长公主向来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更何况就算是卫长公主做不到,那不是还有卫单那个暴君在嘛! 于是,当时他一听了卫长公主的传话,慌慌张张就给高如欣办了场低调的丧事,只说是有疾暴亡,匆匆下葬,让她那远嫁的大姐都赶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也是直接导致了他大女和三女同他疏远的原因,瞧瞧,因为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连自己老爹的大寿都不肯回转,真真是不孝到了极点。 所以说,女儿啊就是再好也不如儿子靠得住。 略微有些心塞的高秉光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高若凡,一想起儿子在皇帝面前的风光,欣慰之情无以言表,心塞不治痊愈。 总的来说,虽然有碍眼的人或事情发生,但寿星公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高秉光笑呵呵地举杯,同众人道了谢,又先后和忠义王、宰相大人碰了杯。然后发挥着自己做了多年御史的利索嘴皮子,到处寒暄,自然要带着高若凡,见了谁都是一句“此乃吾侄,亦是皇上亲封的虎贲中郎将”,听着别人奉承的话语,得意的嘴巴都要笑变了形。 就连心中那个小小的“不能说是亲子”的惆怅,也不见踪影。 寿星公高兴,代表着寿宴的成功举行,好酒好菜,美女助兴,真真可以算是宾主尽欢。 当然,若是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的话。 ****** 那厢后院里。 吴氏等了许久,等来的竟然是遍寻不到高秉光的消息,难免心焦不已。 她看着那安北将军夫人是越看越像高如欣,难免胆战又心惊。 其实吴氏嫁给高秉光做续弦的这么些年,对待高如真、高如欣和高如兰三姐妹,虽说做不到视如己出,却也能做到从不苛待。 若说吴氏有什么地方对不起高如欣的,便是道启四年的乞巧节,她是亲眼看着高如欣被卫单掳了去,因着惧怕却不敢阻拦。 她心中直觉惴惴不安,等到宴席一开,便又遣了心腹丫头去寻高秉光。心里只道这会儿定可以寻的到人。 这时,吴氏的大女儿,也就是已经出嫁的高府四娘子高如梅也瞧出了她的不安,遂问:“娘,你怎地如此心神不宁?” 吴氏面有难色,不愿说明。 高如梅跺脚道:“娘,你有事情不同我说,你还能指望谁?还能指望的上我爹的那个亲侄儿不成?” 她算是看的明明白白,为何他爹始终不同意她娘说的随便哪个女儿留在家里坐产招夫的建议,敢情这偌大的基业都是留给他亲侄儿的。 吴氏见她大女儿是真的动了气,才道:“你可曾瞧见那安北将军夫人?” 高如梅摇了摇头。 吴氏叹了口气:“我瞧着她竟和你二姐长得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高如欣被掳走那年,高如梅已经记事,只记得她爹就是抓住了她娘这个过错,才强硬地将那高若凡弄了回家,当个小爷一样供了起来。 谁又能想到小小年纪就能打死了奴才的跋扈小爷,而今做了虎贲中郎将,高如梅一想起她爹那得意的笑容,只觉如鲠在喉,伤心不已。 高如梅对高秉光的怨气简直冲了天,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说她们家这关系还上升不到你死我活的敌对高度,但因为有高秉光这样一个偏心别家小孩的父亲,高如梅对高如欣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饱含着无限的同情。 她听完,甚至惊喜地问了吴氏一句:“当真?” 吴氏又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道:“我也说不准,她和长公主坐在一起哩,你自己去瞧瞧吧!” 吴氏就是不说,高如梅也得找个机会去接近。 这就亲自端了盘芙蓉糕,进了专门为长公主准备的单独小间里,一瞧见高再婵那张一如往昔的圆润脸庞,手中的芙蓉糕顿时翻转在地。 裴金玉心想,得,又吓坏了一个。 还只当高如梅要转身就跑的,谁知,她竟一下子扑到了高再婵的脚边,开始嘤嘤哭泣。 一边哭,还一边说:“二姐,我可怜的二姐……” 可怜——这回事还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譬如,有些人摔断了胳膊,便日夜垂泪,只觉自己是个可怜的。 再譬如,像裴金玉和高再婵这样几经生死,却从不流泪,也从不觉得自己就是个可怜的。 怎么说呢,可以理解为是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可她们活的坦荡,活的认真,活的对得起自己,又有什么好引人可怜的! 人活在世,谁还遇不到几个渣,渣父渣母渣兄渣弟,还有渣夫和渣妻,渣的是绝不重样的。 所以,还请淡定了再淡定。 然后,在有能力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还回去。 好比高再婵此番就是来“还债”的。 她没什么表情地扶起了高如梅,道了声:“这位是……”戏要做全套了不是! 立马就有丫头将高如梅扶到了一旁,然后给高再婵科普道:“这是高御史家的四娘子。” “哦。”高再婵点了点头,仍旧装糊涂地问:“高四娘子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本就不太确定的高如梅更加疑惑了,鼓足了勇气问:“你难道不是我二姐高如欣?” 高再婵笑了:“四娘子真会说笑,整个洛阳城的人都听说过我家在荆州,父母早亡,是个无人管无人问的孤女,的亏忠义王和王妃收留,且将我认作了义妹。我倒真想做娘子的二姐,如此一来也不用孤苦伶仃漂泊多年,更不会到了如此年纪才嫁作人妇,徒留作笑柄。” 这要真是亲生女儿,就妥妥地是在打爹脸。 好巧不巧的是,就在高再婵如此说话之时,她爹真的来到了门前。 高若凡被吓得魂不守舍就算了,连吴氏也被吓得六神无主,他自然要亲自来会一会这小小的安北将军夫人了。 高秉光现在可是有了骄傲的资本,谁让他现在是三公其一呢。 当下就和众人告了罪,说是要到后院给长公主请安。 裴天舒一听,要见的是他女儿,嗯……他得去看看。 林枞一想,这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唯恐高再婵一见她爹露了怯,嗯……他也得去看看。 于是,三人结伴。 于是,三人一块儿听见了里头传来的话语。 林枞还是头一回知道,他家的小胖妮这么凶残和给力。 裴天舒那儿就是一脸的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女儿能和高再婵做闺蜜,敢情是臭味相投相吸引。然后就开始苦恼,他女儿的身边什么时候能出现个温柔可爱的小天使,好同化同化呗! 而正主高秉光的心里顿时“咯噔”一跳,别说这小声音还真的有些像他那二女高如欣。 可他不能在忠义王的跟前露出异样的情绪来,遂高声对里道:“臣高秉光,给长公主请安。” 裴金玉瞧了高再婵一眼,见她默默后退两步,施施然坐了下来,并不见一丝慌乱。转而自己整了整衣襟,正襟危坐。 裴筝便喊:“有请高大人。” 高秉光稳稳地迈脚跨了进去,脸上带着笑,还不动声色地将屋子里的众人细细打量,眼睛扫向高再婵的时候,笑容顿时僵立在脸上。 高再婵适时道:“高大人,有礼。” 不见高秉光回应,又冷笑:“高大人莫不会也像令爱一样,要扑在妾身的脚下痛哭一场!妾身可要先申明,妾身家住荆州,父母双亡,虽与高大人一样姓高,却实在是此高非彼高,并不曾和高大人有甚关系哩!” 高秉光满脑子都在回响着那句“父母双亡”,过寿的日子遇见了死而复生的女儿,过寿的日子听见了这句“父母双亡”。 过寿?这是让人好好过寿的节奏嘛?他顿时头一晃,腿一蹬,昏死了过去。 高再婵伸头一看,在心里重申了一句“反正气死人又不偿命”。 好好的一场寿宴,嗯……以颜御医的到来正式宣告了提前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林枞升官快了   ☆、第68章 颜御医妙手回春,一针下去,高秉光就慢慢地苏醒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命好苦啊!” 世人眼中的绝户,虽然每天安慰自己一百遍“其实我有儿子,不过你们不知”,但这依旧不能改变别人的认知,此为命苦。 一辈子活的翼翼小心,从不曾办过什么寿宴,如今好容易办一回吧,又被女儿给搅了,此亦为命苦。 高秉光一想起高再婵,满脑子还是那句“父母双亡”,骂又骂不得,打……他下意识想到了杀将林枞,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继续暗自哀嚎“哎哟,命好苦”。 颜学庆也觉得自己很命苦,吃酒找不上他,可每回都要等他来善后。 他出了临时安置高秉光的厢房,严肃地对等候在门外的众人道:“高大人这是喜极而昏,无甚大碍,静养片刻就好。” 且不说屋里的高秉光一听此话眼睛一翻,差点儿又没昏死过去。只说,屋外的众人一听,自动解散。 武陵长公主家一大家人和安北将军家一小家人,成功汇合,欢乐地结伴离开。 高再婵上了裴金玉的马车,看了半天好戏的刘彩虽然一直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她很棒,不用人开口,自动往车窗边靠,好给她腾出足够的地方。 此时,本应该伺候在父亲床前的高如梅追了出来,死活要上车和安北将军夫人耳语几句。 高再婵道:“说就说吧,耳语就不要了。” 高如梅有些为难,看了看车里的长公主和诚信伯家的小娘子。 高再婵知其意,却还是坚持道:“但说无妨。” 这是摆明了要说就说,不说去拉倒的姿态。试想,父女已成陌路,姐妹又怎能还是姐妹呢!更何况,她怎么也忘不掉自己被人强行掳走惊恐呼救之时,吴氏那双瞥向了他处的眼睛。她不恨吴氏,并不代表不怨。试想若是亲娘还在,一定肯为了女儿豁出了命。 高如梅犹豫片刻,才道:“二,不,姐姐,我一见你就颇觉投缘,改日能否请我去你的府上做客?”,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才好说话不是。 高再婵正踌躇着该怎么回应,一旁的刘彩说了句大实话:“你爹他会不高兴的。” 高如梅张口结舌的样子实在是窘迫。 马车才将前行,刘彩不安地问:“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裴金玉和高再婵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裴金玉是真的被刘彩给逗乐了,高再婵却是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想当初我被你抛弃,你只说你的不得已。到如今我盼来了转机,你不是惊喜却是惊恐不已。 既如此,我做我的将军夫人,你做你的三公之一,荣辱无关,悲苦不理,倒是干干净净。 车上的气氛顿时凝重,裴金玉看了她半晌,像是终于理解了她心中渴望又难过的矛盾心绪,淡淡开口道:“有父如此不如无。” 外头的裴天舒,眼皮突地一跳,顿时被一种浓厚的危机感笼罩。 好吧,他已经习以为常,反正他的小天使已经彻底黑化变身成了小怪物。 其实仔细想想,有时候小怪物也是蛮可爱的好嘛! ****** 蛮可爱的小怪物邀请了刘彩和高再婵回家做客,楚氏对此颇有怨言。 倒不是埋怨她女儿一时兴起自作主张,而是,女儿啊,你邀人做客,难道不要提前做足准备。就是再不外的姐妹,也不好失了礼数不是。 譬如得上什么样的果碟,是西谨记家的酥饼还是东来阁家的桂花糕,还有得上几个碟,上多了吃多了,就吃不下晚饭,上少了不够吃又显得主家很小气。还譬如都准备了什么杂耍,难不成就关在屋里干坐。 她女儿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她这作娘的就得想的一应俱全。一回了家,就马不停蹄吩咐人往雕山小筑送吃的,有什么送什么,别管珍贵不珍贵,小怪物,哦不,她女儿可是很少邀人回家做客的好嘛! 没有杂耍也好办,让奶娘带着百威和雪津过去,供她们戏耍。 百威和雪津表示,娘,你一定不是我们亲的。 楚氏表示,应急应急。小女娘们天生就爱流着口水的小奶娃。嗯,小怪物除外。 果然,裴百威和裴雪津一到,裴金玉那儿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刘彩就尖叫一声:“哇,墩墩,到姐姐这儿来。” 墩墩你妹啊,你要是把胖墩墩改成肉呼呼,咱们就还能做朋友! 有节操的裴百威和裴雪津看了看刘彩,迈着略显笨拙的八字步朝他们亲姐姐那儿去了。 他们亲姐姐则表示,其实他们可以向后转,真的,她一点儿都不介意被冷落。 现实往往很残酷,只见裴百威和裴雪津以最快的冲锋速度钻进裴金玉的怀里,进去之前还带着口水,再抬头的时候,口水不见了。 哇,姐姐真是好神奇! 裴金玉的脸色( ̄皿 ̄///),比上回看见裴小虎和裴吼吼办事还要臭。她抓过奶娘手里的铜线狮子,向前一扔,拍了拍二子的小脑袋,“去,捡回来。” 裴百威已经跃跃欲试,那边的裴雪津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要,励。” 裴百威一听,立马收腿回来,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人想要理解也无从下手,刘彩和高再婵面面相觑。 只有裴金玉知道这是在讨价还价要奖励。 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问:“要什么?” 裴雪津连说带比划地道:“要,得得得得……” 得得得得,是老母鸡下蛋?刘彩和高再婵再一次的面面相觑。 只听裴金玉道:“准了。谁赢了就奖励木马一匹。” 裴雪津果断摇头,重复比划:“要,得得得得 ……” 裴金玉很是头疼,妥协道:“ 准了。谁赢就奖励小马一匹。”是真的小马哦,爹和娘让不让骑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然后,裴百威还沉浸在幸福里没有回神,裴雪津已经像小马一样得得得得奋力朝前去。 裴百威气急,指着裴雪津再怎么乱扭也跑不快的腿说了一句:“看,我的。” 就见他四肢着了地。 笨蛋弟弟,跑不快是硬伤,爬总会的吧。 甭管谁赢,楚氏的主意很对,有了两兄弟,果然就如同看杂耍一样的高兴。 高再婵忍不住的意动,嗯,要不要赶紧回家生孩子去? 孩子不是你想生,想生就能生的啊!两夫妻就遇到了当初裴天舒所遭遇的难题。 林枞他不是裴小虎一天可以来个无数次雄起,更关键的是,他要被外派公干去了。且是随帝出行。 所幸外派的时间并不很长,如果镇压顺利的话,来回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吧。 重点是需要镇压的事情有点儿那什么……特别的让人无语。 说是林虑山有一位稠方大师,因为名气太大,手下聚集了千人修行。 皇帝一听,便说其人有谋反之心,不止要镇压,还要亲自前去。 简单点说,皇帝是患了一种病,他自己是什么人就觉得别人也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天生神力,想当初他们林家不是也玩过天旨来鼓动民心! 也不怪皇帝要多心了,实在是民间将那稠方大师说的过于神奇。 传说他自幼落发为僧,因着身体瘦弱从小受僧欺凌。终有一天,实在忍受不了的他独自来到佛堂,关上大门,抱住金刚铜像的双脚,发下毒誓:“我因弱小总被人欺负,与其受此屈辱不如一死了之!世人都说你大力无穷,求你能保佑我,我手捧你的双脚七天,如果你仍不肯赐予我力量,我宁愿死在你的脚下,也好过继续悲苦和彷徨。” 七天已过,并无奇迹发生,稠方大师心生去意,准备一头撞死在金刚脚下。却不料,他一头撞下,毫发无伤,倒是撞凹了铜制的金刚之像。他心知自己已获神力,“阿弥陀佛”一声,又徒手去捏,竟又将金刚铜像捏回了原样。 至此名声大噪。 皇帝对神仙之术颇感兴趣,不管是道士还是和尚,都颇为信之。可是他又唯恐这些“神仙”,借神力来惑民。 这就有了亲征讨伐之说。不是都说那稠方大师是神仙嘛,皇帝倒要看看到底是他这个天子厉害还是他那个神仙强硬! 可副将的人选并不好办,普通的将领皇帝唯恐他们阵前受到蛊惑,畏首畏尾不敢用兵,想来想去,也只有敢杀亲叔亲婶的杀将林枞好用了。 林枞临出发之前去问裴天舒:“你说这世上可真有神仙?” 裴天舒望了望天,想说没有,又有点儿心虚,说有吧,又怕林枞胆寒。遂支支吾吾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林枞很激动,“呸”了他一脸,骂道:“妈蛋,耽误老子生儿子的秃驴一定不是好秃驴。” 好吧,人活在世,真正的强者,活的就是一个没有心理负担。   ☆、第69章 皇帝亲征,不管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太子监国,由宰相和忠义王辅佐,这是保证一个政权运转的必要条件。 临走的时候,皇帝想了又想,加了一个人,由御史大夫和宰相、忠义王一起,辅佐太子监国。 皇帝是觉得,忠义王的手里有兵,权力不宜太大,这样的安排是2比1。 实际上,这样的安排是1比1比1。 裴天舒看出来了,但肖恩禄未必。 至于皇帝,他如今就是个已经被恐惧蒙蔽了智商的半瞎之人,干出什么事情都不让人稀奇。 对于自己能有如此让人胆战心惊的本事,裴天舒表示心塞塞的,很无语。 他其实真的没有多大的野心,要真想干点儿啥,也不至于到如今。 如今好了,就是不想干点儿啥,也得干了,要不然会死的很惨好嘛! 裴天舒只在皇帝走后,给基本上常驻宫里的颜学庆送了个口信,然后一切如常——蛰伏。 才能应对入冬。 ****** 冬至的前三天,代王邀了裴金玉去游河,还特地说了一句请谁相陪都行,就是不要请七里和八骏。 裴金玉知道这是有事要说,嗯,就是不去不行,索性也不叫人作陪,和楚氏说了一声,只带了裴筝和嘉荣,应邀前往。 代王一见裴金玉一个人下了马车,当真是惊喜异常,不肯假手于他人,自己亲自扶了裴金玉上踏板,紧跟着又将她扶上了船。 还不曾落座,裴金玉便问他:“是何事,还不能在府中说?” 代王的神色很凝重,不凝重不行啊,万一露馅了呢! 想先说点儿其他的,可是裴金玉正盯着他看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她的眼睛,他老是不自觉地总说实话。哪怕谎话在肚子里头存了好几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能够脱口而出的还是全部都是事实。 对着别人,哪怕是对着他二伯,也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代王认了命,叹口气,递给裴金玉一只手镯,然后道:“前日我进宫,遇到了慧真道长,她让我转告两个字——‘救命’,这是她给的信物。” 裴金玉一早就猜到了代王要说的是有关慧真道长的事情,本不想管,还不是怕七里和八骏给她爹惹事。 更何况,如今本已是多事之秋。 听完,已是满脸的不悦,又问:“宫中发生了何事?” 代王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裴金玉瞥了他一眼,道:“不许装傻。” 代王一愣,笑了。 不知为何,就是被揭穿,心里也格外的舒爽,遂道:“皇后视她如眼中钉。” “为何?” “嗯……究其原因,可能因着她是个道姑。” “这又是为何?” “莫不是妹妹将静闲道长忘记了!” “不傻了,就不许叫妹妹。” 代王:“……”傻子好处多,一激动把这一茬忘了,失策失策。 裴金玉静默片刻,“你有法子神不知过不觉地送七里和八骏进一趟宫吗?” 代王也在静默,抿着嘴就不说话。 裴金玉故意笑笑地道:“准你叫妹妹。” 代王顿时笑了,“好啊!” 却见裴金玉霎时间变脸,恼怒地瞪着自己,他赶忙又正色道:“一个人好带,两个人稍难。” “两个,必须是两个一起去,且还得有你的人在一旁听着他们到底说了点儿什么。” 时间点赶的太巧,不得不疑,万一是给她爹下的套呢,那就先把她儿子送进去看看反应。 代王很郑重地在想事情该怎么实施,突地想到了一件事情,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听见没有?”裴金玉看代王半天没有反应,推了他一把问。 “听见了。”代王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闷。 裴金玉不以为意:“听见了,那就让船靠岸送我上去。” 代王居然从了,连一点儿异议都没有。 裴金玉使唤代王使唤的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甚至还想,皇宫里的事情就得代王去办,千金难买他愿意啊! ****** 代王那儿真是为了裴金玉干什么都愿意,以前糊涂一直依着本心做事。后来不糊涂了,想不清楚为什么偏好于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依照本心本意,只因这么做就是很高兴。 这叫千金难买他高兴。 可就是刚刚,裴金玉让他带七里和八骏进宫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件他并不曾梦到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心头突突狂跳起来,恨不能马上就去验证。 是以,他才将裴金玉送上了马车,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原卫长公主的府邸。 这里,按照先帝林青峦的遗愿,虽一直空着,却始终维持着原貌,还有人不定期打理。就连府里的那座半壁塔也始终维持着原状,不同的是,曾经在这里念经的僧人早已不知去向哪里。 门口无人把守,代王知道这只是假象。他强忍着立刻冲进去的念头,在府邸外转了一圈,又命除夕驾着马车离开。 好容易等到夜深,堂堂的代王迫不及待地穿起了夜行衣,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只带了元宵一人,径直往卫长公主府邸而去。 翻墙入院,小心行走,却能轻易地躲避开陷阱,就如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一般顺利地进入了半壁塔中,接着就在半臂佛的背后找到了地宫的入口。 代王的脸色越来越暗沉,元宵口不能言,心中也只道代王从前就来过这里。 实际上,代王不止以前没有来过,就连做梦也并不曾梦见过。只是在裴金玉要他帮忙之时,忽地想起来的。 接下来的地方,就连不会说话的元宵也不宜前往。代王让他在地宫入口等候,自己举着火把,直下到地宫之底,在转弯处向左,又一路向前,直到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上面还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这里,应该就是乾元殿前的人工湖底。再往前走不远的出口,就在乾元殿中摆放书籍的书柜里。 乾元殿乃是历代皇帝批阅奏折之处,如山的奏折都批阅不完,不管谁做了皇帝往往很难还有心思翻阅书籍。 想当初,林青峦使人挖此地道之前,就已经想到过这个问题。 代王将手中的火把晃了又晃,说不好心里是怎样一种滋味,他想他的猜测不错,也猜测到了自己究竟是谁。 多么的不可思议。 在他的梦里一直觉得林青峦是个痴情的,却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会梦见林青峦的生平,如今他明白了,似乎从他不糊涂了开始,他就是林青峦。或者,他糊涂的时候,也是林青峦。 虽然还搞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但他猜想多半和那时的心头血续命有关。 他原是想为林錾续命,不曾想阴差阳错为自己续了条命。 如今,他成了林錾,他又活了。 而卫妩…… 他想,卫妩也是又活了过来,若不然裴金玉的那声“山顷”又是从何而来。 这么想,就通了,不管卫妩变成什么模样,不管他自己变成什么模样,他总是能够找的到她的。 就如情浓之时的傻话,那时卫妩总会问他:“山顷,你说人会有下一世吗?” 那时他总说她讲的是傻话,一世都还没有过完,又何必去想下一世的事情? 卫妩总会不依不饶地问:“若是真有下一世呢?你会找到我吗?或者,我能找到你吗?” 听了那样的话他还是会笑话她傻,却又情不自禁地揉着她的手说:“你想找到我吗?你若想,便能。反正我是一定能够找到你的。” 看,虽说他总是对她食言,可这一句并没有。都说男人的情话最是骗人,连他自己也原本以为最不可能实现的,却偏偏实现了,他竟老早就找到她了哩。 若说他是个痴情的,不知这世上得有多少人要将他狠狠耻笑。偏偏他那作为林家最杰出子弟的那一生,所有的苦楚就是爱了不该爱的,又总忘不了本该忘的。 好比他脚下的这条地道,他走过不止千遍,从皇宫到地宫,每夜走,每晨回,只因那时地宫的里头还放着她。冰冷的,苍白的,没有一丝气息的,那样不堪的她,却总是让他时时想起,日日挂记。 这话要是说给卫妩,就是现在的裴金玉听,他想她一定能给他挠出一脸的血檩子。 他倒不怕疼,只怕就是他死了她也不能解了气。 代王干脆灭了火把,盘腿坐在地上,想着前生的种种,想着卫妩从宫门上跳下来,想着自己做了皇帝却日日夜夜思她念她的无尽苦楚,不知不觉竟有眼泪流淌下来。 还禁不住的喃喃自语:“失而复得,失而复得。” 可是失去容易,复得却是不易。 他又想起裴金玉,想着她的喜、怒、怪、嗔,竟又带着眼泪笑了出来。 他想,难又如何!再难总归这个人还鲜活怒放地在跟前呢! 作者有话要说:林青峦正式复活   ☆、第70章 不知道如今的皇帝林峻游知道他大哥林青峦重生在了林錾的身上,从此是更加的害怕林錾,还是更加的害怕裴天舒? 反正,如今芯子是林青峦的代王好好想了想皇帝的所作所为,要是可以的话,他一定会让他那个担不了大任的二弟,跪祖宗跪到死。 这和之前还不一样,虽然之前的代王也一直觉得皇帝做的不好,却还上升不到痛心的程度。 到如今想通了一切的他只觉痛心疾首,为了这个皇位他失去了卫妩,可是林峻游他都干了些什么,居然还蠢到了被人算计的地步,实在是让他觉得说不尽的后悔。 不是后悔将皇位传给了林峻游,而是后悔压根儿就不该抢这个皇位。 这是兜兜转转了一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一遍,突然懂得了什么最珍贵。 如今的代王打心眼里佩服起裴天舒来,只因他早就说过“什么皇位,不如有个知心人最珍贵”。 他那时只羡慕裴天舒活的洒脱,还暗自想过若是裴天舒和他换一换身份,他姓裴的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家族和感情之间做出正确的抉择。 如今想想,裴天舒或许真的能。 百年世家的荣辱在裴天舒的眼里,可能还不如及时行乐来的珍贵。 现在一想,也是,他能保证的了林家尊贵一时,可能保证的了林家世世代代的尊贵! 哪怕皇权在握,林家不需要出一个卫单那样的昏君和暴君,单是林峻游这样的脑袋拎不清的皇帝,不过两代,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林氏政权,也定会轰隆一声塌毁在人才辈出的洪流之中。 如今他是真的明白了,将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背负在一个人的背上的举动,是有多么的愚蠢。 代王在地道里哭哭笑笑,又静思了片刻,这才原路返回,带着元宵回了代王府邸。 力挽狂澜,这样的事情,他上一辈子做的太多,如今已经再没了想那样做的心思。 他感谢上天,给了他一个无需背负太多负担的身份,这一次他想好好的活,真正的依从自己的内心,活的坦坦荡荡。其实一世并不长,既然重来,就要活得开心,活得漂亮。 ****** 七里想要进宫的心思,一天都没有停歇过,他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想要找他娘一次问个清楚。 他并不是迂腐地觉得他娘寻找新的幸福有什么不对,而是从来都没有觉得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够给予他娘真正的安慰。 他看多了建信侯府中他二叔同二婶,还有好多个庶二婶之间的缠缠斗斗,也看见了武陵长公主府他三叔和三婶的和和美美。他不是没有分辨能力,自然能辨别的出什么样的生活更美。 他常想,男人只要能管得住自己的第三条腿,只肯与妻子相依独守,对自己也好,对孩子也罢,可以算是这世间最聪明得体的做法了。 这是从小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自己向往,也同时给自己定下了必须达成的目标。 便更加的想不通他娘为什么要进宫了。 七里的郁闷只有八骏能懂,两兄弟时不时的相对无言,又时不时的相对叹息。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得长长久久地往下过,没想到,代王找上了门。 天大的好事,说是要趁着皇帝亲征,带着他俩进宫门。 七里的激动无以言表,当下就叫了一声:“好兄弟。” 芯子都能当七里爹的代王,被个毛小子拍着肩膀叫兄弟,内心真是微妙的很。 可这是裴金玉交代的事情啊,别说是叫兄弟了,就是叫孙子,也得硬着头皮完成。 当下定了个时间,地点自然是在代王府中,还得换了内侍的衣服,装成太监,才能出入皇宫不是! 七里表示,只要能进宫别说是装成太监了,就是真成太监……嗯,那确实是不行的。总之,好兄弟,多亏了你。 代王哈哈笑笑,连连点头,走的赶紧。 这不是还得去和裴金玉汇报一下进展程度的嘛! 外头又有人来报,代王想见长公主。 楚氏满脸的不快道:“这不是才将下学,他怎地又要来见你?” 裴金玉也不知啊,只当代王是有急事,便道:“娘,你同他计较个甚!” 楚氏就在那厢咂咂嘴道:“可惜了,模样倒是周正,就是脑袋瓜子实在是……唉!”她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代王傻在了哪里,说他不傻吧,瞧瞧这算个什么事,大凡正常点儿的人,也不能办的出来不是! 殊不知,代王可是故意选了这个时间,白日里人多,想多说两句话也是不成。如今,天还不黑,虽说此时求见不雅,但总归不会被拒绝就是了。 果然,不多时,便有人来领他去了雕山小筑。 不远处的角落里,还传来了虎啸声。 代王想起来的东西有点儿多,不止想起来了裴小虎和裴吼吼光天化日之下干的勾当,还想起来了上一辈子的洞房花烛夜的甜美滋味,实在是记忆太好也折磨人。 这就不由自主地烧红了脸。 裴金玉那儿是先差人请了代王过来,自己才从楚氏的浮梦坞那边缓缓行来。一瞧见代王,先看见的就是他涨红的脸。 她只当他是被急成了这样,不开口询问倒是先教训上他了:“堂堂的王爷,怎么连点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都没有!” 她自然是想不到他真是急成了这样,当然,这个急为的不是某事,而是回忆,或者是因着某人。 代王心说,泰山崩于前算什么,还比不上她的一颦一笑,不止能够叫人色变,还能直接让人变成个大傻蛋。 裴金玉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捻起案几上的糕点朝他面门砸去。 却见他反手一接,糕点稳稳当当地在他手心。裴金玉没什么表情地道:“回神了,就快说有什么事?” 代王道:“你让我办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我明日上午不来,直接进宫去。” “就这事?”裴金玉颇觉不可思议。 代王点点头道:“这还不算事?这明明是金玉你亲自交代的重要事!我可是当圣旨来办的。” 裴金玉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一时想不出来,看了他半晌,才惜字地道:“行了,知道了,你回吧。” 代王颇为不舍,磨磨蹭蹭不肯抬脚,只说:“为了给你办事,我还没吃晚饭哩!”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 裴金玉不能说“我也没吃”,没提前跟她娘报备过,她娘可不一定愿意留代王用饭。 怎么说他都是个外男,她倒是并不怎么在乎,她娘却将此看得极重,已经不止一遍地警告过她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娘所说的身份,可不是她长公主的身份,指的是她身为女子要恪守的本份。 还总说“万一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整”。 嫁人这个问题,她觉得是时候要和裴天舒聊聊了。 不过,她要是跟她爹说她一辈子都不嫁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吓着她一向以胆大自称的爹? 但她知道,她娘铁定是要被刺激坏的。 到时候,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母女,都是一个无法预料到的事。 若是她非嫁不可,不管嫁谁,都是件挺难面对的事。 所以说,嫁还是不嫁,真真是个两难的事。 裴金玉低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代王的耳朵倒是灵敏,遂问:“可是有烦心的事?” 不关你什么事。裴金玉瞪他一眼,指了指案上的糕点,对一旁的嘉荣道:“给代王打包,饿了可以边走边吃。” 真是好主意!代王啼笑皆非,拎着糕点的时候,准备出门,还不忘说了一句:“我可以为你解忧。” 不不不,你解不了。我爹他不会喜欢傻子,更不会喜欢装傻充愣的有心之人。 虽然说我爹喜欢的,我不一定会嫁。 可我爹不喜欢的,我是一定不会嫁的。 等到代王出了门,裴金玉才恍然大悟地想到了他有什么不对。和以往比起来,这人能说会道了不止一星一点。如此看来,他还当真是个有心之人。   ☆、第71章 从武陵长公主府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如水的月光映照在头顶,时不时的还会从墙角处传来两声微弱的蛐蛐叫,在这哈气成烟的时节里,似乎是为了证明生命的顽强力。 代王一边走,一边在想事情。 满脑子想的自然只有裴金玉,想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还有她怒砸庄秀贤的情景,总之将她从头到尾想了个彻底,越想就越想笑。 久不见代王露出笑容的勺子觉得今天的王爷有什么不对劲,脚步生风,关键还眉欢眼笑,这肯定是有一个绝好的心情。 主子高兴,奴才就省心。 跟在代王后面进了内殿的勺子,真的好想高歌一曲,有一种熬了好久终于熬到这一天的感觉,擦了擦眼睛,喜极而泣。 不过代王一直没有注意,还在一心地想着裴金玉。 那厢,裴金玉也正在想着他呢! 但是,她想的就比较正经。 譬如,代王是一直都在装傻,还是从小真的傻,越长越大就越变越聪明? 她仔细想了又想,内心更倾向于后者。毕竟那时小小年纪的他,怎么也不会装的那么像。 若是让裴天舒来分析,他也会更加倾向于后者,毕竟年幼的影帝,再怎么高超也掩盖不了演戏的痕迹,想想代王小时候,那可真是傻得浑然天成。 别说为什么不怀疑代王的芯子不对,他自己都是这样的了,这么小概率的事件,怎么也得有个百万分之一吧,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边人的身上呢。 如果我是穿的,你是穿的,他也是穿的。哎呀,我去,大家都穿了,那这世界还不得全乱套了。 不止裴天舒,连裴金玉都不相信。她连她爹都没有怀疑过,更别说代王了。想着他不过是慢慢地变的聪明,也是慢慢地懂得了一个傻王爷的优越性,这才顺势为之。 裴金玉想清楚了代王的属性,就此揭过,也就不去想他了。 代王那是睁着眼睛傻笑到天亮,直到裴七里和程八骏从后门进来,到了内殿,他才惊觉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 按照他们事先约好的,勺子捧出了两套内侍的衣裳,两兄弟换好,连早饭都没让代王吃好,就催促着出了府门。 皇宫禁卫森严,尤其是女人居多的后宫。 代王虽说可以出入自由,可有些地方并不是可以随意去的。 这就在去慈惠宫必经的一座廊桥处“偶遇”了正在打坐的慧真道长。几日不见,慧真道长似乎又清减了不少。更显得一身道袍宽宽大大,一阵清风吹过,衣摆晃晃荡荡,竟有了一些道人本该有的清奇之态。 慧真道长打坐之时,就连皇帝也不能打扰,是以,她的身边并没有伺候着的道童和宫女。 代王不便走的太近,对她行了道礼,便止步不前。 后头的七里和八骏自打踏进皇宫,就不曾高抬过头,如今亦是将头压得很低,步子却迈的极快,向着慧真道长走去。 程雪慧只当他二人是来给裴金玉传口信,待到两人走到身前,快速地将头一抬,又低了下去。 就是这一抬一低的功夫,程雪慧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有泪流出也并不敢做出拭泪的举动,她只是强忍着流露在外的感情,有些埋怨地问:“你们怎么进来了?” 八骏也有些伤心,可这里不是可以安慰人的地方,话还得捡更要紧的来说。 七里的埋怨不比程雪慧少,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怎么进来了,你还不清楚吗?倒是你,我问你为何进了皇宫?为何要和皇帝不清不楚地在一起?” 被儿子当面逼问这个,程雪慧窘迫不已,咬了牙颤了声问:“是不是长公主让你们进来的?不救便不救,犯不着用你们来威胁我!” 七里又不知道代王肯帮他们,全是裴金玉授意。只觉对她娘失望透顶,怒问:“别把什么都栽在长公主的身上,我且问你难道是长公主安排你进宫的?是长公主要你以色事人的?” 程雪慧被问的哑口无言,羞愧不已。 这一幕若是被裴天舒知晓,他可能会打个比方,因为他本人基本上属于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属性,所以这是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 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X照门的女星还不结婚生子? 神回复:怕儿子到了撸管的年纪情何以堪。 程雪慧遇到的问题就是,儿子已是可以和人鬼混的年纪,她却依旧死性不改地还在同人鬼混着,一样的情何以堪! 被逼问的急了,她就掉两滴眼泪。若他俩语气稍微缓和,她就会苦苦央求他们去找公主救自己。 七里若说她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进宫。 程雪慧便哭,白华庵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七里也心痛,只得说了一句:“我说过,你再苦两年,我自会想办法接你出来,可……” 可她的心高的,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攀附不起。 就这么僵持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为掩人耳目,代王与其相距的不远也不近,该听见的一句也不曾漏下,他大概明白了程雪慧的企图,二话不说,抬脚往慈惠宫走去,七里和八骏自然是要跟在后面的。 代王客客气气地和皇后请安。 许是皇后听人报了,他在路上遇见慧真道长的事情,遂不悦地道:“阿錾,以后不要碰见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停下来逗一逗,只管径直到皇伯母这里来就好!” 七里和八骏守在殿外,没能听见这一句。 代王一如既往地装傻道:“路上不曾碰见阿猫和阿狗,就是碰见了慧真道长,她同我念了几句经。”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孩子,那阿猫阿狗指的就是她哩,她算哪门子的道长,要真是一心修行,怎么也修不到皇宫里头来的。” 代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说了一些其他的话,这就告退,出宫去。 一出了皇宫的大门,七里和八骏才敢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来。 八骏不避讳代王,问七里:“哥,咱们怎么办?” 七里道:“什么怎么办?” “怎么和长公主开口求她救救娘?” 七里沉声道:“谁说要救她了?” “不救怎么能行?” “救了就是陷三叔于不义。” “那娘……” 七里沉默了半晌,才咬牙道:“她咎由自取。” 代王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七里两眼,心说这孩子像谁?别说,还真有点儿像话不多主意正的裴天诚。 ****** 代王自然找了个机会将深宫里的那场密谈,一字不落地学给了裴金玉听。 裴金玉沉思良久,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一时半会地理不清,想多问代王几句,可后宫里那些女人的事情,他未必就知晓的很清。 这就想起了她二叔颜学庆,她爹这个拜把的兄弟,可是一直埋藏在后宫里的暗钉。 这边才将颜学庆想起,那边竟然传来了他暴毙的消息。 裴金玉实在是吓得不清,跑去找她爹,她娘说她爹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因着颜学庆没有子嗣,作为唯一徒弟的谭中秀带了重孝,哭的险些昏死了过去。 裴金玉实在是难以相信,一向医人的颜学庆,居然不能自医。 只听一位苏姓的御医道:“颜御医是毙于家族的遗传病。”还说是颜御医一次醉酒之时亲口说的,他们家的男丁就没有活过而立之年的,这也是他多年不肯成亲的原因。听说,当时颜御医是这么苦笑着说的“自知活不长久,何必要连累他人”。 裴金玉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可据说颜学庆今年真的只有二十九岁。 一直到颜学庆出完了殡,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的裴天舒才开门走了出来。 裴金玉仔细打量她爹的神情。 伤心?好像没有。眼不红,脸不肿,根本就没有哭过的痕迹。 裴金玉想要多问几句,楚氏一拉她的袖子,死活不许,还擦了擦眼泪道:“金玉啊,你爹……他心里苦。” 裴金玉:“……”她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搞不清楚原因,反正就是不相信。 约莫过了有十日,武陵长公主府外突然来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自称裴小七,说是忠义王的远房亲戚,特来求见。 忠义王有事不在府里,楚氏见那裴小七之时,还带着裴金玉。 裴金玉乍一看那人,觉得没准儿还真是她爹的什么亲戚,因为皮相和她爹是一模一样的好啊,还比她爹斯文,还没有她爹那么的眼高于顶。 楚氏见他年轻,还指着百威和雪津很婉转地道了一句,“快,快来叫哥哥。” 那裴小七笑颜如花,摇摇头否定:“嫂嫂,这两位就是我那侄儿吧,来来来,叔叔家穷四壁,给两个药包防虫权当见面礼。” 裴金玉一听,眼皮跳了一跳,又抬眼细细将他打量,这一看不要紧,怎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觉得有一些熟悉。 裴金玉的心里来了一股气,站直了身子,冲他深深作一揖,道了一句:“二叔,别来无恙。” 裴小七说不出的尴尬表情,嘿嘿干笑两声,还没有来得及给出适当的表情。 就听裴金玉又道:“二叔,再见。”临走的时候,还跺了跺脚,表示着自己心里的气愤。骗子,和她爹一样是个就会骗人眼泪的大骗子。 等到裴天舒回到了家,和裴小七一见面,两人絮叨了白日里的情形。 裴天舒一挠头,一拍大腿道:“坏了,我女儿肯定生气了。” 裴小七还在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你说我从前带着面具那么丑,取下了面具这么美,她怎么就能联想到一起。” 裴天舒没好意思说明,就他那个大冬天送人防虫药包的抠门属性,他女儿要还认不出来才是见鬼哩! ****** 裴天舒为了哄女儿消气,也是蛮拼的。 亲手给他女儿做了一副适合女孩使用的软弓,同硬弓相比,缺点是射程较近,可直射五十步的距离;优点则是开弓之时有时间运气和瞄准。 还别出心裁地在软弓上设计了一个专属于他女儿的标志,一朵金光闪闪的牡丹花,这就巴巴地献宝去了。 说实在的,弓还是很合手很不错的,就是那朵能闪瞎了眼睛的牡丹花,裴金玉实在是无话可说的。 心道,还真是夫妻一体,她娘没事儿就爱往她衣物上绣牡丹,如今她爹也学会了。 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的过去,对于她爹这种不顾他人情感,骗取他人眼泪的行为,裴金玉是打心眼里嗤之以鼻,教训她爹道:“谭中秀哭成了什么样你可知道?你可心虚?你可有一点儿的悔意?”其实谭中秀是次要的,就算不能告诉他们,怎么可以连她也蒙蔽! 所以说,裴金玉的怨气可不止一星一点,这一次是委实伤了心。 裴天舒就呵呵一笑道:“咦,你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的时候,我怎么没有你这么生气!” 裴金玉一听这话风,不怎么对啊,莫非是她爹要翻旧账的原因。 不不不,乖女儿,不是旧账,眼前就正有一笔。 裴天舒弯着眼睛一乐,笑的活像个老狐狸。   ☆、第72章 裴天舒的笑实在是有够让人毛骨悚然,裴金玉耸耸肩表示,爹,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别这么笑行不行。 老有一种要被卖掉的错觉啊有没有! 裴天舒摸了摸脸,他自我感觉挺良好的,觉得自己笑的明明很和善。 好吧,本来以为他这张脸的杀伤力是上至八十老妪下至黄口小儿,没想到栽在了他女儿这里。 干脆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说吧。” 裴金玉愕然:“说什么啊?” 我去,这闺女心理素质太好。人家小孩不是一被诈,就都什么都往外说了嘛! 想当年,他前世的母上大人就是这么诈他的,他一哆嗦,连亲人家小姑娘的小脸袋被甩了一巴掌这么丢脸的事都给说了出来。怎么在他女儿这儿就不好使了呢? 裴天舒清了清嗓子,开始改变策略,“说吧,你这几天跟代王嘀嘀咕咕,都在预谋什么事?” 裴金玉:“没什么啊!”表情极其的自然。 裴天舒按捺住了想要抓狂的心,嘿嘿笑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既然使诈不行就改作哄,打着想要交换秘密的心思。 谁知道,他女儿小脸一扭,答的干脆:“不想听。” “关于你颜二叔的。” “没兴趣。”早干什么去了,切~ 裴天舒笑了笑,扭过头,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 然后扭回头,道:“金玉,爹对你好不好?”好吧,改打亲情牌了。 裴金玉低下头,看不出什么表情:“还行吧!” 和熊孩子交谈是一件极具挑战的事情。裴天舒表示心力交瘁,比跟肖恩禄打交道还累心,主要原因是跟别人他有百种千种的方法戳其软肋,打其七寸。 跟自个儿的女儿,别啊,上纲上线的多伤感情。 裴天舒认命地叹息一声,道一声“晚安”,想要赶紧找他媳妇哭一哭去。 临走的时候,裴金玉叫了声:“爹”。 他回头。 就听他女儿又道:“明天我让裴筝过去找你。你要对他好一些,就像你对颜二叔那样。”有危险来临,不是独善其身,而是助其抽身。不止是苟富贵莫相忘,还有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裴天舒愣怔片刻,郑重点头,而后摆了摆手,步子迈的很重。 临拐弯的时候,才敢伸手抹了把脸,只在心里道:有女如此,很欣慰。 嗯……这是已经忘记了他女儿刚才是怎么气他的! 其实裴金玉老早就有让裴筝去找裴天舒的心思,与其她和她爹两边瞎忙,不如合一,由她爹来统筹安排下一步该走什么棋。她的政治觉悟不差,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来临。 想一想,老天还真有意思,上一世她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公主,要做的是处处算计并且消弱权臣。而这一世,她就成了权臣的女儿,要做的是如何在皇帝的消弱打击中生存,亦或是如何反击。 换了一个角度,倒是让她深刻理解了林青峦当初的处境。 再想起他的时候,心中已无当年的痛恶反应,有的只是一声……叹息。 想来再去憎恨一个已死之人,也委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 另一边,武陵长公主府多了一个裴小七,自然瞒不过代王的眼睛。 裴小七就是当年的随军军医,也是裴天舒的拜把兄弟,排行为二,他曾在前一世默许其化名颜学庆,还赐其做了御医。 连裴小七都已经出宫了,看来裴天舒对林峻游真的是失望透顶。 代王觉得心塞塞的,想想也是,连他自己都对林峻游失望至极,又何况是别人呢。 如今,他也没有其他太高的想法了,只盼林峻游别提早玩坏了林家的江山,好歹也传承下去。 这就专等着皇帝亲征回转了。 算算日子,皇帝已经走了月余。 代王心里真没觉得皇帝此行会有什么危机,带了一万人马围剿一千教众,还好意思说去亲征,已经够让人脸红的了。关键还带着战无不胜的杀将,此行若真出点儿什么意外,真的,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能说明皇帝真的已经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这世上的事情,最怕的就是——不幸被言中。 又过了七天,林枞带着一小队人马先行回转,哪里都没有去,直奔了武陵长公主的府邸。 还是气呼呼的去的。 后来代王就听说了皇帝的“丰功伟绩”。 说是皇帝一行到了林虑山地界,休整了人马,皇帝就点将率兵亲去讨伐。 皇帝点的将里自然少不了林枞。 起初的一切都还挺正常的,直到皇帝率领着人马到了山谷入口之处,就见有一秃驴率领着无数的秃驴恭候在此。 这是林枞的原话,咱们暂且将“有一秃驴”翻译成稠方大师,那“无数的秃驴”自然就是稠方大师的上千信徒。 用林枞的话说是人都到这儿了,方便,该抓抓,该杀杀,整完了咱们也好回家不是! 可皇帝不啊,皇帝很惊讶,遂问道:“大师为何突然到此?” 就听稠方大师答:“听闻皇上要杀死贫僧,贫僧恐怕玷污了寺庙,因此特来这里受死。” 再用林枞的话说,这秃驴还算有自知之明,那咱就依了他的意思,杀完了就走呗! 可皇帝还不啊,又大吃一惊,下马拜谒,还连连说着自己有错。 稠方大师摆起了谱,就是不肯说话。 皇帝又道:“听说大师有神力,朕想见识一下,可否?” 稠方大师道:“过去人们见到的都是我的力量,顶多算作人力而已,既然皇上想看神力,也罢,还请皇上随我回寺,我只将神力演示给真正的天子观看。” 皇帝一听,这是在夸他是真正的天子哩,高兴的喜笑颜开,真的随稠方去了寺庙。 至于稠方到底给皇帝演示了什么,林枞不得而知,只知皇帝至此对那稠方心服口服,稠方让他干啥就干啥。 这就将人请到了洛阳,还说要给他建一座全大宏最大的寺庙。 然后稠方大师夸他诚感至天,佛祖特地派了两个菩萨下凡,随侍左右。 代王听完,和裴天舒的反应一样,只觉林峻游的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妈蛋,踢的还不轻。 听听,多么高大上啊,连菩萨都给皇帝做侍女了。 这么二缺的献美人的借口他也能信!代王叹息了一声,深感无力。真的,他这个弟弟真的蠢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作为哥哥,没能教导好弟弟,就放他出来害人,他深表自责和痛心。 其实他们都不懂,皇帝不过是起了猎奇的心理,想着自己前段时间才睡了仙姑,有菩萨送上了门,岂有不要的道理! 反正,他是天子,天子还不是想睡谁,就能睡谁的! 关键是,林枞还说了,那两个菩萨其中的一个还是老熟人,正是碰瓷的穆秋霜是也。 好几年前,他明明差人将她送回了扬州,她倒是腿脚挺快,转眼又到了林虑山,还从瘦马摇身一变成了菩萨。 这新职业太特么的高大上了,完全不敢直视了有木有。 关键中的关键,她就好好的当她的菩萨不就完了,泥垢,居然还跑来勾引他。 想想要是和菩萨共处一床,实在是难以承受之重,心理负担太大。 林枞一激动,和皇帝告了个假,将大队人马甩在了后面,自己先回来了。 嗯……他得好好的冷静冷静。 代王听完裴金玉的叙述,也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的冷静冷静。 裴金玉的信息可不是白卖的,这不是想着以后或许还需要代王做点儿事,干脆彻底拉他入伙得了。 该告诉的不该告诉的全都说给他听,然后还告诉他,瞧瞧,你二伯有多么的不靠谱,指不定后面还会干出什么事哩。 有危机感吗?少年。 觉得一个人孤掌难鸣吗?少年。 那就入伙吧,少年。 代王那厢才被林峻游气出了一身汗,这厢就又被裴金玉吓出了一身汗。没事儿你老是盯着人家看干啥? 有一种将要被看穿的错觉。 代王默默地撇过了脸,不敢去看裴金玉的眼睛。可心里头明白,裴金玉才不会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和他说这些。 代王觉得自己又像是情窦初开了一把,紧张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最后才哑着声音保证道:“金玉,我说过的我能为你解忧。” 有一种草叫解忧,粗看像兰叶,花朵如漏斗,可使人忘忧解愁。 有一个王爷叫代王,粗看有点儿傻,实际不太傻,他说他可以为她解忧。 裴金玉淡淡一笑,淡淡表示,到底能不能解忧的,别光用嘴说,还是得看实际行动才行。 好吧,这会儿的代王又调整了属性,化身成为了含羞草。 内心还克制不住的骚动,她笑的实在太好看了。   ☆、第73章 五天之后,皇帝率领的大队人马才晃晃悠悠地到了洛阳。 太子率了百官出城三十里迎接。 也不知皇帝是真的满意,还是被稠方大师给调教的没了脾气。 总之,皇帝很高兴,夸了太子,夸了宰相,夸了御史大夫,夸了百官,最后才夸了忠义王裴天舒。 本来还想夸夸林枞的,据说林枞痛失挚友,哭病了。 皇帝一听赫赫有名的颜御医挂了,还怪庆幸的。嗯,是的,和林枞有关系的御医,虽说还没有证据指明那御医和裴天舒关系怎么样,但还是早挂早安心。 如此一来,还颇大度地没有计较林枞的不迎接之罪,又颇痛心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大概的意思就是颜御医挂了,是万民的悲哀。 裴天舒没吭声,就是垂下了头,默默地撇了撇嘴。 回家就跟裴小七说,你被追封为烈士了——万民齐悲哀。 裴小七这两天终于不用跟后宫的一群怨妇打交道了,天天整他的各式研究去了,结果……有点儿失眠,直接影响了脑袋的正常运转,阴恻恻地一抬头,问:“你说什么?” 这脸色憔悴的直接成了菜色儿。裴天舒一怔,没好意思再给他添点刺激,干笑道:“没……没什么……” 第二天,就把谭中秀派来给裴小七打下手。 谭中秀才真是个烈士,括弧这里的烈士指的是而好名义不仕进者,世谓之烈士。指的是有气节有壮志的人。 这混小子一听裴天舒又给他找了个师父,死活不愿意来,站在裴小七的院子外头,还敢振振有词。意思是我师父虽丑,可那也是我师父。我师父虽然心地不怎么好,可我既然拜了师那就得认。现在我师父虽然挂了,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哪有父亲死了再找一个父亲的道理。 然后…… 谭中秀被裴小七给揍了一顿,罚他一边蹲马步,一边晒草药,还说草药要是晒不干,还得挨揍。 谭中秀哭着看了看天,你妹,今天是个大阴天啊大呀大阴天。大着胆子,嚎了一声:“没有太阳,你让我用嘴巴把药草吹干吗?” 揍了一顿蠢徒弟,困意来袭的裴小七一开门,又阴恻恻地说:“这是个好主意。” 谭中秀:“……”师父,我又有了一个比你还凶残的师父。算了,不说了,让我好好地哭一会儿先。 别以为这样就算完哦少年。也不知是裴小七还是裴天舒,把谭中秀的那句比喻学给了谭清听。 就是那句“哪有父亲死了”。 然后,谭中秀又被他爹给胖揍了一顿。 据说,一向温厚的谭清拿着藤条,站在院子里吼了一句:“老子还没死呢。”前院里等候着看病的病患都吓得抖了三抖。 一连几日,谭中秀来上学都是挂着彩,心里头怪难过的,都是一个夫子教出来的学生,怎么就他点儿背呢。 后来,一看姗姗来迟的代王。噗哈哈,乐了。终于有人和他同命相连,一样的点儿背了。 是的,没错儿,代王也挂彩了。 代王咬牙表示,全拜裴天舒所赐。 裴金玉那儿不是让裴筝找裴天舒去了,还特别交代了裴筝一句,什么都可以说。是的,没错儿,连她是卫长公主转世也可以说。关键在于,也得裴天舒会这样问啊。 基本上是在表明一个态度,她爹就是她,得一样的敬着。 然后,裴筝真的什么都说了。嗯,连代王带着七里和八骏进宫见程雪慧的事情也说了。 裴天舒在心里憋了好几天,终于在昨天寻了个由头,叫了代王单独谈话。还自动带入了校长的身份,谁让你一个找关系托后门进来的二等差生,带着我特别培养的学生到处乱跑的。学坏了怎么办?你负责?被人抓住了怎么办?你来救? 先不说缘由,在演武场上来了个一对一单练,男人间的对决。 这看似很公平,实际上很不公平的好嘛!一个是正值壮年,一个是还没成年,就算芯子是老的,搁不住配件太新,力量和速度远远不如人的好嘛! 代王是空有一身技巧,躲过了前半场,却因为体力不济,没有躲过后半场。 前半场居然被个混小子扯平了,裴天舒那可是憋了老大的火气,后半场一逮住机会将他一顿好揍。 揍完了才说原因。 代王觉得冤死了,那是你女儿让的好嘛! 裴天舒也学裴小七,阴恻恻一笑,说的很赖皮,“反正你讨好了我女儿,就得得罪我;讨好了我,就得得罪我女儿。” 代王:“……”‘几年不见’,这家伙已将不要脸的属性练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还真是不容易啊。 代王本来想请病假的,顶着一张猪头脸乱跑,实在是过不去他那颗曾经当过帝王的心。 转而一想,裴天舒揍他的时候,专门朝脸上招呼,可不就是打了这个主意。那他就……偏不。 我就顶着一张被你揍了的脸乱跑,还得让你女儿知道是谁揍了我。 切~~玩阴的,我又不是不会。 看见同命相连的人,谭中秀实在是激动,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到了代王的跟前问:“哎哟,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问完了还不忘自动交代:“哎哟,我这是被我们家老爷子给揍的。” 大家都稀罕啊,代王又没有老爷子,就有一个皇帝二伯,谁不知道宠他宠的要命! 代王心说,这是被那个她的老爷子给揍的。虽然他心里不愿意承认,但瞧裴金玉那小样承认的没有一点儿压力。到时候,他俩一结合,不管他愿不愿意,裴天舒都得是他的老丈人。 昔日的战友兼属下,摇身一变,成了他老泰山。 一想到此,想太多心很塞的代王叹口气,却还是只能在嘴上道:“嗯,那什么,我走路摔的。”他是预备着要让裴金玉知道没错儿,可没预备着让其他人知道啊,他那颗曾经做过帝王的心还是很要面子的。 刘元枫笑的肚子疼,说他:“你得有多大水平,能摔成这样。” 刘如松一边做着动作,一边补充:“一定是这样,摔了个狗吃屎。” 代王也学裴天舒,笑的很阴森,在心里道:老子吃你。 众人笑了一阵儿,散了。 一直等到下学,也不见裴金玉来问他。代王故意往她身边凑了凑。 裴金玉看了他一眼,问:“你有事?” 代王陡觉委屈,心说,有事儿,被你爹揍了,求安慰。 可要是这样告状太太掉份了,代王只好默默地挪了挪,眼巴巴地看着斯人走远。唉,何者慰藉! 正躺在裴小七的床上治扭伤的裴天舒,听了汇报,哼哼一笑,骂道:“臭小子。”有本事你去告状啊。先不说你告了状,老子准备怎么修理你。单只说,你告了状,老子的女儿会怎么看你,要是不呸你一脸就不配当老子的女儿。哼,跟老子斗,嫩点儿。 正得意着呢,没防着手捧热膏药的裴小七,一把将膏药摁在了他的腰上,还使劲揉了两把。 顿时,杀猪一样的嚎叫啊! 人呢,有时候真是不服岁月如梭都不行,不过是揍个臭小子,如今竟已经力不从心。 哎哟,别说了,腰不好是肾虚。 男人都有这个病。 皇帝他也是男人啊,为啥他就可以连夜御数女。 皇帝表示,这多亏了菩萨娘娘的神药,从此腰好背好腿脚好,还有一杆金枪老不倒,实乃是人生的至高境界也。 要不是总碰见扫兴的女人的话。 什么仙姑,呸。 当然是斗不过菩萨的。 皇帝最近喜欢上了新游戏,就是快乐到极处的时候,喜欢掐着别人的脖子出气。 月圆之夜,和慧真道长合了体,这一掐就不要紧,慧真道长成了第八个突然暴毙的后宫女。 裴金玉得到消息的时候,惊讶坏了,心里头说不出的复杂心绪。 仿佛总有人说她是个见死不救的。 得到一手消息的裴天舒却说,这可不是她说想救就能救了的,说不定拼死拼活的救了,还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怨来怨去,或者只能怨命。 为啥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了程雪慧的故里。村里的人都记得老程家有一个特别水灵的丫头,因着当年的一场山洪,被当作献礼献给了当地有名的神巫。 无独有偶,穆秋霜也是因着那场山洪,被当作献礼献给了神巫。和她一同被献的还有哥哥穆秋寒。 且她们的家乡离得并不远,都叫做峡口,属于武陵辖下。 武陵的神巫,裴天舒以前也认得一个,叫做祝山,跟随林青峦做了随军的巫医。 听说神巫善于使用巫术控制人心,他和裴小七因着好奇偷窥过祝山的作为。 什么善于控制人心的巫术,不过是一种需要定期服用药物的慢性毒品。裴小七当时就说过,此药无解。服的多了服的久了,得死;忍着不服,还是得死。 本想着祝山一死,会少害不少人,如今看来,所谓的神巫是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后继有人的。   ☆、第74章   裴天舒特别将人聚在了一起,说了这个调查结论。   被聚集的人员有裴金玉、七里、八骏,还特别大度地连代王也一块儿叫来了。   反正,他就是不叫代王,代王也能从他女儿那里知道一切。   如今叫来了,倒是少了他女儿的一茬事。   代王表示,很心塞。这不是生生地毁掉了他一个刷存在感的机会嘛!   裴天舒:呵呵。   要的就是这效果不是!他们家的防御级别又更改了,以前是防火防盗防赵王,现在是防火防盗防双王。是的,赵王和代王,合称双王。   赵王那儿还没婚,一样也得防啊。   代王这儿离得近,是防不慎防啊。   裴天舒正琢磨着自家闺女的事,也忘记了安慰安慰那才死了娘的俩小子。   想想真是怪寒心的,听说,最后就落了个一张草席卷身的下场。   哪怕再不喜她,也忍不住唏嘘一声。   八骏落了泪,七里这个正儿八经的儿子,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至于神情,那要是哈哈笑的就是神经病。自然是悲伤夹着愤恨,愤恨夹着不甘,不甘又包裹着熊熊燃烧的复仇之心。   七里握紧了拳头想,他要杀了神巫,杀了皇帝,杀杀杀。   冷不丁的就挨了裴金玉一巴掌。   长公主亲自动手打人,除了已死的庄贤秀,活着的人里就属七里最有运气了。   连代王都不过是被糕点砸了那么一砸,肉碰肉的“亲密接触”,他个抖M倒是想要,也得人家长公主愿意打啊。   当然,代王是个抖M,可不代表七里也是。   长这么大虽然有时过的不尽如意,可并没挨过谁的打啊。别说是程雪慧了,就是这几年跟着裴老太太过日子,那裴老太太也就是对裴天舒不好,对七里那叫一个殷勤。   一巴掌下去,七里彻底毛了,噌一下跳了起来。   然后,走神的裴天舒顿时不走神了,也跳了起来。好嘛,还是慢了人家代王一步。   比她亲爹跳起来还快的代王,已经横在了七里的面前。   裴天舒这会儿顾不上和代王计较,只在心里说,这养不熟的狼崽子,还敢还手打他女儿吗?   八骏抹了把泪,拽了拽七里的袖子。   这时候,只听打人的人特别淡定地说了一句:“七里,别瞎想,做什么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我今日打你,就是让你明白,你如今连我这一巴掌之仇都报不的了,又何况是其他的。”   裴天舒就说嘛,他家的小怪物,哦不,他家的小天使脾气不好,但从来都很讲理,怎么也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   拢了拢袖子也淡定地说了一句:“报仇你们没空,得先去你们小七叔那里。”   干嘛?   得系统的检查检查身体。一,看看体内有没有被人喂了毒;二,尤其是七里,就算没被人刻意喂了毒,可他娘身体带毒,谁知道会不会通过血液乳汁什么的遗传与否。   听裴小七说了,此毒甚为霸道。譬如说,男子带毒,与其交合过的女人必受影响。以此类推,女子带毒亦是。   所以说,如今的皇帝身体已被影响,怪不得会性情大变。   还有,就连他大哥的死,说不定也是因着睡了程雪慧而起了变故,触发旧疾,才一命呜呼。   再所以说,上床有风险,没套需谨慎。   想到此,裴天舒忍不住看了看七里,眼神怪怪的。   ******   七里和八骏寻了个课业繁重的理由,暂时从建信侯府搬到了武陵长公主的府邸,就住在裴小七的药园里。   此处不仅偏僻,守卫还最是森严,且守在药园旁边的还都是些暗卫。   自从七里和八骏每晚泡起了药浴,连谭中秀也不回家了,更不会没事儿喳喳叫着说不要这个师父了,专心致志地给裴小七打起了下手。   离家之时,谭爹损他道:“三儿,你的气节呢?喂狗了!”   谭中秀还是振振有词:“切~我还不是为了我那两个同窗弟弟,要不然……哼哼!”   谭中秀那里忙活的热火朝天,裴天舒那儿也没闲着。由于七里交代,他娘曾经传了个没字的信给裴金玉,裴天舒又准备找他女儿谈话了。   谈话的内容分为两部分。一,没字的信里头都写了什么;二,都是谁教她的那些个传信的隐晦手段。   第一部分谈话异常的顺利,裴金玉当即就交代了,信里头就两个字“巫医”。这信息此时已经无用,反正裴天舒已经锁定了祝山那支神巫,从头开始查起。   至于程雪慧说的其他事情,裴金玉本就是半信半疑,如今看来可能还有一句是真的。   就是神巫将她控制,总共就让她干了两件事。一件是和裴天诚睡觉,至于有没有让她生孩子,裴金玉猜测可能是个意外。看吧,她爹和她娘生出了百威和雪津都用了好几年的时间,还有高再婵和林枞好的焦不离孟,至今还是没有消息。   生孩子这事,裴金玉还是卫妩那时就没有干过,属于没吃过猪肉看过猪跑的。前世的她和林青峦在一起的最初几年,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特别排斥孩子,其实还挺想给他生一个的。哪怕是他假死的那几年,卫妩心里最大的悲哀就是没能替他留下个血脉。   后来一切都想明白的时候,才知道林家怎么可能会要一个有卫家血统的孩子。   他们不是没有过孩子,是在她根本就不懂这些的时候,就仓促的来,又匆匆的去。速度快的,让她一直都以为自己贪凉吃多了冰镇瓜果,才有那次疼的死去活来的月信。   所以,她觉得就算神巫再厉害,可以控制人的生死,却控制不了生命的突如其来。   另外的一件就是如程雪慧说的那般,指使她带着七里、八骏找上了建信侯府。   不知道他们想要图谋什么,反正裴天舒这些年虽不在建信侯府,却也将那里的防备建设的就似铜墙铁壁。还有,这些年一直不肯为他二哥裴天恒安排职位的原因,也在这里。一个空架子的建信侯府,是最安全的。   至于程雪慧进宫,裴金玉起先一直觉得是受人指使,从她的暴毙来看,很可能是自作主张。   若不是不听使唤,没人愿意做出断指的举动来。   好吧,第一部分的谈话暂告一段落,咱们再来谈谈第二部分的内容吧。   裴天舒问的很认真,“谁教你的这些传信手段?”说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裴金玉答的也很诚恳,“我说打出生就会,爹你能信吗?”   裴天舒道:“肯定是……不能的啊!”   裴金玉沉默了,说好了她爹要问,她就会说。可真到了要说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不好说啊。   说了,她爹能信吗?信了,她爹会不会被吓坏了?吓坏了,是不是全怪她?然后,她会被卖掉吗?   关乎个人的安危,裴金玉不郑重也得郑重面对。   裴天舒是不知道他在他女儿脑海里的形象是老狐狸,嗯……还有人贩子。   裴天舒想了想,诱导道:“你是我的女儿,有什么不能跟爹说的呢?”   裴金玉心道,不是不想说啊,万一要是给你吓坏了,那就太罪过了。遂道:“不知道怎么会的,反正一想就会了。”   裴天舒很惊讶,敢情他女儿天生就是做特工的料子啊。   居然无条件的相信了。   打死他,他都想不到问一问他女儿是不是也是穿来的,要不要对个暗号啊,唱一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什么的。   压根儿就想不到,揉了揉他女儿的头,嗯……很坏心眼地揉乱了他女儿的头发,带着他女儿给的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哼着小曲走了。   这不是还得忙着林枞升级的事情吗!   说实在的,他们的本意是林枞就做这个三品的将军就行了,再往上升,就是升的越高跌的越快的节奏,别以为只有皇帝知道什么叫做捧杀。   可不行啊,朝堂上为了这事儿都吵了好几天了,文喷子们这回统一了战线,全要将林枞升为一品大员。   且不说,这跳级跳的有点儿快。单只说,文喷子们那点儿小心思,外漏的很彻底,还不是想着再扶持一个一品的武将出来,好让他们窝里斗。   裴天舒觉得很是头疼,要应付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不说,还得帮皇帝那个蠢蛋找出居心不良的人来,哎哟,这分明是拿着王爷的俸禄,操的是皇帝的心啊。   凭什么啊!   能不能换一个聪明的人来做这个皇帝?   说干就干那是不好实现的,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还是先把林枞叫来好好商量商量吧。   才这么一想,就有小厮来报,说是安北将军和夫人上门了。   还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给铺好了床。   谁知那小厮又说了一句:“将军夫人还带了不少的行李。”   虾米情况呀这是?      ☆、第75章   小厮还说,安北将军直杀前院,夫人直奔后院,分道扬镳之前夫人还不忘啐了将军一口。   裴天舒表示,娶了个凶悍的媳妇实属家门不幸。不过,男人嘛,就算再怎么没错,将媳妇气的离家出走,本身就是大错一桩了。   话再说回来,他女儿这闺蜜也是,夫妻吵架,关起门来就使劲的对掐呗,跑什么跑啊,让人不好劝啊。   要说林枞不好吧,转脸人家夫妻和好了,你多尴尬。   要说林枞好吧,你什么意思,敢情他一点儿错没有,错的都是无理取闹的她!   怎么劝都是个里外不是人,裴天舒觉得这是考验他女儿智商的时候了。   哎哟,往老腰底下垫了个厚实的布毯,咱就躺着欢实地看戏。   什么人啊,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很快,林枞就气冲冲地找到了裴天舒,交代了吵架的原因,裴天舒又无良地乐了一回。   说的是,林枞不是比皇帝提早回来几天,且一瞧心情就不怎么好,高再婵也就小心地伺候着,还开解他,就是老问他怎么了,为什么生气,我能不能和你分担忧愁等等之类的。   林枞又不是真傻货,起初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说,那高再婵也没再问,一直忍到昨天,她亲自下厨整了几个小菜,还端出来了裴金玉送的忠义王私酿。   那叫一个好酒好菜,媳妇在怀。林枞越喝越高兴,一不小心喝大了,嗯……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林枞比别人奇葩,还没等高再婵使出手段问询,他个傻货,全招了。   好嘛,把他怎么勾引的穆秋霜,怎么把穆秋霜送走,穆秋霜怎么哭着喊着不想走,再遇之时又是怎么被穆秋霜勾引,倒豆子似的一一道了出来。   裴天舒听着乐着,笑了一阵儿,突地变了脸色,瞪着林枞道了一句:“MD,你要是再敢喝醉乱说话,老子就缝住了你的嘴。”在家里乱说不是什么大事,出去了乱说可得仔细风刮走了舌头。   林枞打了个“停”的手势,意思是什么都别说了,老子正心烦着呢,干坐了一会儿,突兀地站了起来。   瞧那气势,颇凶猛。裴天舒不放心地问:“干什么去?”   “去跟小七说一声,跟我整点儿什么药吃吃,吃完了就可以千杯不醉。”怎么想都不放心啊,老感觉一喝醉就管不住嘴这是个大事情,赶紧找后援团搞定了这个后顾之忧。   林枞这厢去找裴小七升级,那厢的裴金玉也听完了高再婵的述说。   长公主没好意思告诉她闺蜜,说的这些她全都知道的。   裴金玉跟她爹相处了这么些年,三观早变,以前就觉得能使出美男计的男人得多叫人不耻,如今就发展成了不忍直视。   是的,她选择了忽视。   等到高再婵再次将这茬提出来的时候,她只能说:“此乃形势所逼,我三叔对她根本无心。”   高再婵摸了把泪儿,咬着牙说:“无心他干嘛躲啊?”   裴金玉又没好意思说,林枞要是不躲,以上的话肯定会演变成“无心他干嘛还往上贴啊”。发飙的女人绝对是讲道理的,但道理有很多种讲法不是。   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待到晚饭的光景,林枞不知怎么想的,来请高再婵出去说话。   还正在气头上的高再婵瞧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恼,直接将他拍在了门外边。   裴金玉觉得总这样也不是办法,遂往门边走了走,捏着嗓子又装了把小,“三婶,你在气我三叔什么呀?”   外头的林枞还没有走,高再婵也是知道的,她不明白裴金玉这是要做什么,却明智地选择了不出声。   只听裴金玉又喊了一声:“哦,三婶你是不是怀疑我三叔和那个女人有什么首尾?”   这是个男人可以无限次往家里领小老婆的年代,正妻要是问出了这样的话,会被人当做不贤。更何况,高再婵不是不想问,但一想起自己一无娘家撑腰,又无资产傍身,这样的话就是到了嘴边,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的出嘴。   这就只能干生气了,可怜林枞那儿还觉得自己全都交代了,她还发的哪门子的疯。   如今倒是明白了,林枞便在外面高喊了一声:“我没有。”   裴金玉装作听不见,“三婶,你是说男人的话不可信,嘴上说的一套,心里想的一套,他说没有,鬼才知道到底有没有。”   林枞将耳朵贴在了门上,死活听不见高再婵的声音,只好又高喊道:“我发誓我真的没有。”   裴金玉还是假装听不见,“三婶你的意思是就算是没有什么首尾,谁知道有没有借机牵过人家的小手,搂过人家的小腰。男人都一个德性,真的啊三婶?怪可怕的。”   林枞在外头急的直挠头,心道,面对美色坐怀不乱的那还得去找裴小七。为啥?配药啊,治不举。   可乱归乱,别乱的那么下作,也别乱的那么猴急,就不失为真男子一个。   他仔细想了想,小手倒是没牵过的,小腰他摸了一把,是为了让那穆秋霜起心。搂是没搂过的,害怕离得太近,穆秋霜借机给他下点儿迷魂药什么的,他自问从头到尾都很克制自己。   外面没声了,裴金玉只当林枞个笨蛋已经远离,叹了口气,道了一句:“好了,你也别太伤心。”   忽地就听,“扑通”一声,有不明物体落了地。   两人齐回头,只见堂堂的安北将军做了一回梁上君子,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房,从天窗下到了房梁,可能是一不小心直接从房梁摔下了地。   高再婵白了脸,直扑上去。   林枞捂着屁股,心想,这苦肉计还是很好用的。然后道了句:“夫人,咱们有什么话关起门来说就好,你老是在金玉的跟前说这些,会把她教坏的。”   还会说这些,证明摔的很轻。高再婵反应了过来,想要继续生气,无奈何已经被林枞抓住了柔荑。   一个人拉,一个人扯。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裴金玉早已悄悄地撤离。   嗯……还顺手关住了门,想干点儿什么没羞没臊的事情,还是很方便的。   然后,林枞就化身为了狼。这是裴天舒个歪货教他的,那歪货说了,媳妇生气不算什么事,肉偿总归是不会出错的。   好吧,有了裴金玉在前说出了高再婵究竟气在了哪里,肉偿了以后再赔罪,效果那是杠杠的,还意外地增进了感情。   话说媳妇生气了还能肉偿,要是老板生气了呢?   裴天舒和林枞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他们和皇帝玩起了三封三辞的小游戏,关键是再一再二还没有再三呢,皇帝毛了,毛的还很彻底。还说了句,朕很痛心。重点是,还是哽咽着说的。   裴天舒顿时如遭了雷霹,太惊悚了有木有,居然把大老板给整哭了。   按照惯例,这时候的林枞就得哭着谢恩。特么的,给你升官你不愿,这事儿都够稀奇了,又把大老板给气哭了,你要再不当,那真的是不识抬举了。   裴天舒知道,是时候使绝招了。   林枞会意,一下子跪倒在皇帝的跟前毫无压力,正想开口说话,却陡然一阵猛咳,就像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宝座上的皇帝也顾不上装哭了,假意说了一句:“卿这是怎么了,要不要传御医?”   就见林枞心急想言语,一个岔气,居然晕了过去。   好吧,这是必须得传御医的节奏了。   太医院里,自打颜御医挂掉,苏子友苏御医就成了首席。   苏御医到的时候,林枞已经被人抬到了偏殿里,其他人守在外面,皇帝亲自在内,预备着要逮个现形。   是的,皇帝压根儿就不相信一向威武雄壮、砍起人来大刀耍的风生赫赫的将军,这么巧,犯了什么顽疾。   皇帝意有所指地吩咐苏御医:“给安北将军好好瞧瞧,究竟是犯了什么病。”   苏御医心说,都说林将军最近很得圣宠,果然是实情。赶忙弯腰称“是”,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皇帝随即就转过了身子,开始搜索裴天舒的表情。   乍看看不出来什么,再看还是没有不对。叹了口气,又转了过来,开始盯着苏御医。   这时候,裴天舒才不动声色地挪动了步子,往才洒下来的阳光靠拢去。   这大冬天,还是一大清早,站在门外实在是冻得不轻。   幸好,并没有折腾许久,就听苏御医得出了结论,“积劳成疾,五腹六脏皆受了影响,久咳就成了顽疾。”就差要说命不久矣。   皇帝的脸色说不出的臭,可这时候他得有所表示不是,遂问:“可能医治?”   苏御医垂首道:“得小心将养。”   这是治不好的意思了。   这时候,林枞悠悠转醒。   皇帝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说怪不得不见裴天舒有所着急,敢情早就知道林枞是个病秧子了。   饶是如此,也不愿意就此放弃。   可弄个病秧子做一品的大将军,实在是说不过去,退而求其次道:“卿为国为民,朕的心里知道,这样吧,朕加封你为镇国将军。”这是个二品的。   皇帝本以为他还得推辞个几次。   谁知,这一回林枞谢恩谢的倒是极快,挣扎着起来,高呼一声:“谢皇上隆恩。”   皇帝的心里老是觉得不怎么舒服。   裴天舒将他的这种不舒服解释为:逛街相中一美衣,卖家开价800,买家遂砍一半曰四百怎么样,还威胁道不卖就走了。卖家爽快答曰卖了,就当交了个朋友。买家……我怎么琢磨着我买亏了呢?   这就导致了美衣在卖家的眼里成了买亏了的烂衣一件。   裴天舒教导林枞道:“最近你没事儿少出现在皇帝的跟前。”   林枞一想好事儿,正好有时间生孩子去喽!遂上书请了颇长时间的病假,期限为一月。   看见他着实很心塞的皇帝,想都没想,大笔一挥,准奏。      ☆、第76章   作为裴家军后援团主力成员的裴小七,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七里和八骏,这两个小子虽说没有被直接喂毒,但裴天舒说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泡泡药浴排排体内的其他毒素,全部排完了才能放心。   裴小七说,泡就泡吧,泡个七天就可以让他们滚蛋了。   可裴天舒又说了,中药起效慢,七天太短,还是泡够一个月吧。   因为掂量着自己打不过裴天舒,裴小七忍了。   再是林枞找上了门,打滚耍泼非要吃了就可以千杯不醉的药。   这么高大上的药,谁有,他也想要啊。   但林枞说了,没有那个,就是可以快速解酒的药也行啊。   这个稍微好办,裴小七又忍了。   还看在友情的份上,特别送了林枞一条建议。就是把酒当茶喝,喝的多了,酒量提升,就跟裴天舒似的,再怎么喝都不醉,这才是喝酒的最高境界。   本以为解决了裴天舒这个大麻烦,又送走了林枞那个小麻烦,终于可以关起门来研究自己心心念念的避孕神品的时候,长公主又找上了门。   裴小七怒摔,这和还在皇宫那会儿根本就没有区别的好嘛!   可他既打不过长公主她爹,又害怕长公主放出了老虎糟蹋了他的药园,遂老老实实且热情洋溢地接待了裴金玉。   裴金玉此番来找裴小七,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在这越来越能直观感到危机的时刻,裴小七的用处简直太大了。   譬如他可以给女人们配点儿防迷药的药包。   譬如也可以给男人们做点儿防春药的药包。   再譬如还可以给她爹放出去的探子们配点儿,只要摸到刀上,只要划破了皮肤,就能让人一命呜呼的剧毒药包。   裴小七一听了裴金玉的来意,被惊悚到了有没有。以前整天听裴天舒唠叨,他女儿有多么的与众不同,这一刻完全相信了有没有。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没事儿让叔给你配点儿香粉什么的,叔还是乐意之极的。   可你让叔给你配啥?   毒药!   好吧,虽说难度不大,但量大啊!要是一般人提出来,叔理都不待理他的。不过,听起来还挺有挑战性,这么着吧,叔先给你小批量产点儿,试试效果怎么的。   这就是愉快地谈定了。   裴金玉前脚刚走,裴小七后脚就想起来了。一拍大腿,长叹一声,哎哟,科研项目又得排后头去了。   又是捣捣鼓鼓好些天,试用品终于调配好了,给裴金玉送去的时候,恰好楚氏也在雕山小筑里。   因着生产裴金玉时的尴尬,楚氏到现在都没能获知裴小七就是颜学庆,对待夫君这个小阿弟,还是很上心的。   见他一到,慌忙就道:“小七,我正准备去找你。”   裴小七慌忙一揖作到底,叫了声“嫂嫂”,态度很是恭敬,却忍不住在心里发起了牢骚。他们家人事儿真多,爹的事儿办了,女儿来了,女儿的事儿才办了,娘又有事了。   好吧,多她一件也不多。这就问了一句:“嫂嫂你有什么事?”   裴小七知道楚氏向来是个靠谱的,了不起就是想要个香粉什么的,这个他在行,一个时辰的时间,想要全洛阳城独一无二的香粉绝对能搞定。   谁知,楚氏捂嘴笑了半天,还看了看她女儿,好像怪不好意思的。   裴小七一看,慌了,她怎么笑的有点儿瘆人哩。   裴金玉也发现了,她娘和她爹天天吃一起睡一起,潜移默化也太厉害,连笑都一样了,一看就是准备卖人的。   果然,就听楚氏笑够了,说道:“前几天,王爷说让我帮你留意着,看看有没有跟你相合的姑娘,我这儿不负王爷重托,有了结果。王爷说了,媳妇是帮你娶的,合意不合意的还得你拿主意。是以,我一会儿将那姑娘的大致情况说给你听,你回去好琢磨琢磨是否中意。”   然后,姑娘的情况还没说呢,裴小七跑了。   楚氏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裴金玉,问:“他这是怎么了?”   裴金玉想了想,得出的结论是裴小七被后宫的女人吓怕了。可这实在是不能够跟楚氏说明,遂摊摊手,表示自己不知情。   楚氏一想也对,她都不知道,她女儿怎么可能清楚。又说了几句其他的,这就带着一脸的莫名走了。   也并不怎么着急,反正,裴天舒一回来,一切疑难杂症即可迎刃而解。   这一回,裴天舒还真没摸明白裴小七的心思,只能又上了一回门,带着酒,准备喝喝小酒秉烛夜谈。   可裴小七却是一副拒人以外的表情,问:“你又干什么来了?”   这不得和你谈谈终身大事。老三都成亲了,老二还没呢,他这个做老大的总觉得亏欠老二良多。   “若不是想当年你进了皇宫……”   裴天舒这儿才开了个头,裴小七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不打算成亲。”   “为什么呢?”裴天舒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难不成你性取向出了问题?若真如此,你就直接说吧,是看上了我,还是老三?   裴天舒纠结了许久,都没敢将心中真正的想法说明。等了半天,不见裴小七给出准确答案,他又问:“难不成你还在害怕咱们会有变故,成了亲会拖累到别人?你大可放心,有我在一天,是绝不会让你和老三出一点儿事情的。”走投无路的时候,咱们大不了想办法弄死了皇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小七也不好再沉默下去,支吾了许久,才把话摊开了说明:“我已有心上人了。”   裴天舒心说,猜到了,只要不是我和老三,是谁都行。是以,他真的很淡定。   可是下一刻,他的淡定就维持不下去。只因,他听见裴小七说了一句:“我瞧上的是宫里的人。”   噗~裴天舒一口酒直接喷在了裴小七的面门,沉声问:“谁?”且迅速将宫女的女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皇后太老,韦妃太吵,其他的什么婕妤美人太多,他也记不清,便只能眼巴巴地等答案了。   轮到裴小七很淡定了,他摸掉了脸上的酒水,缓缓道:“前年,番邦敬献了美女数名,其中有一对儿是孪生姐妹,姐姐叫赫连名花,妹妹叫赫连解语,因着舞姿曼妙,一个被封作了笑美人,另一个被封作了纯美人……”   裴天舒连灌了两杯酒,清醒了自己,闷闷地道:“别废话,就说你看上了哪一个。”   “赫连名花。她被封作笑美人那日,不慎从高台上滚落,摔破了额头,破了相不被皇帝所喜,一直居在偏远的和楿宫。我被她妹妹请去为她诊了几次病,听她妹妹的话音,还在责怪她故意从高台滚落,就是为了躲避皇帝的宠幸。打那起,我就觉得她与旁的女人不同,旁的女人一进了宫,使出了浑身解数也要得到皇帝的宠幸,她却宁愿伤了自己,也不愿意和皇帝扯上关系。一来二去的,就和她多说了几句,发觉她是个有才情又孤傲的女人,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人……”   裴小七就此打住,裴天舒故意道:“然后呢……然后你就把人家给睡了?”   “当然……没有。我的心思她不知。说的是她已经失宠,若哪一天皇帝突然想了起来,发现她不是处子,岂不是害了她的性命!”裴小七微微红了脸,这么说完,也连灌了几杯酒,和裴天舒的越喝越清醒不同,他是直接灌醉了自己。   一醉解了千愁。   裴小七那儿睡熟了,裴天舒这儿还在头疼不已。   老二的人生轨迹和老三的比起来,一个就属于乖宝宝型,另一个就是桀骜不驯的大混蛋型。可这两人一个毛病,瞧上的女人想要得手都挺费劲。老三还强点儿,那高再婵顶多能算得上是前朝皇帝的女人,这位倒好,皇帝还活的好好的呢,看上了皇帝的小老婆,费劲了心思撬他的墙角,难度系数五颗星。   哎哟,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这事儿吧,他一个人委实干不了,皇帝的后宫他想进也进不去。倒是有一个人干这事儿很合适的,但前不久他才揍了人家一顿,也不知道人家记没记在心里。实在不行,要不就让他女儿施展施展美人计?   裴金玉一向都知道她爹是个没下限的,可没想到她爹的没下限还敢在她面前使出来。   让你亲生女儿去施展美人计,这真的好?   裴天舒表示,这不是形势所逼。你忍心看着你二叔想媳妇想不到手,天天哭丧着一张脸,这可是直接影响了咱们家的幸福指标的好嘛!   摊上了这样的亲爹,裴金玉只有叹气。好吧,看在那些药包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地和代王好好地谈一谈——男女结合中,真心相爱的重要性!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晚安   ☆、第77章   对于怎么请代王单独谈话,裴金玉和裴天舒产生了分歧。   裴金玉说:“明日课毕,我便将他请到雕山小筑里来,为表诚意,爹你让人置办一桌酒席。”   裴天舒赶忙道:“不不不,不行。连个人作陪都没有,你让爹怎么放得下心。”   裴金玉一听直叹气,“爹你傻啊,我二叔瞧上皇帝美人的事情,你还准备大势传播是怎地?还作陪呢!关起门来悄悄说话,还得防人偷听了去。”   裴天舒一手抚了额头,也叹气:“爹知道啊,爹这不是怕嘛!”   “怕什么?”   “怕代王那个兔崽子没安好心,还怕你同他耍心眼耍不过他哩。”   裴金玉哼哼一笑,笑的很自信:“爹,你且将心放一百个进肚里,代王同我,是他害怕我,可不是我害怕他哩。”   裴天舒选择妥协,就此定下了谈话的时间、地点。   可他还是不放心啊,对裴金玉道:“明天由我请他来坐席。”   裴金玉笑了:“就怕他误会爹又要打他哩。”   好嘛!这是被女儿当场揭穿了“校长体罚学生”的可耻行径,裴天舒的老脸一红,脖子一硬道:“打他那也是他自找的。”   果然,如他女儿所料,裴天舒将代王叫出来说话之时,代王明显一愣,随即活动了活动肩膀,一副严正以待的表情。   裴天舒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道:“说正事。”   代王只觉啼笑皆非,心说,说正事你还动手!   这要不是心理够强大,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动不动就挨打的王爷,这身份的落差,一时半会还真转换不过来。   代王在心里默默叹息,低头装孙子道:“忠义王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裴天舒心说,连太子见老子还得客客气气叫声“叔”,他倒好叫“忠义王”。   裴天舒想不到的是,这会儿代王也在心说呢。说的啥,说的是想当初他叫裴天舒畅之的事情。如今叫声“王爷”已是不易,他倒是也想像太子那样叫声“三叔”,可实在是叫不出口啊,又在心里纠结,这以后说不定还得叫“爹”呢,想想就怪愁人的。   两人心里都有不痛快,这就眼神不善地对看了一眼。   裴天舒又心说了,这小子的眼神真想让人打他哩。可这会儿就在学堂门口,学堂里头还有其他学生和他女儿看着哩。   裴天舒忍了又忍,才清清嗓子说:“今日长公主设宴,准备宴请你。”   “什么?”代王听清楚了,可他不相信啊,长公主宴请他,她自己不来告诉他,怎么还得通过她爹呢。   裴天舒当然知道他在疑心什么,脸色臭臭的,又道:“你小子给我记清楚了,长公主今年才九岁,还正是什么都不该烦恼的年纪。你给我放老实点,不许说点儿什么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更不能做,就是连想也不许你多想。”   第一句话代王很认同,别说裴金玉九岁,就是十九、二十九、三十九岁也不该是烦恼的年纪,他可是预备着让她这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的。   后一句话代王就不能认同了,遂问:“敢问忠义王,什么叫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嘿,问到了点子上,裴天舒索性一条一条的说明:“一,不许装神秘,趴耳朵边说话;二,说话的时候,必须有第三人在场;三,不许趁机牵小手;四,不许动不动就抛飞眼;五,以上初级阶段的行为都不准有,比这高级的可想而知,敢有,老子就剁了你。”   列举完了还不忘说一句:“听明白没有?”   是不是要敢说没听明白,今晚的宴席一准儿黄!好吧,人在你手底下,你就是大哥大。   代王心塞不已,可还是默默地点了点矜持的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忠义王你就别瞎操心了呗!他这个重活一世的,还能不知道来日方长的道理。   裴天舒还真不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虽然心里明白他此时点头也是可以阳奉阴违的,但什么都阻挡不了一颗做父亲的想要保护女儿的强大的心。   哈哈!他想了一天,终于想出了好办法。   谁说不能叫人作陪,百威和雪津就行的!   简直太合适了有没有!人小,不会说整句,就是听懂了想给楚氏学话都是困难的。还有人小事多,两崽子往中间一横,他女儿和代王得一人看管一个,除了抽空说话,也分不了心。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还亲自将儿子们送到了雕山小筑里。   这时,他女儿回了房间更衣,代王一个人傻坐在花厅里。   裴天舒正色对他道:“我和王妃有事要出门,你对长公主说让她看好了百威和雪津。”   代王想说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帮忙看孩子的。可他敢想,不一定敢说。   于是,裴天舒趁他女儿还没出来,放下孩子就跑。   能不跑吗,为达目的,连奶娘都没带来哩,这不是怕他女儿闹脾气。   实际上,裴金玉……已经被她爹气的没了脾气。   让她帮忙的是他,搅局的还是他,想想真够头疼的。   罢了罢了,爹又不能换,除了认命还能怎地!   裴金玉给自己净了手,还得给百威和雪津净手。   熊孩子一听要净手,开始满屋子乱窜,还嗷嗷着:“不洗,不洗,就不洗。”   嘉荣在后面追,佳柔在前面堵,珈佩负责左路包抄,颊茜负责包抄右路。   结果……还是没堵住。   代王瞅着这副场景居然晃了神,心想着,若他们上一世有孩子,是不是会一直过着这样的哪怕是鸡飞狗跳,也甜津腻人的小日子?   造化弄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亲祖父会容不下——即使有卫家血脉,却同样有着他骨血的嫡曾孙。   一碗燕窝,卫妩滑胎。可叹的是,卫妩至始至终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不知此到底为幸还是不幸?   更可叹的是,因而与祖父的那场争吵,成了最终压垮祖父的沉重稻草,他也迫不得已在祖父的跟前发下了重誓——誓不让林家轮为鱼肉。   那么就只有我为刀俎。   代王这神愣了许久,险些错过了裴金玉一手擒住一个“小泥鳅”的精彩场面。   只见她步伐敏捷,手腕灵活,才不过两下,就将一对儿“活泥鳅”收拾的服服帖帖。让代王禁不住的暗叹,这一世的裴金玉和上一世的卫妩实在是有所不同。   若上一世出现这样的场景,卫妩只会高高在上地坐着,然后动动嘴皮子,万万不会挽了袖子亲自动手。生来就是看人俯拜在脚下的长公主有此行径,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不如眼前的这个灵动自然,更不如眼前的这个真实亲切。   上一世的卫妩,他的一生都在追随她的脚步。   哪怕到了最后,他还不是熬干了自己,随她而去。   尽管如此,还似乎总是慢了她一步。   代王的眼神闪烁,在裴金玉将百威和雪津擒住,便亲自端上了盛了水的木盆。且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怎么也不能慢她一步了,得像现在这样适机而上,配合的天衣无缝才是!   裴金玉道了声谢,按住了两个小崽子净手,这就摆了宴。   食不言,有百威和雪津在,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因着要说的话实在是太过隐秘,裴金玉把身边的丫头都遣了出去,唯留了裴筝把门。   临出门的时候,裴筝对上了代王的眼睛,见他忽而对着自己一笑,有些迷了眼睛。只道是代王真心长的好,笑容太具杀伤力,也没敢往别的地方多想,就关上门尽心尽力地当门神去了。   代王望了望一心盯着盘子的百威和雪津,深深地感觉到了来自裴天舒的恶意,头疼地问:“一人喂一个?”   “不用,他们自己会吃。”就是不忍直视。打两小子一岁半开始,裴天舒就不让人喂他们吃饭了,给个调羹,给点儿饭自己吃。往往吃完了饭,就得换一身衣裳。要赶上喝汤的时候,一顿饭吃不完,就得换一身。   裴金玉作了示范,问:“你们想吃什么?”   裴百威小眼睛瞄了一圈,道:“藕。”   裴雪津连瞄都没瞄,直接说:“肉。”   然后,裴金玉一人给他们夹了块藕。   裴雪津不满,拿调羹敲碗,裴金玉学她爹的口气道:“你可以选择吃或者不吃,没有选择吃什么的权利。”   裴雪津拿忧怨的小眼神望着裴金玉,好像在说:好吧,那姐姐为什么还要问?   裴金玉猜准了他的心思,直接道:“随口问问而已。”   代王已经大概了解该怎么做了,夹了几样素菜在离得近的裴雪津的小木碗里。   这才开口问了裴金玉:“金玉,此番找我所为何事?”   裴金玉随口道:“无事就不能找你。”   代王越发的会说话了:“自然是随叫随到的。”   裴金玉点点头,不气死人不罢休地说:“找你确实有事。”   代王:“……”好吧,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还八成是有关她爹的事。   代王一猜那叫一个准,听说了裴天舒预备着帮裴小七抢林峻游小老婆的事情,那表情真叫一个精彩绝伦。   不佩服裴天舒都不行啊,还真是裴胆大,裴大胆,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马蜂窝都敢捅。   关键还有,果真是和裴天舒呆的久了,连裴金玉也学坏了。   裴金玉为了害怕代王会问裴小七怎么认识的赫连名花,为了不暴露裴小七的真实身份,还随便编了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被奸人强行分开的悲惨故事。   代王心说,真当他是傻的了,编的故事都不符合逻辑的好嘛!说的是裴小七是裴天舒的远房亲戚,那赫连名花却是番邦敬献的美女,一个是大宏的,一个是番邦的,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法,莫不是会神交!   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裴小七是谁,干脆装傻不问。可这事不好办啊,那可是封了美人的皇帝小妾。   代王问:“预备着怎么办?”   裴金玉道:“你先传封信吧!”   不说,他也猜得到。传信是为了确定对方的心意,要是那赫连名花也有意,接下来就会用和颜学庆一样的死遁了。   想想,他将要帮着“外人”抢了他二弟的小妾,这着实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就在代王又一次觉得啼笑皆非的时候,外头的裴筝敲门道:“长公主,兽奴来报,雌虎正在发动。”   代王真不是卖蠢,实在是不解,才问:“发动什么?”   “吃你的饭吧,吃完了径直走。”反正事情已经聊完了不是,就等她二叔啥时候写好了信,一传递就好。   怎么有一种用完了就被扔的错觉。代王不乐意,就不走。   于是,在裴金玉叫来了丫头们照看裴百威和裴雪津,抬脚就走之后,他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此时,天已半黑,院子里头因着挂满了宫灯,而灯火通明。不远处,还传来了低低的虎啸声。   走了一半,代王就突然想到了“发动”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这不是两辈子都没有过当爹的经验,委实一时没有想到那里去,仔细一想自己活了两世还不如裴小虎哩。   这种事情,他一个大男人跟去委实不好,关键还是和裴金玉一起去,估摸着自己一时忍不住又会多想,他明智地调头,又回了花厅。   算了,还是做保姆,伺候两兄弟吧,好歹也在裴天舒的面前刷刷好感度不是!   不求改观,就求他改了手欠的毛病。老是这么被打,实在是不好调整心绪。   说实在的,代王对裴金玉的弟弟也有抵触的情绪,可再怎么说这两个弟弟也不是卫单那个混蛋不是,也就勉为其难地先培养培养感情。老丈人政策走不通,还可以围魏救赵,走走小舅子政策!   另一边,裴金玉早就忽视了代王,赶到了虎园。   这时候,裴吼吼已经生产完毕,生出来了两只小小的裴小虎。裴吼吼也已经舔犊完毕,自动躺好,为两个小家伙露出了最柔软的肚皮。小家伙们闭着眼睛在妈妈的帮助下,吸到了平生第一口乳汁,还不忘吧唧吧唧了嘴。   兽奴将裴小虎也放进了这个园子里去,裴小虎初为虎父也不知是什么心情,低吼着探头去看,最后选择卧在了外间,就像是一睹最威武的风景。   看到这一幕的裴金玉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交代了兽奴要好生照看,也调头回了花厅。   然后,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金玉问:“代王你在干什么事情?”   代王抽了抽嘴角表示,正如你双眼所见的情形。   堂堂的一国之君,被裴天舒的儿子当了马骑。   至于原因,还要从他一回了花厅说起。   话说,代王一回了花厅,就赶上了这两个小祖宗发脾气,嗷嗷叫着也非要去寻他们姐姐在哪里。   裴金玉的四大丫头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哄不消停。   干看着不作为实在不是代王的脾气。   于是,代王道:“我来陪你们做游戏。”   裴百威一听,就说:“骑马。”   裴雪津向来很拥护他哥的决定。   没照顾过小孩、也没看过别人怎么照顾小孩的代王很单纯地说:“深更半夜的看不见路骑马怎么行!”   裴雪津天真地说:“在,屋里,就行。”   紧接着,裴百威就有模有样地指挥道:“蹲下,趴下。”   这时候,代王要再不明白意思,就真是棒槌了。莫说他以前当过皇帝了,就单只是世家嫡子的身份,也不宜做这样的事情。   当然想也不想直接否定。   裴百威和裴雪津互看一眼,面对着面,就跟谁数了“预备,齐”似的,同时张着大嘴嚎了起来。   一个说:“骑马,骑马,骑马。”   另一个说:“姐姐,姐姐,姐姐。”   好吧,这是不用裴金玉的四个丫头告状,他们自己就会告状的节奏!   代王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裴天舒的恶意,如果时间可以倒回,也不用倒回多远,他一定不会说那句“我来陪你们做游戏”。   话已出口,要是不做,总觉得不太对劲。   代王一咬牙,一闭眼,就从了裴百威的决定。   也就有了裴金玉眼前的这副光景。   堂堂的王爷,心甘情愿被当了马骑。   裴金玉有一种想要晕一晕的心情,她赶紧指使人抱下了百威和雪津,等到代王直起腰来,她才说:“你……”你真不需要这样地玩命……   玩命地讨好,都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实在是让人感觉负担很沉重的。   尽管被累残了的代王有一肚子的愤恨和怨言,却还是展颜一笑道:“你不回来,我哄不好他们,只能出此下策了。”   也不知触动了裴金玉的哪一根神经,她突然看着代王看直了眼睛,回过神来之时,却又突然转变了神情,道了一句:“嘉荣,送客。”就再也没有了言语。   一开始还好好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代王只觉莫名其妙又遍寻不到问题的出处在哪里,只好一言不发,默默地离开。   代王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报给了裴天舒听。   裴天舒急吼吼地往他女儿那儿赶,都进了雕山小筑又忽地意识到去的这样及时,会不会让他女儿感觉不好,就拐了个弯,先去看了看幸福的裴小虎一家。   磨磨蹭蹭好一会儿,这才去了他女儿的花厅。   这一边,裴金玉早让人将裴百威和裴雪津送回了楚氏那里,自己一个人怔怔地看着和花厅相连的暖房里盛开的秋菊。   裴天舒看见他女儿的第一感觉就是肯定出了什么问题,遂沉着脸问:“可是代王他不肯答应?”不答应没关系,还怕他脑袋一热说给了皇帝听。这就得连夜想个什么对策了。   却见裴金玉摇摇头说:“爹,你且放心,先叫二叔写一封隐秘的信。”   代王既然答应了,那他女儿为什么还是这个表情?   裴天舒脑洞一开,想的有点儿多了,该不是她和代王发生了什么让人纠结的事情?   万一真是,也不敢明打明的给他女儿添刺激,遂婉转地问:“那乖女儿,你这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你瞧,裴小虎都当爹了,裴吼吼还特别争气一生就生俩,跟你弟弟似的,还是双胞胎,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不愁吃,也不愁喝,养几只老虎还是松松的事。要不赶明儿,爹再给你捉几只其他的大型野兽回来,像豹子啊,狮子啊。要不换个花样,赶明儿爹让人在府里挖个大池子,抓几只大鱼回来给你没事儿钓着玩?”   越说越没谱儿了。裴金玉扶了扶额,直接道:“爹,你到底想说什么事?”   裴天舒也学他女儿文雅地扶了扶额,干脆地问:“是不是代王欺负你了?”紧接着,颇不文雅地撸了撸袖子,还捏了捏手指,一看就是要将代王大卸八块的架势。   裴金玉被她爹逗乐了,笑道:“没有的事儿。”遂将代王是怎么给百威和雪津当马骑的事说给了她爹听。   她爹一听,也笑了,点头道:“嗯。”这才像是想要追他女儿,从上到下玩命讨好娘家人的样子。   裴天舒心满意足地离开,裴金玉这儿因着心情烦闷,连书也看不进去,老早就洗洗睡了。   久不愿意回想往事的她,做了一个极短,却深沉的梦。   还是那年的花间,一个比花还俊的容颜,忽地对她露齿一笑,莫说是那些缤纷的花朵,就连日月星辉也抵不过那样的笑颜。   梦里的她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她和林青峦初见时的情景,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陡然记起梦里的那个容颜并不是林青峦的脸。   居然是代王。   会做这样的梦可不是没有缘由的。   裴金玉逐客之前,代王那忽而一笑竟和林青峦笑时时如出一辙的。   看的让人顿时心惊又肉跳,要不赶紧撵走他,她都不敢保证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第78章   代王一直想找个机会单独问一问裴金玉,那天到底为了什么而生气。   找啊,找啊找。   事实证明,裴天舒的防御是一般人很难突破的。   转而一想,代王也算安了心。   试想,连他都突破不了的防御,更何况是其他人哩。   这不,赵王都找了大半年,总算是寻到了一个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武陵长公主府喽。当然,必须得走正常的社交程序,先递上拜帖。   帖子的内容满满的都是怨念,大概的意思是:要不是我送你了一只雌虎,你家的裴小虎怎能当爹,我就是算不上是老虎的娘家人,也可以算得上是个媒人吧!可如今,两虎结合都生出了幼崽,怎能还不给我一杯媒人酒喝喝呢?   裴天舒一看,鼻子都气歪了,这哪是想喝媒人酒啊,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请他进来喝杯酒,他还会说要看看虎崽。虎崽离不了虎娘,虎娘离不了虎园,虎园就在雕山小筑里呢。都去了那里,主人还能一直不现身相见!   这个贼心不死的大混球。裴天舒最近看皇帝特别不顺眼,连带着看赵王也顺眼不到哪里去,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就又差人去请代王了。   代王又以为裴天舒要找他打架……好吧,虽然不想承认,可就算现在他能打得过裴天舒,也是不敢下手的。总之,说来说去,他都得是被打的那一个。   这是属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代王忐忑地去了,就听脸色很黑的裴天舒说了一句,“老子今天要开宴。”   干啥?   “请你赵王哥哥。”   请他,你告诉我干啥?代王还是一脸的戒备。   “你作陪。”裴天舒嘴一张,说的又自然又强硬,根本就不是在征求他的意思,是直接板上钉了钉。   代王觉得这得和裴天舒好好地谈谈了。“为啥要我作陪?”   裴天舒眼睛一挑道:“怎地,你还不愿意了?”   “我是挺乐意的,关键在于你让我以什么身份作陪?赵王弟弟的身份?武陵七子的身份?还是……”还是你未来女婿的身份,这关乎了我能否将他彻底秒杀。   裴天舒还能摸不准他那点儿小心思,遂道:“什么什么身份?不过是让你作陪,你怎么这么多话说?愿意就是愿意,竭尽全力就行。不愿意,更好办,两字,拉倒。”那是你的竞争对手,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想办法对付他,小样儿,还想从我这儿要走点儿什么特权,门儿都没有。   说完,还不忘在心里骂了代王一句“小狐狸”。   无独有偶,这会儿代王也正在心里骂他“老狐狸”。   这叫代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头一次见他的情形。   那还是他叫做林青峦,假死准备去武陵的时候,作为他贴身侍卫的裴天诚要留守在洛阳城混淆视听,遂提议由己三弟跟随他一起去武陵。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裴天舒之时,就觉得此子非凡,虽只穿了一身灰色的普通布衣,却映衬的他熠熠生辉的眼睛更加的光华没有边际。   躲躲藏藏的一路上,裴天舒的各种机变反应,也很快就证实了他看人的独到和精准。   那时他就想,以裴天舒的谋略和才智注定了不会是一个寻常之辈。事实证明亦是如此。   再加上裴天诚的英勇善战,裴家三兄弟里,一人善战,一人善谋。说句真心话,幸亏裴天诚早逝,若不然他还是林青峦那会儿,一定会将裴家视作必须铲除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怕还会比如今林峻游惧怕裴天舒惧怕的更要多。   在裴天舒那里没能讨得好处,还正如裴天舒所料,代王照样还是得卯足了力气去对付赵王。   赵王那里本没有想到裴天舒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本还在沾沾自喜,完全没想到,武陵长公主府打开了大门迎接他的正是他的堂弟。   赵王一看见代王,就忍不住后牙槽疼。心说,这不是已到了课毕的时间,你怎么还不快回府去。   代王一看见赵王,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心想,早要知道这小兔崽子想撬他的墙角根,谁还会封他做王爷啊,直接贬为庶民永不入皇家族谱,也解不了气。   可是面上还道:“赵王哥哥,快里面请。”   赵王晃了晃神,还特地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上头写的是“武陵长公主府”,绝对没有出错的。可看林錾那架势,搞的就跟在他代王府一样,就差说“这是我家,别客气了”。   赵王憋了一口气,可他这些日子长得不止有年纪,脑袋也跟着长大了不少,更别说他本来就很有心计。   还有一关键忘了提,最近太子越发的不受皇帝喜欢,而他这个本不大受皇帝重视的二子,却越发的被皇帝器重了。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他离皇位已经越来越近,只差一锤子就能钉钉了。至于是哪一锤子,自然是要先废了太子。   赵王觉得一个很可能成为正统继承人的王爷,在裴天舒的眼里,自然要比一个无权无势的傻王爷强。   是以,他觉得自己还是比代王更有优越性的。   还是以,他此来是想给裴天舒下个空头支票,譬如说一句“我要是继承了大统,长公主就是皇后”这样的稳定且是贿赂人心的话语。   说白了,他还是希望裴天舒能在废太子这件事情上出一把力。   所以说,裴天舒猜错了,他只当赵王此来是为了裴金玉,谁知这小兔崽子竟是为他而来的。   也算是误打误撞,将代王拖了进来,如此像废太子这种隐秘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赵王还寻不到时机开口表明。   赵王很郁闷,大口大口地和代王喝酒,想要快点儿将他灌醉,自己好跟裴天舒套套关系。   赵王的酒量那也是很好的,也就是没机会跟裴天舒对练过,要不然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哩。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裴小七单给林枞配制的解酒丸也成了武陵七子的福音。   裴小七当然没那么好心,可搁不住有谭中秀那个混蛋在一旁偷师。再说了,本来就是他徒弟,裴小七巴不得谭中秀赶紧把这些都学会。嗯……以后像这样费时间的事情,刚好全都可以由徒弟代劳了不是!   是以,谭中秀将裴小七这段时间配制的什么解酒丸了,防迷药的药包了,防春药的药包了,还有剧毒药包了,各拷贝了数份,散发给其他的兄弟。获得好人卡无数张。   这不是代王从谭中秀那儿得来的解酒丸,今日就派上了大用场。   觉得头有点儿晕了,就偷偷塞一粒放在嘴里,顿时清醒百倍,还精神振奋。   要知道武陵长公主府里的都是裴天舒特别酿造出来的烈酒,赵王这儿都快糊涂了,一看代王还精神的很,不由地在心里连连叫起了苦。他是不是和林錾八字不合啊,怎么一碰上了这货,他的好运就像是走到了头呢。   如今摆在赵王面前的问题就是喝,还是不喝?   裴天舒已经过了动不动就要将人灌醉的年纪,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悠闲地自斟自饮。看两王对碰,到底是心细如丝的那个赢,还是扮猪吃虎的这个赢。   要不是宴席上没有第四人,他早就拉着人下赌注了,反正他敢出一百两金子押扮猪吃虎的代王赢。不仅会赢,还会赢的漂亮。   连裴天舒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会对代王有这么大的信心。   代王表示,自己的压力还真是怪大的。   喝着喝着,赵王就是不开口要见裴金玉,他已经猜到了赵王来此另有目的。   于是,头一偏,“醉了”。   裴天舒真想掂起酒坛将这个临阵脱逃的小狐狸给浇醒,可这样做也实在是用意太过明显了。   裴天舒强忍下冲动,本想喊人将代王拖走。   那边也喝的差不多的赵王,一把按住了他的手,道了一句:“忠义王,且慢。”   太子虽说是个没用的,可在裴天舒的眼里,赵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天舒不悦地道:“赵王有话要说?”   赵王很激动,也可能是酒喝的多了,嘴皮子被辣麻了,直接影响了语言能力,想好的说辞到了嘴边,竟死活想不起来该说哪一句。   裴天舒见他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语气不善地道:“那就是没话要说了。”   这就站起来,准备出门透透气。嗯,透一透被代王那个小狐狸生生气出来的火气。   赵王一着急,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说:“忠义王,请你收了我做女婿。”   别说裴天舒惊讶了,差点儿没忍住使出许久不用的飞踹绝技。   就是代王那儿,顿时已酒醒,眯着眼睛朝裴天舒喊了一句:“爹……”   代王怎么想都想不到,这声“爹”喊出来竟然毫无压力,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记上了赵王一笔。      ☆、第79章   逗比,等一会儿,我要和你谈一谈人生。   赵王那儿被代王那声华丽丽的“爹”给震撼了,可是裴天舒还清醒着呢,看了看代王,忽而一笑,笑的还很镇定,对伺候在门外的东青喊:“快,快去叫人过来伺候,代王和赵王都醉了。”   要来人了,顾及颜面的赵王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还不忘一个劲地和裴天舒表明心迹,“忠义王,錾弟醉了,我可没有醉,我说的都是……”   裴天舒又吼了一句:“人呢,死哪儿去了,赵王都开始说胡话了,代王那儿都开始要哭爹了,手脚还不快点儿,再去吩咐厨上烧两碗醒酒汤。”   忠义王发了飙,各路的奴才迅速扑上,赵王眼看着就没了述说的时机,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裴天舒的手,却没防着,被代王扯住了胳膊。   裴天舒心说,这混小子终于机灵了一把。成功脱身连连叫着“哎哟,头好晕”,而后对着来扶他的东青耳语几句。   待到醒酒汤端了上来,东青亲自端了一碗递给代王。代王一饮而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一边的赵王自有贴身太监伺候,只见赵王接过了太监递来的醒酒汤,一口下肚,俊脸就皱在了一起,紧接着眼泪都流了出来。   东青还在一旁道:“王爷,这醒酒汤的味道虽然不太好,可是解酒的效果却是一流的。”   赵王皱巴着脸,打着哈哈道:“太烫,冷冷我再喝。”什么叫味道不太好,明明就是太不好,跟黄连似的,一个字苦,三个字苦死人。   什么叫像黄连,给你端来的那碗本来就是黄连汤好嘛!东青想笑,憋住了,垂首又道:“这醒酒汤凉了就更难喝了,赵王可别辜负了我们家王爷的一片诚心。”   赵王又被难住了,到底是给了忠义王面子喝下这苦死人的醒酒汤,还是干脆不喝?   想了又想,为了讨好裴天舒,他豁出去了。   屏住呼吸,硬生生地将那一碗“醒酒汤”灌下了肚。缓了好大会儿功夫,才找着舌头的赵王道:“你家王爷……”   东青笑说:“我家王爷有个一喝醉就得睡觉的坏毛病,我们王爷说了还请赵王原谅介个,改日登门亲自谢罪。”   赵王听说了“改日登门”,便忘记了其他,呵呵笑道:“忠义王客气什么。”   准备走的时候,赵王瞄了一眼似睡非醒的代王,恨得有些牙痒痒,可委实拿他没有脾气,指着他不放心地道:“我送代王回府吧!”   东青那儿怎能让代王走呢,就说:“赵王且慢,我们王爷交代了,代王酒醒之后,还得将今日赵夫子留下的功课做完,方能回府。”   赵王在心里冷笑,一个傻子能会做什么功课!虽然说他总会时不时怀疑林錾非真的傻瓜,但转而一想,他们可是实打实地在一起住了好几年,他比谁都清楚他傻的有多么的浑然天成。   想当初,还在成王府的时候,林焕都不知道捉弄过这傻子多少回,米糕上洒满了盐巴,说那是糖霜,他可以吃下整整一盘那种齁死人的米糕。   辣死人的辣椒他能来上一碗。   看,就像刚刚那苦死人的醒酒汤,他能眼睛也不眨地一口喝光。   所以说,林錾怎么可能不傻呢!   赵王如是安慰着自己,表现的从善如流,临走的时候,还特地赏了东青一锭金子。   等到赵王及其属下,走的已经没有了踪影,东青才小声地对代王道:“代王,我们王爷有请。”   这时候请他能有好事吗!代王表示不想去,摇摇晃晃地眼看就要往桌案上栽去。   东青谨记着裴天舒的吩咐,又道了一句:“代王,我们王爷说了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好吧,既然躲不过,那就还是别躲了。   代王睁开了眼睛,活动了一下手臂,沉声道:“前头带路。”   心里头还想着,无非就是去演武场罢了。   谁知,东青竟带着他直奔雕山小筑而去。   代王心中有惑,还自嘲一句,难不成这一回打架,哦不,是被修理,还得当着裴金玉的面?太丢人了有没有!   可裴天舒也并不像如此不靠谱的,如此,便只等着到了地方才能解惑。   谁知,到了地方,并不曾见到人,而是被让进了花厅,坐着喝茶等候。   里头,裴天舒正在和裴金玉谈话。   这一场谈话,不仅出乎裴金玉的意料,甚至今天之前,连裴天舒也不曾想到过。   赵王的野心已经昭然于世,他今次过来想要的是什么,裴天舒也已经心知肚明。   谁都不敢保证,被皇位蒙蔽了眼睛的赵王会做出什么事情,更不敢保证皇帝又是怎样的一个想法。   皇帝到底是真的喜欢赵王,还是看出了赵王的心思,故意放纵赵王拉拢裴家,借此好给裴家冠上一个谋逆的罪名。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皇帝不止赵王一个儿子,更不止赵王和太子两个儿子,宫里将将传出来的信息,说是穆秋霜已有孕。还说,稠方大师开了天眼为她看过,她这一胎不仅仅是儿子,还是双生子。   他们信还是不信已经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深信不疑。   皇帝正值壮年,又被奸人迷惑,且太子和赵王已经年岁不小,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裴家想要独善其身,裴金玉想要不被牵扯,首当其冲的就是不能嫁给赵王,不能进入那个怎么挣扎都是漩涡的政治泥沼。   这种时候,已经不是用一句“岁数还小”,就能解决的了。   裴天舒的心情沮丧到了无以言表的地步,想想他的女儿过完年才十岁,还正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如今居然要将她的婚事提上议程了。   且是如此的匆忙。   裴天舒将此视为了自己的无能,还忍不住想在心里吐槽一句这万恶的旧社会。谁让在这里给十岁的女孩定亲,很是寻常哩。若没有这一层,赵王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的虎视眈眈紧盯着他女儿不放。   赵王登门的事情,裴金玉老早就知晓了,如今见她爹这么晚了还来找她,心中知道会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犹豫了许久,裴天舒还是说了出口:“金玉,爹……想给你订下一门亲事。”   裴金玉惊讶了片刻,紧接着就明白了她爹的用意,遂问:“谁?代王吗?”除了代王,谁也不能足以与赵王抗衡,谁也不能让皇帝左右为难。   裴天舒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裴金玉也叹气,其实她很想说,除了嫁给代王,她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但是,看着她爹仅因此就沮丧到了生无可恋的神情,她要是告诉她爹“我谁也不嫁,出家修行”的话,她爹不知会心疼懊恼到何种地步,估计不到要死要活的程度,也离此并不远了。   她爹待她着实不错,像这种本全由父母决议的婚姻大事,她爹不是第一时间和她娘商量,却是先过来跟她说,这是她上一世的皇帝爹都做不到的事情。   且,就是她上一世的那个皇帝爹也有许多许多的不得已,没有谁能够一手遮天,就是皇帝也不可以。   更何况,她爹还不是皇帝,就是一个权臣而已。   在同皇帝的这场拉锯战中,她爹已经使出了全力。如今的局面是,他和皇帝,谁也没有比谁更有势力。   势均力敌,就更难办了。   走错一步,很可能就是自毁长城。紧接着,就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想到此,裴金玉又叹息了一声,才道:“其实代王没什么不好。”真的,若不是她无心此事,代王他既有貌,又不傻;既是王爷,又得圣宠。活生生就是她认识的人里最适合的良人了。   裴天舒知道他女儿这是在安慰他,细想一下,代王确实样样条件都不错,关键是匆忙的情形之下做出的选择,总觉得有一种不太对的感觉。况且,代王是不是他女儿的心头好,才是至关重要的好嘛。   结婚了又不能离婚,相守了就得过一辈子,要是并不喜欢,甚至一见生厌这可如何是好!   裴天舒这是还没有做出决定,就已经后悔了的节奏。   裴金玉见她爹纠结的抓耳挠腮,遂提议,“明日,我单独见一见代王,然后再说可好?”   就见她爹抓了抓耳朵,一副很尴尬的表情,说了句:“代王……他现在就在花厅里。”   裴天舒起初是脑子一热,就准备和代王好好地谈一谈,可如今不是又后悔了嘛。   怕他女儿多想,他赶紧站起来道:“嗯,我这就去打发他滚蛋。”   “不,爹,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花厅里的代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和尚打坐的状态,越等越淡定。   忽地,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且由远及近。他镇定了心绪,准备打起百倍的精神来对付裴天舒,没想到,来的人却是裴金玉。   见她比见她爹还紧张。   他自己都纳闷了,又不是没成过婚的,可见了她就是一肚子情窦初开的情绪,总是患得患失的。   代王下意识站了起来,裴金玉顺势便坐在了他刚刚坐的位置,只因这里的视野最好,一眼所观的景象也是最多的。   裴金玉默默无语,看尽了能看到的所有风景。   一株株的金菊摇曳在宫灯下冷风里,说不出的萧瑟心绪。   跟来的嘉荣已将茶饼捣碎,放进了茶壶里,待茶汤煮开,泛起了层层白沫,拂去白沫,才为长公主和代王各斟一杯,又不待人吩咐,便俯身退下。   这期间,裴金玉不发一言。   可是代王知道,她有话将要对他说。   隐隐的,有些忐忑,还有些期待。   裴金玉不知是在酝酿,还是在踌躇,她喝了整整一盏茶,再要自己伸手去倒之时,却被代王拦住了,“夜茶饮的多了,晚间会难以入睡。”   裴金玉苦笑:“就是不饮这夜茶,晚间也会难以入睡。”   代王的心中一沉,只觉难过,思量片刻,说:“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真的什么都可以?”裴金玉罕见的调笑问。   代王答得郑重:“真。”   “我说什么你都能答应?”裴金玉也郑重了起来。   代王想也没想应了声:“能。”   裴金玉就接着问:“你想娶我,甚至不计较付出多大代价?”   “就是付出生命也亦可。”代王说的很认真。   “那我要是说你就算娶了我的人,也娶不到我的心,你待如何?”   “等。”   “就不问问原因?”   “你说,我便听。你不说,我不问。”   “不觉得委屈?”   “你嫁我可觉得委屈?”   “我若嫁你,并不会觉得委屈,只怕是……委屈了你哩。”   “你怎样待我,我都不会觉得委屈,我也只怕委屈了你。”   你不知道,你仅仅是皱一下眉头,我就已经难过不已。若是你受了委屈,我真不知应当如何处之。——此为代王的心声。   而殊不知,裴金玉的心里想的却是:我既无心于你,又怎能安享你的情深!   于是,她道:“我家在朝中的情形我想你应当比我知晓的清晰,你想娶我,并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如今且要看皇帝怎么想了,也要看你的能耐了。”   这等于是在说“你想办法到我家来提亲吧,只要你有办法就行”。代王陷入了狂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道:“我知,你且放心。”   裴金玉又道:“先想办法将亲事定下来,成亲的事情自然要等到我及笄以后才行。”   代王还是勾着嘴角说:“我知,你且放心。”   裴金玉还道:“亲事定下之后,你只管先迎娶侧妃进府,我爹这一边我会和他讲清楚,此乃我的提议,与你无干。”   代王的嘴角勾不起来了,顿时抬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裴金玉。若是将才他在天上飘,如今就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还没过门,夫君就已是小妾成群的。她说的那么理所应当,若被他人听见定要赞她一声“长公主贤良”,可他的心此刻就如刀割。   这是该有多不在意他呀!   他此刻的皮是林錾,他心里知晓,她要是知道他的前世,不知又会怎样?   可能连这待遇都没有的吧,只会是宁死也不肯嫁。   他的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心思,明明什么都知晓,可真的亲耳听到,还是痛苦难当。他咬着牙,硬声道了一句:“这种事情就不用长公主多费心了。”   裴金玉听出了代王的不对劲,也转脸将他打量。看了半晌,忽而讽刺一笑道:“看吧,你已经觉得委屈了。”   代王咬紧了牙关道:“没有。”   裴金玉又是讥讽一笑:“这才到哪儿啊,若我现在就说以后成亲了,也不许你近身,你又该怎样?”   本来这一句,她思量了又思量,觉得提这种要求为时过早,也不太符合她如今的年纪。将将一看代王挣扎的表情,心想还是早早说清楚的更好。   她占了她正妃的位子,却不会去履行正妃的职责,同床已是万万不能,生子是她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   前世的她落了个“长公主淫乱”的名声,实则她比谁都要干净,除了林青峦,旁的男人近身,她总会觉得恶心无比。   与贞洁无关,她一直想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这一世,她还小的时候,经常会无意听她爹和她娘的墙角,记得她爹跟她娘表白的时候,说过一句“我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除了你,其他的女人我一碰就觉恶心”。   也不知她爹是不是在哄她娘高兴,反正,这句话颇为触动她的心。她想,她定是如她爹所说是一个有精神洁癖的人。   此时的代王却忽地心头一跳,想,连近身都不许,她该不会是对前世的自己还念念不忘?   这就又惊喜异常,还暗暗思量,要不要赌一把?   至于赌什么……   还不就是若他表明了前生,是换来她的拥抱,还是巴掌?   代王思量了又思量,还是不敢放肆赌一场。   不管她是对今世的他无情,还是对前世的他还有意,总之一句,还是先娶回了府,剩下的再见机谋定。   代王做出了决定,露齿一笑的真的很开心,说了一句让裴金玉脸红的俏皮话,“妹妹懂得还真多哩。”这就又从长公主,变成妹妹了。   裴金玉一看代王那羞羞羞的小模样,好吧,真的无言以对了好嘛!   怎么有一种她碰上了一个二皮脸的感觉呢?   你骂他,他笑。   他生气了,就闹。   气好了,又笑。   关键是,从气到笑,又从笑到气,不过就是眨眨眼睛的功夫,快的让人只觉不可思议。   男人最怕的就是能屈能伸,还有强大的心理,这样的男人她搞不搞的定都不一定。   裴金玉这也是箭才发,就开始后悔了的节奏。   主要就是怕对付不了这个强大的神经病。      ☆、第80章   代王自打想明白了自己是谁,就越发的少进宫去。   不为其他的,只因为看多了糟心。   可如今有了他同裴金玉的约定,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每天都得进宫去了。   天天刷存在感,天天装孝心,如此,皇帝还不一定会将他放在心里。   现在的皇帝已经不是初时那个动不动就讲感情的皇帝了,至于林錾的父亲救了他的天大恩情,要知道时间最是能消磨意志的东西,过了这么些年,那些个因为内疚而产生的其他之情到底还剩了多少,不遇事的时候连皇帝自己也说不清。   皇帝一看代王这么殷勤,差不多心知肚明,可他就是不说。   代王一看皇帝分明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止什么都不想说了,还是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   这人一变,你若想起他的过往,除了心寒,便唯觉恐怖了。   怎么都想不通明明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眼前的这副模样,说他是酒囊饭袋都算是好听的了,说他是畜生不如一点儿都不为过哩。   代王心想如今重活的是他,如果重活的是他祖父,会不会后悔一辈子执着于整个家族的永世繁华?   这和人执着于永生没两样,到头来都不过是笑话一场。   代王已经在乾元殿外等候多时,里头的诵经声始终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他前一世到了最后的时候,也对神佛痴迷,却也没有痴迷到林峻游这样。哪有一下了早朝,连奏折都不看的,直接将批阅奏折的地方改成了禅房。   幸好,他也是有些功底的,有容以前就说过“皇上要是不做皇上,一定是个比佛祖还会有名望的和尚”。   无他,他不过是能够沉下心、坐的住,就是一坐三天也无妨。   想他上一世成事也是因此,他不过是比常人能够沉得住气,稳得住心,蛰伏得更小心。   代王索性也不干等着了,就在殿前盘腿一坐,开始闭目养神。   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   里头的皇帝早就听人报给了他听,下意识问了问一旁的稠方大师:“你看我这侄儿……”   稠方睁开了眼睛,微微笑道:“恭喜皇上,颇具慧根哩。”   皇帝一听大喜过望,又下意识征求道:“不如就将那事交给他办怎么样?”   稠方大师闭目一掐指,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道了声:“可。”   皇帝又是惊喜异常,遂传旨命代王进殿。   代王连续进宫了许多日,还是头一回见这稠方和尚。   只见他的长相还真是有些奇特之处,看那花白的胡子和花白的眉毛,怎么说也得是六十靠上的岁数,可单看他的容貌又觉不过只有三十啷当。   鹤发童颜,飘然有出世之姿,说的就是他这样。   也就怪不得皇帝会被他唬住了,原来还真是有几把刷子的模样。   代王给皇帝行完了礼,又给稠方行了僧礼。   稠方还之,也细细地将代王打量。   来前就听说了,皇帝有一个痴傻的侄儿,虽一直未放在心上,可如今一看面向,竟只觉不比太子和赵王差了分毫,还只强不弱哩。   像那太子头一回见他,还摆足了太子的架势,连一声“大师”都不肯叫,十足是个头脑不甚灵活的蠢货模样。   赵王一看就是个小滑头,礼节恭敬,但言不由衷。   只有这代王至始至终毫无破绽,可信使来报,此人虽说不会没事就疯疯癫癫大喊大叫,可着实不是正常人的模样。   难不成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是相互都给对方留下了令人深思的形象。   高座上的皇帝发话了,先是将代王好一阵夸奖。   本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准则。代王顿觉不好,有一种将有什么不祥事情发生的征兆。   果然,下一刻他就被雷霹傻了。   “二伯你说什么?你是说要侄儿去找皇大伯葬在了何处?”代王有一种被雷霹焦了的错觉,下一刻就恨不得化作一记霹雳,叱咤着去霹焦了皇帝。   幸好,他是该有多庆幸,自己很有自知自明,让有容将他和卫妩焚葬之后,就嘱他云游四方而去。   若是有容还在此,他那混蛋二弟岂不是早知他葬在了何处。这是烧了也不得安生的节奏。   就见皇帝很郑重地点点头道:“是,初时我遵照你大伯的意思,不得管他的身后之事,就连他丧葬何处都不许过问。这几年我日夜难寐,越想越觉得心里有愧,便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葬在了哪里,等到他忌日之时,也好亲自前去吊祭。”   代王当然不会相信这番说辞,也一时摸不准皇帝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遂装傻充愣道:“二伯,真是会给人出难题,你都找不到又要我如何去寻!”   皇帝道:“有容大师云游西方,只听说他一路朝南,登船出海,已寻不到踪影,但跟随有容大师的僧侣还有九九八十一。”   代王心知那些僧侣一多半也都随了有容云游而去,这一多半就是参与焚葬他和卫妩的僧侣,另外的一多半早在他死之前就做了极妥善的处理,隐秘地将那些僧侣送到了各处不知名的寺庙修行,遂闷闷问:“要去那儿寻?”   皇帝被问住了,他要是知道去哪儿寻,不是早就寻到了!也就不用遍寻稠方大师所说的有慧根之人了不是!   皇帝又不是代王,负责专门卖蠢很多年,自以为聪明地道了一句特别不负责任的话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代王总不能说“你去精诚一个试试,看看金石到底开不开”,只能“忐忑不安”地问:“我要是寻不到,二伯你是不是就得杀我的头。”先讲好了条件,再说寻不寻的问题。   皇帝觉得他是还没出师就说了丧气的话,遂不悦地道:“朕都说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代王一听,也不吭气了,就拿一双无比丧气的眼睛紧盯着皇帝。   皇帝到底还记着他是自己最宠爱的侄儿,忍了忍气,安慰道:“只要你尽心尽力,不论什么结果,朕都不会治你的罪。”怕什么,傻孩子,你还有免死金牌的好嘛!   代王还是不满意,又不怕死地道:“那怎么查起?二伯你得说给我听。”   这话要敢换一个人发问,哪怕是太子,或者赵王,皇帝能二话不说拿起案子上的茶碗,照他脑袋上砸去。   可这问话的是他的傻侄儿啊,皇帝觉得很塞心,看了看一旁的稠方大师,意思是用他这侄儿真的合适?   稠方大师假装没有接受到皇帝的问询,只在一旁加了一句,“只要代王心诚,佛祖会降下明示,到时代王只需按照佛祖的旨意,认真执行,即可成事。”   妈蛋,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傀儡。代王瞬间就明白了,压着肚子里头翻腾的火气,故意问:“那我要是接收不到佛祖的明示怎么办?”   稠方大师总算是领教了傻子的高明之处,尴尬曰:“阿弥陀佛,代王本是有慧根之人,只要精诚所至金石何愁不开。”   呸,这是也在学皇帝耍赖皮哩。   代王又拐着弯的和皇帝瞎扯皮,反正就是摆足了一副“我不想去”“去了也找不到”“找不到怕挨打”,还有“万一还没找到地方,我丢了”的各种表情。   最后,一捂头道:“此事再议?”这是对稠方大师说的。   稠方大师一向以佛法高深,能言善辩闻名,碰到了这傻子竟也忍不住有些头疼,心想着,这事儿虽然很急,但也并不至于急在这一时,于是点头表明:“可。”   还高深莫测地加了一句:“代王的慧根极深,迟早就会又佛祖训示降临。”   我去,这不是明摆着在说“我要开始搞小动作了。”   代王急急告退,没回府,直奔武陵长公主府而去。   代王预备着将裴天舒的大腿抱紧,再高呼一声“救命”,反正就是挨打也死活不回代王府邸。   你说他要是回了自己的府邸,那稠方弄点儿什么恶心的“佛祖训示”,他是阻挡呢还是不阻挡呢?   不阻挡,就是眼睁睁地任由自己落入了陷阱。   要是阻挡,就是明摆摆告诉对方他很有实力。   两难的境地,还是求个可靠的外援更给力。   裴天舒表示,想住这儿也可以。这不是以后用的着他的地方还有很多的,你来我往互相帮助,关系才能杠杠的。   但住这儿,一,你不许总往后院跑;二,有什么危险来临,你不能确保你自己。   代王心说,这不是废话嘛,不用裴天舒交代,他也知道裴金玉才是更重要的。   这就安心地在武陵长公主府随便找了个院子住下了,最近连皇宫也不准备去了。   可裴金玉又说了:“你不去皇宫怎么行,我二叔写给你二伯小妾的情信已经写好了。”   好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总之一句,玩不死你,也势必要将你累个不能生活自理。      ☆、第81章   这边的代王纠结着该什么时候进宫晃荡,才不会碰见皇帝。   那厢的裴天舒知晓了皇帝想让代王去寻找林青峦墓穴的事情,正在猜测原因。   真不是代王不厚道不肯说出原因,目前为止,连他自己都没想出来皇帝的目的。   上一世的他和卫妩焚葬之后,完全是按照佛家的规矩安葬,随葬的物品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是几样生平最爱的东西。譬如卫妩的琴,卫妩最钟爱的几枚印鉴。再譬如,林青峦写给卫妩的琴谱,还有卫妩亲手给他做的一支青玉簪。   这些都不是贵重的物品,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再利用的价值。   代王百思不得其解,只觉似乎漏了一样东西。   至于漏掉的是什么,越是去想却越是不得要领,索性将此放到一边去,说不定还会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   然后,看到了裴天舒打马出门,代王一转身就朝后院去了。   说的是不许总往后院跑,也没说一次都不让。   代王一到雕山小筑,瞧见的光景是这样的——裴金玉躺在她爹特制的躺椅上面晒太阳,裴百威和裴雪津就在暖阳之下撒欢跑,嗯……这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若不是他俩一人的怀里抱了一只老虎崽子的话,若不是裴金玉的脚边还趴着一只裴小虎的话。   还有一个裴吼吼,关在笼子里呢,它算是半路到了裴家,和从小就到了裴家的裴小虎总有不太一样的地方。   那两只小虎崽子,裴百威手里抱着的那只脖带红绳串铃铛,这个也是哥哥,叫裴大。   裴雪津手里抱着的那只脖带黑绳串铃铛,这个自然就是弟弟了,叫裴小。   别看这名字简单,中间的事儿还不少。   到了给它们起名字的时候,裴金玉通知百威和雪津兄弟俩,就问他们要不要?要是不要,就给刘家兄弟了。   裴百威和裴雪津就是想要,可怜是个没有发言权的,一边儿的楚氏斩钉截铁说:“不要。”女儿没有淑女的模样,儿子可千万别再长歪了。   裴金玉没说什么,虽说私心里是不想让虎崽和大虎分开太远,可刘家兄弟都咋呼了许久,不提一下也说不过去不是。   得,这就通知刘家来领走吧。   刘家很快就来人了,来的是伯夫人肖氏。   肖氏一来就表达了对裴金玉的感谢,又说了家中的各种情形。虽然话说的委婉,但意思裴金玉听明白了,是多谢好意,委实不能要。   肖氏表现的挺不好意思的,裴金玉笑着表示,这真不算什么事。   肖氏安下了心,叹口气道:“长公主,我也不瞒你了,不是不想要,实在是不敢要。你那两个师兄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三天两头的同人打架,你要敢让他们养了虎,他们还不得天天牵着老虎出门瞎转悠,看谁不顺眼,就放虎咬谁去。先不说我们家底薄弱,三两次就会为了给他们善后赔光,单只说,这万一要真的出了人命,他们可没有公主的免死金牌哩。”   一旁听说诚信伯夫人来访,才将赶到雕山小筑的楚氏,也深有感触地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弟弟他们也没有免死金牌哩。   这是什么事情都能和免死金牌挂上钩的节奏!   裴金玉心想,那就她自己养呗,没什么大不了。本来也就不愿意送哩,不过是不提一下,怕又被人说太小气。   这也就打消了将虎崽送人的念头,可是裴百威和裴雪津不乐意啊,天天闹,天天闹,楚氏急的不行,还特地给他俩弄了只像虎的小猫,就这还是不行。   最后,还是裴天舒忽悠道:“可以认养,有命名权,前提是要上交一部分零用钱,作为饲养老虎的支出。可以喂它们,可以跟它们戏耍,地点仅限在虎园。”   裴百威和裴雪津对零用钱根本就还没有概念好嘛,愿意捧双手上交。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认养和她姐姐养着有什么根本的区别。   这就该给虎崽起名字了,裴天舒循序诱导,说百威:“你是大哥,你的虎崽可以起名为……”   裴百威想了想,豪气万丈地说:“叫,裴大。”   马上就要过两岁生辰的哥俩,对长短、多少的定义还不是很清楚,却很清楚大小是怎样的。   裴百威说完,还得意洋洋地补充道:“很大,很大,很大。弟弟,虎,叫裴小。很小,很小,很小。”   一没留神,说了很长的句子,楚氏惊喜道:“百威,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给娘听。”   好吧,这是压根儿就没听清楚的节奏。   裴百威还没开始重复呢,裴雪津已经拽过了她娘,上前两步,开始和他哥吵架。   他们没听懂,他可听懂了。凭什么呀?凭什么他的虎就得长很小。   吵的是啥,反正众人一句都没听懂,最后裴天舒拍板道:“好,百威的虎叫裴大,雪津的虎叫裴小。”   裴雪津:“……”我蹲在地上画圈圈,啥也不干,就说我哥的小坏话,谁让他说话说的比我利索比我早。   瞧瞧,一个还不到两岁的孩子起出来的名字,和代王七、八岁时起的不相上下,可见小时候的代王到底有多傻。   完全傻爆了好嘛!   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越长越精了呢?   裴金玉眯着眼睛又将那厢的代王打量,不曾想,刚好就对上了他探过来的晶亮眼眸,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铺天盖地似的席卷而来。   裴金玉忍住了心头的狂跳,也忍住了想要戳瞎他的冲动,硬声道:“还不快去给我办事。”   一旁伺候的嘉荣也忍不住心头狂跳,心说,我的长公主啊,你使唤的可是堂堂的王爷,能不能不要使唤的如此粗暴,也太不拿人王爷当盘菜了好嘛!   这就提心吊胆地盯着代王,生怕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谁知,就见代王露齿一笑,道:“这就去了。”一转身,施施然迈脚,白色的袍子被暖阳镀了层金光。   哇,简直是太美型了有没有。   嘉荣看的心惊又肉跳,等到代王走远,才趴在裴金玉的耳边小声道:“代王他长得好像先帝一样。”   林青峦过世前的那个除夕之夜,微服出巡到了建信侯府,嘉荣还给他捧过茶。   虽只有一面之缘,可那是皇帝,自然是看过一眼就不能忘。就是刚刚,代王的神态,怎么看怎么像复制先帝一样,威而不怒、气宇轩昂,就连赵王和太子都没有这副模样。   裴金玉这儿可不是老早就看了出来,心惊过去,心烦依旧。可心烦归心烦,还是不忘嘱托嘉荣一句:“这话也就说给我听听就好,不许和其他人乱说。”   嘉荣应了声“是”,就是长公主不嘱托,她心中也有计较。她懂的虽然不多,却也知道世人常说的帝王之相。   还有一句话,她可是连长公主都不曾说过,和先帝、代王一样,有如此气势的还有一人呢!   那就是他们自家的忠义王。   ******   代王出了武陵长公主府的大门,并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去了赵王府邸。   赵王要搬出皇宫虽然早已议定,但真的搬出来也就是去年的事情。   为此他还送上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贺礼。   倒不是代王小气,主要是一想起赵王的心思,代王就忍不住的生气。还送礼呢,那会儿代王要是想明白了自己是谁,没准儿会送他一棒槌,砸的他眼冒金星。   至于今日为何主动上门?   还不是因着想拉个垫背的。   代王带了端午和重阳,慢慢地向赵王府邸走去。   那里离此并不远,不过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洛阳城中有权有势的人家几乎都集中在这块地方。   这是许多人的梦想,也是许多人口中的风水宝地。   代王一边走,一边看,似乎在欣赏着街景,也似乎透过这里看到了其他的地方。   ·   赵王今日得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午睡去了。   睡得并不踏实,正做着一屁股坐上龙椅,登了基的美梦,就听内侍小心翼翼地在他耳边喊了一声:“王爷,代王拜访。”   赵王睁开了眼睛,惊愕地问:“谁?代王?”,而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不是说好的忠义王呢?   第二个反应才是,也不知这傻子有什么事情才会突然来访。   从另一方面讲,赵王还真是挺了解代王,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赵王有心拿一拿翘,对内侍道:“叫他大厅等候。”这才慢悠悠地开始穿衣服起床。   代王等了约莫有两柱香的时间,赵王才姗姗露面。   两个人四目相对,开始寒暄问好。   代王道:“赵王哥哥你好。”   赵王说:“錾弟,怎地今日想起到哥哥府上来了?”   代王就低了头,开始哼哼哈哈,最后才道:“我想让哥哥和我一齐进宫看一看娘娘。”   赵王有点儿疑惑,他又不是一个人不知道进宫的路,干嘛还得找一个人保驾!   遂抿嘴不言,紧盯着代王瞧。   代王又开始哼哼哈哈了半天,才似不情不愿地道:“最近二伯想让我给他办个差,可那差事我办不好。”   赵王一听,慌忙问:“什么差事说给哥哥听听可好?没准儿,哥哥还能为你解忧呢!”   代王心说,我来此可不就是为了说给你听的。   于是,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赵王。   当然,说的只是能说的那一部分。   赵王整天累死累活就想在皇帝面前多刷一刷存在感,可这事儿听起来就委实不太好办,主要是无从下手啊。心想着,还要寻幕僚好好地议一议,再作谋划。   也刚好进宫去探一探事情的真伪。   不是他不相信代王说的话,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不放心,毕竟代王不算正常人啊,万一学漏个一两句关键的话,他也不能将其怎么样。   还是再寻个自己人问一问更保险。   思量好了,赵王立马就道:“錾弟你也真是,先不说你去见母后不一定就能见的到父皇,单只说要真见到了,难不成父皇还会吃了你不成。”   只见代王嘿嘿一笑。   赵王接着道:“行,哥哥就陪你走一趟。”   又一问,代王是溜达着来的。赵王叫人套好了马车,带着代王一起往皇宫进发。   进了宫门一问,才知皇帝又在听稠方大师讲经,还不许人打扰。   赵王还想打听点儿其他的事情,这就有意避开代王,对他道:“錾弟,不如你先行一步到我母后那里,哥哥见见父皇,一会儿再去。”   正如代王所料的那样,当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于是两人分开,代王自己往后宫行去。   如今的皇宫里有成千上万的宫女和太监,谁还没有几个人哩。   代王可不会贸贸然自己就往和楿宫去,去见皇后的路上,他将信给了一个叫做李运的小太监,自己就停在了慈惠宫不远处的秋丽亭旁边,等回信。   时不时的有太监和宫女从秋丽亭旁路过,向代王行礼。代王一副无聊到死的神情,一会儿谁也不愿搭理,一会儿随便拉个人说几句谁也听不懂的“神奇”话语。   反正,怎么傻怎么无理怎么不让人起疑就对了。   等了有一会儿,不见李运回转,倒是忽见一个身穿僧衣的女子飘然行来。   待女子走近一看,更觉无语,穿着僧衣,却没有佛心,一头青丝打理的黑亮惑人不说,还擦胭脂抹着粉,一看哪里是清修之人呢。也怪不得不留口德的裴天舒说什么此为制服诱惑了。   他起初不理解,这一观之下,便晓得了裴天舒的表达十分恰当。   他哀叹一声,心想着,该不是佛旨要来了吧。   总之,是稠方大师的人,就不得不防。   来人正是稠方大师招下凡的菩萨其一穆秋霜是也。   她已有三月身孕,却因着身材清瘦,看不出分毫。   今日正是她哥哥的生忌,她心情烦闷,只想要到处走走,这就撞见了代王。   “阿弥陀佛”,她远远地就向代王行了佛礼。   本想着就此离开,可瞧着代王的神情甚是落寞和凄凉。   代王若知晓她此时的念想,一定会说她眼神有问题,他浑身上下到底是哪一根毛上写有落寞、凄凉这样的字眼?   穆秋霜可是真的有慧根之人,嗯……她小时候见过的和尚都这样讲。   她自认为可以轻易看透他人内心,就死活认定了代王同她一样正有伤心之事,无法同他人讲。要不,他怎么会孤零零地站在这秋丽亭里发呆发傻呢!   这直接导致了穆秋霜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于是,放下了要抬脚离开的想法,反而冲着代王一步一步慢慢走去。   代王心说,该来的躲不了。   穆秋霜已经站定在他的对面,道了一句:“我远远瞧着代王的神情寂寥,可是有甚心事?”   表现的就似一朵娇艳可人的解语花。   上一辈子的林青峦被庄贤秀以及各路的女人勾引的太多,早就练造了一身强硬的抗勾引大法。   他眨了眨眼睛瞪了穆秋霜半天,客观地将她打量,脸还行,腰够细,确实像是林峻游的喜好,可跟他的喜好完全不一样啊,不够高贵,不够妖娆,穿了身僧袍还不够脱俗,已经没救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穆秋霜见代王看着自己,本以为有戏。   可下一刻,就听代王道:“你是谁?”   穆秋霜:“……”好吧,她自以为她早已经红到了皇宫外墙,就自动忽略了自我介绍这一层基本的交往步骤。   她尴尬地笑笑,道:“贫尼純方。”就换上了春风含笑,只等着代王叫她一声“純方菩萨”。   什么純方,倒不如叫豪放。代王鄙视地看了她一眼,问:“你是尼姑吗?怎么不是光头呢?”   穆秋霜:“……”本以为傻的好骗,正好可以帮她实现时刻想给皇帝戴绿帽的想法。谁知……   这问题很多人都想问,可真正问出来的根本就没人好嘛!   穆秋霜的脸色变了又变,小声说道:“皇上不喜人没有头发。”   代王就正色说:“那你是皇上的宠妃?”   穆秋霜又变了脸色,她是菩萨,这后宫里的太监宫女谁不叫她一声“菩萨娘娘”,就连和皇帝睡觉也不叫侍寝,叫做礼佛的好嘛!   完全没办法沟通啊。   真是,本想用给皇帝戴绿帽的行为祭奠一下她死去的哥哥,不曾想遇到了个傻子,还是不解风情的。   穆秋霜长叹了一声,就要飘然走远。   却不曾想,一下子撞到了赵王的身上。   赵王可不是第一次见这穆秋霜,瞧着她身无二两肉,没想到胸前的尺寸倒是不小。   赵王可不是代王这个苦行僧,且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要说没有多想,那肯定是骗人的。要说多想了很多,精虫还没有上了脑,心里头清楚的知道不管这位是真菩萨还是冒牌货,可她肚子里头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龙种。   还是让他娘夜不能寐,只要一想起就恨得咬牙切齿的。要说他自己并不介怀,那肯定也是谎话。   赵王将那穆秋霜扶好,恭恭敬敬地行一佛礼,道:“純方菩萨有礼。”   被代王气了个半死的穆秋霜,镇定了心绪,也道:“赵王有礼。”   赵王便说:“菩萨这是……”   穆秋霜真不愿意回想刚刚,冷着脸道:“无妨。”   赵王一看,顿时迷了眼睛。   男人真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动物。她给代王一张笑脸,代王只觉她在犯贱。这会儿,给了赵王一张冷脸,赵王却被她惊艳。   穆秋霜什么懂的都不多,却最是能懂男人看她的眼神。将将的挫败之感一扫而光,转而笑语晏晏:“贫尼告退。”   不告退还能怎样,代王可还在亭子里头看着哩。   穆秋霜忍不住愤恨地想,若是刚刚站在亭子里的是赵王,结局肯定是另一个样。   直到穆秋霜走远,赵王才渐渐回神,甩了甩袖子,只当根本就没有刚才失神的那回事。他分的很清楚,像刚刚那种女人,对于男人来说,说好听了图的就是一个新奇,说难听了就是玩物。   男人真正要娶的应该是裴金玉那种女子,不仅貌美如花,娶了回家还能如虎添翼。   是以,他有的时候根本无法理解他母后和太子的想法。   他母后是视他父皇的所有玩物如眼中钉肉中刺,防完了她们专宠,还要防着她们的肚子。要他说真不用这样草木皆兵,像想要对付有了身孕已经不能受宠的純方,更好的办法不是进谏,也不是胡闹,无非是再给他父皇寻上一个新的玩物。   待他父皇对純方的热度减退,再下手除掉了她肚中的孩子,如此才能高枕无忧不是。   还有太子,至今没有子嗣,就连他母后都不知晓,不是太子有疾,而是太子妃专宠,还是被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占了窝。   真不知道太子到底喜欢那个蠢女人什么,想当初他就看不上肖家,听说太子喜欢,欢喜异常,巴不得双手奉上。   赵王面上也表现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也蹬上了秋丽亭,对代王道:“錾弟,你见过母后了?”   代王摇了摇头,说道:“我想了想,还是等着赵王哥哥一起去,如此赵王哥哥才不会被皇后伯母念叨。”   赵王倒是不疑有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好錾弟,想的周到”,这就同代王一起往慈惠宫走去。   这一路上再无他事,到了皇后宫中同皇后说了会儿话。   代王心中有事,赵王比他还有事。   皇后想要留饭,赵王就道:“母后说留饭就留饭,怎知錾弟是否与他人有约。”   代王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奸猾”,只笑不说话。   皇后便知赵王的想法,骂道:“是你自己有约,与母后直说又能怎样,就知道欺负你弟弟。”   赵王也学代王只笑不说话。   皇后也不强留,还作势赶他二人出宫。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两人告退,将出了慈惠宫,就有一太监撞在了代王的身上。   赵王骂道:“狗奴才,不长眼睛吗?”   那李运连连磕头。   代王握紧了手里的字条,拂了拂袖子道:“算了,也没什么大事。”   赵王是真急着出宫办事,再说了,挨撞的又不是他,代王都不计较,他又何苦去做坏人。   遂道:“下次走路小心。”   这就和代王急急出宫去,还特地将代王送到了代王府门口。   等到赵王的车驾离开,代王便转身直接朝武陵长公主府走去。   好歹幸不辱命,就是不知那赫连解语的答案是什么。      ☆、第82章   虽说好奇,但代王是个极其守信的,将字条揣了一路,都没想过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先看一看。   一见到裴金玉,就巴巴地将条子递给了她。   不曾想,裴金玉也是个极其守信的,她也不看,直接差了嘉荣将字条送到了裴小七的药园里。   代王埋怨了她一句:“早知道你也不看,我在半路上就先看一看了。”   就听裴金玉道:“这世上反正是没卖后悔药的,你如今说什么都是白说了。”   代王哑然一笑,心知她至始至终都是这样的脾性,所以才不敢开口跟她说他很后悔、悔不当初、懊悔无及等等这样的话语。说了,能换来的不过是如刚刚的那样一句奚落的话语。   若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并不是卫妩从城楼上跳下来的那一刻。   那一刻是完全崩溃。   后悔则比崩溃更要早,可能是刘铮打开城门的那一刻,也可能比那还要早,说不定是吃了假死药一离开她的那一刻起。   回首上世的那种痛苦,如今连问一问自己若再来一次可有承受的勇气都不能,只能是不敢想、不要想。无意想起,都忍不住不寒而栗。   裴金玉只觉奇怪,她也不曾说什么难听的话,代王怎就红了眼眶呢?   若被嘉荣瞧见了,又该不住地念她不该欺负人了,好歹人家也是一王爷不是!   真是的,堂堂的王爷动不动还要哭鼻子,真是长见识了。   裴金玉顿产生了一种“天下的男子皆不如我”的感想,不自主地放柔了声音道:“不就是没看字条上都写了什么嘛,真是,也不至于让你痛哭一场。再说了,就算看你也不一定能看的懂不是。像我二叔写给那赫连名花的信你能看懂吗?反正我是没懂,全是药名,懒得费脑子去猜。那赫连名花指不定会怎样回哩,总之,不会写明明白白的话语,要不怎么叫私传密信呢。不过,你且放心,我二叔还指望着咱们给他传信呢。等他一来,你问什么他保准儿老老实实地答。”   这声音可真好听,她说了什么根本就不重要。于是,代王又笑了。   裴金玉又产生了一种自己越来越会哄人的误解。   两个人就开始巴巴地等着裴小七自动上门。   一天,两天,三天都过去了,裴小七那儿什么动静都没有。   饶是裴金玉够能沉的下气了,也难免替她二叔着急,心想着难不成是被拒绝了?   瞧不上他也对,以前的他带了个黑于常人的人皮面具,那么丑,能看上他得有多重的口味啊。   不好去跟裴小七打听,就跑去找她爹了。   她爹最近着实挺忙的,朝堂里天天都有烦心事就不提了,还有家里的琐碎事。这不是百威和雪津哥儿俩快过两岁生辰了,按理说这是楚氏需要操持的事情,可楚氏的祖母病了,回娘家尽孝去了。   楚氏的祖母生病本来管不着裴天舒什么事,就是丁忧也轮不着他啊,可谁知道皇帝有没有哪根筋搭错,会不会借此大做文章哩。   是以,差不多大半个朝堂上的人都将目光聚焦到了楚祭酒家,楚祭酒表示“受宠若惊”,祭酒他娘表示压力山大。   躺在床上想,不能就这样死啊,岂不是给后人留难为了。   于是一咬牙,嗯……也得亏了有裴小七特制的妙药,祭酒老娘在鬼门关前三进三出,嘿,大有好转迹象。   这不,楚氏一高兴,带着儿子,将府里的事情一丢,谁爱管谁管,反正她回娘家小住去了。   对于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可苦死了裴天舒,两头忙,忙得头昏脑涨。   当裴金玉找到她爹的时候,裴天舒正手捧着账册哀嚎。   裴金玉表示,做女人就得像她娘,用她爹说的话“心妍,你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找到像我这么一个靠谱的”。   她爹总喜欢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说这话时,不无吹嘘,但仔细想想也并非没有道理。不是在替她爹叫屈,连她都觉得她娘真的是很幸福的。   再一瞧她爹,颇有些于心不忍,道了一句:“把账本给我吧。”   裴天舒觉得自己找到了救星,立马忘记了自己对着账本是怎么心塞的,还心很大地想:马上就要十岁的小姑娘了,加减乘除应该可以很轻松搞定。   嗯……这就放权了。   待他女儿又抽空将裴小七的异常一说,还不知情的裴天舒又交代了东青几句,抬脚就走了。   人常说那句好奇害死猫,还真的颇有道理。   裴金玉觉得自己若不是好奇裴小七的事情,就不会去找她爹。不找她爹,就不会觉得她爹忙成了狗很可怜。不觉得她爹可怜,就不会头脑一热说那句“把账本给我”的话。不说这句话,她也就不用呆在她爹的书房看了一上午的账本,而后又见了一下午的各房管事,也就不会被赵夫子当做旷课处理,也就不用抄写五十遍《孔喜传》,重新学习什么叫做尊师重道了。   裴金玉觉得自己挨罚真的很冤,可又不能喊冤。赵夫子是个老学究,最善于的就是借各种典籍,歪理强辩,辩不过他的结局很可能就是五十遍变成一百遍。   所以说,裴金玉只有认栽了。   天已黑透,还在秉烛疾书,一边写一边觉得自己忙成了狗比她爹还可怜了。   忽地就听见有人敲窗,陪夜的嘉荣打开了窗户一看,更深夜静中,代王悄无声息地立在窗前。   嘉荣赶忙回头道:“长公主,是代王。”   裴金玉走到窗前,惊奇问他:“你怎地来了?”   一句话里有两层意思,一是他为什么而来;二是后院的门已经落锁,他是怎么进来的,可别以为她爹的暗卫都是棒槌。   代王只笑不答,从怀中掏出了一卷藏经纸,递到了窗前言:“我常常请假进宫,赵夫子便常常罚我抄写《孔喜传》,我抄出了心得,遂拿给你瞧瞧。”   裴金玉有点儿哭笑不得,展开藏经纸一看,随即惊愕。他所说的心得分明就是托词,这藏经纸上的字迹分明与她的字迹如出一辙。   裴金玉正待要问他是何时学会了她的字样,抬头一看,隆重的夜中,哪里还有代王的身影。   一旁的嘉荣仔细一数,欢喜道:“公主,是四十遍哩,加上公主先前写的十遍,正好五十遍,足以应付赵夫子,公主可以上床安歇了。”   裴金玉却久久无言,凝神望着先前代王站立的地方。   ******   不管皇帝有多么的心塞,楚祭酒的老娘都以顽强的毅力,气势汹汹地挺过了这个严冬,为表自己有多么的健康,久不出门的祭酒老娘,还特地参加了裴百威和裴雪津的两岁生辰宴。   这一日刚好是立春,一年有两个春,被民间寓意为吉祥如意。而第二年,又被叫做孤鸾年,不宜嫁娶。   是以,原本是该忙碌着准备新年的日子,不少人选择了抢时嫁娶。   譬如高御史的嫡幼女高如意,在这一日怀着满心的不甘嫁给了丹乡伯的儿子韦文浩,也是韦妃的亲侄儿。   而皇宫里純方菩萨的肚子也终于挺了出来,连宽大的僧袍都再也遮挡不了。   据说皇帝答应了要将純方菩萨的儿子交给韦妃抚养,高御史是不是因着这个原因才愿意将女儿嫁去了丹乡伯府,便成了众人猜测不断的话题。   这时候,武陵长公主府关起了门,小宴亲友。裴天舒并没有选择在这个众人关注的时期大肆操办儿子的生辰宴,不过是三五亲友围在一起喝喝暖心的酒,再说一些鼓励的话语。   最觉舒心的是祭酒老娘楚老太太,哎呀,说实在的,哪怕死了能上天做个神仙,也想在人间多留几日,瞧瞧满堂的儿孙,听听满堂的笑语,遂豪言道:“老身要活到一百岁哩。”   众人附和:“一百岁也不够,要活的比一百岁更久哩。”   如此,楚老太太更加的舒心,咧着不剩几颗牙的嘴,笑的根本就停不下来。   这边是一屋子的欢声笑语,而那厢偌大的皇宫里却像是死人了一般,笼罩着黑气。   皇帝今日发了雷霆之威,杖毙了純方菩萨身旁伺候的数名太监和宫女,就连稠方大师特地赐给純方的两个比丘尼也不能幸免,只因他们伺候的不尽心,导致了純方菩萨动了胎气。   这时,穆秋霜才后悔不已,若是肚中的孩子没了,就算皇帝不要她的命,那稠方也不会放过了她。真是因小失大,光想着给皇帝戴顶绿帽,却忘了顾及自己身怀有孕。   她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不住地在心里默念:哥哥啊哥哥,若是你在天有灵,千万要保佑妹妹挺过这危机。如此,才能重新谋划,替你报仇方能解恨哩。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张写错了人名,裴小七心仪的是赫连名花,不是赫连解语。已改正。      ☆、第83章   苏子友苏御医提心吊胆地在晨安殿外候着,这是自颜学庆故去之后,他头一次感受到了要命的压力。   皇帝说了,要是純方菩萨肚子里的龙种保不住,他们就得咔~,人头落地。   苏御医今年三十有九,儿子今年才娶了媳妇,还没抱上孙子哩,要是就这么死,肯定是死不瞑目的。   可谁让他没有颜学庆的能耐,谁让他主攻的是伤寒杂症,而不是如颜学庆那般是个妇科圣手呢。   颜御医啊,颜御医,你说你怎么就死的那么早!   武陵长公主府最东头的药园里头。   正翻捡着药材的裴小七连连打着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左手搭在了右手的脉门上,一摸,咦,没病啊!该不是谁在惦记他吧?   也不知是裴老大正惦记着他的毒药,还是林老三又想让他做点儿什么有益于闺房之乐的补药。   反正,惦记他没好事就对了。   总不会是赫连名花想他也就对了。   裴小七怎么想都没想到苏子友的头上,他自打从皇宫里出来,就在武陵长公主府里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一来是为了躲避旧识,以免遇上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什么破绽;二来也符合他的性格,他本就不像林枞那样飞扬跋扈,他就喜欢躲在屋子里头捣鼓捣鼓草药,默默无语,却总能给人致命的一伤。   是以,今日裴天舒宴请亲友,他依然躲在药园里头。   说的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做,趁着天晴还有太阳,翻捡翻捡药草,配几个应急的方子,一眨眼的功夫,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约莫着前头的宴席已经结束,裴小七在院子里头支了个软榻,和药草一块儿晒起了太阳。   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还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头还是赫连名花立在桃树之下,拈花一笑,面容是那样的恬静美好。但同往常不一样的是桃树上面有好多只麻雀不停地叽叽喳喳,真是太影响画面的美感了。   裴小七想要伸手去赶麻雀,冷不丁地一阵小风吹来,他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药园就似遭了窃贼,到处都是凌乱的药草,且贼并未走远,就在他的屋子里头呱呱乱叫。   裴小七当然不会以为是真的来了贼,心知一定是哪个兔崽子趁他睡着,乱翻他的草药。还知道兔崽子八成就有一个是谭中秀。   裴小七猜的是真准,可委实没有想到兔崽子一共有七个,还外带两个小姑娘。   他方寸大的药房里挤了九个人,不,加他已经十个了,实在是拥挤的不忍直视。   大眼一瞧,心疼的直叫唤:“哎哟,这位小姑娘,那可不是能坐的石头,那是钟乳石可以入药。”   刘彩慌忙跳了起来,往前一步,踩到了她哥哥的脚。   刘元枫被踩的直叫,下意识金鸡独立,又撞到了刘如松。   然后刘如松撞到了裴宝,裴宝又推倒了七里,七里又带倒了八骏,最后成功地铲倒了药炉旁正忙着配药的谭中秀。   只听“哗啦”一声,谭中秀后头的百宝箱应声摔落,瓶瓶罐罐砸碎了不少。   裴小七只觉心痛的滴血,看了看一旁淡定围观的裴金玉,还有裴金玉身后的代王:“……”MD,真想大吼一声“小兔崽子们,快滚蛋”,可是长公主来就来吧,没事儿还干嘛带了只虎崽过来哩。   虎崽不可怕,万一他欺负了虎崽,而虎崽又会告状……得,还是忍了吧。   所有的肇事者中只有谭中秀吓了个半死,赶忙爬起来,解释道:“师父,长公主的裴大生病了,我来给它配点儿药。”   嘿,人病还医不好呢,什么时候改行做兽医了呢!裴小七扫了他一眼,又将眼神落在了摔在地上的瓶瓶罐罐上面,叹息一声,久久无言。   谭中秀更害怕了,又道:“师父,你,你可千万别生气。”然后又加了一句:“师父,你生气归生气,可千万别体罚,好歹我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给点儿面子吧。”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节奏。   要不是顾忌着人多,裴小七早就拎着谭中秀的衣领胖揍他一顿了。   还没说亲的裴小七心说,看来是时候改改门规了,作为他的徒弟,一日不出师,一日就不准成亲。   小兔崽子,叫你没事儿刺激为师,为师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谭中秀看出了裴小七的恶意,欲哭无泪,转脸凄苦万分地看着裴金玉。潜台词是,长公主救命。   裴金玉收到了,先不说谭中秀是为了给裴大医病才带着大家来的药园,单只说他好歹也算是她的大师兄,岂有不管的道理。   裴金玉扫眼又将这屋子打量,不紧不慢地道了一句:“这实不能怪我们,是二叔你这屋子太乱了。”   然后就听代王接道:“缺了一个会洒扫的婶娘哩。”   谭中秀赶忙附和:“就是,就是。”是不是高明的大夫都是天煞孤星,他前一个师父也是没有师娘,还早亡哩。   谭中秀颇为担心地看着裴小七。   裴小七只觉他的眼神怪怪的,心说这是几个意思。   还有其他的人虽没有出声,可都点头又是几个意思。   刘彩捂嘴一乐,一语命中重心:“二叔,你怎地还不娶妻?”她视闺蜜的父母如父母,视闺蜜的二叔自然也如二叔。   裴二叔、裴小七,真想对天长啸,一群兔崽子虐完了身,又来虐他的心,娶媳妇,他也想啊,可关键是媳妇不肯嫁。媳妇说了不放心妹妹,要留在宫里保护她,他难不成还能去皇宫抢亲吗?   一瞧裴小七悲苦的表情,裴金玉和代王心知这是被人婉拒了。   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是极不道德的一件事情,裴金玉目的达到就要撤。   然后,一帮人明着拿,暗着抢,也不知道顺走了裴小七多少东西。   好吧,财去人安定,反正买药草的钱全是裴天舒的。   裴小七略感安慰,认命地开始打扫一地的狼藉。   ******   裴金玉那儿一出了药园,就示意要和代王单独说话,其他人都很知趣,唯独刘彩就是不肯走。   还很吃醋,用一双充满了敌意的眼睛望着代王,欲言又止。   这位是已经忘了,才没有多久之前,还很心仪他呢!   刘彩深深地被一种“闺蜜快要被抢走了”的坏情绪笼罩了,情不自禁控诉道:“有什么事情还不能告诉我吗?”   转而望着裴金玉,那眼神太过清澈,太过戳心。   好吧,裴金玉被她打败了,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跟代王说一声,今年除夕,我准备进宫参加宫宴。”   往年的宫宴只有忠义王携王妃独自进宫,至于今年为何她也想去了,还是别告诉刘彩的好。无关于信任,只是裴金玉潜意识里觉得她还太小,既然将她划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私心里自然是想将她护的周到。   刘彩果然想的不多,只欢喜道:“太好了,今年我可有伴了。”   顿了一下,瞟了一眼代王又道:“你进宫参加宫宴,跟代王有什么好说的。”   代王哭笑不得,能和裴金玉单独说话,甭管说的是什么他都是开心的,这刘彩硬是赖着不走不说,还嫌弃起他来了。   代王道:“我在宫里熟啊,想托我提前打点好。”这是告诉裴金玉,你的意思我听懂了。   还不忘保证道:“金玉你且安心,我自会将一切都安排好。”   话毕,点点头,走掉了。   他又不是刘彩,硬赖着不走,搞不好会招人嫌的。   刘彩见代王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一搂裴金玉的胳膊,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逗了逗在裴金玉怀中卧着的裴大,笑嘻嘻地道:“没想到老虎小时候也这么可爱的。”   裴金玉也笑道:“什么东西都是小的时候最可爱。”人也一样,知道的越少懂的越少,连眼神都是清亮的。等到越老眼睛越浑浊,从眼睛里头,就能看到他过往的经历有多少。   而后刘彩又絮絮叨叨地同裴金玉说起了往年参加宫宴的各种趣事,譬如前年最得宠的是韦妃,光从那一身鲜亮的行头就能窥见;去年最得宠的是纯美人赫连解语。也不知今年最得宠的会是谁。   其实这些裴金玉比刘彩知道的多,她却只笑不语。这是朋友在给她“送礼”,虽然礼轻,却已竭尽全力,万万没有嫌弃的道理。   只是一向料事如神的裴金玉也没有想到,今年的除夕没有依照旧例,而是过了腊月二十三祭灶,宫中就派了人到各府传信,要求各府的命妇、以及三品以上大员的嫡女于腊月二十五进宫过年。   理由是聚集有福之气,为純方菩萨肚中的皇子祈福。   是的,純方菩萨自从动了胎气,就一直处于卧床保胎中。   裴天舒以家中有幼子为由给楚氏请了假,本想仍旧以长公主身体虚弱的借口也为裴金玉请个假。   可裴金玉自己执意要入宫,说是替她二叔走动走动。   裴天舒感动之余,细细思量,心想着皇帝还不敢和他明刀明枪地干上,再者对他女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饶是如此还是特地嘱咐了裴筝“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长公主”,这才于二十五日的早上,亲自将裴金玉往皇宫里送。   马车才行到宫门前,就瞧见了皇后跟前最得用的大太监柳云,一身崭新的宫服,迎接在宫门之前。   各府的命妇都是清一色的绯红绣花斗篷,黑体红边的曲裾,各家的小娘子则是各个花枝招展,排着队等着由柳云引领至慈惠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武陵长公主的马车一到,柳云便亲迎上前,问安行礼后,又指使着宫人放行,这才含笑曰:“忠义王,皇后娘娘说了,长公主到了皇宫,就等于是回了娘家,自不用与各府的小娘子们一道,二门前已有专人迎接。”   裴天舒一点头,指使东青塞了一袋银钱在柳云的手里,也不去想皇后此举是在示好还是捧杀。放下了车帷,马车复又前行。   到了二门前,没有皇帝的召唤,裴天舒便不好再往里去。   先行下了马车,去扶裴金玉。   就见柳云口中的“专人”已来到了马车跟前。   不是代王又是哪个!   裴天舒道:“你来的倒很早。”   代王的面上挂着标志性的憨笑,曰:“快过年了,皇伯母让我进宫来陪陪她哩。”这是来了就不走的意思。   裴天舒听明白了,“嗯”了一声,又挑眼看他嘱咐道:“我想说什么你懂。”   代王想说“我不懂”,可裴金玉已下了马车,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哩。遂闷闷地答:“懂。”还不就是照顾好了她,但是不可以监守自盗嘛!   这是只让人干活,还不给奖励的节奏。   代王目送着裴天舒的马车出了宫门,暗地骂了一句“抠门”,这就规规矩矩地引着裴金玉往慈惠宫去了。   皇宫不止是等级深严的地方,还是耳目众多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哪个墙角旮旯里藏着谁的眼睛。   代王在这里只能是标标准准的傻王爷,裴金玉也得时不时地做出身体不适弱不禁风的模样。   就算很多人心知肚明她是装的,也没人会不识趣地去揭穿不是!   一到了慈惠宫,皇后就赶忙让人给裴金玉赐了座,紧挨着高座之旁。皇后温言温语地询问了裴金玉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柳云便领着各府的小娘子朝见而来。   皇后正襟危坐,下意识地扬起了高傲的头。那厢的代王早在柳云来报之时,不待人嘱咐,就回避了开。   如花如玉的小娘子们齐齐进殿向皇后行礼,而后分成了两排,侍立在皇后跟前。   皇后说了些吉祥的场面话,又挑了几个亮眼的询问了年龄和学识,而后命她们退到了一边,这就该各府的命妇朝见了。   命妇行礼之时,裴金玉有意让开,皇后却道:“不用,堂堂的长公主当得这一礼。”   话虽如此,可裴金玉觉得今日的仇恨拉得已经够多了,还是执意起身,让到了一旁。   各府的命妇行过了礼,也分了两排侍立在皇后的跟前。   皇后道:“本宫奉了皇上之命,将尔等有福之人招至宫中,一方面是为了给純方菩萨肚中的孩儿祈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大家高高兴兴地庆祝一番。我朝家法严谨,女子应该懂得持家之道,首要的便是女红……尔等今日进的宫门,便各裁一件衣服,再由各府的小娘子们缝制,明日日落之前交上。”   站在这里的各府命妇皆心知,一进宫门绝对没有什么好事,却不曾想到一上来就让她们做衣裳。   有的吓个半死,譬如诚信伯夫人肖氏,她比谁都知道她这女儿的针线本领,说的好听点儿叫不怎么会,说的难听的就是手笨的跟脚一样。   高御史的夫人本没什么紧张的,只因她最小的女儿也出嫁了,嫁的是韦妃的侄儿,品级不够,并没有进的宫门。   可一瞧见镇国将军夫人高再婵,忍不住还是很心慌。   那边的裴金玉一瞧刘彩哭丧的小模样,已心知她和自己一样,是个压根儿就不通针线的。   到了皇宫的地界,她爹的人轻易不能动,想做点儿什么小动作,就全看代王的本领了。   裴筝早就会了意,悄悄地给代王递消息去了。   腊月二十六的中午,代王趁着皇后小歇的时候,拿了两件做好的衣裳递给了裴筝。   而高再婵那里,因着高夫人的主动帮忙,也已经完工。   这就写上了各人的名字,交上去了。   然后,玩儿去。   虽说裴金玉是带有目的性的,却也不好冒冒失失地闯进和楿宫去。代王早就安排了妥当,差人给赫连名花送了信,就约在了秋丽亭见面。   裴金玉携着刘彩和高再婵到地方的时候,就见秋丽亭中立着一个宫装丽人,穿着名贵的纯白色的雀羽大氅,端庄秀丽,一点儿也不像是失宠的模样。   高再婵是知道情况的,消息的来源渠道自是镇国将军林枞。   她眼光独到,只瞧了一眼,便犹豫道:“是她?”   刘彩不解问:“三婶娘,你和……她,从前认识?”   裴金玉也瞧出了异常,没发表意见,只是对刘彩道了一句:“多看少说,有什么话出宫再说。”   刘彩又不傻,果断闭嘴,眼瞅四方。   秋丽亭中的确实不是赫连名花,而是妹妹赫连解语。   别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那个笨姐姐也不知被什么人迷惑,竟会傻到了问她愿不愿意出宫去。   且不说,这禁宫深严,除了死掉被抬出去,想要活着出去难于上青天。单只说,迷惑她姐姐的人,到底是哪一方的神圣,胆大到了这种地步。   她问了她姐姐许久,可她姐姐就是不肯吐口,她便一直叫人盯着姐姐的一举一动。得知了今日之约,她将姐姐迷倒在屋,自己前来赴约,倒要瞧一瞧“那个神圣”是什么人物。   不曾想,这就瞧见了赫赫有名的长公主。长公主不认得她,可不代表她不认得长公主。昨日命妇和贵女进宫,她可是远远地瞧过的。唯有长公主是由代王亲引进宫。   赫连解语的心头咯噔一跳,难不成迷惑她姐姐的是忠义王?   一想,也是,放眼整个大宏,若说有一人胆敢来挖皇帝的墙角,那就只能是忠义王裴天舒了。 怪不得,这一次那忠义王妃并未进宫。   赫连解语上前柔柔一拜,道了句:“长公主有礼,将军夫人有礼。”   高再婵和刘彩回礼,只有裴金玉紧盯着她,似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你姐姐什么时候过来?”   真是没有想到一上来就被揭穿了身份。赫连解语这才将裴金玉放在了眼里,含笑道:“长公主真是犀利,怎么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呢?”   裴金玉哂笑,指了指额头。   赫连解语顿悟,说:“其实一擦上香粉,姐姐额头上的疤痕并不引人注意。”   这不是裴金玉想知道的问题,仍旧直接问:“你们姐妹此举为何意?”   在宫中和人说话习惯了绕弯子,没想到碰见了这么直言不讳的。赫连解语也就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哼笑一声说:“我不知长公主,哦不,或者说忠义王是何意?”   在皇宫里,还是同不是目标人物的赫连解语扯皮,实在不是裴金玉的本意。   她沉吟片刻,道:“本宫不知纯美人此言是何意,我不过是听人说笑美人的软体舞精妙绝伦,才使人约她来此,想见识见识。”   她相信经此一事,赫连名花已经有了决议。   赫连名花既然敢从高台上滚落,可见并不是毫无主见之人,空有疼爱妹妹之心,也得妹妹领情不是!   瞧赫连解语的样子,倒像是个执迷不悟的。   赫连名花该知道,就是搭上了她自己,也换不来赫连解语的回头之心。   就如皇位一样,皇后的位置也只有一个哩。   想做宠妃,却碰不上痴情的皇帝。   想做皇后,却无奈何自己不过是个番邦敬献的美女。   就算曾经被皇帝所喜,可是位分呢,不还是同被皇帝冷落的赫连名花是一样的。   如此还不醒悟,还想借此帮助皇帝铲除了她爹,只能证明此人已经无救了,还是药石无灵。   赫连解语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可她苦于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一时间只能气呼呼地盯着裴金玉。   裴金玉忽然笑道:“既然你姐姐不识抬举,不如纯美人代姐一舞,让本宫开开眼界如何!”你想算计我爹,本宫就先杀一杀你的锐气。      ☆、第84章   一阵萧瑟的冷风吹过,赫连解语才意识到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她是皇帝的美人,就连皇后对她万般不喜,也断不会随意说出让她跳舞开眼的话来。   她涨红了脸,正想要说一句强硬的话回击。   裴金玉又一笑道:“原来你也是个不识抬举的。”一转身,施施然下了亭子,不给人留一点儿时间做出反应。   刘彩紧跟上去,实在不解,问:“长公主,你怎么又不让她跳了呢?”   裴金玉拢了拢大氅,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道:“天这么冷,她就是想跳,也得本宫乐意看啊。”还特地回头又瞧了她一眼,只是那眼神中的轻视是那么的明了。   赫连解语不止听见了,还听得一字不漏,不止看见了,还看的清清楚楚,她从没有如此地憎恨过自己耳目聪灵。   这样的侮辱就是放在去年她还受宠之时,因着对方的身份,这一口气就是咽不下也得咽下。更何况,今年她已经没了往昔的恩宠。   她在秋丽亭中又站了许久,直到冷风吹得她遍体生寒,她才似将将睡醒一般,心思活动起来。   她想,想要在这宫里彻底的站住脚,就得不怕疼不怕苦不怕孤单,还得不得不狠心。   就在赫连解语下了秋丽亭,从小路转回和楿宫的时候,那厢的裴筝奉了长公主之命,找到了代王,传话曰:“长公主说代王的事情办砸了,砸在了赫连解语的手里,要是补救不好,估计一出了宫我们王爷就得找代王谈话了。”   代王已知去秋丽亭的并非赫连名花,也差了人去和楿宫打探情形,这是已经在补救了。乍一听裴筝的话,只觉好气又好笑。心说,裴畅之要找他谈话,还不如说是单方面的修理他。   唉,上一世他想过和裴天舒很可能会有针芒相对的一天。最坏的结局有两个,其一是他克制隐忍做个“舒坦”皇帝,而裴天舒权势滔天;其二是他掌握所有大权,而裴天舒隐忍偷生或者身首异处。   却怎么也没有想过会像如今这样,他被裴天舒吃的死死的,除了装孙子,竟没有第二条路好走。还是心甘情愿。   代王颇觉郁闷,在心里连连叹气,却也没有忘记正事,一想起密报上所说的赫连解语其人,嘱咐裴筝:“赫连解语恐不会善罢甘休,估摸着将有事发生,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可以迫使赫连名花做出决断,坏处是得想法子应对。我会使人往宫外送信,你让长公主莫妄动,以自身的安危为重,其他的交由我来就好。”   裴筝领话回禀,裴金玉未动声色。   代王那儿也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静待着赫连解语出招。   倒是宫外的裴天舒和裴小七收到消息,急的面红目赤,只因裴小七遇上了技术上难以攻克的问题。   想当初他死遁出宫,靠的是家传绝技玄武定息,可以使脉息渐弱乃至骤停,就像乌龟冬眠,不吃不喝不动数天,也无关系。赫连名花可没有这样的功底,那就得依靠假死药才能死遁而去。   关键就在于,裴小七他配不出来这假死药。   裴天舒倒是想帮忙来着,可这玩意儿太高深了,且他跟随林青峦已是其假死之后。假死药的来历,他大哥可能是知晓的,但他委实不知。   两人急的面面相觑。   裴小七说:“你不是保证有办法能将她偷出来的吗?”   裴天舒道:“时机不对。”   没瞧见嘛,皇宫的安保工作虽然平时就已很严密,可是如今更严密了,俗称戒严。   赶上严打的时候挑战帝威,伤亡可能很严重的好嘛!   “那怎么办?”裴小七表示自己的心上人还在里头呢。   裴天舒摊摊手道:“呸,你个见色忘义的家伙,你侄女也还在皇宫里头呢。”   可别忘记了,戒严针对的是他。   他女儿可不就得首当其冲地深陷危险之地。   哎哟,脑壳儿疼,不过还是等等吧,先看看代王有多少本事再说其他。   ******   皇宫里头的代王自然也发现了宫里的守卫加倍的事情,他心知不妙,差人给裴筝送了信。   “万一有变,势必保护长公主安危。”   裴筝心想,可不就是废话嘛,他是长公主的人,自然要誓死保卫。不过,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代王原话学给裴金玉听了。   裴金玉点点头,转而就对刘彩和高再婵道:“将有事情发生,不管谁问起秋丽亭之事,大可原原本本道出。”那件事明面上就是长公主跋扈,可她有跋扈的理由,连皇帝都没法问罪。   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什么都别管,哪怕有人将要在你们面前死去。”这话针对的是高再婵,毕竟明面下的事情刘彩并不知情。   别瞧高再婵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可她自己都差点儿死了好几回,心理素质绝对是杠杠的。   一听此话,点了点头,还教刘彩:“遇见事,你就哭。哭不出来,掐胳膊。除了哭,你什么都别说就对了。”   刘彩也点头,心说哭好办,反正她经常用哭对付她娘,早就练出来了,她娘只要声音稍微大点儿,她眼泪立马就出来了。   这是未雨绸缪,先想好了应对措施,三人只当啥事也没,该吃吃,该玩玩,也只等着赫连解语出大招了。   赫连解语那儿一早就截住了皇帝,将她姐姐可能和忠义王有私情的事情全盘道出,却又死活拿不出证据。   饶是如此,皇帝还是当时就跳了脚,这就要赶去和楿宫将赫连名花掐死去。   赫连解语哭着劝慰,先表示姐姐有此作为,妹妹心很疼。再说皇上就是掐死了姐姐,就能解恨了吗?不如,这样,这样,这样。   皇帝一听,直夸:“美人,你可真是朕的好美人。” 还许诺,办成此事加封她妃位。   然后,才有了皇宫戒严的事情,防的就是宫里的信息外泄,也得防备裴天舒往皇宫里头传信。   这就只等个发作的时机了。   ******   各府的命妇、贵女负责制作的衣裳昨日日落之前,已经全数交上,皇后预备评出前三甲,要与27日晚宴之时,给予奖励,还特地邀请了后宫所有的妃嫔一道选评。   赫连名花是个没承欢的,去这种场合便只落个被人奚落心情不好的结果,却也不得不去哩。   很多人都发现,一向亲近的赫连姐妹,头一回分开到了宴席。   赫连解语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赫连名花就坐在了末尾。   便开始有人笑话赫连名花,连亲妹妹都不管她了,她还有什么指望。   皇家无兄弟,这后宫里自然也不可能还有姐妹呢。   赫连名花只当没有听见这些讥讽,尽量不使自己引人注目。   但是,容貌和气度在那儿放着呢,就如她和赫连解语站在一起,明明是七分相像的容貌,打眼的却始终是她。   莫说旁人了,从小到大,赫连解语没有少为了这种事情暗暗气恼。   更何况,今日本来就是她唱主角呢。   选评才将开始,就有宫人在外高呼:“皇上驾到。”   皇后,所有的宫嫔,还有各府的命妇和贵女,无不参拜在皇帝的脚下。   裴金玉还是如常地伴在皇后的身旁,行礼之后,下意识看了看紧挨着门口的赫连名花。   不曾想,倒是同她四目相交了。赫连名花淡淡地冲她一笑,就赶忙别过了眼睛。   皇帝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携手皇后坐在高座之上,还不忘瞧了瞧裴金玉,抿嘴冷笑。   皇帝不喜裴金玉的由来,大概是从免死“金牌”开始的。   他忌讳她的“金牌”,忌讳她爹,并不代表会忌讳她。   想想也是,外头流传的关于长公主的坏话,多半是无理、跋扈、没有妇德等等之类的,聪明、机敏、以及善应对这些更可以代表长公主性格的好话,多半已经被坏话给掩盖,要么是不被人重视,要么就是不为人所知。   皇帝自然也不知道的,只想着过完年才十岁的小姑娘,长得还算挺好的,关键就是太惹人讨厌啦。   又一想起,这小姑娘就是扳倒她爹的关键,再一次抿嘴冷笑。   哎哟,忠义王,你也有今天呀。   皇后钦点了衣裳做工最好的前三甲,各赏了一副头面。   皇帝龙颜大开,连饮了数杯,就嚷嚷着:“此等好时节,怎能没有歌舞助兴呢!”   眼睛一扫,顿时落在了赫连名花的身上,又道:“许久不见,不知笑美人的舞姿可走了模样,不如跳一曲给朕瞧瞧可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嫉妒的肠子发青,暗恨她又得了皇帝的垂青了。   只有裴金玉和高再婵知道大事不妙。   还有赫连名花也是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镇定地向前,站在了大殿中央。   赫连解语起身,向皇帝道:“启禀皇上,姐姐那日从高台滚落,不止摔伤了额头,还摔坏了腿脚,不如让臣妾代替姐姐跳一支舞,皇上你说可好?”   这是套好的说辞,不过是让赫连解语适时地表达一下姐妹情深,至于结果……皇帝自然要说不好。   乐声起,赫连名花的曼妙的身影也顺着乐声在整个大殿中飘荡。   舒展的手臂,柔软的腰肢,还有修长又笔直的双腿,看的皇帝心头火起。   这火自然不会是欲火难耐,而是他家的好白菜被猪给糟蹋了的窝心之火。   若不是裴天舒,这好端端的美人还是他的美人哩!   忽地,就隐约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地,发出了一记清脆的破碎之音。   皇帝一抬手,乐声戛然而止。   便有太监捡起了赫连名花脚下的破碎之物呈上。   裴金玉离得比较近,瞧见了那是一支通体发青的无任何花纹的男用翡翠发簪。   她自然知晓她让代王递进来的绝无此物,这不过是一桩不太高明的栽赃。赫连名花就是长了一百张嘴狡辩,那不是她的,皇帝也是不会相信的。只因,他就是主谋呀。   再去瞧那赫连名花的神情,淡淡扫过一眼,就瞧见她又是惊讶又是慌张的脸上,偏偏挂着一双坦然的无一丝异样的眼眸。   这是早已知晓?将计就计?   若是,必定出自代王之手。   裴金玉像是根本就没有看懂殿中的情形,探头瞧了瞧皇帝手中的翡翠发簪。   就见皇帝奋力将发簪摔到了地上,怒道:“贱人,快说这是哪个奸夫的?”   一向恪守妇道的皇后也惊怒了,无比鄙视地道:“我只当你是个老实的,却不曾想你骨子里竟是如此淫荡的。”   转而又皇向帝请罪,毕竟后宫是她的管辖范围,发生了这种事情,打了皇帝的脸不假,也是在说她这个皇后无能。   皇帝怀的是借此敲打后宫里所有女人的心思,他没有即刻让皇后起身。   这时候,赫连解语扑倒在皇帝的脚下,替赫连名花辩解道:“皇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皇帝一抖脚,将她踹到了赫连名花的身旁。   就见赫连解语一抱她姐姐的胳膊,哭道:“姐姐,你快跟皇上说啊,说这是一场误会。”   赫连名花看着她的泪眼,就是不肯说话。   赫连解语道:“难道……真是?姐姐,你怎会如此糊涂呀?”   转而又对皇帝说:“皇上,姐姐性纯,一定是受了奸人蒙骗,还请皇上开恩。”   皇帝像马打响鼻似的,说了一个字“哼”!   赫连解语又去拉她姐姐的胳膊,“姐姐,你瞪眼瞧瞧,那人若是真心对你,早就站出来了,根本就不可能让你一人承受皇上的雷霆之火。”说着还拿眼睛去瞪裴金玉。   裴金玉笑了,对着皇帝说:“皇上,她们是亲生姐妹吗?怪不得呢,还真是姐妹情深!”   有些话裴金玉一个小姑娘不好说,高再婵作为已嫁妇女说得,再者就是说了不能说的,她男人可是蛮不讲理的杀将呢,想跳出来掐她,先摸摸脖子上的脑袋长得结不结实吧。   于是,当高再婵说出了“她姐姐和人偷情,没准儿是带着妹妹一起哩。既然姐姐不肯说,不如就对妹妹用刑吧”这样的有辱斯文的话语,其他的命妇也就是小脸一红,带着女儿的将女儿的耳朵一捂,就是再不满,也没人敢出口反驳。   皇帝:“……”MD,这跟他和赫连名花预想的根本就不一样。   作为堂堂“忠、义”王的女儿,就算你不忠不义不是敢作敢当的供出你爹,你也应该有点儿做了坏事的忐忑不安好嘛!   你那么镇定,让我该说什么好?   皇帝的面色晦暗,心想着在裴金玉那儿无法突破,瞧了瞧那边明显吓个半死的赫连解语,灵机一动,冲赫连名花阴狠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说,我就斩了你妹妹。”   赫连解语“哇”的一声,如今是不用挤,眼泪就狂飙,摇着她姐姐的胳膊道:“姐姐,你鬼迷了心窍,忍心为了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男人,牺牲了妹妹吗?”   赫连名花默然不语地望了望她,在心底叹气,真想和她说一句“鬼迷了心窍的分明是你,宝座上的那个才是根本就不会爱你的男人哩。莫以为就算得不到他的爱,还能得到永世的富贵,瞧瞧这里的乌烟瘴气,不久就要笼罩了整个宫廷”。   赫连解语不明白她姐姐的眼神里,到底想要说什么,只是愤怒推了她一把道:“你就真的不管我死活?”   赫连名花叹气出声,再不肯看她,转过头像是对着皇帝,又像是对着虚空,缓缓道:“那支发簪乃是未进宫之前的心上人所赠。”   别人都在惊愕,在皇帝的面前说什么“心上人”,赫连名花根本就是在找死。   皇帝却稍显兴奋地道:“心上人是谁,说出来,朕就免你一死。”   裴金玉被皇帝急切想要搞坏她爹的嘴脸给恶心到了,低不可闻地替她爹叹了口气。   就听赫连名花笑的好听,“皇上,这心上人自是我家乡的心上人呢。”   赫连解语打断她道:“胡扯,鬼话连篇。”   赫连名花还是笑:“妹妹难道忘了,想当初你我要被送往皇宫,我那心上人送了我几十里路,一面跟一面唱,直到累的双脚疲软,直唱的嗓子嘶哑。那歌声不是连你听了,也忍不住泪水化成了雨散满了天吗!”   赫连解语顿时无言,她比谁都清楚那个“心上人”究竟是谁的。   事已至此,就算是假的,也得弄成真的。皇帝咬了咬牙,狠声道:“一派胡言,朕给你三天的时间,除夕之夜,若你还是不肯道出了真正的奸夫,朕就让你们姐妹看不到明年的太阳。朕还会修书小月氏的大王,命他出兵全歼你们的部落。”   想救人吗?   朕给你们充足的时间。   想往宫外送消息吗?   朕亲自调走一队禁防。   就是调兵遣将,朕也可以假装不知。   这是不怕他动,而是怕他不动的节奏。   赫连姐妹被带了下去,紧接着皇帝也拂袖而去。   裴金玉一直没什么反应,甚至假装看不到皇帝打量她之时的神情。   若说一点儿都不着急肯定是假的,不过是因着自从见了赫连解语的那一刻起,就知会发生变故而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今她的想法,就是赶紧找到负责补救的代王,好问一问具体的情况。   赫连名花若是真的出事,那种陡失爱人的伤痛她知道,恐怕裴小七不止会神伤,若因此而颓废,将会使她爹愧疚一辈子的。   ******   赫连名花关在了何处,代王已知晓,就连裴金玉在到处找他,他也清楚的知道。   可他却只让人给她传了“安心”两字,死活不肯露面见她。   至于原因……   如今的代王,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矛盾过。   赫连名花到底是救还是不救,这着实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要救她,基本就是告诉了裴金玉他就是林青峦。只因用作死遁的假死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配出来的。想当初,还是他祖父散尽了半数的家财,才得到的。   一共有两颗,他用掉了一颗,还有一颗就藏在半壁塔中的半臂佛像中。   可是要不救她,他又唯恐裴金玉内疚难安。   她护短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的知晓。   再者,这一次被赫连解语发现的疏忽,确实是他大意所致。   负责送信的李运,早在赫连解语发现的时候,就咬舌自尽。可麻烦已出,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先不说推卸责任会被裴金玉看扁,单只说推卸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还有,其实他一直很冲动地想要直言不讳告诉裴金玉他到底是谁,但前提条件得是他和她确定了关系,谁也打不散。   可如今皇帝那里死活不吐口赐婚,他若是贸贸然让她知晓真相,结果很可能就是她不顾后果,随便找个人嫁掉。   这是他拼上了性命,也万万不能让她做出的抉择。   如今最好还是能有一个万全的良策。   代王在苦苦思索,小心布局。   与此同时,不同赫连名花关在一起的赫连解语,被太监悄悄地领到了秀和殿中。   这里是离关押赫连名花的和楿宫最近的大殿,皇帝叫了赫连解语来此见面,一为稳一稳她的情绪,让她更加卖力坑姐;二为……嗯,皇帝不会说自己精虫上脑。而他的那两个菩萨美人,一个正在保胎,一个说是为了保胎的祈福,正日夜不停地念经。又恰逢,赫连名花那一舞,勾的他起了别样的心思。可皇帝认为她不忠,压根儿就不愿意享用不忠的女人,退而求其次只能睡妹妹了。   赫连解语见皇帝这时候还能想起她,自然心花怒放。   声音柔柔唤了一声:“皇上。”眼看就要泪如雨下。   皇帝可不喜欢做那事之前,看人哭泣,太扫兴了不是。   倒是更喜欢他大显龙威之时,看女人在他身子底下,泫然而泣的小模样。   那不是才能显示他的威武雄风嘛!   皇帝还不待赫连解语哭出来,就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赫连解语又不傻,自然知道现在的皇帝想要的是什么。   是欲迎还拒,是娇媚动人,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的勾引。   赫连解语说了句皇帝往常在这时候爱听的小荤话,“皇上,轻个点儿,许久不曾……妾会疼哩!”   皇帝只觉舒心无比,逗她道:“可曾想?”   赫连解语嗔笑:“皇上……”   “朕问你可曾想?”   “……自然是日思夜想的。”   皇帝笑骂一声:“小娼妇。”   外头守门的太监低着头,假装听不到里头没有节操的调情。   里头的皇帝已经剥光了自己,和美人“坦诚相对”。   刚刚的开头就很好,进行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皇帝居然无法进行下一步。   赫连解语手口并用,怎么刺激,都没有一点儿作用。   皇帝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不行,也就自然而然地将问题怪在了赫连解语的身上。   作为一个代替品,连做代替品的资格都没有了,实在是半点儿用处也无。   皇帝的一腔欲火,憋在了心里,发泄无能,气急败坏地想要踹上赫连解语两脚,可心里还惦记着大事,遂冷着脸道:“替朕穿上衣服。”   待穿戴整齐,皇帝的火气已经消了不少,又宽慰了赫连解语一句:“只要做成了这事,朕的许诺是绝不会更改的。”   这就丢下了赫连解语,一个人先走了。   只顾着给皇帝穿衣裳的赫连解语,这会儿还光着呢,心里头的滋味实在是无法说出口。   不止皇帝的火气还憋在了心里,这位也是被勾出了火,一时半会儿的消不下去。   赫连解语算了算皇帝的年纪,只觉后半生凄凉。   可一想到若不奋起,除了守活寡外,还得被其他女人欺凌,赫连解语便坚定了想要高位分的决心。   不止是男人,女人也是一样的,只有站的高了,才能看的远,也才能享受到高处的风光。   至于守活寡的问题,解决的法子有很多,譬如皮相不错的小太监,那些阉人别看自己不行,讨好女人的法子可多着呢。   赫连解语平息了片刻,也穿好了衣裳,出了门,随着小太监又回了和楿宫里。这一次,她呆的地方是与她姐姐一处的。   姐妹见面,犹如陌生人相见。   妹妹还有脸怨恨姐姐狠心如此,于是道:“你想死就自己去死,赶紧告诉皇上谁是奸夫,然后和奸夫共赴黄泉,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好了,求你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可莫要连累了我。”   姐姐只是觉得妹妹变了,变得恐怖,变得绝情,变得面目可憎,变得恨不得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是以,赫连名花闭目养神,就是不肯同她搭话。   赫连解语气闷,可她知晓皇帝的计划,今夜不过只是观察期,按兵不动,却又派人紧盯着宫里的裴金玉,和宫外的忠义王。   到了明天,若是她姐姐还不吐口,那势必就要上大刑了。   不知是还有良心,还是处于恐吓的目的。赫连解语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赫连名花叹了口气,然后道:“莫以为你自己一心赴死,就什么都不怕,难道你不知,皇上还可以让人生不得死不能的吗!宫里那些专门用刑的太监,手段多着呢,能把女人糟蹋的让你后悔自己身为女人,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怕,怕的要死,可做人的底线不能丢。别人赋我深情,我已辜负,又怎么可能拖他同入地狱中!   傻吗?再傻也没有一厢情愿保护妹妹,还不被领情更傻!   赫连名花还是不说不动。   赫连解语有些疲乏,和衣上了软榻,不多时便已睡熟。   梦里有谁在对天高歌,还有谁在忍痛狂奔。   那人她认识吗?   不不不,那样低贱的任人摆布的男人,她不愿也不会承认与之相识一场。   她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她应该是高贵端庄的,还有,她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部落。   赫连解语说起了梦话。   赫连名花竖耳一听,只听见了两个字——部落。   她也心生感触,想起了蓝蓝的天,绿绿的草,还有那些不知已经游走到何处的可爱亲人们。   小月氏的大王不会因为她们姐妹的得宠,而放过彻底奴役她们部落的机会,只因部落与部落间的残杀,绝不会因着这些远的不着边际的外因而停止。当然,也不会为了皇帝的一封信,就不问缘由出兵征讨,这需要有利益的牵扯在其中。   她虽然懂得不多,却也没有蠢到无知的地步。   是以,皇帝看似有力的威胁对她一点儿用处也无,不过就是一死,活的磊落,死也要死的坦荡。   赫连名花正想的入神,却忽觉有异物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天窗那儿似乎有一黑影闪过。   落在她身上的是一个锦囊,锦囊里有一颗药丸,还有字条一张,上书“用刑前藏于口中,用刑时咽下可保你不死愿偿。”   赫连名花只觉心跳加速,赶忙咽下了字条,然后将那颗药丸贴身藏好。   一夜无眠,很快就到了该用刑的时候。   不用早朝的皇帝,邀请了皇后乃至所有的妃嫔,还有各府的命妇和贵女,一起观赏。   如果可以,其实皇帝还真想邀来忠义王一起观赏。欣赏别人的痛苦,委实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此为皇帝的恶趣味其一,早在当笑话一样听穆九的身世之时就已经有了征兆。后来,经过一系列事件的启发,就成了如今的变态模样。   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那忠义王的女儿在场也是一样的。   皇帝特地让人给裴金玉留了一个靠前的位置,还是可以溅到一身血的。   看着别人撕破了淡定的伪装,则是皇帝的第二个恶趣味。   皇帝一时高兴,忘记了自己是在同个孩子较劲呢。   赫连名花被除去了外衣,只留了里衣,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皇帝说了,这还不够,再来一桶井水浇下。   就在赫连名花被井水浇了个透心凉的时候,代王、赵王把臂同来。   皇帝叫了他二人立在左右,道:“来来来,一块儿瞧瞧。”   赵王的眼睛早就贴在了赫连名花的身上,这番邦女子的身材实在是够火辣的。   代王没好意思看,而是将眼神落在了裴金玉的身上。   皇帝瞅见了,只在心里骂他,在一棵树上吊死的蠢蛋。面上却是没表露出什么的,沉声宣布要用刑了。   第一个摧毁人的方法——鞭挞,皇帝还说了“打到她肯说为止”。   这就是不计次数的意思。   那颗药丸,赫连名花已经咽下。不见异常的她怀着对未来的希望和对未知的恐惧,起初还能数着鞭挞的次数,后来就数不清了,只觉胸闷难当,有什么东西总在往上翻涌着。   在场的众人,除了心惊胆战,就只有愤慨难当。   裴金玉盯着代王,意思是你的补救就是这样?   只是这会儿的代王并不肯正视她的眼睛就对了。   裴金玉下意识拧了自己一把,迫使自己凝神思索着可行的办法,就忽听有人惊呼出声,抬头一看,就见赫连名花连连喷出了两口血,忽地就没了声响。   皇帝道:“泼醒她。”   负责用刑的太监却觉察出了异样,一探赫连名花的鼻息,如实禀告:“皇上,她死了。”   皇帝心说这才打了几下,朕摆了这么大阵仗看好戏呢,戏才开锣,人就挂了。   这是不止意外,还完全不信的节奏。   皇帝命人叫来苏子友。   苏御医一把脉,也道:“皇上,人确实死了。”   离得太近,看清了一切的裴金玉猛地想起了林青峦假死时的模样,顿时呆立当场。   而皇帝那儿……太扫兴了有没有。   目的没有达成有没有。   不止这样,还特么的全城人都要知道他被戴绿帽了有没有。   皇帝只觉心疼肚疼脑壳儿疼,眼风一扫,就落在了跪在一旁的赫连解语的身上。   赫连解语对她姐姐死的这么快也是大感异常,等到皇帝的眼睛一扫到她,便顿觉不妙。   她当下就爬到了皇帝的脚下,哭着道:“皇上,皇上,皇上饶命啊。”她还没傻到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没算计到忠义王是她不对,这样的二缺话。   只哭就对了,哭得梨花带雨也就对了。   皇后听了赵王的劝说,越发的想的开了,还想留着赫连解语和那两个菩萨抗衡一下,遂出言道:“皇上,死了一个该死的就行了。我瞧着纯美人确实是不知情的,皇上开恩饶她一命,只当是为純方菩萨肚子里的孩子积福了。”   皇帝一想,大过年的死一个了要再死一个,确实挺晦气的,也就点了头。   赫连解语那儿不哭了,赶忙给皇帝磕完了头,又给皇后磕。   怪气闷的皇帝示意太监将赫连名花抬走,还是想扔哪儿就扔哪儿,还有赫连解语也赶紧的滚吧。总之,姓赫连的都走,好让他眼不见为净啊。   然后,下意识地往一旁的案几上伸手。   干嘛?   自然是摸茶。   怪冷的,喝口热水暖和暖和。   可是,去奉茶的小太监还没回来呢!   你说这赫连名花死的到底有多快吧,皇帝连口热茶都还没喝上呢。   赵王是个机灵的,赶忙往后退,想要去茶水间亲自给皇帝奉茶。   没想到,滚蛋的赫连解语又回转了,还能未卜先知似的,已经端来了茶水,恭恭敬敬地奉上。   皇帝正要伸手去接,代王却在此时出声道:“等等。”   皇帝顿住了手,奇怪地看着代王。   代王接过了赫连解语手中原本要奉给皇帝的茶,喝了一口,咂了咂嘴道:“二伯,我渴坏了。”   一杯茶而已,谁不知道皇帝有多宠爱代王。   有了在众人面前炫耀大度的机会,皇帝呵呵笑道:“慢慢喝。”   可是,代王却突然摔了手里的茶,一捂肚子高喊道:“疼,肚子疼。”   紧接着,就见他鼻子嘴巴皆流血。   皇帝这时候记得代王是他可怜三弟的独苗了,高喊了一声:“御医。”   “在,在。”还没走呢。   苏子友拎着小药箱赶紧上前。     ☆、第85章   苏子友不仅是个经验老道的御医,还是个对各种阴私手段司空见惯的,瞧代王的架势,他直接喊:“中毒了。快,快拿水,凉的。”   然后,又对代王道:“王爷,你可撑着,千万别晕,赶快喝水,喝了快吐。”   甭管什么毒啊,在肚子里呆的时间越短,危害自然就越小。   皇帝快急疯了,大叫着让人赶快拿水,还不忘一脚踹在了赫连解语的身上。   这可不是像那天演戏,这一脚可是实实在在地踹在了她的心窝。放在十年之前,这一脚不说会要了赫连解语这条命,也会要了她半条。   赫连解语惊叫一声,也顾不上疼,又爬到了皇帝的脚下,辩解道:“皇上,臣妾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皇上,这茶水是臣妾从一个小太监的手里接过来的。皇上,你千万要相信臣妾啊!”   这时,原本负责去端茶水的小太监孙桐已经回转,看着场中的纷乱,端着茶水迟迟不敢上前。   听赫连解语如此一说,顾不得怕了,心想着赶紧撇清了责任,保命要紧,遂赶忙跪倒了皇帝的面前:“皇上,奴才并不曾见过纯美人。”   赫连解语回头瞧了他一眼,慌乱地说:“不是他,是……另一个小太监。”   孙桐则又道:“离此最近的茶水间乃是在万辉殿旁,奴才在那里也并未瞧见其他的人去沏过茶水。”   皇上又给了赫连解语一脚,“贱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一定是你见你姐姐身死,所以才想杀了朕替她报仇。幸好,不对,是恰好代王替朕受了一劫。斩了,斩了,不斩你难消朕心头之恨。”   赫连解语真不敢相信皇帝说的是真的,惊恐万分,又觉心凉,忽地扑倒了皇后的脚边:“皇后,皇后,求你替臣妾说句话啊,臣妾实在是冤枉。”如今,她才晓得她姐姐说的那句“荣华富贵很重要吗?不及他待你情深,也不及保命重要呢”。   可是就算万般悔恨也已无用,她姐姐已经死了,而她眼看也是活不成的。   赫连解语只把皇后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奋力去抱她的脚。   皇后现在是万分地后悔自己刚才替她说过话,万一代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也保证不了皇帝会不会迁怒到她。   皇后愤恨地甩开了她,直奔代王身边去了。瞧他脸色发青,还在一个劲地猛灌凉水,到底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淌下来,喊道:“阿錾,我的儿啊。”   这就眼睁睁地看人将那赫连解语拉走,拉到哪里都不重要,埋在哪里也不重要。不过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小小美人,她曾经是否受宠,她曾经有什么心思,全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到头来落了个身首异处、草席卷身的结果。   人呐,想要的太多,往往总是得到不了。心思狠辣,碰见的对手也往往不会是善茬,要不怎么有那句话呢,物以类聚。   赫连解语到死都不明白到底是谁在害她!唯有一点最真,若不是她先有了害人之心,也就不会有这个被害的下场。   ******   说好的看淫妇行刑,忽地就成了看代王受难。   这变化实在是太过突然,莫说是各府的命妇和贵女了,就连除了皇后的其他妃嫔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前添乱。   大家都站的远远的,除了从始至终都离的很近的裴金玉。   想她爹当初收用了谭清,是因着一眼看清了他的最大需求,这份心智不是寻常人能有。   再看如今的这个局面,与其说是一个局面,不如说从头开始就是一个局。局中的人有皇帝,皇后,还有赫连姐妹。   先是赫连名花“猝死”,再是皇帝迁怒赫连解语,然后皇后替她求情,紧接着皇帝斥走她。最后掐准了时机将一壶有毒的茶水,送到了不肯甘心就此失宠的赫连解语手上。   此计并不算是上上策,却一次又一次地算准了人心。   这份心智连她爹都得道一声“佩服”。   裴金玉只觉背脊发凉,下意识抱紧了肩膀,静静地看着代王,和那些围绕着他不停忙碌的人们。   若说刚刚裴金玉还因着赫连名花的受刑,觉得自己信错了代王。现在仔细想想,何止是一句信错了他那么简单的。   这个年尾,注定了并不平常。匆匆被招进皇宫的命妇和贵女们,还没有正式为純方菩萨肚中的孩子祈福,就因着突然的变故,被全数送出了宫。算是乐呵的进来,惆怅的出。   而这个除夕之夜,也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款待权臣的除夕晚宴,帝后皆没有出现,由太子和太子妃临时顶场。要不是被放回了家的命妇和贵女们早已道出了原委,指不定会有多少人猜想是不是太子临时发动了政变。   太子表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干。   再说了,他手里也没有兵啊。   至于结交有兵的大臣……   太子含笑向裴天舒举杯。   一旁的赵王看见了,心塞塞的。不是因着他父皇和母后对代王的重视,而是怎么说呢,总觉得代王这毒中的蹊跷,可是赫连解语已经被他父皇斩了,死之前还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赵王就是想查也是素手无策。   关键不知为何,还老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止赵王在想代王中毒的事情,群臣也多半在议论这个。   说的是代王上一次护驾有功,皇帝赐了块免死金牌给他。若是这一次代王大难不死,这后福指不定得有多大。   有的人羡慕,可转而一想,这可是得豁出命的,自己敢吗?当然……是不敢的呀。咂咂嘴,也就只要干羡慕的份了。   还有的人感慨,皇帝也太倒霉了,不是被刺杀就是被下毒戴绿帽什么的,先帝在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多事呢?当然,这话也就只敢想想,连和人讨论都是不行的。还是默默地喝一杯酒,缅怀一下先帝吧。   裴天舒这儿,也是忧心忡忡。他今日进宫连楚氏都没有带,放家里陪裴金玉了。   他女儿自打从皇宫回转,就跟掉了魂似的,问什么都不说,他还是从高再婵那里听说了始末。   说着说着,高再婵哭了。应该说是终于哭了出来,在皇宫里亲见赫连名花断气,她就想哭来着,可她不敢,硬是憋出了皇宫,又憋了一路。   裴天舒和林枞一听,又是恼怒又是心疼,还生怕裴小七受不了这个沉重的打击。   瞒也瞒不住的,裴天舒正要差人去叫裴小七的时候,他女儿终于开口了:“再等等。”   赫连名花如今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听他女儿的口气对代王颇为相信,再看他女儿失魂的模样,该不会真的对代王有了心?   这一打岔,裴天舒竟忘了思索代王中毒这个看起来很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光顾着心塞了。   自家的白菜长成了,不卖唯恐烂到地里,卖了又委实舍不得。   他女儿自然就是他最宝贝的大白菜了。   至于买主代王会不会中毒挂掉。   暂时还不在考虑范围,主要是下意识里觉得那小子被马踩了几脚都没挂掉,就喝了一口带砒霜的茶,就能死?中毒轻,洗胃又洗的及时,应该不会的吧。   反正,不是福大命大的,也就不配娶他女儿回家。   裴天舒是这样想的,可皇帝不是啊。   主要是有人劝他,代王虽说毒已清,但万一要还是昏迷不醒的话,不如找个人冲冲喜。   会出这个主意的人自然就是皇后了,若说皇帝自认为自己就是代王父亲的话,那皇后这个母亲病急乱投医也是正常的。   正说着这事儿呢,代王眼睛都没挣,居然开口唤道:“二伯,二伯……”   “哎,哎,”皇帝一激动,应的别提有多快啦,还说道:“阿錾,阿錾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二伯吧!”   你说睁就能睁开的吗!生老病死面前,就算是皇帝说话那也是不顶用的。   皇帝见代王又没了声音,真想哭啊,心想着自己睡了那谁,死了都不敢去见他大哥,阿錾要是再为了他死掉,那他死了连他三弟也不敢见了。   所以说,阿錾啊,只要你不死,你要什么二伯都是答应的啊。   “二伯,我不要侧妃,就要长公主呀。”代王动了动嘴皮子,说梦话似的反复念道。   皇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那边代王又说了一遍,皇帝彻底听清了,唉声又叹气。   那边提起冲喜的皇后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提出找人给代王冲喜不错,可委实从没有想过人选是裴金玉啊。   皇后还想为太子拉拢裴天舒,自然不会干出这么得罪他的事情,很是为难地看着皇帝,道:“娶个侧妃冲喜也是一样的,长公主毕竟是忠义王的女儿……”   不说这话皇帝还毛不了,他不毛,也就不会冲动,不冲动,也就下不了决心。   总之,皇帝的心思总是出人意料,他想若不是裴天舒和赫连名花私通在前,赫连名花就不会死,赫连名花不死,赫连解语就不会下毒,赫连解语没有下毒,又何来的林錾代替自己中毒之事。   说来说去都怪裴天舒,就让他的女儿冲喜怎么了。不冲,斩全家。冲了,冲好了就是她的造化,冲不好就让她守一辈子的寡。   皇帝压抑着满腔的怒火,说干就干。   皇后都急哭了,也没能阻止皇帝下了这道圣旨。   皇帝下完了旨,一扭头就去找稠方大师去了。   一见到稠方,皇帝就崩溃了:“大师,朕不想死啊,朕死了没脸见先帝,也没脸见三弟啊。大师啊,你一定得帮朕,帮朕找到可以获得永生的办法。”谁知道他这是真的没脸见他兄弟,还是被突如其来的下毒刺杀给刺激到了。   本来就没人愿意死,皇帝就更加不愿意了。你想啊,他死了,可不就不是皇帝了!   “阿弥陀佛,”稠方大师双手合十,不急不缓地道:“皇上,若是此番代王大难不死,也就证明了老衲的说法——代王是个慧根极深的有福之人,只要代王能为皇上找到先帝的陵墓,永生之法何愁不成!”   ******   裴天舒本来就觉得这过年的美酒喝在口里不是滋味,偏偏这时候春宝来了,还在这除夕宴席上面当着百官宣读,皇帝赐婚长公主和代王,还是立马完婚的旨意。   众人还以为自己喝傻了,不是说代王中毒了吗,怎么忽然又赐婚了?   这……难道就是代王大难不死的福报?可这福报怎么觉得都有点儿坑人啊,长公主还有她爹,可是很凶猛的好嘛!万一婚后产生了口角,说不定会挨打的好嘛!   可见这福报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了,也就是代王最乐意了。   裴天舒那儿也很疑惑,这很符合他想要摆脱赵王的心意不错,可也太突然了吧。   抗不抗旨的等等再说,但这圣旨还是得接的。毕竟抗旨和公然抗旨,还是有所区别的不是!   裴天舒按照程序,接了圣旨。   春宝得了皇后的嘱咐,悄悄地在裴天舒耳边小声道了两个字:“冲喜。”   敢情,代王还没醒啊!裴天舒顿时暴怒,别管代王是死还是死不了的吧,让他女儿冲喜就是不行。   当下就怒红了眼睛,将这圣旨紧紧捏在了手心。   同太子道了一句:“皇帝的旨意下的匆忙,我得先回家准备准备去。”   太子欣然同意。可不,这是去了一块儿大心病的节奏。   裴天舒前脚才走,那儿只觉被晴天霹雳霹傻了的赵王也回了神,想追裴天舒来着,却被太子绊住了。   太子温和道:“二弟,一会儿宴毕,同我一起去看看錾弟可好?”   好!好你妈个头啊!这是赵王的心底话,可面上还是扯出了一记极不自然的笑来:“我原本这就想去的,既如此就等一等太子哥哥吧!”顿住了脚,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赵王一个人喝着闷酒,想对策,可他父皇亲自下了旨,君子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天子哩。   又想那裴天舒真的忍心女儿嫁给个傻子,不幸福一辈子?可他刚才为什么不抗旨呢?   赵王越想越觉头疼欲裂。   恰逢,太子又在对着他笑。   赵王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深深地感觉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   父不慈,兄不善,难道就是他的人声写照?   那厢骑马飚回了家的裴天舒则是气的心肝皆疼。他女儿,可不就是他的心肝一样。   他是在赵王和代王之间,更偏好代王。   MD,可他要的是个胳膊腿,连头发都不能少的代王啊。   楚氏正领着两个儿子陪裴金玉解闷,一看裴天舒这个架势,慌忙问:“出了什么事?”   裴天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女儿。   裴金玉了悟,出的事九成九和自己有关。   说不定和代王也有关。   遂道:“爹,说来听听。”   裴天舒这就将圣旨摆出来了。   楚氏一看,惊讶坏了,说:“这叫什么事呀?”听说过赐婚的,可也没听说过这么仓促就让完婚的。再说了,她女儿才十岁,嫁妆还没准备好,嫁衣连动针都不曾呢。   楚氏只觉心焦,还想说点儿什么,可这时候百威和雪津开始闹觉。   裴天舒本就不想让她知道的太多,反正她除了哭和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就打发她带着百威、雪津兄弟俩先回了浮梦坞。   待到楚氏走远,裴金玉这才又问:“爹,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吧!”比嫁给代王还要出乎意料的事情,她都能承受,又何况是其他呢。   就见裴天舒一拍桌子,愤怒地说:“代王那儿生死还未卜,皇帝是打着让你给代王冲喜的念头。”   裴金玉笑了,她还当能有什么事呢!劝她爹道:“反正咱们的目的不也是代王嘛,现在成亲和将来成亲没什么区别,爹,你担心的是代王会不会死掉,我可一点儿也不担心哩!”就是真挂掉了,不过再做一次寡妇,没什么大不了。   且她知道代王不会死,就是赫连名花也没有真正的死掉。   裴金玉的心里真是难受之极,代王究竟是不是代王,她不知道,也不敢想,更不愿去想。却又不由自主地验证,甚至在回想代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不是那么傻的。   这一想不要紧,就想到了林青峦死那天,代王毫无征兆地病倒。   有关联吗?应该是没有的吧?   可是她都可以死了又再次为人,林青峦呢,他会不会……   不会?还是会?   裴金玉不断地推翻自己推测出来的结论,推翻以后连自己也迷茫了,她从没有想过林青峦会不会重生这个问题是不错,那她到底愿不愿意看见他又活呢?   实在是不知道。   但,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若是林青峦真的活了,她势必要同他算一算前世的总账。      ☆、第86章   “既然是冲喜,就不用大办,穿一身红衣裳,我自己到代王府就行了。”   裴金玉本已将她爹劝好,又说了这么一句,她爹眼眶一红,竟然——哭了。   能不哭嘛,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出嫁的时候,恨不得陪嫁金山银山,给她自己的整个身家。如今,居然成了这样。   裴天舒抹了把眼睛,仔细一想,不大办也行,万一代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哪怕是他女儿不甚喜欢,等到他弄死了皇帝,他女儿也长大了,改嫁也方便不是!   是的,裴天舒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要弄死皇帝,我要弄死皇帝。   以前不过是想想,如今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父女两个一直说到了快天明,大初一早上,一开了大门,居然被一队禁军吓了一跳。   负责领头的是虎贲中郎将高若凡,恭敬地进了长公主府同忠义王行礼,客气道:“末将是奉了皇上之命,特地来守护代王妃的。”   禁军何时来的,三更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来报。   裴天舒还能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是什么样,似笑非笑地道:“有劳了。”   高若凡得了皇帝的密令,说是让他时刻注意着武陵长公主府上的动静,还得顺便探探裴天舒的心思。   可他在裴天舒的脸上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不得已,又多看了两眼。   心情不怎么顺畅的裴天舒真的是烦着呢,一挑眼皮道:“我一会儿进宫一趟,你让你的人找地方躲好了,别吓坏了来我府上走动的亲眷好友。”   这是把禁军当自家的侍卫使唤了。   高若凡的面色一僵,还是忍了忍道:“忠义王放心。”   “嗯。”果然是高老鬼的亲儿子,和爹一样是个能屈能伸的。   “末将告退。”   “嗯。”快滚,快滚。   裴天舒可不是在忽悠高若凡,吃过了早饭,裴天舒真的进宫了一趟。   按理说大初一的,皇帝也不会办公,这不是有特殊的情况。   皇帝是冷着脸召见的裴天舒,预备着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当场就把他拿下。   一进了乾元殿,裴天舒就意识到了这里与往日不同的地方。可不,不定这周围藏了多少人哩,本来是冰冷的空气,都变得温热,好似就要沸腾一样。   裴天舒心知,皇帝就是要拿下他,也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可他今天来,就压根儿没准备给皇帝任何理由。   他此来只有三个目的:一,瞧瞧代王可醒了没有;二,问问这婚是要在什么地方成,是在皇宫,还是在代王府;三,就是得将不想大办的意思向皇帝转达一下。   裴天舒委婉地说完了这三条,皇帝愣了一下,前两个问题属于正常人的思考范畴,这第三个不想大办婚礼,皇帝觉得裴天舒一定是被气糊涂了。   哪有儿女结婚不大肆操办的,遂道:“堂堂的代王和堂堂的长公主成亲怎能不大宴宾客呢?”   理由裴天舒早就想好了,无非是以代王的身体不宜折腾为由。   可关于代王不能亲自迎亲这件事情,皇帝也想好了,甚至还和赵王打好了招呼,让赵王代弟迎亲,反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裴天舒装作很为难,最后才似下定了决心道:“皇上,我就直说吧,我本来准备初三就将小女送至代王府上,可照皇上的这个要求,什么都准备好了,怎么也得两月之后。”   两月?代王要是真醒不过来,两月之后都下葬了,还冲个屁的喜啊!   皇帝想了又想,沉声道:“那就依你之言,不大办就不大办吧!”反正朕就是铁了心让你女儿冲喜,打你脸打的啪啪的。   裴天舒的目的达成,这就告退了。   不走,难道等着被人射成箭靶子嘛!   想想皇帝也是真够蠢的,他既然敢单枪匹马进宫,肯定是早有思量,但凡有一分无法全身而退的可能,他也不会来啊!   如今,而立早过,他的命可不是他一个人的。   裴天舒才踏出宫门,这就遇见了进宫参拜的赵王。   赵王一看见裴天舒,心里头里的滋味实在是不好估量。   他父皇已经跟他通过气了,说是要让他代替林錾迎亲。   这是什么节奏啊?   分明就是我接的新娘,可是新郎不是我的节奏。   想想就够憋屈的,可是在生命和要娶裴金玉之间,无疑还是生命更重要。   命都没了,还怎么当皇帝呢。   还是那句话,裴天舒心情不好,看见棵树都能想起来姓林的,在心里发一次飚,更何况是看见赵王呢。   他假装没看见,直接上了马车。   赵王……好吧,其实裴天舒的心情他也是可以理解的。代王还没醒,他可是知道。   其实他觉得,裴天舒就和他一样是个苦逼。   真不知道,他父皇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反正,不管他父皇到底藏了什么想法,林錾的死活却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这是不怕林錾他死,就怕他不死。   要是林錾死了,他还是不介意接收一个寡妇的,做不了正妃,可以做侧妃啊。   到时候,忠义王一定会特别的喜欢他,还得是感恩戴德的。   赵王想到此,顿时精神振奋,这就觉得代替林錾迎亲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当是自己成亲,先将女人寄存他那里一段时间。横竖他人都还没醒,什么都干不了。   赵王终于想通了,乐呵呵的去找他父皇,又哭着出来了。   真是的,自己不是皇帝就是这不好那也不好,譬如说好的迎亲怎么又变卦了呢?   赵王怀着一种又被耍了的感觉,想要去看一看代王。主要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死。   进了偏殿一瞧,擦哩个擦擦,你怎么就醒了呢?   才苏醒的代王没有一点儿力气地靠在床头,任由勺子喂着米汤。   赵王的嘴角抽了好几下,这才说道:“錾弟,你终于醒啦。”   代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淡淡一笑,苍白的脸上,尤其是那双眼睛散发着慑人的精光。   一旁的勺子,赶紧道:“赵王莫怪,代王的嗓子被毒烧坏了,现下根本说不出话。”   赵王心说怪不得,转而又问勺子:“可曾禀告过皇上?”   不用勺子回答,他立时就知晓了答案。   只因,他听见了他父皇的声音。   “阿錾啊,你终于醒了……”   皇帝是哭着进来的,喜极而泣啊,终于不怕做梦梦见他三弟了。   亲自坐在床前,拉着代王的手,一个劲询问他什么地方不适。   恭敬立在一旁的勺子,又将代王不能说话的原因复述一遍。   皇帝一听,又极其愤怒地将那赫连解语狂骂了一顿,这才说了重点。   对,就是告诉代王,“你要成亲啦。”   皇帝一脸慈父的模样,还笑的很神秘,卖了好半天的关子,最后才道:“娶的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裴金玉,高不高兴啊?”口吻就如当年哄五岁时的林錾一模一样。   代王实在是惊喜坏了,咧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笑着。   皇帝说:“只要你高兴,朕也安心了。”   说完,他开始哈哈大笑。   一旁的赵王,哎哟,鼻子好酸,好想大哭一场。   赵王还真想问一问皇帝,其实林錾才是他的儿子吧。   *****   所谓的冲喜,并没有因为代王的苏醒而就此作罢。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想看看裴天舒到底会不会绝地反击,还是想将他戏耍到底,反正特地隐瞒了代王已经苏醒的消息。   裴天舒熬过了三个不眠之夜,却是越熬越清醒,越熬越振奋。   再熬就熬成骨头渣了。裴小七实在看不下去了,扎了他一针,直接将他放倒。   故意让裴天舒错过了裴金玉出门的时间。   按照和皇帝事先说好的,一身喜衣,一顶花轿,十岁的裴金玉要成亲了,名义上是要嫁给代王,实际上谁知道呢!   裴金玉上了花轿,还在安慰一个劲往她怀里塞各种防身药包的裴小七,“二叔,看好了我爹,我去代王府给你找媳妇去了。”   裴小七咧嘴笑笑,可还是没能掩饰的了发红的眼眶。   他还算是好的。   后头的刘彩已经快哭瞎了。   裴金玉觉得自己不过是要去一趟代王府,怎么就跟要上刑场似的。   只能一掀了盖头,安慰大家道:“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大家都以为长公主是在开玩笑,可是谁又能知道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还没到三天回门的时间,长公主就回来了,还表示,嗯……住在家里不走了。   就听裴天舒支持道:“对,长公主成婚了就应该住在长公主府里,谁也不敢说一句废话,就算夫君是代王又怎样。”   随后赶来的代王,就只能咧嘴苦笑了。   唉,定下来的只有名分,至于其他……这是千里之行,才迈出了一步,连老丈人都还没哄好的节奏。      ☆、第87章   以前吧,代王还作为武陵七子之一的时候,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譬如,刘彩还因为一时冲动对他暗许过芳心。当然,冲动过去,那事儿也就算揭过去了。毕竟谁还没有过仰天哭泣,从嘴巴里灌一脑袋水的时候呢。   如今吧,代王陡然成了长公主的夫婿。   深受裴天舒影响,一想自己也有女儿,心情顿时愉快不了的刘通在家就跟儿女们说了,这是皇帝逼迫的,长公主她苦啊!堂堂的长公主出嫁,连婚礼都没有,真特么的让人难受。   一不小心,皇帝背了个大黑锅,可没人知道啊。皇帝就是解释,也没人相信啊。谁让他一看就长了一张嫉贤的脸呢,谁让他自打当上了皇帝,也就靠谱了一两年,剩下的特么的是在用生命演绎着什么叫做不靠谱啊。   是以,为了这个,刘彩生生哭了两天,眼睛还没消肿呢。一听长公主回公主府了,也不管开课没开课,就奔长公主府去了。   结果……还没到后院,就撞见了在前院里晃悠的代王。   刘彩龇着小牙表示,这人真讨厌。虽说逼迫她闺蜜的人是皇帝,可代王也讨厌。   闷哼一声,围着代王转了三圈,又闷哼一声,扬长而去。   代王实在是摸不清楚这小姑娘心里头想的是什么,但她那一脸的鄙视,他还是看的出来的。   可是他都多大了,她才多大啊,就是想跟她生生气,连自己都会鄙视自己的好嘛!   于是,只能是哭笑不得了。   后头跟着的刘元枫和刘如松表情怪怪的,他们和刘彩可不一样,第一与刘彩的性别不同,第二与代王相处的时候较长感情较深。对同身为雄性的代王,怎么说呢,也就是老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了,讨厌却是讨厌不起来的。   前头的刘彩无礼了,他们总得说点儿什么补救补救不是!   刘元枫正在想,是说新年快乐好呢,还是说新婚快乐好呢?貌似,代王这两头都不好。过年了他中毒了,成亲了媳妇不到回门的时间就回门了。怎么看都是不顺心的节奏啊!   刘元枫委实害怕刺激到了代王,主要是看他比年前分别之时瘦了不止一大圈,害怕他万一承受不了刺激,气了个仰倒,自己的罪过岂不是太大了。   遂只能嘿嘿笑笑。   可就是这个时候,明明已经走没影的刘彩又回来了,倚在秃了的桂花树旁,鬼叫:“刘元枫。”   刘元枫一听,也鬼叫起来:“你个鬼丫头,敢直呼大哥姓名。”   刘彩道:“叫你名字怎么了,你再和我不喜的人说话,我回家就告诉娘你管我借银子,给人伤药费的事情。”   刘元枫:“……”一想起,威武的他娘。好吧,妹妹,你赢了。   他看了代王一眼,意思是:兄弟,再见。   后头跟着的刘如松还没什么表示呢,刘彩就又道了:“刘如松,哪一回大哥打架,你都是帮凶。”   好吧,姐姐,你赢了。   还有,代王师兄,你好。代王师兄,再见。   一直等到刘家的三宝走没了踪影,代王才气笑出来,就是他们不走,他也没有时间和他们说话,只因他不是还得去找裴天舒嘛!   代王在前头赖了大半天就是不肯走,还不就是等着裴天舒的召见。可那裴畅之是打好了主意冷着他,不止不见他,中午还不管饭。唉,也就他脸皮够厚了,一直赖在前院里晃哒,可就这么老晃着也不是个事,想了又想,他也就只有亲自将自己送上门去,随打随骂这一条路可走了。   代王去见裴天舒是不情不愿。   裴天舒那儿一见了代王,是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喷发。骂的清了,不解气。揍一顿,又怕才苏醒的代王承受不了。   也就只能瞪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当作没看见。   他女儿从代王府回来,什么都不愿意多说。譬如代王是什么时候醒的,再譬如在代王府呆了两日,她都干了什么,或者说他们都干了什么。   他女儿不说,他就只有干着急的份。   本有心问一问代王,可那小子已经没了被召见的资格。   裴天舒是个傲娇的老丈人,不过幸好代王是个懂事的“小女婿”。   裴天舒表示对代王自动送上门的举动,其实也还算满意。又见他,一进门就鞠躬,紧接着就笑。   好吧,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子,咱们接下来就好好地谈一谈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然后再规划规划未来。   总之一句,不听话就滚蛋。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敢不明白就是立马没媳妇的节奏。   代王表现的唯唯诺诺。   就听裴天舒问:“嗓子……还是不能说话?”   代王赶忙点头。要不是因为这个,这不是也不会这么有恃无恐的上门嘛!   可是,就听裴天舒又问了:“手断了吗?”   没,没有。代王认命地点点头。   裴天舒:“嗯,我问你写,敢特么的糊弄老子,老子就让人把你扔到洛水里喂鳖去。”   这是……裴畅之?斯文哪里去了?虽然以前就不怎么斯文,可关键还会装一装啊!如今居然连伪装都卸下来了。   还有镇定哪里去了,全都被狗吃了吗?代王痛哭地闭上了眼睛。   不错,全都被皇帝吃了。   裴天舒表示,被别人抢了心肝宝贝还能保持镇定的,只能证明被抢走的不是真宝贝。   他扔给代王一沓厚厚的藏经纸,说:“废话不说,这就开始吧。”   代王本以为裴天舒要从裴金玉进宫那天发生的事情问起的,谁知,他上来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   “你和我女儿圆房了没有?”其实他觉得一定是没有的,不过还是问清楚了更放心。   噗~他就是再急,也知道她还及笄的好嘛!   这个不用写,代王红着小脸,果断摇头。   裴天舒又问:“睡一张床上了。”   代王神色黯然,还是摇头。   裴天舒放心了,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自然是想起了他女儿才笑出来的,转而看见了代王,还是冷着脸道:“今日,我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了,长公主和你成亲是为了给你冲喜。现在她把你冲好了,你就得知恩图报。长公主今年多大,我不说你也知道,从今后,你们是名义上的夫妻,却必须各住各的府邸。”   那肯定是不行的啊。关于婚后住在哪儿的问题,代王一早就想好了,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大短话,开头是“岳父大人明鉴”,结尾是“小婿泣求”,中间的废话很多,但中心意思只有一条,那就是“求收留”啊。   既然媳妇不愿意跟他住,那他死皮赖脸地跟着她,总行的吧?   裴天舒先是被代王那声“岳父大人”给弄得眼皮狂跳,只想砍人,忍了又忍,沉思片刻点头道:“可。”要不然皇帝又该说废话了。   代王还没开始欣喜呢,只听裴天舒又说了:“但是……”   代王顿觉头皮发麻,他最怕的就是“但是”这两个充满恶意的字眼了。   但是,裴天舒的“但是”还特别的长。   “这一回一步也不许踏进后院了。别问为啥,就因为你万一对我女儿干点儿什么,如今是律法允许的了。可律法碰见了我,也得靠边站去。我女儿十八岁之前,你绝不允许和她圆房,就是到了十八岁以后,我不点头,你还是不准有所妄动。   等的了你就等,等不了还是得等。   出轨。咔,剪掉。   侵犯。咔,剪掉。   撸,嗯……就是用手。   分自己还是别人帮忙。   别人帮忙。咔,剪掉。”   裴天舒说话之时,表情那叫一个真。   可老天,他说的是人话吗!   代王满脑子都是那句“咔,剪掉”,看着裴天舒久久不能回神,心想他以前就没发现这货这么奇妙呢。   殊不知,裴天舒正等着代王和他叫嚣“这是不平等条约”,他此时怀着和皇帝一样的恶意,心想着只要代王敢说一个“不”字,他今天便势必要让这货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可代王……根本就不可能说不好嘛!   他忍着想要暴跳的心思,稳稳地在纸上写下了:“小婿全凭岳父大人安排。”这样的忍气吞声的话。   代王为了媳妇真是脸面自尊什么都不要了,说叫岳父一点儿压力也没有,岳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让现在跪在地上爬两圈,那也是可以的啊。   心里还说,我都表现的这么好,您老对我改观了没有?   当然是没有这么简单的。那句“岳父”不写还好,越写裴天舒就越心烦,闷哼一声又问道:“你给我仔细说说你和我女儿单独相处的时间,你们两个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有,没有同床,可否同屋过?”还得是想清楚了再说,只要有一点儿不对的地方,老子还是要让你站着进来,横着出去。就连皇帝都不敢多放一个屁,老丈人教训女婿,天经地义。   一激动,裴天舒就忘记了控制情绪,这么做是有点儿过呢,还是有点儿过呢。   这还是有个参照标准的。   话说曾几何时,裴天舒的前世,好不容易初恋一回,正和小女友你侬我侬的逛街时,陡然间发现了跟踪他的母上大人。   他那会儿说他妈,“哪有儿子谈恋爱,母亲做跟踪狂的,您老没事儿打您的麻将,装什么变态狂啊!”   如今,一比较,他比他前世的妈还变态。   代王听完了裴天舒的话,脸色就是黑黑的。一是气裴天舒,真不明白他到底想知道的这么清楚干什么?二是不愿意回首,哎哟,怎么说呢,裴金玉在代王府的那两日,几乎每一时辰都要把他的心揪出来凌迟一遍。   他以为裴金玉至少会问一问赫连名花的去处,会问一问假死药的来历。   他连怎么编都想好啦。   可是,裴金玉连提都没提一句。   一接到代王府,还没拜堂呢,她就先晕了。   好吧,别管是真晕还是装晕,至少人还在这里。当然,这堂自然就没有拜成了。至于圆房……呵呵,代王就只想呵呵。也没想着避开别人的眼目,总之,整个代王府的人都知道他在书房里睡了一夜。   第二日早晨,皇帝特地从皇宫微服到代王府,说是想喝一杯侄媳妇茶。   茶还没敬呢,她又晕了。   皇帝可是带着苏御医来给他复诊的,就这,她照样敢装晕,也不知道吃了裴小七给她的啥药。苏子友一给她号脉,差点儿就哭了出来。   说这哪是小姑娘的脉象啊,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比她的脉强。   还有一句话苏子友没敢说啊,说了怕挨打啊,就是往常他要是碰见这种脉象,多半会说这样的一句话“请节哀”。   跟着皇帝一道来喝侄媳妇茶的皇后当时就哭了,说代王:“阿錾,这可怎么整啊,我一直都以为长公主体弱只是托词,谁知道竟是真的呢!还指望着她能照顾好你,到头来还得你照顾她。要不……还是娶个侧妃吧!”总得生儿子不是。   代王也哭了,又使出了上一世用过的绝招,撕扯着沙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用嘴型道:“皇伯母,我当你是亲娘,也就不瞒你了,我,我,我好像是不行的啊!”   “什么不行?”皇后一时反应不过来啊!   皇帝可是个反应快的,虽然自打裴金玉“昏迷”,他一直没说什么,但脸色至始至终都是晦暗的。   一听了林錾的话,表情顿时亮了。   头一个念头是,哈哈哈,就算他侄儿不死,裴天舒的女儿还是得守活寡。   第二个念头才是,他侄儿怎么和他哥一个病呢?又恰逢,他自己最近也颇是力不从心。   皇帝拍了拍代王的肩膀,感同身受道:“阿錾,你放心,皇二伯一定要将你治好。”   代王擦了把泪,什么都没有说。主要是嗓子真疼啊!   等到皇帝和皇后一走,裴金玉那儿立马就没事了,喝着小茶,赏着梅花,还和嘉荣她们有说有笑的。   等到他一出现,气氛又变了。   反正,两天两夜,她至始至终就对他说了一句话,那就是“走开,不许跟我说话。”   至于睡没睡一个屋这个问题,连话都没正经说过,你说呢?   代王心想这要是不跟裴天舒一次性说完,他定会问的没完没了,一咬牙在纸上写道:“没拜堂,没敬茶,没说话,没住一屋。还有苏子友替金玉诊过脉,脉弱体弱帝后皆知道。”   裴天舒大眼一扫,看完了,无良地哈哈大笑,笑完了还道:“别叫金玉,还是叫长公主吧!”听着还是觉得别扭啊。   别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哦,谈完了他女儿的事情,裴天舒又说了:“咱们再说说宫里都发生了什么吧?”   这问题的范围实在是够广的,代王大致将其理解为了两部分:一,有关于赫连名花生死的;二,有关于他怎么中毒的。   以前他能把卫妩那个皇帝爹哄的很好,依靠的就是一个技巧,善解人意啊。至于他从前为什么哄不好卫单,只因他和卫单的斗争是两个男人的争斗,已经超出了女婿岳父、小舅子姐夫的范围了好嘛!   如今,代王也是真把裴天舒当老丈人来哄了,使出了浑身的本事,不等裴天舒细说,就握起了笔,沙沙沙写的飞快。   内容是这样的——“小婿从小受先帝培养,承蒙先帝手把手教小婿练字习箭,待小婿如亲生儿子一样。先帝死前,唯恐今上有一天会忌惮小婿,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遂给小婿留了一条后路,将世上仅存的那颗假死药偷偷留给了小婿。宫里的情况危急,小婿只能将假死药给了赫连名花,是以,她没死,正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休养生息,只等风头过去,便设法换个身份给她,再送至这里。至于小婿为什么中毒,这个说起来话更长。”   一页纸都写完了,话确实够长的。代王确保裴天舒全看完了,这才伸手去翻页,就听裴天舒说道:“自称‘我’,别小婿来小婿去的和老子套关系,我女儿和你还没拜堂呢。”   咱能不能别提这一茬啊亲,老说这个咱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代王的心情……实在是憋屈极了,长叹一口气,接着往下写:“小婿……”赶紧打了个叉叉,重写道:“我试探过皇帝,他并不愿意将金玉……”又停了下来,再打个叉叉,接着写:“皇帝并不愿意让我娶长公主,我又想着赫连解语不除,始终是个隐患,所以就将计就计。”   裴天舒一边看,一边撇嘴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狠角色。”可不,对自己都下的了手,更何况是对他人呢!万一要是以后不喜欢他女儿了,指不定是怎样的一个负心郎。   总之一句,裴天舒对他还是不放心的。稍一不留神,脑洞开的巨大,思想飘的略远,连四五十年以后的事情都要好好地想一想了。嗯,还得好好的谋划谋划,要眼光放的奇远,还要从现在就开始训练百威和雪津,这是必须要确保他女儿可以幸福一辈子的节奏。   这话听起来可怎么都不像夸奖的话,代王只当没有听见,又写道:“我喝的那碗茶里并无毒,茶壶里的才是有砒霜的。”   裴天舒不解,瞪眼问:“那你还说你嗓子说不了话,连老子都敢耍。”   代王还是不理他,继续写道:“苏御医开的药里被动了手脚,我不过只喝了一口,就灼伤了喉咙。我估计是……”   他还没写呢,裴天舒就道:“稠方。”   代王点了点头。   “佛旨。”   代王又点了点头。   好吧,看在这小子还算乖巧伶俐又救了赫连名花的份上,裴天舒决定要暂时原谅他。   遂道:“去找你二叔吧。”   这是不知不觉地就给了他叫裴小七“二叔”的待遇,要知道七里和八骏在药园里混了一个月,还是叫“小七叔”哩。   代王巴不得赶紧走,主要是生怕裴天舒接着往下问啊。赶紧站起来,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向裴天舒弯腰行礼。   裴天舒摆了摆手,又嘱咐了一句:“也告诉你二叔赫连名花的事情,要不然……哼哼!”他是不会医治你的。   MD,这是待会儿还要奋笔疾书的节奏。   这边的代王心很塞,一时愤恨,斯文也被狗给吃了。   那边儿裴金玉却是心情舒畅,只要不想起代王,就是那儿那儿一切都好的。   主要是刘彩唯恐她心情不好,专门给她说笑话。   重点说的是高如意嫁给了丹乡伯的儿子韦文浩,回门那天当着许多人打架的事情。   至于打架的原因,经过众人的回忆,还有各种猜测和演绎,大抵是这样一回事。   话说韦文浩是丹乡伯的儿子不错,可他不是嫡子,而是记名在嫡母名下,其生母本是个唱小曲的。   别以为这是个卖唱女一步登天的故事,其实韦妃没有成为皇帝的韦姬之前,那丹乡伯也不过是个拉弦子的。   可谓是门当户也对,还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夫妻。   可是当时还不是韦妃的韦姬一发达,就看不上她那个卖过唱的嫂子了。这就一边求着林峻游给自己的哥哥讨封,一边悄悄地把她那嫂子给“隐藏”了起来,还整日给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林峻游吹枕头风,说是唯一的哥哥至今未娶,一想起过世的父母,心中难安。   当时的林峻游脑袋一热,自然想给自己爱妾的大哥娶个好女人。可那会儿他还不混蛋,也可能是因着那会儿他大哥还活着,他还不敢混蛋。   自然将门第的事情谨记,好说歹说做主给爱妾的大哥娶了个五品杂号将军的嫡女柏氏为正妻,基本上那速度还是风驰电掣。从给爱妾的哥哥讨封,到爱妾的哥哥娶妻,满打满算也就用了两月的时间。   如此一来,那丹乡伯原本的卖唱原配沈氏,受到了双重的打击,一是做不了伯爷夫人,而是自己突然成了妾。   可想而知,这柏氏一过了门,丹乡伯府是何等的闹腾情形。   沈氏不甘心啊,心说,老娘才是正妻呢,且儿子都生了出来,还好几岁了呢。   柏氏一看,不得了啊,心想,就算他林峻游是成王也不能这么坑人啊,妾生子就算了,大不了她忍一口气养在身边,关键是这儿子都这么大了,她再怎么费劲去养,也是个养不熟的狼啊。   这就干上了呗。   先是沈氏见天抱着韦文浩哭,一边哭还一边唱。   什么什么负心郎一步登天,娶了美娇妾,把正妻搁在了一边。什么什么有了后娘,就又有了后爹,我可怜的孩儿啊,要不咱娘俩找个结实点儿的横梁一块儿吊死得了。   还这么唱了就这么干,真找了条白绫,吓得好几岁的韦文浩连滚带爬地去找了他爹。   丹乡伯的心里本就不是滋味,一边是共患过难的结发妻子,另一边是给了他荣华富贵的妹妹,真真是左右为难,不情不愿地娶了年轻的柏氏进门,也不见一丝的欢颜。   陡一听,沈氏要带着儿子一块儿上吊,吓尿了都。当下就许诺,“她柏氏有的不过就是个名分,我绝不会碰她 ,也绝不会让她生出我的儿子。”   别看柏氏是个初来驾到的,还是在当天就听说了这事。且不提她一发现了沈氏的事情,本就不情愿和那丹乡伯好好地过日子,单只说她日子都不准备过了,谁还打算给他生儿子。   又一想起,圆房之时的情形,心里泛起了一阵恶心。二话不说就带了条白绫,跑去成王府了,还放出了狠话,要不杖毙了沈氏,要不就吊死了她。   反正,她是被恶心到了,当然要想尽了办法恶心恶心他们。   也是因此,林峻游才知道了其实爱妾的哥哥已娶妻的事实,差点儿因此和爱妾翻了脸。   可事已至此,媒是他保的,不保到底,话说不过去啊。但又一想,杀了人家原本的正妻不行,杀了才新娶的媳妇也是不可以的。   原本是丹乡伯左右为难的事情,变成了林峻游举棋难定。   最后,还是他的一个内侍出了个主意,那就是将那沈氏送到庄子里去。   本来啊,你一个小小的卖唱女,就是做了伯爷夫人也不像那么回事啊,这就在伯府里安安分分做个小妾吃香喝辣的没什么不好,可你非得要闹一闹。   闹丢了成王的面子,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林峻游一想,对啊,就得这么办,丢什么都不能丢了面子不是。   于是,沈氏就被一辆马车悄悄地拉到了郊外的山庄。那柏氏也因为大闹成王府而受到了敲打,为此被林峻游训斥的韦氏放出了狠话,说她愿也得愿,不愿又能怎样。   又为了安慰丹乡伯,如此,沈氏的儿子韦文浩自然而然就记在了那柏氏的名下。   自此,也算是安生了数年。   本来都被人遗忘的事情,又因着高如意和韦文浩大闹的那一场,再一次被人记起。   而那高如意和韦文浩大闹的原因,也是因着那被送出了庄的沈氏。韦文浩老是觉得他娘命苦,如今娶了媳妇,就想要带着媳妇去见见他娘。   结果……本来就看不上他的高如意回了他一个字:“呸!”   这本也没什么,反正是关起门来呸的又没外人知道。   可那高如意觉得自己受了屈辱,等回了娘家,仰仗着自己的御史爹当着自家人的面,狠狠地羞辱了韦文浩一场。   什么小妇养的上不了台面,什么有本事你从一开始就别认柏氏这个嫡母。   反正,什么难听说什么就对了。   韦文浩打小就被韦妃给惯坏了,一伸手将给了高如意一巴掌。   高如意也是打小就被高御史给惯坏了,惊叫了一声“你竟敢打我”,就直接昏死过去。   这事其实年前裴金玉就已经知晓,而刘彩为何现在又将此说起,实在不是庆幸自己没有嫁给韦文浩。   而是……   刘彩犹豫了许久,还是说了:“金玉,你瞧,虽说你一开始是被皇帝逼迫嫁给代王冲喜,可如今代王已好,还活奔乱跳。且,代王打小就对你很好。”   “所以呢?”   裴金玉含笑问她。   刘彩怪不好意思地又道:“所以,你的姻缘也并不算差哩,至少比那高如意强了不止百倍不是!”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这是“看着你过的并不好,我也就知足了”!   裴金玉想到此,笑个不停,“阿彩,你这是得有多恨高如意!”   一旁偷听着的代王对刘彩改观了,心想着,这鬼丫头还是很不错的,听,金玉她笑的多开心。反正,只要是能让她笑的开心的人,统统都是很好的。   代王放了心,悄悄地撤离,这才向着裴小七的药园去了。   代王隐在了暗处是不错,比他隐藏的还深的裴筝,打他一来,就发现了他。   只是……这种事情,他不太好管啊。一,代王就是看看,也没干其他的;二,他也知道长公主一看见代王就心烦哩,他要是把代王揪出来,长公主保准又会大气一场。   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可是,他一瞧见代王掀着衣摆从树上跳下来的情形,顿时呆住了。   知道什么叫做万变不离其宗吗?   譬如,他变了脸,却没有变心,就是以前会的东西,他如今也是一样的会哩。   就像武功的路数。   他将才看着代王那奋力地跃起,那飘逸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和林青峦是一样的。   他可不会认为自己是眼花,在卫长公主府的日子,他不知道和林青峦过过多少次招。   裴筝心想,不会吧?   他又想,难道长公主就是为了这个在生气?   裴筝觉得自己想通了什么,除了觉得惊奇,也就没了其他的念想。本来啊,这也不是他能管的了的。   不过,下次要是长公主再让他揍代王,他就是不保证赢,也绝对输不了。   别问他什么时候和代王过过招,嗯……也就是昨夜的事情,谁叫代王那个笨蛋,偷看也能被长公主发现哩!      ☆、第88章   代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疏忽,使了一招上一辈子最得意的踏雪飘,就被裴筝给认出来了。   其实被他认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当天晚上,他就因此挨了打。   是真的被打了,两辈子的第一次。   上一次和裴筝交手,因着他知道裴筝的弱点,而裴筝并不知道他是谁,小胜一筹。   结果这一次势均力敌了不说,还被裴筝钻了空子,一脚劈下。   代王倒在地上,差点儿没能爬起来。心里头已经明了,这是被他识破了。   重点是,裴筝装的还挺像,道了句:“承让。”   代王还是很有风度的,却还是被气笑了。   他算了算,他今天一天呆在武陵长公主府里,被各路的人马气笑了不下20次。   然后,白天成功躲过了裴天舒的魔掌,入夜却栽在了裴筝的手里。   实在是……有够凄凉的。   偏偏这时候,屋里头还传来了凉凉的一句:“别再让我发现你,不然我就会告诉我爹去。你猜我爹要是知道了你的行径,会怎么对待你?”   代王想说“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可他的嗓子仍旧哑着,说不出来话,只能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默默地离开。   弯都没拐,直接奔裴小七的药园去了。   白天代王也去过一次,可裴小七说了,想求他帮忙医治嗓子,就算是告诉他赫连名花的消息也不成,必须得帮他试药。   代王只当他完全和裴天舒,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得罪了裴天舒,他不过是用武力说话。开罪了裴小七,这货别看平时不爱说话,还总爱笑,实际上他可比林枞难缠多了。他可以不见一滴血的让人痛不欲生。   帮他试药,完全是在拿生命开玩笑的好嘛!   这就果断地拒绝了。   可是,开嗓的药他吃了不少,却还是不能说话,如此和裴金玉说句话都困难,更别提讨好她。不能讨好裴金玉,这样的日子得过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啊。   想了又想,还是得去给裴小七当药人。   一到了地方,裴小七正好就在院子里,闭着眼睛,站在月亮底下,吐纳、吸气。   因着代王是一鼓作气冲到了这里,势头太猛,一时没有刹住。   裴小七听见声响,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离他仅有两步距离的代王,闷不吱声的,好吓人啊。   代王下意识退后一步,当即用嘴型和动作表明了来意。   可裴小七说了,早干什么去了,药人已经有了啊!   谁?代王表示被人截胡很生气。   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谭中秀个大苦逼从屋子里出来了,还哭丧着脸。   代王心说,好吧,我理解你。   裴小七才不会跟谭中秀客气,吼了一声道:“还不快进屋里头去,左手搭在右手的脉息上,把服药后的脉息反应,仔仔细细地记下来。”   谭中秀刚刚叫了声“师父”,忽地眼一黑,径直栽倒在地。   代王也顾不上庆幸。飞快一窜就到了谭中秀那里,一面将他扶起,一面虎视眈眈地瞪着裴小七,意思是:你还是他师父吗?是师父就可以给徒弟乱吃药吗?   裴小七压根儿就没去看代王充满谴责的小眼神,上前探了探他徒弟的脉息,毫不客气地指挥代王:“将他抱到床上去。”   紧急关头,不是思考其他的时候。代王从善如流。   裴小七又直接扔给了他一包药,吩咐道:“去药房,那儿有药炉,用小火七碗水熬成一碗。”   代王真觉得自己再好的脾气也维持不下去了,七碗水熬成一碗,还特么的用小火,不得熬到明天早上去。   裴小七见他阴沉着脸站在原地不动,从袖子里掏出个瓶子,扔在他怀里,“吃吧,效果绝对立竿见影。嗯,不过,你得熬完药再吃。”   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地交代:“不得假手他人,去吧。”   代王将才还以为裴小七在想法子耍自己,听他如此认真的口气。好吧,他本来就是个办正事从不含糊的。再不耽搁,一转身出门去了药房,给裴小七当药童去了。   代王整整熬了两个时辰,将药捧给裴小七之时,谭中秀还是没有醒来,难免要多嘴问一句他的情况不是。   这就又开始比划了起来。   裴小七一脸的嫌弃:“看不懂。”   代王:……   裴小七又道:“吃药去。”   还没等代王将药丸倒出来,只听他赶忙又加了一句:“回你自己院子吃去,那儿有人伺候。”   什么意思?   代王一听,忧心不已。   裴小七随即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你一吃就明白的意思。   代王对他还是相信的,这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方才将药丸吃下。   真的是不吃不知道,一吃就明白了。   MD,这是什么药啊,一咽下就觉口渴不已,一喝水就不停出汗,实在是要人命。   洗了八回澡,忍无可忍的代王一生气,也不顾如今还能冻死人的天气,直接跳进了人工湖里。   震惊了整个武陵长公主府。   裴天舒因着想事情,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听东青焦急地在外头喊了一句:“王爷,不好了,代王……他跳湖了。”   裴天舒一下子惊醒,坐在床上好半天缓不过劲来,嘟囔了一句:“真是,怎么会想不开自尽呢?”   旁边的楚氏吓了个半死,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裳,一边焦急道:“就是啊,好好的怎么会想不开呢?”该不会是……白日夫君同女婿说了什么吧?   楚氏还没想好到底问不问她夫君呢,就听她夫君又说了一句:“MD,要寻死也别脏了老子的地方啊!”   楚氏……惊愕地张大了嘴。   与此同时,裴金玉那里也得了信。   裴金玉无动于衷地躺在被子里,裴筝就急的在外头打转转,还心说,该不会是自己那一脚将代王踹出了心病?   你想啊,就算他现在不是皇帝了,也是堂堂的一个王爷,被媳妇房里的太监给打了,这事儿别说是王爷了,就是寻常人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裴筝小心翼翼地冲屋里道:“长公主,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裴金玉:“看什么?”看他死了没有?万一要是没死呢?她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再将他往水里按一按。   再说了,他是谁啊?这才多大点儿事,就会寻死?开玩笑了吧!   管他是美男计啊还是苦肉计,洗洗睡吧啊!   是以,代王跳湖虽说震惊了很多人,但实际上赶到现场的就只有裴天舒,和裴小七了。   裴小七本也懒得去的,想想药是自己给的,总得说明点儿什么吧!   这一去,就碰见了立在岸边的裴天舒,他下意识看了看飘的很远的代王,这才嘿嘿一乐道:“没事啊,排毒呢!”   裴天舒也笑了,就是笑的不怎么欢,有点儿苦哈哈的意思。   本还想再瞒几天的裴小七:“有个事还是跟你说一下吧,我好像已经配出来那药了!”   “当真?”这果然是个大惊喜。   裴小七点点头,又道:“嗯,中秀已经醒了,要是天亮他就能动的话,便算彻底成了。”   裴天舒:……他要是天亮动不了呢?到时候你给谭清当儿子去!   唉,反正是还没睡天就亮了,恨不得将时间掰成八瓣还得省着用,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还得会分身术,这到底是得有多命苦!   裴天舒和裴小七一衡量轻重,这就撇下了还在湖里飘的代王,直奔药园,去看谭中秀去了。   代王自个儿又在湖里飘了半个多时辰,爬上了岸,直奔药园,嗯……气势汹汹地找裴小七算账去了。   差不多的时间,谭中秀正哭着找他师父算账。   “师父,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药啊?”   裴小七还没说话,先递给他一布巾,才道“擦擦。”这么大小子了,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实在太难看了。也不长脑子想想,老子要是心里没谱,会用你这唯一的传人试药嘛!   谭中秀接过来,胡乱抹了把眼睛,继续控诉他师父:“我一直听你的左手搭在右手的脉息上,就觉得脉息越跳越弱,最后竟像没有了一样,我赶紧跑出去找你……师父,你不知道,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师父,以后这种事情打死我也不干了,我还没娶媳妇呢!”   没出息的小子。裴小七瞪了谭中秀一样,嘱咐他道:“下床多动动,今日哪里也不许去,就待在药园里,一个时辰探一次脉息。”   这才转脸同裴天舒相视一笑。   只听到了这些的代王已经猜到了谭中秀吃的就是假死药,一边惊讶那裴小七居然用药高超到了这种地步,一边不动声色抖了抖头上的水,嗯……避开了裴天舒,故意抖落到了裴小七的头上。   裴小七心说,得,又来一个算账的。   看了他一眼道:“代王怎么还不回去换衣裳?”   代王动了动嘴皮子说:“就去。”   居然已经发出了声音,连他都惊讶了好嘛!   裴小七挑了挑眉,样子很得意,还故意说了一句:“怎样!是立竿见影吧!就是听代王这声音不似从前的爽利,再吃一粒保准恢复原音。”   再吃一粒,再在湖里游一个时辰嘛?“不,先就这样吧!”代王正儿八经地朝着裴小七鞠躬行礼,这是发自心底的感谢。   要知道在裴金玉的面前,有话说不出的感觉,真的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现在嗓子好了,眼瞅着就要开课,又有了整日相处的时机,还愁没有时刻表白的机会嘛!   代王气冲冲的来,笑呵呵的走。   裴天舒也顾不上实践那个见一次就好好教训他一次的伟大决定,只一心想着自己的烦恼。   就是得想办法给百姓制造一个信仰,就像他前世时,那个某朝的大老板,梳着中分的小胖子,年纪不大,继承祖业,长的还丑,可他统治下的百姓一见到他还会激动的痛哭一场。   实在是有够令人费解的。   如今想想,他的形象已经被塑造成了百姓心中的信仰。   这和皇帝是天子的论调基本相同,但裴天舒并不想走什么天意、什么佛旨的路线。那就和稠方差不多了,他要的是真正的得民心者得天下。   是以,他需要的不是神迹,而是一个契机。   还需要一个适合坐在皇帝位子上的人选。   他起初想,整死了皇帝托太子上。   可太子那个笨蛋,发表了韦文浩不该打妻的言论,等于间接支持高如意。   那高御史还有高若凡的老底,他至今好没有摸清。就是因为太干净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可疑。   还有太子妃至今没有子嗣,也是个大事。   若以七出之过,废了太子妃,打击了肖宰相,又可能刚好如了高御史的意。   委实是个不好抉择的事情。   再者,太子的性格也很是问题。   他就像还没登基前的皇帝,除了妇人之仁,就没什么特别突出的能力。   而赵王,虽说不止有野心,也算是个懂得经营的。可和他爹太像,聪明的不够稳定,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糊涂。关键还是大事上糊涂,小事上聪明。   还总爱算计别人,和他爹一样的小心眼。托他上位,说不定过不久又是眼前这个互相猜忌的情形。   要么扶持他们家的傻女婿?   这更是个大问题,首先得问问他女儿。是愿意做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然后时刻担心着有其他的女人会分享她的男人。还是想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别说什么,只要代王能管得住他的第三条腿。   就算他能管的住一年,他能管的住十年,可一辈子并不是十年就能过完的。   同作为男人,裴天舒很了解身为男人的劣根性。尤其是身处高位的男人,谁也不能担保坐上那个位子,长长久久的不受外界干扰,不受引诱,一直保持着初心。   像林峻游,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怕就怕他们家的傻女婿一旦当了皇帝,欺负他女儿可怎么整,总不能再搞一次政变,推翻他。   所以说,皇帝好杀,关键是选谁继承皇位难啊!      ☆、第89章   皇帝是个不靠谱的,在皇帝的美人给皇帝戴了绿帽这样的流言广为流传之后,几乎大宏国的国民人人都知晓了。   你想啊,皇帝要是个靠谱的,这样的流言根本就没可能流的出皇宫。   皇帝表示真的很无语啊,主要是当时一心想要坑死裴天舒,还想营造一个不是他小心眼着实是不得已的现象,这才故意当着那么多命妇和贵女的面发作了一通。   不是有个词叫做长舌妇嘛!   皇帝就是想利用女人的这一特征,成为自己装可怜的有力武器,结果……MD,成了千古笑柄。   皇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办错了事,而办错事的理由就是所信非人,那是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有错的,他可是真正的天命所归,要不然他哥也不会早死,还一切全是因着老天要让他继位。   这些话是稠方大师告诉皇帝的,一直觉得自己皇位继承的不是那么的正统的皇帝,对此话深信不疑。   几乎每天都要在心里默念一遍:不是因为我哥没有儿子,才勉为其难地选了我当皇帝。是因为我才是真正该当皇帝的人,所以我哥才早死的。   不知如今的代王知道了此话,心里要作何感想。总之,皇帝就是因着这种自我催眠,越来越狂妄,如今基本上都快忘记了自己叫什么。   仔细想想,也是,谁敢直呼皇帝的名讳。   以至于,做梦的时候,梦见裴天舒提剑直呼他“林峻游,你根本就不配当皇帝”时,他在梦里反应了半天,这才明白原来说的就是他。   梦醒之后,为了发泄心中的戾气,他叉腰对天长啸:“我是天命所归,我是天命所归,你们谁也杀不死我。”   幸好,皇宫占地颇大,大家住的都很分散。听见此话的多半是皇帝的近卫,大都已经习惯了皇帝的神神叨叨,若不然不知又会惊掉几颗大牙。   连裴天舒都猜不到,皇帝的改变,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着他自己的不自信。   别说裴天舒觉得赵王像皇帝了,就连皇帝自己也觉得赵王很像他,都是排行老二,他比赵王还惨,上有打小就聪慧将他秒成了渣渣的大哥,下有乖巧体贴谁见都说好的弟弟。   所以,皇帝的不自信是打小就有,且印在了骨子里。   而那稠方,不过就是看清了皇帝的本命。   这才和皇帝一拍即合的。   皇帝这厢是被稠方成功洗脑,感觉自己越来越自信了。殊不知,他在裴天舒的眼里就是一上窜下跳的小丑,要不是因着继承人难选,整死他的方法有N种。   这话要是摊开了说,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当然了,朕不止有禁军,还有神功护体。皇帝十成十的会如此自信。   而裴天舒,就会嗤之以鼻。   先把那哄傻子的护体神功放到一边,单只说两万禁军有八千还是听命于刘子骞的。别说刘子骞是皇帝的准女婿,要知道还有女生外向这个问题。皇帝都那么不靠谱,皇帝的女儿……要是靠谱了,才奇怪。   还没成婚呢,动不动溜出了宫,赖在人刘子骞的家里。   裴天舒偷偷问过刘通,他侄儿得手了没。这可真不是他为老不尊,这是生怕来个未婚先孕。   更怕皇帝翻脸不认人。   大好的青年,要是栽在了这事上面,刘通会哭死的。   最后实在是谁也阻挡不了宜阳公主,只能叫刘子骞又搬回了诚信伯府里。   人多,口杂,宜阳总不好意思再上门了吧。   这是裴天舒小看了宜阳公主的智慧和决心,人家不止上门,连理由都是正当的,“本宫觉得诚信伯的女儿颇和眼缘。”   刘彩:“……”呸,才不要和你做闺蜜。   要知道宜阳公主体内不靠谱的组成因子,不止是遗传了她皇帝爹的,还继承有她娘韦妃的。   别问韦妃又干了什么不靠谱的事,一提起来高御史也挺头疼的。   为啥啊?   他女儿住在家里就是不走啊!俗话不是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为什么不走呢?   因为丹乡伯家至始至终就没有来接过人。   高如意住在娘家不走,这可和长公主回了长公主府不同,人家是代王巴巴地跟上,还在长公主府住下了。   都是新婚,怎么就人比人气死人呢!   其实高御史心里跟明镜似的,要不是有了韦妃的撑腰,他一个连实职都没有的丹乡伯是怎么都不敢开罪他高家的。   而一个韦妃,既没儿子,也没有实力雄厚的娘家,其实也真没有什么好怕的。关键是,在还没有扳倒太子和皇后之前,韦妃还是不能动的。   整个后宫里头,除了皇后,也就属韦妃的位分最高了。   还得留着她没事给皇后找点儿不痛快不是!   别说什么,两个不受宠的女人有什么好斗的,要知道杀子之仇可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以前不怎么斗,不过是因着韦妃虽然怀疑自己落胎和皇后脱不了干系,却又没有实际的证据。半信半疑,想豁出去狠斗一场吧,又怕到头来斗错了,轮为笑柄。   再者,还想为她女儿留条路。如今,宜阳公主已经订了亲,等于韦妃完全没有了负担。若一知实情,肯定就跟疯了似的,再不会惜力。   高御史将韦妃的心理摸得很清,一直留着张好牌,准备压箱底的。   而今,高御史想了又想,还是得先解决了他女儿和韦文浩的事情,和韦妃达成了共识,才好拉下了太子,斗垮了肖家。   而一笑泯恩仇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转移仇恨了。   高御史再不犹豫,写了封密信,使人传进了宫。   与此同时,宫里头也传出了一个消息。   嗯……其实是皇帝下了个圣旨,让代王和长公主进宫去。   反正不知道皇帝又是出于什么心思,圣旨上着着实实写的是长公主,而不是代王妃。   可能是原本想让裴天舒心塞一塞的,没想到裴天舒对于这样称呼他女儿倒是挺高兴的,唯一心塞的也就只有代王了。   代王对他这个二弟,实在是不想说什么了。   虽顾念着手足情深,不会像裴天舒那样正在着手怎么整死他,但……代王要说一点儿都没有巴不得他能早点儿自然死亡什么的,那真的是在说谎话。   毕竟,不管是皇帝还是普通人,能活到自然死亡最好。尤其作为一个皇帝,哪怕早死几年呢,也好过被人给一刀咔擦,最后还得被泼一身的污水,哪怕其本身就已经够脏的了。   这些手段,是改朝的皇帝惯用的。胜利者的史书,对于前朝的最后一个皇帝,那是怎么变态怎么写的好嘛。   也就他推翻了卫单以后,还能手下留留情。若不是卫妩是他的女人,捕风捉个影,像皇帝和亲姐“乱伦”这种事情,记在史册里完全没有一点儿压力。   对于眼睁睁地看着他兄弟玩坏了他几乎用生命换来的林家王朝,代王不止心塞,是心塞塞的满满的。   可是……也就心塞着吧,不然还能怎样!   杀兄弟,杀侄子,自己上位什么的……别啊,刺激劲太大,别还没玩坏了别人,先玩坏了他自己,那就不妙了。   再者,皇帝什么的又不是没当过,更不是当新郎,还有回味的地方。他前一辈子志不在此,无奈被架在了火上烤,结果被烤的焦焦的。这一辈子仍然志不在此,且这一辈子谁也不能将他架在火上烤。   是以,代王不是不明白裴天舒的苦恼,可不关他什么事啊。   代王不住地表示,我就是想娶你女儿,仅此而已,真的。   这是裴天舒要将那把代表了裴家军一小半兵符、且连进宫都不用上缴的匕首“将军”,递给他的时候,他很想说出口的话。   “将军”,将军,号令千军。   一个王爷,且不论傻不傻,都不该知道这个只有裴天舒和皇帝才知道的机密。   于是,代王假装很惊讶,一缩脖子道:“岳父大人,我就是和长公主进一回宫,你让我带把匕首干啥呀?”   这一瞬间,裴天舒真的很恼裴小七,没事儿干嘛要治好他。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实打实地听见代王的口中喊出这声“岳父大人”,裴天舒的心里实在是打翻了五味瓶。   在心里暗骂一句,尼玛,唱戏呢!叫声“岳父”还不行,还得加个“大人”。   好吧,这是老丈人看女婿,横看竖看一个顺眼的地方都没有。   裴天舒忍了忍气,克制着想要揍人的冲动,道:“给你藏在袖笼里,以备不时之需,从宫里回来再还给我。”   代王佯装不知道:“岳父大人,进宫是不能带兵器的。”   裴天舒一翻眼睛,抬高了声音:“敢情,你是怕老子害死你不成!”   代王连连道:“不不不,小婿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进宫真的是不能带兵器哩!”   他是怕裴天舒忽悠他来着,万一从宫里回来了,裴天舒又说“留着匕首,下次进宫的时候以备不时之需”,他该如何应对才好。   总之一句,在别人眼里想要到死的兵权,如今在代王的眼里就是烫手的山芋,不想接,不能接,更不愿意接。   接了心理负担太重。   看着他二弟胡来,不做点儿什么,觉得对不起黎民百姓。   要真的做点儿什么,又觉得对不起他二弟。好歹兄弟一场。   所以啊,兵权不能有。如此,就是想做点儿什么,也无能为力不是。   大有一点儿掩耳盗铃的意思。   还很天真,光想娶人家的女儿,还想独善其身。这算是代王的烦恼之一。   代王是真想一直如此天真下去,演戏演的很欢实,冷不丁就瞧见了远远走来的裴金玉,一扫见他的时候,眼里仿佛带着杀气。这是代王的烦恼其二。   裴金玉和代王一起接完了圣旨,说是要换一身衣裳,才能进宫去。   衣裳是的确换了一身,可换来换去都不是新晋王妃进宫谢恩的诰命服哩。   裴天舒看了看他女儿,没说什么不对。代王就更不敢挑三拣四,主要是就算他挑了,也得她肯听不是。   总之,他上一辈子就不是个能替长公主做主的驸马,这一辈子照样也当不了说一不二的王爷。   连裴天舒都看清了代王的本命,待他女儿一走近,废话不说,直接将匕首扔在了代王的怀里,还不忘说了一句:“给老子装好了,别给弄丢了,回来立马还我。”   为了证明匕首的重要性,还特别加了一句:“这是我女儿的嫁妆。”敢弄没了看我弄不死你。   别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代王要疯啊。嫁妆?是不是裴金玉嫁给他,就要把兵权带到他府上的意思?   不要啊!我这辈子就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傻王爷啊!   殊不知,裴天舒给他的就是一个赝品。   此举这是真的在堤防皇帝,想弄把匕首给他女儿,进宫了以备不时之需,就特地做了一把随身携带进宫也畅通无阻的假“将军”。   但又怕皇帝明知这匕首的来历,闭着眼睛找茬哩。还是交给代王更放心,一个是瞧着他对她女儿确实真心,连偷他二伯小妾这种事情都肯出力;二是想着皇帝也挺宠他的,断不会对他没事找事就对了。   代王想反对来着,裴金玉已经到了他们这里。如此,他就是想继续做戏装着不知这“将军”进宫也不需要上缴的事情,他都不好意思了。   在裴金玉的面前演戏,不是太考验演技,而是压根儿就演不下去的好嘛!只要一对上她那双眼睛,就觉得她其实是什么都知晓的。   如此,他就真的是在演戏了,演的还是一处惹人发笑的戏剧,明摆摆的就是一个挑梁小丑啊。   唉,代王叹了口气,认命地将匕首收进了怀里。   这就跟在裴金玉的后面,出了门。   和裴天舒一起,目送他们出门的楚氏,有点儿干着急。   急什么?   画风不对啊!闺女,哪有女人走在男人前头的,就算你是长公主,可女婿也还是代王哩。   楚氏这个丈母娘可不像裴天舒那个老丈人,对代王那是越看越满意。   和她女儿站在一起,绝对的就是金童和玉女。哪怕是身份,也只上不下哩。   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心。   重点是,她也挺烦恼的,女婿住在家里,是把他当女婿呢,还是不当。   不当吧,觉得说不过去。   当吧,一看她女儿和她夫君的态度……哎哟,算了,我还是当做女婿并没有住在家里吧!   且不说楚氏的选择算不算明智,反正代王觉得他自己真是挺机智的。   这不是长公主上了马车,勺子也想扶他上同一辆马车嘛,他机智里摇头道:“本王骑马。”   是的,他要骑马。   这可不是放弃了和裴金玉单独相处的机会,这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儿要真敢上了马车,裴金玉也就真敢轰他出来。   是的,她真的敢。   大庭广众之下,耳目众多,可不敢让旁人看出什么异状来。   代王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这叫距离产生美。然后,带着车队,向皇宫进发了。   一路无事,进了皇宫,裴金玉立马变身病弱淑女,走一步喘三喘的那种,被嘉荣扶着,一路慢行,自然而然就行到了代王的身后,这是绝不肯落人口实的。   两人先去了乾元殿,给皇帝请安。   皇帝也没怎么难为裴金玉,相反还赏了不少的好东西,这就叫二人去见过皇后,再来乾元殿用饭。   皇后的赏赐几乎和皇帝的一样多,且她可比皇帝对裴金玉好,说话都不敢大声,这不是知道她体弱,生怕震晕了她。   皇后本也想留饭,借机笼络裴金玉,但一听说了皇帝的旨意,也就只能歇了心思作罢。   放他们走的时候,皇后还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阿錾,虽说皇上那里的饭,你和金玉不一定吃的惯,但总归是皇上的恩典不是!”说话的时候,还特地瞧了瞧裴金玉。   这是打心眼里还觉得代王是个听不懂话中有话的,全指望着裴金玉能明白她的苦心了。   代王应了声“是”,一面向乾元殿走,一面还在琢磨着皇后的提醒。   陡然对裴金玉说了一句:“金玉,你身子不好,撑不住的时候且莫要强撑。”   裴金玉看了看他,故意扶着宫墙长喘了口气,故意与领路的太监拉开了些距离,这才小声道:“该晕的时候,我自然会晕。倒是代王你,可莫要忘记自己是个傻王爷,该犯浑的时候总要威武的让人抖三抖才行。”   代王本就没指望着她能回应,如今一听,顿时笑开了花哩。看来他的策略没有错,想搞好关系,还是得先从正事下手哩。   于是,很高兴地表示:“金玉,你且放心,只等着看好戏。”      ☆、第90章   其实就算裴金玉不吭声,代王也要准备出手了。   要不他嗓子不是白坏了一场,要不他不就白冬泳了一回!   代王是个小心眼,当然这得是看对着谁来说的。   对着裴金玉,他就算心眼很小,塞着塞着也就塞大了。   对着旁人,嘿……那就是,老子都够心塞的了,你还来给老子添堵,纯粹找死。   是以,这一回进宫之前,代王就想好了,就算那稠方不对他下手,他也要抖一抖了。   先前,到乾元殿的时候,代王就留了一手,故意没说话,给人营造出一种他嗓子还没好的假象。   而在皇后的慈惠宫之时,他说话了,声儿还挺大,估摸着这会儿那稠方已经得到了消息。   代王是一猜一个准,算计人算计的出神入化。   可把稠方大师给愁坏了,只因他已经放出了大话,说代王的嗓子唯有佛旨可解,连下佛旨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什么雾气啊,什么红光啊,已经各就各位,只等着粉墨登场。   MD,这就得到了代王的嗓子已经好了的噩耗。   这戏唱不下去了可怎么办?   稠方大师急的坐立难安,皇帝那边来催他的小太监就站在门口,还带来了皇帝的口信。“大师,皇上说了,看你的了。”   稠方淡淡一笑,待那传话的小太监出了门,将脖子上的佛珠取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看我的,看我的,看个屁啊!本以为当了大师,就不用坑蒙拐骗了,只用受万民敬仰就行了。谁知,不过就是升级了胆量,以前骗的是市井小民,现在改行专骗皇帝了。   今儿要是骗的不好,是不是又得升升级,去下头骗骗阎王!   稠方大师一肚子的火气,绞尽脑汁想对策,这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一时也拿不准这是个巧合,还是代王的背后有高人,想了又想,灵机一动。   他又将地上的佛珠捡起戴好,再跨步出门之时,又是那个有着一派风轻云淡之态的大师模样。   代王和裴金玉到了乾元殿之时,被春宝拦住,径直带到了偏殿,让他们稍作休息。   至于原因,说是稠方大师在殿内和皇帝谈心。   春宝和裴天舒的关系一向不错,对裴金玉也不吝啬,这就又卖了个消息给他们。   就是稠方大师说自己将才打坐之时,瞧见了先帝,先帝有话要他转告皇帝,皇帝这才将伺候着的人都支使了出来。   代王给了春宝丰厚的打赏,春宝呵呵笑着命小太监上茶,这才赶紧回了殿门口,等着里头什么时候往外传话。   代王真不想正视自己的微妙心情,主要是不敢在裴金玉的面前露出了异样。   实际上,代王一听了春宝的话,顿时只觉头昏。被气的。   代王为了掩饰面上不自在的表情,端起了小太监奉上的热茶,掀了茶盖,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只觉一股茶香扑面而来。   但,这香似乎不那么正常。   代王又吹了一下,仔细闻了闻,猛地抬头道:“金玉,这茶……”   他故意停顿,待裴金玉将眼神转向了他,这才意有所指地道:“很香。”   裴金玉自然理解了他递过来的示警眼神,可她压根儿就没准备喝茶好嘛!   倒不是裴金玉猜出了什么,她又不是林青峦,她向来都不喜欢这种猜来猜去的日子,她不过是本着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的基本原则,预备着在宫里管好了自己这张嘴。   不管是皇帝也好,稠方也罢,他们的那点儿小心思,她不想猜,也懒得猜,只要自己小心谨慎的别出了差错,就没人敢明打明地难为她。   除非,皇帝想和她爹彻底翻脸。   裴金玉这是有爹万事足,一点儿都不稀罕代王的示警,飞快地将头转向了别处。   代王:……好吧,还得装模作样的“喝着茶”,趁门口的小太监一不留神的机会,代王眼疾手快地将茶倒进了身后架子上的凸雕龙凤纹彩绘陶壶里,然后举着空茶碗“一饮而尽”。   不多时,就又有小太监进来换茶。   代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小太监抬起脸,冲他嘿嘿一笑,身不颤手不抖地将空茶碗放置在了茶盘之上,道了一声:“王爷、长公主慢用”,又低眉垂首地出去了。   瞧那小太监镇定自若一点儿都不心虚的小模样,代王觉得自己又猜对了,茶里确实加了料,但不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多半就还是那哑药了。   细想一下,那稠方还真是不弄出个“佛旨”誓不罢休。   代王心里有了数,再不发一言,只等着乾元殿往这里传话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春宝就来唤他俩。   按照正常的程序再次向皇帝请安,和上一次不同,这回稠方就坐在皇帝的下首。   皇帝受完了礼,指了指稠方大师道:“阿錾已见过稠方大师了。长公主,这位是鼎鼎大名的稠方大师。”   嗯,这抬举的可够高的了。皇帝亲自介绍,裴金玉面无表情地对着稠方行佛礼。   稠方大师道:“阿弥陀佛,老衲瞧着长公主的面色不好,老衲祝愿长公主身体康健,吉祥如意。”   佛家讲究加持一说。有德高僧对他人说一句“吉祥如意”,那他人就是真正得到他“吉祥如意”的加持,以后便会因此吉祥如意起来。   但如果仅是一只会学舌的鹩哥,对他人说一千遍“吉祥如意”,都只是嘴上的重复而已。   那稠方大师在裴金玉的眼里,不过就如一只鹩哥,是以对他所谓的加持,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欣喜。   反倒是皇帝,一脸酸酸的表情,道:“还不快谢过大师。”   裴金玉忍着心底的烦躁,又向稠方行了一佛礼。然后一脸什么也不懂的表情,不动不笑地站在那里。   皇帝心说,本想着她已经嫁给了林家当媳妇,多少会有一些改变,唉,裴天舒的女儿还是跟她爹一样的讨厌哩。估计再见一百回,皇帝的心思还是不会改变。   这同爱屋及乌差不多的道理,不过皇帝对裴天舒的怨念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至于虽说疼爱代王,也做不到对裴金玉一视同仁。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帝王的宠爱不过是笑话一场。   代王从进了乾元殿开始,还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稠方大师心急着想要确定究竟有没有得手,趁着三人不备,忽地惊叫一声。   吓得皇帝顿时一抖,赶忙问:“大师,你,你是不是又看见了什么?”其实皇帝本想问稠方是不是又看见了他大哥,可代王和裴金玉还在场,这就换了一种和稠方,你懂我懂别人不懂的说话方式。   稠方大师这会儿入戏太深,没空理他,指着代王的头顶道:“代王……”   代王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将疑惑的眼神望定了他。   稠方大师满意了,心想,果然已得手。   立马恢复了镇定,转而对皇上道:“无他,我方才在代王的头顶仿佛瞧见了祥云。”   皇帝很高兴:“在哪儿呢,让朕也瞧瞧。”   稠方大师又抬手指了指代王的上方,“回禀皇上,先前就在那里飘荡,不过老衲发现的时候,那祥云就化作了一缕金光,汇入了龙体哩。”   皇上更高兴了,满面都冒着红光。   稠方大师对自己的表演很满意,端着茶水,轻轻地送到了口边。   这时,代王说话了。“二伯,祥云长什么样?”   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顺嘴给他解释一下,就听稠方大师那里,“噗”的一声,喷了口茶。   皇帝道:“大师,你怎么了?”   忽而想到了什么,惊喜道:“阿錾,你的嗓子什么时候竟好了?”   代王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傻子模样:“前天啊,前天就好了。”   “那你为何早不说话?”   “大夫说了,嘱咐我要少用嗓。”   皇帝想起了稠方大师那句“代王所患并不是疾病,而是佛祖对他不肯遵旨的惩罚,药石无医,只有履行了佛旨才能痊愈”的话,瞅了瞅代王,又看了看稠方,故意问道:“到底是哪家的大夫,医术居然这么高超?”   代王嘿嘿一笑,“什么高超不高超的,就是我大师兄谭中秀,他给我了一颗药丸,我一吃就好了。”   武陵七子的来历,皇帝知晓的很清楚,点点头道:“颜御医的徒弟,怪不得,怪不得哩!唉,委实是天妒英才。”这不是因着純方保胎保的很惊心,一向不怎么在意这些事情的皇帝,也念起了妇科圣手的好来,言语之中颇为惋惜。   忽地,就听稠方大师又大喝了一声:“休得胡言!妖孽,还不快快逃跑,不然休怪老衲无情了。”   稠方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将要失信于皇帝,干脆使出了绝招。   皇帝正纳闷呢,稠方对他道:“皇上,代王的嗓疾根本不是小小的药丸就能医好。此代王非彼代王,皇上你运功护好了龙体,待老衲收了代王身体里的妖。”   皇帝兴许是不大相信的,但不管信还是不信,稠方的那句“运功护好了龙体”至关重要。   皇帝盘腿在宝座上坐好,正想闭目运功呢,就见裴金玉眼睛一闭,躺倒在地。   “这……”皇帝指了指裴金玉。   稠方大师煞有介事地道:“长公主的身体虚弱,抵挡不了妖气,这才晕倒的。还请皇上命人将长公主抬到殿外去,以免受到更深的影响,这就大事不好了。另,闲杂人等不许在场,紧闭殿门。”   万一裴天舒的女儿死在了皇宫里,皇帝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当下就喊来了春宝,命其将裴金玉送至偏殿。   至始至终代王都没有出言阻拦,只因他忽然想演一出戏,这出戏是确实不可以让裴金玉看见的。   好了,这下就等于清了场。代王无所顾忌,瞪眼看着稠方。   那稠方大师被瞪的心里直发麻,又一指,大喝道:“妖孽,看你那是什么神情,莫以为你凶,老衲就会怕了你。”   代王嗤鼻一笑,道:“你真让我失望。”   稠方大师一愣,这才反应了过来,代王并非在冲着他说话,而是在说皇帝呢!   皇帝也傻了,这什么意思啊?你是我侄儿,怎么说话跟我哥似的!   真的,那感觉太特么的像了。   皇帝的脊背发凉,正想怒吼一声壮壮胆的时候,代王又说话了。   “我生前嘱咐过你什么,你都忘记了吗?我嘱咐你要勤政,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可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嘱咐你要头脑清醒,时刻记着世家、武将皆不可专宠一方打压另一方,要记得时刻保持朝堂上的平衡关系,可你又做了什么?我嘱咐你莫贪女色,可你自己看看你这乌烟瘴气的后宫。老二,你真的是太让大哥失望了!”   那儿本准备收妖的稠方大师,只觉得自己弱爆了。他不过是代先帝传话,这个厉害,直接附身了。   心说,果然是以前看走了眼,这代王是个厉害角色。   稠方大师的代先帝传话回回都是胡诌的,自然么以为代王被先帝附身也是假,可他一转脸看了看皇帝……居然是泪流满面的!不会吧,难道还能是真的?   皇帝也在想啊,代王身上的难不成真的是他大哥?感情上是真不愿意相信,可理智告诉他,代王说的那番话真的就是他大哥死前反复交代的。   然后,他就哭了。被吓的。在这之前,就已经被稠方大师吓过了一次好嘛!   哎哟,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实的。他大哥活着的时候,就让人害怕,更别提已经死了呢!皇帝没有吓尿就算是胆大的了。   皇帝极其需要心理上的安慰,换句话说,他需要壮胆,可他不说,就没人知道呀!   反正,稠方大师那儿已经有些迷糊了,想他代先帝传了好多遍的话,皇帝可是一次都没有哭过的呀!   本想再大喝一声“妖孽”的,这就有所犹豫,一犹豫,也就彻底失去了翻盘的良机。   一开始,代王还真瞧不上这装神弄鬼的招式,还是受了稠方的启发,如今一试,真爽啊!不骂白不骂,将窝在心里许久的想要教训皇帝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这还不算完,还得多说两句,毕竟机会难找。   代王闷哼一声,指着皇帝的鼻子又开骂了:“我喜欢听有容大师讲经,乃是因为有容是真材实料的有德高僧,尽管如此我何时也不曾将他招进宫门过,更不会让他接触大臣。   看看你,不仅弄了这么个装神弄鬼的东西进宫,还有那两个女子,自称菩萨,却又以色事人,你是真不长脑子,想不清楚这其中的事,还是被人喂了迷药晕了头。   我在下面看着,委实好痛心。你若做不好这个皇帝,干脆让位吧,给浅之,给默之,不管给谁,也好过林家的江山垮在了你的手里。”   代王顿了一下,还不忘继续吓唬皇帝:“你做这些之时,有没有一次想过如此做,是对得起还是对不起列祖列宗。这一次是我,下一次说不定就是三弟,下下次是祖父,要是他老人家出现在你的面前,我看你还有何脸面自称林家子孙。”   这是什么节奏?   这是没事翻翻林家族谱,数数林家挂了有多少位先人,然后想一想,这些先人会组团来看他的节奏。   皇帝心说,我去。而后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这是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不敢面对的节奏。   看戏的晕了,还留了两个演戏的。   这一会儿,稠方居然和代王怀着差不多的念头——就是皇帝多晕一会儿,他得先解决一下对手。   不过,稠方大师真的比代王“良善”多了,也就是想将代王弄晕倒,如此,等皇帝一醒,还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譬如,刚刚附身的是妖孽,而不是先帝什么的。现在好了,妖孽已除什么的。   毕竟作为一名大师,最不能失去的就是信徒的敬仰。   稠方大师这就有所行动了,掏掏掏,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药包,而后小心翼翼地从后包抄。   那药包里头装的正是无色无味的迷药。   而另一边,代王假作不知,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探到了袖子里。   等到心怀不轨的稠方,跳到了他的身后,他一个利落转身。转身之时,一手掏出了匕首。转身之后,一手捂住了稠方的嘴巴,然后将匕首往前一送。   有冰凉没入体内的时候,稠方大师低头看看代王手里的刀柄,满眼的不可思议。   王侯大臣入宫是不可以携带兵器的好嘛!   所以,这一次稠方大师真的是想到了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代王的手里。   还是在皇帝的面前。   代王的善后工作做的很足,快速地打开了那条他所建造的隐在书柜之后的地道入口,将匕首扔下,又仔细瞧了瞧并无落下什么痕迹,最后往地上一趟,眼睛一闭,只专心等着皇帝苏醒。   皇帝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还是个噩梦,梦里头他大哥和他祖父轮番点着鼻子骂他,后头还排了一大票的人等着接茬骂。   皇帝被吓醒了,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半天都没有反应。   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代王刚才的话更恐怖了。   想想都不寒而栗。   皇帝现在满脑子的念头就是“我不能死”,毕竟他的那些先人们上来一次不容易,万一他要是死了,那还不得天天见面,天天挨骂。   这就下意识叫了一声“大师”,这时才算是真正的醒了过来,然后终于有了意识。   那个可以让他永生的稠方大师,你怎么死了呢?   再一看昏迷不醒的代王,浑身的血迹,皇帝大叫一声:“来人。”   在外头等了多半天,都听不见里头有动静的春宝,早就急死了,想硬闯……但是皇帝自打穆九死后,就越发的苛待他们这些内侍。上一次也是这种情况,他本是一心护住,生怕皇帝出了什么事情,硬闯之后,却还是挨了一顿板子,才好没两天呢。   是以,春宝犹豫了又犹豫,实在是不想让自己的屁股再受罪一场。   如今听见了皇帝的呼唤,春宝长出一口气,推门进殿。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春宝脸色苍白,没敢走的太近,只看了一眼,就看见了一身血迹的大师,还有一身血迹的代王。   两人一个是皇帝的新宠,一个是皇帝的爱侄儿。这两人掐架,也不知皇帝到底会向着哪个。   春宝也是想到死也想不到啊,乾元殿里发生的这桩血案不是斗殴,而是命案。   可不,任谁也想不到啊,一声没出,大师怎么就挂了呢?   皇帝命春宝搜身。   春宝战战兢兢地问:“搜谁呢皇上?”   “两个都搜。”   皇帝可是瞧清楚了,大师身上的伤口,一看就是利器所伤。   皇帝的命令,就是再变态,他也不敢不从。春宝白着脸,摸完了大师,摸代王,然后哭丧着脸说:“皇上,你让奴才搜什么?”   皇帝的眼睛一瞪,春宝赶紧改弯道:“不是,奴才的意思是,奴才已经搜过了,代王的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装,大师的身上有,有个这个。”   春宝将攥紧的手,慢慢地摊开,只见手心里放着一个精巧的手打璎珞。   一个和尚的身上藏着这个东西,实在是稀奇。   这是春宝的想法。   可皇帝这会儿没空想这个,而是越加的相信了刚刚的代王被他大哥附了身。   没有神鬼参合,不见凶器,大师身上的致命伤口是怎么来的!   这下轮到皇帝的脸色苍白了。   就是这个时候,代王缓缓醒来,先从地上翻坐起来,叫了声“二伯”,眼神呆滞,愣愣地看了半晌,又道:“二伯,发生了什么事情?来刺客了?”   代王个坏种,吓唬皇帝上了瘾。   就见皇帝打了冷颤,鬼叫了一声,径直奔了出去。   至此皇帝再没有踏入过乾元殿一步,此为后话。        ☆、第91章   对于代王说的那句“你就只等着看好戏”,裴金玉虽说没什么期待,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也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   是以,裴金玉被抬到了偏殿之后,觉得实在是没什么事情用来打发时间,这就让裴筝在外守着,她在里头睡了。   恐怕连她爹都想不到,她淡定地就这样在皇宫里睡着了。   还不是因着这几日,实在是睡得并不怎么好,她觉得她自己没有什么好烦恼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睡不沉,还总是时不时地想起代王。   想的很杂,想的很乱,有前世的种种,也有今时的事情。有时候就会分不清她到底是卫妩,还是裴金玉。   也不知又做了一个什么梦,裴金玉翻身而起,只觉心里还是好一阵不痛快,这便连想也不肯去想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梦境。   这是她爹教会她的事情,而上一辈子她总喜欢追寻根底,这才让裴筝亲手培养了一群探子,也就是专门为了满足她性格中的这一偏好。   可她上一辈子,或许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所以才不快乐。   若是她没有让人去追寻卫单为何每次见她之后,就会对着宫人发狂的原因,她也就不会知道卫单的心思,也不会知道卫单背着她对林家都做了什么事,更不会在林青峦发动政变之时,除了心痛以外,竟还有一种互不相欠各自解脱的心思。   要知道她可并不是个好脾性的人,绝不会在别人刺了她一刀之后,还去想别人刺伤她其实是不得已。   就是不得已又能怎样,伤的的确确已存在她的身上。   真的,虽然裴金玉并不承认,但她烦恼的主因,其实就是想一锅盖盖死代王的时候,竟然发现他还是个有用的。   至少是对她爹还有用哩。   这就导致了她必须要更改怎么和代王算总账的形式,可以往死里整,但绝不可以整死,前提条件是还不能误了她爹的事。   毕竟她清醒的时候还是很清楚,卫妩只是过去式,如今她叫裴金玉,她有爹,有娘,还有两个弟弟和四只老虎……总之,她的身边还有不少的人或物,其重要性都上升到了一旦失去就会让她痛不欲生的高度。   裴金玉就在这偏殿里,不停地告诉着自己,她就叫裴金玉。   至于代王……不高兴,就让他死一边去,管他到底是谁哩。   是以,连春宝一个奴才都在着急乾元殿里半天没有动静的时候,裴金玉一点儿着急的心思都没有,睡不着了,那就淡定地等着吧!   总不至于会出什么事!   就算是出了什么事,那就出呗。天塌了,也是代王先顶着呢!砸死了他,算拉倒。砸不死,就算他命大呗!   代王要是知道裴金玉的想法,一定会洒下热泪一把。太不拿人当自己人了不是!   尽管淡定道如此程度,当春宝差了人来告诉她,说是稠方大师死了的时候,裴金玉还是忍不住地狠狠惊讶了一把。   真是没有想到,代王这一抖还真的是很威武。他都干了些什么,还有那稠方大师是被他气死的,还是被皇帝下令斩死的?   要是后者,代王对她爹那就不是一般的有用,还是很有用好嘛!   要是前者,裴金玉只能为稠方默哀,谁让他不幸地碰上了代王呢。   不多时,代王也差人来了,这是送她先回府的。   裴金玉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比较特别的事情,试探性地问了那人几句,结果是个什么都不知情的。   也就不猜了,自己出宫而去。   别说偏殿里的裴金玉不知道乾元殿里都发生了什么,连春宝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出事的时候,乾元殿里一共就有三个人。死了的稠方不会说话了,代王是个一问三不知的,皇帝……且不说也得春宝有那个胆子去问。   关键是,皇帝……他在园子里奔跑了一圈,摔了一跤,晕了过去。   嗯……是的,皇上又晕了一次。   可春宝不知道啊,所以,当苏御医问起的时候,春宝只说是皇帝自己摔了一跤给摔晕过去的。   哪知道皇帝是想了又想,先人们组团上来的可能性,还是好害怕呀,又吓晕的好嘛!   这就误导了苏御医,给皇帝瞧了又瞧,生怕皇帝磕坏了脑袋。   弄了把小银针在皇帝的脑袋上面插了一大排,跟排队似的。   皇后一来瞧见的就是脑袋跟个刺猬似的皇帝。   说真的,要搁几年前,皇帝成这个样子,皇后势必是要大哭一场的。   如今,虽说也没狠心到非巴着他死的地步,但他死还是不死,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作为一个皇帝当到了林峻游这样,巴着他死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怪不得他的生存压力如此巨大。   春宝还在跟皇后汇报着他知道的有限事实,就听晕倒了的皇帝,此时还没闲着,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的是啥。   代王离他离的最近,这就快速地走到了床前,可也就听到了几个字。“不死……永生……”   代王下意识皱了眉,皇后也到了床前,问:“阿錾,皇上都说了什么?”   代王道:“不知道。”   皇后就又问了:“阿錾,今天乾元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稠方大师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代王又道:“二伯母,阿錾真的不知道。”   皇后自然是深信他不疑,还笑着说了一句:“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一个和尚,死了就死了吧!”   不巧,这时候,皇帝竟然有了意识,想他如今最在意的就是死还是不死这个重大的问题,一听皇后此话,也不管她说的到底是谁,大吼了一句:“滚,全部给朕滚出去。”   好吧,代王也不用装孝侄床前尽孝了,在宫门落锁之前,圆润地滚出了宫。站在宫门口想了又想,没敢滚回武陵长公主府,而是又穿了一次夜行衣,潜到了卫长公主府邸里。   这不是得先把匕首捡回来。   还有,按照惯例,他今日要是回了武陵长公主府,势必是要将宫里发生的事情同裴天舒说一说的。   可今天的事情实在是不宜让他知晓,主要是裴天舒不像皇后是个好糊弄的。   还是得好好地想一想怎么说才行。   作为皇帝的眼中钉,裴天舒还能屹立不倒的原因有很多,其中的一条就是朋友多眼线多。   嗯,是的,就算休沐不上朝,他照样很快就知晓了皇帝生病的消息。   至于是什么病,谁也说不清,总不能说是神经病,反正有病就对了。   问他女儿,她也不知。裴天舒这才想起代王来了,咦,这小子好像昨晚没回来啊!   又问他女儿。   裴金玉总结的很简单,“心里有鬼怕你问呗”。   门外上了树的代王都想哭了,这得是有多了解他啊。   一个激动,发出了点儿声音,裴天舒拿起他女儿的小金弓,嗖嗖嗖几箭,直接把代王从树上给射了下来,还就地滚了三滚。   裴天舒是真不知道树上的会是代王,心说胆敢偷听到了他女儿这里,老子射死你。于是,使出的全是真本事。   代王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是心有余悸,能够躲开,还真是五分凭反应,五分凭运气。   只觉脸上灼痛,一摸就是一手刺目的鲜红。   老丈人给女婿破了相,知道的这是误伤,不知道的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裴天舒恼着脸问:“你在树上干什么?”   代王就是受了伤,也还得冲他嘿嘿一乐,谁让他是爹呢!还挠了挠头,意思是:被你发现,怪不好意思的。   就是嘴上照样耍奸猾:“岳父大人,小婿正找你呢!”   呸!老子又不是猴子,你找我还得上树。裴天舒是真想呸他一脸,可一看他左脸之上的那道血痕,好吧,忍你十块钱的。   瞧了瞧已立在门口的他女儿,还算很好心地给了代王一个台阶下:“你找我什么事?”   代王将想好的说辞一说,事情是这样这样的。   裴天舒想了想,拎出了几个重点问:“你是说稠方是被你杀的?”   代王点头:“嗯。”   裴天舒接着问:“杀之前,皇帝是晕着的。”   “嗯。”   “皇帝是被稠方吓晕的?”   “嗯。”   “稠方说先帝让他代为传话?”   “嗯。”   “传的什么话?”裴天舒一拍桌子,可算问到了重点。   “说让皇帝禅位给太子。”代王说话的时候,没敢看裴金玉投来的探究眼神。   他想清楚了,他二弟的状态,已经有些魔障了,实在是不宜再做皇帝了。太子虽然是个不太中用的,可人品比赵王强。   再者,就以赵王对裴金玉的那点儿小心思,他还想当皇帝,做梦去吧。   代王这是打着想让裴天舒托太子上位的心思。   可裴天舒想了想太子其人,又想了想太子的岳家,当着他女儿的面,郑重其事地问了一句:“你……想不想当皇帝?”   代王一怔,下意识去看裴金玉。   可裴金玉在她爹的话将落音,就迫不及待地转身进屋去。   只听她身后传来了代王的声音:“不想。”   说的着实很好听,可裴金玉还是冷笑一声,嗤之以鼻。   一直凝神思索的裴天舒没能发现他女儿异常的反应,沉默了半天,说了一句:“容我再想一想。”   想什么?   要想的问题真的是太多了。   先不说其他的,托太子上位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决太子子嗣的大问题。此事不解决,可做的文章多着呢!   万一他费了牛劲将太子托上了位,太子还是生不出来孩子,再立赵王做皇太弟。   那他何必呢,这是吃饱了撑得有劲没处使。   是以,就算太子还生不出来儿子,至少也得证明他有这个生育的能力才行。   皇后的想法恰好和裴天舒不谋而合。她想,哪怕太子生不出来嫡子,先有个庶子也行啊,至少证明给人看,太子是个没有问题的。   再退一步,就算生不出来儿子,先生个女儿也行啊!   可太子,连个毛都没生出来。   皇后怎能不焦心。   为此,本就不大能看的上太子妃的皇后,越发的看不上她了。   没事儿就在太子的面前说说太子妃的小坏话,说她请安不及时啊,说她伺候人不周到啊,说她占着茅厕就是不那啥啊……   总之,什么难听说什么!   太子:“……”很囧的好吧,真想跟皇后说一句“娘,我不是茅厕”,可又怕他娘说他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太子夹在两个女人的中间好苦恼,生不出来孩子也好苦恼。   可这问题还真不好说是到底出在了谁的身上。   太子对太子妃是个专情的不错,起初的一两年从不碰其他的女人不错,可他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他立志要做个像他大伯那样的皇帝,可没有立志要做他大伯那样的“情圣”。   这意思就是,一两年之后,太子也想通了,还是子嗣更重要,开始睡不同的女人了。虽然总的来说还是睡太子妃睡的最多,但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譬如太子妃不方便的日子,太子也会去良娣的房里。   可没有哪个女人幸运的怀上他的孩子。   一个都没有。   太子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他觉得不应该是他的问题,只因……他还没迎娶太子妃过门之前,就曾经让一个宫女有了身孕。   宫女叫什么,太子至始至终都不曾知晓,那不过是一次酒后的意外。   就像不知道她的名字一样,太子自始至终也不曾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放在心上。   尤其是不久就迎娶了太子妃。   那宫女是怎么死的?   喝了点儿酒的太子开始凝神思索,无果。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想,如果时光可以流转的话……      ☆、第92章   人常爱说,如果时光可以流转的话,我一定会这样做,而绝不会那样做。   如此的前提条件是已经知晓了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若还是那个并不知前路事的状态,就算时光流转,人们依然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时光的倒流是无法更改一个人的脾性的,而能够真正让人改变的,只有你自己。   太子喝了点儿小酒,忍不住开始回首过往,开始怨天尤人,反正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就对了。   太子妃肖白华不等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进内通报,就直接走进了太子的书房。   小太监们见怪不怪,也无紧张之态。   可见,太子妃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入书房重地,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就连太子也是默许的。   太子妃早就听人来报,说是太子因着皇帝生病而心情不佳,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喝闷酒呢。   太子妃心知太子心情不佳,皇帝生病只为其中之一的原因,至于其中之二……她本不想这个时候来此找不痛快,可问题来了,昨日她寻了个道婆占卜,那卦象说了今日同房,一举得子。   生不出来孩子,太子妃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不仅要承担着外界的压力,还得时刻提防着别人抢先她一步,生下了太子长子,威胁到她的身份。   太子妃日防夜防,防守成功,太子至今无子,太子妃的位置自然不会被其他女人动摇。   可是她爹昨天告诉她,再生不出来儿子,太子的位置就不保了。   其实就算她爹不说这些,太子妃也能想的到。   但想的到,并不代表一定就能做的到,身为女人,最痛苦的莫过于此了,自己的男人不止要同其他的女人分享,还要看着他儿女成群,却没几个是自己亲生的。   可她爹昨天还说了重话,“若是太子的位置不保,不止是你,就连咱们整个肖家满门都不保。想我百年肖家,屹立两朝不倒,到最后竟要因着你的任性而灭亡!”   这话实在是够重的了,可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凭什么把肖家满门的压力加注在她的身上。别以为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她爹要是真的厉害,就算她生不了孩子,谁也动摇不了她。   就像长公主的爹那样。   这不还是她爹不够厉害,她才害怕到要死的嘛!   肖家怎么样,虽说对她很重要,可她也不是在肖家过日子,是以她对她爹的话实在是不能苟同的。但,她爹那句话说的很真呢。   那就是“太子的位置必须要保住。”   唉,如果这次还是怀不上,那就停了暗中给那些女人下的避子汤。不管是哪个女人的孩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这样才能有机会母仪天下啊。   太子妃看见太子的这一刹那,笑着想 。   太子已经喝得六亲不认了,看着面前婀娜多姿的太子妃,咂了咂嘴,叫了声“美人”,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就要轻薄。   要是往常,太子妃肯定会酸劲大发,说一声:“你把我当成了谁呀?”   可如今她哪还有那个心思啊,赶紧依照道姑教的办法,将一根红绳栓在了太子的手腕上,然后飞了个媚眼给他,风情万种地叫:“哥哥,快来呀。”   太子都快断片了,想了想这美人叫他干啥呀,嗯……想到了,下意识说了一句,“不,不行,太子妃…太子妃会生气的。”   紧接着头一偏,歪在了案几上。   太子妃委实是又气又笑啊,气他一晕就办不成大事了,又高兴他就是喝醉了,还谨记着自己的话。   这就推了太子一把,想将他推醒,看看还能不能成事呀。   谁知,太子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还带倒了案几,眼睛都没睁开道:“谁……谁?”   紧接着就是“哇”的一声吐酒了。   守在书房外头的小太监,就听见里头咣当了一声,随后太子妃气冲冲地出来了。   太子妃走的匆忙,没有听见太子喃喃自语的话:“一见钟情是因为容貌,如今才知娶妻当娶贤,如果时光可以倒转的话……”   太子想了许久,还是在断片之前终于想起来了,那怀着他孩子的宫女是为何而死的。就记得有人说她偷了皇后赏给太子妃的凤头钗,生怕受罚,跳水畏罪自杀了。   他还真傻,当时怎么就信了呢?   ******   太子是做梦都没有忘记后悔这一茬。   离东宫不远的皇宫里,因着皇帝的生病,皇后娘娘一家独大。   作为皇帝新宠的純方菩萨,可想而知,日子会是怎样的。   其实宫里的日子就是再苦,也好过灾年的百姓苦,日子好过,过不去的不过是心里的那道坎,她也在懊悔,若是可以重来的话,她宁愿饿死,也再不和哥哥献身给神巫了。   如此,哥哥不用身死,她也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穆秋霜摸了摸凸出的肚子,小声低语着:“你如此难缠,是不是怕了这人间的疾苦呀,既然本不想来,倒不如干脆的去吧!何苦要如此折磨为娘。”   皇后虽然不会明打明地难为她,可吃穿用度一切都简化了。嗯……就是比以前差很多的意思。   就连太医也不是随叫随到了。   晚饭之后,穆秋霜的肚子就有些疼,已经使了宫女去请御医。   这都走了好几盏茶的时辰了,怎么还没回转呢?   就在穆秋霜快要挨不住的时候,那宫女回转来报,说是御医都在皇上那里,实在是分身乏术,还说反正她的肚子也不是第一次疼了,这就没有问诊,就给抓了几包安胎药。   穆秋霜都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了,外界的情况她实在是一概不知道。陡一听皇上有病的消息,她实在是欣喜异常,也顾不上自己的肚子疼了,在心里默念着:哥哥,哥哥呀,皇上是不是快死了?如此不仅你的大仇得报,就连妹妹也快要解脱了!   这就连宫女给她熬好的安胎药也不喝了,干挺着也是乐呵的。   那宫女劝她,她也不听,只好自己暗暗垂泪,生怕她出了什么状况,连累了自己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只听帘珠碰撞,宫女一抬头,就看见了善方菩萨,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赶忙说道:“善方菩萨,你好好劝一劝純方菩萨吧!”   善方菩萨微微挑眉,和言问她:“发生了何事吗?”   宫女一五一十地讲述了。   善方又道:“无妨,我来喂純方喝药。”   说话的时候,一双冷曦的眸子扫向了床间。   穆秋霜顿时只觉脊背发凉,自我安慰着自己还有身孕,她也不敢怎么样!可还是下意识地往被子里面钻了钻。   宫女依言出去了。   善方慢慢地踱到了床前,轻声道:“自己爬起来喝药。”   只见被中之人并无反应,便又呵呵一笑:“想我自幼跟随神巫大人学习巫术,不说其他的,这去母留子,叫你丧失了意志,半生半死地只给孩子提供养分,还是轻易做的到。”   善方比稠方都还要恐怖一百倍,不笑不说话,可说的哪有一句是人话。   穆秋霜不寒而栗,撑着手臂,艰难地从床上爬起。   善方将搁置在案几上的药递给她,还不忘笑道:“这……就对了。”   穆秋霜实在不敢看她蛇一样的冰冷眼神,接过了药,一饮而尽,这才又艰难地躺下,侧着身子,给外间留了个背脊。   善方也不恼,将药碗稳稳地扔到了案几上,叹息一声,坐在了床下,闭眼打坐。   不知过了有多久,也不知穆秋霜可曾睡着了,她又叹息一声,很突兀地道:“稠方死了,如今这皇宫里就只剩下你我。皇帝有了心病,一定不会再随意让人亲近,如此计划有变,我装不得高高在上的菩萨只能委身于他见机行事了。”   穆秋霜乍一听说稠方身死的消息,还是惊讶的。可再听善方后面的话,只觉心里很疑惑。   想当初,她二人随皇帝进宫,别人就只当她两人都是皇帝的新宠。殊不知,和皇帝睡过的只有她一人呢。   她不过是随他们摆弄的棋子,当然是他们叫她干啥她就得干啥的,商量事情却从不会叫上她。   是以,穆秋霜实在搞不清楚善方为何突然和她说这些话。   其实善方并不是说给她听的,是在说给自己,也是在说服自己。   善方是谁?   她是神巫座下的第一信徒。   何为第一?   自然是最最虔诚的。   莫说神巫让她献身皇帝,就是献上自己的性命,她也可以眼睛都不眨。   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有不甘呢?   总是忘不了那月光之下的白衣神巫啊!   善方闭着眼睛,苦苦克制内心的狂躁,一股怨念又趁机叫嚣着。   她当然是不会对神巫大人心生怨念的,神巫大人因着她不喜以色事人,已经给了她许多次的机会,可是都没有成功,只怪那些人无用才是啊!   其实神巫大人,最初的计划就是让她进宫惑主,可她因着自己心里的执念,一直不肯罢了。   这就多方找寻,四处打探,可以得用的人选。   庄秀贤就是第一个。一想起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教导她,眼看她就可以进宫了,她却不知好歹地和个侍卫勾勾搭搭,被人钻了空子,设计一把,善方便只觉气不打一处出来。   是的,没错,善方不叫善方之前,还有一个名字叫月影。   她就是那个出现在庄贤秀面前的神秘女人。   庄贤秀身死之后,她便将希望寄托在了程雪慧的身上,谁知,她一进了宫,就开始不听使唤了。   这就只能再一次改变计划,将穆秋霜弄了进宫,且吸取了程雪慧的教训,生怕自己身在宫外不好传达命令,又编了一个只有皇帝那个笨蛋才信的理由,既不侍寝,又高高在上着。   她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借皇帝之手,弄死了程雪慧,以儆效尤。   怎知,折腾了这一圈,最后还是得她亲自出马呢。   善方的不甘心就是不甘心于此。   她明明计划的很好的,为什么每次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总要出岔子呢?   并且,两次都是代王出的手。   她虽还未瞧清代王的真正实力,却心知他并不是个善茬子就对了。   也怪她大意,防着稠方,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他听,只想着代王的手就是伸的再长,也万万伸不到皇宫里。   善方这里将代王一次恨了个死,想到他屡屡坏了她的计划,逼的她不得不做委身皇帝的打算,这就忘记了神巫大人交代的且不可动他的命令。只想着等她哄了皇帝一切都听命于她时,一定要先想个法子,弄死了代王,方解心头之恨哩。   如此想定,善方盘腿而坐,逼迫着自己静下心,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神巫令。   “巫帝神威,德袭苍生,顺承天命,服者永宁……”   一直并未走远的小宫女,又等了等,屋内再听不见一丝声音,这才疾步离开。行至慈惠宫外的秋丽亭,趁着左右无人,在亭柱的背面画了一个圈。又行至万辉殿旁的夏丽亭,又在亭柱的背面画了个圈。   五更的时候,代王收到了宫里送出来的消息。   这个消息并不是具体的说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发生什么事情,而是探明了宫里的两个自称菩萨的妖女,究竟是谁在听命于谁。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稠方身死,两个菩萨没有什么自乱阵脚的行为,已经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稠方也只是个小虾米。   代王叹了口气,静静地等待着天明。心里不断想着如今焦灼的情形,只觉眼前浑浊一片。又想着离此不远的裴金玉,才定了定心,只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要不要郑重其事的和她谈一谈呢?   ******   此时的皇宫,百官朝拜,一切如常,只不过代皇帝上朝的是宿醉还不太清醒的太子。   皇帝的宝座,太子自然是不敢坐的,只能站在宝座之下百官之上的正中间位置,表示着自己并不敢逾越,也显示着自己俯瞰众人的权利。   太子才将站定,便有太监喊:“有本则奏,无本退朝。”   年前无战事,年初无冰霜,梅雨季节还没到,山洪海啸也没发,实在是国中无大事。   太子还没过足了上朝的瘾,嗯……就有太监宣布退朝了。   好吧,朝明天还可以接着上,还是先过一过兄长的瘾再说。   太子下意识寻找赵王的时候,赵王已经迈出了朝堂,连弯都不拐,径直往他父皇的寝宫去了。   赵王为什么跑的那么快?   因为他看见太子比他站的高,委实心塞不已。   还因为他有事啊。   他得先去看看他父皇的身体到底怎么样,说的直白点,就是看看他父皇还能活多久。   再去他母后那里表示他想要娶亲的心思。   以前光想着娶裴金玉,勾搭上忠义王,可现在已经不行了。   还是他幕僚说的好,“王爷啊,你目前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娶妻生子呀!你想,太子那儿可是一直都没有孩子呢!”   真是一语点破梦中人。   赵王现在的愿望有三条:一,他父皇慢点儿死;二,他得以光速娶个正妃回家;三,还得以光速生个儿子呀。   哼哼,等到他生出了儿子,太子那儿还是没有动静,到时看他大哥还有什么脸面霸占着太子的位置紧紧不放。   而关键是,正妃该立谁呢?      ☆、第93章   是个人都有烦恼,就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呀。   赵王觉得他父皇的身体状况还是很不错的,如果不看精神状态的话。   皇帝下了令要求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就连皇后都不行,还是赵王隔着殿门深情并茂地唤了一声“父皇”,才得以进内的。   也没有进去多久,废话都还没说完呢,更别提正经事了,这就被皇帝赶走了。   赵王低垂着头,唉声又叹气地出了门。别以为他是在装呢,他可和太子不一样。   太子现在多半是巴不得他父皇早死,他好登基的。而赵王就唯恐他父皇现在就死了,要知道废太子和废皇帝还是有很大的本质区别的。   一直坚守在殿外的春宝小声劝慰道:“赵王莫灰心,太子连门都没进去呢!”   赵王一听,果然精神振奋,连连夸赞春宝是个忠心的,大步一迈,这就潇洒地往慈惠宫找他母后去了。   正赶上妃嫔请安完毕,赵王还算是个有节操的,特地避开了他父皇的莺莺燕燕们,待到人全走光了,这才入内。   他母后已经用完了膳,正在漱口,旁边伺候的却不是宫女,而是身披袈裟的比丘尼……嗯,这一位竟是没有见过的,想来就是那位高高在上,谁都不可侵犯的善方菩萨了,比之純方有过之而无不及,重点是不施粉黛,亦是个美人,浑身上下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清丽脱俗的气质呢。   赵王用一个男人的眼神将善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善方只当不知,道了声:“阿弥陀佛,皇后娘娘,赵王,贫尼告退。”   这就走了。   赵王就似还没看够似的又瞧了瞧她的背影,这才转过头来问皇后:“母后,她这是……”   就听皇后嗤笑了一声,道:“说是純方的孩子乃是至纯至善的须菩提转世,必须得由一国之母抚养,才能长大成人。”   赵王静思片刻问,“母后,你可信?”   只听皇后又嗤笑了一声:“你可莫要忘记母后信奉的是三清祖师呢!”   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赵王微微放了心,却听皇后又说:“不过抚养个孩子还是可以的,权当解解闷了。以前不想让那孩子活,不过是想着你父皇还正值壮年,如今你父皇这一病啊……”   说到此的时候,皇后瞧了瞧身边伺候的几人,见他们无不垂首,便又接着道:“你是不知道这后宫的日子有多么的磨人老,有人承欢膝下也没什么不好。”就当养孙子了呗。   赵王内心自然是不赞同这种做法的,可私心里只将太子作为了对手。至于那孩子,生不生的出来是个未知数,长不长得大还是个未知数。   眼前还是哄好了他母后更要紧。   赵王没什么表示,又同他母后说了几句家常,这才道明了自己想要娶妻的想法,还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以前孩儿是个不懂事的,如今父皇生病,一下子幡然醒悟自己已经长大,父母也已经满鬓白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我娶妻生子,就将孩子送到宫里给母后抚养,也省的母后寂寥的要寻个外人承欢膝下了。”   “瞧瞧,咱们的赵王多会说话。”皇后对左右笑语道。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女人这一辈子,前半辈子争风吃醋生孩子,后半辈子对男人死了心,也就指望着孩子孙子过日子了。   皇后只有太子和赵王两个孩子,赵王的下头其实还有一个的。她怀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刚好韦妃也怀上了林焕,她那时总是想不开,只想着一个小小歌姬的孩子以后也要叫她一声母亲,心情郁结,加上受了风寒,不仅滑胎,还伤了身子,这就彻底生不了了。   当然,就越加的重视已有的这两个。   同太子相比,皇后虽说稍稍轻视了赵王那么一点点,可这是女人的通病,信奉长子为重的原则,可并不是不喜欢赵王本身。   说实在的,同太子相比,还是赵王更要贴心一些的。   皇后听赵王如此一说,自然欣喜,当即就表示,“母后这里早就为你留意着呢!就等着你开悟的这一天,祖师爷保佑还好还不算晚。”   这就让人拿出了一沓的名帖,一水的名门之后,就是没有一个家里是有多大实权的。   唉,他母后真的是太子的亲娘啊!赵王在心里叹息着,想了又想,现编出了个谎话,骗皇后。   “母后,不瞒你说,孩儿心里已经有了心上人……就是不知心上人会不会钟意孩儿。”   皇后一听,心想这也不算什么事,还是先问问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吧。   于是道:“这天下的女子,还有我儿配不上的!你倒是说出来给母后见识见识。”   别看赵王是个王,撒起娇来不比女娘子们差。   他一握他母后的手,摇了又摇道:“母后,我怕你会吓着她,还是我先找人探探她的心思吧!”   皇后见赵王实在是不愿意说明,也就暂时作罢,作势不悦骂他道:“就你事情多,这还没王妃呢,就开始不听母后的话了。”   赵王一向是很会哄他母后的,当即说起了各种各样好听的话,将他母后哄得眉开眼笑,又磨叽了一会儿,这才出了慈惠宫,直奔宫门而去。   其实赵王一直在强颜欢笑着,他的内心实在是很烦恼。母后不是个给力的,挑出来的王妃人选都是看起来好看,说起来也好听,实际上是个根本就不可能有助力的,当然是全都不能要。   赵王思来想去,死活想不出来王妃该选谁好。   临出宫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当值的刘子骞,忽地灵光一闪啊。   就娶诚信伯的女儿好不好?   好像十二了吧!   好像叫刘彩吧!   好像和长公主的关系不错吧!   就是她爹也明显是忠义王阵营里的一员猛将啊。   她还有两个年纪差不多可以入朝为官了的兄弟吧!   就连这个堂兄也是很好的助力啊!   很快就是当朝的驸马,谁说驸马就一定不能任职了,他要是能保得住刘子骞这个羽林中郎将的位置,哈哈。再娶了刘彩,哈哈。来年再生了儿子,哈哈……   赵王的心塞顿时不治而愈,转而就想到了诚信伯的女儿也不好娶的上面来了。   一,还是有勾结武将之嫌,害怕太子煽动他母后从中作梗;   二,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可说好了人家没有;   三,长公主是个不好哄的,不知道她的朋友好不好搞定啊。   赵王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想娶一个可心的媳妇还得靠自己!   想了又想,还是准备走“自由恋爱”的路线。   先打听打听人家姑娘的喜好再说。   ******   赵王的打算是真的很好,并且很快就实施了。   走的还是迂回路线。   话说刘子骞搬回诚信伯府的时间也不短了,林焕和刘彩也算是打了几回的交道,各自对对方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刘彩眼里的宜阳公主是这样的,“平时和我们说话是双眼看着天的,和子骞哥哥说话就是双眼盯着地的。至于嘛,装淑女都不会装。”   林焕眼中的刘彩是这样的,“嗯,还行吧,也就是比裴金玉不那么讨人厌了一点点。哼,谁让她是裴金玉的手帕之交呢!”   是以,赵王来拜托林焕,让她打听打听刘彩都有什么喜好的时候,她还是很勉为其难的,一脸的“要不是看在赵王哥哥的面子上,我才不愿意亲近她的”别扭表情。   其实私心里是很想的。   为啥?   你想啊,要是刘彩嫁给了赵王,岂不是亲上加亲,她不止和赵王又拉近了关系,和刘家也更亲了不是!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越绑越紧,自然也就越好了。   很快就又到了休沐日,林焕照常换了身小太监的衣裳,混出了宫,直奔诚信伯府而去。   诚信伯夫人肖氏对宜阳公主的这种大胆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挣一只眼闭一只眼,且没事儿绝不会去见她的,别人问起来,尤其是帝后问起来,也好推脱什么都不知道呀。   就连一直被宜阳公主当做幌子的刘彩也是啊,可搁不住林焕时不时地自己找上了门,实在是有够烦的了。   譬如,今日,这宜阳怎么一来了府中不去找她子骞哥哥,偏偏赖在她这里不走呀。   刘彩烦躁的很,且把这种烦恼还表现在了脸面上。和林焕相对的时候,总是很严肃的表情,还是爱答不理的。   林焕受不了了,心想,本宫可是公主好不好!且比你那个手帕之交还正牌的好不好!   一激动,自然而然地忘记了赵王交代她的且不可将他供出来的话。   林焕腾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了望刘彩,语气不善地道:“你以为本宫没事儿愿意来看你的冷脸吗?还不是赵王瞧上了你,让本宫过来打听打听你的情况。”   说话的时候,还摆出了一脸“我赵王哥哥看上了你,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的倨傲表情。   刘彩没有看她的脸,只听见了她的话,就已经受不了了。   赵王啊,就是那个送了长公主老虎的赵王啊,长公主都不要,她才不要呢!   林焕觉得自己说的话没什么地方有错啊,可是刘彩她……为什么哭着跑了呢?   还气势汹汹地冲出了府,瞧那样子是去找裴金玉了吧?   真是的,真不知道赵王哥哥看上她们什么了?      ☆、第94章   赵王真的是被林焕蠢哭了。   老子不是告诉过你,不许提老子的嘛!   这下好了,上朝的时候,诚信伯一直盯着老子看,你说他是几个意思?   裴金玉也真的被赵王蠢哭了。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兄妹,林焕是个有多不靠谱的,他就算知道的不清楚,总也得有所耳闻吧!   所以说,人选不对,大家受罪。   一个字,该。   两个字,活该。   三个字,谢谢啊。   “谢谢啊”是裴天舒说的,他是真的感谢赵王的这一失误,要知道人心无度,他在想要不要让自己的傻女婿当皇帝的时候,赵王要是娶了刘彩,难保诚信伯不会去想要是他女婿做了皇帝的话。   这样一来,他们这些人就等于是从一块踢不烂的铁板,变成了一滩散沙。   也就难逃个个被击破的命运了。   更重要的是,赵王他真的不适合。   既不适合做皇帝,也不适合做丈夫,唯利是图又取之无道,精于算计又布局不周。   总之,做个王爷就没什么不好,一旦做了皇帝,比之他爹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天舒看的很透,却不能多说话,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一切全看刘通怎么抉择了。   就是刘彩比较给力,事发的当天就跑来找她女儿,且就是不回家了。   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寻求保护。   裴天舒将刘彩的话代为转达,刘通气的脸色发青,愣了半晌,才闷闷不快地说了一句:“MD,敢情老子在闺女的眼里就是个会卖女求荣的。”   裴天舒本来很想笑的,看刘通着实气的不轻,也就没好意思再刺激他,转而道:“住在我那里也无妨,让她们小姐妹多亲近亲近。”   刘彩在外人眼里就是一派天真又可爱的小天使形象,他女儿如今也算嫁了人,又有代王在后头猛追着,性取向估计也歪不到哪里去了,裴天舒自然就愿意他女儿和刘彩多多接触了,希求他女儿能近朱者赤,也变成个花见花开的小天使,也好满足他一颗都快柔化了也没处好使的慈父之心好嘛!   想想真够可悲的,人家爹说的最多的是“乖女儿,小傻瓜,这件事情可不是这样办的”,然后举例说明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瞧瞧,这才叫有成就感不是。   而他说的最多的“金玉,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他女儿把什么事情都想好了、做对了,他这个爹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了好嘛! 说多了都是辛酸泪一把,女儿太聪明太早熟了真的一点儿都不可爱好嘛!   裴天舒想的是真好。   可,也得人家刘通愿意啊!自己家的小天使本来又胆小又听话,自从跟了长公主,那胆子是横向发展,越长越肥了。   刘通略一沉思,摇头道:“老子亲自接她去!”   一下了朝,两人啥正事没干,先往武陵长公主府去了。   这会子,一帮混小子加小姑娘正在上课呢。   两人一到,赵夫子就不讲了。   关键是,讲也没人听啊。   刘彩一看她爹来了,哧溜一下钻到了裴金玉的身后。   那速度之快,吓了她亲哥一大跳。   刘元枫气急道:“刘彩,见了爹你跑啥跑?”   刘彩怕的是她爹,可不是她哥好嘛。当即反唇相讥:“你打架了以后,看见爹的时候,比我跑的还快。”   刘元枫:“……”好吧,她说的是真的。   刘通一听,倒是觉得有戏。嗯,知道心虚就还是很好办的。   遂道:“阿彩,你过来,爹不打你。”   谁知,刘彩却道:“我才不拍你打我呢,我就是害怕你把我硬扯回家。”   “回家怎么了?你不回家,还能一辈子都住在长公主府里吗?”刘通气的胡子直翘。   刘彩还是振振有词道:“万一你们不听我的,非得让我嫁给那谁可怎么好!长公主都不要他,我也不要。”   这是越说越不靠谱了,虽说这里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可有些话明摆着说也是不好的。   刘通再不敢来强的,缓和了声音哄她道:“怎么会呢,爹还不是什么事情都听你的。”   别说刘彩了,这话连刘元枫和刘如松都不相信的好嘛!   还赶上有个不怕死搅局的,听了半天的裴宝,趁着没人说话的时候,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师妹的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长公主要的,你才要。”   尼玛的,就你会歪解。   众人齐齐瞪他。   刘彩是那个最最生气的,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几个窟窿来。   裴宝一缩脖子,后退几步,隐了。   刘彩收回了视线,转而又开始瞪着代王,然后,呸!   好吧,她还算是个靠谱的,呸的时候是朝着地的,并不是朝着代王的俊脸上。   代王……躺枪。   最后还是裴天舒叫出了他女儿,他女儿带着刘彩,来了个四人谈话。   刘彩的要求很简单,“回家可以,我死也不嫁赵王的。”   刘通已经妥协了,“好好好,别瞧他是个王爷,老子也颇看不上他。”谁不知道赵王“追”过长公主啊,自己的女儿虽说不是公主,却也不能做那个退而求其次的“次”的。   再说了,说的是女儿要高嫁,可他们又不是什么百年世家,讲究那些个做什么,可心可意还是首要紧的。他也就这一个女儿的好嘛,皇家的儿媳不好当,就算他是个大老粗也是知道的。   刘通又和裴天舒说了几句话,大体是表明了刘家已经有了公主妇,再不想出个王妃了。   裴天舒只等着他这句话,还特地教了他,不用咱们做什么,自有人会从中作梗的。还有就是,开始挑个合适的女婿吧!省的夜长梦多,大白菜老被坏人惦记啊!   还说什么,“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学堂里就有四个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   入夜。   雕山小筑里,没了刘彩,陡然一下子清静了不少,还怪不适应的。   裴金玉拿了本游记,披着衣裳,半靠在床榻之上。   她也算是想清楚了,她爹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过让她跟着林枞去云游四方。先是林枞被军务绊住了脚,再是林枞成亲了,再过不了多久,林枞又该有孩子了吧,哪里还会记得要云游四方的话。   所幸,她从一开始也没真正将林枞当做过指望,她如今不说,是因着这里的事情还没了,等到她爹摆平了一切,她还是要四处走走的。   看一看秀丽的大好河山,瞧一瞧各处的奇观景象,也算是了了她两世的心愿。   代王料想到裴金玉这个时候还没有睡熟,他小心翼翼地弯腰立在窗下,就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猫。   他不会说从前院到这里,他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要知道躲过了裴天舒的暗卫,还要躲过裴筝,是多么困难的。   可比这再难的事情他都干过了,不过是凭借着“小心谨慎,沉心静气”这八字的妙招。   代王的手里握着一个沙漏,此时沙漏已经漏光,他知道这是到了裴筝转向巡查的时间了,再不耽搁,纵身一跃跳进了窗。   裴金玉听见了窗边的声响,还不曾去看,就猜到了多半是代王。   她二话不说,取了搁在床头的机弩,熟练地发射。   只听“叮叮叮”的几声,不断有短箭射在了窗棂之上。   而代王委实是没有想到,奋力闪躲,连滚带爬好不狼狈的模样。   这时候裴金玉停了手,反正也不是真的想射死他,不过是本着不能杀就使劲捉弄的原则,好让他明白她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闯入的。   上一世的卫妩也就是个嘴巴厉害的,这一世的裴金玉可了不得,连武力也很强。代王和她一起上武课自然是知晓一二的,只不过仍旧想不到她会真的用武力对他呢。   代王一时之间觉得好意外,从地上爬起来,怔怔地看着她。   裴金玉道:“再不滚,本宫就射穿了你。”   代王却回应说:“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问他是不是林青峦,再听他忏悔他多么的痛苦吗?   偏不,偏偏就是不给你那样的机会。   裴金玉冷笑,站在床前摇了摇铃铛。   这铃铛的声音,一直传出去了很远。   紧接着裴筝应声闯入。   裴金玉道:“打出去。”   裴筝自然是领命的。   代王一边闪躲,还一边犹自不肯甘心地喊着:“我有话要跟你说。”   “本宫凭什么要听你说话。”裴金玉还是冷笑,还瞧准了他的退路,提前射了两箭过去挡一挡,好让裴筝能追上他的脚步。   这就是大打出手了,自然就有人赶忙报给裴天舒和楚氏听。   一听说女儿和女婿打架了,楚氏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死活非要跟着裴天舒一起去看看。   一看可不得了啊,这哪里是打架啊!楚氏原本还侥幸地想不过是谁推了谁几把而已,可天啊,怎么都拼起了兵器!这是准备要出人命了是吗!   楚氏当机立断,大叫一声:“金玉,还不快住手。”      ☆、第95章   裴金玉还是很听她娘的话,主要是害怕她这儿嗖嗖射出了两箭,还没射到代王,先把她娘给吓趴下了。   于是,顿时停了手,还随手扔了连弩,又叫停了裴筝。   态度那叫一个顺从呀,一点儿都不像刚才端着连弩,嗖嗖乱射的疯模样。   楚氏还算满意,又放眼一瞅,可不得了喽,“代王你的脸……”   代王下意识摸了摸左脸,心说这是你夫君下的手,已结疤快好了。刚要澄清这不管长公主的事。   只听楚氏怪不好意思地道:“……是那边哩。”   代王一愣,又摸了摸右脸,手心里又是刺目的鲜红。   好吧,这下对称了。   代王倒是挺认命的。   就见楚氏走过来,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将裴金玉拉到一边,进行教育去了。   然后,裴天舒冲代王勾了勾手。   别以为又破一回相就能躲的过去哦,过来,过来,咱们好好谈谈,你为什么半夜出现在我女儿的房间里啊?   看来要弄根结实的链子,把裴小虎拴在他女儿的房门边才够保险呀!   这是做娘的教训女儿去了,做爹的也没闲着,正教育傻女婿呢。   还心想着,这下好,他们家多了只猫。   可不就是猫吗!喜欢夜间行动,爱偷腥,还有外貌特征呢,代王脸上那一左一右的两道箭伤,跟猫胡子很像很像啊。   代王想要和裴金玉好好谈一谈的心思,彻底歇了。还是什么都别说了,看行动吧!   ******   刘彩是不知道,她才从裴金玉那儿搬回家,那里就发生了如此一件好玩又刺激的事情。   刘彩也被她娘教育了,教育来教育去,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哪有当女儿的不信任爹娘”以及“我好痛心”之类的。   说了一晚上还不算完,第二天早上还没吃饭就又开始了。   救命啊~~早知道还是不回家的好。   肖氏正对女儿进行着再教育,刘子骞当完职回来了,一瞧见刘彩,顿时满脸的愧色。   这位是也被刘通教育过了,教育的内容是管管你未来的媳妇吧。还有娶妻不娶贤,连累家人才后悔。   本来就已经后悔的刘子骞,满心的念头就是想抽自己一顿,台词是这样的:叫你还冲动,叫你还看脸!   没错啊,刘子骞对林焕那也是一见钟情,光看脸啊!   就是当差的时候,远远地看着过一回宜阳公主从后宫出来去乾元殿,穿着华丽的衣裳,昂着高贵的头,在那群宫女当中,是那么的美丽夺目。   这就日思夜想上了。   如今……接触的一多,实在是有点儿吃不消啊。   公主是高傲的没错,难哄一点儿也没错,可咱能不能别那么多事啊,能不能情商别那么低啊!   办错了事还那么的……趾高气扬。   这不是让他难做人吗!   刘通和肖氏虽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可养恩大过天……   总之,刘子骞觉得自己没有脸面面对自己的婶娘和妹妹了。   于是,“扑通”,往他婶娘面前一跪。   十八、九岁的小子是骨头最硬的时候,惊得肖氏赶忙立了起来,伸手扶他。   “子骞,你这是做甚?”   “婶娘,我……我对不起妹妹。”   后面的刘彩推了他一把,颇为不快地道:“你又不是赵王,有何对不起我的。”   “可……”刘子骞本来就是个嘴笨的,一着急就更不知该怎么说了。   就听一旁的肖氏又插嘴教训刘彩:“你这死丫头,休要乱说话。”   然后,先将刘子骞拽了起来,又将刘彩拉到了身旁,小声说:“死丫头,不许说什么赵王对不住你,他也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那是我对不住他行了吧!反正,你们以后不许给我提起他,听着就头疼。长公主说了,赵王这个人居心剖侧,我要是真的嫁给了他,咱们全家都无法安宁了。”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诚信伯夫妻俩不是没有在心底考量过的。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还是把全家人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把宝押在赵王那儿,这是一个很考验人智商的难题。   最后还是刘通说,忠义王肯委委屈屈地将女儿嫁给了代王,就是不愿意将宝押在赵王的身上。   夫妻俩个自认为权势没有忠义王大,人脉没有忠义王广,就连聪明也聪明不过忠义王,这要是押了赵王,可就等于和忠义王分道扬镳了。   莫说是刘通了,就连肖氏个妇道人家都很认真地想了想后说:“和忠义王翻脸,那肯定是不行的啊!”   最初忠义王还不是忠义王的时候,有多少人在看他的笑话,笑话他忙来忙去不过白丁一场。结果呢,生了个女儿封公主,紧接着先帝还是让他做了辅政王。   所以啊,跟着有本事的人啊睡觉都是安心的。   至于赵王,真不是小瞧他,要不是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不过就是个毛刚长齐的幼鹰,到底能飞的多高,咱们都还不知道呢!   可话虽这么说,那也是不敢像她女儿这般明摆着乱说的。   肖氏点着她女儿的额头道:“就你知道的多,就你这个小丫头,可让为娘操碎心了。”   先是被韦妃惦记上了,那韦文浩才娶了高如意多久啊,她气都还没松一口呢,这就又被赵王惦记上了。   肖氏抚了抚烦闷的心口,说她:“干脆你不要去长公主府上的家学了。”   刘彩顿时大呼:“娘,我不。”   肖氏道:“你个不识好人心的,娘这不是怕吗!你总不能还让长公主的老虎来接送。”   恰逢刘元枫和刘如松兄弟俩人走了进来,齐声道:“娘,你放心,还有我们呢!”   肖氏心说,就是有你们才更不放心呢!   就听刘子骞道:“婶娘,不如这样,以后每日我送弟弟妹妹去学堂。”   堂堂的羽林中郎将连皇帝都守卫的了,更何况是弟弟妹妹呢!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刘子骞亲自将兄妹三人送到了武陵长公主府上,哪有来了不问候一下主人的道理,这就专程拜见了忠义王。嗯……听说忠义王是个不管哪方面都很厉害的人物,还想顺便讨教一下,他有何驯妻的妙招。   至于刘子骞是在哪儿听说的,他和林枞的私交还是很不错的,林枞没事儿就喜欢找他切磋一下。林枞觉得他反正也是自己人,吹嘘自己的时候,也不忘捎带上了忠义王。   反正,刘子骞每一次都被林枞揍得心服口也服,连带着对林枞口里的大哥也分外的敬仰。   早就想结交,这不是隔着辈儿呢,怕忠义王嫌弃他小。   刘子骞拜见的时间很不巧,裴天舒刚好叫了代王去演武场,说的好听啊。岳父大人也不是白叫的,走走走,岳父大人亲自教你几招。   代王的小伙伴们嫉妒的眼眶都红了,可谁让他们不是好女婿呢!   代王就……MD。挨打也挨的拐弯又抹角。   还没动手呢,东青就来报,刘子骞来了。   裴天舒想了想,“把那小子也领到这儿来吧!”   那个也是个欠打的,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给小媳妇洗洗脑。   刘子骞没想到见到了双王,挨个行了礼,也没好意思直白地说一说来意。   倒是裴天舒朝他勾了勾手,让他附耳来听。   一旁的代王也不知道他俩在说啥,反正就见刘子骞那双流星一样的眼睛,时不时地打量到他这里,一脸的难色,最后一定睛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见刘子骞朝他走来了。   代王起了防备心。   只瞧刘子骞一揖作到了底,道:“对不住了代王。”   代王还没问他“你对不住我什么了”。   刘子骞忽地一拳向着他面门袭来。   幸好代王反应快。   可刘子骞不打倒他那是绝不会罢休啊。只因忠义王说了,“要想让我教你驯妻,你先帮我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女婿吧!”   打倒才算赢啊亲!   就在代王和刘子骞斗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东青给裴天舒上了杯茶,他悠闲地坐在场边,边喝边看着。   还心说,这种体力活啊,还是年轻人干起来得心应手啊。   又一想,这是刚好刘子骞赶上了,万一下一回自己想教训代王的时候,谁也赶不上可怎么好!嗯,是时候训练个专门的打手了。   代王哪里能想到裴天舒这时候会想什么,一边应付刘子骞,一边斜了斜场边的他。那是裴天舒有多悠闲,他就有多生气啊!   代王真是觉得自己好委屈,其实今天还不算太委屈,主要是一结合昨晚挨的那场打,天下属他最苦逼。   虽说代王也觉得自己是活该,可搁不住心里难受啊!   那边的刘子骞还在拳拳生风着,代王躲过了他这一拳,还得躲他那一拳,果断地往地上一躺,喘着粗气道:“我输了,我输了。”真是败给你们父女俩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我平躺,只要你们开心了就好。   裴天舒是挺开心的,不止看的开心,有所收获也很开心。   对于代王耍赖的行为,也算是又重新认识了他一回。   要知道时人重气节,说的好听点儿代王此举算是聪明的,说不好听的此举就是完全没有气节啊!   其实在如此小事上,裴天舒也是个没有气节的,这叫懂得变通。   可裴天舒是谁啊,他可不是本地的土著。跟土著的思维模式不一样,那是理所应当的。   而身为土著的代王就是土著中的奇葩了。   裴天舒对待奇葩还是很友善的,毕竟奇葩不好找啊。   他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代王道:“我想说的话,你可知?”   “知。”代王答的倒快,心里还是不情不愿的。   裴天舒点了点头,这就叫着刘子骞跟他走了。   给媳妇洗脑这妙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代王听见的。   于是,两人到了书房,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且,刘子骞首先申明了,“忠义王,末将蠢笨。”   裴天舒点点头道:“知。”   刘子骞……好想哭啊,抿了抿嘴,镇定了好半天,又道:“所以还请忠义王别像教导代王那样教导末将。”   我想说的话,你可知?   完全不知道啊。   裴天舒也在纳闷着,还特地想了想他是怎么教导代王的,难道是打一顿?   随即表示,“一定不会的。”   刘子骞一听放了心。   这就正式进入了一对一教学模式。   刘子骞和林焕的组合,大概就有点儿像他前世所见的男学霸和女学渣的组合,都属于那种在各自的世界里潇洒着,陡然发现了对面世界的TA。   女学渣觉得男学霸又帅又有型,关键还学习特别好。   男学霸觉得女学渣美丽漂亮还笨笨的,女孩子嘛笨笨的好可爱哟。   各自对了眼,从各自的世界迈出了一步,牵起了手。   一相处,觉得不对劲啊。   男学霸爆发了:“笨就笨吧,可你怎么都要笨死了呀!”   女学渣一边哭一边控诉:“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更爱你的家人呀?”   发展到这一步,往往是要分手的。   可是……在大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好嘛。   且不说是皇家了,就算是一般的人家订了亲,遇见悔婚的,两家人再好那也是要大打出手绝交的。   更别提皇家了好嘛!   刘子骞要是敢露出一点点儿想要悔婚的意思,皇帝能立马将他给咔擦了。   既然婚事是毁不了的,光怪自己眼瞎也没用啊,是得想个法子,教育教育媳妇,万一要教育好了,受益的还是他。   是以,忠义王说了什么,刘子骞听得很是认真的,遇见了特别精辟的,他还能拿了忠义王的狼毫笔,一字一字地全记在纸上。   最后就听说的口干舌燥的忠义王总结道:“你得让她为你彻底着了迷,迷的她晕头又转向,到那时,你就没事儿冷冷她,让她患得患失,让她觉得失去你就活不了,你再回头一哄,她还能使出什么小性子啊!公主怎么了,公主她也是女人啊。”   不止屋里认真记笔记的刘子骞觉得忠义王说的很有道理,就连门外偷听着的代王也觉得裴天舒说的精辟。   他目前的状态,就是被裴天舒的女儿迷得晕头转向,还患得患失,觉得失去了她根本就活不了。   代王心说,他裴天舒光教了怎么去迷惑人,怎么就不教教被人迷惑了怎么破解呢!      ☆、第96章 于   判断一个好女人的标准就是宜室宜家,这是裴天舒对刘子骞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要问赵王判断一个女人是否好坏的标准是什么?   他一定会说好女人肯定不是林焕那样的。   林焕伤害赵王比裴金玉伤他还要深。   至于刘彩,根本就还没开始的好嘛!   赵王分的很清楚,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最可悲的地方,可能就是没有女人缘了。   像他母后,那是向着他哥的。   像林焕,那是搅局的。   像裴金玉……   唉,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幕僚劝他:“赵王啊,人挪活树挪死,你不能为了一棵小小的桃树,就放弃一片桃林啊!”   赵王说:“本王当然是知道的,可……”   可心里头就是过不去这道坎不是!   曾几何时,他对裴金玉也是很用心的。   如今就成了,曾几何时用了多少的心思,如今就有多少的不甘心。   赵王思前想后决定了,这不是和刘彩也没戏唱了,那就再想法子看看林錾和裴金玉到底相处的好不好。   万一不好呢?是不是,那啥,他还有机会呀。   幕僚:“……”嘴巴都说干了,赵王还在做梦呢!干脆那就啥也别说了吧。   赵王一瞧幕僚憋话憋到便秘了的痛苦神情,安慰了他一句:“你且放心,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如不行的话,本王就会禀告母后,本王的亲事就让她看着办吧!”   ******   代王新婚,作为兄长的赵王特地在府里置办了一桌席面,专门用于宴请这对新婚夫妇。   代王本想一口回绝的,可赵王说了:“錾弟,难道本王不是你的哥哥了吗?”   你还……真不是的。臭小子,早知道你现在这么烦,朕还不死的时候,就该给你定好了亲事,还一定就定仨。   代王的脸色臭臭的,可赵王实在是好心思啊,算准了他来进宫请安的日子,当着皇后的面如此一说,他要是再回绝,皇后的心里会怎么想,这就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其实心里没底啊,他这儿是答应去了,可裴金玉那儿答不答应,他可不敢说。   代王想了又想,这事儿吧要是他自己去跟裴金玉说,铁定是话还没出口,就又被打出来了。算了,还是走正常程序,先跟裴天舒说说吧。   裴天舒大概是摸清了赵王的想法,心说,要不去吧,赵王是肯定不会罢休的。要去吧,就得演一场戏,他女儿会不会配合,他也不知道的呀。   这就跟代王说了,“你且等一等吧。”   然后,代王眼睁睁地看着裴天舒一摇三晃地往后院去了,心情顿时舒爽。敢情,说话不算话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老泰山呀!   代王的心情到底有多舒爽,裴金玉是不知道的,但她一听她爹的话,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   什么?   要她和代王扮亲密?   “爹,你的脑子没进水吧?”裴金玉小脸一沉,就是这么问她爹的。   裴天舒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裴金玉一翻眼睛表示,就是这么说话的怎么了。   好吧,不装亲热总行吧,可这赵王府还是要去一趟的。   裴天舒和裴金玉一人退了一步,就这么决定了。   本还想着交代他女儿几句注意事项,一想,还是算了吧,嗯,他女儿应该全都能想的到。   裴天舒又在他女儿的注视下,一摇三晃地去了前院,告诉代王,全搞定了。   左思右想,还是交代他了一句:“你就老老实实的吧!”老实了,才能少挨打。   代王才好那么一点儿的心情,顿时变了样。   ******   到了和赵王约定的时间,裴金玉也不用她爹或者代王的提醒,将自己打扮的美美的,这就坐上了马车。   本以为代王还会骑马的,谁知,他竟敢紧跟在她的后面,也上来了。   裴金玉连话都懒得和他说一句,瞪他一眼,那意思是:快滚下去呀。   可代王,不啊。人家脸上的箭伤还没全好呢,两道疤印挂在脸上,实在是太有损颜面了,人家出门都是坐的马车好嘛!   也幸亏他受的是箭伤啊,任谁见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代王,那么拼命做什么,瞧瞧,练箭练的满脸都是伤。”   任谁也想不到家暴的上面去,再凶悍的人家的家法也不过是动动鞭子啊,就裴家厉害,爹啊女儿啊,没事就爱秀秀小箭法。   对了,裴金玉防身的连弩还是他送她的九岁生辰礼物呢!   代王想起了这茬,顿时心肝疼啊。   这叫啥呀?   和他被冷落的原因是一样一样的。   叫自作孽不可活。   还叫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呀。   早知道她会拿连弩射他,他当时就应该送她点儿胭脂水粉什么的。   也不知道裴天舒是怎么养女儿的,好端端的长公主怎么被他养成这样了呢?   这问题早就把裴天舒也难住了,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挺靠谱的,真的。   代王那是一点儿都不相信的……好嘛。   只因,马车开始动了之后,外头响起了裴天舒的一句话。   他说:“女儿啊,要是代王不听话,回来的路上,你就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就听见裴金玉脆生生地道:“放心吧,爹,女儿晓得怎么埋人的。”   代王:“……”碰上了暴力父女党,好想哭啊。   无良的裴天舒笑的更加乐呵呵了,他想起了前世的一个段子。   段子是这样的——   春天,挖个坑把老公埋了。到了秋天,收获了好多好多小老公呀。一个揉肩,一个捶腿,一个做饭,一个洗衣服,一个哼小曲,一个打扇子。没事儿就让老公全体集合操练呀,向左看齐,向右看齐,稍息,等老婆大人训话呀。   裴天舒想,他女儿要是过上了那样的日子,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他老婆是绝对不能过那样日子的。   知道什么叫双标吗?   大概就是这样的。   ******   反正,裴天舒就是一路笑着走回府里的。   而代王就是哭丧着脸到的赵王府。   倒不是真怕裴金玉给他埋了,他能说他是装的嘛,实际上心里笑开了花。   哎哟,在学堂的时候,都没有离的这么近过好嘛!   抛开裴天舒吓唬他那一茬,总的来说,代王的心情真的是很愉快的,看谁都顺眼,就连看赵王也是一样的。   代王一下了马车,就给了亲自迎出门的赵王一个大大的笑脸。   赵王也回了他一个,心里就是苦哈哈的。   不是都说看一个人过的好不好,就得看他笑的甜不甜嘛!   代王笑的是真甜啊!   赵王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恨不得捏着他的脸,戳戳戳,台词是这样的:叫你笑,叫你笑。   就是特别想掐死他就对了。   因着赵王没有赵王妃,自然就没有专门的女眷陪着裴金玉了。   没出那事之前,赵王或许还会想着让林焕帮一帮忙。如今……还是算了吧,他一人陪着俩。   这也不是没有外人嘛!   重点是,将两人圈在一起,他才好仔仔细细地观察观察啊。   废话没有多说几句,主要是傻傻的代王总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而裴金玉呢至始至终就说了一句话“赵王有礼了”。   赵王连声“哥哥”都没有混上,黑着脸,命令左右开宴了。   宴是好宴,才一摆上,代王就开吃了,还是吃个不停的那种。   赵王几次想和他说一说话,就见他两腮鼓鼓的,还是算了吧!   其实也是因着话不太好出口。   总不能直接问“哎,你俩吵架了没有啊”。   圆房不圆房的问题,不是赵王考虑的。   想也想到了,长公主才十岁啊。他俩圆房,怎么也得等到长公主十二三岁吧!   赵王想到死也想不到裴天舒的不满十八岁不算成年的长篇大论。   只一心想着他是否还有希望。   代王是不知道赵王心里琢磨的到底是啥,但总归没好事就对了。   为了彻底地打消赵王的邪念,也是为了再在裴金玉的跟前刷一刷存在感。   一瞧裴金玉那边案子上的竹笋快没了。   代王指着自己案几上的竹笋炒肉,对伺候着人道:“端给长公主,这是她爱吃的。”   实在是把裴金玉给气坏了,不能说不要,还得表现的不嫌弃他,才对呀。   她忍住心底的火气,夹了一片笋放在了口里,慢慢地嚼着。而后指着自己面前的一盘蒸鱼片道:“去给代王,他不是总念叨着爱吃鱼嘛!”   爱吃鱼的分明是她好不好,至于代王……最讨厌吃的就是鱼啦。   可别说赵王正看着呢,单只说这是她给的,他也得连盘子都吞下。   于是,代王闭着眼睛把鱼吃完了,只觉自己一身的鱼腥味,好不难受啊!   比他更难受的则是赵王,端了杯酒,咽下,只觉从嘴巴苦到了心里啊。   默默地叹了口气,难过地想:他媳妇是谁,还是去问他母后吧。   赵王的如意算盘总是落空,却有一句话说的是特别的对呀,那就是——他是个没有女人缘的。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整个大宏的百姓都知道,太子是个生不出孩子的,赵王是个娶不到媳妇的,皇帝是个有事没事都不早朝的……   而代王是个特别特别听媳妇话的,媳妇让他跳河,他就不敢上树,媳妇让他滚蛋,他就不敢停步……   总之一句,姓林的都苦啊!      ☆、第97章   四年一晃而过。   四年之前,很有远见的裴天舒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女儿很快就会从萌萌的萝莉,升级成为令人瞎想的诱人型青春美少女,作为少女的爹,我压力山大。”   于是,裴爹着手训练了一支由猎户的女儿组成的娘子军,专门给她女儿防狼用的。   历时四年。   四年之前,第六感很灵的楚氏也想到了一个问题“儿子的爹和姐姐都挺不靠谱的,不如将儿子们送去外祖家,由外祖亲自教养。”要知道她爹可是教了一辈子学生的祭酒啊。   于是,裴百威和裴雪津开始了“你在外祖家呆半个月,再换我去半个月”的文武兼修的生活。   四年之后的今天,面对动不动用之乎者也吵架不过瘾,转而开始武力对决的俩儿子,楚氏终于明白了血缘是何等的强大。   这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有个妖物的爹,儿女必然要走上成妖的路。   楚氏这是彻底领悟了,想法子掰也是掰不过来的,那就任其自然吧。   想通这一切,也是历时四年。   四年之前,准备娶媳妇生儿子的赵王,如今还是光棍一条。   林枞的儿子都生了两个了,赵王不仅没娶上媳妇,还得了个克妻的“美名”。   要知道四年之前,洛阳城中大户,稍稍有点儿本事的人家,一听说赵王终于要选妃了,哪个不是巴巴地想将女儿送给赵王为妃为妾呢。   然而四年之后的今天,但凡家里是亲爹亲娘的,谁也不愿意将好好的闺女送到赵王府,毕竟地位再高、尊荣再贵,也抵不过红颜薄命、消香玉损。   至于原因,其实也没有多么复杂。   一开始是与赵王有婚约的女子,总是活不到成亲那一天。   先先后后,皇后一共为赵王定下了三个王妃。头一个,洛西常氏,从祖父到爹爹、叔叔和伯伯一家子的名士,就连常如本人也颇具名士风范,却突发急症,死于婚前的头一个月。   第二个是皇后的本家侄女,死的更加离奇,出门春游,在山泉边洗脸的时候,溺死了,死于订婚的第二日。   第三个,身份差点儿,是御史夫人的远房侄女。那时皇后已经有了病急乱投医的架势,匆匆定下,还特地请了道姑做法,那姑娘却还是死的不明不白,连她家人都说不清楚,还是死在了成亲的前一天。   如此这般,赵王克妻的流言乍起。皇后第一时间跳出来说话了,说是三清祖师爷降下了神旨,那些玉损的女子,与赵王无干,皆是因着福薄命弱,皆不是命中能承大富大贵之人。这一言一出死了闺女的人家,算是在心里将皇后连带着赵王恨的死死的了。   之后,久不问事的皇上也说话了,“佛祖有言,乱嚼舌根之人,入拔舌地狱。”   先不说帝后一前一后代表佛祖和三清祖师爷,为赵王澄清流言的举动,引发了大宏国内的信仰对立。   单只说,帝后为赵王澄清不久,又发生的一件离奇命案。   据说,那天因为娶不到媳妇而心情烦闷的赵王喝了点儿小酒,宠幸了府中一歌姬。   这真不算什么事,别说赵王还没成亲,就是成亲了,睡个个把歌姬,连谴责他道德败坏都不行,这叫此间常情。更有奇葩的人家,歌姬换着睡,或者大家一起睡,问题都不算大的好嘛!   可赵王的问题就出在了,睡的时间有点儿长。   据知情者描述,赵王和那歌姬是二更入的内室,一进内,就只听见歌姬不停地发出令人想象连篇的喊叫声,且一直不曾停歇地叫道了日上竿头。   不是男人的内侍们羡慕死赵王的战斗力了。   哪有人会在兴头上出声打扰。   可不巧,有客来访,还超级大牌。   太子亲登赵王府的大门,一年也不一定会有一次的好嘛。   话说太子都到了正堂,还不见赵王出来,不免心生怨怒,大声嚷嚷了一句:“赵王呢?在哪儿?快让他出来见孤。”   话说,太子都替皇帝早朝挺长一段时间了,说话自然是越来越有威慑力了,连脾气也是越来越大了。   负责接待太子的内侍,吓得一个哆嗦,实话实说道:“回,回禀太子,赵王,还在内,内殿。”   太子当即就拧眉道:“赵王有疾?孤去瞧瞧。”据太子自己交代,他此举不过是以为赵王故意托病哄骗他,心生怒气,想当面揭穿而已。   是以,太子走的飞快。内侍的那句“没,没有”才说出来,太子的脚已经迈出了正堂,就是追也追不上了。   而另一厢,赵王才听见有人唤他说是太子来访,正晕乎乎不知所措地坐在床前。   那厢,太子就闯了进来,被眼前的景象给骇了一跳,自此再不能听人提起歌姬两字。   内殿中的具体情形,看见的人除了太子和赵王,已全被灭了口。   但,越是隐藏,越是神秘,就越是能够激起人们的好奇心。   久而久之,流言还是出来了,且版本有很多。   有说,赵王嗜血残暴的。   还有说,赵王的那里异于常人的,且还编的有模有样。说是谁谁家的小姐,就是和赵王第一个定亲的那个,无意中隔裤窥见,就给活活吓死了。   当时有人说他瞎狗扯了,先不说人家好好的名士的清高闺女会不会盯着男人的…那里看个不停,单只说赵王的物件,再异于常人,也不过就是战斗力强点儿,总不能别人的都像毛毛虫,他的像双头长虫。   流言的制造者脑袋一晃,笑的很神秘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要不是真的异于常人,也不能活活地那个……弄死了歌姬啊!”   嗯……说的也太真了,就像是亲眼得见了一样。于是,此流言虽说是最离奇的,但传播性理所当然的成了最广,也是人们最愿意相信的。   赵王:“……”本王又不能脱了裤子让大家共同鉴赏。   反正,媳妇是娶不上就对了。   好好的一个王爷,被坏了名声,刚好也是历时四年。   是以,过去的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四年。爱也罢,恨也好,四年已过,新的篇章已经拉开了或神秘或遮羞的面纱。   赵王总结:“我冤啊!”   ********   赵王的冤屈裴天舒是知道的,一看就知赵王是入了圈套或者被下了药,可这又不关他什么事,反正赵王一不是他的儿子,二不是他的女婿,既不用挽救名声,也不用出手教训。   嗯,说起他女婿,裴天舒感慨良多,这个良还是良心发现的良。   这是揍的次数太多了,偶尔也会良心发现,觉得他女婿可能是没一样让人满意的,但任打任骂是个优点。   是优点就得继续发扬。嗯……这是他女儿的原话。   代王还是那样。   你打还是不打,我都在这里,还是笑着的。   他自认为和裴金玉的进展,就只有一条,那就是裴金玉终于长大了,已经十四岁了。上一世,他和卫妩头一回见面,也正是她十四岁人比花娇的时候呢。   代王每一天都是心里美美的,就是不经常见面,也忍不住会浮想联翩啊。   至于他们为啥不经常见面了?   只因裴天舒办的家学,授课进度基本停滞在了两年之前。   这不是学生都大了,正儿八经需要听课的也就只有经常半个月都不在家的裴家小兄弟了。   武陵七子虽说每天还是要来长公主府报道的,但基本上是碰个头,然后就各忙各的了。   老大谭中秀为裴小七大开的脑洞深深折服,每天忙碌在他各种的奇思异想中。譬如,今天配点儿可以让人鼻子不停地痒痒,老打喷嚏的药;明天又配点儿可以让人一吃就心情极好,不停发笑的药。   反正是各种奇葩就对了。   反正是裴小七的创意不停,他不停地做长工,不给银子,还动不动被罚就对了。   刘元枫和刘如松就是近水楼台,跟着他们爹培养各种的势力啊。有那么一个暴力的爹,待遇也是可想而知的。   然后七里、八骏和裴宝,分别跟着裴天舒和林枞,也是被这两个变态各种碾压,还是反复的。   至于代王,反正裴天舒走哪儿他跟着。你啥都不让我干,那我跟着你就对了。上朝跟着,吃饭跟着,公办跟着,办好事跟着,办坏事还是跟着。   外人都说,忠义王和代王这对翁婿的关系实在是好啊!   每每这时,裴天舒就会摸着代王的头,幻想在摸着二哈,笑着对众人道:“是啊,是啊,我待代王如亲子无二样。”   代王起初是愤愤不平的,但某一个寒冬腊月,发现了光着脊梁在演武场上跑圈的裴百威和裴雪津,瞬间释怀了。   原来裴天舒也就是在他女儿面前,才是个女儿说什么是什么的慈父呀!      ☆、第98章   从养孩子的观点来看,重女轻男,代王觉得裴天舒确实是个挺奇葩的。   虽说男子从小就是要多多磨练,可裴天舒的行为已经不叫磨练了好嘛,纯粹就是不计后果地打压啊,还是从身体到精神上的各种打压。   代王觉得作为裴天舒儿子的裴百威和裴雪津实在是太苦了。   孩子还小,搞不好就会产生厌世心理的好嘛。   是以,代王对裴金玉这两个弟弟是打心眼里关怀的。   只因觉得他们摊上了裴天舒这样的爹,和他摊上了这样的岳父,是一样一样的倒霉啊,还因为确实是看不下去了。   昨日,裴百威和裴雪津两个猴崽子,也不知是谁提的议,钻进了他们爹藏私酿的酒窖里,偷了两坛桂花米酒,喝了个滚肚圆,然后颇没有酒品地耍起了酒疯。   因着当时耍完酒疯就睡着了,是以今天早上酒一醒,他二人就被他们爹给摁到了酒桶里。   还说了,洗澡也行,喝光也行,反正他二人是得要在里头呆上一天的。   连楚氏哭着撒泼都没能救得了他们。   这就叫代王看着裴天舒,务必在他做出更恐怖举动的时候,用生命拦住他。   代王用生命表示:一定会的。   楚氏就哭着搬救兵去了。   昨晚,裴百威和裴雪津喝醉了耍酒疯闹腾的那么厉害,裴金玉当然是知道的,不是不打算管,而是管也得有个方法。   兄弟俩正是才将懂事,又懂得不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不让他们领教领教爹的厉害,两猴子会当自己就是山中的霸王。   她爹发威的时候,以她娘护短的脾气,肯定是要又哭又求的,她这时候要是再去求她爹,两猴子心里一定会想:哈哈,有娘和姐姐在,搞定爹完全没有压力呀。   那下回再接着犯错呢!   于是,当楚氏哭着来的时候,被嘉荣告知,长公主正在洗澡呢。   楚氏急坏了,道:“怎么一大清早就洗澡呢。”   嘉荣立在一边儿呵呵笑,又不能说长公主就是故意的。   楚氏在浴房外面催:“快点儿,快点儿。”   就听见浴房里头噼里啪啦乱响之后,她女儿应:“就来了。就来了。”   如此八遍,半个多时辰之后,裴金玉终于洗完了。   头发湿着可以出门,可衣裳总得穿整齐吧。   楚氏嫌丫头们手脚慢,亲自给她女儿找衣裳,擦头发。啥时候都忘不了世家女的仪容姿态,又亲自动手给她女儿施了薄妆,怕女儿头发不干着凉,还没忘记出门的时候给她披上带帽子的大氅。   楚氏拉着她女儿一路疾走,这可是她三十年来走的最快的一次了,嘴里头还不停默念着:“儿啊,娘来救你们了。”   楚氏是有女气势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去劫刑场。   裴金玉也就任由她娘拉着,到了地方一瞧,裴百威和裴雪津泡在酒桶里,熏都快熏醉了。   看着楚氏和她,嘴一咧,要不是还记着他们外祖父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他们早就嚎哭了。   楚氏拉着哭腔道:“金玉,你快劝劝你爹呀。酒这么烈是要泡坏身子的呀。”   裴金玉老早就闻出来了酒桶里的不是她爹的私酿,是普通的米酒好嘛!   饶是如此,泡的时间久了,也是不成的。   裴金玉未动声色,那厢的代王已经说话了:“已经一个时辰了,想来百威和雪津已经知错,不如……”   裴天舒眼一斜问他:“不如什么?”   “不如换一个其他的惩罚方式,让他们将《孝经》手抄一遍可好?”   代王的话音将落,酒桶里的裴百威、裴雪津如同遇见了大救星,齐齐喊道:“爹,就照姐夫说的我们愿意抄《孝经》啊。”   冷不丁就被他们姐姐往酒桶里头又摁了摁。   楚氏心说,好嘛,敢情费了半天劲请来的不是救兵啊。太受打击了。   拿帕子一捂脸,嗷的一声又哭出来了。   好吧,为了她娘她忍了。裴金玉各赏了裴百威和裴雪津一把锋利眼刀,转而对她爹道:“爹,代王说的没有错哩。”   意外获得女神的肯定,代王好激动啊。果然是东山不亮西山亮,没哄好老丈人,收服了小舅子的效果也是一样一样的。   代王冲着裴金玉展颜一笑,又被瞪了也没关系啊。   就听裴金玉又说话了。   她说:“弟弟们还小,是得换个温和一点的教养方法呢。不过……”   楚氏才擦干了眼泪,又想哭了,不无埋怨地道:“都这时候了,还不过什么啊!”   本来是不用不过的,谁让那俩猴子说错了话呢。   裴金玉接着道:“不过单单一本《孝经》,恐怕不能足以表达弟弟们的悔过之心,不如就将《十三经》各抄一遍吧!”   一句姐夫,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裴百威和裴雪津又想哭了,心想,姐不是亲姐,姐夫才是亲的呀!   这就又眼巴巴地看着代王,希求他能再为他们说说好话。   代王又不是他俩个不长眼色的,这会儿已经明白了女神发作的时候,连亲弟弟也不会手软的。关键还有,他要是再出声,没准儿倒霉的还是他俩呢!   代王假装没有收到,默默地藏起了不忍,将眼神投向了远方。   裴天舒觉得他女儿的方法比他的残酷比他的好,关键还很文雅。   这就愉快地决定了。   酒桶里的裴百威和裴雪津纠结了,是在酒桶里泡一天短疼好,还是抄抄抄,抄完了《十三经》长痛好。   还没想好呢,他们娘爆发了蛮力,一手拽着一个给硬拖了出来。   哥俩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看一眼,叹了口气。   《十三经》啊,会死人的好嘛姐姐!   再一看他们姐姐,已经走了好嘛!   ******   被亲姐姐坑害的很惨很惨的兄弟俩,决心要小小地报复一下。   这就准备偷了他们姐姐最宝贝的瑶琴,还准备什么时候他们抄完了《十三经》,什么时候再还给她。   裴百威说的:“哼,整天抄啊抄,连武课都上不了了。”小小年纪的裴百威就指着舞枪弄棒活着了。   裴雪津很难得的附和他哥:“是啊,抄的胳膊都快断了,还不能看书造兵器了。”这位也是年纪小小,就对各种稀奇古怪的兵器入迷了。   于是,这才决定了,既然他们碰不得心爱之物了,那也得让他们姐姐尝尝滋味呀。   事实证明,正走背运的时候,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   兄弟俩来的非常不巧,刚好被裴金玉逮了个正着。   裴金玉问他俩:“你们想干啥?”   裴百威戳了戳裴雪津,示意他说话。   裴雪津立马瞎狗扯道:“姐姐,是哥哥想学琴呀!”跟我可是没有一点儿关系的哟!   裴金玉一听就笑了,你让裴百威那双握大刀的手学琴,真会说笑呀!   这就不客气地给了哥俩一人一个脑瓜崩。   随即才教训道:“有胆子作恶,没胆子承认,丢人。”   裴百威被刺激了,挺了挺胸膛表示自己的胆子超大的,一脸愤慨地开始谴责他姐:“姐夫明明说了让我们抄一本《孝经》就好,姐姐为何要提《十三经》?”   为何要提是吧,看来还是不知道错在了何处哩。   裴金玉当即就沉了脸色道:“谁是你姐夫?”   “代王啊。”   “爹说让你们叫他姐夫了?”   “……没有。”   “我说让你们叫他姐夫了?”   “……没有。”   “那就是娘让的了?”   “好像……也没有。”   “那你们为何还要如此叫他?”   兄弟俩被裴金玉绕迷了,一个不解地道:“你和代王难道不是成亲了吗?”   另一个就说:“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啊!”   一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的事情,用刘彩的办法最好,那就是蛮不讲理地要求划清界限呀。   裴金玉明显表现出了她的不悦:“你们姓什么?”   兄弟俩用一种“我姐不是傻了吧”的眼神看着她道:“裴啊!”   “我姓什么?”   “裴啊。”这么说的时候兄弟俩在想“我姐一定是傻了。”   “那代王姓什么?”   “林啊。”   “那你们该听谁的话?”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终于明白了,齐声道:“哦,原来你们吵架了。”   裴金玉又不能说,她和代王的隔阂可比吵架严重着呢,只能冷着脸说:“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就对了。”   终于知道为啥被裴金玉坑害了一把的兄弟俩,隔天找到了代王。   裴百威问:“姐夫,你到底怎么惹恼我姐姐了?”   裴雪津就接着他哥的话道:“你给我们说说缘由,我们也好伺机帮你说说好话!”   代王表示,不不不,不用了,其他的你们也帮不了,不如帮我传个东西吧。   前提咱们可说好了哦,千万不能告诉你们姐姐东西是我送的。   兄弟俩一想起《十三经》还有姐姐昨天的话,只在心里道,放心好了,其实我们也不敢在姐姐的面前提起你的。怕怕呀。   ☆、第99章   其实代王想要送给裴金玉的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是一本曲谱而已。   裴百威、裴雪津终于抄完《十三经》的那天,为表欢喜无比的心情,特地申请了上街游耍。裴天舒不在,楚氏心疼儿子,自然是二话不说就放行的。   兄弟俩游耍回来,就跑到裴金玉的面前献宝去了,捧上曲谱,说的天花乱坠。   裴金玉问他们是哪里得来的,二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在书铺里淘的。小小年纪就有这么过硬的心理素质,那也是杠杠的。   裴金玉自然是心有疑惑的,只因前世的林青峦没事儿就喜欢给她整点儿曲谱什么的。虽然说送曲谱的是她弟弟,可这俩猴子一看就是个会胳膊肘往外拐的,就特地翻开看了看。   一看不要紧,真的是珍品,还一点儿都不是林青峦的风格,连夸兄弟俩办了件好事。还许诺给裴百威打造一件称手的兵器,帮裴雪津去催促裴天舒,他许诺写的那本详细的《裴家兵器制造指南》赶快动笔呀!   哥俩美坏了,这是给姐夫办成了事,姐夫赏完了,姐姐赏,哈哈,发财了的节奏。   这就手牵着手,一奔一跳地玩去了。   裴金玉让嘉荣摆出了琴,正想照着琴谱上弹一弹,不需人通报的刘彩跑了进来,气还没喘匀呢,拉着裴金玉就要往外走。   裴金玉无奈的很,“做什么去?”姐姐你都及笄了,怎么还是这么的“动若疯兔”,怎么一遇事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的啊。   刘彩一面扯一面道:“快走,快走,我使人拖住了他,就是我上一次同你说过的那人。”   已经及笄了三个月的刘彩至今不曾定亲,嗯……有一多半是受了裴金玉婚姻现状的影响。   她深觉与其像长公主和代王那样没有“爱”的成婚还是形同路人,倒不如不论门第不论出身地寻一个可自己心的夫君。   那人——就是刘彩出去玩耍偶遇的,不知其姓名,不知其出身,更不知其做何营生,甚至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隔着人群只一眼就落在了心头上。   从那日起,刘彩几乎日日都要去一趟双福桥,只为与那人再次偶遇。   今日好不容易碰上了,自己不敢上前搭讪,使人绊住了那人,这就心急火燎地寻救星来了。   好吧,长公主大人上辈子挽救了银河系,这一辈子又成了各路人马救苦救难的大救星。   同男子搭讪这么高难度的事情,裴金玉两辈子只干过那一次,就是搭讪了林青峦,凄凄惨惨过完上一世。   是以,有心理阴影的好嘛!   可统共就两个闺蜜,一个婚姻幸福,四年抱俩。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吧!   为了闺蜜,裴金玉也是蛮拼的了。   一到了双福桥,就见刘彩身边的小跟班,叫刘阿九的小子,抱着腿躺在地上嘿哟嘿哟,戏演的确实挺逼真的。   而刘阿九的旁边还立着一个肇事者,裴金玉的方向只能瞧见那人的后背,高高瘦瘦,确实有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气质。   这还光是背影哩,裴金玉看过就更好奇了,很想知道到底是长什么样的男子,只一眼就将她闺蜜迷得颠三又倒四。   要知道,如今的刘彩可不是几年之前了好嘛。先不说跟着裴金玉动不动出门逛逛,因此而见过的男子多了好多,单只说武陵七子,哪个不是人模人样的,与一群美男呆的久了,眼界那可不是一般的高好嘛!   裴金玉又没有刘彩那患得患失的小心思,她当下就迈了脚步,绕到了那人的正面去了。   一观之后,裴金玉很客观地做出了评论。   单论五官,不过是中上之姿,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格外地惹人注视。   不过周身散发了很强大的气势,也很特别,那是一种温和危险并存的气息。   长公主看男人的眼光独到,当下就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她闺蜜能够把控住的,这就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却见那黑衣墨发的男子突地对着她一笑:“在下朱无涯,敢问这位公子可曾带了跟班,能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顿了一下,他指着赖在地上不起来的刘阿九道:“在下方才撞了这位小兄弟一下,可能是撞坏了腿,需要赶紧寻跌打师父,只是在下初来洛阳,人生地不熟,实在是不知要带这位小兄弟去哪里就医,所以就想借公子的跟班为在下领一领路。”   裴金玉并不掩饰地用女声道:“萍水相逢,我为何要管这个闲事呢?”   那朱无涯明显一愣,作揖道:“原来是在下唐突了,竟然有眼不识泰山,没有发现公子原来是位小姐哩。”   裴金玉冷笑,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刘阿九:“行了,拦人拦的不错,本宫一会儿重重有赏。”   说完话,施施然转身,拉着不知所措的刘彩就走。   依照刘彩的心思,现在自然不想走,小声叫道:“金玉,金玉。长公主……”   可扯着她往前走的裴金玉,就是不肯回应。   也没走远,去重渡楼下馆子去了。   刘彩蔫耷耷地坐在雅间里,满心的疑惑,可就是不肯开口说话了。   裴金玉也不强求她,斟了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这才道:“一,你一个多月之前就在双福桥遇见的他,那时他是一个人,如今还是一个人。一个月的时间,还摸不透洛阳城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个笨蛋,一种就是在说谎话。   二,他早就看出了我是女子,却惺惺作态,谎话连篇。第一次相遇可能是偶遇,第二次便是刻意,第三次说不准他是怀着什么心思了。”   裴金玉的话音将落,就听刘彩低低地叹了口气,“金玉,你是不是就是思来想去的太多,才总是和代王无法过到一起去的?同样身为女子,你比三婶聪明,可你就没有她过的好哩。”   裴金玉道:“三婶过的好,那是遇见了三叔,遇对了人。”   刘彩不服,也道:“谁都知道代王打小就对你用情至深,难道你就没有遇对人吗?”   裴金玉气闷,这几年她身边人对代王的态度都有所松动,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可有些事情真的没有他们想象的简单,尤其是眼前明摆着头脑就很简单的刘彩的想法。   她只好道:“喂,我在说那个朱无涯。”   刘彩白了她一眼,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原来你也有被我骗的时候哩。我就是觉得他长的挺好,才想也拉着你瞧一瞧。真让我嫁他,不知根知底的,我又不是林焕那个没脑子的,连我哥的情况还没摸清楚呢,就哭着喊着非他不嫁了。看看,如今……啧啧。”   裴金玉是实没想到,刘彩竟是这样想的。敢情还是她太认真了。嘴上假作不信道:“也不知是谁巴巴地连着月余日日往双福桥跑。”   刘彩微微红了脸,认真道:“说真的,你不许笑话我。当时我便想,第二日我若能再遇上他,真能不管不顾的。可第三日我的想法就变了样,他喜欢什么我不知道,我在意什么他不知道,两个原本不认识的人在一起生活,哪有那么容易的。我不喜争执,不喜吵架,不喜被人辖制,不喜忍气吞声,反正我才不要像林焕那样……”   林焕其实真没怎么样,自打同刘子骞成了亲,过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不过是被改造的厉害,连见了裴金玉都有了笑模样,莫说是对着刘彩以及她的家人了。   按照刘彩的话说:“看着宜阳公主低声下气的样子,我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这话有点儿兔死狐悲的意思在里头,同身为女子,哪怕贵为公主,嫁了他人,到底是谁将谁吃的死死的,真还不一定呢。   就好比,代王遇见了长公主,那卑微恭顺的态度,活脱脱一个奴才的样子。   唉,这么看来姓林的怎么就没一个人过的是顺心日子呢。   刘彩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长公主怎么样,代王怎么样,有时候还夹杂了高如意怎么样,宜阳公主怎么样,装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至于刚才的朱无涯,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动不已的。但有一种人,面对现实的时候,心动也就只是心动了,让她行动,她会吓得无力虚脱。恰好,刘彩就是这样的一种人,做做梦可以,赌上自己的一生实在是没有那种胆量的。   两人要了几样招牌菜,又要了两壶米酒,说说笑笑,吃饱喝足,就各回各家了。   而裴金玉和刘彩分别之后,在离长公主府不远的上达街口,再一次遇见了朱无涯。      ☆、第100章   朱无涯的那句“长公主留步”,没能留得住长公主。   若不是先前刘彩硬将她拉去,这样的人怎么也引不起她的注目。   他确实有让女人神魂颠倒的姿容气度,可那又怎样呢。上一世她府中的美男,又何止他那个姿容。   更何况,如此不是再一次验证了她说的话,刘彩和他的那场偶遇,不过是一场算计罢了。   一想起自己的闺蜜被人算计,要不是意志坚定,还差点儿失了心,裴金玉的心情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   没有指使左右揍他一顿就算不错的了,还留步呢,要是留步揍人就可以,留步说话还是算了吧。主要是害怕一个没忍住,在外面亲自动了手,有损她长公主的形象啊 。   裴金玉的不可一世,是不分时间、地点、还有面对何人的。   这一点是代王最为欣慰的事情。   有人想要和长公主搭讪,还是光天化日之下,这种事情自然逃不过代王的耳目。   说真的,这种事情要搁在前世,他不过是一笑了之。可如今……他搭十次讪,有九次不成功的,那人搭一次,幸好没有成功,若是成功了,他还有没有脸存活于世了!   是以,代王沉声吩咐元宵:“去查查那人的底细。”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无独有偶,此时的裴金玉正翘着一双白嫩的双足坐在床边,发了半晌的呆,这才伸手摇了摇床前的铃铛。   裴筝应声而入。   裴金玉道:“朱无涯,年约二十,初到洛阳城,去查查他在什么地方落脚。还有,从何地而来,来之前是做什么的,来之后又准备做些什么。总之,越详细越好。再有,使人暗地里护着阿彩。”   裴筝领命而去。   一个朱无涯几乎动用了裴筝手下的三十几个探子,查到了他确实是月前到的洛阳城,先是落脚在宝来客栈,付了一月的房钱,却只歇了一个晚上,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连落脚的地方都查不到,更何况是来此间的目的呢!   代王倒是比裴金玉多查出了一点点,就是日前有人给太子殿下介绍了一个专治不育的大夫,那大夫姓朱名无涯,字勿忧。   不仅出手不凡,还是个风度翩翩美佳男。   ******   太子想生儿子的决心,就和赵王想娶媳妇的心情,那是一样一样的。   要问赵王娶了媳妇好干啥?   当然也是为了生儿子。   生了儿子又干啥?   生了儿子才有资格竞选皇帝啊。   竞选上了皇帝能干啥?   那大概就是娶更多更多的媳妇,生更多更多的儿子了。   卫随刘制,林又随卫制。卫家因着没传几代,还好一些。传承了数百年的前前前朝的刘姓帝国,到了灭国之时,据说有宗可循的开国皇帝的后人们,少说也有好几万。这是一人有N个儿子,一个儿子又有N个儿子,子孙千千万的节奏。   据说,诚信伯家往上数个多少代,就是那刘太祖的第N把代的重孙。   反过来要是询问太子,他拼死拼活地连活吞小蝌蚪这么不靠谱的偏方都用了,说的是为了治病生儿子。   说到底还是奔着皇位去的。   朱无涯可真是个神医哩,在赵王府住了几天,治好了赵王的心病,使得赵王重振雄风,一夜之间连御数女,也毫无压力。赵王这是彻底想开了,忘了歌姬,忘了媳妇,就是不娶媳妇也照样可以生孩子不是!   赵王赐了朱无涯丰厚的诊金,原本是想将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的,他却笑着谢绝了。才出了赵王府,转脸就被人推荐给了东宫,治太子的不育之症去了。   代王早就学乖了,探得的消息,想要透给裴金玉,也不会自己贸贸然上门去,还是走正常渠道,先告诉老丈人去。   裴天舒一听,觉得此人甚有意思,对代王道:“不管太子生的出还是生不出儿子,那人恐怕要进宫做御医了,使你的人主意着純方和善方的动静。”   三年多前,純方菩萨,也就是穆秋霜真的生了双生子,但只活下来了一个,如今已是快四岁了,皇帝为其取名林优之。   要知道,自打穆秋霜之后,皇宫里的嫔妃再无一人传出喜讯。优之,幼子,这是皇帝的老来子,对他自然是甚为喜爱的。   且不说,皇帝的爱子坑苦了建信侯的二子裴优。   主要是这事儿论不了先后,皇子的名讳里带了个优,虽说皇子不是皇帝,但谁知道那个神经病一样的皇帝会发什么疯。未免被人参上一本,不等裴天舒提醒,建信侯就让裴优改名了。   原先的裴优改名叫做裴自在,这孩子是个时运不济的,先前本来是说让他过继给裴天诚,好继承大房的香火。嗯,好吧,其实主要是财产。中间被七里截了胡。又是用了快二十年的名字被人截了胡。   幸好这孩子是个心态好的,也没受什么影响,该吃吃,该学学。连楚氏的老爹楚祭酒都赞他好学,破格引荐,收进了国子学,博士是做不了的,先从助教干起吧。虽说只有从六品,可那也是个官不是,还是清流。   土鳖里出了个清流,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啊。   再接上茬,咱们单说一下皇帝对这个小儿子的喜爱程度。   那就先得说,林优之是没有养在皇后身边的,只因皇后哪里有那个闲心,从四年前开始韦妃就像个疯狗一样,每天总要逮住她,和她掐上几次。   直接导致了皇后幻想的逗逗孩子、找找乐子的幸福后半辈子,彻底成了风中雾影,随风飘啊飘,早就飘得无处寻踪影。   可善方以前就说了,这孩子是须菩提转世,若不寻个福泽深厚之人,是镇不住命的。   这话皇后是肯定不信的,但皇帝深信啊。   既然皇后没时间养孩子,朕有的是时间,反正也不上朝也不批奏折了不是。   是以,林优之是跟着他爹长大的。这亲手养大的孩子,感情自然是其他散养的孩子们无法相比的。   据说,皇帝只要一眼看不到他,就会觉得心慌气闷。   前头还说了,皇帝是个精神不大正常的,其主要表现在和正常人的思维压根儿不在一个频率之上。   至于原因,要从林优之的册封宴上说起。   别以为不到四岁的娃娃就被封了王,王爷算什么啊,人家皇帝根本看不上眼的好嘛!   林优之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被他神经爹给册封为了度乘大圣。   还特地在西山脚下,为他建了一座“帝”字型的寺庙,还塑了金身。   小人还没有长大,就先修成了正果,不知是不是连老天都不忍直视了。反正,人家的孩子都是一过了周岁,越长越结实。   度乘大圣倒是反着来了,越长越没有精神,不到四岁,吃药比吃饭还多。   是以,那个神乎其神的朱无涯,可不就是专门为度乘大圣量身准备的。   裴天舒能想到的因果关系,代王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另有一样,裴天舒还不知道呢,代王一时半会的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若说他们将朱无涯当做了对手,朱无涯肯定也是这样想的,那他为何要将行踪暴露给他们呢?   该不会他和刘彩的第一次相遇真的只是偶遇,那第二次呢就是将计就计,结果碰上了一个异常难搞的裴金玉。如此,也是能够说的通的。   但,潜意识里,代王还是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就对了。   想事情的时候,代王忽然就笑了起来,这是想到了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裴金玉,发自内心的觉得很高兴。   原来高傲自大、目中无人、难以亲近,这些全都是优点啊!   冷不丁,就又被裴天舒打了。   只听他嚷嚷道:“老子正在跟你分析局势,有不同意见你就发表,你神笑个屁啊!”   代王真的是冤死了,可又不能说“我在想你女儿呀”。想想可真是有够可悲的,自己的媳妇不能想,要说想了,那就更是不行了。   代王摸了摸已经被打到麻木了的后脑勺,是这样跟裴天舒解释的:“岳父大人,你有所不知。小婿为何会注意到那才来洛阳不久的朱无涯……”   这是巴巴地将朱无涯和刘彩是怎么相遇的,又将刘彩拉着裴金玉去见他,而后他又是怎么搭讪裴金玉被无情藐视的,一一道出。   换裴天舒乐了,完全笑开了花,关键那笑还是不含好意的。   裴天舒将代王看了又看,幸灾乐祸地连连说着:“有意思,有意思……”   代王彻底笑不出来了,虎着脸,在心里反复默念着一句话:终有一天,笑话别人的人,也会被别人笑话的。这叫因果报应爽,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总之一句话,有意思——尼玛啊!终有一天,你媳妇也会被人搭讪的好嘛。   作者有话要说:朱大哥,确实是男配啊   ☆、第101章   料事如神的裴天舒,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对此,代王表示,这实在是个可喜可贺的事情。   当然,也就是在心里偷偷地笑话一下罢了。谁让他还笑话自己来着。   其实正如裴天舒所料,朱无涯给太子治了几回病,就被人引荐给皇帝了。   这个引荐人还是个很有意思的,居然是赵王!   不知道赵王是真的怀着引荐之心,还是害怕朱无涯治好了太子,赶紧跳出来打打岔。   反正因着他,朱无涯正式在皇帝那里挂上了号。不过一开始,皇帝并不以为意。   又逢朱无涯一剂汤药治好了太子妃多年心悸的毛病,再传到皇帝的耳里,顿时引起了他的兴趣。   无他,林优之,嗯,就是度乘大圣虽说小小年纪,却也有心悸的老毛病。   这就要将朱无涯特招进宫,专门做随侍在度乘大圣身边的御医。   可那朱无涯竟然婉拒了,这就是裴天舒料错的地方。   如此连他都摸不着朱无涯行事的章法,就跟从天上直接落在了洛阳城似的,裴天舒越来越觉得这人有意思了。   有心想要见一面不错,可不曾想到这人会亲自上门来了。   还是求见武陵长公主。   裴天舒这儿是从不限制他女儿见任何人的。想见长公主可以啊,那咱俩先见一见吧!再顺便叫上代王。   好吧,裴天舒就是个没安好心的。   朱无涯不止呈上了拜帖,还有拜礼,一共两份。一份是给裴天舒的,还有一份较神秘,蒙了块黑布,一直拎在手里,想来一定是给长公主的。   瞧瞧,可见此人将长公主的家庭结构摸得很清楚啊。   代王深深地觉得这是一种无声的挑战。   朱无涯敢明目张胆地拜见裴金玉,这本身就已经是宣战了好嘛。   是以,代王的脸色臭的连裴天舒都看不下去了。   想要痛快地答应他们见面的话,愣是说不出来了。想了又想,裴天舒道:“你要求见长公主,嗯……那个,是要先问过代王的意思的。”   代王实在是好生意外啊,这是几年的打没有白挨的意思嘛!   就算是感谢抬举,也不会表现在脸上的。   代王抿了口茶,直勾勾地瞪着朱无涯,等着他先说话。   朱无涯也抿了口茶,微微一笑道:“我与长公主有约。”   臭不要脸的,约还是没约,代王很清楚的好嘛!   代王不去将他揭穿,反而是很冲动地问:“哪日约的?约的哪日见面?可有旁证?”   朱无涯又笑了,“我在东宫行走之时听人说代王是个心地至纯的,如今一见,确实如此呢!”   这是说他确实傻的意思吗?   代王只作听不懂,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话。   编,接着往下编,还要编像一点儿才是呢!   可朱无涯光笑就是不跟他说话了,也不走,还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和裴天舒说说风土,谈谈人情,间隔着还能说几句医理。   这是几个意思?代王的心里很明白的,不过是被彻底忽略罢了。   想想也是,住在媳妇家的男人,还是个王爷,一看就是个没有家庭地位的。   更何况,他不还是个傻子嘛!   代王一拍桌子,出言打断了他俩的话,指了指朱无涯道:“走,我带你去见长公主。”   裴天舒随即笑道:“去吧,去吧,再来个人跑的快点儿,先去给长公主传个话,就说是有贵客来访了。”   这就又跟朱无涯寒暄两句,目送二人出了屋。转而就叫了东青进来,吩咐道:“给武陵那边的人发密令,我要祝山那一族人的全部信息,尤其是18——25岁之间的青年,医术高超的。哦,不,或者是用毒高超的。”   ******   裴金玉整日都闲着没什么事,忽听人来报,说是代王带了一个贵客来访,还在前头见过了忠义王。   裴金玉一脑子雾水,将可能的贵客名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连最不可能的皇帝都想到了,都不曾想过会是朱无涯。   只因她理解不了她爹的思路,朱无涯他是贵客吗?   以至于,晚上关起门来说白天的事情时,父女两个有这么一段对话。   裴天舒说:“女儿啊,你这目中无人的毛病真得改改了。”   裴金玉就说:“爹你不目中无人,在你眼里就是个乞丐上门,那也叫贵客。”   裴天舒又说了:“你不懂,在我眼里人人平等。”   裴金玉自然是不服的,“我这也是人人平等,不过我全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罢了。”   裴天舒:“……”好吧,你赢了。   当然这算是后话,眼前还得说代王领着朱无涯见到了长公主。   有了前面左猜右猜也没猜到是谁来访做铺垫,裴金玉一看见朱无涯,顿时就笑了。——冷笑罢了。   直接就说了:“你这人怎么好生无聊呢?”   朱无涯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在下觉得长公主对在下有所误解,特地登门想要解释一下。”   “哦,解释?本宫倒是以为完全没有必要。”别以为裴金玉说的这话不算好听的,够客气了好嘛!   要是代王敢说“金玉,你听我解释啊”,裴金玉保准儿还是拿箭射他,再送他这样三句话“你是谁啊?你解释本宫就要听啊!给本宫死的远远的去。”   不过是这会儿还有外人在呢,裴金玉干脆只作没有看见代王,一门心思先对付了朱无涯。   就听那朱无涯又道:“自然是要解释的,在下不想在长公主的心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已经留了好嘛,还是很坏很坏的。裴金玉冷笑不说话。   朱无涯低低笑着道:“看来长公主对在下的误会实在是很深啊,这才更要解释清楚。一,在下与诚信伯家的小姐确实是偶遇的;二,在下那日确实一早瞧出了长公主是女扮男装的,也确实一早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将在下拦住的;三,那时在下正住在赵王府邸,赵王派了人供在下差遣,是那人告诉的在下长公主的身份。是以,在下并无坏心,是真心诚意想和长公主结交。”   一个正常的男人,能不能忍受别的男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要和自己的媳妇结交,这种变相表白的话?   代王不知道,反正他已经不正常了。   朱无涯的话音才落,裴金玉还没给出什么反应呢,本来一直默默不语的代王,突然暴起了。   先是扔了茶杯,然后就揪着朱无涯的脖子,准备要打架了。还说:“走走走,咱们外面说会儿话,别扰了长公主的清幽啊。”   裴金玉眼睁睁地看着代王将朱无涯拖了出去,嘉荣问她:“长公主,可要吩咐侍卫分开他俩?”   裴金玉道:“不用,那样的登徒子该打。”说什么想要和他结交的话,不打还要留着吗!有时候还真的就需要代王时不时的装个疯卖个傻。   嘉荣不无担心地又道:“咱们也不知那人深浅,万一代王要是吃亏了呢?”   裴金玉笑了,认真说:“这个结果也是不错的。”   嘉荣:“……”我不说话,就在心里给代王点根蜡。   听说,代王和朱无涯斗得难分难解。   还听说,两个人先是在路上打打,最后不过瘾,双双上了树,还不过瘾,紧接着又双双下了河。最后……忠义王出马了,命人将他二人捞了上来,代王气还没喘匀呢,嚷嚷着还要再打。   还是忠义王按住了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就见代王抖了抖身上的水,还是一副斗鸡的模样,放出了狠话:“以后见了本王,你要绕道走,不绕,本王打到你绕。”   对,什么都是听说的。自打代王揪走了那朱无涯,裴金玉就歪在小榻上睡着了。   这是春日绵绵正好眠,不睡觉还能去围观打架嘛。才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呢!   不过,当晚,父女两个关着门说悄悄话的时候,裴金玉还是问她爹,跟代王说的是什么话。   她爹哈哈一笑道:“你真想听呀?”   裴金玉点了点头,只听她爹道:“我说啊‘夺妻之恨’和‘想要夺妻之恨’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裴金玉瞪了她爹一眼,又问了:“爹,你到底是我爹啊,还是代王的爹啊?”   裴天舒心说,岳父也是爹的好嘛!不过没敢说啊,呵呵笑道:“其实那小子……还行的吧?”这是在试探他女儿的心思了。   裴金玉低不可闻地叹口气,只道:”还是不说这些了,说说那朱无涯吧。”   裴天舒也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知代王要走的路还是很长很长的,又摸不准他女儿为什么比他对代王的成见还要大。四年了,他是个顽石都有所松动了,他女儿是座大山,还是纹丝不动的。估计代王要想攻破他女儿的心房,至少得来场十级的地震啊,要不然也达不到山摇的成效。   果断地放弃了有关于代王的话题,也默默地在心里为他点了根蜡。   转而正色道:“你可从那朱无涯的身上窥见出什么吗?”      ☆、第102章   裴金玉觉得她爹这是在难为她,见了三次,满共还没说上十句话,能窥出什么来哩!   遂摇了摇头道:“爹,你应该去问一问搅局的代王。”这不是“亲密”接触过嘛,没准儿从武功路数里头还能窥探出什么来。   她爹随即表示,已经问过了,那小子光顾着害怕媳妇万一被抢走了怎生是好,除了记得朱无涯的水性不怎么好,摁住水里好一阵猛打,连他俩是怎么落的水都忘记了。   瞧瞧这出息的。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更辣。早就问明了代王动手原因的裴天舒道:“我觉得他说话不能算作无礼,应该说是率性,像是从山上下来的,学了礼仪,却改不了骨子里有什么说什么的个性。”   “爹是说他是山民?”语气是极其惊讶的。   裴金玉两辈子就没见过山民长什么样,听的最多的就是山民凶野,山民彪悍,和朱无涯的形象一联系,实在是联系不到一块儿去。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那货长的明明就是一张纨绔子弟的脸好嘛,白的就像块儿白脂玉,哪有传说中的山民风吹日晒模样哩。   裴天舒微微一沉吟,道:“也就是猜的,还是等等武陵那边的消息吧!”   这就拍了拍他女儿的头,准备回浮梦坞歇息去了。   他女儿却说了句:“等等。”   已经走出门的裴天舒立马转身。   就听他女儿语气不善地道:“你得时刻记着你是我爹,不是林錾的爹,若不然,我也不让你进门。”   裴天舒马上求饶:“那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啊!”   “所以……”   裴天舒卷卷袖子道:“臭小子,打架赢的不够漂亮,老子这就去修理他一顿。”   真修理,假修理,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已经表明了态度好嘛!   裴金玉看着她爹离开的方向,怔怔地出神,她如今不过十四,她爹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等到她十八二十,不用楚氏,或许她爹都会催促她同代王圆房生孩子。毕竟,那才是一个女人应该有的正常生活。   可这是光想想都觉得根本无法接受的事。   至于解脱的办法,裴金玉早就思量了不止一次,还是得了了此间的事情,不用担心家里人,而后直接离开洛阳城。如今,最好是快点儿才行哩。   ******   裴金玉的心事有千千万,代王的心事就有万万千。   这几年,代王没少在暗处帮衬太子,国事家事天下事,就连太子岳丈家出的几桩混蛋事,代王也是任劳任怨地在暗中将它摆平,唯一一件事他摆不平,那就是太子的子嗣大事了。   若不是因着太子没有孩子,他早就想方设法地让皇帝退位,正式传位给太子。   如此,赵王也就歇了心思,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整出这么多的事。   还有赵王“克妻”的事情,这倒不关他什么事,但“克妻”的名声能得以广传,他确实也是出了把力气的。   说起来也是够矛盾的,一方面他要防止赵王继续对裴金玉起心思,另一方面还要防备赵王娶妻生子。   总之,又烦又乱还很矛盾的心事,着实是心塞不解释。   如今,又多了一桩烦心的事,那来路不明的朱无涯闲着没事,来招惹裴金玉做什么?   代王想不通,唯一能够解释通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代王不愿意相信啊。   倒不是不相信裴金玉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而是单方面地在朱无涯的头上扣着脏盆子。   反正,朱无涯是不安好心就对了。   然后,他要代表月亮惩罚他也就对了。   那怎么惩罚就得好好地思量思量了。   别说他已经揍人一顿了,那几下子算什么。朱无涯也是个练家子,真正落在他身上的拳头根本寥寥无几的好嘛!   敢对裴金玉起心思,是个好人还得去半条命哩,更何况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呢!   代王这是较了劲,发誓要让朱无涯死的很难看。   但,他想跑偏了好嘛。媳妇生气了,还不快磕头谢罪以死相逼好好哄哄媳妇,和个假想情敌较劲真的好!   好不好的不知道,反正代王真预备这样干了,且很快就付诸行动。   就是一不小心,劫错了人。   是的,这一次,代王不玩阴谋诡计,改玩绑架游戏了。   负责此次绑架行动的是代王座下的五大暗卫,身份的高低是按节气排列的,最大的是除夕,其次是元宵,再次是端午,紧接着是中秋,最后就是重阳了。   一般来说,五大暗卫出马,不说是所向披靡,也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可那马车进宫的时候,明明坐着朱无涯。等到马车又出宫,五大暗卫好不容易在半道上劫了马车,绑到了事先备好的地方一看,怎么变成太子妃了呢?   关键是,太子妃身上的衣裳和朱无涯进宫时的穿着,那是一模又一样。   蹊跷吧?   连代王都觉得蹊跷了。   太子妃出宫虽说不易,但总的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一般来说,只要理由正当,太子同意了,然后再禀告皇后,便可摆着太子妃的仪仗,正大光明地出来了。   就算是出宫的理由不太正当,找个正当理由不会吗!如此这般作为,只能说太子妃压根儿就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出宫过。   那就是说这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代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该不会是想借种生子吧?   这事情要是捅了出去,第一个要死的就是朱无涯,这很合代王的心意。   但,第二个要死的就是太子妃,紧接着太子不完蛋也完蛋了。   你想啊,太子妃都想出借种生子的下策了,那不就是明摆着说太子是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了。   连孩子都生不出,那他还当个屁的皇帝啊!这就又不符合代王的心意了。   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太子妃,还是等到东宫发现太子妃失踪东窗事发,根本就不用想好嘛!   太子妃又不是朱无涯,总不能直接杀了了事,等到东窗事发,左藏也不是,右藏也不是,别还没整死了朱无涯,反倒先惹一身腥!   整死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像这种误打误撞将计就计什么的,代王还怕是别人给他下的圈套哩。   总之,不能够保证万无一失的事情,绝对是不能做的。   代王脸一沉,也没有批评五大暗卫办事不利的心思了,只吩咐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太子妃送到肖宰相的府外,就只当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   一回到武陵长公主府,就同裴天舒说了这件事。   可想而知,裴天舒肯定不会夸赞他“嗯,此事做的好”。   代王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不就是得挨打嘛!   谁知,裴天舒竟然没有动手,只笑着将他望定了。   这样反倒更让人害怕了好嘛!   代王觉得还是坦白交代的好,遂道:“我起了杀他的心思,只想着管他是谁哩,一刀斩了了事。”   “失手了?”裴天舒还是笑嘻嘻的样子。   “失算了。”代王很老实地点头承认。   “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就老老实实地歇了这样那样的心思。”裴天舒正经了起来,又道:“我也不瞒你说了,皇帝是个糊涂的,太子是个不经用的,赵王是个有野心的,这三人都不是我看好的,我本想让你取而代之,但我女儿并不是个愿意在后宫里关一辈子的。我迟迟无所作为,也就是因着这样的顾忌。   你觉得有解吗?”   这个问题和上次的“你愿不愿意做皇帝”是一样一样的。   代王认真道:“无解,小婿志在什么,岳父大人心知肚明。所以,要么是太子,要么是赵王,还请岳父大人早日做好决断。”   裴天舒点点头,表示理解了,沉吟了片刻,却突然道:“你觉得林枞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代王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裴天舒很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林枞做皇帝怎么样?他姓林啊,和皇帝本就是同族。”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打林枞的主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像代王打太子的主意打了很长一段时间是一样一样的。   他说自己志不在此,更知道不羁惯了的林枞也志不在此,这不是实在是没人选了吗。   此时的代王终于有了反应,就好似在喃喃自语:“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作为林家的子弟,作为夺得了卫家天下的林家子弟,林青峦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想承认他最亲的人里已经是瘸子里头都挑不出来将军,却也是不承认都不行。   偏偏这时候,裴天舒还加了一句:“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在打皇帝位子的可不止我一人哩,是度乘大圣后头的那帮人赢,还是我赢,是个未知数……”   代王忽然就有了决断,斩钉截铁道:“那就林枞吧!”总好过外姓人不是。   与此同时,和皇帝同族的林枞才跟媳妇办过好事,正商量大事呢。   他摸着高再婵白嫩软的肚皮,意犹未尽地说:“咱们什么时候再生个闺女吧!”   这是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压根儿不知道他已经被他兄弟给论斤卖了。      ☆、第103章   对于被裴天舒和代王私自立为皇帝的事情,若是林枞知情,一定会说“我要和小七一样,改个姓。老子也姓裴,就不算是姓林的了吧”。不就是改个姓嘛,真的完全没有一点儿压力。   所以,是没人特地巴巴地跑去告诉他这个决定的。搞不好,不让他改姓,他连夜收拾了行李,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直接逃跑好嘛!   至于什么时候会告诉他,大抵是这样的一个情形。   皇帝挂了,太子和赵王掐架了,两死或两伤,度乘大圣羊癫疯发作了,这时候要册立新君了。   然后给林枞来个大大的惊喜,套用喝酒时常用的一句话“咱们什么都别说了,一切都在龙袍里”。   那时候,就算林枞会说“去尼玛的”,多半也是无济于事了。   裴天舒和代王,坑人岳父和坏蛋女婿,商量完事情,就各忙各的去了。   毕竟,他们需要的是部署,需要的是时机,需要的是将伤亡减少到最低。却并不需要明目张胆地扯起起义的大旗。   总之一句,这事儿不是玩阴的,就是捡现成。   连身为林家子弟的代王,对此表现的也毫无压力。   毕竟皇帝那个位置,由合适的人来坐,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情。最最关键的是,好歹也是个姓林的,仔细想想,这也并不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绝对比老婆要跟人跑了,好接受一万倍。   就是裴天舒最后说的那句话,代王表示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他说:“皇帝该死了,要不然你二叔还是不能成亲啊?”   林峻游再怎么混蛋,那也是他二弟好嘛!   裴天舒就是想弄死林峻游,悄悄的弄别告诉他,他也就只当他二弟是正常死亡不好嘛!   现在他知道了,管还是不管很难选择的好嘛!毕竟同赵王和太子两个熊孩子相比,他对林峻游还是有些感情的。   代王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不是被裴天舒气死就是被玩死。   他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就巴巴地拦住了要去上朝的裴天舒,自告奋勇地道:“二叔和二婶的婚事就交给我吧,皇帝死不死的跟他们成亲没多大关系啊!”   裴天舒没表现出什么意外的情绪,点点头表示同意,翻身上马径直出了府门,策马而去了。   代王这时才后知忽觉地惊醒,唉,尼玛,这是被裴天舒给算计了。   想想也是,以裴天舒的算计,怎么可能还没开始做呢,就告知给他听。   被算计的代王很认命,认认真真地去办裴小七和赫连名花的事情。   赫连名花一直住在洛阳城外紧邻洛水边的村落里,同裴小七时不时的也会见上个几面,却因着不能彻底底改头换面而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想要彻底解决这一件事,还是要在赫连名花的脸上做做文章。   有什么方法让她既可以见人,又不被人认出?   像裴筝那样彻底地改头换面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说赫连名花会不会愿意,单只说有容不在这里,削骨头变换容颜这样的事情,裴小七也搞不定。   像裴小七那样戴上特制的面具,那也是不行,只因赫连名花的身体服用了假死药之后,产生了轻微的变异,体虚异常怕热,一戴上裴小七特地为她量身打造的面具,就会热的不停冒汗根本喘不过气。   代王为此奔走了好一阵子,好在终于找到了可以一试的方法,随即就将这一喜讯告诉了裴小七。   裴小七自然是大喜,当下就要拉着代王去赫连名花那里。恰好这时,赫连名花使人传来了消息,说是想见一见裴金玉。   ******   裴金玉还叫卫妩的那一辈子,算是经历了常人不会经历的风雨。要说她已经看透了尘世,却又总会为了别人的事情跑前跑后不遗余力。   赫连名花要见她,总是要去一趟的。   这就命人套好了马车,准备趁着天还早,跑上个来回,也并不耽搁什么事。   等到裴金玉出了门,才晓得原来要去的并不止她一人。   裴小七去是看女神,天经地义的事情,那另外一个跟去是什么意思?   裴金玉指着代王嫌弃地问:“他去干什么?”   裴小七这会儿一心想着,若是代王的法子真成,他可就是自己的大恩人,遂正色道:“当然是有事情。”还特别卖了一个关子。   好吧,裴金玉选择性失明,只当代王不存在的样子,才上了马车,就听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代王,意气风发地吩咐了一声:“出发。”   哎哟,看来还得选择性地失聪才行啊!   不出半个时辰,马车就行驶到了赫连名花落脚的村子外头。因着村路狭窄崎岖,马车行驶异常颠簸,裴金玉叫停了马车,搭着嘉荣的手走了下来,四下看看,竟已经不见了裴小七的影子。   而代王却站在不远的地方,一手牵了马,看向她的专注眼神里饱含着认真和热情。   “二叔等不及了,已经先策马进村。”代王微微笑着说。   裴金玉对着他的时候,向来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将面瘫发挥到了极致,稍稍点了点头,算是响应。   若不是因着跟着的还有其他人,她还真想嘲讽他一句,堂堂的开国之君,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就算了,还甘之如饴,真的是可笑之极。她叫裴天舒“爹”,叫她爹的兄弟们“叔叔”,是发自内心,他呢?叫的时候可有觉得万分别扭不适应?   裴金玉抬脚稳步前行,代王栓好了马,亦步亦趋。   从村外走到村里,再走到赫连名花的屋舍之前,一共行了八百三十七步。   并不算太远。代王还一心觉得太近太近,若是可以,哪怕一直就这样不停地走下去……   “我都说了我没什么事的。”屋子里头传来的娇嗔女声打断了代王的心绪。   只见裴金玉原本已经抬起正要迈进房中的脚,顿了一下,又放了下来,转身走到了院子当中。立在院中唯一的那棵金桂树的下面,凝神望着天边,默默无语。   屋里里头断断续续地传出几声轻咳,伴随着的是裴小七絮絮叨叨的嘱咐声,还有赫连名花不甚耐烦的推诿。   最后,只听裴小七大吼了一声,“都跟你说了,服用假死药以后要好好地爱惜身体,你偏偏不听,难道我一个大夫还能危言耸听骗你不成。想当初先帝林青峦也是服用假死药之后,不爱惜身体,日夜操劳、饮酒伤身,整日愁眉苦脸、心绪不宁,才落了个生生吐光了血而亡的下场。皇宫的血气还没散呢,你就想步他的后尘?”   代王实在是想不到裴小七会突然提起他的事情,下意识去看裴金玉的反应,她始终背对着他,他根本无法看见她的神情。   代王暗自捏了捏手心,屏气发问:“你……还不进屋去?”   这时的裴金玉已经从震惊中清醒,默默地叹出一口长气,没有说话,却用动作给出了回应。   她一掀布帘,矮身进屋去。   至始至终不曾看过代王一眼,这得费了多大的心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此时她的心情,和初闻卫单被斩时是很不一样的。那时,惊讶之余,既觉得悲痛又觉得松了口气。刚刚是震撼之余,既觉得他咎由自取,又觉得听见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扰乱心绪,心情烦闷之中还有些隐隐作痛。   她居然还会为了他心痛,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情。   接下来,代王和裴小七是怎么商量着要给赫连名花“改头换面”的,她根本就没有听。   只是看见代王特地带来的一位妇人执着胭脂笔,在赫连名花的脸上勾勾画画。   不一会儿就在她前额的疤痕上面画出了一朵红色的芙蓉花,当真是芙蓉面上盛开芙蓉花,娇艳不可方物,且那疤痕竟然一点儿都看不出哩。   接着那妇人换了一根更细的笔,又在赫连名花眼角处斜着画了细细的兰草,特地在她的眼周勾勒着粗粗的眼线。   这一套妆容画下来,不比戏院的名角画脸谱容易,可画出来的赫连名花当真就和以往不同了,连整个人的气质都与平常大相径庭。   代王总结道:“胭脂都是特制的,单只用清水根本洗不掉。”这是连外出都不用担心雨水会淋湿了妆容,露出真相来了。   裴小七连连夸着大哥的女婿真给力,直夸得代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金玉就……算了,只要没人逼着她和代王圆房生孩子,其他的随他们说什么都行。   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转而问赫连名花找她来有什么事情。   赫连名花顿时没了笑脸,沉声道了一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是有关于純方菩萨的事情。”      ☆、第104章   赫连名花关起门来和裴金玉说的事情,是一件陈年旧事。   因着假死药的关系,她昏迷一月方才苏醒,醒来之后,有很多事情便记不清了。   关于純方菩萨动胎气的前夜,赫连名花无意中瞧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佛堂边上摆放香烛的猫儿房里厮混的事情,是赫连名花前日瞧见别人去上香,陡然想起来的。   那事多半和純方动了胎气有关,但事情已久,純方的孩子如今都快四岁了,再提也没有什么意思。   关键赫连名花还说了,和純方鬼混的男人穿的是太监的衣裳,且他二人还确确实实在做那档子事情。   裴金玉心说,这就有意思了。   便说自己记在了心里,还嘱托赫连名花不要再告知旁的人。   然后,双双从里屋出来。裴小七又和赫连名花商量了迎娶的事宜,赫连名花羞红了脸表示,一切全凭他做主就是了。   喜得裴小七笑了一路,一回了武陵长公主府就找裴天舒商议此事。   沉寂了几年,裴家终于又要办喜事了,裴天舒要大办特办,要整个洛阳城都为之喜庆。   代王吓惨了,心说,你就是我亲爹啊,咱能不能不要这么高调行不行!不是害怕高调死的快,这不是新娘子的的确确是打皇宫里偷出来的,心里有鬼,底气不足嘛!   裴天舒说,我就不啊,就算赫连名花被认出来了,有本事皇帝就上锤子,没本事……嘿嘿,干生气去吧!   这不是豁出去的意思,分明是有意挑衅好嘛。   裴天舒又说了,老子就是挑衅皇帝怎么地,不服来战。   代王:“……”这要不是老丈人,他能一巴掌打的这货嘚瑟不起来信不信!   反正,没过几天,满洛阳城的人都知道武陵长公主府要办喜事了。   有人就问了,什么喜事啊?难不成是长公主有喜了?   不不不,是忠义王的远房兄弟裴小七要成亲了。   至于裴小七是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知道啊。   那么新嫁娘是哪家的?大家再一次面面相觑,然后在心里低骂一句:忠义王不厚道啊,随便拉了个人就说是他们家亲戚要娶亲,敛财敛的这么光明正大真的大丈夫?   又没过几天,大家就又听说了,忠义王是真丈夫也!嗯……就是去他们家喝喜酒的不止不需要带礼,还发喜钱哦亲。   到了五月初七这一日,武陵长公主府,甭管是府内还是府外,满满的全部都是人,不过真正的高门大户没有多少,毕竟裴小七是谁真没几个认识的,又不是忠义王的儿子,这拐着弯的亲戚结婚也去,那每年各世家也不知会多出多少事。   是以,来的真的都是亲朋好友,还有就是听说了发喜钱闻讯赶来的普通百姓们。   领了喜钱还不想走的,自告奋勇端盘子那也行。   府里头的是满汉全席,府外头的就是流水席面,从中午开席,一直吃到昏天暗地。   到了闹洞房的时候,裴小七挑开了红盖头,露出了新娘子的花容月貌,到处有人大抽气。   美呆了,有没有!   360度无死角,有没有!   因为新娘子实在是太过美艳欲滴,连带着新娘子额头上那朵刻意画出来的芙蓉花,也成了妇人贵女们争相模仿的典范。   这是一不小心,开创了美妆的新潮流。   当然,此为后话。   ******   对于不知道从哪个墙角旮旯里蹦出来的远房亲戚裴小七,裴老太太表示,她反正是没有听说过的。   不过,裴小七成亲这日,裴老太太还是亲自登门,并且送上了贺礼。   还顺带给楚氏捎了块料子,说是让她做衣裳的。   且先不说,料子并不是什么上等的好料子,单只说送料子的这种行为,太让人受宠若惊了有没有!   自打楚氏进了裴家的门,除了新婚第二天敬茶之时,从裴老太太那里得到过一回赏赐,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裴金玉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氏就道:“快别这样说,好歹是你祖母呢!”   裴金玉闷哼一声,表示了自己的不快:“像那种要溺死孙女的祖母,不要也罢。”   楚氏没想到女儿居然还记得那一茬事,那时她才多大啊,可见受影响之大。正要说点儿什么,开解开解她。   本在一旁玩的裴百威和裴雪津听见了他们姐姐的话,顿时摩拳擦掌,吆喝道:“姐,谁说要溺死你啊,弟弟们先去溺死了她。”   呸呸呸呸!小小年纪的说什么溺死不溺死,老娘教你们的“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都忘记了是不是?   就见楚氏一手叉腰,点着裴百威和裴雪津的鼻子,呵斥道。   真不是楚氏没了世家女的风度,但凡谁家摊上这么两个倒霉的熊孩子,一天被摧残意志无数次,摧残到麻木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嚎一嚎骂一骂的。   所以说,摧毁女人的不是婚姻,而是熊孩子。   楚氏在裴金玉的面前,自然要说一些裴老太太的好话,倒不是她大度,而是怎么说呢,作母亲的总要教育孩子,时刻心存善良,要懂得感恩,同样也要学会原谅。   教归教,但做起来就另当别论了。   楚氏不肯让裴金玉去见裴老太太,自带了两个儿子见婆婆去了。   本就喜男不喜女的裴老太太,一瞧见裴百威和裴雪津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一个是这两熊孩子长的真好看,再一个是熊孩子的嘴巴是真甜啊,不喊“祖母”不说话。   以至于,裴老太太一手拉了一个,连叫着“乖孙”,不止不计前嫌忘记了熊孩子的爹是谁,还差一点儿忘记了来这里的正事。   最后,还是楚氏悄悄地给兄弟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俩赶快住嘴啊。这是害怕兄弟俩把裴老太太哄的太高兴了,她要是不走了可怎么整!   真是的,让他们哄人的是他们娘,不让哄的还是他们娘……所以说,女人就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生物,比裴雪津正研究的攻城利器猛火油柜的构造还难以分解。   可不让哄,这正合他们意啊,裴百威和裴雪津有模有样地和裴老太太告别,互搭着肩膀,玩儿去。   楚氏“哎,哎”了好几声,也没能将两人喊住。这不是就剩她一人对着裴老太太,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除了“母亲,你喝茶”,“母亲,你吃点心”,“母亲,要不要去前头看看”之类的,楚氏就再也没了其他的言语。   裴老太太本就没想和她能说点什么贴心的话,抿了口茶,就直奔来此的正题。   “我老了……”想求人办事,连“老身”都不用了的裴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   楚氏连忙道:“不不不,母亲一点儿都不老,连皇上都常夸你身体康健。”   楚氏真没有说谎,这话是去年的除夕宫宴,皇帝当着百官说的话语,当下还赐了裴天舒不少的珍惜药材。其实没人能够了解皇帝真实的内心,那就是“老不死的快点儿死啊,朕才好让你儿子丁忧哩”。   是以,皇帝每年都得赐点儿人参给忠义王的母亲,人参的主要用途可以吊气啊,这用意还不够明了嘛,就是快点儿病快点儿病,要不然用不上人参光放着多可惜。   裴老太太表示,那哪能光放着哩,御赐的至少都是百年的好人参,早就被她换成了银子埋地下了。   且不说,裴老太太还是改不了守财奴的老毛病,单只说她听了楚氏的话语面无表情。   只因裴老太太对皇帝没什么感恩之心,就因为那年他撸掉了七里本来到手的虎贲中郎将的官位。   还是他自己说好的呢,到头来却说话不算话了。   你说堂堂的皇帝,怎么跟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似的。   这是裴老太太始终想不通的问题。   裴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还是决定先忘记皇帝,来说一说她今日到处的主要目的。   她道:“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我此来是有事情要交给你做。你也是七里的婶娘,孩子的婚事还得你操心。”   楚氏道:“这自然是应该的。”七里本来就是武陵七子之一,她夫君前日也同她说起了这个事情。   裴老太太对楚氏的表现很满意,又道:“既然你是个上心的,那我便再跟你说的明白一些,七里是裴家的大孙子,这婚事断不可马虎了,人选方面不是门当户对的也不行,我瞧着诚信伯家的闺女就挺好的。”   楚氏:“……”总算是知道为啥她婆婆不让她二嫂过问七里的婚事了,敢情……撞了!   前儿个楚氏听说了,说是建信侯夫人方氏托人打听了刘彩的人品。   她琢磨着,她二嫂打听阿彩肯定不会是为了七里,那多半就是为了裴宝了。   同样是武陵七子之一,这是好好的师兄弟要成情敌的节奏!   她女儿还不知道这个事情,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哎哟,不好办哩。      ☆、第105章   楚氏没敢将话说死,只说要替裴老太太探一探诚信伯夫人的口风。   毕竟这事儿她说了也不算,她女儿的事情她还没有话语权呢,更别说别人的女儿了是不是!   裴老太太闷哼了一声,虽然对她不肯包揽的行为有所不满,但碍着她的身份,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只说:“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将老太太安抚好了,楚氏就差人去找裴金玉,那是他女儿的闺蜜啊,探不探肖氏的口风不要紧,主要的是还得看阿彩怎么想的哩!   可锦绣在雕山小筑里转了一圈,愣是没有发现裴金玉在哪里。   回去报给楚氏听,楚氏惊了一跳,这大喜的日子,里里外外的都是人,难道他女儿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又赶紧去前头找裴天舒。   裴天舒心说,不对啊,安保工作安排的很到位的,尤其是他女儿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的暗卫,可不是吃干饭的。   转头就找代王,嘿,那小子什么时候也没影了呢?   这就心里有了数,跟锦绣道:“去告诉王妃,不要着急,我知道人去了哪里。”   立马去找人,他就是裴金玉的亲爹。不去找人,他就是代王的亲爹。   一边是宝贝女儿,一边是表现一直不错的女婿,裴天舒正认真思考的时候,刘通过来揽了他的肩膀,“喝酒,喝酒。”   裴天舒哈哈笑道:“对对对,喝酒,喝酒。”   找还是不找呀,等喝完了酒再说。   莫说是裴天舒了,就连裴金玉起初也一直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代王哩。   她平静地在酒窖里头坐着,只等着对面人的下文。   裴金玉是与楚氏分开的路上,被人给劫到了这里。   至于劫她的人是谁……   呵呵,蒙上了脸,却又不换衣裳,傻子也能知道他是谁。   因着酒窖存满了酒,只留了一条狭窄的仅供一人行走的通道。他堵住了裴金玉的出路,却又一言不发。   比耐心,裴金玉自认自己从不会输给他。以前是,现在自然也是的。   裴金玉索性闭上了眼睛,却又陡然睁开,问:“你是谁?”   见那人不肯回应,再道:“起初我以为你是代王,可我刚刚想起来了,你若是代王,先帝赐你的那串白玉珠链怎地没有戴在手上呢!”   那人还是不肯回应,裴金玉便自顾自地往下说:“你的行为甚是古怪,你掳我来此,一不为杀我,二不为问话,到底意欲何为?我猜想,会不会代王那里也有个人同你一样,蒙着面,仅仅站着,不动不说话。不过,代王跟前的人一定穿着与我相同的衣裳。你们……到底想试探什么?”   还真让裴金玉猜对了。   半个时辰之前,本来在前院里忙着待客的代王,忽地就被一阵熟悉的香味所吸引。他认得那香味,几乎和裴金玉惯用的荷花熏香一模一样,然后就瞧见了一个女人的背影,自然也是与裴金玉如出一辙的。   代王心下狐疑,却还是紧跟了上去。   兜兜转转,就被她带到了竹林。   这竹林是建在长公主府前院最东面的假山之后,长势茂密,跟前还有大片假山遮光,一进去就只觉阴凉无比,且满院子的宫灯都照不亮竹林,尤其是她站立的那一处地方。   代王唤了她几声,不见对方回应。   她一直背对着他,叫人摸不清楚内心的情绪。   代王更加疑惑了,这实在是和裴金玉的个性大相径庭。她的个性只会让人有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又怎会自己将话藏在肚里。   代王是个直接的,确定了眼前的不是裴金玉,就直接动上了手,一脚踢起一块碎石,就直奔她而去。   碎石又被代王踢碎成了好几块,在代王还没扑上的时候,呼啸着砸在了那女子的后背之上。   只听她下意识呼出了声,这声音就更和裴金玉不像了。   代王一伸手,就想将那假扮的女子抓住,一个是想问明缘由,另一个就是解一解心头之恨。   被人戏耍的感觉一点儿都不美妙,尤其是刚刚他还以为是裴金玉有话要同他讲,那时的喜悦之情,实在是无以言表,那么这时的愤恨之心,就是三言两语都无法说的清。   谁知,那女子是个练家子,反应极快,身子一扭,躲过了他一击,双足轻点竹子,一翻一跃,上了假山,紧接着又上了房顶。   代王本来是要去追的,却突然想起了裴金玉,这就反方向而行,向着后院跑去。   也不知道是谁,竟然一把抓住了他,不放他前行。代王一着急,差点儿爆了粗口。   对于突然出现的代王,裴天舒只觉惊奇,一把抓住了他问:“我女儿呢?”   代王这时候才看清,原来抓住他的是老丈人,心里头念着万幸,幸好他脚踢的慢了,若不然一脚把老丈人踢趴下了,这还了得!   代王喘着粗气,道:“小婿就是去后面瞧瞧长公主的。”   裴天舒:“嗯?你刚刚没和她在一起?”   “没有啊。”   “那坏了,快来人啊,我女儿不见了。”裴天舒神情大变,吩咐了东青,赶紧纠集侍卫,好去找人,还抽空和代王说了一句:“后院没人,刚才就有人报我说是不见了长公主,我只道是和你在一起哩。”   代王听了后,略一沉思,说:“不不不,她就在后院呢,快去灯照不到的地方找。”   这时候,酒窖里的裴金玉还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就见那人慢慢朝她走近,手里还端了把一尺来长的薄刀片,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瞧出了异常,既然敢说,就是没将他看在眼里。   裴金玉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还不曾发力,不知那人到底使了什么绝技,竟然用一只手将她生擒。   这等功夫,裴筝在他面前都不一定够看。   裴金玉顿时心惊,又见那人蒙着面的脸,陡然靠近。   裴金玉被人困住了手,但腿脚还是能动的,踩、踢、顶,总之能用的都用上了。   那人还是隔着面巾,将唇落在了她的头顶。   裴金玉咬牙大呼:“大胆。”   这时,已经挣脱了他的钳制,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了他的脸上,甩落了他的面巾,正想瞧清楚他是谁。一阵风吹灭了酒窖入口的油灯,紧接着那个人就不见了踪影。   裴金玉跑出酒窖的时候,正遇上带人四处寻找的代王。   一样的身形,不一样的面容,想起方才头顶之上的触觉,陡然让裴金玉一惊。   代王问:“金玉,你……没事吧?”   裴金玉还有些恍惚,反问:“你呢?”   代王欣喜不已:“我自然是无事的。”   裴金玉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凉凉地注视他一眼,又道:“我的意思是你可曾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代王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裴金玉大概和他历经了相同的经历,小声表明:“否,你放心。”   裴金玉点了点头,不远处她爹带着人一路小跑,眼看就要赶到这里,她也小声地对代王道:“事情蹊跷,你去查明,无需告诉我爹。”   对于掳她的人是谁,有什么特征,说了些什么话,都有什么目的。裴金玉是一问三不知的。   楚氏埋怨道:“行了,行了,孩子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吓都吓坏了,哪里还会记得这些哩。”   裴天舒可不相信他女儿是个一吓就会被吓傻的,不过也没好意思当面表明,带着满心的疑惑,和女儿道了“晚安”,转身就找女婿去了。   对于女婿如此笃定他女儿没被人掳走这件事情,裴天舒当时没表现出自己的狐疑,可不代表没有发现哦,小女婿,是老老实实地说明,还是降一降本来就很低的家庭地位,还要三思而后行。   代王被威胁了,其他事情还好说,可将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就算裴金玉没有交代一句,他也不会说给裴天舒听。   是以,裴天舒问什么,代王都以“直觉”两个字回应。   裴天舒怒了,踢了一顿还不过瘾,放话曰:“明天,明天再不肯老实说明,老子要把你赶出府去。”   代王抱着裴天舒的腿喊冤,直让他觉得难道真是自己判断有误,这事儿代王并不知情?   裴天舒是满肚子的疑惑,上了床也安生不宁,左翻翻,右翻翻,怎么想都不得要领。   与此同时,也有人同他一样是一心的疑惑得不到解释。   善方跪在月亮底下,愧疚表明:“月影无能,没能试探出什么可用的消息。”   月光如华,洒在白衣男子的身上,更显得他一头乌发如缎如锦。他没有转身,只是昂头站在那里,半晌,才开启了珠圆玉润的嗓音:“至少知道了他们很熟悉不是嘛。”这就分明与长公主和代王一直不和的消息有异了。      ☆、第106章   朱无涯一直凝神站在月光里,他总觉得这里的月光不如山里的更清更冽,可能是沾染了尘世的浮华,从而有了尘世的温度,总让人觉得连月光里都似乎有了她的身影。   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感情,没来洛阳之前,他一直住在深山里,几乎是每一天都能收到洛阳城中传来的消息。   乱七八糟这样那样的消息里,他总是一眼可以看见“长公主”这三个字。   那个时候,他还一次都不曾见过她哩。   可每天晚上,对着山里的月亮,在脑海里勾勒着长公主的身影,就成了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   在他的脑海里,起初的长公主是个一笑起来两眼弯弯的小姑娘。   那是有一年的冬天他去山下的市集,见到的一个小女孩。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浑身高热,双眼涣散,被她的母亲紧紧地包裹在怀里,他知道再过个一时半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她了。不知怎地,他看着她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洛阳城中不曾见过面的长公主,鬼使神差地出了手。   那个女孩醒过来的时候,对着他一笑,两眼弯弯。他当时就觉得长公主笑起来一定也是这样的,眼睛一弯,把人的心都弯了进去。   再后来在他心里,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笑起来的时候也是眉眼弯弯的。   等到他来了洛阳城,双福桥上惊鸿的一见,忽地觉得,就是长公主不爱笑,只淡淡地瞧上他一眼,就已将他勾到她的眼睛里。这才鬼使神差地又特地拦了她一次,只为得到她轻轻的一扫眼睛。   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想不明白索性不要想,他只知道除了月亮,他有了另一个信仰,就同月亮一般,也是高不可攀的。   此时此地,朱无涯便一直在想裴金玉笑的样子,就是因为没有见过,才更加的吸引人心绪。   月影看不懂神巫大人的心思,但女人的直觉很灵敏,她觉得神巫大人与从前不太一样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她又说不清。   这时候的月影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期颐可以好好地看看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可,神巫大人的反应自然是异常的敏锐,她不过将将迈近了一步,他已经转了脸将她看定。   那如月神一般清俊的容颜,直直地撞进了人的心里,月影赶忙低下了头,只听神巫大人道:“你赶紧回宫吧!”   “是。”   “照顾好那孩子。”   “是。”   “务必让那孩子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是。神巫大人,属下不明,为何神巫大人不让属下杀掉穆秋霜?她已经没用了。”   “我答应过她哥哥要留她一条性命,既然是我应的事情,自然是要说话算数的,给她吃了秘药,不怕她乱说话。”   “是。”   哪怕神巫大人说月亮是方的,月影也会毫不犹豫地答“是”就对了。在她的心里,神巫大人就是她的一切,胜过生命。   ******   这和代王的心思差不多是一样的。   看来这世间的人,爱人的那个大都是一样的心理。   被爱的则有的只觉荣幸,有的就觉心惊……   裴金玉一回忆起酒窖里那个似吻非吻的碰触,就忍不住心惊不已。   那感觉给人太过熟悉,怎么说呢,裴金玉笃定,酒窖里的那人是熟人,一定是见过面的,这就想到了朱无涯的身上去。   朱无涯很可能就是巫医,这是她和她爹共同的认定。   可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挑衅,譬如上一次故意挑衅代王,这一次又故意招惹她。   真不知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裴金玉想来想去,不得要领,不如自己也送他一份“礼”。   礼尚往来,收礼了势必要送回去。   吩咐了裴筝,将那蒙面人遗落的面巾给朱无涯送去。   虽说朱无涯婉拒了皇帝的赐官,他如今仍是每日都要进宫一次,有的时候是去东宫看太子,有的时候是去皇帝那里看度乘大圣,总是日出而进,日落而出,却从不肯在宫中过夜。   这一日,朱无涯落日时分才回了仓平巷租住的小院,一踏进院门,就发觉了异常。   他不动声色地进了屋。   裴筝便从房梁之上飞扑下来。   两人交上了手,裴筝用八分力之时,两人是平手。裴筝全力以赴之时,两人还是平手。裴筝已知他深不可测,也不恋战,一个飞身跃出了窗外,这才将那块面巾用连弩射在了窗棂之上。   朱无涯一看那面巾,顿时笑了出来。   干了坏事,被人揭穿了,还能厚着脸皮笑出来,可见此人不止武功功底深不可测,连心理素质也是杠杠的。   非常人能比。   譬如裴宝就比不了。   裴金玉那里因着朱无涯占据了思绪,还没来得急告诉刘彩,裴老太太想为裴七里求娶她的事情,刘彩她娘已将建信侯夫人是如何打听她的人品,一一道给了女儿听。   刘彩逮了裴宝好几天,今日终于逮住了他,将他揪到了一旁问:“你娘是什么意思啊?”   裴宝顿时红了脸,嘴上却道:“什么什么意思啊?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哩。”这是没好意思承认,是他将心思说给了他娘听。   这不是想着,万一不成,还能将一切推到他娘的身上,然后他和刘彩还能做师兄妹嘛!   刘彩不信啊,说:“你少糊弄我,我娘给我哥相媳妇之前,相的是谁家的闺女,还会事先说给他听,我就不信你娘打的什么主意没有事先告知给你听。”   裴宝不敢看她的眼睛,小声说了一句:“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做儿女的哪能去打听这些事情。反,反正,我是从来都不打听的。”   刘彩道:“你个笨蛋,小心你娘给你说个大麻子。”   裴宝微微一笑:“我娘才不会那么不靠谱哩,比如说的你……不就挺好的嘛!”说完脸更红了。   刘彩眨巴了眨巴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哩,就听身后传来了“噗”的一声,紧接着就见谭中秀和代王打她和裴宝的身边过去了。   谭中秀那个混蛋还说:“你们继续,我们就是路过,路过,啥都没有听见哩。”   刘彩又眨巴眨巴眼睛,捂着脸拔腿就跑了,到雕山小筑找她闺蜜去了。   裴金玉问她:“裴宝真是这样说的?”   刘彩的脸上还挂着红晕,点了点头。   “那你是怎么想的?”裴金玉又问。   “什么怎么想的?”刘彩开始装晕。   “喜欢,还是不喜欢,总有个决定。”什么事情向来都是旁观者清,这就不耽搁看不清自己的裴金玉,条理清晰地帮刘彩分析。   只听她又道:“裴宝人还行,是家里的嫡幼子,优势目前还不太明了,劣势就是他娘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你娘和他娘,好像还不怎么对盘。”   裴金玉分析的很客观,就连家庭情形也没忘记一一说明。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日子是人过的,不管嫁谁,总少不了婆媳相处这档子事。”刘彩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蔫蔫地说道。   裴金玉下意识问了句:“难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朱无涯不成?”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凝重。   刘彩吓了一跳,赶忙摆了摆手道:“那哪能啊,别说是你了,连我都能瞧得出他非池中物。一会儿治好了度乘大圣,一会儿又是太子的恩人,这无疑等于在两个婆婆之间当儿媳,我爹说了越是这种两边游走的人,就越是厉害的吓人,像我这种傻乎乎的,还是别上赶着找心痛了。说的是我嫁人不嫁家世,可也不能嫁一个会连累我家的人,这是底线哩。”   “那你是……”裴金玉实在是摸不透刘彩的心。   刘彩也叹息了一声,道:“觉得裴宝人好,可又觉得他不够有英雄气概,觉得他应该像我哥哥那样,谁招惹了他,抡起拳头就上,可又觉得真像我哥哥那样,实在是有够让人头疼的。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金玉,你了解我的心思吗? ”   裴金玉果断地摇头,像刘彩这般让人纠结的小女儿心思,她上一辈子也没有过,她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割头也不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割了头也不能变成喜欢。   这就想起了代王,心顿时塞塞的。   刘彩也不知道裴金玉怎么突然变了脸色,心想着该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就听她又说话了。   裴金玉说:“你要是不喜欢裴宝,我就告诉我娘去,我娘堂姐的女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刘彩一跺脚:“裴金玉……”再逗我,你就不是我闺蜜了。   好吧,这就是有戏。   嗯……七里就歇了吧。   瞧,快刀斩乱麻,好处自是多多的。   皇帝就是不懂这一点,才会今天烦心,明天也烦心。   高御史单独进谏的时候,跟皇帝说:“太子不堪当天下之主,恐忠义王有反相,不如让赵王……”   皇帝虽然也觉得自己的儿子不怎么地,但别人这样说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不高兴,便道:“如果这是天意,就是赵王做了太子,又能怎么样呢?”   高御史又道:“皇上乃是天子,皇上的意思就是天意。”   皇帝沉默了良久,像是在喃喃自语:“朕再想想……”      ☆、第107章   皇后最近真的很烦恼,不止是因为掐住她不放的韦妃,也不止是因为两个都还没有子嗣的儿子,而是因着皇帝就好比花花公子一般的脚踩两只船摇摆不定的可耻行径。   要知道不管是太子也好,赵王也罢,两个可都是她的儿子。   皇帝越是举棋不定,到头来,受伤最深的不是她这个儿子,就是她那个儿子。   作为母亲,无论伤的是哪一个,都会是最心痛的那一个。   皇后听着从皇帝的寝宫甘泉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除了心惊就是愤恨,将那高秉光臭骂了一顿,犹不解恨。这就下了一道懿旨,斥责丹乡伯家的儿媳不守孝道,勒令其三个月内不得出门,将《孝经》和《女则》抄写百遍。   丹乡伯的儿媳正是高如意呀。   本来在洛阳城中就很闻名的她,再一次的名声大噪。当然,都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不尊公婆,不从夫君,再严重点儿还有传她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总之,越传越离谱就是了。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了,要不是因此,皇后娘娘也不会下懿旨训导她不是!   殊不知,高如意这一次真的是冤枉至极,六月将要下飞雪的节奏。除了回门之时闹出的那件事,她自打被丹乡伯府接了回来,就恪守妇道,再也没有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了。   就算是夫妻不睦,小打小闹,也是关着门来的,怎么也不会传到皇后的耳中。   想她虽然不大能看的上那韦文浩,不过是因着他爹一开始十分笃定地说要将她嫁给赵王在前,正做着王妃的好梦,一下子跌落成了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官职的纨绔之妻,原本就心气很高的她,自然是一时半会儿的无法接受,饶是如此,她也并不曾干出过失节之事。   皇后的懿旨才宣读完,高如意就因着不服不忿,喷了口血,直接晕死了过去。   丹乡伯和夫人乱作了一团,宣旨的太监还没走,一边代表了皇后,一边又代表了御史大人,两厢都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   这就兵分两路,伯夫人赶忙命人将高如意抬进内房,去请大夫。而丹乡伯就拉着宣旨的太监,又是送礼,又是不停地说好话,意思就是还请他在皇后面前务必美言几句,譬如高氏气愤吐血,完全可以说成是悔恨难当,捶胸痛哭,生生锤出来的一口血嘛!   什么事情,换一种委婉的说话,连结论都是不一样的!   到了晚间,不知去哪里浪荡了一天的韦文浩归了家,正房的门都未入,抬脚就去了姨娘的房中歇息。   高如意独自坐在灯下垂泪,夫妻不睦,名声尽毁,越想就越是活不下去的滋味。   她抹干了眼泪,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齐,还细细地描了眉,擦上了红胭脂,这才倒了杯茶,就着茶水吞下了两个金锞子。   紧接着又爬上了床,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   丹乡伯家办起了丧事,哭得最痛的莫过于高御史和高夫人了。   而最高兴的却莫过于韦文浩,可能这也就是高如意一心求死的原因之一了。   是唏嘘也好,感叹也罢,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强大过与天抗争,也可以弱小到稍纵即逝。   高如意的葬礼结束后的一个月,洛阳城中又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说是宫里的贵人仗着位高权重,因着私人恩怨,生生地逼死了好人家的儿媳。   流言没敢指名道姓,但明白人的心里,即使点到为止,自然也是全都明白的。不明白的就是将前因后果一一表明,他也不会因此而变得通透或者一点就明。   皇后是个明白人,一听这流言,就知贵人指的是她,私人恩怨指的是她和韦妃的明争暗斗,那好人家的儿媳指的自然就是才死没多久的高如意了。   高如意死的时候,传到宫里的消息是说她得了急症不治而愈。   皇后当时就觉得蹊跷,她白天才下的懿旨,高如意早不得急症,玩不得急症,偏偏是当晚怎么就得了呢?   她本欲派个人去查看查看,可韦妃一接到了宫外的消息,就像疯了一样,跑到慈惠宫来又哭又闹,整整闹了一天一夜,连口气都不带歇息的。   皇后只一心对付她去了,等想起来那高如意的时候,人已经匆匆下了葬。   如今看来,说不定这是高家和韦家做的一个局,牺牲了一个高家的女儿韦家的儿媳,故意要将脏盆子往她头上扣吧!   还真是用心险恶。   皇后生生地憋了一口气,她怎么想都没想明白,韦家跟她有仇就算了,和他高家有什么关系!   就算高家是支持赵王的,可她也是赵王的母亲。搞臭了她,难道就对赵王有利?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乱了皇后的心绪,她忍着头疼,对左右说了一句:“去,去告诉太子,让他负责把外头的流言全部平息。”   忽然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平息?你还有脸让太子帮你摆平,你惹出来的事情,有本事你自己去摆平啊!”   皇后一惊,赶忙从榻上立了起来,假装没有看到皇帝不善的神情,道:“皇上怎么今儿有闲心,到臣妾这里来了?”   就听皇帝闷哼了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道:“皇后,你做的好事情?”   有些事情还是打死不承认的更加有利。   皇后面无波澜地道:“臣妾不知皇上说的是什么事情,至于臣妾让太子平息的事情,自然是一些不利于皇家的不实言论而已。”   皇上见她打定了主意一心抵赖到底,遂道:“你敢说丹乡伯家的事情跟你无关?”   “丹乡伯家什么事情?哦,难道皇上是说臣妾替丹乡伯夫人教导儿媳的事情?那确实是臣妾所为,不过是因着丹乡伯的女儿不尊尊长,三日回门便挑拨娘家和婆家大闹了一场,还有其言论也与世家女的身份有违。”   皇后说的很镇定,皇帝要是信了她才有鬼。   “你说的是什么年月的事情,时隔几年,你如今才发作又是什么意思?”   皇后顿时就跪下来请罪:“臣妾原想着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日前却得三清祖师爷点醒,在其位谋其政,臣妾身为皇后,自当履行皇后的职责,教导好全天下的女子,这才旧事重提。还请皇上恕罪,是臣妾醒悟太迟。”   皇帝勃然大怒道:“好你个皇后,朕到了今日才知道你竟有一张如此能言善辩的巧嘴,你逼死了高卿的爱女,居然还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逼迫人之前你就没有好好想想,自己也是有儿女之人,可怜那高夫人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如今已经卧床不起。”   皇后依旧辩解:“臣妾不服,皇上听信片面之言……”   皇帝打断她道:“够了,也正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看看你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贤能之才,你不仅仅是毁了朕的儿子,还毁了朕的国家,朕悔啊,悔不当初。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娶了你,到都来落了个误家误国的下场。”   皇帝恨的咬牙切齿,说完了话,挥袖离开,实不知皇后因着他那几句话,也恨得切齿咬牙。   他不知道,悔不当初的不止是他,还有她哩!   当初的甜言蜜语,如今想想不过是口腹蜜剑。当初的山盟海誓,到了如今也不过是空口白话。他变成了什么样都无所谓,他怎么对她也都无所谓,可那句“你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贤能之才”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要将皇位给那个度乘大圣的意思吗?   这时的皇后没有后悔不该心软放过了林优之,只因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就算没有林优之,皇帝一样还会有其他的儿子。   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将皇位给太子,更不用说给赵王了。若不然他也不会这些年一直让赵王误会他不喜太子,同时又让太子替他上朝,却又不肯禅让皇位。   他的心里在打什么样的主意,皇后猜测了多年,此时此刻只一心觉得他不过是在利用他们母子三人。   等到度乘大圣长大,太子是要被废的,她这皇后也是要被废的,至于赵王至始至终就被亲爹当做了傻子。   或许根本就不用度乘大圣长大。   皇后想到此,只觉心惊的同时更觉头晕目眩,她从没有此刻这样的痛恨过皇帝,巴不得他现在就死。   只有他死了,度乘大圣才不会成为太子的威胁。只有他死了,他们母子三人才不会沦为垫脚石。   皇后哆哆嗦嗦地端起了案几上的凉茶,咕嘟咕嘟地咽下了肚,这是从口一直凉到了心。   她强迫自己镇定了再镇定,做了两件事情,确保太子今晚就在东宫,确认了今天当值的不是羽林中郎将高若凡。然后吩咐小厨房小火熬一碗皇帝最爱吃的莲子八宝粥。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该领盒饭了。   ☆、第108章   皇帝暴毙,他的结发妻子亲手送走了他。   要不是善方的手快,觉得事儿不太对,事先将林优之捞进了佛堂里头念经,没准儿连度乘大圣也得上天继续当须菩提去了。   这女人要是疯起来,那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皇帝跟前的几个死忠的内侍和侍卫,几乎全被皇后娘娘下令杖毙了。   春宝今天不当值,算是躲过了死劫,却躲不过生劫。   如今他被皇后拎了出来,只等着忠义王和宰相赶到,好和他讲述一下皇帝是怎么就突然死了的。   春宝实在是个不知情的,可不要紧啊,皇后是怎么教的,他照着说就行了。   天塌下来,还有一旁的苏御医顶着呢!   苏御医的心情别提了,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吓得一个劲地乱哆嗦。是真想死啊,可一想起家里还有二十好几口人呢,还是先别死了,做好了皇后交代的事情,确保不连累家里人了,再去死也不迟哩。   住在东宫的太子,自然要比住在宫外的人来的更快。   太子还没有进屋,就已经哭了出来。爹是亲爹啊,死的又这么意外,能不哭嘛!   太子一边哭一边道:“母后,父皇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皇后用手绢擦了擦眼角,先瞪了一眼屋里的几人,这才道:“母后本想着给你父皇送一碗他最爱的莲子八宝粥,来的时候,你父皇他……他就已经快不行了。”   一说完此话,皇后颇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苦熬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三个心愿,一是太子登基;二是太子有后;三是赵王娶亲。如今眼看就要达成头等重要的第一件,皇后连方才的惧怕都忘记了,只一心想着,若是早一点走这一步的话……   正胡思乱想着,就有人报忠义王和宰相到了。   这两个是老狐狸了,肯定会觉得事有蹊跷,但肯定不会往外说就是了。这也是她为何第一时间叫了他俩,却不肯通知高御史的缘故了。   皇后稳定了心神,只作伤心垂泪状。   皇后料的很对,也就只有忠义王象征性地问了今日是谁当班,又问了皇帝生前可留了什么遗言。   肖宰相那儿,连问都没问,这是高兴坏了,哎呀,终于要当国丈了不是。   想想那林峻游也是怪可怜的,除了赵王谁不盼着他快死呀,就连他死的如此蹊跷,也没人为他出头伸冤。   属于他的时代,由一包磨碎了的断肠草混在茶里终结。   至于皇后的那碗莲子八宝粥,不过同皇帝死于急症一样是个障眼法。   赵王不是没有怀疑,就连他母后的那碗莲子八宝粥,他还偷偷地用银簪试过,可……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登了基。   从此,兄是君,他是臣。   一母同胞,林浅之不过比他大了两岁,这就是优势,叫他如何能甘心!   是以,真心哭先帝的,除了新皇,也就只有赵王了。   如今,先帝是林峻游,一不小心,林青峦就成了先先帝。   代王表示实在是够意外的,连看皇后,不,是皇太后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其中的猫腻,就算是没有探子告知的点点滴滴,他也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说伤心,确实也伤心。但这伤心,却又不能算是那么的真心实意。   这事儿,要换作他还是皇帝的时候发生,别管是谁害死了他的二弟,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如今,唉,死了就死了吧,早死早省心。   饶是如此,代王还是心塞塞的,有点儿想哭,可又一想起林峻游的所作所为,心里就像刮起了一阵龙卷风,卷卷卷,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生生地又卷了回去。   代王连眨了好几下眼睛都没用,关键是花椒粉没带,哭不出来怎么整?   明明一件挺悲伤的事情,裴金玉愣是被代王脸上的呆滞表情给逗乐了。这么庄严的时刻,要是笑出来,得被多少人诟病。幸好,裴金玉是个反应快的,眼睛一闭,嗯……又晕了过去。   反正,林家不管谁死,都跟她没太大的关系。按照她的心理,就是全死完了也没有关系。更何况,她爹还没费一兵一卒,皇帝就死于窝里斗,完全的乐见其成啊!   裴金玉跟着受了好几天的累,终于回到了家里。闲着没事儿,就去裴小七那里转转吧,主要是想淘点儿什么备用的药品。这不是皇帝换人当了,谁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情。   去了一看,乖乖,夫妻俩正烤肉吃哩!   皇帝才死了几天好不好!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庆祝真的好?   赫连名花还特地让了让她:“长公主,要不要一块儿吃点儿?”   要,当然要的,都在皇宫里喝了好几天的白粥了。   这是林峻游挂了之后,唯一的坏处了。   ******   好在,林浅之代父上朝已经好几年,所以挂了皇帝,就跟挂了一个太上皇一样,没什么影响,大家哭了几天,该干嘛就干嘛了。   饭是要吃的,朝是要上的,不过是比平时上朝多研究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有关于皇帝的葬礼。   林峻游可不是林青峦,他一上位的时候,便开始着手建造自己的皇陵。   先是选址用了一年,备料用了两年,开工也就才几年的时间,连一小半都还没建好哩,也就相当于大坑将将挖开而已。   工程的进度自然要加快,还有该精简的也得好好的减一减,眼看就是三伏天了,说的是皇宫里不缺冰块,可也不是长事啊!   新皇屁股才挨上龙椅,就想起他父皇的好来了,当下又哭了出来。   新皇都哭了,朝臣们也得哭啊。   于是,一早上啥都没干,光哭去了。   裴天舒身边常用的跟班都知道,这几天王爷的心情不佳,谁要是一不小心,点燃了炮仗,那就阿弥陀佛,自求多福吧。   要问忠义王火气为啥那么大,还不是因着那几个蠢爆了的林家人。   死了埋了不就得了,还要争论谁去负责督促皇陵的工程进度,争论不休也就算了,他妈的没事儿老哭个屁啊。   每天起的比鸡还早,就为了听一大帮人又哭又嚎,再好的心情也暴躁了,没有抑郁已经算不错了好嘛。   代王知道这几天裴天舒看姓林的不顺眼,悄悄地隐了。接到了皇宫里暗桩们送来的,有关于度乘大圣那帮人关起门来不问世事的消息,代王觉得终于有了和裴金玉见一见面的借口,这就专拣了个裴天舒不在的时机,去了雕山小筑那里。   这一回,裴金玉没有赶他出去,也没有连弩相迎。正在阴凉下看书的裴金玉,指了指旁边的石墩,还道了句:“坐。”   实在是让代王惊喜不已。   一坐下,才发现,自己坐在了大太阳地儿。   那石墩滚烫的可以做烤肉了。   代王又站了起来,立在了一旁。   外人一看,这景象实在是……有够奇特的。说一个女人的家庭地位之重,可以说她和夫君平起平坐。到了长公主这里,怎么就成了这样呢,长公主赐座,代王都不敢坐。   可见,代王的家庭地位实在是有够低的。   比之姨娘都不如哩!   女人说,长公主实在是众位姐妹的楷模。   男人说,代王你特么的还是男人嘛!   裴宝说:“阿彩,你以后要嫁给了我,咱家也是你坐我站的。”   刘彩说:“嘘,别说话,听听他俩会说啥。”   知道长公主为啥这一回没赶代王出去了吧?   就因为这院子里啊,不止她和他两个人哩!   裴金玉一早就将院子,借给了刘彩和裴宝联络感情。   只因刘彩说了,“你不懂男女间的情爱,我也不懂,我决定先和裴宝谈一谈情,等我弄懂了情爱是怎么一回事,我再转回头来教你。”   情爱是个什么东西,裴金玉自然是懂的。但这个东西,还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譬如她说,情爱不是个好东西,会遮住了人的眼睛。可楚氏、高再婵、赫连名花就会说,情爱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   所以,裴金玉明智地选择了闭嘴,有些东西只有亲身去体验了,才能了解内里的苦涩滋味,也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做甘甜回味。   情爱是一种苦里夹杂着甜,甜里又偏偏会带着苦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可代王不知道裴宝和刘彩也在啊,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   裴金玉抬眼看了看他,对一旁的嘉荣道:“快,给代王上杯茶,看他热的都说不出话了。”这是害怕他会乱说话。   代王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啊,一激动,还真就说不出话来了,上前跨了一大步,握住了裴金玉的手,结结巴巴道:“金玉……你……我……”   好好的气氛,被代王这一握,彻底搅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代王一握长公主的小手,激动地说:“金玉,俺乃你。”   长公主:“哪远死哪儿去。”   ☆、第109章   关于代王是怎么被一脚踹飞出去的,他一点儿都不想再提起。   本来受他影响,准备伸出手去握刘彩小手的裴宝,果断地又将手收了回来。   然后,又伸头看了一眼屁股着地的代王,后背汗哒哒的。   站在亲戚的立场,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长公主威武霸气。   可若是站在男人的立场,心里就只剩这样一句话:幸好长公主不是我的媳妇呀!   所以说,有些美人恩,真不是普通人能消受了的。   代王,继续加油呀!↖(^ω^)↗   对于闺蜜如此暴力这件事情,刘彩也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反正,从小看她娘家暴她爹和她兄弟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像她闺蜜这样,一脚,“嗖”把人踹飞了的,还真是第一回见。   敢情,她闺蜜比她娘还要暴力啊!   真的,有个暴力的亲娘就算了,有两个暴力的兄弟也就算了,还有个暴力的闺蜜,她想学好,估计很难的吧!   就像她娘整日抱怨她兄弟们到处打架惹是生非,她没敢说,根儿其实就在她娘那里,她娘喜欢以暴制暴,所以她兄弟们也喜欢用拳头说话。   这叫耳濡目染。   嗯,其实有时候吧,拳脚真的比嘴巴更管用。譬如,文臣不玩阴的,啥时候都玩不过武将这个是个人都懂的道理。   刘彩下意识学她闺蜜,比划了比划脚上功夫。   裴宝吓尿了好嘛。卿卿,咱们拧拧耳朵,掐掐大腿就算了,踹飞什么的还是不要了吧,搞不好会死人的。   一转脸,裴宝就找代王算账去了。   裴宝表示,作为一个王爷,做不了男人中的楷模就算了,不要做个坏代表好嘛!天下的女人都跟你媳妇学习,那咱们男人还有活路吗!   代王假装很镇定地问:“老七,你是什么意思?”   裴宝道:“三哥,弟弟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代王又问:“为何有此一说?”   裴宝:“嗯?还不是那个什么……嗯……”冲动是魔鬼,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代王“我看见你被虐了哦”,这是找死的节奏吗?   代王:“到底是什么?该不是,你听说了什么?耳听为虚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代王套话那是一套一套的,裴宝果然中招,硬着脖子道:“不不不,不是听说,是亲眼所见。”   “哦?我不信。你说你亲眼看见就是真的了,证据呢?”   “刚刚,你差点儿摔落池塘的时候,我们就在假山的后面。”   代王顿时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抬高了好几度:“你,还有谁?”   裴宝:“……” o(≧口≦)o代王要杀人灭口啦!   ******   其实想让人封口,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杀人灭口,一个是许之心愿或者威逼利诱,然后同流合污。   代王用的是哪一种,不得而知。   皇太后也正为了这个问题头疼着。   卢氏荣升为皇太后,就没有一天睡的安稳过,不是梦见先帝林峻游过世时的情景,就是梦见杖毙那些宫人的场面,无不是血腥而又让人战栗的。   老是这样自个儿吓自个儿,好好的人照样吓病了。   苏御医乍一听说皇太后有疾的消息,心头一阵狂喜,这是巴不得她病死了。紧接着就又想这该不是皇太后的借口,是不是他要是没有治好她的病,刚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赐死他。   是以,苏御医一面往皇太后住的宁安宫走,一面哭。   连传他去宁安宫的太监,都夸他对皇太后是一片忠心,还外加孝心。   苏御医心道,忠个屁啊,老子这是被吓的好嘛!   一到宁安宫,苏御医也没敢露怯,毕恭毕敬地请了脉,就对皇太后说:“太后最近是不是睡的不太好,心绪不宁。”   要换了个旁人,皇太后没准儿就说“唉呀,神医,说的太对了”。可对着苏御医的那张脸,她怎么越看他就越像是意有所指呢!   他什么意思啊?他是说她心里有鬼,才睡不着的吧!   皇太后当即就冷了面容,咳嗽了两声,斥道:“庸医,哀家不过是咳嗽,跟晚上睡不着觉有什么关系!”   苏御医顿时就跪了,连连磕头道:“太后,臣对太后真的是忠心耿耿,臣是个不会说话的,可臣真的是一心为了太后的凤体着想,还请太后开恩啊!”   皇太后的内心实在是纠结坏了,杀,她好歹也算是修道之人,至今为止造的杀孽已经够多的了,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能不杀就不杀吧;不杀,看着苏子友就是觉得浑身不舒坦啊。   怎么办呢?   还真是灵光一闪的功夫,皇太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办法。那不是前天韦太妃吃饱了撑的,又在甘泉宫外痛哭了一场,还说了好些,譬如“先帝啊,臣妾知道你死的冤啊”之类的,意有所指的话。   那个女人没什么可怕的地方,但时不时的蹦出来恶心人,就是她的不对了。   皇太后屏退了左右,像是忍不住嗓子的麻痒,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苏御医是个有眼力劲的,赶忙上前为皇太后抚背,只听她清过了嗓子,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你是个忠心的,可究竟有多么忠心,哀家看不到啊。不如这样,你替哀家办一件事吧!只要你做的好,哀家自然就相信你的忠心了。”   苏御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低垂着头没敢接话。   就听皇太后顿了片刻,又道:“韦太妃对先帝的感情之深,咱们有目共睹,先帝去了那边也没个可心的人照顾,哀家实在是不放心的。可韦太妃生有宜阳公主,按理说不在陪葬之列。不如……苏御医替哀家想想办法吧!反正,苏御医要是做不到的话,有大把的人争先恐后想对哀家表忠心呢!”   这是韦太妃不死,他就得死的意思。   苏子友想了想家中的妻儿,想了想眼前的富贵,咬了咬牙道:“臣,定不负太后重望。”   ******   宜阳公主在死了亲爹之后,紧接着又死了亲娘。   消息一传到宜阳公主府,林焕就疯了。一心为了她的娘,和对她不管不问的爹,在她心里的位置根本就不一样的好嘛!   她抱着刘子骞嚎啕大哭:“我不信,我不信我母妃会为了追随我父皇而服毒自杀,她怎么可能舍得下我呀。”   嗯,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可做的文章太多。譬如,韦太妃对先帝的情深是装出来的,看,亲女儿都说了她娘才不会为她爹殉情呢。再譬如,韦太妃死的蹊跷,这事儿八成就是皇太后所为。   刘子骞下意识捂住了她的嘴,是宽慰也是提醒:“公主,节哀。公主不为了自己着想,也得为了肚子里的咱们的孩儿想一想,千万要冷静冷静再冷静才是呀。”   有了儿女才知报父母的恩情,林焕这是初为人母,孩子还在肚子里头没有生出来呢,将将体会到了她母妃的不易,才想尽孝,这就找不到想要孝敬的人了。   林焕听懂了刘子骞的话,趴在他怀里又是好一阵痛哭。   在家里哭完了一场,进宫又哭了一场,还是趴在皇太后的怀里哭的。且做戏做了全套,还不忘像幼时那样抱着皇太后的脖子道:“母亲,宜阳以后就只有你了。”   先不提皇太后信不信她的鬼话,不过是一个嫁出了门的公主,皇太后还是容得下的,特地赐了些东西,以示恩宠。   至此,宜阳公主的转变有目共睹。   裴金玉有所耳闻,自然多是从刘彩的口中得知,尤其是从韦太妃过世之后,刘彩用于形容林焕的词句成了这样的——“谦和有礼,完全拿我娘当婆婆待了”,“特地给我寻来了好几本孤本,还亲手给我娘和我做了衣裳”……   刘彩几乎每天都在用差不多的词汇夸奖林焕,以至于今天陡然成了这样的:“长公主,金玉,你就见见她,和她好好说说话吧。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挺着个大肚子还到处乱跑的林焕,裴金玉真不想说她太多。   现在都跑到了她的面前……   其实刘彩不说,裴金玉也没有不见林焕的理由,毕竟人家上门,理应是该见一见的。   可无事不登三宝殿,裴金玉总觉得林焕的转变太快,其中的目的不言而喻。   也就骗一骗刘彩那个傻瓜了。   认真说,刘彩也不是傻,不过是心不硬罢了。   裴金玉叹了口气,对佳柔和嘉荣道:“你们两个带上几个粗使的婆子,亲自去接宜阳公主过来吧!”   林焕想要的什么,她虽说不完全清楚,但也能够猜出来七八成的。   毕竟是在宫里呆过几年的公主,林焕也算是个聪明伶俐的,想要站队,想要为母亲报仇,那也是得拿出诚意的。   她可不是刘彩那个几件衣裳就能糊弄了的。      ☆、第110章   裴金玉一见林焕,着实是吓了一跳。   想高再婵有孕之时,整日嗷嗷着不敢吃,还胖成了猪的样子。   眼前的林焕,除了肚子大了,四肢竟比以往还要纤细,连下巴都越来越尖了。   林焕一进来,就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呵呵笑道:“有孕了就这么一点儿好处,就是进了宫,连跪拜都省了,我也就不同你行那些个虚礼了。我若行礼,你可能更会觉得我来是有所求哩。”   这倒是挺符合林焕以往的个性,是个有一说一的。   裴金玉点头,道:“你难道不是有所求?”   林焕道:“也算是有所求,也算是无所求。我不过是从我母妃故去,就瞧清了一些事情罢了。我想同你挽回关系,可以说是我终于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也可以说是谁对我有利,我心里很明白的。”也不往远了说,就说不久便会有的新皇和赵王的这一场不可避免的对弈,谁胜谁负不知道,但,裴家总归不会输就对了。   停了一下,她又是呵呵一笑,道:“金玉,我长大了。别瞧着我年纪比你长,实际上可比你长大的晚太多哩。”   笑里透着无尽的心酸,叫人不知该怎么言语。   当那句“金玉,我长大了”,传入耳中的时候,裴金玉下意识叹了口气。   不可否认,她身边围绕的这些人,都长大了。   以裴金玉的心境来看,这并不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当然,面对如此直白的林焕,裴金玉给予了肯定。毕竟,是多个仇人还是多个随时可以建立关系的盟友,很多人都会选择后者,连她也不例外就对了。   但,和林焕当闺蜜还是不可能的,闺蜜的嫂子这个定位是可以让人接受的,也就仅止于此。   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林焕不止是刘彩的嫂子这么简单,她还是代王的堂姐哩。   是以,林焕临走的时候,很有成就感地摸摸肚子对裴金玉道:“你和阿錾什么时候有了好消息,可别忘了通知我这姐姐一声才是哩。”   裴金玉:“……”你还是赶紧走吧你!   ******   继林焕之后,林家又有人上了门。   来人正是赵王。   这一次别说是裴金玉和裴天舒了,就连代王也躲了出去。   赵王来武陵长公主府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那督促先帝建陵之事。   前一个督办之人早已经出发去了皇陵所在地,可新皇觉得只派了一个官员过去,不足以说明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这就还想再派一个人过去。   为这事,朝堂上已经争论了数天,先是争论到底需不需要再派一个人过去督办,然后又争论到底派谁去好。   想那赵王能找上门,就表示他并不是个蠢笨的,新皇强调了又强调说是再派一个人过去才能显示他对先帝丧葬之事的重视,那么肯定是去的人越是位高权重,就越能显示皇帝的孝心。   一般的权臣还没有机会去呢,去的多半还得是皇族之人。   意思是除了赵王,就是代王合适了。   古往今来,看守皇陵还有督办建陵的都不算什么好差事,不止赵王不想去,裴天舒也不想让代王去啊。   赵王在长公主府碰了一鼻子的灰,心灰意冷至极啊,已经收拾好了行礼,准备去峡山了。   代王那儿居然进宫请旨,要去峡山。   哎哟,这真是大救星啊!   裴天舒不高兴了,心说,尼玛,老子费了多大的劲,不就是为了让赵王去嘛,他倒好还用上了毛遂自荐。   这就不愿意搭理代王了。   代王也不好跟裴天舒解释他想出去一趟的原因,想了想,临走前,还是选了个入夜的时机,去看了看裴金玉。   代王在裴金玉的面前,总是很小心。嗯,这是用血泪的教训换来的真谛。   那就是,和裴金玉说正事的时候,还是不会挨打的。   代王一进门,就首先申明:“我要出一趟远门,我有几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裴金玉已经知道了他要去峡山的事情,“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代王刚到的时候,裴金玉原本是歪在小榻上面的,他一踏进内里,她就正襟危坐了。   代王瞧着小榻上面的方枕,默默叹息一声,心里十分想念当初他俩琴瑟和鸣的时期,那时候,她若是歪在小榻上面,势必要枕着他的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那样的光景。   代王稍微走了神,裴金玉觉着他的眼睛盯得地方不太对,怎么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脚呢?   代王来的突然,裴金玉洗完了脚,赤脚穿了一双木屐,本是准备晾干了头发,直接歇息的。原本不觉得赤脚见他有什么不对劲,可他老是这样盯着看,没什么不对劲也有什么不对劲了。   裴金玉下意识将脚缩到了裙底,瞪了他一眼,心情已不似先前的平静,闷声曰:“有什么事情你还是快快说的好,以免一会儿我就没有了耐心。”   就见代王眼睛含了笑,嘴角轻轻一勾道:“是了,谁都知道长公主是个急脾气。”要不然,也不会他握了她的手,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将他一脚踹出了八里地。   裴金玉才没有那个心情同他调笑,冷着脸又道了一句:“说就快说,不说就滚。”   “好好好,你先别着急,能不能容我先喝杯茶润润嘴巴,一会儿话说的利索,滚的自然就更快了不是!”代王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说。   嘉荣忍着笑,倒了杯茶,双手端给了代王,福一福身,不待吩咐,就走了出去。   代王一边喝茶,一边道:“这丫头倒是个伶俐的,是你爹特地给你训练好的吧?你爹对你真不错哩。”   这是在没话找话说。   裴金玉也不搭理他,就瞪着一双眼睛,将他望定。   等着代王一口一口,慢悠悠地饮完了茶水,她这才道:“可以说了吧?”   代王咧嘴一笑:“可以。”   也不知是不是林錾长相中天生就带了三分的呆像,反正只要他一咧嘴笑就立马显得憨憨的。   裴金玉心说,长得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际上是人面兽心。   遂语气不善地道了一句:“快说。”   代王还是“呵呵呵呵”,好像她越是急躁,他就越是高兴。   终于笑够了,才道:“金玉,咱们不提前程往事,只说如今可好?”   裴金玉脸色不善,可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代王道:“你爹三番两次地问过我是否愿意做皇帝,我已经向他表明了绝不愿意做的决心。以往我总是难做一些决定,如今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裴金玉满脸的不屑,张张嘴正要说点儿讥讽的话语。代王抬抬手,制止她说话的时候,又加了一句:“金玉,你先听我给你分析一下现今的局势。”   好吧,只要不是再一次表白或者变相的表白,还是能够容忍的。   裴金玉一听,忍了又忍,还是闭了嘴。   代王接着道:“一、赵王迟早是要谋反的。二、新皇的性子又是个软弱的,比狠比不过赵王,他肯定是要吃亏的。三、度乘大圣还有朱无涯也不会是个省心的。”   裴金玉嗤笑一声:“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呢。说来说去,要还是只有这些话,你还是在我没有发脾气之前,自己快滚的好。”   代王笑道:“瞧瞧,说你脾气急,你还不乐意。话得一句一句的说,你且耐下性子,听我慢慢道来。”   代王是真够坏的,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说的不过还是那些他知,裴金玉知,裴天舒也知道的事情。   无非就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这不是一走好多天,想挨打都找不到人揍嘛!   事实证明,裴金玉真的比前世有耐心了。饶是如此,听代王说废话听了整整一炷香时间的裴金玉,彻底毛了,掂起小榻上面的枕头,就朝代王扔了过去。   她气愤地道:“说来说去,你说的不还是这些事情,戏耍我很好玩是吗?”   代王自然是要连声说“不是,不是,你再听我往下说啊”。   这一回,裴金玉要还是信他就见了鬼。枕头砸人太不过瘾,她直接脱了只木屐,照着代王的面门砸了过去。   代王轻轻一躲,木屐掉在了怀里,嘴上还道:“金玉,你别急,你听我说啊。我是真有事情要同你交代哩。”   裴金玉长出了一口气,“说。”   “就是,就是……”代王话还没说出口呢,裴金玉的另一只木屐杀到,这一次倒是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代王被木屐砸到了鼻子,顿时鼻酸泪流,这不是伤心,纯属生理反应。   代王一边流泪,一边道:“我真的是有话要说哩。”   砸了人,气稍微顺了一点儿的裴金玉颇为大度地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代王揉了好半天的眼睛,捂着鼻子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嘱托你一句,得小心朱无涯,我总觉得他对你没有安好心。”   哦,说来说去,还是怕自己走了,媳妇被人给抢了。   代王表示,他真的是不一般的不放心,那是特别特别不放心啊。   裴金玉气笑了,疯了一样的开始找东西。   外头候着的嘉荣,只听见里头传来了好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就听见代王告饶道:“哎哟,哎哟,金玉,除了这个我还有其他的要说哩。”   还有就是长公主的咆哮声:“本宫不想听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代王是顶着一脸的青肿,向峡山进发的。   作者有话要说:代王出门办个小事情,很快会回来地   ☆、第111章   代王走后的一个月,天气也进入了一年中最闷热不过的伏天儿。   那酸爽、销魂,是活人都无法承受之痛,至于皇宫里躺着的那一位,受了受不了的他也不会说啊。   就是新皇忍不住跳了脚,快马加急,一连往峡山下了八道圣旨,最频繁的时候为一天三次。   也不管工匠们是怎么不眠不休,日以夜继的赶工,终于将出殡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十七这一日。   新皇是个心眼极足的,先帝出殡这日,洛阳城八个城门皆有棺椁抬出,用以迷惑百姓。唯有其中的一路是真正通往峡山的。   真正的送葬的队伍约有3000人之多,四轮丧车在前,车身较长,顶施篷盖,车前设舆,中竖一柱,穿一璧形物,上施华盖。   新皇亲自扶灵,皇族宗室倾巢而出,文武百官紧随其后,车轿连绵。中间还有大批的和尚、尼姑,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诵经。整个送葬队伍长达十几里。   行了二十天,队伍停在峡山脚下,接下来的下葬事宜,按照事前算好的吉时吉日,连文武百官都不得参加。   防的不过是有人见财起意,还有那些摸金校尉罢了。   不管起效不起效,可见新皇是个心里有数的,千防万防,防的不过就是人心。   林峻游的下葬,是一个时代的正式终结。   稍微有点儿政治头脑的都可能想到,不久的洛阳将有一场动荡,但任谁也没有想到会在出殡回程的这一日生出了变故。   从洛阳到峡山,这一路官道笔直,并没有什么伏击的好地方。   那群贼人是在夜间攻入了宿营地,见人就斩,且不畏个人生死,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忠义王为护皇帝,身中一刀,指挥兵马快速反击,最终全歼贼人。不是不留活口,而是留下来的活口,也没有活过一盏茶的时间,全数毒发而亡。这是来之前,先服过了毒药。   皇帝毫发无伤,忠义王却因着伤口受污泥沾染,高热不退。除此之外,赵王受了轻伤,度乘大圣受了惊吓。   至于代王,他还留在峡山督促封墓以及后续的事宜。   要是有他在,豁出去他挨砍也不能让老丈人受伤不是。   消息一传到武陵长公主府,楚氏就懵了,满脑子在想,要是她夫君没了,她也不能活。   要问她有没有什么应急措施,那自然是有的。   裴天舒在家的时候,遇到紧急事情她第一时间会寻裴天舒。裴天舒不在家,自然是要寻她女儿的。   可楚氏在雕山小筑里转了一圈,竟遍寻不到她女儿的踪影,就连贴身的四个丫头,也一个都找不见了。   楚氏拉住了一个小丫头问:“长公主呢?”   “去了药园那边。”   楚氏匆匆往药园赶的时候,一身轻便男装的裴金玉已经同裴小七道明了来意。   她爹受伤的消息,她比楚氏知道的还要早个一时半刻。是以,她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又怕那些庸医不懂如何医人,想请她二叔配上点儿药材,她一并带着,亲自迎她爹去。   连行程都算好了,由驿站换马,快马加鞭,也至少得行个两天一夜才能与她爹汇合。   裴小七一听裴天舒受伤的消息,嚷嚷着要和裴金玉一起去。   裴金玉想了片刻道:“我带上大师兄吧,二叔你在家守好门户。”   就听将将进门的楚氏道:“金玉啊,你这是要去哪里?”   裴金玉原还想瞒着楚氏,什么都不说的,一瞧她娘脸上还没干的泪迹,遂道:“娘,我去接我爹去。”   楚氏的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路途那么遥远,那怎么能行!”   裴金玉忽地想起了林焕那日说的话语,“娘,你就放心吧,我长大了。裴筝还有大师兄陪我一起去。”   楚氏自知她是拦不住女儿的,对着女儿嘱托了又嘱托,还不忘叮咛跟着去的嘉荣:“千万不能让长公主出什么差池。”   嘉荣郑重点头答应。   裴金玉向来不会说什么贴心的话语,倒是谭中秀安慰了楚氏一句:“王妃放心,我等拼了性命也要护的长公主周全。”   一行四人,轻装出发。本来裴金玉连嘉荣也不想带的,后来一想,万一她爹那儿要是需要个手巧心灵的人伺候,反正她是不行。好在嘉荣也跟着武夫子学了几手功夫,不是娇娇弱弱的弱女子,带着她并不会觉得累赘。   他们中途换了两次马,夜间也没有休息,终于在第三日的天将傍晚,遇上了缓缓而行的队伍。   裴筝亮出了长公主府的名牌,自有人验明了身份,将裴金玉一行引到了裴天舒的车驾前。   东青一看见裴金玉,就咧了嘴巴,想哭。嘉荣给了他一巴掌,低声呵斥了一句:“哭什么哭,多不吉利。”   裴金玉神情严肃地上了马车,就见到她爹裹了张毯子卧在那里,还紧紧地闭着眼睛。还不到一月的时间,她爹仿佛老了好几岁的样子,面色苍白,就在睡梦中还将眉头拧出了一个“川”字。   不带裴金玉吩咐,谭中秀也上了马车,号过了脉,又小心地掀起了毯子,想检查一下伤口。   伤的地方在哪里,伤口深不深,这也是裴金玉想要迫切知道的事情。   谁知,谭中秀不过稍稍动了动,裴天舒立时睁开了眼睛。   看见他女儿,仿佛一点儿也不意外,对她笑了笑道:“爹没什么事哩。”   裴金玉也对着她爹笑:“哦,没什么事就好。如今我来了,你大可放心,该躺躺,该睡睡,一切有我哩。”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爹,我长大了。”以裴金玉的心境,说这样的话语,实在是面子上挂不住,又道了一句:“嗯,我还得给皇上请个安去。”   一看他女儿难得的不好意思了起来,裴天舒想大笑来着,可一动牵扯的伤口疼,只在心里道,他女儿没长大的时候,时不时的总要将他吓个半死。刚刚她说她长大了……哎,女儿,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吧,好让爹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至于当场被你吓昏过去。   裴天舒忍笑忍的实在是太辛苦,摆了摆手,示意裴金玉,“快去快回。”   其他的就不用他交待了,反正他女儿长大了,小的时候就那么伶俐,如今啊……就祈祷着她不去找别人的麻烦就好。   裴金玉去见皇帝的时候,裴天舒翻来覆去地想了许多。譬如此次伏击他们的人到底是赵王安排的,还是朱无涯派来的。再譬如此次伏击的目的到底是他还是皇帝,或者是准备一箭双雕呢。   说什么他英勇忠心替皇帝挡了一刀,这只是表面上看见的事情。   实际上,那天一被人伏击,他就故意去寻皇帝。谁不知道那儿的守卫是最深严的呢。   他没去的时候,皇帝那儿的贼人还不算太多。   恍惚中还记得至少得有一半儿的贼人是跟着他到了皇帝那里。   当时的情况危急,前两天他又一直高热不退,如今脑袋好不容易清醒了许多,从出殡那日开始回忆,一个细节都不曾漏掉的分析着这件事情。   裴天舒真是想的够多的,但委实没有想到他女儿接下来会做的事情。   长公主一来,还带来了大夫,连皇帝的心里都笃定了忠义王此番是有惊无险,说不定一回到洛阳就生龙活虎了,他那里还得及时准备忠义王此次救驾有功封赏的事情。   忠义王本就是一品大员,再升也升不到哪里去,不如将封赏给他两个儿子,更显荣宠,也显得他大度。   他可不是他父皇,猜忌一个人还要摆在脸上,所谓的捧杀实际上最是杀人不见血的方法。   皇帝正在沉思回到洛阳以后的事情,就听人来报:“不好了皇上,忠义王……忠义王……”   “忠义王到底怎么了?”   “高热昏迷,长公主带来的大夫说了,此番甚险。”   皇帝的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想着忠义王万一要是就这么去了,那帮子武将他还镇不住哩。可又想着忠义王一去,他就算少了一块大心病。真是又高兴又担心。   还顺带想了想代王和裴金玉。   心想着,要是代王没有娶裴金玉在前,忠义王就算是现在走了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一道圣旨将裴金玉接进宫,封个贵妃,不愁忠义王手底下那帮裴家军不尽心效忠。   唉,想来想去,忠义王做的最有利于他的事情,就是裴百威和裴雪津的年纪还小,够不成威胁哩。   思绪转了几转,皇帝叹了口气,吩咐车驾缓行,他要去看一看忠义王。   面子上的事情,做的再好看,也不费什么力气。   皇帝才到了忠义王的车驾前,就听车里传来了裴金玉的哭声。   只听她啜泣道:“爹,你可别吓女儿啊!”      ☆、第112章   皇帝大张旗鼓的来,裴金玉一早就有了防备。听见外面的东青出声示意,她即刻就哭着下了车,先是行礼,又叫了声:“皇上。”   皇帝下意识瞧了瞧抹泪的裴金玉,昨天天黑看的不太清,如今一看,真是一不注意,走路还不稳的小丫头,就已经亭亭玉立。   他温言问:“忠义王不是已经退热了吗?”   裴金玉哽咽道:“说是昨夜惹了风寒,这才又……”   皇帝抬脚想要上马车,裴金玉虚拦了一下道:“皇上的心意,我爹知道,可我爹交代了,还请皇上不要上车,风寒会传染,请皇上务必以龙体为重。且,这会儿大夫正为我爹针灸退热,未免再遭风寒,里头点了些炉火取暖呢。”   皇上一听,这才没有执意上去,宽慰了裴金玉几句,又回了自己的车驾里。   若不是因着裴天舒体虚,不适宜乱用药物,裴金玉真不用如此卖力地演一场哭戏。   她一上了马车,就见她爹靠在车壁上面看着她笑。   她埋怨了一句:“万一我要是拦不住皇帝,爹如此做派,不是明摆着会穿帮。”   裴天舒道:“我女儿一计不成,自然还有其他妙计。”   裴金玉:“……”好吧,亲爹你真了解我。   那么你猜,女儿我接下来会干什么呢?   裴天舒真是没有猜到,他也就不到四十岁,将要面临的是半退休状态。   忠义王身受重伤、卧床不起,这一消息已经传遍了洛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裴天舒很无奈地听从了他女儿的安排,回了长公主府之后,也是躺吃躺喝,还啥都不让人想。   幸好裴天舒是个适应力极强的,想当初从闲到忙挺了过来,如今由忙变闲也没理由挺不过去才是。   倒是他女儿整日见不到人了。   裴金玉这段时间明面上在干的事情,是破天荒地没事儿就去赴各家的宴席。   暗地里做的事情则一共有两件,其一就是在查她爹受伤到底是赵王还是朱无涯的手笔,其他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先放一边,她就是个眦睚必报的性子,当然要将她爹挨的那一砍刀先讨回来再说别的事情;其二就是在想法子把卫长公主府,也就是她前生的府邸给要回来,那里头的暗房里放置了一些东西,说不定将来还能用的上。   这一日,后宫里头最大的那位,也就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如今没人能够管得住,只觉没有危机感高枕无忧了,加上虐那个生不出孩子的皇后也虐烦了,闲着实在太无聊,就邀了几家淑女进宫说话,一方面解闷,一方面还是想给赵王寻摸个媳妇。象征性地邀请了长公主,没想到她居然来了。   不止皇太后倍感意外,连皇后也觉得很是惊讶。要知道,她和裴金玉可是有仇的,到了她的地盘,如今她又贵为皇后,裴金玉此来还能有好。   别看皇后经常被皇太后虐,放眼瞧瞧现如今能够虐她的,也就只有皇太后和皇上两个人了,剩下的人她完虐啊。   这就顿时精神百倍,预备着拿裴金玉出一出这许久被皇太后虐出来的怨气。   皇后想的挺好的,且认为有外人在的时候,皇太后怎么说也是得给她几分薄面的,这就很是有恃无恐。再者,她不过就是找找小碴,添添小堵,裴金玉的免死金牌也是排不上用场的。   皇后想的是什么,裴金玉根本懒得去猜。她其实今天本不打算进宫的,可为了她前世的府邸,迟早都要进宫一次,早办早省心不是!   她来的算是比较晚的,各家的淑女已经齐聚宁安宫。皇太后坐的最高,坐在其身旁的就是许久都不曾见过的前太子妃、现皇后了。   裴金玉依次行礼,皇太后按照惯例询问了忠义王的身体情况,又寒暄了几句,就找她今日的目标人物说话去了。   皇太后向来是个目的性极强的,这一点皇后倒是有样学样。   只听皇后极具挑衅地说:“长公主你可要坚强,如今忠义王倒下了,你的两个弟弟还小,以后全得仰仗你呢。”   裴金玉道:“是呢,想想我竟和皇后的境遇相当,皇后都能如此坚强,我自然是要向皇后多学习的。”   这是在咒她爹也倒下吗?皇后的脸色微变,想了又想,觉得裴金玉说的其实很对呢,她兄长是个不争气的,她爹早就说过肖家满门全都靠她这样的话语。   皇后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维持着假笑。   不多时,宜阳公主也到了,忍着恶心和皇太后撒了会儿娇。   皇后征求过皇太后的意见,这就叫人摆上了简单的席面,大家边吃边乐呵。   皇太后说:“有席无乐,实在是扫兴呢!”   皇后颇为难地缩在一旁装哑巴,先帝才入土了不久,连皇上想表示对哪个大臣的宠信,时不时地专门为其设场宴席,都是有酒无乐,更何况她们这些闲人呢。   皇太后心里怨恼皇后是个不长眼色的,还是宜阳公主道了一句:“母后不若招几个歌姬过来高歌一曲,就招平日里父皇最喜欢的那几个,也算是对父皇的一种缅怀哩。”   皇太后心说,宜阳真比她母妃懂事太多,若是韦太妃也能像她这样,没准儿现在还是太妃呢!   遂对她展颜一笑,道:“就依宜阳公主说的办。”   至于来的是不是先帝钟爱的那几个,又有谁知道呢!   有人陪伴的时光,过得总是飞快的,七八个歌姬挨个献艺完毕,皇太后知道到了即将要分别的时刻了,挨个打赏了歌姬,又挨个打赏淑女。   撒银子只为她高兴。   打赏到裴金玉的时候,皇太后稍微有些犹豫,不过是在想赐她些珍贵的药材,还是同其他淑女一样的金银首饰。   皇后抿嘴一笑,多了句话:“母后不若赏几个美人给弟媳,如此代王何愁子嗣不旺呢!”反正这死老太婆就喜欢没事儿赐美人,惯用这招来对付她,今天给皇帝送一个会唱曲的,明天又给皇帝送一个爱吟诗的,这让人有多心塞她是深有体会的,也就起了心想让裴金玉尝尝滋味呢。   裴金玉那儿还没什么反应,林焕说话了。   她也是抿嘴一乐,道:“皇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代王对长公主的心意天下皆知呢,再说了代王是个一根筋的,你今天鼓动母后赐了几个美人给他,就不怕等他回了洛阳跑母后这儿嚎哭嘛!谁不知道代王就两个本事,一个爱哭,还有一个就是爱打人呢。”   皇太后想起了代王的憨样,咧嘴笑了,怎么说她也将代王当做半个儿子来待的,这就想起了他们兄弟三人,竟然一个有子嗣的都没有,忍不住就动了心思。要是皇帝真是个生不出来的,除了像林青峦那样立个皇太弟,另外的解决办法就是过继了,人选自然非代王莫属了。   当然,首要的条件也得是代王有后才行呢。   皇太后正要开口,算准了她心思的裴金玉抢了先。   只道:“我也是巴不得代王能够子嗣旺盛的,太后要是赏赐美人,容貌好那是自然的,也得瞧一瞧身型,赏咱们代王一些好生养的才行。”   皇太后每回给皇帝送美人,哪一次皇后的脸色不是跟死了爹一样的。瞧瞧,什么才叫大度容人,就得是长公主这样的。   皇太后当即叫了声:“好。”越看裴金玉就越觉得满意了。   裴金玉谢了恩,这才提出了自己的终极目标:“太后,金玉有个不情之请。”   皇太后正高兴着呢,大方道:“但说无妨。”   裴金玉才不会跟她客气的,低垂了眼眉道:“我父王的身子时好时坏的,我本想长住寺庙为他祈福,可洛阳城内并无寺庙。我家的情形太后也知道,我母妃是个体弱多病的,还有两个弟弟需人照料,委实难以两全,我想了又想,其实洛阳城中也并不是没有一间寺庙,只不过常人不得进罢了。是以,我想请求太后允我每天进入半壁塔中为父祈福半日。就请太后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成全我吧。”   说实在的,皇太后对林峻游充满了怨念,对林青峦自然也是迁怒的,想都没想就道:“那有什么不可的。”   裴金玉这一下子是开怀的笑了,谢恩道:“金玉就知道太后是个仁慈的。”   一边的皇后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睛,心想着给她夫君塞了好几个美人,她怎么还能欢喜的笑出来呢?   这是皇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裴金玉一出了皇宫就去了一趟半壁塔,自然也将她以前用过的府邸走了一遍,尤其是暗房多的地点。   至于皇太后赐的那几个美人,既然是赐给了代王,自然是要送到代王府邸。   代王会怎么处置,和她就没有一点儿关系了。   ☆、第113章   裴金玉连续十天,每日都要去半壁塔上转一圈,连楚氏都被她的诚挚给感动了,跟裴天舒说“你看咱女儿还真是很有孝心哩”。裴天舒翻了翻眼睛,没好意思告诉楚氏,他们女儿偷摸地快把人家卫长公主攒了一辈子的宝贝搬了个精光光。   趁着晚上他女儿来说话的时候,裴天舒支走了楚氏,跟他女儿说起了悄悄话:“乖女,咱家也不穷啊,你怎地惦记起人家家的东西来了呢!”还是暗房里的,这是怎么知道的呢?   裴金玉面不改色地道:“哦,这事儿是代王说的。”   裴天舒惊奇了:“咦,你俩的关系……”   裴金玉还是面不改色:“合作的挺好。”   明白了。裴天舒点了点头,还是笑眯眯的。   说白了夫妻不就是合作关系嘛。就像普通的夫妻,合作挣家业,合作养崽子。地位高点的夫妻,合作的地方就更多了,合作演戏,合作坑蒙拐骗,合作欺上瞒下……反正只要是过的好的人家,都是夫妻合作无间。   女儿说和女婿合作的挺好,嗯……以后就是幸福的一家子。   裴金玉没理会她爹是怎么神笑的,也不去想他是怎么神展开的,说了说裴筝撒出去的探子探回来的消息,大都是朱无涯和赵王的日常作息。   说的是朱无涯除了进宫就是窝在家里养花。赵王呢,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不断,无非还是在拉帮结派而已。   裴天舒想了一会儿,道:“高家呢,还有再婵说的高若凡的娘,你也注意一下。”紧接着跟她说了说,今日诚信伯上门带来的赵王的媳妇有着落了的消息。   这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皇太后为赵王定下了凌国公的孙女祁福双。   说来这祁福双不止名字起得吉利,还和赵王是亲戚,得叫他一声表哥。祁福双的外婆不是别人,正是林傲珊,前宰相夫人是也。   庄家自从庄宁问死后,就一直处于闭门不问世事的状态。   作为庄家的女儿凌国公的儿媳,那庄芸芸也一直在国公府中过着如蛰伏般的生活。   如今,一举将女儿许配给了整个大宏最尊贵的钻石王老五,要说是一点儿都不为庄家起复着想,跟谁说谁也不会相信。   此举难免有站队的嫌疑,至于凌国公为什么同意,谁也不是凌国公本人,自然弄不清楚真实的原因。   外人看来,不过是因着国公府后继无人,一时着急,乱打起了牌而已。   凌国公一共有三个儿子,庄芸芸的丈夫祈沐风是最小的那一个,他的性格不好总结,这么说吧,他最好的朋友是建信侯裴天恒。   裴天恒的三弟是裴天舒,还有祈沐风的岳丈是庄宁问,那两人可是有过节的好嘛!   当初武陵长公主府门前挂着的那个“庄姓与狗不得入内”,到了如今时不时的还会被人当做笑话提起。   按理说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两个人,偏偏好的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两人几乎每天都泡在一起,有时候是相约去斗鸡,有时候则是相约去呷妓。   别问他们这么好的原因,不过是趣味相投哩。这么说吧,得亏两人都是男的,若换了有一个是女的,不是建信侯休妻,就是祈沐风再娶,基本上就是谁也离不开谁的状态。   是以,和建信侯一样不靠谱的祈沐风,指望他光大家也,别说门了连天窗都没有。   祈沐风上头的两个哥哥,老大祁沐泽虽然会承袭爵位,但体弱多病,注定了是个不会有多大作为的。老二祁沐仁喜好书籍,不曾出仕,最近的几年越发的往名士那一流靠近了。   至于凌国公本人,一则年纪老迈,二则手中所握的兵权早就在林青峦还在世的时候就被收了回去,说白了就是个光杆司令。   一个没有兵权的武将,一个没有未来的国公府,需要出路,或许需要的就是一场豪赌。   这就是凌国公府中的基本情形。   皇太后那里未免知情人过多,到嘴的鸭子飞了,也就告知了几个心腹。   当然也得通知一声皇帝。   皇帝对赵王的事情自然要上心,这就招了诚信伯他们,仔细问询。   说白了,还是不放心啊。   别说裴金玉这厢将上次伏击的罪魁祸首之一锁定在了赵王的头上,皇帝当然也会锁定赵王的,且不是罪魁祸首之一,而是唯一的。   听诚信伯话里的意思,皇帝恐怕连就是个没有兵权的武将孙女也不愿意给赵王哩。可这是天家自家的事情,谁知道天家的皇位是不是兄弟轮流做哩,再加上大家都知道皇太后那关肯定过不去,遂都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皇帝哼哼唧唧了很久,也不知道下定了决心没有,就将招去商议的人又赶了回来,还特地嘱托了一句,说是皇太后吩咐的不得将赵王议婚的事情外传。   裴金玉听到这里,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又跟她爹胡诌了两句,就回了自己的雕山小筑里。   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就又想了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林浅之登基之后,也没有太大的人事变动,不过是两个王爷都闲了下来,一个是受伤在家迫不得已闲下来的她爹,另外一个闲着的就是赵王了,他是不是迫不得已一点儿都不重要,他的态度却是极其关键的。   自打葬完先帝回了洛阳,赵王就彻底闲了下来。其实先帝在位的时候,赵王也没有领实职,倒是从不会闲着就对了,常常会做一些讨先帝开心的事刷点儿存在感。   按理说,现今这个大家都觉得皇帝和赵王已经剑拔弩张的时刻,赵王更应该事事讨好皇帝,至少表面上做出极愿意臣服的模样才对。   可赵王不啊,也不知别到了哪根筋上面,甭说讨好皇帝了,还摆出了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来,进宫只去皇太后那里。   皇帝心塞不塞,裴金玉不知道,反正她知道从现在开始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将会是赵王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刻,会不会一直黑暗下去,她猜……多半是会的。   裴金玉和她爹的思想不一样,譬如由谁来做这个皇帝的问题,她爹说最好是林枞来当的时候,她不过是一笑了之,把想法藏在了心里。   皇位谁有能耐谁来坐,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想当初,她为何要让刘铮给林青峦打开了洛阳的城门,不过是因着两个原因,一是已成定局,第二个则是因为卫单实在是不争气,连拼死一搏都是白费心机。   她当时的想法就是,既然卫单不中用,而林青峦有本事,那就让他来做皇帝。   她的想法至今不变,如今就是既然林家的人没本事坐稳了皇位,换裴家的人来当,又有什么不可以!   她爹不想当,她还有两个弟弟呢!   林枞就是再亲,也亲不过她爹。再说了,当老一辈的人逝去,谁能保证林枞的后代们和裴家的子孙们一直这样亲密下去。   虽说谁都无法预料身后事,但皇位坐在自己人的屁股底下,总归更让人放心。这就好比,自家的孩子和别家的孩子打架,若非得有一人受伤,那肯定是自家的孩子毫发无损,别家的孩子痛苦倒地。是人都有一个这样的私心。   是以,裴金玉现在做的某些事情,她不准备事先跟她爹说明,她认为她爹的思想现在是拐进了一个死胡同,拽是拽不出来的,不如先斩后奏,待条件成熟,黄袍加身,他不披也逃不掉的。   这就是她为何迟迟放不下这里,远走的原因。上一辈子她姓卫,卫家已亡。这一世她姓裴,她不说要裴家千秋万代的风光着,至少得是她能看见的后世无忧呢。   至于代王,先不说她和他上一辈子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单只说这一辈子,她和他也不是表面上这么平和的关系。   譬如,代王目前想干的首要事情是做掉朱无涯,而她最先会做的就是要向赵王开刀了,她还要留着朱无涯让他干掉皇帝。   她要对付林家人,那么代王会怎么选择呢?是和裴家站在一起,还是站在裴家的对立面上去?   所以,她从来都不相信代王说的“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只因她的决定是要搞掉林家,让裴家上位。别说代王本姓林,她就不信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夺过来的江山,落到别人的手里。说什么他不想做皇帝,可选来选去还不是赞同了她爹的方案,还不是因为林枞也姓林。   她和代王会走到哪一步,现在说什么还为时尚早。   但她知道,若又如上一辈子那样的对立,她一定不会是从城楼上跳下来的那个。   有些事情,做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去做第二次。   她的骄傲就是这样子,连她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愿意去复制。 就好比,爱,也只爱了一回。      ☆、第114章   按照计划,裴金玉本该趁着代王还未回洛阳城,就对赵王下手的。   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何况这计划本身筹划的并不算周密。譬如说,赵王谋反的证据,时间仓促,大批的刀剑还没有从卫长公主府中的暗道中偷运出来,裴金玉这厢就发现了那条从半壁塔通往皇宫的暗道,好生意外的时候,皇帝那厢也出了变故。   皇帝亲自下旨,择了十一月初一这个良辰吉日,让赵王和祁福双完婚。   消息传到赵王府上的时候,赵王正在一个人喝着闷酒,不太相信地问了幕僚:“不是说先帝仙逝,本王要守孝三年的吗?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帝心难测,连赵王都摸不清他大哥的想法,更何况是别人呢。   幕僚很为难,斟酌了半天,才说:“不如王爷上表谢恩,然后重点申明自己要为先帝守孝的决心。”   赵王一想起奏折是写给他大哥的,就很是心塞,沉默了一会儿,才黑着脸道:“就按你说的办,折子你写。”   交代完这一句,赵王就猛灌了两碗酒,睡觉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朝,太监四风当着满朝的文武将赵王的奏折这么一念,赵王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呆住了。   赵王在心里将那幕僚凌迟了好几遍,心道:叫他写个奏折意思意思就算了,那句“若不能为先皇守孝,枉为人子,不如一头撞死在宝殿之前”是几个意思?   万一皇帝要非让他在十一月初一这日娶媳妇,他是不是真的得在宝殿前撞个头破血流?   不不不,他还想留着命当皇帝呢。   是以,四风一念完,赵王除了呆立片刻以外,没敢再做任何表示,仿佛那奏折不是他上表的一样。   皇帝的心思也在这一时半刻之间,转了好几个弯。他起先不过是听信了他老丈人肖宰相的建议,要给赵王的生平再抹上一点儿黑。世家门阀,皆看重孝义,只一件事情虽不会使赵王再无翻身之日,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坚持不懈,赵王总有被彻底压倒的那么一天。   就连赵王会上表这种情形,他和老丈人也预料到了,可着实没有预料到赵王会这么激烈。   皇帝还真想劝赵王几句,看他到底会不会真的撞死在宝殿之前,就是唯恐会被安上逼死弟弟的头衔。   皇帝纠结了又纠结,在坑一把赵王,还是博一个好名声之间,选择了后者。他忍了又忍,道了一句:“此事还需朕请示过皇太后之后,再行决定。”   没什么事情,这就退朝了。   皇帝去了皇太后的宁安宫,赵王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硬着头皮跟了去。   皇帝将赵王的奏折往皇太后面前一递,赵王那儿还没进门呢,就听见他娘哭嚎的声音。   “那个死鬼活着不让人消停,死了也不忘继续害人。”   好吧,这是在骂他先帝爹呢!赵王悄无声息地迈步进去,就见他娘用帕子摸了摸泪,指了指皇帝,又指了指他道:“哀家不管那么多,哀家只知道皇帝和赵王,一个无后,一个无妻。天家忌讳子嗣单薄,皇帝不许守孝,赶紧给哀家生孙子要紧。赵王也不许守孝,赶紧将正妃接进了门,好好过日子才是正事哩。”   皇太后一锤定音,皇帝和赵王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要不遵守孝道,还是一块儿吧两兄弟。   皇帝为没能陷害到赵王,而忧心。   赵王为不用撞死在宝殿之前,放了心。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别过了头,全都别有用心。   皇太后也不留饭,知道留了也留不住。   皇帝先走一步,去乾元殿批奏折去了。   只因那里是他大伯在世之时常用之地,他父皇本来也喜欢那里,后来因为殿中死了人,就废弃了。   他登基之后,也没怎么修缮,打扫了一下卫生,搬进去了一些个人用品,就在乾元殿中长住了。基本上不睡后宫的女人,吃宿都是在那里。什么死过人了不吉利,放眼皇宫里的所有宫殿,可有一个不曾死过人的地方嘛!   住在他大伯最喜欢的乾元殿里,才能更好地向他大伯学习。   赵王因着连续多日不曾来看过皇太后,又多呆了片刻,正要走的时候,皇后跟前的太监喜和找了过来,说是寻皇帝。   喜和来宁安宫之前,自然是去过乾元殿的,可那会儿皇帝还没有回去。   喜和在乾元殿扑了个空,来了宁安宫还是扑空。他不敢有怨言,给皇太后行完了礼,就要告退,皇太后多言问了一句:“皇后如此着急寻皇帝,可是有什么急事情?”语气里满是不悦。   皇太后对皇后不满,这是整个后宫人尽皆知的事情。还不是就因着皇后无所出嘛!   喜和想了想,皇后只说要将喜讯告知皇帝,没说告不告诉皇太后。可喜讯嘛,当然是瞒不住的。   遂咧着嘴笑道:“恭喜皇太后,皇后……有喜了。”   这实在是个大惊喜,皇太后喜坏了,竟然有点儿傻,连笑都忘记了,就下意识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喜和一愣,这才想起来皇帝和皇后还在孝中的事情,只见皇太后没笑,以为她要清算这个事,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可皇太后问了话,又不能不回答,遂支支吾吾道:“好像是上一次,皇上因着思念先帝,喝醉了酒……嗯,就是那时的事情。”   皇太后一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板着脸问:“哀家是问你皇后有喜多久了,几个月了?”   喜和还顾不上松口气,赶忙回答:“太医说不足两月。”   就见皇太后一个健步就冲了出去,扭头对喜和道:“前头带路,哀家得去看看皇后哩。这头三个月啊,一定得小心了又小心……”   直到他娘的声音消失在耳前,赵王才好不容易回了神,一副痛不欲生的神情。被他娘忽略了这真没什么关系,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忽略。反而是皇后有喜这件事情,简直就如晴天大霹雳,霹的赵王只觉两眼发黑,前途不明。   因着老是被人质疑生不出孩子,皇帝在翌日的早朝上很开森地宣布了这一喜讯。   文武百官个个道喜,没人敢说皇帝有错,不该在孝期睡皇后生孩子。紧接着,又宣布了赵王的婚期如期举行,自然也就没有人挑错了。   就连本来准备卯足劲对付赵王的肖宰相,已经笑傻了好嘛,陷害赵王那是玩阴的,不玩了,不玩了,只当是积点德,求万佛保佑皇后此次一举得男哩。   一下了朝,诚信伯就赶到武陵长公主府给裴天舒传消息。   裴家的消息渠道要是滞后到了这种地步,裴天舒已经被玩死很多回了好嘛!   昨夜已经得到消息的裴天舒装作并不知情,仔细审视着刘通的表情,把“是不是皇帝的种还不一定”这句话语生生地压了下去,面不改色地道:“这是好事情。”   刘通想说“好个屁”,瞧了瞧裴天舒狡黠的眼睛,“呸”了一声道:“裴老三,到现在还不想跟哥哥交个底?”一生气,连王爷也不叫了。嗯……还卖了把老。   裴金玉正好打外头进来,接了一句:“自然是要同伯爷交底的。”   刘通还在疑惑难道裴家的主事劝全部交给了裴金玉?   那厢裴金玉已经立在了他的面前,道:“伯爷已经是伯爷了,就怕有的事情伯爷不想干哩。”   还真是个说话利索的,一下子就将难题推了回来。刘通开始装傻:“什么事情,长公主倒是交个底。”   裴金玉在她爹的榻前坐了下来,呵呵一笑道:“伯爷要是想不出是什么事情,还真不配让我同你交这个底。”   好嘛,人家就是不说,就是跟你打哑谜。刘通嘀咕了一声,继续耍赖皮:“这不是将猜出来,又不敢肯定,所以才让长公主和忠义王明示。”   裴金玉还是笑,躺的屁股疼的裴天舒换了个姿势,说的干脆:“那你先回家,接着想。”想出来,咱们就谈。想不出来,免谈。   刘通口舌都说干了,换来了这么个结果,气的撅撅胡子,回家找他儿子们撒气去了。   其实刘通说的真是大实话,他猜测裴天舒是想托代王上位,可看裴家父女俩对代王的冷落姿态,又不怎么像哩。   这事儿不好猜,说就更不好说了。   代王最近办了两件绝顶漂亮的事情,一个是将修陵的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一个是将峡山最西头占山为王的山贼给一网打尽。   一向傻乎乎的代王最近表现的这么精明,要说背后没有人出谋划策,谁也不会相信。   至于代王背后之人,谁都会认为是裴天舒。   可事实究竟是什么,还得等代王回来才能知道呢。   刘通不急,耐下心来再等几天就是了。   裴金玉就更不着急了。   急也没用不是,还有,貌似赵王那边比她还着急。      ☆、第115章   好吧,赵王真是要急死了。   恨不得皇后明天就生产,一看,哈哈,不是个带把的。   这是真快急成了神经病。   他也不想想,就算皇后肚子里头是个公主,可人家皇帝连公主都生了出来,生个太子王爷什么的已经不是压力。   皇帝是真的很开心,一天之内,赏了朱无涯三回,简直就把他当做了大救星。   朱无涯很谦虚,婉拒了皇帝前两回加官的赏赐,就要了点儿金银。   按理说,皇后这儿有了动静,他可以光荣地隐退了。可皇帝一时之间发了善心,还让他进宫给度乘大圣调养心悸的毛病。   裴金玉听到宫里头传来的消息,真不知该如何评价皇帝的善心,作秀的嫌疑很大很大的。   还没有理清头绪,宫里又出了事情。   皇帝那儿虽说真是善给别人看的,但好歹也算是种下了善根,这就以光速结出了善果。   据说,要不是朱无涯在宫里给度乘大圣治病,皇后滑倒在地,没准儿就来不及救治,皇后很可能就保不住肚里的孩子。还真是多亏了朱无涯,那及时的一根金针哩。   是的,皇后差点儿滑了胎。   听说皇后是因为起早给皇太后请安,踩在了一颗被露水打湿的鹅卵石之上,当场滑了个屁股墩。好在她身边的宫女是个衷心的,反应也极快,瞧见她快要倒地,自己先躺在了那里,给她当了个肉垫。   饶是如此,皇后也摔得不轻,都见了血,又被朱无涯施了金针之术,给挽救了回来。   皇太后埋怨她:“我不是告诉你不让你去宁安宫请安了。”   皇后就只会嘤嘤哭泣。   皇太后又道:“快别哭了祖宗,再哭肚里的孩子就更危险了。”   皇后打了个嗝,赶忙止住了眼泪。   皇帝心说,这真是乐极生了悲,严肃地询问朱无涯:“皇后这情况……”   朱无涯道:“得小心将养着才是。”   皇帝很忧虑。   皇太后心疼儿子,操心了国事,还得操心这些意外发生的事情,遂安慰道:“没什么大事情,純方菩萨保了5个月的胎,不是照样生下了度乘大圣。”   别安慰还好点儿。   皇帝听完,就叹了口气,这要不是亲娘,他早就翻脸了。想当初純方菩萨的肚子里可是双生子,结果就活了度乘大圣一个,还特么的生下来就是药罐子。他可不想他的孩子生下来也是那个熊样子。   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先不说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就算铁定是男孩了,要是个像度乘大圣那样,看着就活不长的,这大宏的江山啊可怎么传承下去!   皇帝的心塞不言而喻。   皇后一听这话,也很心塞哩。心想着她才怀了两个多月,剩下的日子要是都在床上躺着,先不说身体受了受不了,这后宫的宫务,该由谁来打理?   皇太后猜不透她儿子的心思,猜皇后的心思是一猜一个准。   她也在犯愁啊,皇帝的后宫除了皇后,就全是美人了,连一个高位分的妃子都没有,这打理后宫的重担恐怕又要落在她的肩上了。   皇太后自打亲手药死了先帝,就想开了,因着她本身就是个相信一报还一报的,她认为自己迫不得已种下了恶果,迟早会有报应报在她的身上。   不过是一死罢了,若不是还放心不下自己的两个儿子,她早就自尽赎罪了。生死都能看的开,又何况是这些俗事情。   可眼下,放下了还是得拿起。皇太后为了使皇后安心:“你且放心,你养胎的日子,后宫的事情哀家来替你操着心,待你生产完毕,再一应交到你的手里。”   皇后自然是感激涕零。   皇太后却在那儿想,皇帝也该纳几个高位分的妃子了,至少可以在这种紧急的关头,分担一些事情。   皇太后将朝中几个大臣家的闺女都想了一遍,还真没有合适的哩。像高御史家女儿都已经出嫁,外孙女又太小了。像韩太常还有光禄勋家的女儿,年纪倒是挺合适,但长相实在是太丑了。虽说灭了灯都是一样的,可会影响下一代的好嘛。   反正不是这不合适,就是那不合适就对了。   唯一合适的有长公主裴金玉,唉,人家早就是代王的了。   皇太后颇为感叹,就听皇帝问了一句:“阿錾也该回了吧!”   好好的怎么想起了代王,皇帝真不想说其实他也在考虑他娘想的那个问题。   裴金玉啊裴金玉,谁能想到代王竟然是个慧眼识珠的。   皇帝也忍不住地叹息,又将他们家大臣的女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这是想纳个妃,妃子的娘家自然是得有点儿小势力,符合条件的大臣不过就那么几个,还别说,这一回真让他给想到了。嗯,没错,又是诚信伯家的小阿彩哩。   皇帝送皇太后回宁安宫的时候,特地跟皇太后说了这个事情。   皇太后想了想,还别说,真是挺合适的。但年纪不小了,定没有定亲还不知道呢。   这就将诚信伯夫人招来问一问好了。   ******   这不逢年过节的突然就被招进了宫,肖氏觉得一定没有好事情。想来想去,她家里会让人打主意的,不过是三个儿女的婚事。   赵王已经定了亲,肖氏觉得她女儿是安全的。   怕就怕皇太后脑子一热,再让他们家出一个尚主的。   宫里这不是还有六个小公主嘛!虽说年纪和她家儿子不合适,谁知道上面的人脑子会不会抽筋,想想就怪吓人的。   岂料肖氏想错了啊,当皇太后似随意地问起:“你家女儿定亲了没有啊?”   肖氏很意外,还没有忘记警觉这个大事情。   肖氏想了想,下狠心道:“已经定下了建信侯家的三子。”虽然她很不满意,但此时情况紧急啊。   肖氏咽下了心头的不甘心,转而笑盈盈。   皇太后笑不出来了,可面子上还得撑下去,就同肖氏东扯两句、西扯两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为母难上面来了。   肖氏说:“可不是就难嘛,养大了孩子,还得操心儿女的婚姻。”   皇太后深有感触:“是呢,是呢。我也同你一样,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呢。”   肖氏惊讶,微微张了张嘴,没敢出声提醒。   还是柳云趴在皇太后的耳边提了醒,“太后啊,还有六个公主呢。”   皇太后很尴尬,她又不能说,她压根儿就将那六个不会给她儿子造成威胁的小公主给忘到了脑后去。是以,只能很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那六个还不到议婚的年纪。”   肖氏附和:“是哩,是哩。”   这就又闲聊了几句,肖氏告退了。   皇太后闲着怪无聊的,就特地想了想先帝留下来的六个小公主,最大的那个今年已经七岁了,倒是和裴家的两个儿子是同龄。   哎哟,皇太后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   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贡献点儿余力,帮她儿子分担一些事情,比如说未雨绸缪啊,逐渐消弱忠义王的势力什么的。   就从让忠义王的儿子尚主开始吧。   他有两个儿子,可咱宫里有六个公主呢,怕什么!   但又总不能干出让他两个儿子都尚主,这么明显的事情。   皇太后想了一圈,这又把镇国将军想起,同忠义王很好的镇国将军林枞家也有两个儿子的好嘛!   ******   三日之后,裴金玉忙完了一天,刚回到屋里,就见裴雪津很苦恼地以手支头,在那里发呆呢。   裴金玉问:“你这是怎么了?”   裴雪津撇撇嘴道:“阿姐,我就中午睡了一觉,一起来怎么就成了有妇之夫呢?”   裴金玉今日出了趟城,根本就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佳柔趴在她耳边,说了皇太后下的旨意,说是将靖涵公主许配给了裴雪津。   裴金玉顿时就变了脸,一拍桌子,生了很大的气。   她忽然就真的理解了前世时林青峦的处境。   她看着裴雪津默默无语,裴雪津却忽而一笑,宽慰她道:“阿姐,我可比林旭强多了,好歹那靖涵公主还是跟我同岁的,许配给林旭的靖易公主比他长了四岁呢。”说完,还夸张地大笑。   裴金玉只觉得头有点儿晕,还有些啼笑皆非。做林家的公主也真是倒大霉了,就算是出于政治的目的,也没有将公主往外批发的。   她想了片刻,问裴雪津:“爹是怎么说的?”   “爹说我还小,不用想太多那些不对年纪的事情。”   裴金玉很赞同:“嗯,什么有妇之夫,你将这些彻底的忘记。裴家的儿子,婚事还轮不到别人来做主。你且安了心,按爹说的做,不要想那些和年纪不对的事情。至于娶谁,等你长大了再说也不迟。”如今,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   ☆、第116章   姐弟两个又说了会儿话,裴金玉的另一个弟弟裴百威寻了过来。   一进门,裴百威就安慰裴雪津道:“不就是多了个女人嘛,至于难过成这个样子?你喜欢就同她讲几句话,不喜欢就把她关在屋子里。”   没把裴雪津给逗笑,倒是把裴金玉给逗乐了。   裴金玉道:“你懂的倒是挺多。”   裴百威个笨蛋,没听出来好赖话,一昂头,还很得意地说:“那是,我是哥哥,自然要比弟弟懂的多。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弟弟不就是比我多了件衣服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裴金玉听出了不对劲,恰逢裴雪津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去听。   结果,还真听到了一个笑话。   因着兄弟俩是双生子,楚氏给什么东西,都是一人一份,吃个蜜枣,也是你三个我三个,连大小都是一样的。   皇太后的一道赐婚懿旨一下,两兄弟顿时都生了气。裴雪津是因着气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小媳妇,裴百威则是气他怎么没有呢。   裴金玉觉得自己真被裴百威给打败了,问他:“你知道媳妇是什么意思吗?”   裴百威答得很干脆:“衣服。”   裴金玉忍不住翻了翻眼睛:“谁教给你的?”   “四师哥啊,他说了好男儿志在疆场。女人是什么?女人就是衣服,还不如马鞍呢!”   裴百威和裴雪津也在跟着赵夫子学习,这四师哥自然就是已经出师了的刘元枫。自己还没学好,就开始害人了。   话音一落,裴百威就挨了一记脑瓜崩。   就听裴金玉问他:“娘是爹的衣服?”   不带这样说的,那可是咱亲娘好嘛!裴百威糊涂了,这问题不好回答啊,要说娘不是爹的衣服,可娘明明就是爹的小媳妇;要说娘是衣服……这绝对是他心理上无法承受的事情。   裴百威支吾吾,不甘心地反问他姐:“那你说媳妇是什么?”   媳妇是什么?每个男人心里的答案是不一样的。   裴金玉道:“长大了你们自会有答案。如今,想是错,为之烦恼就是错上加错。”   裴雪津才七岁的好嘛,靖涵公主也才七岁的好嘛,离及笄还有八年。   八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像两百多年前的那场乱世,八年换了三个皇帝好嘛!谁知道这八年中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唯一可以肯定的,林家就是再不要脸面,总不至于发生,堂堂的天家养不起公主,将公主送出去当童养媳的事情。是以,公主总得及笄才能出嫁吧。   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好嘛!   ******   裴金玉这儿压根就没将赐婚的事情放在心里,可有些人记得很清,还因此特地登了门。   裴天舒收到永季亭侯章定泰的拜帖之时,很是回忆了一番,也没想起来这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倒是想起来他是谁了。   永季亭侯没做亭侯之前是干什么的,裴天舒不知道。至于他现在的身份……嗯,这一位正是靖涵公主生母的父亲,对就是公主的外祖父。   要说皇太后还真是很会给裴天舒挑儿媳妇的,绝对的是娘家一点儿势力都没有。靖涵公主的生母,早在生她之时,血崩就没有了。那会儿的先帝还是个很有人性的,这才因此抬举了章家,封了亭侯。   永季亭侯上门的原因,不用猜肯定是为了赐婚的事宜。   可裴天舒这不是身体“不好”,朝都不能上,这种不属于自己人范畴的客人自然也是不好相见的。   又不好不见,唯恐传出去,又要和御史那帮人耍嘴皮子。   这就让楚氏带着裴雪津和裴百威见一见吧。   正好赶上裴金玉回转,问他女儿,要不要跟你娘同见一见你弟弟小媳妇的外祖父?   太绕了,也因着并不曾上心。裴金玉也想了许久,才想起永季亭侯其人。   裴雪津说:“阿姐,你瞧瞧去吧。”说实在的,他对他们娘的外交能力不怎么放心。   裴金玉想了想道:“我去,我娘就别露面了,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她的意思是成不成亲还是个未知数哩。   裴天舒一想也对,皇太后还活着呢,皇太后才是靖涵公主的母亲,永季亭侯还真不能算正经的亲戚,说了一句:“还是我女儿想的周到。”   裴金玉连衣裳都懒得换,一身男装,就领着弟弟们去了前厅。   永季亭侯一瞧见她,先是愣了半天,又想了半天,才敢肯定眼前的就是裴金玉,赶忙行了礼。   幸好来前他是打听清楚的,长公主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呢,要不然真不敢认啊!   他是跟谁打听的事情,靠不靠谱,并不重要。   反正他一瞧男装的裴金玉,就觉得她英姿飒爽,是个爽利的。这就放开了胆子,一个劲地把裴百威和裴雪津瞅,还是瞅了半天,指着裴雪津道:“这位就是二公子吧!”   裴百威嚷嚷道:“你怎么知道的?”   裴金玉瞪了他一眼,他立马缩了脖子,却不死心地小声道:“我就是好奇,那么多人都不能分清楚我们两兄弟,他怎么就认出来了呢?”   永季亭侯笑笑道:“来之前,我打听过的,大公子张扬,二公子性稳,这人的性子要是不一样,连看人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裴金玉觉得这人挺好,不像有些人就爱故弄弦虚,对他也就客气了几分,让裴百威和裴雪津一一向他行礼。   永季亭侯受礼之时,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裴雪津。   裴雪津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给惊呆了,下意识求助裴金玉。   裴金玉清清嗓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道:“不知永季亭侯此来所为何事?”   不问还好,这下可不得了了。   永季亭侯就坐在他们家的前厅里,开始抹起了眼睛,哭的那叫一个哗啦啦。   裴金玉两辈子加起来,看过无数的男人哭泣,见过高声嚎哭的,也见过小声啜泣的,都没有永季亭侯这么会哭的,简直就是直逼她娘的哭技啊!   光顾着欣赏,就忘了劝。   等到永季亭侯自己哭够了,才把话道明。说是他就一个女儿,还死的早,女儿也就留下了一个女儿,别瞧身份好听,实在是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在宫里活的小心翼翼,连个得宠的奴才都惹不起。这不是听说了皇太后赐婚的旨意,别人都一个劲地对他道喜,说是忠义王权势滔天,靖涵公主这是找了个好夫家哩。可他不放心啊,这就上门看看。   感情上是可以理解的,理智上……裴金玉根本就不喜欢这门婚事好不好。   她也不打断永季亭侯的话,一直都是淡淡的表情。   永季亭侯的话说完了,握着裴雪津的手道:“以后公主就拜托你了。”   裴雪津傻乎乎地道:“一定,一定。”   永季亭侯是个利索的,瞧完了人,得到了许诺,这就告辞了。   将人送出了门,裴雪津才反应过来,苦恼地看着裴金玉:“阿姐,我是不是办了一件蠢事情?”   裴金玉:“……”还好吧,一般蠢而已。   转身就将永季亭侯的说辞,一句不落地学给了裴天舒听。   裴天舒问:“你怎么看?”   裴金玉的心里根本就放不下这些事情,光想着布局干坏事哩,遂反问了她爹一句:“什么怎么看?”   就听裴天舒咂了咂嘴道:“他说的应该是实情。”   “是实情,爹又将怎么办呢?莫说是靖涵公主了,恐怕其他的五个公主过的也是差不多的日子。”真不是裴金玉心冷心硬,皇宫本就是现实又罪恶的地方,一个不受宠爱,没人庇护的公主,过的日子真还不如得宠的奴才体面哩。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博得帝宠,不惜牺牲性命。为了自己能够安身立命,也为了儿女能够不受人欺。   要说靖涵公主还真是个苦命的。   裴金玉叹息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瞧了瞧她爹,道:“不过,靖涵公主的日子或许也该好过一些了。”   这真是句大实话,毕竟已经和裴家扯上了关系。   裴天舒也不过就是那么一感叹,自己的女儿要是过那样的日子,拼上了性命也得想办法使其脱离,人家的女儿……主要是太多,管得了这个也管不了那一个啊。   裴天舒也叹息,裴金玉为了使她爹安心,又宽慰了一句:“哪天我和娘一起进宫,瞧一瞧靖涵公主,使些银子打点一下,兴许她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哩。”   反正,皇太后已经赐婚,表面上哄人的事情,该做还是得做的。至少,得表示一下对赐婚的重视,去相一相人才对。   裴金玉倒是没想到,还不等她进宫去,就在赵王的婚宴上瞧见了靖涵公主,且还多亏她示了警。      ☆、第117章   十一月初一,赵王大婚,半个洛阳城都因此而喜庆,好似城里所有的人都围在了凌国公和赵王的府邸。   吉时一到,从凌国公府抬出了一零八抬嫁妆,风风光光地穿过了闹市,在人们啧啧的惊叹声中,一一抬入了赵王府邸。   众人都在议论,凌国公真是大手笔,快赶上宜阳公主出嫁的风光情景了。这就有好事之人,总结起了十年间洛阳城中各家贵女出嫁的情形。   肖家最阔,人家的闺女现在已经贵为皇后了。   高家也还行,就是闺女不是个好命的。   忠义王家……长公主……嗯,对,确实已经成了亲。长公主闷不吱声地嫁给了代王,老给人感觉是还没有成亲的。   说长公主,长公主就已经到了赵王的府邸。   赵王穿着喜庆的衣裳,亲自将她迎入了府中,心情真是一句话两句话,哪怕三句话都说不清。   若非得用一句话总结,就是这样的:我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哎哟,想想都够苦逼的。   将人迎进了门,调头就走了。怕的是越想越心酸啊。   裴金玉至始至终没有去看赵王脸上唏嘘的表情,她是代表她爹来上贺礼的,顺便还得代表一下代王哩。   代王已经在回洛阳的路上了,紧赶慢赶,不过还是没赶上。   总之,裴金玉一人就上了两份贺礼。别瞧她事事都想和代王撇清,可像这种情况,还是怎么撇也撇不清。   裴金玉无所谓啊,她不在乎金银那些身外之物,更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之人是怎么想的。   好比赵王,就是想死了也没有用啊。   长公主是女客里头最大的,一到了地方,自是请安行礼的人不断。   裴金玉倒是挺会找地方的,在厅中不过小坐片刻,就寻了个最背静的八角亭躲躲清静。   高再婵同人寒暄了几句,就直奔八角亭而去。   因着建信侯府已经往诚信伯府下了定,是以这一次肖氏就没有带刘彩出门。   三个闺蜜聚齐了两个,可裴金玉越发地觉得和高再婵没有共同语言了。   只因她十句话里,得有八句是“我们家林恒”“我们家林旭”。这是高再婵的两宝贝,林恒三岁,林旭一岁半。是的,一岁半的林旭已经有大媳妇了,他喜欢不喜欢,同意不同意,压根儿就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就是问了也还不会说话哩。   想想都够荒唐的,这得是有多着急,连不到两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了。   高再婵和裴金玉谈论了几句林旭被赐婚的事情,言语中也没表露出什么不高兴,倒是嬉笑道:“才当妈,就当婆婆了,这感觉……”真是酸爽无比。   后头就有人接了一句:“我也想给人当丈母娘,长公主要不要和代王加把劲啊。”   说话的是宜阳公主林焕,她已经卸了货,肚子小了一身轻,女儿前天才满月,刚好趁着赵王大婚,走动走动。   一坐下来,林焕就道:“憋了整整三十天没有出门,一出来,觉得到处都是新鲜的。”   高再婵看了她一眼,深表同情。这是只有憋过的人,才知道不能下床不能走动,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煎熬心情。   反正,裴金玉是理解无能的。   好吧,又多了一个十句话里头八句不离孩子的,裴金玉觉得自己坐在这里真多余,还不如坐在大厅里,接受各路人马的参拜呢。   可想走,没那么容易啊。   裴金玉以前怎么不知道,林焕是个交际的好手呢。才来了不一会儿,她才就像是高再婵的闺蜜。两个人从怎么养孩子,说到了生产后的保养,又说到了产前产后的心理历程。   高再婵说:“我生前做了个梦,梦见去恭房的时候,有一只又黑又大的螃蟹,举着钳子要夹我。将军特地找人解了梦,大师就说我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天生的武将命。”话语里有很明显的得意。   裴金玉翻了翻眼睛,只因这梦她已经听过八遍了好嘛!   还来不及调侃高再婵几句,就听林焕哀怨地叹息了一声,道:“没生之前,我就见天在佛前祈祷,就想生个女儿呢。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就想着我母妃生我养我一场,我还来不及报答,总觉得心里过不去。便时刻和佛祖祈祷让我母妃重新投胎,做我的女儿,我好将欠她的恩情加倍地还给她。”   关于投胎重新做人这回事,裴金玉选择了沉默。说真的,投胎是门技术活,关键是这一门技术很难掌握。譬如她吧,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投到了楚氏的肚子里。   倒不是嫌弃,好吧,其实就算是曾经有点儿嫌弃也没有办法改变。嫌弃着,嫌弃着,现在就不嫌弃了,只要一想起她能将林家的天下改改姓,真的,她觉得她投胎的时候还真是长了眼睛。   娘早逝的高再婵很能理解林焕的心情,宽慰了她几句,这就将话题扯到了一边去。谁知,竟然扯到了靖涵公主的身上去。说起靖函的原因,就因为她们的共同点,都是没娘的孩子。   裴金玉只觉很无力,和做娘的人在一起,完全没法交流了啊。心说要不要成立个没娘联盟会,没事大家聚在一起讨论讨论成长的心路历程。   才想到这里,那个没娘的靖涵公主真的来了。   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穿着盛装的小姑娘,被宫人簇拥着走向这里。   林焕瞧了一眼,认了老半天,才说:“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这就是长公主家的小弟媳。”   好吧,身为长姐都认不清妹妹,更何况是压根儿就没见过靖函的裴金玉呢。   待小姑娘走近,就先后给裴金玉和林焕行了姐妹礼,嘴上说的是:“靖函见过两位姐姐。”   林焕向裴金玉递了个眼神过去,意思是说看我说对了吧。   姐姐差点儿没认出来妹妹,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裴金玉真不想说她,只抬眼将那靖函仔细打量。   靖涵公主单名鸯,据说先帝给她起名之时,想起了她过逝的亲娘,一时感伤,才有了这个名字。   只羡鸳鸯不羡仙,单看这一件事情,林家的男人总给人一种很痴情的错觉。   实际上,怪可笑的。   林鸯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宫,看见什么都只觉新奇。瞧见裴金玉脖子上带的白玉项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就听见立在她身后的宫女咳嗽了一声,她赶紧正襟危坐。   裴金玉瞧了瞧那宫女,面生的很,应当不是皇太后身边常用的人,那不管她是皇后身边的人还是皇帝派来的,总归说明了林鸯此次出宫是皇帝授意为之的。   是皇太后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裴金玉取下了头上的一支白玉珠花,别在了林鸯的头上,道:“我瞧着妹妹顶喜欢我这白玉项链的,按理说妹妹喜欢,我这做姐姐的应该大方相送才是哩。可这白玉项链,一则是元会帝赐予的,二则姐姐随身带了多年,实在是不能割舍。送妹妹一朵白玉珠花,聊表心意,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与其说这话是说给林鸯听的,不如说是讲给她身后的宫女听的,也是在向皇帝表明裴家的态度。裴家可以接受这个公主,但并不欢喜,一切都像表面这么客气。   别以为裴家不出声,就是好欺负的,不过是给你个面子而已。   身边立了个皇帝的眼线,连林焕都觉得很不自在,不过是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就道:“要开席了”。意思是散了吧。   裴金玉见过了林鸯已经算是“意外之喜”,附和了一句:“是啊,要开席了。”   几人均起身,只有林鸯的面上挂着意犹未尽的留恋表情。   她快走了几步,跟在林焕的后面,却突然对走在最前的裴金玉道:“今日见到长公主姐姐真是欣喜,我来的时候瞧见带着长公主府标志的马车驶了出去,还以为姐姐已经走了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裴金玉的马夫可是裴天舒亲自挑选的,怎么可能发生她还在这里,马夫将车赶走的事情。   不等裴金玉吩咐,开席的时候,佳柔悄悄地离开了片刻,回来后禀告裴金玉,马夫一刻都不曾将车驾离过赵王府邸。   这就蹊跷了,是林鸯看走了眼,还是这中间有什么事情?   裴金玉默默地抿了口果酒,不发一言。   佳柔在她耳边轻声问:“长公主,要不要调一些侍卫过来确保长公主的安危?”   裴金玉想了一会,道:“不用。”   转而同裴筝低语了一句:“去把赵王别院里的那把火点着。”   裴筝有些不放心地道:“长公主这里……”   裴金玉淡淡一笑道:“无妨,算着时间代王就是今天回来哩。”   ☆、第118章   赵王到底想做什么,裴金玉可不是代王,能将此算的透透的。既然没有把握成功应对,不如按照自己的布局,先给他放一把火。   一场大火要是能烧起来的话,会让很多东西公众于世。   裴筝领命而去,唯恐被人盯上,还是趁乱打晕了赵王府上的一个小厮,换了那人的衣裳混出府的。   裴金玉就在这赵王府邸,静观其变。   她就不信了,她人在这里,有人敢动?   嘉荣和佳柔两个丫头还是很担心,草木皆兵。   裴金玉淡淡道:“不必担心。”   赵王要么不发招,要么发大招,单凭这两个丫头和她带来的十几个侍卫,真不够当盘菜的。   所以,该干嘛就干嘛吧。   嘉荣和佳柔懂的不多,可看的懂长公主的脸色,那一派淡定就跟在自己家用膳一样的自若神态,八成是没什么大事的吧!也就淡定了下来。   很快,酒足饭饱,宴席上的客人走了一多半。嘉荣问:“长公主,咱们走吗?”   裴金玉道:“再等等。”   嘉荣心想,难道是等代王来接,可代王到底回没回到,谁知道呢!   裴金玉到底等的是什么,嘉荣是真猜不到,要是裴金玉说她在等赵王发大招……嘉荣一定会“呵呵,我去,这属于没事找事型啊。”   她们这儿都怕个半死,长公主那里却是唯恐没有事情发生。   裴金玉担心的还真就是这个,怕就怕赵王一缩脖子,怂了。要知道赵王他不反,就是不反不乱,不能调兵,那裴家就同赵王一样都是悬在皇帝心头上的一根刺,到底哪根刺粗,连皇帝本人都说不清楚。   总之,赵王反也得反,不反就将他逼反。裴金玉吩咐裴筝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此时,天将傍晚。   赵王因着不善酒力,被人扶回了新房。   才躺在床上的赵王,立时就睁开了眼睛,一挥手示意婢女们全都下去。   留下来的是扶他进来的祁福全和高若凡。祁福全是祁福双的堂哥,凌国公的长孙,今年一十八岁,半年前入了刘子骞的羽林骑做了羽林左监,手底下有300多人。不用说,高若凡更是先帝钦点的虎贲中郎将,整个虎贲营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又是羽林又是虎贲的一左一右将赵王架进了新房,有心的人早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可毕竟今日是赵王大喜的日子,祁福全算是赵王的大舅子,高若凡与赵王一向私交不错,倒也能解释的过去。   别人能这么想,赵王早就预料到了。谁会在自己大喜的日子没事找事上演逼宫大戏呢!   是以,此时不逼更待何时!   连局都已经设好了。   还得借裴家一用呢。   赵王这里的剧本是一出骗局,弄了辆带有长公主府标志的马车,来一场半路失事的好戏,去武陵长公主府中一报,忠义王怎么可能不着急。只等忠义王调兵寻找,他就调兵镇压,说是忠义王有谋反之心,控制了城门。再让虎贲营负责逼宫,祁福全手下的300多人则负责阻挡剩下的羽林郎。事成昭告天下,就说是忠义王谋反害了皇帝,他坐上了皇帝的位子不仅名正言顺,还去了心头的一大患呢!   赵王光想想,就觉得这是个妙计。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坐在屋里,命人拦住了裴金玉,不让她出府,也不让她往外传消息。   负责看着裴金玉的人发现裴筝不见了的时候,吓的半死,又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心说不过是长公主身边的一个太监,能有什么本事哩。和赵王禀告之时,就撇去了裴筝,只说长公主那里一切无恙,无需担心。   赵王又同祁福全和高若凡耳语了几句,这两人就出去了。这时的屋里,就只剩了赵王和祁福双。   娶媳妇娶的就是助力,赵王的这一点儿心愿明显已经达成了,可这心里还是莫名的不高兴。   他挑了祁福双的盖头,入眼的就是一双如秋水一样清亮的眼睛。   赵王心说,美则美矣,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赵王不敢细想,只因一动脑筋,就想起了裴金玉。   这是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更上心。   也是用心太多,怎么忘也忘不掉。   赵王微微叹气。   祁福双像一只兔子一样谨慎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温声温气地道:“王爷,可想喝茶或者吃点东西?”   赵王好容易说服了自己,她就是他的妻,对着她的时候倒也没有了自从林浅之登基以后的戾气,道了一句:“本王不饿。”   想了想,光这样说不行,接着道:“你若是饿了,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去做。本王既娶了你,你就是本王的妻,本王一定不会亏待于你。吃点儿东西,你就安歇吧,本王今日还有大事要做哩。”   什么大事,祁福双没有问。只因问了,赵王不一定会说。退一步讲,哪怕他说了,她也不一定明白。但,至少她知道,赵王要做的大事 ,她祖父提前已知。   临出嫁前,她祖父屏退了众人,和她单独说了一句话:“福双,福双,但愿你真的能为祁家带来双重的富贵。”   她做了王妃,这样的富贵还不算双重吗?难道……   祁福双不敢往下想,她不过是养在深闺里的无知贵女,虽说认字明理,可明的不过是家长理短的理,男人的世界她不懂,更何况是王公贵族呢!   赵王换下了喜服,穿了一套很是随意的常服,从偏门中出去。祁福双没敢抱怨自己的洞房花烛之夜,要独守空房,也脱下了繁重的喜服,泡了个澡,泡去一身的疲乏,又细致地描了淡妆,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夫君做完大事情归来。   这个时候,天不过将将放黑而已。   ******   天已经黑透,宾客已经走得只剩寥寥无几。   贵客厅里也就只剩了裴金玉、高再婵、还有林焕。她三人为何还滞留在这里?只因刚刚发生了一件蹊跷事。   逮住了一个据说被赵王府赶出去的小厮,趁乱混了进来,为了报复赵王府的总管,故意毁了她三人的马车。   赵王府的总管谢完了罪,说是另外安排车马给她三人,走了快半个时辰了,急着回家看孩子的林焕催促了几遍,不见任何人出现。   裴金玉知道赵王有行动了,可高再婵和林焕并不知情。   林焕还道:“要不是赵王今日是花烛之喜,我定要闯到他的面前,让他给我个说法哩。”   裴金玉眼观鼻鼻观心,正一门心思想着赵王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局。   高再婵见她始终不语,觉察出了不对劲,和她对视了一眼,满眼都写着询问之情。   裴金玉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高再婵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裴金玉还是淡淡地道了一句:“无妨。”   林焕不解地问:“出了什么事情?”   裴金玉看着她笑道:“今日子骞兄当差?”   林焕答:“是哩。”   裴金玉道:“怪不得连你也要留在这里。”   林焕下意识问:“什么意思?”   转而明白了关键,变了脸色,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他怎么敢?”   裴金玉道:“有什么不敢的。”   林焕都快要急哭了,裴金玉还是那么的淡定,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林焕又道:“我们三人都是人质,可长公主恐怕是最重要的。”   “是,你说的没错。”裴金玉点头承认。   林焕想了会儿道:“不如这样,你让你的侍卫掩护我们出府去。”   裴金玉面无表情,歪头道:“行是行,但你们不一定能闯的出去。”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行,那就试一试吧。”裴金玉这么说完,指了指门口,“你先去后门那里。”   林焕信以为真,转身就想迈出贵客厅。   裴金玉从袖子里头掏出了个帕子,一手将林焕擒住,帕子直接捂上了她的口鼻。   另外一边,嘉荣和佳柔制住了林焕的婢女。   裴金玉捂完了林焕,还很淡定地对她的婢女说:“迷药而已。我迷昏了宜阳公主,为的是不打草惊蛇,不会破坏外面的布局。你们乖乖的听我的,我就不迷昏了你们。你们要是有所妄动,我就让你们和宜阳一样先晕一晕。”   两个婢女惊恐不已,连连点头,表示她们会很听话的。   裴金玉又道:“哭。”   两个婢女对望了一下,果然“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不是因为演技好,而是因为……长公主好可怕啊!那个嘤嘤嘤嘤。   外头的人听见了动静,推门进来,问:“怎么了这是?”   裴金玉就道:“宜阳公主不知为何晕了过去,快拿上我的帖子,进宫请御医。”   “这……”他们这些小虾米,得到的命令是看住屋里的人,不准她们出府,更不准她们往外传信。   “怎么?宜阳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能担当的起?”裴金玉闷哼一声,翻了眼睛。   “长公主息怒,小人这就去禀告赵王。”   去吧去吧,越乱越好哩。   待那人一走,裴金玉就对还没回过神的高再婵一笑,道:“三婶莫怕,一切尽在掌握中。”      ☆、第119章   裴金玉是个厉害的,这是高再婵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居然是这么厉害哩,将人迷倒了,你不说脸红又心跳的紧张了,可你别笑好嘛!太震撼人心。   高再婵自以为自己是个胆大的,却被裴金玉秒成了渣。   好在她是个心宽的,有了裴金玉的保证就越发的镇定,回了一句:“有你在,我放心。”   且不说这厢的情形,另一厢已经有人去武陵公主府报了信。   报信的人是天刚黑,就到了长公主府邸,吆喝道,不好啦,长公主被人劫持了,要是不信,长公主的马车就在五岳街口哩。   楚氏一听顿时吓得哇哇哭泣,裴天舒有些不相信,以他女儿的机敏,会让人劫走?他招来了七里和八骏,吩咐道:“你们先去五岳街看看情形。”   两人这就打马前往,果然就见长公主的马车停在那里。马车已经完全破损,到处都是刀砍的痕迹,车里和周围的地上还有斑驳的血迹,还有几个穿着长公主府侍卫衣裳的男子和蒙着面的黑衣人,横倒在那里。   七里一摸,那些人早已死的透透的了。   ******   长公主失踪可是件大事情,京兆尹梁丰亲自登了门,要把事情询问清。   这时,后院里,七里已将所有的发现告诉了裴天舒。   裴天舒道:“派个人去赵王府邸问清楚。”   七里道:“已经去了,半路上就碰见了赵王,他现在就在前厅,还有京兆尹。”   裴天舒突然问了一句:“马车之上,还有周围的地上,可有那种尺把长的小箭,或者是箭射的痕迹?”   七里摇摇头否定:“贼人用的是大刀哩。”   哎哟,裴天舒一颗悬起的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贼人用的是大刀,他女儿的连弩,就连睡觉也是放在枕头边的呢。外人不知道,他可是门儿清。   裴天舒认定了这是一个局,对七里道:“你暂且主事,去前院告诉他们就说我急昏了过去,大夫正在救治,什么决定必须要等到我苏醒。”   没有射箭的痕迹,证明那马车里头的根本就不是他女儿。至于他女儿目前人在哪里,裴天舒觉得不会被人掳走,多半还在赵王的府邸。   困住他女儿的目的,是为了和他谈条件?还是另有所图?   裴天舒一时也想不清,只知道甭管是谁做的这个局,就算是已经困住了他女儿,他就不信,有人敢动她?   敢动一个试试!   如此一想,裴天舒也不是太着急了,那就等一等,看看布局的人会不会比他还着急。   裴天舒在后院里头很淡定,那厢有人不淡定了。   代王也是将黑不久策马进城的,在城门边迎上了专程等候在那里的除夕。   除夕将五岳街的事情一说,代王二话不说就策马过去,那会儿七里和八骏将将离开那里,京兆伊还没能赶去呢。   代王也是个了解裴金玉的,可乍一看见七零八碎的马车,顿时肝胆俱裂,一半儿是因着担心痛心,另一半儿就是给气的了。   他走了这么长时间,虽说也算了解洛阳城中的动静,可毕竟人不在这里,了解的并不算太清。   这就导致了他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推测不出来到底是谁下的黑手。觉得是赵王,又觉得像朱无涯的手笔,说不定还有可能是皇帝。   代王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逼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接过除夕举着的火把,又仔仔细细地将眼前的景象看了一遍,心中还恨恨地道,不管是谁劫走了裴金玉,不管她是不是有所损伤,眼前的这片狼藉,终有一天他要还回去,还是十倍百倍的。   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以裴金玉的性子,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怎么没有反抗的痕迹?就是那个“嗖嗖嗖”没事儿就射他的连弩,别说箭了,连根箭毛都没有好嘛!   代王彻底松了一口气,利索上马,先没回长公主府,而是回了一趟代王府,还是从后门进去的。   代王办完了事情,又从代王府的后门出来,策马去了长公主府邸。   二话不说,先去见裴天舒。   暂时主事的七里,一瞧见代王回来,彻底松了一口气。还没等代王见到裴天舒,就先把事情表明。   七里说的都是代王已经知道的,代王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先去看看岳父大人。”   七里道:“那京兆伊和赵王还在前厅……”   代王:“晾着。”   七里:“……”要不怎么说长公主府邸是块风水宝地,代王才住进来了几年,不止越发的聪明,还越发的有气势了。一句“晾着”,听起来简直威武无比。嗯,感觉有点儿像长公主哩。   翁婿两个一见面,各自拉着一张苦逼的脸。   裴天舒说:“都知道了?”   代王道:“还去五岳街看过了哩。”   “你怎么看?”   “那不是长公主的马车。”   裴天舒点点头,把他夸奖了一句:“嗯,眼光不错。”   代王哪有心情注意自己是否得到了夸奖啊,问道:“依岳父大人看,长公主她现在在哪里?”   裴天舒撇撇嘴道:“以我女儿的本事,出不了半道被人劫持的事情,八成是在赵王府邸出了什么事情。我已经差人去镇国将军的府邸了,林枞让我派去了东山练兵,瞧一瞧将军夫人有没有回去,有些事情自然就明白了。”   代王连想都没想道:“岳父大人的意思是等,可小婿的意思是即刻行动。长公主在不在赵王府邸,我去一趟就知道了。”   裴天舒下意识问:“你准备干什么?”   代王闷哼一声道:“我媳妇不见了,我去找一找难道不行!”   当然行啊。可是代王你一人去就行了,带着侍卫也没什么,你特么的带着四只老虎是什么意思?是去找人啊,还是去吃人的。   代王到了赵王府邸,就是半夜也得开门不是。   可尼玛,进来的根本就不是代王,是裴家的四只宠物,紧接着,啊~~啊~~,乱叫的声音在赵王府中此起彼伏着。   ******   十一月初一的这天晚上,洛阳城中真的是到处都有“惊喜”。先是代王牵着老虎在赵王府里晃荡,西边的一处院子,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原本还在长公主府邸,等着给裴天舒一个“交代”的赵王,先是得到了自己的府邸被老虎光临的消息,心里顿时一惊,在前厅就坐不住了。   心想着,特么的,代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他怎么就不知道呢?又想着,府里没人能拦得住代王,他得快马赶回去。   赵王就像火烧了屁股一样,打马跑的飞快。才走到赵王府的门口,还来不及进去,就赶上别院的人来府中报信。   那人一边哭一边说:“不好了王爷,别院烧起来了。”   赵王只觉头疼欲裂,吼道:“那就灭啊,别烧到了地下仓库里的存粮就行。”那可是家底。   那人哭的更痛了:“王爷,火……是从地下烧起来的啊!”   这是顾头就顾不了尾巴的节奏。   赵王的头疼完了,又有点儿晕,看了看西边的火光,狠狠地踹了那人一脚,可也顾不得再说什么了,一溜小跑进府中找代王去。还心想着,别院烧就烧吧,他得先拦住了代王,不能让他找到裴金玉。   他自己安慰着自己,应该是没事的,他吩咐了的事情,不止是将裴金玉三人困在贵客厅里,再上的茶里头,还是加料的。只要她们一晕倒,就将她们送到暗牢里去。   算着时间,这事情应该是已经办好了。如此,代王就是将赵王府邸转个遍,也照样找不到裴金玉。   事实是,西边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就好像是不愿离开的夕阳。就在这火光万丈里,代王已经找到了裴金玉。   代王心里的想法是想将她揉进怀里,还没有付出行动,就瞧见了裴金玉身后的高再婵,还有才醒过来还搞不清状况的林焕。   裴金玉向他走了过来,代王正努力克制欣喜的时候,听见了一句:“回府。”   代王:“……”好吧,你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的。   长公主在前,代王在后,正好撞见了一溜小跑的赵王。   时间就好似定格在了这里。   还是林焕打破了沉默,走上前,一巴掌甩在了赵王的脸上道:“我要连夜进宫,将你的所作所为全部都讲给皇兄听。”   别以为这就是沉重的打击了。只见裴金玉看着赵王好一阵神笑,这才道:“我劝赵王还是连夜出城去,听所赵王别院里头可不止有粮食呢,还有一些明晃晃的兵器。”   接二连三的打击,不止打击坏了赵王的心,还玩坏了他的表情。   赵王咬牙切齿,还脸红筋涨,指着裴金玉道:“是你放的火?还有什么兵器,那是你在栽赃。”   裴金玉一笑,道:“说什么呢,我可是被你困在了府中,哪里都不能去。”   自己笨,怎么可以怪别人呢!难道就兴你算计人,我就不能将你算计!   ☆、第120章   赵王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喜欢裴金玉了,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了,恨不得一刀砍死她才高兴。   可,不等他把刀拔出来,没准儿就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的老虎给撕吃了。   赵王瞪了她一眼,按着刀柄,快速撤离。   这真的是到了收拾家当,赶紧跑的节奏。   退路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退路过于惨烈,不是玩死了林浅之,就是玩死了他自己,要不然是整个大宏都跟着他们一起陪葬了。   赵王想到的,裴金玉肯定能想到,代王上一辈子就是那样起家的好嘛,绝对的更加门儿清啊。   可裴金玉一点儿想要拦住赵王的意思都没有,厮杀刚开始,她就默默地退了后,也不管耳边响起的到底是刀剑声,还是林焕的惊叫声。   代王倒是拦了,可赵王今儿可是准备逼宫的好嘛,防备和人马那是足足的。   一场暗夜中的厮杀,没有长公主府的应援,代王想要阻止赵王出城,直接将他击杀的可能性为零。   临近四更天的时候,赵王在祁福全的掩护下杀出了洛阳城。   双方的损失都很惨烈,匆匆参加阻拦行动的京兆尹死不瞑目,还没过完洞房花烛夜的祁福双替赵王挡了一箭,死的比京兆尹还不能瞑目。还有那些不知姓名的兵士们,有的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有的为了实现一个人的野心,倒在了冰凉的土地上。   一直到天亮,洛阳城中的百姓都不敢像往常那样打开家门。而这时候,不用林焕进宫禀告,宫里的皇帝已经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有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点点小小的窃喜,来源于一种想法,那就是你不仁刚好我可以不义。   皇帝在早朝的时候,大发雷霆,一向温润的他,发起火来并不输给他的父皇哩。   京兆尹梁丰不知道,自己死了都不得安宁,皇帝给他安上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说的好像赵王所做的一切,都怪他似的。   所幸,皇帝还没有糊涂到要将死人再治一治罪的地步,他不过是在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皇帝乱发了一通脾气,将自己的妻兄肖白鹤任命为了京兆尹,又令刘通为平乱大将军,领兵一万,一路追击。还很沉痛地当朝说了一句:“如不能活捉……就直接斩杀。”   对于想抢自己皇位的兄弟,皇帝没有妇人之心。   凌国公府来不及撤走的老弱病残,皇帝一个也没有放过,全部下入大牢,不论男女老幼,一律处于腰斩。   还有同谋反的高家……说这话,高御史就不爱听了,什么谋反,有证据吗?   昨夜根本就还没有走到逼宫那一步,赵王就已经歇菜了好嘛!高御史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和他那个私生子,根本就不曾调动过一兵一卒。   高若凡除了平时同赵王走的稍微近了那么一点点,完全没有其他的污点可言。   是以,高御史和高若凡当朝请罪,识人不清,差点儿造成大错。   高御史哭的那叫一个老泪纵横。   皇帝这会儿并不敢做出“宁杀一千,不放过一个”这种事情,主要是他手中没有可用之人,罚了他二人半年的俸禄,以示效尤,就不再往下追究了。   至于裴家,长公主受惊,是要安抚的。   代王虽说没有成功阻拦住赵王,也算是阻击有功的。   皇帝赏的都是实物,就连林焕和高再婵,他也没有忘记,每人赏了两千金银。   出手很大方,其实原本还想让代王做京兆尹的,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口头嘉奖了几句,这就退朝,去后宫看看皇太后。   皇帝到的时候,皇太后还在哭。   能不哭嘛,赵王这是起兵造反了,跑不掉不是他死就是皇帝亡的结局,又不是小时候兄弟俩打架,谁打赢谁打输,不过是哭一场的事情。   皇太后一边捶胸一边哭道:“哎哟,有什么报应为什么不冲着哀家来,要报应到孩子的身上去。”   皇帝听了自然是脸色不好的,他又不傻,有些事情当时没有觉察出不对,不代表后来不会越想越心惊。   他也不敢问,主要怕真相是他无法承受之痛。   皇帝闷不吱声地坐在了皇太后的身边。   皇太后觉得她对这个儿子还是有所了解的,譬如他从小就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为此她没少拿根小棍在身后鞭策。   皇太后哭道:“皇上,等抓到了那逆子,你就让他为先帝守陵去吧。”   皇帝还是沉默不语。   皇太后道:“哀家知道是那逆子不对,可哀家就只有你们两个孩子,皇上就忍心看着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帝忍了又忍,还是道了一句:“母后,当狠心就要狠心,你说对不对?母后为儿子所做的一切,儿子铭记在心。如今,到了儿子该狠心的时刻了,若不然大宏就要陷入十几年前那样的战乱了,不说为了黎民百姓,就是为了林家的江山,恕儿子不能听命于母后。”   林家的江山!她恨自己的丈夫,又怎么会喜欢夫姓。   皇太后的心里有多么痛恨这个事情,偏偏皇帝还提起了“狠心”,她觉得自己被堵住了话语,揉了揉憋闷的心口,只觉从心底升起了一口气,“噗”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去。   皇帝还以为自己说中了他母后的心事,将他母后吓成了这个样子,也顾不上去想心里是什么样的一个感觉,叫了声:“母后”,又呼道:“快,快传御医。”   御医很快就来了,说的是皇太后气急攻心,要好好地调养心气。皇帝觉得他在这里,没准儿皇太后更生气,趁着皇太后晕过去还没有醒来,嘱咐了太医几句,就借着还有国事的借口,走掉了。   皇帝的心情实际上也很是复杂,若是他的猜测没错,他母后毒杀了他的父皇帮助他登上了皇位,这是天大的恩情。   可若是分开说,他父亲被人杀了,他不能为父报仇是不孝。   他母亲被人逼迫,他没能保护母亲周全,冲杀在母亲之前也是不孝。   偏偏这样的事情合在了一起,他母亲杀了父亲,还是他父亲逼迫在前,皇帝一想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好了。发誓要将此事烂在心里,还特别回忆了一下,此事的知情者可能有谁,这是起了杀心。   ******   苏子友和春宝最感谢的人,应该是赵王。   皇帝这里才动了想将他二人除去的心思,还未付诸行动,那厢赵王就如丧家犬一样奔到了封地晋阳,还没有喘口气,立时正式扯起了反叛的大旗。   反叛的理由也不知是赵王的哪个幕僚撰写的,洋洋洒洒一大篇,意思就一个:原太子,现皇帝,收买了先帝身边的太监和御医,毒害了先帝。   所以,赵王的口号是:诛奸宦,讨天理。   皇帝得到了消息,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差一点点当朝晕死过去。   他黑着脸,缓了半天,又不能说他是躺枪,毒死他父皇的不是他,而是皇太后。   就算是皇太后这事也说不清,谁让最受益的是他哩。   面对着文武百官的目光,皇帝总觉得他们个个的眼神里都饱含着狐疑、鄙视。   没做过那样的事情,皇帝也不知怎会有这样的心理。   他斥了一声:“乱臣贼子,一派胡言。”   可这样的话语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   这时候,匆匆赶来的苏子友苏御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头撞在了朝柱之上,表决心,也不管自己血流的哗哗啦的,昏迷之前还在高呼:“臣冤枉,臣没有毒害过先帝。”所以死我一个算了,放过我的家人吧。   将这话喊出来,苏子友没有一点儿的压力,这是大实话好不好,他不过是个从犯,昧着良心说了谎话的从犯,至始至终他可是压根儿就没有动过手啊。   有样学样的春宝也想撞朝柱来着,被皇帝下令给拦了下来。   皇帝心说,这一个两个要都死了,晋阳那边保准该说这是杀人灭口了。   虽说他还真有灭口的心。   但,皇帝还是聚齐了所有的御医,命令他们势必要医好了苏御医。   苏子友悠悠转醒的时候,长叹了一口气,哎哟,这是想死也死不成呢!这,这可怎生是好啊?   先不说皇太后听了赵王的反叛口号,又晕了一回。   单只说,皇帝下朝之后,微服出宫到了武陵长公主府。   在这样一个焦灼的时刻,皇帝终于还是要请老将出马了,期颐着忠义王能够力挽狂澜,帮他收复民心。   可皇帝去的不巧,据说忠义王刚刚吃完了药沉沉睡去。   长公主又去了半壁塔中为父祈福,偌大的长公主府中配和皇帝相见的除了楚氏,就只有代王了。   和一个女流相见,难不成要看她的眼泪?皇帝忍住各种心塞,告诉裴七里:“让忠义王妃安心照顾忠义王,无需来见朕了。还是……让代王来一趟吧。”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说的一定不是皇家的兄弟。      ☆、第121章   皇帝和代王见面,真有点儿难兄见难弟的意思。   代王这几天的日子一点儿都不比皇帝好过,可以说是日日煎熬,只因他终于觉察到了裴金玉的目的。   这是一个很难调和的难题,也是他一直都不敢去想,更不敢面对的。   如今已经摆在了眼前,还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情。   可是不止裴金玉,连代王都没有正面提起。   代王猜测她的心理,可能是完全不屑的,她要做什么,没有那个义务要跟他说明。   而代王自己不愿意提起的原因,则是迟迟下不了决心。   就如上一世差不多,一面是家族,一面是爱情。   代王跟着裴七里一起去见皇帝。   皇帝还笑着对他道了一句:“錾弟,来坐这里。”   笑的却很是牵强,20多岁的脸上,并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颓废之气。   代王的记忆里,跟皇帝还是有些感情的,不论是前世作为林青峦的时候,还是这一世作为林錾。   毕竟林浅之是林家的第一个孩子,他还是林青峦之时,就给予过不少的关注。   后来他变成林錾,林浅之对他的照顾,他不说铭记在心,也并没有忘记。   代王按照规矩给皇帝行了礼,然后木讷着表情,坐在了皇帝指定的位置之上。   皇帝同他也没什么事情好说,潜意识里还认为他是个没多大用处的傻弟弟,遂取笑道:“你长住武陵长公主府里,代王的府邸就不要了嘛!”   代王道:“要是要的,万一长公主哪天住腻了这里,还能去那里换一换心情。”   皇帝大笑,说他是个没羞没臊的。   就是这个时候,裴金玉回了府里,听人说了皇帝微服到这里的事情。裴金玉知道,皇帝此时出现在这里,无非是想请她爹出山。   这山是要出的,兵权还要全部握在手中。   只是如今的局势还不甚明了。   如今刘通的那一万人马就驻扎在邯郸,在等着皇帝下令。   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因着那种觉得亏欠了赵王的心理,将他的封地一增再增。导致了如今赵王的封地是自晋阳以北到与北国交接的一大片土地,相当于两个王爷的封地。   探子传来了他征兵的消息,征的是十四岁到六十岁之间的男子,晋阳以北虽说地广人稀少,但矫勇善战的很多呢。   还有探子说代郡和云中郡已经和赵王取得了联系,赵王也已经派人和北国的人接洽。   裴金玉放赵王出洛阳城此举看似在放虎归山,可赵王若是不回到封地,又怎能看清,谁是谁的人哩!   就好比高家那颗毒瘤,危险一来临,就选择了隐藏,到了决战时机,那就是一把会捅进背后的尖刀。成败或许就在此一举。   裴金玉沉吟了片刻,没有去见皇帝,而是去了裴天舒的房里。   她不管赵王闯出洛阳城的事情,不和代王表明不要紧,却是要和她爹好好地说一说了。   大宏这场乱局,不是杀了赵王一个就能解决的。   关于这一点,裴天舒自然心知肚明,这是长年积累攒下来的内因。   林家延卫制,卫家的规则本就是漏洞百出的。   与其说这是一场内乱,不如说是对各种不合理制度的抨击。   如今的社会状态,就算是一个明君将军权集中掌握在手里,也不过是将爆发危机的时间往后推迟个几年,更何况林峻游乃至林浅之,并不算什么心中有度的明君呢。   裴天舒不见皇帝的原因,一方面是做戏得做全套了,另一方面就是因着他自己内心的纠结。   生于乱世,身不由己,裴天舒忽然觉得他想推林枞上台的想法有多么的幼稚和任性。   正好赶上他女儿来说明。   裴天舒顿觉心中愧疚不已,好歹他也是爹啊,怎么能让女儿操心这些事情。   赵王起事时间仓促,起事前的讨伐书都已经发了,可兵马粮草还不齐,倒不如抓紧了时机将高家这颗毒瘤挖出来要紧。紧要之时,当施雷霆手段。   裴金玉完全同意啊,还得将虎贲营掌握在裴家的手里。   于是,就在皇帝和代王胡乱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正要离开长公主府之时,裴天舒裹了两层棉衣,拄着根棍出现了。   皇帝一看见他的身影,差点儿哭了好嘛!实在是激动的不轻。   裴天舒要给他行礼,他比裴天舒的动作还要快哩,赶紧扶起来说:“忠义王身体不适,就不要跟朕行这些虚礼了。”   然后又将裴天舒仔细端详,道了一句:“忠义王瘦了,忠义王为朕受的苦楚,朕铭记在心。”   这话说的裴天舒差点儿老脸一红,这段时间整日吃吃睡睡,啥也不干的,他照着铜镜看自己,那是又白又胖的。   所以,来之前,特地抹了点儿裴小七做的易容膏,这才让脸色看起来是又黑又黄的。   幸好,裴天舒是个脸皮比较厚的,假装咳嗽一声,就将不好意思掩饰了过去。   他也不准备跟皇帝绕弯子,直接道:“皇上,赵王的事情很要紧,但赵王余孽不除,更让人无比担心。”铲除高家,他还是想借助皇帝的权力,也顺便考验一下皇帝对他是什么样的心。   皇帝觉得他说的有理:“祁家的余孽已经关于了大牢,什么时候问斩都可以。”   裴天舒道:“那些才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臣担心的并不是那些人。”   皇帝:“哦?忠义王的意思是朝中还有赵王的余孽不成?”   皇帝并不是个傻的,见裴天舒望着他不语,想了想又道:“忠义王说的难道是高御史和其侄。”   裴天舒点头。   皇帝道:“是不是忠义王有所误会,他二人已经向朕负荆请罪,申明了他二人不过是差点儿受赵王蒙蔽,并非是赵王的同谋……”   裴天舒哼笑一声曰:“皇上确定?”   皇帝想了想目前的局势,又想了想朝中的各路人马,道了一句:“忠义王,此时应当以大局为重。”   不止裴天舒,连代王都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皇帝个傻子再一次地放走了转机。   裴天舒对林家一个两个的笨蛋,真是失望之极,也不劝了,直接说了一句:“还是皇上豁达呢!”   皇帝道:“那晋阳那里……”   裴天舒沉吟片刻:“让林枞带兵增援刘通吧。”   皇帝本想让林枞坐镇洛阳的,好歹他也姓林,遂道:“不如派……”派谁呢?皇帝想了又想,居然无人可用了,脸色郁郁,长叹了一口气。   裴天舒道:“不如这样,皇帝要是信的过那几个小子,不如派他们去增援。”   哪几个小子?答案不言而喻。   武陵七子当中,三个是裴家的,两个是刘家的,一个是个大夫,还有就是代王了。   代王现在姓林还是姓裴……   瞧他妻奴那样,皇帝可不敢肯定。   是以,皇帝沉吟了好半晌才道:“明日朝议?”   朝议就朝议。哼,这是只想让他干活,又不给决定权的节奏。   裴天舒对皇帝彻底死心,连让他做个傀儡皇帝的心都死的透透的了,没有太多的表示,故意晃了几下身体,看似想晕。   皇帝是个有眼色的,安抚了裴天舒几句,就赶忙找了个借口回宫了。   皇帝前脚才走,后脚裴天舒就精神振奋了,弯着的背一下子挺的很直。   代王捂了捂眼睛表示,这变化之快简直不忍直视。   裴天舒抖掉了多余的那层棉衣,对赵王道了一句:“跟我来。”   这就迈步走了出去。   裴天舒领着代王去了书房,裴金玉早就等在了那里。   代王看见裴金玉明显一愣,因为惊喜,还因为……怎么说呢,不好面对啊。   裴金玉看见代王也是明显一愣,这是摸不清她爹要做什么哩。感觉她爹完全把代王当做了自己人,有木有!   她爹是脑抽了,脑抽了,还是脑抽了呢?   裴天舒接收到了裴金玉埋怨的小眼神,道:“明人面前不做暗事。”   好吧,能把坏事做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也就只有她爹了。   就听裴天舒很郑重地对代王道:“计划有变。”   代王点头如捣蒜,然后仰着一张苦哈哈的脸。其实裴天舒不说,他也知道的。   以她的个性……总之,唉!   紧接着就对裴天舒还能跟他交待一句,表示了极大的欣慰,就只差感激涕零了。   于是,代王也不装傻,道:“猜到了。”   裴天舒紧接问:“那你怎么看?”   裴金玉一听,顿时将视线落在了代王那里,代王也刚好在看着她哩。   裴金玉心想,他该不会又要说“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这么恶心人的话了吧!   代王凝视了裴金玉半天,挪回眼睛的同时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的是:“天下需要明主,若不然民不聊生矣。”   他本以为下定决心是会痛不欲生的,谁知,话一出口,居然是一身轻,就仿佛一下子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   裴天舒下意识咂了咂嘴,心想,这小子觉悟够高啊!算是他洗脑多年的成果吗?   关键还有……他真的甘心?   这就和裴金玉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裴金玉插言道:“天下是天下,同我和你绝对不可能混为一谈的。”这是事先申明,可不要以为同意了裴家登顶,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裴天舒的嗅觉很灵敏,瞧了瞧他女儿,又瞧了瞧代王,暗自骂了一句:这个笨蛋,居然还是没有搞定呢!   裴天舒和了一句稀泥:“咳咳,今天,咱们只谈论国事,不谈论家事。”   代王干脆将自己的心思表明:“皇帝不堪大任,赵王更是个糊涂的。林将军打仗行,但性子……”他想说的是“还不如你呢”,怕裴天舒翻眼睛,斟酌用词道:“但性子是无拘无束的,治理国家,恐怕也不行。”   “然后呢”?裴天舒问。   代王道:“然后……我就想到了这里。”   裴天舒表示,也对,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   就又道:“我提议先将赵王围困在封地,使他不能南下捣乱。然后尽快平定了洛阳之事才行。”   那皇帝的人选……看时运,该是他的,他就是不做都不行。   转而又问他女儿的意见。   裴金玉不信代王,还是比较信服她爹的,统领天下的是明主,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姓林就更好了。姓裴那简直叫完美。   所以,她摆摆手道:“我懂的不多,一切自然是听爹的。”   冷不丁,被他女儿拍了下马屁,那感觉飘飘然啊。   裴天舒一咧嘴,笑的很开心。   这时候,代王却突然道:“为绝后患,杀了度乘大圣吧!”其实他想说的是杀了朱无涯才是哩。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一开始就对他那么的介意,那么的想置他于死地。   裴金玉和裴天舒不这样想啊,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们在这儿说皇帝不配做皇帝,赵王不能做皇帝,谋的是林家的江山,可没说一句要谋人性命的话语。   好吧,虽说谋人的江山和性命,没什么两样,可含蓄一点儿行不行?   裴天舒觉得自己在奸臣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那代王就是赤裸裸的叛徒啊。   且不说度乘大圣是不是真的大圣了,只说代王和大圣是有血缘关系的好嘛!   代王当然没有忘记这一点,但更无法忘记就是这帮人,使得林峻游越来越歪的。而林家的江山,也是至那开始,倾斜到了如今再也扶不正的地步。   所以,代王是真的恨啊,恨林峻游以及他儿子们的不争气,更恨那些带坏了他们的歹人。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猜到了朱无涯的用心。度乘大圣,本来就是个活不长的。不过是朱无涯,谋取权利的载体而已。如此,林优之就是同他有血缘关系,也必须是要尽快除掉的。   ******   就在裴天舒和女儿、女婿密谈的时候,坐在马车中回宫的皇帝,越想越伤心。   想什么呢?在想他大伯哩。   想他大伯在战马上的意气风发,又想他后来坐在皇位之上常常露出来的愁苦表情。那时候,他只当他大伯是因着卫长公主而伤心。   现在他知道了,或许一半是因着伤心,一半则是因为……唉,当皇帝可真累呀!   林浅之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以前觉得当皇帝是何等的威风凛凛,现在终于明白了那是旁观者的情绪。坐在这个位置上,谁都不可以相信,莫说是兄弟了,就是夫妻、父子也不过如此呢。身累还不是关键,心累才是主要的原因。总感觉天下那么大,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是和他一道的。   这种恐惧的感觉,越想就越让人想哭了。可别说是皇帝了,作为一个男人也应该是有泪不轻弹的。   他摇了摇头,逼迫着自己镇静,还是想些正事要紧。   譬如,朝中无人可用,是他做太子之时就发现的事情。林家的天下初定,不论是他大伯在位,还是他父皇,都在不断地排除“异己”。   其实那些“异己”,大部分都是帮助林家打天下的,可是守天下的时候就用不着他们了,还显得特别的多余。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历朝历代都会发生的事情。   说帝王无情无义,过河拆桥,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是为了自家的天下能够坐的长,坐的稳而已。   他就算早就发现了无人可用的问题,却也是无能为力。那时,他不过是个太子,没有用谁和不用谁的权利。就是如今,他也不过才做了半年的皇帝!   这是心有抱负,却无力施展。   靠人,怕靠不住。   不靠人,靠自己,累死也不行。   皇帝从小是个蠢萌蠢萌的,是因为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小小一点点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好萌好萌啊。然后,一长大,就只能呵呵了。   所以,现在的皇帝没有了萌,只剩下了蠢。   回到宫中,正好肖宰相进谏。皇帝犹豫了再三,还是将裴天舒质疑高御史的话,说给了他岳丈听。   肖宰相想了想,在高御史和裴天舒之间,他选择了前者。无关于信任,不过是联合对敌,自然是要先对付兵马最多,权利最大的那一个。   他义正言辞地道:“忠义王这是想排除异己。”   皇帝原本就有一点点那样的想法,听他岳丈一说,就更加的肯定了。   紧接着,肖宰相就又说:“武陵七子不可用,就是代王也不能完全相信。”   皇帝也是个护短的,他对代王的感情,可比赵王亲。虽然心里也觉得代王和裴家走的太近,可他岳丈这么说,他还是很不高兴,遂道:“代王虽说是小孩心性,但心里头明白自己该干什么,若不然也不会在发现赵王祸乱之时,第一时间阻拦了。还有,武陵七子不可用,宰相大人有没有什么好人选呢?”   肖宰相早就悔青了肠子好嘛,早知道他女儿要是能做皇后,他当初就应该多生几个助力的。唉,这不是说什么都晚了。   有心推肖白鹤,可又舍不得京兆尹的位置。至于肖家的其他子弟,一个个的还不如肖白鹤呢。   也不敢和皇帝辩解代王的事情,就是叹息了一句:“怕只怕,好好的王爷要坏在裴家的手里了。”   皇帝一想,代王长住裴家,确实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怎么他岳丈一来,一件头疼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紧接着又多了一件呢?   皇帝心塞不已,道:“宰相大人去看看皇后吧,她这几天总是念叨起你。”   肖宰相明白这是皇帝烦了,什么都不想听了,老老实实地跪安,去了一趟皇后的慈惠宫。   因此碰见了白衣飘飘的朱无涯,看着他如雕琢出来的面容和白玉一样的肤色,居然产生了异样的情绪,肖宰相老当益壮,风流心性不改的事情暂且不提。   单只说,皇帝想来想去,灵机一动,下了道没头没脑的旨意。   大意是:女嫁从夫,长公主虽说尊贵无比,但好歹也嫁的是皇亲国戚。以免代王常住长公主府中,被人笑话。不如这样吧,对半开。半年住在长公主府中,半年住在代王府中。如此,皆大欢喜。   裴天舒一听完旨意,就想皆大欢喜个屁啊,让他女儿跟着代王回了代王府,没有了他的管束,代王应该会死很惨的吧!   好吧,裴天舒的思维绝对不是常人能及的。   作为正常人的楚氏,则是在想,女儿要单独过日子了,这日子能过好吗?会不会被府中的刁奴糊弄?会不会受代王的欺负呢?   不过,片刻之后,楚氏就又想,以她女儿的脾气,不说欺负人了,至少不会被人欺负的。   然后,作为正常人的楚氏紧接着也为代王捏了一把汗啊。   这是自己家养的小怪物,自己最了解不过了。   不过,裴金玉要是知道了她爹和她娘的想法,会产生这样的质疑——我一定不是亲生的,代王才是他们亲儿子吧。   一块儿接旨的代王乐呵呵表示,完全没有压力啊,不就是多挨几下打而已。   其实是欣喜不已,哎哟,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人马,当然要比这里好办事啊。   谁知,裴金玉却一翻眼睛说:“代王府多久没有住人了,多久没有修缮了,还能住吗?先修一修再说吧!”   为了媳妇上刀山下火海都行,何况是修修房子这种小事情呢。   代王的办事效率,那叫一个高。   不过是第二日,就禀告过皇帝,开始着手修缮代王府。   为此还张榜招聘,谁能将园林设计的新奇又美丽,许以重金。   岂料后来,“国起内乱,皇族骄奢,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也成了林氏皇族的罪过之一。   所以说,代王,他真的是一个叛徒啊,还是不折不扣的。      ☆、第122章   裴金玉这几日很忙,且忙的很神秘,还带着刘彩,会了会她二婶,也就是裴宝的娘。   裴天舒笑她,护犊子也没有这样护的,敢情闺蜜还没成嫂子呢,你就给你二婶下马威,这真的好?   裴金玉表示,这有什么好不好的,女人的世界你不懂,爹爹还是靠边站去吧。   裴天舒心说,两个丫头一个女人,整来整去不过是家门里的事情,于是道:“好好好,我不懂,我不过问了还不行。爹也是很忙的。”国事和家事比起来,当然是国事更重要了。   这就稍有疏忽,正合他女儿的意。   裴天舒闲了月余,终于忙开了。忙着算计布局,忙着调兵遣将,还得忙着时刻关注各路人马的举动。还心想着,他女儿这儿有代王关注着,约莫不会出什么大事情。   可是代王也很忙啊,主要是忙着修缮代王府邸,这是一件光想想就让人觉得很幸福的事情。   说忙都忙,大家都忙成了狗。   连皇帝那里也不例外,皇帝那儿要忙的事情太多太杂,又忙又伤心。   譬如,他兄弟那儿没事儿就发个千字文骂骂他,他还得找个文采好的再骂回去。   再譬如,皇后肚子又疼了,皇太后又晕倒了,哪个美人又吃饱了撑的开始半夜唱歌了。   总之,没有一件是让人感觉到幸福的事情。   皇帝现在最想说的:别跟我提代王,提起他,我就羡慕嫉妒恨的好生气啊。   都是姓林的,怎么同姓不同命呢?是不是人只要活的没有追求,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事情?   皇帝不清楚,唯一肯定的是该干的事情,还得干哩!   增援刘通的人选,朝议了七天之后,终于有了结果。   虽然结果真的不尽如人意。   裴七里和刘元枫两人,领了刺奸和破奸的将军封号,于十五日之后,点兵二十万向晋阳进发。   皇帝的诏书下来之后,裴天舒什么也没有交代,只说了一句:“这是你们的时代。”说完他自己还挺心酸的。   想想十几年前的他征战沙场,所向披靡。如今物是人非,和他一起征战的林青峦死了,他大哥死了,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将领,死的死变的变。   总之,时间催人老,服还是不服,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大军开拔那天,天空飘起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鹅毛大雪。裴金玉因着偶感风寒,这就没有去送行。   跟着裴七里和刘元枫走的还有裴宝和谭中秀,一人作为军师,一人作为军医,踏上了属于他们的征程。   二十万大军从早上出发,到了日落时分行了约百里,这是军规里定好的脚程速度。   也就是太阳刚落的时候,洛阳城里,裴宝哭哭啼啼地来砸武陵长公主府的大门。   裴天舒一看见他,即刻变得神色冷峻,道:“快去看看长公主有没有在屋里?”这貌似已经是一句废话了,他女儿要是还会在屋里,那才是出了鬼哩。   裴宝往他面前一跪,哭道:“三叔,我……”家里有一个拖后腿的娘,和长公主里应外合将他困在了家里,实在是让人很无语。   可裴宝也就只能哭,总不能真的来告长公主的状吧。   裴天舒精明了半辈子,被他女儿给算计了一次,怪不得他女儿死活力荐裴宝做这一回的随军军师,敢情打的是偷跑的主意。   哎哟,他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别去看了,赶紧的,加派人手给她送去。”   代王正好进门,问了一句:“给谁送人去?”   裴天舒斜他一眼道:“你媳妇跟人跑了,你不知道?”   代王:“……”我擦哩个擦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裴天舒又是“哎哟”一声,想说老子也不知道啊,可老子管不住女儿,不是件什么光荣的事情。   于是,裴宝擦干了眼泪,带了两百多号死忠连夜追赶大军去了。裴天舒下的命令是,一切听命于长公主。   代王:“什么?”难道不是将她绑回来吗?   裴天舒撇撇嘴表示,老子才不干那种强制人的事情!   代王:“……”裴宝等等,本王和你一起去。   代王当然是去不了的,他得留下来和裴天舒一块儿玩阴谋诡计。嗯……就是先整垮高家的事情。   代王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更何况他现在的心理,就是想置那些祸乱了他林家江山的人于死地。嗯……这属于有火没地方撒,只想将那些害虫全部都撕碎。   至于媳妇,应该跑不了的吧?   嗯,应该跑不了,她爹她娘还有她弟弟,都在他手里。   裴天舒要是能猜出来代王的心理,会说“嘿,小子,不光觉悟高,口气还不小哩”。   总之,翁婿两个头一次合作,别管各自怀了什么心思,要合作愉快不是!   代王很主动地放弃指挥权,同裴天舒道:“岳父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裴天舒,心说,好吧,看在你这么乖巧的份上,等我女儿回来的时候,我可以替你美言几句。   这就勾勾手示意代王附耳来听。   ******   且不说,洛阳城中裴天舒会玩个什么样的阴谋诡计。   单只说,裴宝那厢追上大队人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   兄弟汇合,裴七里和刘元枫的神情是很不自在的,主要是觉得对不起兄弟,这不是迫于长公主的淫威,联合起来坑了兄弟一把嘛!   裴宝是属于从小被坑习惯的,反正不是被兄弟坑,就是被她娘坑,还总是被坑的欲哭无泪。于是干脆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坑都已经坑过了,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吧。   这就去见长公主,一瞧见她,二话不说,也不行礼,就蹲地上哭。   裴宝下定了决心,要用眼泪谴责裴金玉。   行了几天的路,虽说有马车可坐,但怎么也比不了家里。   裴筝给裴金玉掂来了热水,让她泡泡脚,可以舒坦舒坦。   可裴宝不走,眼看热水就要变成了凉水。   裴金玉只好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我是算准了我爹还会让你来的。”   裴宝还是哭:“……”可被坑的精神损失,谁来弥补呢?   裴金玉又道:“我坑的也不止你自己,我连阿彩也坑了哩,这还不是为了你放心。”这是说带她然后没有带,想都可以想到,刘彩发现被她骗了以后的怒气。   裴宝:“……”他真不想说,还是带在身边更放心。   这就越哭越痛了。   这个堂哥怎么哄都哄不好,比裴百威和裴雪津还让人头疼。   裴金玉生气了,脸一歪道:“我爹是不是说了让你们什么都听我的?”再哭,就让你回去和刘彩团聚。   裴宝在这话里听出了不对劲,赶忙收声,作了一揖,“长公主妹妹好生安歇,我瞧瞧其他人去。”   人和人相比,真的没有什么聪明和愚笨的分别,不过是有些人懂人脸色,更懂得见好就收而已。   裴宝可能不算足智多谋,可他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   ******   十天之后,大军到了邯郸和刘通汇合。   刘通心想着,来的两个小子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已故带头大哥的儿子,总之都是儿子辈的,到哪里都没有老子迎接儿子的道理。   是以,做了个安静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郡守特地为他腾出来的府衙里,看晋阳来的消息。   赵王已经征完了兵,为了鼓舞士气,还制定了重赏求勇夫的策略。他手里拿的正是一份赵王在晋阳城内的张榜布告。   布告的内容:能活捉或杀死平乱大将军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邑万户;能够活捉或杀死刺奸、破奸将军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邑五千户;能够杀死或逮捕其他副将的,赏赐黄金两千斤,封邑两千户。   刘通看到这里,咂了咂嘴,心道,赵王真是财大气粗。   别以为这就完了,后面还有呢。   后面说的是打到了洛阳城,凡是活捉或杀死三公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邑万户;活捉或杀死三公以下、两千石以上官员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邑三千户;活捉或杀死两千石以下官员的,赏赐黄金一千斤,封邑一千户。   凡是有功之人,皆可封王列侯。   还有,带着军队或者城池投降的,英雄不问出处,只要士兵过万,城中户口过万,如同杀死平乱大将军的封赏。士兵和城中户口过五千,如同杀死刺奸将军的封赏,以此类推。   所有的封赏都将高于皇帝规定的一倍,原就有封爵城池的人,只会增加封赏不会保持原状。   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的,关键还有一句:若能活捉或杀死忠义王的,赏赐黄金两万斤,还会赏赐忠义王原有的封地,且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增加五千户。   刘通看完了,很不满意,因为杀了裴天舒比杀了他的封赏整整多了一倍啊,比宰相都高。再一想,赵王得和裴天舒有多大的仇,也不知他到底是想死磕皇帝,还是死磕裴天舒。   越想越好玩啊,刘通跟个傻子似的,坐在屋子里头哈哈大笑。   这就有人来报,“刺奸将军、破奸将军,到。”   刘通道:“让他们进来。”   他自己背门而坐,连看清来人都不曾,指着桌子上的赵王布告道:“快来看看你们值多少黄金。”   走在最前头的裴金玉将布告拿在手中,第一眼就瞧见了关于她爹的。   这时候,刘通也瞧见了她,撅着胡子道:“咦?”   裴金玉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别装,我爹肯定给你来过信。”   刘通抽了抽面皮,还真是无言以对,指了指布告,掩饰尴尬道:“这上面没有长公主实在是赵王的不对!”      ☆、第123章   还别说,赵王的布告上本来是真有裴金玉的。   但幕僚冷羿,对,就是那个经常给赵王出主意,以前写奏折,现在写布告的幕僚,他说了,这布告上的都是男儿,哪有女人的容身之地。主要还怕被天下人笑话,说赵王是个同女人斤斤计较的小心眼,这对大事不利。   赵王觉得他说的有理,就将对裴金玉的恨意,藏在了心里。只想着,等攻破了洛阳那天,把她收进了后宫里,正着玩反着玩,总之使劲折腾,折腾完了再扔到冷宫去,哈哈,那样才能解心头之恨哩。   且不说,赵王对裴金玉的恨意有多深。单只说这人呐,逆境的时候,总要会自己哄自己,要不然这苦哈哈的日子多难熬呢。   赵王是这方面的好手,光想想那样的事情,就把自己哄的很开心。   可是哈哈笑过之后,还得再回到现实里,北国尼格多格日已经派了特使过来,说是联盟可以,条件是事成之后,要他割让平城以南的十个郡。   赵王一想起这件事情,顿时心塞不已。怎么说呢,皇位重要,可割让土地不止关乎一个国家的尊严,也关乎一个皇帝乃至一个男人的尊严。   作为还存了点儿血性的赵王,虽说这是一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但是真的发生在眼前,还是无法接受哩。尤其是数量,十个郡啊,明摆着趁火打劫的行径真的好?   这不算是特别气人的,关键是那特使还说了,他不同意也没有关系,北国皇帝还会派另一个特使出发前往洛阳,给大宏皇帝的条件是,给十个郡,他们出兵二十万,里外夹击。   对,那个“击”,打击的就是他。   赵王见完北国的特使,将平生所会的骂人词语,用平生最愤慨的语气,骂过了一遍,又重复一遍都不过瘾。   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特别委屈。这就又在心里将裴金玉凌迟一遍。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赵王自己认为的事情,他除了郁闷,还能怎么样呢?   辗转反侧了一夜,还是忍痛签下了联盟条约。   至此,赵王知道自己真的再也回不去。   成事,将要背上分裂国土的罪名。不成,那就是粪坑里的虫,再也没有比他还臭的东西。   可是做什么事情,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一点赵王很清楚。   像他大伯,照样是名不正言不顺地登上了皇位,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皇帝就是皇帝,还不是掌握了他人的生死,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此,赵王又安慰好了自己,只一心计划着如何起兵,以及做了皇帝以后的事情。   就是在这样的紧迫环境里,赵王又要成亲了,还是一次娶三个。两个妾室,一个是代郡的郡守马洺的侄女,另一个则是雁门郡郡守汤隽的庶女。   赵王要还在洛阳城的时候,区区一个郡守他肯定不会看在眼里,不过此时此地,代郡屯兵三万,雁门郡有兵五万,这是不得不拉拢的。   至于赵王正妻,自然还姓祁,乃是祁福全的亲妹妹祁福珠。要知道祁家的封地虽不大,可富饶的要命,祁家的金银是赵王一开始就看上的东西。哪怕新娘的心不在此,也没有一点儿关系。   据说,祁家还没有和赵王勾搭上的时候,诚信伯夫人肖氏为刘元枫相看过祁福珠,双方都很满意,本已经约定好了换庚帖的时间,岂料就有了祁家要和赵王结亲的事情,诚信伯府便再也没有提过换庚帖的事情了。   祁福珠因此而闹过好几场,可祁家跟随赵王造反,时刻担心事发,早就在祁福双和赵王的那场致命婚礼之前,将祁福珠等女眷寻了个由头,送回了封地。直到前几日,才接了过来。   赵王的这一场婚礼,办的悄声寂静,只一顶喜轿,将新娘抬进了府中,然后又从侧门抬了两房妾室进门,就算完了事。   因着赵王晚间和幕僚们商议大事,连洞房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时间做呢。   等到半夜,赵王忙完了所有的事情,到正妻的房中一看……   尼玛,人呢?祁福珠呢?新娘子呢?   厢房里头接二连三地传来了赵王的咆哮声。   姓林的这一辈子注定要在妻事上不顺,这是不是得怪林青峦没有开个好头呢?   咆哮了半宿,赵王不止很累,还认了命,正妻跑了就跑了吧,派人去追,哪有那个空啊,还是把这个问题丢给祁家自己解决吧!   好在还有两房妾室,先将就着用吧,赶紧让她们受孕生孩子要紧。   ******   几日之后的邯郸,收到的晋阳消息里,关于祁家的有两件事情。一件是祁福珠嫁给了赵王做续弦,另外的一件是祁家走失了一个丫头,动用了全城的兵力去搜寻。   这时代的女人,依附家族而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好点的是联姻,坏一点的就是贿赂的商品。祁福双是,祁福珠也是,不同的是祁福珠不认命。   那祁家可以做的就是不认她了。   嫁给赵王的到底是谁有什么关系,只要祁家承认了就行。   裴金玉心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还是按照老习惯,猜不透索性不猜,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干的事情。   作为平乱大将军的左右手,刺奸将军刘元枫自然也看到了关于晋阳的消息,看见祁福珠的名字,要说心里一点儿异样的情绪都没有,那是骗人的。要说特别难过,那也是骗人的。   这位大哥可是说过“女人如衣服,还不如马鞍”,这样的高论呢!   是以,刘元枫不过是甩甩头,念叨了一声“各人有各人的命”,这就忘记了祁福珠,开始想眼前的事情。   眼前,他们正在讨论,是主动进攻,还是等赵王集结了大军,兵临城下,再将其一网打尽。   这事儿,不用向皇帝请示。一方面是因着临走的时候,皇帝说过“将在外军令可不受”这样的话语。另一方面不好言明,总不能说他们压根儿就没将皇帝那个没打过仗的人放在眼里。   还有一点,只有刘通和裴金玉心知肚明。   在座的其他人,也许猜的到,也许猜不到,这都没有多大的关系。总之一句,打土豪,分田地,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情。   说白了,裴金玉为什么要放虎归山,其中的一点还不是看中了赵王屁股底下的那一大块封地。   让皇帝那里消息滞后一点儿,没什么不好的,这不是方便行事嘛!   刘元枫和裴七里是年轻的强硬派,主张即刻进攻,要求各领八万人,分一左一右,双头并进。还立下了军令状,说是不如期拿下赵王,按军法处置。   刘通也有些意动,这是想攻赵王一个出其不意。   裴金玉表示,现在进攻还叫个屁的出其不意啊,赵王日防夜防可不就是防着咱们攻城的嘛!   不去,就等着赵王的动静。   反正咱们又不着急。   刘通一听,也对啊。   刘元枫白了一眼他爹,不客气地说:“大将军,你什么时候把那个没主见的毛病改掉了,你就还是我爹。”   刘通一撅胡子,用行动表示了自己就是再没主见,也还是他爹。   嗯……就是抄起马鞭抽了刘元枫一顿。   也不知是刘通抽的比较轻,还是刘元枫死硬,反正围观了整个过程的裴宝连半声呻吟都没听见。   饶是如此,裴宝还是觉得好吓人哩。   心里直嘀咕,也不知刘通这个老丈人会不会和他三叔一样,没事儿就拿女婿出出气。   伺候起刘通来,就越发的小心。   刘通才将马鞭一扔,裴宝就端上了茶水,道了句:“您歇歇,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刘通瞧了他一眼,以前觉得这货文绉绉的不像他家的女婿,如今看看,嗯……还行吧。   接过了茶水,一拍桌子,继续。   然后,裴七里就倒戈到了裴金玉的阵营,主张休整兵力,等着赵王主动攻击。要知道,晋阳到邯郸还有那么长的距离,累就累赵王的兵。尤其他的兵一大半都是新兵,行军的辛苦和劳累,就是赵王军队的第一场战役。   再有,就算是赵王攻下了这中间的其他城池,他要是派人镇守,就得分出去兵力。不镇守,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什么实质性地威胁。   赵王要是脑残地干出了打砸抢烧这样的事情,那势必会成为加速让他灭亡的原因。   刘通才抽完刘元枫,父子俩个还闹着脾气呢,肯定不会在一个阵营。   裴宝这个识时务的,长公主和老丈人有分歧的时候,他保持了沉默。如今……自然要紧随老丈人,唯长公主马首是瞻了。   于是,四比一,刘元枫不仅挨了顿揍伤了身体,还伤了心。   一生气,纵马玩去了。   这就错过了祁福珠进城求见的一场好戏。      ☆、第124章   身为凌国公府嫡系长房唯一的女儿,祁福珠生下来就是泡在蜜罐里的,十几年顺风顺水的生活,却在国公府和赵王结亲之后,彻底改变。   完全是连个过度都没有,直接从美梦掉进了噩梦里。   先是眼看要成的亲事变了卦,再是堂姐惨死,国公府满门沦为了逆贼,最后竟又转变成了她得代替亡姐嫁给赵王,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情。   其实要问她具体接受不了什么?   是接受不了成为续弦?还是单纯不喜欢嫁给赵王?或者是接受不了沦为逆贼?   祁福珠想不清楚,但她是个行动派。在晋阳城新置办的府中大闹了几场,说的还是有理有据,致使爹娘还有大哥都对她心中有愧。尤其是她娘,将她往赵王府中送的这天,连将她送出门的勇气都没有,她刚好有机会在身上藏了很多东西。譬如,匕首,金银。   还和心腹的丫头约好了里应外合,这就顺利地逃出了赵王府。   她们一刻都不敢耽搁,径直出城,又一路往南,过的是苦不堪言的行乞生活,幸好遇上了一队从北往南的商队,这才提前到了邯郸。   一到地方,就闯了军营。   祁福珠可是早就听说了,刘元枫就是来讨伐赵王的刺奸将军。   又脏又臭,还是做男装打扮的祁福珠没有引起注意,被当做闹事的地痞给赶出了军营。   没挨上一顿打就算幸运的了,祁福珠要再闯军营的时候,被心腹丫头红鹃给拦住了,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她去。   两个人在邯郸城里好一番打听,这就打听到了裴金玉那里。   裴金玉现在住的地方,正是郡守特地为刘通腾出来的府邸,她一来,刘通也就只有腾房子了。且安保工作也由裴宝带来的那两百多人接手,他的人只负责最外面看守大门的工作。   一个是不揽责任上身,再一个他的人员虽然素质过硬,可和裴宝带来的那两百多的精锐一比,也差了好大一截哩。   且不说,刘通看着那些人也就只有眼馋的份。   单只说,祁福珠的丫头红鹃是个手脚麻利的,生怕府外看守的士兵不让进,这就找了个没人的矮墙,想要翻进去。   嗯……才骑上了墙头,就被人给拎了进去。连带着蹲在墙角等消息,无聊的直画圈的祁福珠也被拎了进去。   虽然拎她们进来的人是凶神恶煞的表情,但是正合她们意啊。   被审问的时候,祁福珠就说了:“我要见你们这里最大的。”   她的本意是要见姓刘的,别管是平乱大将军,还是刺奸将军本人呢。   她连说辞都想好了,要是见了平乱大将军,她就说:“我是来通风报信的,但是说情报之前,我还有条件要说哩。”   要是见了刺奸将军本人,那就更好办了,她只管哭就行。   祁福珠觉得自己做好了两手准备,哪里想到还有第三种可能呢!   她想到死也想不到她会被丢到长公主的面前。   这不是任谁也想不到,长公主不好好的在洛阳城呆着给代王生猴子,居然上了前线哩。   祁福珠一眼就将男装的裴金玉给认了出来,只因还在洛阳城的时候就见过她不止一回哩。   可是裴金玉不认识她啊,将她仔细打量,一眼就瞧见了她的耳洞。   裴金玉问:“你是……”本是想问祁福珠是不是女人的,谁知,她一挺胸道:“我是祁福珠。”   裴金玉一联想到祁家走失了一个丫头还满城封锁找寻的消息,这就是心里有了谱,对裴筝道:“去,赶紧把刘通截回来。”   说完,她瞧见了祁福珠的小嘴动了一下,随即补充了一句:“也派人去找找刺奸将军吧!”   祁福珠松了一口气,也不跪了,直接坐在了那里。   裴金玉瞧她狼狈不堪的模样,道了一句:“你要不要先洗洗?”   祁福珠瞧了瞧自己:“也行。”   裴金玉二话不说,又使了嘉荣将她主仆二人领了下去。   不多时,裴筝就将刘通给截了回来。   没有裴金玉的吩咐,裴筝也没告诉刘通,让他回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刘通问了一路啊,裴筝都是笑而不语。   对于别人的手下嘴巴这等的严密,刘通一来就表示了自己的愤慨和窝心。   其实是有点儿羡慕嫉妒恨的意思,还想着可不可以借题发挥,弄两百个士兵和裴金玉的两百精锐换一换哩。   刘通白日做梦做的很开心,裴金玉一张口就跟他说了祁福珠的事情。   别看刘通动不动就不顾及他人想法的揍上刘元枫一顿,可是揍得再狠,那也是儿子啊。这就板着脸道:“祁福珠是罪臣之女,理应法办。”主要还是不想让他儿子和她扯上一丁点儿关系。   裴金玉当然知道刘通的心思,但事情不是这样办的,遂道:“若将祁福珠法办,就等于告诉其他的谋逆之人投降必死。”   刘通也明白这个道理,虽说刘家娶妻不在乎什么助力不助力的,但也不好娶一个会拖后腿的。   是以,刘通没再说什么,可脸色一直都是很臭很臭的。   又过了一会儿,嘉荣领着清洗干净的祁福珠和红鹃回转。   说实在的,这一回裴金玉才算看清楚了祁福珠的真容呢。至于刚才,入眼的全是泥。   单论祁福珠的长相,配刘元枫那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刘元枫一向都是“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的臭屁模样,裴金玉也摸不准他见了祁福珠,会怎么想哩。   祁福珠也是个懂得看脸色的,瞧见了刘通不善的神情,赶忙道:“长公主,大将军,我有事要禀。”   这还真不是骗人的,且她要说的事情,也可以算是她非得逃离晋阳的原因之一。   祁福珠就将在她哥哥门外偷听到的赵王与北国联盟的事情道出,还特别讲了事成割让十郡的事情。   刘通就顾不上生她的气了,将赵王翻过来倒过去地臭骂着,最后还不忘啐了一口,充分地表明了自己的憎恶和不耻。   这时候,祁福珠哭了起来,又说了自己离家的不易,就算她家人谋逆是不忠,但作为一个女子背叛家人还是会被视为不孝。可一想起赵王和北国结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就是死也不能嫁给赵王,和他同流合污。   示完了弱,就开始表明自己的不得已,还顺便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这样的事迹,换了个其他的女人来听,保准儿是要泪水涟涟的。   刘通个大老爷们都有所动容了,一看,裴金玉那里除了听得很专心,就没有其他的表情。   刘通自问没有长公主那样的定力,叹息了一声道:“行了,我知道你是个明是非的好孩子,你就安心在长公主这里住下,剩下的事情慢慢再议。”   剩下的事情指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祁福珠就差磕头叫爹了,刘通摆了摆手,跟裴金玉道了一句:“赵王和北国联盟的事情,要即刻报给皇上听,我得赶紧让人快马往洛阳送消息。”   裴金玉点点头,刘通就撤了。   一出了大门,他就对随身伺候的小厮说了一句:“去拦住刺奸将军,叫他一定不能来这里。”   他将才说的话语,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   要说祁福珠不好,她其实还挺冤的。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不管她是舍小家保大家,还是为了爱情不惜抛弃一切。   作为一个爹,还是亲爹,刘通仍旧不愿意儿媳妇是祁福珠那样的。   裴金玉将刘通的心思摸的很透,他走了之后,她就对祁福珠道:“我可保你性命无忧,但……也就只能是性命无忧了。”   祁福珠一愣,急急道:“刚才大将军不是说了……”   裴金玉好似没有听见,一直没有话语。   她不过是在回忆,当初听闻林青峦起兵之时自己的心理,还有她要从城楼跳下之时的心理。她到底有没有想过,抛弃所有,不顾一起地和林青峦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时间隔得久远,裴金玉居然想不起来了。转而一想,想没想过又有什么关系,关键在于她并不会那样做的。   她再看向祁福珠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鄙夷。   因为她知道,当国家、亲人、爱人,全都摆在一起的时候,是很难选择的难题。   她选择的是扑向大地,又有谁能说的清祁福珠的选择是不是扑向光明呢?   而远在洛阳的高再婵,如今也正好面临着这样的一个选择题。   她的答案是杀,哪怕是要背上杀死生父的恶名。   想想林枞和高再婵还真是很配的,一个杀叔,一个就要杀爹了。   天下都难找如此绝配的夫妻。   林枞表示,这不是被逼无门,不得不反击。要不,孩他娘,你就捂着眼睛?   “不,我要看着他们是怎么死的,好在我娘的墓前讲一讲哩。”高再婵却是这样说的。   至于原因,还要从裴金玉离开洛阳的第二天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长公主的精锐是很强大的,参见带着黑超的安保大叔们。      ☆、第125章   裴金玉离开洛阳的第二天,高再婵才收到了她离开的消息,嘴上道了句:“胡闹。”可心里头却想着,要是没有孩子绊住脚,她也想跟着去哩。   当然,只要是用脑子想的,想干啥都行,实际上高再婵干的事情,还是和他们家的大猴子“斗智斗勇”的同时,再顺带纠正小猴子的发音,是“吃~糖”,可不是“吃~当”啊宝贝。   这孩子马上就两岁了,连媳妇都有了,说话还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还时不时的说点儿连她都不懂的幼婴国言语。   关键是,她还没嫌弃他说的不好,他重复个几遍以后,还会气的嗷嗷大叫,小眼睛一瞪她,意思是:娘你怎么那么笨呢!   是以,经常发生在林府里的事情是这样的——高再婵一手叉腰,还得一手拽着小猴子,然后仰头看着假山,喊大猴子:“林恒,别往上爬了,下来。”   恰逢,林旭不知道在底下说了句什么,高再婵抽个空,低头问他:“阿旭,你说什么娘没有听见,再说一遍给娘听好不好?”   林旭重复一遍,高再婵的反应是“呃”。他重复第二遍第三遍,她的反应是“呃……”。   重复第四、五、六遍,他娘还是“呃…………”。   这个时候,林旭抓狂了,另外一头,林恒已经爬上了假山的最顶端。   高再婵无比歉意地低头说:“阿旭,咱俩换个话题行吗?”紧接着就会昂头,咆哮:“林恒,你特么的再不下来,老娘就……”   能怎么样呢,噼里啪啦揍一顿,揍完了还是儿子哩,   血缘在那儿放着呢!   更何况,小孩子调皮捣蛋多正常的事情啊。   就算她暴揍了林恒一顿,那小子嚎哭的时候还是一个劲地叫她“娘”是一个道理。   爹、娘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就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古往今来,父杀子,子杀父的事情,也多了海去了。   每每高再婵和孩子们亲密互动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感慨一下自己和林枞的父母缘都太薄,可感慨归感慨,恨意归恨意,高再婵从没有想过自己和她亲爹高秉光,能走到拿刀互砍的那一步上去。   这实在是一出人间惨剧。   事情的起因还是知道长公主去了邯郸的这天下午,高再婵收到了高夫人的邀请信,说是要邀她明日过府小叙。   她那个继母,自打高如意没了之后,身体一直很差很差的,听说都卧床不起了。是以,邀她过府小叙的,恐怕不是她继母,是高秉光才对哩。   高再婵想不明白,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到了晚间,便同林枞说了这件事情。   林枞想了想,对高再婵道了一句:“你先歇息,我得出去一趟。”   这三更半夜的,还能去哪儿呢!还不是往长公主府去。   林枞换了件深色的衣裳,正要出门,高再婵道:“这么晚了,就为这事跑一趟,合适吗?”   林枞摆摆手道:“你就别管了,没这事,我也准备走一趟的。”   高再婵听罢,便不多问了,洗了个热水澡,就一个人躺在了床上。思绪杂乱,一会儿想着小时候的事情,一会儿又想起了在冷宫里的日子,迷迷糊糊的正想睡过去。   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她猛地清醒,心想着一定是林枞回来了。   高再婵披衣而起,点燃了油灯,入眼的却是一个血人。   她惊呼一声:“夫君……”   就听林枞镇定地道:“别怕,都是别人的血。”   高再婵的心稍稍安定,只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长公主府出了什么事情?”   林枞道:“那边的情况还不知,待我放个信号问一问。”   这就从锁着的柜子里头摸出了个长相奇怪的东西,像是孔明灯,可长的并不一样呢。点燃之后向着东方放了出去,就像暗夜里绽开了一朵深蓝色的花朵,慢慢的向东飘去。   这是裴天舒造出来的紧急联络方式,此灯一起就是告诉裴天舒这边出了事情,且出不了门了。   林枞做好了这些,才转头对高再婵说明,他这是在自家府外不远的地方遭到了伏击。   伏击他的足有上百人呢,要不是他够狠够聪明,今天恐怕就真的回不来了。   高再婵的眼泪哗哗直流,骂着也不是哪个挨千刀的干出了这种藏头露尾的事情。   林枞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却又不好跟高再婵说,这是唯恐她接受不了呢。   这种被亲人谋害的心情,二十年前他深有体会,如今想想,心里也还是不好受的。   却听高再婵骂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用一双泪眼将他望定:“不会是高秉光吧?”   林枞沉默了。   高再婵也沉默了,过了半天,才道:“他这是将咱们的底细摸了个仔细,连你半夜去会忠义王的事情,他都知道呢。然后才故意邀我过府小叙,这是猜到了你会连夜到长公主府上说一声的。真真是好算计,好算计哩。”   顿了一下,她又道:“既然他想让咱们死,那就让他先去死吧!”   盛怒之下说出的话语,往往被人称作气话。   气糊涂了的高再婵,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御史府邸,手刃高秉光。   而将将被西白叫醒的裴天舒,是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林枞的府邸。   那个信号灯,自打他造了出来,这还是第一回用上呢。   没想到还是林枞用的。   连林枞都觉得危险棘手不好搞定,那肯定是出了大事情。   裴天舒在心里念叨着,电话电话,手机手机,特么的做出来什么都不算功绩,做出来对讲机手机什么的那才是真牛逼,当然他是没本事做出来的。   叹了口气,转而吩咐东青:“叫代王守好了门户,我要出去一趟。”   楚氏问:“什么事情,你非得现在出去?”   裴天舒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之是急事。”   楚氏这就不问不拦了,反正问了也不懂,拦也拦不住,不如老老实实不吵不闹,做个安静的美妇人,少让她夫君操心,就算是她的能耐了。   裴天舒穿好了鞋,还拿了弓箭和大刀,往院中一站,视线正好凝视着林枞府邸的方向。   西白问他:“王爷,带多少人去?”   裴天舒分析了一下林枞出不了门的原因,猜测多半是路上会遇见什么阻力,也学了把代王,没事儿咱溜虎去。   什么宵禁,什么危险,老子才不怕呢!   四个兽奴牵着四只老虎在前开路,裴天舒骑着马晃悠悠地跟在后面。一路无事,离林枞府邸还有一条街的距离,裴小虎一家闻见了血腥味道,躁动了起来,嗷呜嗷呜地在深夜里叫着,实在是好瘆人啊。   负责第二乱伏击的贼人甲,打着暗语问头领:射吗?   高若凡摆摆左手摆右手,摆完了右手又摆左手,意思是:射你娘的腚啊,没看见四只老虎的身上还穿着软甲吗!   至于裴天舒自己,那包的才叫一个严密。   射又射不死,难道要下去肉搏不成?一个多时辰之前,林枞一个人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愣是干翻了他们一十八个。   换了忠义王,据说他一箭可以射三个,就是说他一个人站在老虎的后面,至少可以干掉三个一十八人。   这是啥啊?   这是还没将四只老虎解决,他们就得全军覆没的节奏。   反正伏击不成,明天不是还有一计!   高若凡一深思,又一挥手,这回的意思是:撤。   裴天舒这厢因着老虎的示警,一直警觉着,四只老虎各干掉了一大块猪肉,还是没有等来什么动静。   裴天舒道:“走。”   这就畅通无阻地到了林枞府邸。   林枞已经换下了血衣,将事情一说明。   裴天舒冷笑一声道:“他们想玩,咱们就奉陪到底。”这不是本来就准备弄死高家的,没想到他们想死的心情这么急切,那就不玩什么布局了,也直接来把血腥的。   还特地嘱咐了天一亮,让高再婵往御史府邸去。   林枞紧张道:“这不是送羊到虎口?”   裴天舒道:“笨蛋,谁让她真的进去。且看着吧,我还另有安排哩。”   这就又同林枞讨论了几句,留了个兽奴和老虎给他看家,裴天舒又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府邸。   这时候已经是四更了,裴天舒派了个人去宜阳公主府找刘子骞,然后才招来了代王,跟他说了夜间发生的事情,道:“如今的情形就是,高家不完蛋,咱们就过不了安生的日子,如此高家的事情全仰仗你了。”   代王立刻表示,岳父大人你说吧,怎么行动全听你的。   不过我也有条件哩!   那就是我帮你解决了高家的事情,我也要去邯郸呢。   皇帝那边不一定放行,这件事情就交给岳父大人你搞定。   裴天舒翻了翻眼睛,心说,好嘛,这小子真是越长越精了。      ☆、第126章   敢和老丈人谈条件的女婿,裴天舒说:“不要也罢。”   代王就一本正经地道:“高家的事少了我办不行。”   裴天舒道:“嘿,我就不信少了你林屠夫,老子就得吃带毛的猪。”   强硬派碰上了不信邪的。代王强硬不下去了,呵呵笑道:“这样吧,各退一步,咱们还是先将眼前的事情办完了要紧。”   裴天舒表示,这句还像人话。   然后,翁婿两个言归正传,还是说一说今日要办的事情最要紧。   ******   日上竿头的时候,高再婵按照裴天舒的嘱咐,坐上了马车,直奔高秉光的府邸而去。   就在高府门口,高再婵碰见了宜阳公主林焕。   好歹也是公主,下车参拜什么的不能少。   宜阳公主对将军夫人热情的很,立马将她招上了马车,也不顾她已和高夫人有约,非要她作陪,一起去东市转转。   这是高秉光和高若凡坐在府中听来的消息。   高若凡问:“爹,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高秉光沉思片刻道:“不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高若凡又问:“那……西苑那边?”   西苑就是高夫人所居的园子。   要说高秉光和他的私生子也真是够损的,想了这么一个连环的计策。   先是借用高夫人的名义约了高再婵,又在将军府门外埋伏了刺客,打的主意就是能杀死林枞就杀,杀不死的话,林枞和高再婵肯定会对他们有所怀疑。   这么一来,哪怕不准备赴约的,也肯定会想来探一探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只要高再婵一来,这厢他们就给高夫人灌毒药,然后嫁祸给高再婵。再将她扣留府中,林枞自然会带人上门要妻,闹的越大越好,正好名正言顺地将其射杀,就是闹到了皇帝那里,也是他们有理。   这对父子是打定了主意,想打断忠义王的一只臂膀,不惜撕破了脸皮。   可是这会儿,高再婵过门而不入,实在是调戏人的神经。好比,那边毒药的碗都端起来了,正预备着灌下去。这边高秉光却道:“自然是要先等一等的。”   高若凡叹了口气,心说再让那个老女人多活个一时半刻吧!嘴上也没说什么,赶紧指使人传令下去,接着等高再婵的消息。   左等没有消息,右等也没有消息,父子两个等的好焦急,这就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高若凡又重提了他生母转正的事情,他好不容易让他爹放弃这个续弦,可不就是因着这件事情。   可高秉光一直都不肯吐口答应呢!   高若凡一提起这事,就很生气,瓮声瓮气地问:“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和儿子还不能交心?”   这要是和亲儿子直说“我嫌弃你生母地位低贱”,一定会打击坏这唯一的儿子。   是以,高秉光仍旧同往常那样顾左右而言他:“若凡,现在可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想啊,我才死了夫人,不可能马上迎娶。还是趁着刘通不在,先杀掉了林枞,再除掉裴天舒要紧。”   高若凡正要反驳,这就有人来报,从宫里来了位公公,正在前厅。   好吧,高若凡只好收起了浑身的戾气,和高秉光一起去了前厅。   来传话的是皇帝身边得用的常公公,带来了皇帝的口谕,说是让他叔侄二人一同进宫去。   高秉光用一袋金子换来了一个消息,常公公说了,皇帝诏他二人进宫是因着忠义王告了他们一状。   具体是什么罪状,常公公没有听清。但皇帝并不是十分相信,这就诏他二人进宫,准备询问清楚。   高秉光和高若凡对视了一眼,表示要换身衣裳进谏,才不会失了礼仪。   这就又塞了袋好处在常公公的手里。   常公公笑呵呵地应允。   高秉光和高若凡又双双往后院去,一路走,一路还不忘记小声地交换着意见。   高若凡道:“他参的肯定是昨夜的事情。”   高秉光也是这么想的,可也并不一定。他道:“昨夜的事情没有证据,谁知道裴天舒会不会无中生有,整出点其他的事情。他那张嘴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做御史实在是太可惜。”   高若凡:“那就见机行事。”   高秉光:“那是一定,总之示弱一定可以获得皇帝信任的。”   父子两个商议定,又换了朝服,一人一匹快马,还有无数随从,跟着常公公往皇宫去。   不多时,到了皇宫的门口,高若凡总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对,就连看守宫门的兵丁也好生地眼生呢!心里头起了疑,再一看常公公进了宫门,就不知道窜到了哪里。   高若凡下意识道:“爹,情况好似不对哩!”   高秉光还来不及接话,就见代王从宫门里走了出来,道:“咦,你怎么叫他爹呢?”   他的身后还站了十几名的随从呢。   听说代王一向是这样的,就是进宫身边还带着不少的人呢。今日一见,果然和传言一样。   高秉光没有任何怀疑,笑道:“代王一定是听错了。”   代王闷哼一声,蛮不讲理地说:“你又不是我的耳朵,怎知我到底有没有听错呢!”   转而就高声喝了一句:“来呀,高氏父子犯下了欺君之罪,还不快将他们拿下,交由皇上处置。”   代王身后的随从一个都没有动,却见从宫门里跑出了一队精兵。   高氏父子定睛一看,带队的是武陵七子中的程八骏。   高秉光和高若凡若这时候还不明白这是提前埋伏好的,那就真是棒槌了。   高若凡仗着武艺高强,一边躲避,还一边喝骂:“大胆,你们究竟是奉了谁的旨意?”   高秉光道:“这时候说这些无用的,咱们还是赶紧杀出去,只要保住了性命,单此一件事情裴天舒就死定!”   都到了生死关头,还想着怎么害人。代王表示,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高氏父子在随从的掩护下爬上了马,准备奔命而去。   代王拿出了随身的弓箭,第一箭射中了高秉光的马腿,第二箭就直射进了他的后心。   高若凡痛呼出声:“爹……”   代王道:“和你爹一块儿去吧!”一挥手,身后的十数名随从一齐搭弓射箭,目标就只是高若凡一个人。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高氏父子被射成了刺猬,到死都不明白裴天舒怎么会这么胆大,居然敢在宫门口设下埋伏。   就是代王初听到这样的计策,也很是惊心。这得买通皇帝身边的太监,还得买通看守宫门的兵丁。不仅如此,速战速决,还得保证中间不会出现差池哩。   可裴天舒说的很肯定,只要照他说的办,保准不会出事情。   代王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怎么保险呢,这就自己虐了自己一把——嗯,就是划破了胳膊,来了场苦肉计。   代王带着伤见了皇帝。   皇帝惊问:“你怎么负伤的?”   代王这就将在宫门口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是重新编排过的,还特地带了证人过来,就是看守宫门的兵丁。   到了皇帝的耳里,事情就简化成了这样的。   代王出宫之时,偶遇高氏父子,听见高若凡叫了高秉光一声“爹”,这就不停地刨根问底。   两边起了冲突,代王中了一刀,很生气。   结果……结果高氏父子就变成刺猬了。   几个兵丁在代王叙述完了事情,一致表示,听见了高若凡叫高秉光“爹”,然后又一致证明先动手的就是高若凡。   代王就又说话了:“皇上,他们犯了欺君之罪。”   皇帝叹口气道:“就是哩。”像这种隐瞒私生子的事情,怎么说呢,要是皇帝非不愿意追究的话,就是无伤大雅的。   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总不能说,代王杀的不对。且不说代王受伤在前,哪怕代王毫发无损,他也不能将其怎么样呢!   皇帝又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忠义王道:“我本想叫他二人进宫讨论一下军情,没想到……”唉,没想到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个大臣哩。   皇帝本来就很窝心,没人用啊,这下就更窝心了。   偏偏这时候,裴天舒“正义感”爆棚,说了代王一句:“就算他二人犯了欺君之罪,代王也不能将他们杀死呀!”   代王翻了翻眼睛,道:“我已经将人杀了,怎地?”   裴天舒又道:“代王,这事不是这样办的。”   代王还是道:“已经这样办了,怎地?”   皇帝只觉头疼无比,挥挥手道:“忠义王息怒,阿錾他心地至纯,鲁莽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此事确实是高秉光和高若凡不对哩。”   都到了这步田地,也就只有这样办了。皇帝一道圣旨下去,将高氏父子的欺君之罪定了性。皇帝多少还是有些惋惜这二人的,这就免了连坐之刑,放过了高府的其他人。   高再婵看见高秉光刺猬般的身体之时,这时候的高秉光早已经凉透了气。   林枞还下意识地捂了捂她的眼睛,却被她一把拍掉,就听她道了一句:“好了,我娘保佑,终于轻省了。”      ☆、第127章   兵贵神速,这是裴天舒和裴金玉一致认同的。   饶是如此,当高氏父子挂了的消息传到邯郸的时候,裴金玉还是愣了片刻,想着书信上面淡淡一句告知的后头暗藏了多少的血雨腥风,忍不住说了句:“真是……太快了。”   她还在洛阳的时候,就是不见她爹有所行动。她才走,那边立马就搞定,这么看来,她爹一定是故意不想让她参与。   裴金玉准备给她爹写封信,揭露一下她爹的“险恶”用心。   信还没有写完,刘通就来了。他一句话都不说,先是闷哼了一声,又像驴拉磨似的转了几圈,然后一脸的怨妇表情,径直坐在那里。   刘通很心塞。   还不是因着刘元枫一听见祁福珠投诚的消息,谁也拦不住他,突破了层层障碍,同她见了面嘛!   且,不止见了一回,几乎天天都要来见一见祁福珠呢。   刘元枫似乎是到了叛逆期,越是他爹不让他干的事情,他越是干的特别起劲,还风雨无阻的。比如,前夜下了场暴雪,昨日刘元枫还是一大早就来了这里。   裴金玉自然知道刘通为什么生气,可气就气呗,管她什么事呢。别说是他了,就是她爹生气的时候,她也没有低声下气地哄一哄呢。   刘通折腾了半天,仍旧没引起裴金玉的注意,不肯甘心,这就闷声闷气地道了一句:“唉,家门不幸。”   再一瞅裴金玉,她还在那儿写信哩。   被人忽视的很彻底,刘通好想抓狂啊,干脆道:“长公主,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凉拌。   裴金玉给她爹的信终于写完了,想了想,又在后头加了几句:平乱大将军的头衔实在是不适合诚信伯,平乱平乱,平的不止有国贼,家贼也应当能平才是。伯爷是个管不住儿子的,要不让夫人也来吧。管一管儿子,也顺便压一压伯爷的火气。   遇见点儿小事情,就天天来烦她,把伯夫人接过来,让伯夫人将一大一小全领走管教去。   裴金玉吹干了墨迹,将信折好,放进了双鲤信封里,这才将刘通望定。想说点儿什么,可有些话不好出口呢。   长公主的眼神波澜无惊,就是太过平静才有点儿吓人哩。   刘通的脑海里有三个问题:长公主是不是要生气?会骂他吗?还是一生气将祁福珠给咔擦了?   要是最后一种可能,就实在太好了哩。刘通想问,可不敢轻易出声,毕竟他的年纪都这么老了,万一被个女儿辈的小姑娘骂,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   裴金玉的心里也有三个疑问:刘通知不知道他儿子和祁福珠谈了什么?肖氏要是知道祁福珠的事情会有什么反应?要不要把刘彩也一块儿接来呢?   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里。   裴金玉越是没有表情,可怜刘通就越是心惊。   也不质问了,随便说了一句:“那什么,我到后面看看去。”   裴金玉没有反对,心说,说不定这会他儿子又来了呢,少不了又是混战一场哩。   对于祁福珠的用心,裴金玉是明白的,姑娘家家的还不是想让自己有个如意郎君。   关键她不明白的就是刘元枫的心思,且不能按常理推论,只因这货的思维极具跳跃性,弄不好连他娘也摸不准呢。   就为了弄清楚刘元枫的意图,昨日裴金玉嘱托了谭中秀一件事情。   为啥不选裴宝?   刘元枫不止和他爹闹翻了,和裴宝、七里也都闹翻了呢,一见他俩就没有好语气,怒斥一声“叛徒”,没有动手还算好的。   是以,套话这个无比光荣又伟大的任务,就落在了谭中秀的肩膀上了。   一开始谭中秀还不愿意,自己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说死活不会出卖好兄弟。   裴金玉就是“呵呵”笑了两声,还没翻眼睛,他又道:“当然,为了小师妹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别说是出卖兄弟了。”   裴金玉啼笑皆非,闹不懂了,她爹也没有给武陵七子上过几天课,怎么他们都和她爹一样是个没节操的呢?   那节操真真是碎了一地啊。   谭中秀这就领了命,信誓旦旦地跟裴金玉保证:“只要我出马,绝对不会出错的。”   他怕刘元枫有所觉察,还另辟了一条捷径,当时就拿了盒自制香粉,让人给祁福珠送了去。   他头一个师父可是有名的妇科圣手,不止主治妇科的各种疑难杂症,还擅长做药膳做补品做香膏做香粉等等,总之是一个会让女人从内美到外的神医。   他学了个皮毛,所有的技艺里唯独药膳和香粉做的最棒。虽说裴小七也是擅长这些的,搁不住人家辈分高,没人敢劳累到他老人家。是以,向谭中秀这个小年轻讨香粉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了海去了。   他主动送给祁福珠一盒,可不算是私相授受哦。   也不怪谭中秀想的多,主要是连他也不懂刘元枫的心。万一这要真是兄弟瞧上的女人,不能让兄弟多心不是!   ******   其实刘元枫也是个知道规矩的,他的规矩弄得裴金玉都很头疼。   他每回来见祁福珠的时候,并不敢一个人单独过来,总带着一队他手下的兵。据说,两个人大冷的天都是站在院子说话的,旁边还围着十几个身背大刀,面无表情的士兵。   这环境……   也就是因着这环境,才使得旁人无法靠近。   想探听点儿消息,还得谭中秀出马。   刘元枫今日来的路上,将好撞见了谭中秀,恰好他又道了一句:“也不知我让人送给祁姑娘的香粉,她合用不合用呢?”   刘元枫就道:“那你就亲自去问问吧,正好我也要去哩。”   谭中秀轻易如了意。   获知了刘元枫和祁福珠的谈话内容,稍一联想,惊讶地合不上嘴巴。   一出了祁福珠住的小院,谭中秀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刘元枫:“你问那么多晋阳内的布防,想做什么事情?”   刘元枫瞥他一眼,说的很正经:“正好今天你过来了,我也就不用特地跟长公主禀明,你代为转告一声,就说我要去晋阳一趟。”   谭中秀从这话中听出来了潜在意思,敢情他自己认为很精心地布了场局,竟被刘元枫一眼就识破了呢。   武陵七子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谁的心眼是怎么样的,还真是互相了解的很清。   谭中秀也没有不好意思,直接说:“长公主要是不允呢?”   刘元枫一翻眼睛,“反正我是要去的。”   “反了你了。”刘通从廊角那里走了过来,听这语气,肯定是偷听了很久哩。   刘元枫对他爹偷听的行为极其不耻,要换了是旁人,说不定还会啐上一口。   不过,这不是旁人,是亲爹哩。   他闷声道:“平乱大将军有大路不走,怎么专走小路呢!”   自打上次被他爹打了之后,他就没再叫过一声“爹。”   刘通一看他不恭不敬的表情,和充满了讥讽的话语,眼睛一闭,一捂脑袋,哎哟,脑壳儿疼。   刘元枫就又道:“要没什么事情,末将就告辞了。”   一转身,一甩衣襟,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如果没有他爹踹他的那一脚的话。   刘通一脚就踹在了刘元枫的屁股上,赶得比较巧,刘元枫的脚下正是几步台阶。   这就……咕咚……砰!   谭中秀“哎哟”了一声,就跟给刘元枫配音似的,紧接着捂了捂眼睛,根本不忍直视啊。   刘元枫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拂掉了挂在嘴边的几根草,嚎了一句:“刘通,你真不是我亲爹啊。”   谭中秀心说,你说的不算,得去问你娘哩。   刘通一听此话,比他儿子还气急,拔了腰间的大刀。   谭中秀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敢情伯爷比他爹还凶残呢,他爹揍他的时候,了不起就是拿竹棍哩。这位好,要开砍吗?   他赶紧道:“停。”   他指着刘元枫道:“儿子不像儿子,哪有儿子直呼爹的名讳的。”   又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握着大刀的刘通:“爹也不像爹,虎毒还不食子哩。”   最后摊摊手一总结:“你们俩人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将军,我是管不了的。但,总有人能治的了你们。”   于是,谭中秀就拽着他二人,来找裴金玉了。   裴金玉一看这架势,乖乖,她就是让谭中秀套个话,他怎么将这俩人捉来了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一父和一子。   究其原因,这可能是阳刚之气太足,到一块儿,不是父冲到了子,就是子冲到了父,不好解决啊。   哎哟,裴金玉一看刘家父子,各摆出了一副好似“有杀父之仇”的表情,就忍不住头疼哩。   *******   遥远的洛阳城,皇帝坐在乾元殿里,也好头疼呀。   可下头的肖宰相像是没有瞧见他苦楚的神情,嘴巴一张一合,越说越起劲。   “要不是先帝太过宠信赵王,给了他那么多的封地,赵王就是想反,也没有门路呢。”   肖宰相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语,是原着这样的一个心理。   他是皇帝的岳父,这不也可以算是爹嘛。他一个劲地说先帝的坏话,就是在证明“我比你亲爹对你还好哩”。   可,也得皇帝肯领情。   皇帝使劲揉着头,心情越来越差了,忍不住腹议,他这个岳父大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先是联合了几位大臣,揪着代王杀死高御史和虎贲中郎的事情不放,幸好代王有免死金牌,出不了什么大事情。现在又总是说先帝,究竟所为何意?   是不是在仗着皇后有孕,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肖宰相还在因着自己能设身处地的为皇帝着想而高兴,那厢的皇帝却因着自己老爹被指责,就翻了脸,道:“先帝也是你可以指摘的?”   肖宰相一听,皇帝语气不对啊,再一看脸色,顿时大惊,赶忙谢罪。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以后有事,宰相大人就上奏折。”   肖宰相听出了潜台词,皇帝的意思是嫌他管的太宽,刷存在感的次数太多,没事儿少进宫。   肖宰相隐隐也有了怒气,硬声道:“皇上,臣告退。”   他前脚才走,后脚皇帝就摔了茶杯泄愤。   声响才起,从那幅一人多高的神武仙鹤屏风的后头,走出来一人,轻声道:“皇上又头疼了?”   皇帝不由自主地轻了语气:“是哩,每天总是有这样那样烦恼的事情,朕怎么可能不头疼呢。”   那人道:“那皇上就吃一粒药丸止止疼吧!大不了我明日再替皇上配出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那就有劳无涯了。”   一直在屏风后头听肖恩禄和皇帝谈话的人,正是朱无涯。   皇帝见大臣的时候,都不避讳他,可见对他的宠信。   朱无涯有意无意地和皇帝说着话语,问的多半是晋阳的事情。   皇帝吃过了药丸,只觉头疼缓解,却有些使不出力气,懒洋洋地道:“有忠义王把关,相信不会有什么事情。”   他每天都是如此安慰自己,唉,不如此还能怎么样呢?   朱无涯又似无意地提起,“最近没听过长公主的消息。”   皇帝想起了裴金玉,微微一笑,像是很没有脾气,嘴上道:“那就是个疯丫头呢!你是不知道,才一岁多的时候,就拿石头砸了静闲道长哩。”   这就将始末说给了朱无涯听。   说的人恨不得回到小时候去,同现在相比,小时候的烦恼和忧虑简直就是个屁。   听得人也恨,恨只恨那一段有趣又温暖的时光中,没有自己的存在身影。   难以想象,两个大男人说着别人媳妇的事情,目光温暖,放声大笑。关键是,这两人的其中一人,和裴家还是明摆着的竞争对手哩。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清楚明天的事情。只要今日还没有拔刀相对,就别管明日的事情。   这是朱无涯的心理。   而代王,却在壮志酬筹地计划着明天的事情。   他计划明天先瞒过了裴天舒的耳目,回一趟代王府邸,然后从代王府直接出城,直奔邯郸而去。   嗯,是的,他要找他媳妇去。      ☆、第128章   代王的快马,那叫跑得一个飞快,那是跑向希望。   谁也无法阻挡。   再说了,裴天舒也没真想拦他,还不是因着他女儿一个人在那边,他不放心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代王就在他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更难以置信,他会这么的信任代王了。   譬如有难啃的骨头,放代王。耍无赖,放代王。就连保护他女儿,也还是放代王哩。   这小子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临走的时候还给他留了封信。   信封上写着岳父大人亲启。   裴天舒抖开了信,第一句说的是他走了,如何如何不放心洛阳的时局。   裴天舒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不放心,还走,可见也是个嘴上说的漂亮,却不干实事的。”   吐槽完了,裴天舒自己都笑了,管理了一下情绪,接着往下看。   下面写的是他对洛阳时局的分析,可以充分利用一下宰相和皇帝的矛盾啊,时刻关注皇后的肚子问题啊,最主要的还是写朱无涯的野心。他说朱无涯的野心不止是想登顶,还想长生不老,而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林优之。   裴天舒看完了代王的留信,然后长叹了口气,心说,这大宏的江山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林峻游死前一直琢磨的事情就是如何长生不老,到了林浅之这里,更邪乎了,造反的造反,想永生的永生,还有一个更厉害,造反和永生一块儿来。   当皇帝和长生不老,简直是所有男人的终极梦想。可裴天舒认为,这两件事情都是强求不来的。   就好比他又活了一世,就跟中奖中来的一样,靠的是狗屎运,并不是机关算尽得来的。   裴天舒重新将获知的有关于朱无涯的各种信息组合在了一起,重点分析的是他的下一步举动。   想着想着,思维又蹦到了代王的身上。裴天舒想,朱无涯一直都不是那种显山露水的,就连上一次差一点儿被肖宰相给……那个了,也只是忙于脱身,后来也并不曾做出报复的行为。那么问题就来了,代王是怎么获知朱无涯的险恶用心的?   朱无涯还没开始行动呢,代王那儿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难道是未卜先知?   裴天舒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代王带着人马正飞奔在官道上。他此去除了留下部分人马供裴天舒差遣,剩下的这些年暗自培育出来的死忠,他全都带上了,不多不少也有两百人。   这不是带足了人马,和裴金玉唱对台戏的意思。这是明白了裴金玉想要“占山为王”的心思,才将人马倾巢带出,以备不时之需。   今年的天气奇冷无比,连裴天舒都说这样的鬼天气,晋阳那边还有得熬哩。赵王是个翻不起大浪的,多熬几日也没有多大的关系,相反还可以为裴家多争取些时日。   但,国情等不了,若今年的庄稼大面积的冻死,到了明年杏黄的时候,一定到处都是流民。   想想若是北有反军,中原或者南方再爆发了流民之乱,那时局谁都无法控制,哪怕裴家想登顶,也势必要大费周章。   代王想了又想,还是赶紧解决了赵王,先摆平了眼前这个危机要紧。这也是他急于赶到邯郸的另外一个原因。   晋阳城坚固,刘通堵而不打不失为妙计,可是这样也并不代表干等着什么都不能做。   代王和裴金玉想到了一块儿去,尤其是裴金玉比他还多知道了一条赵王和北国结盟的事情。   消息已经送到了洛阳,裴天舒正准备跟代王说的,他跑了。   这就谁也怨不得谁了。   代王个苦逼,还在赶路的时候,裴金玉和刘元枫正在商量着他们该干什么,还有怎么干的问题。   至于刘元枫和刘通的矛盾……   任谁看长公主也不是个会劝架的人啊,裴金玉当时就说了一句:“打呗,谁打赢了谁是爹。”   然后两人别说是出手了,连声都不好意思出了。   刘通是怕他那傻儿子真敢跟他动手,那他能不能打的过儿子,还不一定呢。   刘元枫是真不好意思啊,既不好意思出手,也不好意思当爹。   两人对看一眼……还是算了吧。   还有个和稀泥的谭中秀:“说正事,说正事,来来,大家都来。”   这就又将裴七里、裴宝找了过来,从昨天晚上讨论到了今天中午,当然中间肯定是暂了好几回场的。   裴七里说:“我想过了,咱们一直讨论的是赵王循序渐进攻破城池的定律,其实他还可以另辟捷径,今年天冷,若是黄河上结了冰……”   剩下的话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200多年前的那场大乱,最后被刘家的开国皇帝武高帝终结。而那一场战役,武高帝就是从晋阳直接发兵,趁着黄河结冰的时机,从晋阳赶到魏州,又打下了朝城渡过了黄河。   等到他到达浚仪的时候,前朝的昏君还正在洛阳举行郊祀大礼。   所以,他们看似堵住了赵王南下的路,其实根本不然呢。   刘元枫就接道:“更何况现在还得加上一个北国呢!”   刘通下意识抽了口气,试探性地说:“那咱们即刻集结军队,北上晋阳攻城去?”   裴七里又说了:“晋阳城池坚固,素有地势险要,物产富庶,民风强悍之称。若是围困,不过是相持不下,不会有什么进展。强攻,且不说损失惨重,能不能攻下还是个未知数。”   刘通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不擅长这些,就知道有城攻城,有寨攻寨。”   他说的可是大实话,想当年打卫单的时候,他是一员猛将,裴天舒说怎么打,他照着打就行,十战十胜,绝不是说谎的。   可若让他分析献计,他就不行了,顶多有个急智,可以应对突发情形。   刘元枫对他爹不善用脑是颇为不耻的,说好听点他爹叫猛将,说不好听的就是个不长脑子的杀人工具。   他觉得是到了该他出马的时机了,环视了一圈道:“我有一计,不过损伤是极大的。”   裴七里问:“难道是引晋、汾二水冲灌晋阳?”   刘元枫点头。   裴七里又道:“那是一定不行的,忠义王和长公主想要的是好好的一个晋阳城哩。”   说罢,他将裴金玉望定,意思是:我猜的对不对?   这是在直接试探她和她爹的打算。   裴金玉想了一下,觉得已经到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机,遂道:“不止是晋阳,我要赵王的整个封地都是好好的,要大败赵王,要让他的部下臣服,还得将损失减小到最低。”   她稍稍停顿一下:“……这块地方就是咱们的。”   刘元枫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好半天才揉揉手表示,这么一来,就得从长计议。   裴金玉道:“没有那个时间从长计议了,我有一计。”   话音才落,好几双眼睛就将她望定。   裴金玉淡淡一笑道:“我想从祁家下手哩。祁家是谁主事?是不是铁板一块?还有,是不是个个都愿意陪着赵王送死,谁最不想?这些问题,需要四师兄去打探。”   这是让他继续向祁福珠套话,反正这几天他在她那里套出来的话可不少哩。刘元枫爽快道:“没问题。”   裴金玉又道:“等四师兄那里有了祁家的具体情形,还请二师兄清点2万兵马,发兵晋阳,无需攻打,保存实力。”   裴七里应了声“是”。   裴金玉转而看着刘通:“伯爷守好了邯郸城。行军打仗这些苦事情,就交给儿子好了。”   刘通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刘元枫又是欢喜,又是焦急,“那我呢?总不能只让我干些和女人打交道的事情。”   众人哈哈大笑,连刘通的脸上都有了笑意   刘元枫心说,这也算好笑啊,他差点儿说出了“总不能让我光施美男计”。   裴金玉想起了刘元枫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和刘通紧张要死的表情,也忍俊不已。   笑罢,才道:“等你问明了祁家的情形,我要入晋阳城。待我走后十天,你就带领十万大军,发兵晋阳。二师兄的两万兵马,一为疑兵,二为我的接应。四师兄的十万大军才是主力。”   裴金玉说什么都行,可她入晋阳城的事情,那就肯定是不可以。主要原因有三:一,她是女子;二,她是长公主;三,她是裴天舒的女儿。   无论哪一个身份,他们都不可以让她亲身犯险的。   于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全都反对,还是同声同气。   就是谭中秀没有出声,裴金玉便对他道:“大师兄,你来说说,说服祁家人的事情,不是我难道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谭中秀眨眨眼睛,瞧了瞧屋子里的两大阵营。   一边是刘家父子和裴家的两兄弟,属于人多力量大的。   另一边的裴金玉,则属于位高难搞的。   他表示,不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抉择好嘛!很难好嘛!已经六神无主了。   真真是压力山大哩。      ☆、第129章   最后,因为两方人马谈不拢,双方一致决定了,还是刘元枫先出马问清楚了祁家的事情。   刘元枫从来都不是个将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原因有二:一,可以说是他志不在此,舞刀弄棒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热情;二,就是因为他成长中出现的女性都比较可怕,直接导致了他对所有女性产生了恐惧。   数一数她成长中出现的女人,譬如动不动就抽鞭子揍他的他亲娘。   还譬如动不动就蛮不讲理,将他指挥的晕头转向的他亲妹。   再譬如动不动就冷笑的长公主,不声不响老是干出吓死人的事情。他爱老虎不错,可对养老虎的女孩就是望而生畏。   对女人已经没有了一点儿幻想的刘元枫,对祁福珠的心理就是她是个有用的。比如,早前他想向她多了解晋阳城内的消息,这才想出了引晋、汾二水浇灌晋阳城的主意。   虽说那主意用不上,可也不是人家祁福珠的原因。   至于其他的……刘元枫说了:“我的婚事全凭我娘做主哩。”亲娘,又是个靠谱的,总不至于会害了儿子的。   所以,刘通彻底放了心,还拍了拍刘元枫的肩,装模作样地嘱咐道:“人家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问话的时候注意方法,别太急躁,也别说点儿什么暧昧的给人家留想头哩。”   刘元枫翻了翻眼睛道:“不用你交代,我也知道的。”   刘通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顺势拍上了他的头,愤怒道:“小子,你有种就一辈子别认我这个爹。”   刘元枫道:“爹,亲爹,你别闹了行不行,我还得想想怎么问祁福珠呢!”   他是对女人没太大兴趣,又不是个不会猜人心思的,这几日他对祁福珠说话的时候,她的表现越来越委屈,摆明了一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的表情。   直接问,害怕她耍点儿小聪明难为他。拐着弯问,得不让她察觉意图,还得问出了他们想要的信息,挑战的是心机和谈话的技巧性。   刘通一看他儿子是真的在烦恼,立刻表示了很开明,只要他不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什么都行。   每个家庭总是寄予大儿子特别大的期望,刘家当然也是不例外的。   严格,并不代表刘通不爱儿子哩。他看着他儿子愁苦的表情,发挥了他四十多年的智慧,灵光一闪,道:“不如你说要救她父母的性命。”   刘元枫道:“那你就不怕她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了?”   刘家的活宝父子又吵了起来,裴金玉没空理他俩,正交代谭中秀她要尽快拿到手里的东西。   还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迷药打败了伤风药是必带的药品,还要了些易容膏以备不时之需。   裴金玉又嘱托了谭中秀几句,就将人全部打发了出去。   吵架的出去出去,出了她的院子,站着吵、跳着吵,想怎么吵都行。   配药的也出去,赶紧回你院子加班加点配药去。那些东西,就和连弩是一样的,不搁在身边,总觉得不放心。   至于,裴七里和裴宝,也出去。放心吧,消息没问出来,她是不会偷跑的。   她需要冷静冷静,要想的东西还多着呢。   毕竟两世里,这还是头一次直面打仗的事宜,又还是没有她爹在的情况下,她不说要智取晋阳,能将损伤减少到最低,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统率三军最忌讳的就是瞻前顾后,和有妇人之心。   她做不了正儿八经的将军,只因她本来就不是个心肠很硬的妇人呢。   一想起打仗死的多是贫民,裴金玉忍不住叹气,又想着自己可以用到的助力,也顺带想了想代王。就是一想起他,立刻就将他从脑海中挥去,这是不指望他,也压根就没有想过他正快马加鞭地往这儿来哩。   话说代王原本计划一天一夜就赶到邯郸的,可途径荥州的时候,出了点儿小插曲。   那时将好走在一段崎岖多折的山谷里,仅容两人两马通过的路上横了块滚圆的大石头。   除夕探明了情况道:“我带几人去将大石搬开?”   代王想了下说:“分两组人马,从后面绕到坡上,瞧瞧背静的地方可否有埋伏。”   除夕才将领了命,人马都还没有点清,就见一伙人马从两边的山坡冲下来,密密麻麻的也足有两百人呢。   跑在最前的几人大呼:“留下钱财,饶你们性命。”   这一回,不待代王吩咐,除夕、元宵几人已经率领着众人迅速做出反应,两边有刀中间有箭,这就摆好了可攻可防的阵型。   除夕还不忘戏谑一句:“嘿,阿宵,打劫到祖宗头上了。”元宵之所以会有那场几乎送了性命的牢狱之灾,就是因着拦路打劫打到了不好惹的人。   眼前这帮劫匪的运气和那时的元宵,真是一样一样的差哩。   元宵无法言语,看了他一眼算作回应。然后手起刀落,斩下了跑的最快的那个拦路打劫的。   这哪里是打劫,这分明是白白将性命送到了别人的手中。跑的快的,死的也快。   那伙劫匪,也就是从山坡冲下的那一瞬间气势爆顶,后来不用证明,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还有好多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看见前面的人头颅滚地,有直接吓尿的,更有拼了命往山坡上爬的。   立在中间的重阳,口中短啸一声,顿时有数箭齐发,山坡上即刻惨呼声连连。   在前的除夕等人,又适时追击,不多时,就俘虏了百多人。   而这边的人马,不过是有几人划破了点儿胳膊皮。   解决好了这些,除夕又来询问代王,要将这些人作何处置。   代王阴沉着脸的样子,实在是好吓人哩。以至于除夕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等着代王做出指示。   越是心急赶路,越是碰见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这么不禁打的劫匪,不用看就知道是业余的,不是附近村落想捞偏门的村民,就是一些不得温饱的流民。   若真是些十恶不赦的劫匪还好办一些,是杀是埋,都没有心理负担的。   可这些人……唉,并不能杀呀。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带到前方的郡县,交给郡守处置了。   因着这一百多俘虏,代王耽搁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于第二日的傍晚,才到了邯郸地界。   这时候,裴七里点清了兵马,正要出城北上。而裴金玉带了裴筝和嘉荣,已经走在了大军的前头。   裴金玉决定的事情,裴天舒也难让其改变主意,就算刘氏父子加上裴家兄弟,人多又能怎么样呢。   又不能像嘉荣那样,不带她去晋阳,她就死抱着长公主的腿不放。   这种抱人大腿的事情,四个老爷们不好做啊。   这就只能眼睁睁地任其远行。   那厢,代王在天黑之前终于入了邯郸城,正打听裴金玉落脚的地方,碰见了送大军出城回转的裴宝。   裴宝一见代王,激动的语无伦次:“代王,你怎么来了,你终于来了哩。”   还一把抓住了代王的胳膊,抓的死死的。   代王觉得他的神情不怎么对劲,下意识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裴宝这才想起了比惊讶代王出现更要紧的事情:“长公主未时就出发往晋阳去了。”   代王惊问:“如今的晋阳守卫森严,她怎么可能进的去?”   裴宝道:“长公主说了,她自有办法。”   代王本来还想问长公主去晋阳做什么……好吧,问他等于白问。   于是,代王在邯郸城里停顿了还没有半个时辰,将自己的人马分散出去,各司其职。他自己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换了匹马,这就带着除夕、元宵和重阳,出城北上,追赶裴金玉去了。   追妻追妻,就体现在了这个“追”字上。   可怜的代王追的灰头土脸,还得不停地挥舞着马鞭,一直追下去。   累吗?   那肯定是很累很累的,不止追的累,还得操心她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   尽管如此,那也是非常非常开心的。毕竟有妻可追,就还是个幸福的汉子。      ☆、第130章   幸福的汉子,很快就追上了裴七里和他的两万大军,至于他的妻,裴七里说了,还在前头哩。   这真是一个让人想哭、又欲哭无泪的消息。   代王想了想,如今的状态是人疲马疲,裴金玉也不像人家的小媳妇那样是温和体贴的。   他追上了她,万一一言不合,没准儿她还会拿连弩冲他“嗖嗖”地放几支冷箭,他还得有体力翻腾跳跃,不至于死伤在她的冷箭之下。   遂还是暂时留在裴七里的军中吃一顿、睡片刻,补充体力,也好缓解一下急躁的心情。   一丛丛的篝火旁,围着的是三三几几的士兵,因着不停行走了一天,各有各的痛苦表情。   越是逆境越是可以显现出一个人的修养和心性,极度疲惫、烦恼中,还能保持镇定的,一定优于那些从一开始就呼天抢地的。   代王镇定的就连裴七里也没有看出他的异样,说了句:“我去给你端点了儿吃的。”   一转身,不过是走过三丛篝火再转回来的距离,代王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   那睡姿,哦不,是那坐姿,二逼的一比。   裴七里默默无语,给代王收拾了些肉干大饼之类的,还有谭中秀将将研制出来的防身神器。至于它是个什么原理,就没人用过谁知道呢。   反正长公主那里也有一份哩。   七里是想着,两人手里的资源一样,哪怕是受虐不至于是被完虐就行。   代王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连四更都还不到哩。看了看裴七里给他准备的包裹,问了一句:“和长公主约定的攻城信号是什么样的?”   “就是从长公主府中带来的烟火,燃放的时候有裴家的专有标志。”   代王点点头,表示已知,这就辞别了兄弟,继续踏上了追妻的路。   而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日夜无休的裴金玉一行,已经到了晋阳城外十里。   晋阳的情形,比预想中还要糟糕。就是裴金玉决定暂时歇脚的破败土地庙里,密密麻麻宿满了人,这些人或是投亲,或是想要北上的商旅,皆被拦在了晋阳城外。   只有一家例外,大包小包,拖儿带女,却不见丝毫的疲惫之态。再一听口音,就是晋阳本地人哩。   裴金玉这就有意无意地向那家人打定晋阳城防的事情。   那家人姓贺,家主叫贺齐。妻子姓张,还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叫榔头,十五六岁,看起来确实有一把子力气。二儿子叫铁锤,不比哥哥小多少,倒是比他哥要白上了几许。女儿瞧着也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名字叫赤丹,长得也确实很好看,一笑起来真的像盛开的赤丹茶花那样,耀眼又美丽。这就怪不得爹娘会特别的担心。   他们不过是些平头小百姓,知道的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事情。   说的最多的是城中戒严,每条街上都有兵。且,那些兵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的,看见别人家的好东西,都要抢一抢,不管是金银物件,还是人家好看的闺女。   他们家为何非要从晋阳逃跑的原因,就是因着隔壁邻居唯一的闺女被抢了,过了一天一夜才被放回来。回到家里,就跟爹娘说了一句话,“噗通”投了井。爹娘一看,一辈子都指望着这个闺女活的,闺女都没了,二话不说也投了井。   隔壁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刺激神经了,吓的他们一家老小全围在一个屋里,到了睡觉的时候,困的要死却死活闭不上眼睛。   又一想城中越来越乱的情形,这就决定了出城。   花了不少的银子托门路终于逃出生天,尼玛,这又面临了更大的问题,他们没处可去啊。已经在破庙里呆两天了,就为了是向南还是向东,而拿不定主意。   裴金玉耐心地听完了他们家的事情,本想劝他们不如去洛阳,可又一想没准儿接下来洛阳也要大乱了,叹了口气。乱世里,手无寸铁的百姓,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全的。   救的了一个,救不了万民。裴金玉心知,自己现在最要紧的是干什么。   她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也不知我们使使银子能不能进城去?”   贺齐咂咂嘴道:“不好说哩,我们出城那天赵王新封了个城门校尉,姓祁。”   裴金玉又问:“你是如何得知的这件事情?”   贺齐叹了口气:“我见了哩,也多亏了他,若不然我们使了银子,还得被城门的守卫再扒一层皮。”   “哦?你的意思那姓祁的校尉是个好人。”   “说不准哩,不过看面相倒是挺和善的。”   “他长什么样子,你可还能记清?”   贺齐想了一下道:“他左边的下巴有一颗黑痣。”   裴金玉实在是很惊喜,只因这个校尉不是旁人,正是她二伯的好友祈沐风,也是惨死的祁福双的亲爹。   祈沐风原本就是她的突破口之一,为此她来前好生研究了他的性格。她觉得他既然能同她二伯成为好友,两人肯定会有很多相同之处。   只要像她二伯,就好办。唯一不可预料的,就是他媳妇是庄宁问的女儿,谁知道她是不是个对裴家恨之入骨的。   裴金玉谢过了贺齐,作为答谢,她送了贺赤丹一包谭中秀新做的防身神器,还有一把精巧可以贴身携带的匕首。   又休整了一会儿,告别了他们,向晋阳城门驶去。   到达城门的时候,天不过刚亮而已,城门边已经围满了想进城的百姓。   城门才一打开,百姓们就一窝蜂地冲了上去,冲在最前的几人被拿着长矛和大刀的守卫一脚踹了出去。   刚才还嘈杂不堪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就听为首的守卫道:“进城之前要接受检查,若查出了谁是洛阳那边来的探子,格杀勿论。”   百姓们排着队接受检查,搜包袱搜身那是必须的,只要不是本地或附近口音的,还要翻来覆去地问很多问题。譬如家是哪儿的?做何营生的?来晋阳城干什么的?问完了这些,为首的那人再大喝一句“你就是洛阳来的奸细”,作势就要拉下去,长矛大刀等等兵器往胸前一顶……   因此吓哭了几个,还有两个被吓尿的。   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轮到了裴金玉一行。   裴筝自然是不会让这些人动裴金玉一根指头的,这就与为首之人起了冲突,一群士兵将他们三人围在了中间。   裴金玉淡定地道:“去告诉你们城门校尉祈沐风,有故人之子投奔,还请他务必收留呢。”   为首之人将她上下打量,然后哼笑一声道:“祈沐风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呢。”   裴金玉冷笑:“哦?原来你是个怀有不轨之心的。敢直呼校尉大人的名讳,还敢说不认识他是谁。估计你的好日子也过到头了。”   若不是不愿意闹得太大,眼前这个试图搜她身的人早已经人头落地。   裴金玉的眸子里全是怒气,直视着那人,直到他心虚不已。   那人对其他人耳语了一句,就慢慢地退到了城里。   裴金玉知道他这是找人去了,至于找来的会是谁,谁也猜不到。   这是全凭运气,要是来的不是祈沐风,万一是见过她的熟人,那就得看谭中秀做的易容膏的效果怎么样了。   她现在的打扮就是个普通的世家公子,一张白净的脸,因着易容膏的遮盖,黑黄了不少,还特地在一边脸上点了几粒麻雀痣。   裴金玉的忐忑藏在了心里,昂首挺胸直视城里,面上则是一派镇定,使得身后的嘉荣也稍稍安了心。   不多时,那人就回转了,身后还跟了一个穿着圆领袍的中年人。   裴金玉一眼就看见了他下巴上的那颗痣,还看见了那双祁家人都有的卧蝉眼。   待那人一走近,裴金玉弯腰行礼,“给三叔请安,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自打三叔离开了洛阳城,我爹就将最爱的那只鹰放了,说是让它随三叔远行。”   养鹰?洛阳城里,和他一起养鹰的就只有裴天恒那个混蛋了。   祈沐风上下左右将裴金玉打量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少年。裴天恒的三个儿子,他可是都见过的。   他下意识道:“那只鹰叫……”   “追风。”   追风的确就是裴天恒养的鹰,可“他”绝对不是裴天恒的儿子。   祈沐风闹不清楚“他”是谁,一时间没有反应。   裴金玉又笑着说了一句:“追风还是三叔给起的名字,我爹一开始叫它阿黑哩。”   连只有裴天恒和他才知道的小插曲都清楚,就是同裴天恒很亲近的人才对。   难道是……   祈沐风又下意识看了看裴金玉,看见了她清亮无比的眼睛,陡一心惊,随即哈哈笑道:“你看我都高兴的不知所措了,快来快来,你三婶知道你要来,特地预备好了活羊。就等你一到,咱们就开个全羊宴席。”   裴金玉莞尔一笑,心道,到底是羊入虎口,还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就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哩。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应该就能见面了   ☆、第131章   裴金玉是不是羊,代王知道的很清楚。   就算她是裴吼吼,也搁不住晋阳城内的敌人太多不是。   代王快将马屁股给抽烂了,终于在午时赶到晋阳城,然后丝毫都不敢耽搁,发挥了语言特长,飚了一段地道的晋阳话,再加上一袋金子,顺利地入了城。   可见,有特长的人就是牛13一些。   晋阳城内的情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人人自危,本该繁华的街市,门可罗雀。他带着除夕他们,在街上多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是突兀的。   去哪儿找裴金玉,是代王进城以来,面临的首要问题。   他知道她要和祁家的人接触,可什么时候接触,用什么方式接触,一概不知哩。   这就好比大海捞针,碰到碰不到全凭运气。但,时刻注意着祁家和赵王的动静是准没有错的。   代王使除夕去看着赵王,又使重阳去观察祁家的动态,自己带着元宵在祁府的同一条街上,租了套小院子。   听院子的主人说,原先住在这里的租客是个胆子小的,在赵王进城的第二天就退了租,原先的小生意也不做了,说是害怕打仗,带着一家老小躲到了乡下去。   代王笑问:“难道你不怕打仗?”   院主也笑了:“要打早打了,何苦等到现在哩。赵王和皇帝,那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兄弟,不过是赵王嫌分家产不均,闹一闹小脾气。照我看啊,就像现在这样就行,皇帝在洛阳当着皇帝,赵王在晋阳当着土皇帝。两个都是皇帝,各管各的百姓,不就闹不起来了。”   代王瞧这人长得倒是一副精明的样子,内里却是如此的糊涂,实在是好生意外啊。   道了一句:“别人都在说赵王的军队有多可怕,我瞧你一点儿都不害怕哩。”   “那是,我不瞒你说,我自家的亲兄弟,现在就在赵王的军营里效力,还是个不小的官,手底下有百号人呢。你住在我这里只管安心,那些随便乱抢的兵,绝对不敢进屋捣乱的。”   代王本还想套些话的,一听他说的,即刻打消了念头,唯恐引起他的注意,还特别装作胆小懦弱的样子道:“那你住在哪里?住的可近?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好第一时间找到你。”   院主哈哈大笑,道:“莫怕莫怕,我就住在隔壁的隔壁。隔壁也是我家的院子,今天上午租给了一个外乡人,要不是我亲兄弟的同僚介绍来的,我才不会将院子租给外乡人哩。”   外乡人三个字戳动了代王的神经,他笑了笑没再言语,又让元宵奉上了一锭银子。   院主笑眯眯地出门离开。   代王走到了与隔壁相连的院墙边,石头砌成的院墙之上长满了青苔。代王没费什么力气,就纵身一跃跳了过去。   还心想着,若真的是裴金玉,裴筝应该可以听到动静。   可是院中还是悄声寂静的。   他有些失望,本想就此翻回去,可来已经来了,当然要弄清这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光是选择别人都逃离晋阳的时刻来到这里,就挺令人费解的。   代王小心翼翼地往屋里走去,站在门外仔细听屋里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才迈了一只脚进去,一把刀就横在了他的脖颈。   四目相对,代王好生惊喜。   那边的嘉荣也惊喜坏了,对着黑乎乎的角落,小声道:“长公主,是代王哩。”   将才长公主说有人在院中的时候,她实在是吓坏了,这不是因着裴筝出去打探消息,就只有她和长公主两个人在屋子里。   她的拳脚功夫实在是不够看的,这么说吧,和个普通的女人打架绰绰有余,和个普通的男人打架也差不多会赢,可对手稍微厉害一点,或者人数不是一个,她就应付不来了。   长公主虽然比她厉害,但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能让长公主亲自出手呢。又不是人人都是代王,有那个特殊的待遇。   才想到代王,门一开,代王真的就在眼前了。   嘉荣放下了刀,赶紧给代王行礼。心中有些忐忑,毕竟她差点儿划破了代王的脖颈。   别看代王对着长公主总是笑笑笑,怎么对他都行,可私下里却是不苟言笑的。   代王哪有时间和她计较,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裴金玉从暗走向明处,眼睛是一眨都不眨的。   代王以为裴金玉会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真是一激动就没了记性,像这么没有智商的问题,裴金玉才不会问哩,看了他一眼,那表情是“你真是吃饱了撑的”,然后收起了手中的连弩,一转身给他留了个背影。   代王这时候才瞧了嘉荣一眼,那意思是让她回避。他自己则迈步跟上,紧跟着裴金玉进了右厢房。   连着奔波了两天的裴金玉已经靠坐在连褥子都没有的床上,身上搭了一件黑色的大氅,闭目不语。   代王进了厢房里也不言语,就站在那里将她痴痴望定。   自打她离开洛阳城,前前后后加起来二十天有余,这二十多天里,代王每一天都是焦躁的。   就在刚刚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焦躁顿时消失的没有了踪影。   哪怕他们此刻身在晋阳城,这也许很快就会如地狱一般的城池里。他的心仍旧跳的很安定。   裴金玉没有睁开眼睛,不代表感受不到代王的目光到底有多么的炙热。   曾几何时,她有多喜欢他这样的望定自己,兜兜转转到如今……这心里,是说不好的情绪。   他所做的一切,她看在了眼里。他的选择,也明白白地告诉了她,还是和他所说的“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那般无二样的。   她感受到了他的心意,甚至也想到了,万一她不能远离,势必要和他一生纠缠的。   如此别扭着,倒不如放开了心。可一想起前世的种种,她鼻子一酸,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哩。   这真真是头一回,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里,她每每一回想起自己同林青峦的结合,最先的反应不过是一声冷笑。而现今,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委屈。   到底有多委屈?这是衡量不出的。   像她娘楚氏,什么都不懂,还动不动耍些小脾气,却这也不用操心,那也不用操心。她爹虽然是有些不着调的,可至始至终都将她娘保护的很好。   像高再婵,吃成了滚圆的,依旧是林枞心里不二的女神。   像林焕,又小心眼又任性,刘子骞照样还是将她当做了宝捧在手心。   可上辈子的她,除了脾气稍微差点儿,不矫情,又通情达理,怎么就眼瞎地选了这么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呢!   裴金玉越想越生气,一半是因着委屈,还有一半是气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委屈。   陡一睁开眼睛,问代王:“我长得很好看吗?”   代王顿时脸一红,傻傻地点了点头。   “你要不要站近点儿,把我看个仔细?”裴金玉说话的时候,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我去,这是什么待遇?比做皇帝还幸福一百倍哩!代王这就一边儿点头,一边靠近,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裴金玉……哎哟,好害羞哩。   离得好近,代王都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代王被裴金玉迷的七荤八素,冷不丁就被她一扯,他重心不稳就趴在了床上。至于裴金玉……扯他的时候,已经一跃而起,现下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身上,一边踩一边道:“叫你看,叫你看,你看了我几眼,我全都用脚还给你。”就像小孩在赌气。   不这样还能怎样呢,杀了他不行,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杀了裴家的助力。   咱们不讨论裴金玉闭着眼睛是怎么知道代王到底看了她几眼的,单只说,代王这个抖M,被踩了,还欢喜地咧大了嘴傻笑哩。还不怕死地说了一句:“踩的过瘾不?要不过瘾,那只脚一块儿上来也可以。”   换来的当然是又一轮的猛踩。   咳咳……代王表示,“再使劲点儿,把心踩出来,也好让你看看哩”。   裴金玉要疯了,人会变不错,对于他会变成如今这么死不要脸的,她表示,真心无法接受。   上一辈子,他是她的驸马,可周身的气度一点儿都不像是尚主的,比王爷还要高傲呢。要早知道他这辈子变成了这个样子,上辈子打死她,她都不会看上他的。   代王表示,这叫随理想而改变性情。她是他的理想,为理想生,为理想死,为了理想奋斗一辈子。变得不要脸皮,完全没有压力啊。   外头的嘉荣听到了里头的动静,直捂着嘴偷笑。   而等了半天都不见代王回转,也翻墙过来的元宵……好吧,虽然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心里真觉得代王丢脸哩。   他想,代王在长公主的面前,酥得一点儿骨气都没有了,这真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脸的人天下无敌   ☆、第132章   很快就回来的裴筝表示,见怪不怪了好嘛!   元宵和嘉荣只看见了代王被虐,可没看见长公主所受的苦楚。   他算是从头开始围观,前因后果知晓地清清楚楚,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帮助长公主施虐啊。   且他已经领会了长公主的意图,横着虐,竖着虐,照死里虐,又虐不死就行。   是以,他制止了嘉荣上前通报他回来的消息,让长公主再多施一会儿虐。   关键是,长公主虐烦了,最后一脚将代王踹了出来。   好吧,到了说正事的时刻了。   这时候,裴筝没有欺负代王的心思,消息共享,这是双赢的事情,更何况撇去长公主对代王的恨意不说,他俩人在重要时刻还是一致对外的。   不要说又是现在这种情形了,相依为命还来不及呢,才不会做一些自毁长城的无脑事情。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探听得来的消息。   赵王不仅仅新封了祈沐风做城门校尉,就连祈沐泽个病秧子都做了兵马大将军,不过是个挂名的,掌握着兵权的还是他儿子祁福全。祁家唯一没有官职的还是二房祁沐仁,这就证明了奇葩到哪里都改不了奇葩的本性。   祁家的兵力差不多都是此次新招的新兵,约有五万人。赵王自己掌握在手里的兵力,约合有七万。然后马洺带来了两万人马,汤隽带来了三万人马。   这么一算,晋阳城内屯兵约合十七万人。   与邯郸的兵力相差不算悬殊,但赵王的属于联军,若是将领之间心生间隙,不过就是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惧。   祈沐风是个老奸巨猾的,将错就错把裴金玉三人领进了城门,丢下一句“好自为之”,拍拍屁股就闪人了,连一句话都不肯和他们多说哩。   至于他为何没有在城门边拆穿她们,可能是因着裴天恒的关系,说不定也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总之,祈沐风的不坚定,也算是她们开了一个好头。却不能大意,裴金玉问裴筝:“我让你另寻的房子,可有着落了?”   裴筝道:“后巷有一个无主的空院子,只要咱们出入小心,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那咱们等天黑就过去。”   元宵看了看代王,意思是:那咱们怎么办?   代王没理他,也问了裴筝一句:“那院子多大,能容下咱们五人吗?”   嘉荣差点儿笑了出来,心想,代王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哩。   裴筝就觉得好无辜啊,还没请示过长公主,这话可不好回答。   一时间,房中安静地只剩下了呼吸声。   倒是裴金玉问的正经:“你此来,只带了一人?”   代王认真地道:“另外还有两人,我遣他们去看着赵王还有祁家的动静。”   裴金玉点了点头,再不言一语。裴筝已经了解了她的意思,在大事面前,儿女私情算狗屁。   这就各忙各的,只等天黑了。   院子里多了两个人,对嘉荣和裴筝来说,多了跟没多,没有多大区别的。   反正元宵不会说话,干什么都是不吱一声的。然后代王呢,烦来烦去,烦的也并非他们。   天还不黑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吃晚饭。   特殊情况,不分尊卑。嘉荣用肉干烩了一个汤饼,将就着就是一顿。   裴金玉吃了半碗,就进屋去了。   代王严肃地批评嘉荣:“长公主没有过过苦日子……”   裴筝笑了,心说,上一辈子你起兵的时候,比这还苦的日子,长公主都熬过。   代王的话被冷笑声打断,遂问裴筝:“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裴筝道了一句:“也对,也不对。”一扭头,也进屋去了。   还是嘉荣乖巧:“今晚去了那边,明日我会想办法弄些好吃的东西。”   代王点头沉默不语,裴筝的笑让他若有所思。他一直在逃避一个问题,那就是前一世他到底给卫妩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心理乃至身体发肤。   他将卫妩的临空一跳,归类到了对他的报复和她的骄傲心理。却始终不肯正面承认这背后的种种灾难和苦处。   他起义的第二年,听说长公主搬光了府中的所有金银珠宝,填补了军饷的亏空,这才凑齐了二十万讨伐大军。   当然,那二十万大军最终倒戈到了他的阵营,成为了压倒卫家王朝的有力武器。   他那时不是没有想过,长公主也是普通人,没有了金银又该如何度日。   他自我安慰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的话语,也派出了几波探子探听洛阳城的消息。   因着太忙,最终负责接手那些探子的是他的弟弟林峻游,而林峻游一直告诉他的是长公主府没有任何异样的消息。   刚刚裴筝的笑像是在说“你知道什么?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时隔久远的那件事情,陡一下想通了关键,心情真的是糟糕透顶。   当他拼死拼活地抛弃一切,为了家族的明天而战斗的时候,他的亲人们,以大义的名义,不停地将他和她推入了死地。   “区区一个女人,怎么能同家族大业相比拟!”   这样的话语,不止他祖父说过,他的两个弟弟,也都说过这样的话哩!   最痛苦的时候,他也用这样的话骗过自己——我其实不是爱她,而是因着越是不能拥有,就越是挂心。   如此的话语,骗的了自己一时,却骗不了一世。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连身体都骗不了呢。   对着其他的女人,实在是提不起来兴致。尤其是前一世做皇帝的时候,只要女人一离他太近,满脑子都是他掀开卫妩的盖头和卫妩从高高的宫门上跳下来的情景。   代王站在院子里,凝神望向远处,实际上他的眼睛是没有焦距的。   屋里的裴筝对立在窗子边的裴金玉道:“代王还真是挺像元会帝林青峦的,元会帝还在世的时候,总喜欢在卫长公主殉节的宫门上远眺哩。”   裴金玉自始至终没有亲口承认过自己就是卫妩,也没有说过代王就是林青峦,裴筝也从来都不问,两个人保持着默契。   就是裴筝时不时地总会说一些关于元会帝的事情。   裴金玉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是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饶是裴筝再了解她,也猜不出她问的到底是对代王不好的事情,还是从前她殉节的事情,或者再从前一些她招了林青峦做驸马的事情。   裴筝低不可闻地叹口气,道:“长公主不是圣贤,孰能无错呢!不过奴才以为,不管对错,只要长公主开心。以前……哪怕开心的时间很短,也是开心过的。至于以后,有忠义王在,长公主还怕什么哩。”   别说现在代王很听话,就算他不听话,且不说还要不要他的问题,单忠义王自己就有本事让他变得很听话的。   裴金玉顿时想起许久前的一日,他爹突然神神秘秘地跟她说:“女儿,爹新养了一批打手哩。”   因着那时候的形式并没有如今严峻,她下意识问:“爹,你养打手作甚?”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爹洋洋得意的表情,想严肃来着,却先笑弯了眼睛:“傻女儿,当然是留着帮你揍代王的。”   裴金玉一想起这个,终于有了笑意,歪头正想跟裴筝说话的,忽听,大门“砰”的一声,遭到了猛烈的撞击。   要不是他们一住在这里,就将大门加固了几许,那一下,保准已经撞开了大门。   元宵力大无比,搬了院子的石桌堵到了门后,还招手示意吓傻了的嘉荣,和她一左一右就堵在了石桌的后面,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那些人撞了几下,没有撞开,拿刀往里面捅,可是刀也硬不过石桌呢,这就歇了片刻,乱糟糟地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裴金玉和代王的第一反应,都是难道摇摆不定的祈沐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他们捉去,献给赵王?   若是人来的多,他们还真是鱼游釜中。   裴筝跳上了房顶,即刻就因为箭雨又翻滚了下来。   这时候,就听外头的人撞开了隔壁的大门,就是代王原本租凭的院子。   只听院墙那边有人道:“咦,这家的人不在屋里!”   又有人不无惋惜地说:“这家的才是肥羊哩,刚刚一出手就给了我一锭银子。不过没关系,咱们先拿下了隔壁的小娘子。”   “不是三个男人吗!”   “呸,哥哥我阅女无数,不看脸,光看腰就知道三个里头肯定有两个是小娘子哩。”   后头的就是一些污言秽语。   代王在听到那句“一出手就给了我一锭银子”时,不仅知道了来人是什么人,还顿觉自己傻透了顶,他怎么就忘记了财不外露的道理。   再一听后面的话,额头上暴起青筋。   一招手唤来了元宵,正要翻墙过去,裴金玉拿出了一个包袱,又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小包药粉,递了过去:“谭中秀说了,只要一洒出去就行。”   这一回,也不用代王出马了,元宵纵身一跳,上了墙头,先来了个“天女散花”。   “花”都散了下去,那些人才忙着拿箭射他哩。   还听本是院主的歹人道:“咦,我说并没见这家人出去,敢情跑到了那边去。哎哟,他妈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辣眼睛。”   “毒药吧,哎哟,我的脸也好疼呢。”   元宵就是趁着这个时机,拔出了剑飞扑而下。   裴金玉这边,就只能听见“哎哟”“啊”的痛呼声,紧接着就是一片死寂。   不多时,元宵回来了,指了指院墙那边,比了个十。又指了指门外,比了个五。   这意思在场的都明白。   一个人干掉了十五个,嘉荣佩服的五体投地,再看向元宵的眼神都变了,一点儿都不敢轻视了,还道:“元宵大哥,你的武艺真好哩。我要是有你这个武艺,保准儿长公主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我了,再也不用耍赖皮了。”   我去,长这么大就没被人夸过好嘛!跟着代王,就算干得漂亮,也得不到他一句夸奖的。元宵稍稍红了脸,不停用手比划,意思是不是他厉害,而是多亏了有那包毒粉。正儿八经地打,一比十五,还毫发无伤,没那个可能的。   嘉荣说:“那你也是厉害的,要我,让他们全躺地上等着我砍,砍完了十五个我也得累个半死了。”   这么严肃的时刻,代王是真不想笑的,他终于知道了裴金玉总将这丫头带在身边的原因了,不止是忠心,还能时不时地逗人开心。   代王看着元宵那傻样,真不想取笑他,可笑实在是止不住啊。   元宵心想,我傻,你对着长公主的时候,比我看起来还傻哩。   这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来什么样的奴才,没一个有正形的。   裴金玉将包袱往代王身上那么一扔,闷声道:“走。”   一行五人,悄悄地出了院子,东躲西藏地往后巷而去。   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刚才闹了那么一出,就算周围有人听见动静,也没人敢探头出来看一看。   至于巡街巷的兵丁,刚才死的那些人就是哩。兵器不仅新,还带了“赵”字。   赵王的兵将监守自盗发挥的很彻底,说不定已经将这一片能抢的都抢了个遍哩。   非常时期,遭殃的不过是普通的百姓。   裴金玉想起了贺齐那家人,不知道他们可选好了方向,而今走到了哪里。   ******   今夜,裴七里的大军在晋阳城外三十里扎营。   他本来计划再往前推进个十里地,可计划没有赶上变化,碰上了一伙拦路抢劫的。   当然没人敢眼瞎地抢劫他的两万大军,而是他放出去的斥候,刚好撞上了几户结伴上路的人被打劫,想路遇不平一声吼来着,没想到那伙劫匪如此彪悍,连兵丁都不怕哩。   斥候骑了马,赶紧往回跑,一向裴七里说明。裴七里怒了,特么的,敢在老虎嘴上拔毛,活腻了吧。   这就叫了五百骑兵,亲自带队,一路绝尘到了事发地。   饶是再快,这中间也耽搁了小半个时辰,本想着赶到的时候,那些可怜的人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   谁知,他们倒是挺能坚持的。十几人被那些劫匪紧紧包围,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最奇特的是,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年轻女子。虽然害怕的浑身发抖,却还是举了什么东西,勇敢面对。   而那些劫匪,有几人躺在地上,一直哀嚎不止。剩下的劫匪还有几十人,拿着大刀或拿着木棍,与那十几人僵持着,却始终不敢上前呢。   等到裴七里的骑兵一到,那些人放下了兵器,四处逃窜。   裴七里打马上前,这就将那年轻女子看了个仔细,只见她手里举着的是个蓝色的小包。   咦,有些眼熟哩!   再一扭头瞧了瞧那几个哀嚎不止的劫匪,心里有了数,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你这药包从何而来?”   贺赤丹将那救命的蓝色小包系好,仔细收在了怀里,这才仰头对他道:“是一位公子相赠的。”   人与人的缘分,还真是奇妙的很。那位“公子”赠药包时说过:“遇到危险,洒出可以救命。”她当时只觉那“公子”有些奇怪,没想到他们一家还真是因此而得救的!   贺赤丹见裴七里沉默不语,心道,这位军爷是不是同那位公子是旧识?若不然怎能一眼就认出她手里的是药包呢!   遂又道:“那位公子是要去晋阳城的,而我们是城中出来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告诉了他城里的情形,不曾想就得他赠此大礼。不知军爷同那位公子是不是旧识,若是的话,军爷下次见到公子,可否帮小女子传句话?”   裴七里坏心眼地想,该不会是要说“以身相许也无以为报”之类的话语。就笑道:“我可不知我认识的那人,是不是你说的什么公子。不过,你想让我传什么话,倒可以说来听听。万一她们要是一人哩。”   贺赤丹大喜,道:“军爷这么说一定是认识的。”   这就拉来了爹娘还有两个哥哥,往裴七里面前一跪道:“请军爷代为转达,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们一家都铭记在心。以后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一定替公子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为公子祈求福寿的。”然后砰砰砰开始磕头。   裴七里一瞧这阵势,傻了眼,心说,这话是能传到的,这头……也要代磕吗?   一捂眼睛,装作看不见可行?   裴七里实在不想接她这句话,下马将他们扶起,随口又问了一句:“你们这是要去何方?”   老实了一辈子的贺齐,就是站了起来,也将腰弯的很低,道:“回军爷,我们也不知哩,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裴七里一听,顿时有了笑意,道:“那就别走了,留在我军中烧饭洗衣,不上战场,也可以挣军饷呢。还有,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们的。如此,若是见到了我那位旧识,确认了是你们说的什么公子,你们也可以自己表谢意。”   磕头什么的,想磕多少就磕多少,跟他没一点儿关系。   贺齐被这伙劫匪吓破了胆,正愁怎么往前走哩。一听裴七里的提议,加上本来就觉得他挺靠谱的,全家人顿时都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不过……”裴七里瞧了瞧长得很不错的贺赤丹,忍不住提议:“混军营,你女扮男装更好哩。”   看惯了裴金玉一身男装的飒爽模样,直接导致了裴七里审美观变形,老是觉得其实女子穿男装更好看哩!   贺赤丹随即表示,完全没有问题。   裴七里没想到,因着他的这个提议,以至于刘元枫栽了一个大跟头。   而远在晋阳城中的裴金玉也没有想到,就在她想起贺齐一家人的时候,他们家就已经有了着落,愉快地决定跟着裴七里混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赵王快挂了,你们猜不到他会怎么挂   ☆、第133章   晋阳的冬天同洛阳的冬天相比,简直就是酷刑,干冷干冷的风如刀子一般,划破了皮肤,还能渗透到骨头里面去。   尤其是今日,赵王第一回起床的时候是五更天,一打开门,就被屋外的冷风给吹了回去。   遍体都是寒意的赵王低声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晋阳。”便又钻回了被窝,搂住了马氏的小腰,那个哼哼唧唧。   睡是睡不着了,做做某项运动还是行的。   这里的女人,只摸腰,不看脸,也还是能快活起来的。至于尽不尽兴,这么说吧,赵王自打来了晋阳城,就没有发现一件能让他尽兴的东西。   在赵王的眼里,晋阳是哪儿哪儿都不好的。譬如,天气不好;水土不好;吃的不好;哎呀,就连女人也没有洛阳城的粉嫩哩。   这属于先入为主的心理,赵王在洛阳生活了二十几年,要不是此番遭难,肯定还想不起来来这破封地。   其实若将晋阳和洛阳换上一换,譬如大宏的国都是晋阳,赵王顿时就会觉得晋阳的风都是美丽的。   做了一会子运动,出了一身的臭汗,赵王本想洗个热水澡的,可一出被窝,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嗯……还是算了吧,就算是屋里哄了暖碳,也还是冷哩。   马氏要起床替他穿衣,赵王拒绝了,道:“你再躺躺,若能怀上本王的儿子,本王会重重有赏的。”   今儿是腊月十五,按照往常的日子,她腊月十二就该来月信的。马氏是个仔细的,想先找个大夫瞧瞧,确定了消息再禀明,遂含笑道:“王爷可要记住今日说过的话呢。”   赵王表示,自己当然是一言九鼎。而后穿好了衣服,又穿了厚厚实实的大氅,鼓足了勇气,这才迎着风走了出去。   要担心的事情真是也、挺多的,马洺和汤隽不太对头,老是互相拆台。赵王虽不是个绝顶聪明的,可也知道老是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赵王这就动了想干掉一人吃掉其兵力的念头,他连续几日宿在马氏这里,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要干掉汤隽。且定好了计划,想在除夕之夜的宴席上动手哩。   若是顺利解决了汤隽,就剩下祁家一个麻烦了。赵王对祁家的不满真是越来越多了,不仅仅是因为祁福珠的偷跑,祁家塞过来一个丫头做顶替。   这种不满是点滴积累起来的,像招兵的时候,要不是他硬压着,祁家差点儿干出了凡是入祁家军的军饷翻倍的事情。   大业未成,就想将他死死压制,这是赵王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事情。   可是祁家暂时还不能动,不止因着祁家的金银,还因着他也实在是无人可用呢。来年,他还想让祁福全发兵拿下汤隽留在老巢的两万兵力。   想来想去挺窝心的,他要是他大伯,有那个振臂一呼、一呼百应的魅力,哪里还会发愁这些事情。   相反,他还遭到了臣子的反对。   他才从洛阳跑到晋阳,他父皇为他选的相国温建德,一直替他将封地打理的井井有条忠心又有才能的大臣,他本来还想仰仗的。谁知,温建德居然跑到他的面前强谏,从头到尾只说他的不对,不说皇帝的不是,这让他实在很生气。   他将他一家老小围在了屋里,点了把火,烧的只剩了灰烬。   赵王从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不得人心的,可眼前的困境……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就不信,他大伯起兵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赢。   ********   林青峦对赵王和皇帝兄弟二人的影响,实在是很大的。   赵王满脑子都是他大伯也起过兵,且成功了的事情。   而远在洛阳城的皇帝,则一心想以林青峦作楷模,不止做个明君,还想做一个三千弱水只饮一瓢的情圣呢。   可惜啊,到底还是没坚持住。不仅仅是因着皇后在孕期,他有生理需求要解决。还因着肖宰相的步步紧逼。   皇帝觉得后宫里,一定不可以一家独大,旁的妃子虽说不能大过皇后,可总要能让肖家有了危机感才行。   就是裴金玉离开洛阳城的这段时日,皇帝天天都在睡同一个女人,且这还不是有什么身份的女人,不过是宜阳公主府中养的一个舞姬。可一朝得宠,全家升天,她的弟弟兰胜青先是被封作了虎贲郎中,半个月之后,又被封作了虎贲中郎将,而她的姐姐也在当日被皇帝封为了兰妃。   兰胜青被封为虎贲郎中之时,朝中并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毕竟皇帝抬举后宫妃子的娘家人,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虎贲中郎将乃是虎贲营的主官啊,一月的俸禄为二千石,怎么也不是一个三百石的虎贲郎中可以比及的。   要问皇上原因,皇上就开始夸赞兰胜青,说他年纪轻轻很有志气。   不用肖宰相打眼色,以他为首的众文臣说:“年纪轻轻有志气的青年很多很多呀。”   皇帝本想说多个屁的,可作为皇帝和臣下掐架,还爆了粗,实在是很不雅观的。忍了忍气,道:“兰胜青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再说了,虎贲中郎将的位置不能老空着啊!”   众臣表示,那就别空降了,副的补上去不就行了。   皇帝当然不乐意啊,虎贲和羽林必须是自己人才放心。   反正,不管众臣说什么,皇帝都是一句:“朕意已定。”   别再问原因,老子是皇帝,老子就是这么任性。   这时候,皇帝是压根就没想起来他大伯是不是和他一样的任性过。   就好比赵王烧死温相国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他大伯是不是也干过这么让人寒心的事情。   ********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祁福全自打一进了晋阳城,就在不断地做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增长羽翼,不止是为了大战做准备,更多的是防备赵王。   在洛阳城的时候,祁家的梦想其实很小,就是不止有金银,还能有保护金银的能力就行。   却不曾想,一遭事败,就走上了不归路。   这人呢,换了环境换了地方,梦想自然也随之而改变。   祁福全想既然祁家可以造朝廷的反,为什么不能造赵王的反呢。   什么师出有名,不过是用来哄人的,他就不信这世界上还有金银拿不下的人心。   祁福全找到了汤隽,将赵王提议的联合马洺干掉他的消息告诉了他。   汤隽起初不信,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   祁福全道:“信与不信,你且等到除夕夜看看吧。”   他也不劝,也不怕汤隽向赵王告密,摆足了一副“你一定会感谢我”的表情。   汤隽有些动摇,又使心腹去赵王府中打听消息。   祁福全还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叫人置办了一桌酒菜,边吃边等。   祁福全将汤隽灌了个半醉,汤隽派去赵王府的心腹回转了。   汤隽一听心腹说的,赵王这些天一直宿在马氏的房里,他的宝贝闺女却一直倍受冷落,天天哭湿了枕头。   他不淡定了,当下就骂:“老子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奉上,还不得他的心,他却拿着马洺不知道从哪儿找的远方侄女当宝贝,不就是因着他让老子带四万兵马过来,老子只带了三万嘛!呸,他想置老子于死地,老子这就带着兵马投邯郸去。”   这位是真喝醉了,若不然也不会傻乎乎地说出要去邯郸的话语。   祁福全道:“就算汤将军去了邯郸,也不一定会得到刘通的重用。他们那些人我最清楚,以忠义王马首是瞻,是很排外的。”   汤隽捧着晕乎乎的脑袋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个对策来,闷声道:“那老子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赵王弄死,不做任何挣扎?”   祁福全苦笑道:“按理说,赵王要咱们的性命,咱们应当二话不说才是哩。其实我入晋阳城,看到了温相国的下场,就已经做好了会时刻没命的设想。可……不瞒将军说,一人身死,不算什么事情,我上有老下有小,不忍心他们也随着我没命呢。”   汤隽大喝一声:“只有蠢蛋才会想着自己没命,他想要咱们的命,咱们为何不能先发制人哩!”   他是个嘴快过心的,说完了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赵王一个人是很好杀的,可赵王手下还有那些兵……   祁福全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遂一拍桌子道:“好,我这就豁出去了性命,同哥哥一起抗争抗争哩。”   好吧,刚才还是“汤将军”,现在就成“哥哥”了,也不问问当事人同意不同意。   祁福全的算盘打的贼精,汤隽是个有头无脑的,等他杀死了赵王,自己收编了赵王的军队,有钱财和实力的自己才是这晋阳的神呢。   汤隽被祁福全捧的飘飘然,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要干掉赵王的事情。   待他一酒醒,哎尼玛,自己都答应了什么啊。   且不说赵王是个谨慎的,单只说要背上不义的恶名……   又一想,反正他现在已经不忠了,再多加一条无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虚头虚脑的名声,总好不过嘴能动、腿能跑、头还在更要紧。   这就又去找了祁福全一趟,支支吾吾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唯一的顾虑。   祁福全只当他是要来反悔的,遂严肃了脸,只等着他说明。   纠结了半天,汤隽一拍大腿道:“祁老弟你也知道,杀了赵王这事我是同意的,可我那女儿该怎么办哩?”   祁福全本想说不过是一个庶女,可一下子想起了他打探来的消息。   汤隽这人也是个有意思的,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娼门女,为她赎了身,还藏在了府中当宝贝。如此一来,名声传了出去,自然就没有哪家的女子愿意嫁给他做正妻了。   所以那汤宝宝,就是给赵王做妾的汤氏,说的是庶女,可他们汤家就没有一个嫡出的。   别问汤隽为什么不直接让汤宝宝的娘做正妻,大概也是因着任性。   祁福全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汤姑娘德貌俱佳,不如就聘给我三叔的幼子做正妻吧!”   汤隽顿时欢喜不已:“当真?”   祁福全一拍胸脯:“自然是当真的。”   这两人三言两语把别人儿子的终身大事定下了。   以至于,几天之后,知道消息的祈沐风破口大骂:“尼玛,老子的儿子什么时候订的婚,老子怎么不知道呢?”   当然这是后话,眼前祁福全还得和汤隽商量,怎么让赵王先去死一死。   腊月十九这日,阴了几天的晋阳,好不容易放了晴,赵王一高兴,就命人置办了酒席,要举行家宴。   说的是家宴,不过是赵王领着一妻两妾在一块儿吃个饭而已。   汤宝宝还因着身体抱恙,而缺了席。   赵王是个喜欢热闹的,看着怎么都热闹不起来的家宴,又想起了洛阳的风光,只觉心塞不已。   赵王有点儿没事找事的意思,命左右:“去,瞧瞧汤氏到底患了什么病,要是还能爬,就让她爬到本王这里。”   才走到门外的汤宝宝刚好听见了这句话语,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面上保持着微笑进了屋里。   她冲赵王盈盈一拜,道了一句:“王爷召见,妾身就算是双腿皆断,也要爬到这里哩。”   赵王本来就是个顺毛驴,汤宝宝又是个上道的,三言两语说过,赵王暂时忘却了汤宝宝的身份,以男人的本性仔细打量着她。   说实在的,汤宝宝比马颖颖长的好看不少,关键那小嘴还特别会哄人。   赵王心道,待斩了汤隽,汤宝宝要是个识时务的,留她一命也并不是不可以。   赵王还在算计着别人的性命,不曾想,别人也正算计着他的命。   三个女人一台戏,不知道赵王身旁的这三个,会唱个什么样的戏。   汤宝宝入座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代王的正妻“祁福珠”。而马颖颖将好望了望她,而没有言语,却是高扬着下巴,倨傲的一比,心想着,一会儿定要当着这两个女人的面宣布喜讯。   汤宝宝哪有空管那马颖颖,举了酒杯道:“王爷,臣妾来迟,自罚一杯,你看可行?”   “祁福珠”就道:“王爷,汤氏是个贪杯的,且莫要遂了她的愿才行。”   相比汤宝宝,赵王更讨厌“祁福珠”,原因有三:一、她代表了祁家,二、她是个冒牌货,三、她是他的正妻。   连汤隽都知道,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做妾,没有身份的人一定不能做妻。   更何况是赵王呢!   赵王只要一看见“祁福珠”,就能想起自己的悲惨人生。年少时,他幻想的妻是有财有貌有势力的长公主裴金玉。后来,不得不娶了祁福双,已经降低了要求,再后来是祁福珠,结果……一降就降了千里。   是以,赵王从来都不愿意给“祁福珠”好脸色的。   他没有理她,只对汤宝宝道:“自罚一杯不行,至少要自罚三杯。”   汤宝宝嗔道:“王爷,妾的酒量很差的,一杯就会喝醉,更何况是三杯哩。”说着,还扭了扭小腰,又道:“王爷欺负妾,妾不依哩。”   赵王从头酥到了脚底,很男人地说:“你喝一杯,本王替你喝两杯可行?”   汤宝宝含情脉脉地道:“王爷真好。”   这就自斟一杯,饮的一干二净。又倒了一杯,一扭一扭地扭到了赵王的身边去。   赵王看着汤宝宝渐渐变红的小脸,心情大爽,接过了她递来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道赵王算不算英雄,反正他是死在了女人的手里。   赵王喝下了汤宝宝递来的鸩酒,到死都不明白,同一个酒杯,同一壶酒,怎么汤宝宝喝了都没事,他一喝就吐血了呢。   汤宝宝表示,赵王是个猪,他只看见她仰头喝酒,拿袖子挡着呢,他怎么知道她是喝了,还是倒在袖子上了呢!   说白了,还是自大,从未将女人看在眼里,还想着他有侍从在内,有侍卫在外,无人能将他怎样。   可祁家的钱是万能的呢。   赵王死的有多不甘心,一旁目瞪口呆的马颖颖就有多不甘心。   她才想惊声尖叫,就被“祁福珠”捂住了口鼻,那厢的汤宝宝踢开了赵王的手,也加入了阵营。   两个打一个,马颖颖实在是招架不及,对赵王的左右道:“快,快帮我杀了这两个贱人,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赵王的孩子啦!我们马家可以拥护小王爷……”   有了孩子才不能让她活哩。不待汤宝宝和“祁福珠”吭声,那两人已经拔出了刀,向着马颖颖砍去。   马颖颖倒地的时候,一队侍卫闯了进来,一看赵王已经身死,领头的将领也愣了。   这时候,“祁福珠”高呼:“赵王被刺客所杀,祁大将军有言,在场的将士保护赵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各赏银子五百两。”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跟着祁大将军有花不完的银子”,为首的将领扔了刀,向“祁福珠”道:“末将听命于祁大将军。”   有银子还真是好。汤宝宝长出了一口气,因着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老爸重要,还是老公重要,每个女人的抉择不同。取决的条件往往是,老爸和老公哪个对她更好哩。   赵王给自己掘了个坟墓,埋葬了自己,也彻底搅乱了大宏。   ☆、第134章   这几日,重阳一直传回来祁福全和汤隽交往过密的消息。   有人的地方,就有拉帮结派,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裴金玉和代王估计着会发生点儿什么事情,还真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日落时分,除夕带回来了赵王身死的消息。   裴金玉震惊的一时间无语。   代王倒是出声了,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林家的好运似乎都集中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其他的人,不管是不是混蛋,遭遇都让人窝心。   林峻游死在了发妻的手里,赵王林默之是怎么死的,还不知哩。   除夕带来的只是官方说明,祁福全和汤隽会于明早对外声称,赵王是被洛阳来的刺客杀死的。   而就在刚刚,祁福全和汤隽已经派兵围住了马洺,这其中的猫腻就算不说也很好猜出来的。   这是起了内讧,赵王被自己的属下干掉了。祁福全和汤隽联手,马洺肯定也不会是对手,明早祁福全和汤隽保准就成了这晋阳城中说话最管用的。   嘉荣骂了句:“他们好卑鄙。”   像这种事情,真不是一句“卑鄙”就能总结的。先前赵王造反,哪怕从此和皇帝南北割据,也还可以被总结为是闹矛盾的两兄弟。   如今赵王身死,祁福全和汤隽扯起了反叛的大旗,他们算什么呢,不过是乱臣贼子、师出无名。   天下人一看,他们都可以起兵,那我不高兴了,我也纠集一帮人起兵算了,连理由都不用找寻了。   以后大宏国民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你吃了吗”,而是“你反了吗”。   这场乱局,不好收拾哩。   裴金玉这就命人给她爹送消息。   代王问她,现在城内戒严,这消息该怎么往外送呢?   他不过是好心好意,裴金玉却一翻眼睛道:“要你管。”   她爹收集消息的渠道,要么她爹亲口告诉他,反正她是不会说的。   裴金玉唤来了裴筝,小声嘱托他,让他去一趟磨盘西街,街尾处有一家书铺叫做“颜如玉”,然后以手描了一个团锦结作为信物。   只要将消息送到了那里,不出几日,她爹准能得到消息。   ******   说赵王是被洛阳城来的刺客杀死的,这主意还是汤隽想出来的。   要说汤隽这人,还真是有意思的紧。若说他不贪心,却偏偏放着好日子不过,做出了造反的事情。可若说他贪心,他只吞了马洺的两万兵力,至于赵王的七万人,他一人都没有要。   祁福全本来都想好了,若是汤隽觉得不公平,准备从赵王的兵里,抽调出一万,让给他的。   可他连提都没提,祁福全吃饱了撑得才会主动提议。   两人一夜无眠,杀了几百个赵王从洛阳城中带来的死忠,剩下的人就老实了,誓死效忠。   汤隽长叹了口气,把后头的事情交给了儿子汤小喜,自己睡觉去了。   一直忙到午时,祁福全用了两百人,终于将赵王的兵马重新登记了一遍,说的是七万兵力,实际上是六万五,那多出来的五千不知是赵王虚张声势,骗他们的,还是赵王个笨蛋被人骗了。   这比祁福全预想的还要好了很多,赵王的六万五千人马,再加上他自己的五万人马,他也是十多万大军的首领。   这种感觉就好比,有一次赵王喝醉告诉他的偷坐龙椅的事情,赵王说坐在龙椅之上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他当时还在心里笑话赵王,想要夺位就夺位,坏就坏的正大光明,何必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尽整这些骗人的话语。   不曾想,他看见名册的那一瞬间,居然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却顿时因着想起了到死都没能坐上皇位的赵王,而坏了心情。   转而他又想,祁家和赵王的情形并不一样哩。赵王至始至终都是赵王,从来都没做过储君。而祁家原先本来就手握十万大军。   如此,祁福全终于安了心。   有些事情就要赶着办一办了。   他叫来了祁家的大管家祁磊,对他道:“你去一趟邯郸,将福珠接回来。”   祁磊有些糊涂道:“五娘子不是已经从赵王府回来了。”   祁福珠在祁家姐妹中排行第五,而祁磊口中的五娘子却是那个冒牌货“祁福珠”哩。   这已经成了祁家秘而不宣的事情,逃婚到邯郸的祁福珠,已经被祁家抛弃。   祁福全此时却道:“那不过是个权宜之计,为了给赵王一个交代,我不得不将福珠许给他。可福珠既然不愿意,我这做哥哥的当然不能勉强于她。如今赵王已死,我的妹妹自然是要接回来的。”   祁磊有些为难地问:“若五娘子不愿意回来,可怎生是好呢?”   祁福全道:“你事先与红鹃联系,告诉她,完好无损地带回福珠,我许诺她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变。”   祁磊明白了,敢情五娘子能够偷跑出晋阳,不是她聪明,而是大公子放了水。就连五娘子的心腹丫头红鹃,其实也是大公子的心腹哩。   祁磊是有些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公子的,磕头领命,正欲退去的时候,只听大公子又道:“路上恐怕不太平,多带几个人去。且,进出邯郸城可并不容易,你多费费脑筋。还要快,接回了福珠,祁家刚好可以过个团圆年。”   祁磊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并不敢耽搁,这就挑了几个脑瓜子灵活功夫也不错的家丁,出城,往邯郸而去。   出城三十多里,走到一处山坳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祁磊勒住了马,下意识观察周围的地形,只见两山全是黑乎乎的石块,并不见什么可疑。这就放下了心里的怀疑,打马继续向南奔去。   祁磊不知,这两边的山上可是藏了很多很多人哩。   裴七里的两万大军,就在这边山坳的背后搭营,按照裴金玉的指示,先隐藏,然后等待时间,做一支突然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兵。   就在祁磊一行走过山坳的时候,裴七里就得到了消息。当然没有人认识祁磊,他得到的禀告是有一伙可疑的人向邯郸驶去。   裴七里道:“让他们记住那伙人的特征,他们要么不回转,只要一回转就将他们截下。”   藏在这里不止隐秘,还是进入晋阳的必经之道,能找到这么一个宝地,多亏了贺齐一家哩。   贺齐的媳妇张氏,本就是这山中的猎户出身,对这片大山了如指掌。   裴七里觉得自己捡了个宝,贺家一家人也因着能出上力而特别的开心。   小人物的快乐是很简单的,知恩图报、孝顺父母、手足相亲,睡觉都睡得踏踏实实的。   这是皇帝用重金也买不来的。   皇帝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合眼了,不是不想睡,而是闭上了眼睛脑子还是很清醒,不停地运转,不停地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会想起他父皇就算了,可以算作是对亡父的惦念。   会想起那个怀着他骨肉惨死的宫女也就算了,也可以算作是对亡子的内疚。   可特么的,老是想起赵王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想让赵王去死,已经到了疯魔的程度?   睡不好觉的皇帝,脾气的暴躁程度直达五颗星。   上朝的时候,根本就没人敢招惹他。就连一向嚣张的肖宰相,被无情地喷了几次后,也学得很乖了哩。   可是皇帝觉得不过瘾,老是感觉胸中有一口闷气,发泄不出去。   下意识看了看裴天舒,心道,自从他病好上朝,就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譬如霸气、锐气,就连英气也没了呢。感觉他就跟个没魂的人似的,只剩个躯壳站在这里,从不对朝中的事物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皇帝想安在裴天舒头上的罪名。   最为一个新登基的皇帝,训斥一个也算是他师父的重臣,这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皇帝的小心扑扑乱跳着,清了清嗓子,正想叫忠义王出列挨训。   就忽听,朝堂外有人大呼,“六百里加急”。   皇帝顿时忘记了找裴天舒的事,道:“快,快呈上来给朕看。”   他第一时间在心里做了一个最好和一个最坏的设想。   最好的设想是刘通攻破了晋阳城,而最坏的则是赵王打下了几座几座城池,而今正在攻打邯郸。   皇帝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打开刘通的奏折,皇帝呆了。   奏折上的第一句话就是:腊月十九,赵王遇刺,身亡。   皇帝心道,敢情他这几天老是想起赵王,是他在向自己托梦啊。   皇帝的心情实在是不好形容,头一个反应是太好了,以后就算他生不出来儿子,也没人敢正大光明地和他抢皇位了。可是说舒心吧,舒的又不太开,好歹死的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善于同情弱者的皇帝挤了又挤,挤出了两滴眼泪,骗骗别人,也骗骗自己。   底下站着的裴天舒真替他着急,哭个毛啊,他倒是接着往下看啊。   要是裴天舒猜的不错,下面刘通肯定还汇报了皇帝被扣了脏盆子的事情。   这儿的人就流行光明正大的讨伐,不时兴搞点儿阴谋诡计的暗杀,尤其“主谋”还是皇帝。   他女儿那儿来的消息是祁家联合汤隽已经出了声明,誓要同皇帝这个不敢正面应战的小人斗争到底。   皇帝擦干了眼泪,准备再看一眼奏折,就将赵王已死的消息宣布,然后还想大度地表示不再追究赵王叛乱的事情,让赵王还是以王爷的身份厚葬。   再一看,尼玛,又傻了。   皇帝大怒,尼玛,朕什么时候派人去暗杀赵王,朕怎么不知道呢?   这是赵王死了,也不让他安生的节奏?   肖宰相见这一会儿的光景,皇帝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丰富了,就多嘴问了一句:“皇上,到底是什么紧急军情?”   皇帝将奏折递给了身旁的太监,沉声道:“念。”   肖宰相一听,心说怪不得哩,皇帝刚刚一会儿喜,一会儿悲,一会儿又大怒的。原来是去了一个心头大患,偏偏又是亲弟弟,关键是又被人诬陷了呢。   众大臣听完,开始交头接耳。   有人说:“赵王身死的消息,会不会是赵王故意放出来抹黑皇上的。”   这种说法当场就被反驳了,“眼看快要除夕,赵王吃饱了撑得才会诅咒自己来抹黑皇上。”世人还是很在意吉利这回事的。   其他人一听有理,就又有人跳出来说了:“一定是祁家在搞鬼,害死了赵王,来抹黑皇上。”   这个观点大家一致同意,就连皇上本人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亏是一定不能吃的,万一载入了史册,是要被人指摘一万年的。   皇帝当下就吩咐了,快,快,哪个文笔好的,给朕撰文抹回去。   这时候,皇帝又想起了裴天舒,当然不是要训斥了,而是好声好气地问:“忠义王可有什么好主意?”   裴天舒心说,打嘴炮是文臣的必备绝技之一,老子就是耍大刀的。他摆出了“皇上我对不起你”的表情,道:“皇上,给臣三天的时间,让臣好好地想一想。”   皇帝对他的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他慢慢地靠坐回了龙椅,低不可闻地叹着气。   裴天舒赶紧请罪。   皇帝摆了摆手,表示就这样吧,反正没有一个是能帮的上朕的。   他还不忍直视似的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想,大伯啊大伯,若是你遇上这样的事,该怎么解决呢?   裴天舒看着皇帝落寞的表情,一时间心里也是唏嘘不已,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孩子的心地不坏,可就是又糊涂又笨哩。   要是赵王老老实实地做赵王,没有搞三搞四地起兵,皇帝就是笨点儿,没准儿也能熬到儿子长大,不至于做个亡国君。   这么想好像也不对,皇帝到现在还没生出儿子哩。   总之一句话,好像除了林青峦,林家就没有一个走时运的。   这就和代王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与此同时,代王莫名其妙地就觉得鼻子发痒,想打喷嚏。   这是谁在想念他?代王不知道,更不知道念叨着他的人还不止一个哩。   但代王可以肯定,哪怕有百百千千的人惦记着他,里头肯定是没有裴金玉的。   代王今日的心情不是太好,换句话说代王这几日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不是因着赵王挂了的事情,而是因着好几天前,裴金玉说的那句“要你管”,实在是太伤人心了,以至于到现在代王还缓不过来那个心酸劲。   他从洛阳来的时候,裴天舒告诉过他若是有紧急的事情,可联系邯郸正云街上的书铺“颜如玉”。裴天舒虽没说过晋阳也有这样的一个书铺,可他想也能想到的。   他当时问裴金玉是存了些逗她的心思,谁知换来了那么一句……   代王的内心充满了一种“唉,努力了这许久,还是不被相信”的坏情绪。   又想着裴金玉的心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不止是油盐不进,连“刀枪”都不管用呢!   这还同那种她没将他放在心里不一样,没放在心里还可以多刷存在感,而裴金玉是完全拿他当贼防的。   代王觉得自己委屈的同时,还觉得自己活该,要不是上辈子他抢了他们家的皇位……   总之,唉,代王除了心塞叹气,就只能叹气心塞了。   *******   困扰着代王的问题,也在困扰着祁福珠。   她也觉得刘元枫不是没将她放在心上,而是放在了心上,却当贼防哩。   她的委屈可不是代王能及的,她上辈子又没有抢刘元枫的什么东西。   自打长公主搬出了这院子,刘元枫就一次都没来过了。   她花了不少银子想要打听长公主去了哪里,也使了不少银子打听刘元枫的动向,可这些银子都没花在实处。   换句话说,银子花了,特么的连声响都没有听到。   祁福珠着急的额头直往外冒火疙瘩,连嘴上也出了大燎泡。   每天只要一照镜子,或者一吃饭,她就开始嘤嘤哭泣。   红鹃劝了几回,都没用,索性也不劝了,冷眼旁观。   好在昨日,已经祁磊已经到了邯郸城里。   阿弥陀佛,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留在这里。   也就只有五娘子那个脑袋拎不清的,才会觉得刘元枫他们是自己人。   明明是死对头好嘛。   还傻啦吧唧地等着死对头垂青,纯属有病。   等祁福珠哭完了,红鹃才道:“五娘子,好歹吃一些东西。”   祁福珠道:“我吃不下去。”   红鹃强行压下了想翻白眼的冲动,道:“五娘子就是不吃东西,刺奸将军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红鹃说的明明是事实,可是祁福珠却总觉得她的话刺耳。遂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过问我的事情。”   也不知是哪个不想嫁给赵王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什么“你就是我的亲姐妹”,果然都是骗人的。   红鹃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替五娘子着急,刺奸将军既然不来看五娘子,五娘子为何不去看他呢?”   祁福珠一听这话,好不惊喜:“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不过片刻之后,就又萎了神情:“长公主临走的时候说过不让我随便出门,再者,刺奸将军他们到底在哪里扎营,咱们也不知啊。”   红鹃不无讽刺道:“当初大公子还让五娘子嫁给赵王,五娘子不照样跑了嘛!”   想了想,怕话语刺激到了祁福珠,又道:“只要五娘子下定了决心,剩下的就交给我办,绝不会出错的。”   祁福珠当下就决定了要主动出击,红鹃借口出去打听消息,出去了片刻,回转之时,就道:“我已经打听到了,咱们换身衣裳,这就溜出府吧。”   红鹃和祁磊里应外合,早就放倒了暗地里看守的侍卫。祁福珠还只当她们很聪明,一直到出了府,还不曾见到一个侍卫哩。   红鹃带着她七绕八绕,走的都是小巷子,祁福珠下意识问了一句:“扎营不是得去空旷地大的地方吗?”   红鹃道:“走大路,万一被发现,岂不是没有了惊喜。”   果然又将祁福珠哄住了,走到了一个空无人的死巷子,祁福珠还道:“你这丫头真笨,走错路了吧!”   一转身,就看见了堵在巷子口的祁磊。   祁磊道:“五娘子,大公子使小人来接你回去。”   祁福珠道:“我死都不会回去嫁给赵王的。”   红鹃就道:“五娘子,赵王已经死了,大公子舍不得五娘子漂泊在外,特地让祁管家来接你的。”   祁福珠从小被人保护的太好,单纯的一比,相信红鹃的时候,她说什么都会相信。如今一不相信,自然是句句都不相信了。   祁福珠气她气的要死,赌气骂她:“背叛我的贱婢不要跟我说话。”   红鹃终于不用忍了,翻了翻眼睛,歪着脸对祁磊道:“我都说了你劝不服五娘子的,你偏不听。”   祁福珠顿时警惕,可这警惕也来的太晚了,她正要呼救,祁磊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也不知道硬塞到她嘴里一粒什么,反正下一刻她就晕了过去。   然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祁磊将祁福珠扛到了车上。   红鹃二话不说也跳了上来,叹了口气道“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一觉了。”   祁磊看了看她道:“还不能放心,等出了城才能真正的放下心。”   红鹃问:“城门口查的严吗?”   “咱们不走往晋阳的北门,走南门。记住,到了城门口就说我们是城西王家的,家中小娘子生了疾病,要出城去寻王庄的名医。”   “如此就能放行?”   祁磊笑道:“你怎地也和五娘子一样天真了,借口要有,银子也得有哩。”   果然,祁磊用了一口袋的银子,顺利地将祁福珠带出了邯郸城,在城外十里,同他带来的所有人汇合,这就改道北上。   这时候,不止红鹃,连祁磊也放下了心。   可前头的路,会遇见什么,他们做梦也预料不到哩。      ☆、第135章   前路茫茫,就连裴七里也不知道,一天之后,自己出于无聊,没事儿找事儿,居然拦路打劫到了一条大鱼。   那时候,刘元枫还在又气又跳地发脾气。   负责暗中看着祁福珠的另一波侍卫到点换班的时候,没找见上一波人,就知道出了大事情。   赶紧和刘元枫汇报。   刘元枫当时就疯了,慌忙下了紧闭城门挨家搜索的命令。   裴宝说:“走都走了,傻子还会在城中呆着。不过是个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刘元枫道:“我当然知道啊,可是不搜不放心。祁福珠的嘴巴就是个不带把门的,问啥啥都说,一回到晋阳,家人一问,难保不把邯郸的事情也说一说的。万一让祁福全洞悉了长公主和代王都在晋阳城的消息……”   后头的不用明说,裴宝已经意识到了严重性。   他倒吸了一口气,道:“这可怎生是好?”   刘元枫道:“我有对策。走,先去找我爹。”   刘通这几日,没什么事情可做,也不着急,还像在洛阳城的时候利用各种条件练兵。   刘元枫和裴宝在军营里找到了他,将事情一说明。   刘通就道:“赶紧派人去追啊!”   除了追,哪还有其他的好办法呢!   刘元枫道:“追是要追的,但怎么个追法,总要说明。”   这要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刘通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军营。这是天一黑,困傻了吧。追还能怎么追,骑马追呗,还得骑汗血宝马,多带几匹,沿途好换乘。   却听,他儿子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带十万大军,即刻出城,骑兵在前,一路追击,步兵押后。不能再等着晋阳那边的消息了,万一长公主和代王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咱们得主动出击。”   敢情是自己发了傻,幸好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刘通道:“我看可行,也不用先向洛阳那边禀明。”长公主是忠义王的心肝宝贝,代王是皇帝的好兄弟,哪一个有事儿,他都不好交代啊。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刘元枫带着十万军马即刻出城往晋阳而去。   再“即刻”,光点兵也点到了三更半夜,差不多四更的时候,刘元枫才顶着夜幕和寒冻出了城。   刘通还命了裴宝和谭中秀随行。   别看他嘴上老是嫌弃儿子这不好那不好,可到了关键时刻,恨不得把自己身边的所有能人都塞给儿子。   刘元枫命了裴宝和谭中秀号令步兵,自己带了三百骑兵,一路向晋阳方向猛追。   追到日上三竿,又追到夕阳落下,眼看离晋阳城也不过只有百十里了,可仍旧没有追上祁福珠。   刘元枫嘴里嚼着肉干,只觉跟嚼土似的,心里是又着急又生气。   要是裴七里在这里,一定会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只比刘元枫大了一岁的裴七里,此时正盘腿坐在小山坡的巨石上看戏,还一边看,一边拢着手哈哈大笑。   这也是个没有节操的。   在山窝里呆了几日,练兵吧,山窝太小,拉不开阵仗,更害怕被人发现,连每日做饭都是小心翼翼。还给每个火堆编了号,一三五先烧,二四六随后,就是怕被别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裴七里憋屈的好着急,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特地挑了百十个胆子小的兵,要做实战演习。   怎么个实战法呢?   就是脱下盔甲,换上平常的衣裳,拿着大刀和木棍,和他拦路抢劫去。   不抢金,不抢银,也不抢平常的百姓。   专抢那些快马加鞭,往晋阳去的。   万一是往晋阳送消息的呢!   裴七里领着这一百多士兵,整整一天都没做成“一单生意”。   正准备再等等就回去的,放哨的前来汇报了,说是好像看见了前几日过去的那伙人。   裴七里都忘了,问:“哪伙呀?”   “就是将军说只要一回来一定截下的那伙人。”   裴七里一拍大腿,想起来了,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准备好了就上吧兄弟。   还有,记着本将军教你们的台词。   ******   眼看再走个三十多里,就到晋阳城了,祁磊高提了一路的心,终于缓慢降落到了肚子里。   马车里就又传出了祁福珠的喝骂声:“你们两个狗奴才,你们要么放了我,要是非得带我回晋阳的话,一回了那里,我就让我哥哥宰了你们这两个卑鄙的小人。”   祁磊是个衷心的,红鹃还等着回去做祁福全的小妾。若不然这两人听了祁福珠的话,不定会怎么想呢。   祁磊瞧了红鹃一眼,只见她冲自己抿嘴一笑,说不出那笑是冰冷的还是苦涩的。   马车里的祁福珠又骂了一句重样的,红鹃低声道:“可还有那迷药,再给五娘子来一颗吧。”   那药一吃就得睡够八个时辰,祁磊道:“若回去大公子看见……”   红娟道:“咱们这是为了能够安全将五娘子带回晋阳。”   祁磊点点头,扯了缰绳才将马停稳,就听两面的山坡传来了震破晚霞的呼喊声,再一抬头,还来不及恐惧,只下意识地赶紧甩着马鞭,想要逃出山坳。   可还在半山坡上的裴七里射马不射人,嗖嗖嗖,十几箭,箭不虚发,射的全是马腿。一眨眼的功夫,射瘫了他们包括马车在内的一大半马匹。   然后紧接着特别想在恩人面前表现的贺榔头和贺铁锤,一人扛着大刀,一人扛着铁锤,和其他几人跑在最前,已经杀到了祁磊的面前。   祁磊带来的二十人,也算是训练有素的,眼看逃不掉了,便纷纷下马,围聚在马车四周,然后从马车上拿出了兵器,人手一样。   山坡上面的裴七里一看,嘿,劫对了。   底下的贺榔头严格按照裴七里排练好的剧本道:“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祁磊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见这些人只围不杀,心说有门,就道:“小人是做皮货生意的,借道于此,还请各位大爷行个方便,小人愿留下所带的所有金银。”   说着,只一个眼神,就有人奉上了一袋金子和几袋银子。   祁家有的是钱,花钱买命,没有一点儿犹豫。   裴七里盘腿坐在巨石上,看着底下的情形。   贺榔头下意识看了看他,只见他没什么表情,就接着演练好的道:“你说这是你们全部的金银,老子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人呢。”   祁磊作揖道:“小的不敢欺骗大爷。”   一旁的贺铁锤歪着脸道:“那你们得脱光了衣裳,让老子好好地搜一搜才行。”   见过打劫的,要命要金银还要姑娘的。没见过打劫的,一上来就脱大老爷们衣裳的。再者,马车里还有两个女人,万一他们连女人的衣裳也脱……   祁磊真快急哭了,哭丧着脸说:“大爷,这真的是全部的了。要有虚言,小人遭天打雷劈。”   贺铁锤道:“算了吧,老天爷哪有空管这些小事情,你要么自己脱,要么爷就亲自动手了,到时候撕坏了你的好衣裳,让你光着腚,你可别说爷是故意的。”   祁磊知道这回八成碰上的不是打劫的,碰上的是耍无赖的啊。   一咬牙冲着后面的兄弟道了一句:“我掩护,你们快带着五娘子往晋阳城去。”   马车是不能用了,只有弃了马车,骑马才好往外突围。   红鹃扶着祁福珠出了马车,这时候的祁福珠也不闹着不回晋阳城了。   那边的祁磊已经和贺铁锤、贺榔头两兄弟交上了手。贺家两兄弟是空有力气,没有技巧的,只会劈、砍、捅、刺,这些简单的招式。   饶是如此,祁磊也并不轻松呢,一边打,一边喘气,还继续发挥着三寸不烂之舌,做最后的努力:“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兄弟莫把事情做绝了才行。”   刚才还叫“大爷”,这会儿就称兄道弟了,贺榔头道:“呸!”   贺铁锤就说:“老子才没有你这种奸猾的兄弟。”   以少胜多,那是打仗运用谋略才有的事情,像这种面对面打群架的,人多的一方要还是输了,那真是一群大棒槌。   裴七里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为保险起见,一跃而起,又嗖嗖嗖十几箭下去,将祁磊他们剩下的马匹,也都射瘫了。   祁磊欲哭无泪,一不小心,就被贺家兄弟生擒。   后面的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形式,祁磊带来的那二十人也全部被生擒,至于红鹃和祁福珠,根本没有战斗力。   贺铁锤一溜小跑上了山坡,说的是给裴七里汇报战果,其实是装逼表功呢。   裴七里站的又不远,眼睛也不瞎,自然是全都看见的。   他对着贺铁锤耳语几句,那货得得得又跑了下去。   径直跑到了红鹃和祁福珠的面前,拿出了小时候捉虫子吓小姑娘的气势,黑着脸,举着大刀大喝道:“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祁福珠一下子被吓得嘤嘤哭泣,还不如丫头红鹃有胆识。   不过红鹃也够傻的,她说的是:“你们最好赶紧放了我们,要不然祁家的大军,一定会荡平了这里。”   裴七里一听,我去,劫了条大鱼!   这就命了贺家兄弟,将他们绑严实了,连眼睛也得蒙着,全部带回驻营地。   而这时候的刘元枫,补充完了体力,翻身上马,正不要命地往这边赶。      ☆、第136章   眼睛一蒙上,祁福珠吓得已经不会哭了。   祁磊还不死心地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若是金银,直接开个数吧,我写张字条,遣一人回去取。”   贺铁锤对着女人都没好脾气,更何况是他。于是,踢了他一脚道:“真当老子是傻的啊,放一人回去,带了大军来荡平我们,想的美吧你。”   祁磊在心里暗骂着红鹃真会坏事情,嘴上就道:“别听那丫头胡说,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编那些话语,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   可他说了也白说,裴七里一走近,再也没有人同他搭一句话。   一想到也不知要被绑到哪里,关键眼睛还被蒙着,就连同伴也看不见在哪里,心里各种没底,实在是让人很恐惧。   走了好久,祁磊才镇定心绪,他想只要不被杀,总会有办法逃出去的。   裴七里却在那儿想,他们真是祁家的人?   他是没有见过祁福珠本人的,可下意识里觉得那两个女人里就有一个是祁福珠。他特地叫来了前几日目睹这一伙人经过这里的士兵,问明了那时候这伙人中间是否带着两个女子。   士兵很肯定,当时经过这里的只有十几个男人,绝对没有女人的。   裴七里心中有了底,还特地遣了几人穿的厚厚的,值夜班,继续去山坳那边守株待兔。   这个“兔”指的是他们自己的人。要是他推测的不错,邯郸那里一发现祁福珠不见,肯定是要派人追的。   裴七里猜的真很对,快到四更的时候,他派去值夜班的几人回转,还带回了“兔”。   好嘛,真没想到是刘元枫亲自来追击,来就来吧,后头还有十万人,这下可怎么藏呢?   刘元枫也没想过裴七里能截住祁福珠啊。这下,粮草来了,大军后天也能赶到,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就回去吧。   他道:“干脆围城吧。”   裴七里犹豫:“且不说你的十万人马加上我的两万,不过是十二万人,如今的晋阳城搞不好也有十几万的兵,人数上不占优势,围个屁。单只说,会不会破坏长公主的计划?”   这就更不好说了,顺利攻下晋阳城还好,要是攻不下的话,会有很多种可能。无数种变数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俩铁定要倒霉。   刘元枫和裴七里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裴七里道:“估摸着大军后天傍晚才会到,要不然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刘元枫揉了揉困顿的眼睛,表示,嗯,那就商量吧。   ******   五更天,晋阳城内。   祁沐风已经出了家门,打马往城门去。   非常时期,这城门校尉真不是人当的。   赵王还在的时候,四个城门,各屯兵五千。祁家掌权,他那大侄子祁福全,昨日又往四个城门各增兵五千。   还笑着跟他说:“叔叔的手下可是有四万人呢。”   就算有四万人又怎么样,每日站在城楼上还是胆战又心惊。   他做了半辈子的纨绔,曾几何时,吃饱了撑得闲着没事的时候,想过自己会怎么死。   想过喝酒喝死,也想过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之上,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因着造反而亡。   祁沐风无比怀念着在洛阳的美好时光,更想念他的好友裴天恒。人活一世,好友难寻。唉,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次相见?   一想起裴天恒,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裴金玉,哎哟,我去,脑壳儿疼。   举报她吧,对不起好友,毕竟是好友的侄女。不举报她吧,很可能会害了全家的性命。   真真是难为死人了。   祁沐风唉声又叹气,还想着也不知道老爷子发的是哪门子的神经,突然和赵王联系在了一起,以至于祁家走到了如今不忠不义,还无路可退的地步。   最可气的是,祁福全还因此而沾沾自喜。   说什么祁家的未来是光明的伟大的,他就不信了,祁家能登顶?   反正他是没有这样的野心,他只求……照眼下的情形,他只求晚死几天而已。   祁沐风有一肚子的心事,与一队士兵面对面过去,都没有看清带队的人是谁。   他没有看清不要紧,汤隽可看见他了,当下叫了一句:“祁校尉,请留步。”这是想和他说说结亲的事情。   忙了这几日,终于将军营的事情缕清,这就开始操心他女儿的事情了。   虽然是祁福全口口声声答应过的,可他总是不太放心。   毕竟他女儿也算是再嫁,心理上感觉会低人一等。倒不是怕亲家嫌弃,而是怕他女儿会因此不开心。   汤隽同祁沐风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   他道:“亲家,你挑好了日子没有?”这一次,他一定要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祁沐风瞪着他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嘛!什么亲家!什么挑日子!   “汤将军是不是还没有睡醒?”他问的很认真。   太清早的,又这么冷,谁的脾气都不太好。   汤隽抬高了声音道:“你什么意思?”   祁沐风就更糊涂了:“我不知汤将军是何意啊。”   汤隽道:“就是你儿子和我女儿的婚事,怎地,祈将军亲口答应的事情,想抵赖不成?”   祁沐风还算是有理智的,道:“哪个祁将军?是祁沐泽,还是祁福全,你得说清楚。”   汤隽言:“是祁福全,我大兄弟。”好吧,又是亲家又是大兄弟的,貌似辈分有点儿乱了,还是等一等再理清,先解决了眼下的事情。   祁沐风又道:“你女儿是哪个?我儿子又是哪个?你也得说清。”   汤隽也言:“我可打听过了,你就只剩一个幼子没有成婚。至于我女儿是哪个,我老汤就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哩。”   尼玛,他本来就看不上这汤隽,同汤隽做亲家已是不喜,还整个不洁的女子给他儿子,是欺负他胆小怕事,还是欺负他不敢违抗家主的命令。   如今,祁家的家主,说的还是老爷子。可老爷子年纪大了,本来一入冬就身体不行,自打来了晋阳城,更是一病不起。   带领祁家的大任就落在了大房的身上,而他大哥原本就是个不做主的病秧子,现在不止整个晋阳城,就连祁家上下也是听命祁福全的。   祁沐风对他这个侄子,真是咬牙切齿的恨。   若不是他鼓动老爷子将福双许配给赵王,没准儿他女儿现在还活着呢。   关于儿女的婚事问题,祁沐风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件伤心事,如今又平添一件,这还让不让人活下去了   祁沐风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忍住暴跳的心情,严肃脸道:“我也不瞒你,这事儿我委实不知,这样吧,我先回家问一问去。”   这就调转了方向,连班也不上了,直往家门而去。   汤隽也没闲着,他也跟在后头往祁家去。   他想好了,他女儿同祁沐风儿子的婚事,是行也行,不行还得行。他就不信,祁福全敢临时变卦。若那小子真敢……哼哼,别以为他是软弱好欺的。   一入了祁府的大门,汤隽往南去寻祁福全,祁沐风就往西。   汤隽就知道祁沐风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找祁福全,他那样说,不过是缓兵之计。   汤隽没将祁沐风放在眼里,只一心想着找祁福全要说法去。   是以,也不邀祁沐风同去。   祁沐风自己往自己的小院走去,途中碰见了他二哥,裹着大氅,冻的鼻子发红,还在赏梅花哩。   祁沐风像孩子似的瘪瘪嘴,表示着自己的委屈,对祁沐仁道:“二哥,我觉得大房的人都疯了。为了权势,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不管,先是福双,现在又轮到福临。”   祁沐仁罕见地翻了个大白眼,道:“大房的人又不是现在才疯的,早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疯魔了。若不是怕留在洛阳,被皇帝剁吧了,我死都不会跟着大房跑来晋阳城的。”   祁沐仁的毕生志愿都是做个名士,可名士得有清白的家世。如今的祁家……唉,不说也罢。   祁沐仁和祈沐风两个,是难兄看看难弟,难弟凝望难兄,相对再无言了。   ********   祁家掌权的大房,同二房和三房的分歧越大,对裴金玉就越是有利。   她巴不得他们打起来才好呢。   是以,一听到除夕来报的祁家消息,裴金玉就吩咐裴筝:“咱们是时候见见祈沐风了。”   去哪儿见?怎么说服祈沐风?这都是有讲究的。   除夕道:“祈沐风今日一直窝在家中,祁福全差人来找他几次,他都不肯过去。”   裴筝想了想,道:“我看这样,还是得麻烦除夕兄弟守在祁府的外头,只要祈沐风出门,就赶快报给长公主听。”   除夕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代王,意思是自己可是代王的人,虽说是得听命长公主不错,可代王目前还没有发话不是。   裴筝才不管那些,又对着裴金玉道:“长公主看这样可行?”   裴金玉点头。   除夕见代王那儿一直不吭声,心里已经明白了代王不管到了哪里,都是个怕媳妇的,赶忙道:“那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小的一定会尽心尽力替长公主……和代王办事情。”   说完,他还想:代王啊代王,不是我将你排在长公主后面的,是你自己不争气。      ☆、第137章   代王在裴金玉面前就是个没出息的,这一点他肯定是不会直接承认的。   再说了,有出息能当饭吃吗?有出息能让媳妇多看你一眼吗?   既然不能,那要出息还有个毛用啊!   其实哪有那么复杂的借口,要让除夕说“王爷,你就高喊一句‘我是个没出息的’,谁也不敢将你怎么地不是!”   除夕的嘚瑟不用说明,全挂在脸上了。可这是裴金玉在的时候,他才敢这么放肆。   一出了厢房,只剩了他和代王、元宵三人,他就彻底老实了。   元宵心说,还说代王呢,除夕也照样是个没出息的。   有能耐他现在在代王面前翻个眼睛试试!   小孩儿都知道,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爹娘对他的忍耐度是可以扩张的。意思是,皮一点儿,捣蛋一点儿,也不好意思当着其他人的面揍他不是!   更何况,长公主还是代王的心上人,代王想好好表现还来不及呢,当然不愿意表现自己的阴暗面。可不代表代王不记仇,不会秋后算账哦兄弟!   自求多福的除夕原本想从长公主那里一出来,就闪人的。饶是他脚法够快,也没快过代王。   除夕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   代王瞧了瞧他,又下意识瞧了瞧厢房那边,道:“你顺带告诉重阳一声,事情得办的干净,千万不能被人发现蛛丝马迹。”   除夕就道:“是、是、是,一定、一定、一定,请代王……和长公主放心。”这一回倒是很主动地将代王放在了前头。   代王没什么表情帝“嗯”了一声。   除夕表示,然后呢?是杀是剐,还是给个痛快吧。他一时没忍住露出了轻蔑王爷的表情,怎么罚他都行,就是千万别让他吃包子了。   那个记忆是惨痛的,接受训练的时候,除夕因着贪吃而导致任务失败,代王命人给他上了三十个包子,他硬塞进去了二十八个,直接导致心里出现了包子阴影。   除夕的一颗小心七上八下忐忑死了好嘛,那厢代王又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还不去?”   除夕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道:“去去去,这就去。”这就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代王转回头想跟裴金玉商量事情,裴筝本不想走的,可一接触到代王扫过来的凉凉眼神……   好吧,他让让还不行!   主要是,裴筝一早就瞧出来了代王的不对劲。怎么说呢,裴筝好歹也算是了解林青峦的,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多半是能揣摩出来的。   至于代王为什么不高兴?   除了是因为不受长公主待见,就不会有其他的原因。   有些事情还是别谈的好,一谈只会更伤心啊。   代王待裴筝退下,他亲自动手掩好了门。   裴金玉心中警惕,道:“你要是想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就没必要避开我的人。你要是想说点儿其他的,我劝你免开尊口,大家都开心。”   代王起初也是这样想的,有些话不挑明,可能大家相处之时,会比较的自在。   可含含糊糊了这么久,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地进展。   代王觉得是不是有些话必须得说明了呢?   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转身,轻声唤了一句:“阿妩。”   裴金玉顿时一个激灵,道:“你在喊鬼吗?”   代王道:“阿妩,你明明知道我是谁的。”   裴金玉冷笑:“是,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代王、林錾、我名义上的夫君。可夫君,你嘴上怎么叫着旁的女人的名字?”   代王苦笑道:“阿妩,你又何必不承认。”   裴金玉讥笑出声:“哈,代王这话真是很有意思,你让我承认什么?让我承认我就是你的阿妩,可你好好地瞧瞧,我长的同她一样吗?你随随便便将我改个名字,我爹也不依的。”   代王又说:“好,你既然不是阿妩,为何如此恨我呢?”   裴金玉道:“代王多心了,我怎么会恨你,不过是不喜你…罢了。”语气实在是轻巧的很。   代王长叹了一口气:“阿妩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我愿用此生来弥补上一世的过错,可你也得给我机会不是!咱们两个的上一世,各有各的牵绊,你过的苦,我又何尝不是。你恨我骗你,可你不知我骗你的时候,心里有多疼。咱们两个的遭遇,连天都看不下去,若不然又怎会有今世续前缘这样梦寐以求的好事情。阿妩,不不不,金玉,你想一想,我同你已经是绑在一起的夫妻,你总不能一辈子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你还要自己的这一世继续凄苦下去?我就不信,我难过的时候,你就很开心?”   他难过的时候,她确实觉得很解气。可这话不能说,一说不就表明了自己就是卫妩。裴金玉笑笑地道:“代王说的真是好听,可我一句话都没听懂。我不喜你,你也知情。我这么对你,你又不满意。那你就直说,我得做点儿什么,才能让王爷你开心呢?”   本以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至少能将她打动分毫的。唉,这个计划还是不行。   代王沉默了。   裴金玉就道:“代王没什么话好说就快出去吧,坐在这里实在是碍眼的很。”   没有这场谈话之前,她了不得会说“你滚出去”,现在升级了,一连串的“我不喜你”、“碍眼的很”,实在是让人很伤心。   代王垂头丧气。   这是不作不死的节奏吗?   ********   要说代王和裴金玉的这场谈话,是话中带刀,还带着火星,将代王的那颗小心,捅的鲜血淋漓,又噼里啪啦绑在了火上炙烤哩。   那么,晋阳城外三十里的裴七里和刘元枫的谈话就简单的多了。   这是一对儿没了主意的兄弟。   裴七里道:“想出好办法了吗?”   刘元枫就叹气。   刘元枫道:“明日的这个时候,十万大军一定可以行到这里。”   裴七里又叹气。   怎么办?怎么办??这是裴七里和刘元枫心中的呐喊声。   皇帝就比他俩直接了,一拍桌子,问面前的几位大臣:“朕招众卿到乾元殿议事,不是看你们一个两个哭丧着脸的,到底该怎么办,你们到底有没有好主意?”   皇帝询问的是祁家接了赵王的班,继续盘踞晋阳,虎视眈眈威胁着洛阳的事情。   还有皇帝口中的众卿,分别是宰相大人肖恩禄,忠义王裴天舒,镇国大将军林枞,光禄勋,太常,等等,几乎朝中可以叫上号的大员都来了,跟上朝差不多,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整个乾元殿。   皇帝的一声怒吼,没有几个人给出直接的反应。   皇帝一生气,这就开始挨个点名。   “光禄勋,你有没有好主意?”   胡子都发白的光禄勋表示,皇帝这是专捏软柿子,他前面还有宰相、忠义王,横着轮竖着轮,也不该是他第一个被点名啊。   可点都点了,他能拿皇帝怎样呢!   他顾不上自己的一把老骨头有多硬,往地上一跪道:“臣该死,臣无能。”   皇帝严肃着脸道:“既如此,你就跪着吧!”   一转脸,又看向众臣,这是又准备点名了,乾元殿里静的只剩下了呼吸声。   这时候,肖宰相站了出来。   众臣心道:英雄啊!   肖宰相也觉得自己就是哩。   他的主意可不是现在想出来的,那是同幕僚商讨了一夜的结果,他一直藏着不说,就是在等这个皇帝觉得自己无人可用的时机。   皇帝果然很欣喜,道:“宰相大人,有什么好主意快说来听听。”说的好了,叫一声亲爹都行。   肖宰相清了清嗓子,抬高了声音道:“启禀皇上,臣提议招降祁家,许以高官厚禄。”   一直降低着存在感的裴天舒,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肖宰相得意的神情,心道,果然是个好主意。猪也是这样想的。   他算是管理表情成功的,后边的林枞已经笑出了声,还道了一句:“祁元没反之前就是凌国公,封地可是有盐又有铜的。”   肖宰相道:“所以才说要许以高官厚禄。”   这是许的官比原来的凌国公大,封地也要比原来肥的意思。   我去,有这等好事,咱们都造反去。   就好比,我踩了你一脚,你不但不生气,还给了我一颗糖。那我要是再想吃糖了,就再踩你一脚可行?   还好比,上幼儿园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妈妈说你送那个小朋友一个小玩具,他就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到了晚上一回家,小姑娘哭了。她妈问为什么啊?小姑娘说,那个小朋友告诉了全班同学,只要欺负她就可以得到一个玩具。于是,华丽丽地被全班同学一块儿欺负了。   裴天舒用诧异的眼神将肖宰相上下打量,看见了他那对外翻的大鼻孔,一下子就明白了,敢情是这货的鼻孔太大,导致了下雨的时候进水,尼玛,连脑袋也进水了。      ☆、第138章   一个国家有几个蠢笨的臣下不要紧,关键在于最后拍板决定一切的那个是明智的就行。   坏就坏在,大宏的衰败最首要的原因就是坏在了最高领导人的上面。   不过,这一次,皇帝似乎也感觉到了肖宰相的主意不是那么的完美,可主要是没有第二个选择,他沉吟片刻,道:“众卿可还有其他建议?”   林枞看了裴天舒一眼,看他轻微地点头,站出来道:“臣还是主战。”   还不待皇帝吭声,肖宰相就冷笑道:“主战,说的好听,祁家已经声明了晋阳城内有30万驻军。晋阳城池坚固,一百年前的北方大乱,当时的卫家开国之君用了百万大军,围攻了7个月,才将晋阳城攻破。如今,不说非得用百万大军了,没有60万大军,能攻的下城池?不打个半年,能出战果?今年的冬天还奇冷无比,你可知明春的庄稼收成几何?又可知60万大军,一天的口粮是多少?”   这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去,他也想主战,甚至还想亲征,可打仗烧的就是银子。   林家的家底并不厚,他大伯做皇位的时候还算靠谱,攒下了不少家底。   他爹倒好,全用在了修建寺庙上面。光是洛阳城外,就建了6所寺庙。   最大的那所为林优之建造的“帝”字型庙宇,还是依山而建,工程巨大,至今都还没有修建完成。   这是皇帝的最后一块心病,不仅仅是因着林优之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还因着那庙宇的造型。   那华丽丽的“帝”字型,当初修建的时候,还是太子的皇帝就是持反对意见的,奈何那时候他就是个说话不中用的。   后来,他父皇一挂,他就断了修建庙宇所需要的官银。   那时,朱无涯劝他道:“修建庙宇最忌讳半途而废,修建好了,就是皇上的功德一件,不如就只当是为了皇上的子嗣着想,多积善缘。”   凡事只要一同子嗣问题沾边,皇帝总是无条件同意的。   于是,皇帝也没比他父皇收敛多少,继续花了许许多多的冤枉钱。   如今一想起来,皇帝就为了那一笔笔没有用在刀刃上的银子而心疼肉疼。可关键是,花出去的银子不可能再回来。   这就导致了,打仗没银子使啊。   皇帝没敢将纠结放在面上,制止了正要开口的林枞,道:“宰相大人果然是忧国忧民,招降的事情,朕看可行。”   林枞心说,果然和他们裴老大猜的一样,皇帝根本就不想强攻晋阳。若不然也不会才让七里和元枫他们带了20万兵。   20万人马看似挺多的,可他们是去攻城的,又不是去守城。谁都知道守城容易攻城难,20万人马攻打晋阳,真是不够看。   林枞是真想对着皇帝和肖宰相冷笑,可一瞅裴天舒有意无意地扫过来的眼神,得,咱闭嘴还不行。   可憋的心肝疼啊。   皇帝选好了对晋阳的下一步方案,就遣散了众大臣,留了几个文采好的,专门研究怎么写招降书才能既有威慑力,又能打动人。对了,还得研究一下,派谁去晋阳做这个招降大臣。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一个结果。   皇帝又招来了肖宰相。   可怜宰相大人的一只脚刚踏进家门,传口谕的太监就赶到了。   肖宰相一听皇帝的问题,立马就表示,去的人本身就得是威慑力。   皇帝心说,嘿,这是在剑指忠义王啊。万一祁家不愿被招降,再趁此机会将忠义王一咔擦……   那么问题来了,忠义王是被咔擦了对他有利,还是不被咔擦更有利。   皇帝很是纠结,一摆手又让肖宰相回家去,两人的这场谈话满共就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肖宰相出了乾元殿就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天一天往皇宫里跑了三个来回,不是跪着说话,就是站着回话,年纪大了,有些吃不消哩。   想想上回行云雨之事,还是上个月的事情。唉,人呐,真是不服老不行。   最近一年,连裴天舒也看着老了不少,这是今年里唯一的好事情。   若这一次让他去招降,能够成行,那就更好不过了。   想他一个武将,做了招降大臣,就算是招降成功,也会落人口实。若是招降不成,那更是九死一生。   肖宰相打了一手的好算盘,只想着除掉了裴天舒,他就是皇帝座下的第一能臣。   就是没有好好想想,大宏的国土会因此而缩小多少。   更没有想过,当皇帝问起裴天舒招降大臣的事情,他会来一句:“宰相大人既然出此妙计,可见是深思熟虑过的,我看派他去肯定能行。   这一回,皇帝没有纠结,他知道派肖宰相去晋阳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说他能不能胜任,单只说真派肖宰相去,皇后那一关铁定过不去。   皇帝道:“再有三月,皇后就要生产,派肖宰相去,只怕……”后头的话不用说,皇帝觉得裴天舒也能会意。   皇帝也是人,是人都得有三几个不能动的亲戚。   果然,裴天舒没再揪着肖宰相不放,却歪着脸道了一句:“要不臣去?”   皇帝又道:“洛阳城还指望着忠义王呢。”   裴天舒也不是真想去啊,旁人不知道,他心里清楚,他要是一走,武陵长公主剩下的不是妇孺,就是孩子,万一有什么事情,后果不敢想啊。   他要是不去,恐怕林枞就跑不掉了。这就要打乱他事先安排好的事情。   这时候,裴天舒又想起了代王临走时留下的那一封信,遂道:“皇上,臣觉得皇宫里倒是有一人的身份合适,就是年纪太小了……”   皇帝真想一拍大腿,说句“对,朕怎么没有想起度乘大圣呢!”   别看林优之的年纪小,可帽子戴的大,才一出世,他父皇就昭告天下,说其乃是须菩提转世。   既然是佛祖的弟子,自然是有一颗慈悲心的。度乘大圣前往晋阳招降,招的可不叫降,那叫点化,以佛祖的慈悲之心化解一场人间浩劫。   这说法想想就够牛13的。   他们这一方完全站在了道德和人性的制高点上。   至于年纪小这个问题,皇帝同裴天舒的看法不同,他觉得正因着度乘大圣的年纪小,才能体现有一种精神叫忘我,突出我方的高尚品质,也更能体现百姓至上的基本治国原则。   怕就怕,他身体不好,还没到晋阳,就死在了路上。   皇帝表示,让度乘大圣去招降这事,还得和他的主治大夫商讨一下,摆摆手,也让裴天舒退下了。   阴郁了几天的皇帝,终于有了好心情,不仅仅是因为招降的准备工作基本搞定,还因着招降的人选选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成,他就是心怀万民的皇帝。   败,则意味着他又解决了一个兄弟。   幸好他的兄弟并不多啊,要不然还真是让人操心又费劲!   *******   和皇帝做兄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皇帝的权利太大,胆子太小。伴君如伴虎,这话准是没有错的。   同理,同野心太大的人做兄弟也不是一件好事情,一旦兄弟被野心蒙住了眼睛,是会六亲不认的。   晚上的时候,祁沐风获知了两个消息。   其一,就是关于他儿子祁福临的。连迎娶汤宝宝的良辰吉日都定下了,就在大年初三,婚礼的全部事宜由祁福全一手包办,还说连聘礼他也全包了,作为亲爹的祁沐风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省下了一笔而开心。   其二,是关于祁福珠的。说的是,已经找到了祁福珠,派人接她去了。   若说第一条消息让祁沐风觉得伤心,那么第二条消息就让他很生气。按理说这是不对的,祁福珠好歹也算是他的侄女。   可凭什么他女儿嫁给赵王就落了个挂掉的下场,轮到祁福珠,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还能继续回来做千金小姐呢?   祁沐风窝了一肚子的火,在祁福全叫他和祁福临去老爷子那边说话的时候,他推了祁福临一把,还说了一句特别混账的话。   他道:“福临,以后福全就是你爹。”   祁老爷子气的差点儿没昏死过去,大叫了一声“孽障”,就要使人将祁沐风绑住,上家法来着。   在洛阳的时候,祁沐风没少因为在外瞎玩,挨他爹的打。   他是个有经验的,见他爹一撅胡子,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地跑出了府。   不靠谱这毛病,绝对是会遗传的。——这是被老爹扔下的祁福临的心声。   先不说祁福临这边将要面临的压力,来说一说祁沐风一出了府,就遇上了裴筝。   若说这是一场巧遇,打死祁沐风他都不会相信。   脑子一片空白的祁沐风,张了张嘴,想问他裴金玉在哪里。   却只见裴筝一转身,拐了弯,往那边的巷子走去。   祁沐风没有犹豫,抬脚跟上,还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有没有跟着什么人的小尾巴。   其实这个时候,祁沐风并不是怀着什么明确的目的。   他想过,裴金玉来此,一定是为了破城的事情。也知道,一旦晋阳城被攻破,祁家所有人的下场会是怎么样的。   说的是,祁家分了大房、二房和三房,且关系还不怎么样。可一旦出了事情,就全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单独撇清。   可他就是想跟着去,就和祁福全非得让祁福临娶汤宝宝一样——老子就是任性!      ☆、第139章   就在裴筝领着祁沐风到处乱走的时候,裴金玉正立在他们起初到晋阳租凭的那个小院子里看风。   兴致着实不错,因为将才解决了一件大事情。   晋阳的风是带着哨子的,不管吹向哪里都带着尖锐的哨音,总给人一种可以看到它的错觉。   这就和代王给裴金玉的感觉是一样的,代王不停地叫嚷着“我的心就在这里”,裴金玉也仿似可以看见,却又感觉不可能这么容易。   要知道前一世他只要了卫单一人的性命,不过是因着她其他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老早就被卫单干掉了,倒是为他省了力气。   而这一世,她可是有爹有娘,还有两个好弟弟。更有林枞、裴小七这些她在乎的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表现的越好,她就越是心生恐惧。   至于和他再续前缘的事情,上一世的种种过往或者是因着痛苦的厉害,才会如此刻骨铭心。说不爱他,心里清清楚楚地记着爱他时的心境,那种甜蜜是再过一百年都忘不了的。说爱他,那就更有意思了,那几年的痛苦莫说现在,就是这一世到死她都无法释怀的。   代王对于裴金玉来说,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爱有多深,痛就有多深。连裴金玉自己都倍感意外,昨日他叫她“阿妩”,她居然能表现的那么淡定。   上一世从他假死,她设想过无数次再一次听见他如此叫自己,不是欣喜的泪崩,就是痛苦的流泪。   可昨日就在他叫第一句“阿妩”的时候,她还特地回忆了一下过往,可眼泪就像是被锁了起来,费尽了万般气力,都无法越狱。   裴金玉便知道自己真的做到了,卫妩的身份彻底成了回忆,而对他的种种心绪自然而然就成了回忆的一部分。   作为人,不可能活在虚幻的回忆里。   她不想听他怎么说,只看他怎么做,且不单单是一两件事情,就觉得他可以相信那么简单。换言之,或许代王将一辈子活在考验里。   是以,刚刚出门之时,她同他说了一句:“我爹说过夫妻就是合作关系,咱们有共同的利益,就可以做一对和谐的好夫妻。但,若有一天,你侵犯到了我的利益,就别怪我无情无义了。”   哪怕代王觉得她说的不是人话,也不要紧。   她只觉得如此的安排她和代王的关系,她很轻松,没有爱恨纠缠,没有心理负担。咱们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大家都理智一些,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就是因着裴金玉将代王气了个绝倒,本来代王准备护着她出门的,实在是承受不了这个酸爽滋味,决定冷静冷静,遂放弃了这个可以独处的机会,转而将重阳和元宵,给了她当护卫。   重阳不像除夕是个话多的,元宵压根就不能说话,裴金玉落了个清净。又如愿整理好了她和代王的关系,可以静下心来想洛阳的事情。   弑君造反,她可不想让她爹背上这样的罪名。   不是虚伪,真让她爹做,她爹也不一定能够做的出来。据她观察,她爹对皇帝比对赵王要好上不少的。   再者,好比林家造反,肯定不是临时起的反意,他们深藏了反心,一直在等着顺应民心的时机。   谁不想要个好名声呢!   同林家相比,裴家需要的并不是造反这一时的顺应民心,要一直为民造福,不断赢取人心,才能将皇位坐的更长,走的更远。   这就要比林家还费心力去布局。   真正的智者可以以一推十,偏偏她并不是很擅长这些事情。   她不过是学代王在反复的揣摩人心。   第一个对象就是祁沐风。   裴金玉觉得自己应该是很了解祁沐风的,说他是另一个裴天恒一点儿都不夸张。她一直在想,若是裴天恒经历了祁沐风所历经的这一切,他此刻的心情是不是临近了爆发点?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祁沐风绝对不是个兔子好嘛!   她在洛阳城中沉寂了这些日子,可不就是一直在等着类似于今日这样的时机,埋下个钉子,总会派上用场的。   至于一举功成,裴金玉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好事情。家族、姓氏,是连她和代王都无法轻易摆脱掉的束缚,她想别人一定也是很难做出抉择的。   裴金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想事情,裴筝那儿就是满晋阳的转悠着,玩的正兴起。   他带着祁沐风转了小半个晋阳城,眼看就要宵禁了好嘛!祁沐风彻底崩溃了,转来转去的到底是几个意思?   祁沐风停了下来,裴筝的后脑勺就好似长了眼睛,他也停了下来,还在路边的包子店,买了几个包子。   稍微停歇了片刻,裴筝又向前走。   祁沐风心道,尼玛,老子要再跟着你就不姓祁。   事实证明,他还真的成了不姓祁的。   不跟了吧,觉得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程,这时候放弃,太傻了。好吧,老子就再跟你走一段,看看你到底在弄什么鬼事情。   一段,一段,又一段。   眼看再走一条街就是祁府了,裴筝一拐弯,进了一个巷子,还是个死的。   祁沐风乐坏了,将裴筝堵在了巷子里,一手扶着酸疼的腰,哈哈一笑道:“你倒是接着走啊!”   裴筝冲他一笑,一闪身不见了。   祁沐风快走几步,到了裴筝停驻过的地方一看……原来有个小门啊,天太黑,他一时没有看清,特么的还以为自己见了鬼哩。要真是被鬼领着走了这么一大段距离,想想就不寒而栗,他可还没活够啊。   祁沐风伸手推开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台阶,向着屋中的微弱灯火走去。   一进屋,就瞧见了坐在灯下的裴金玉。   祁沐风闷哼了一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道:“原来长公主也会装神弄鬼吓唬人。”   裴金玉道:“哦?原来祁三叔是这样认为的,本宫还以为本宫本身就是很吓人的。”   祁沐风笑了一下,也不用她招呼,自己坐了下来,道:“或许在洛阳,长公主是很吓人的。可如今是在晋阳,长公主的威名可还没有传播到这里。”   裴金玉也笑了一下,配着她那张辨不出心思的脸,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晃神。   祁沐风愣了一下,对着如他女儿般年纪的小娘子,再也说不出难听的话来,只悻悻地道:“长公主不要以为诓我来此,我就会为你做那些毁家毁业的事情,我……今日前来,不过是想托你给故人带句话,就说‘祁老三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有一个好兄弟’。”   想想自己家的那两个兄弟,又想起了远在洛阳城的裴天恒,祁沐风眼眶一热,好想掉眼泪。   裴金玉道:“本宫以为祁三叔还是亲口对我二伯说这些,才显得最真情实意。”   祁沐风下意识抬高了声音,道:“你以为我不想嘛!”想和赵王结亲的不是他,想造反的不是他,想弄成眼前这个样子的也不是他。他要是说话管用,祁家保准儿现在还在洛阳呢!   祁沐风觉得如果裴天恒在这里,一定会懂他为何而伤心。小娘子就是小娘子,再厉害,也不会懂家族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谁知,裴金玉用一句话总结:“祁三叔想为了祁家做尽了能做的事情,也得看值不值得。”   祁沐风被裴金玉说中了心思,愤愤道:“人的姓氏,生来就不能选择。我又怎么可能违背我父亲。”   四十几岁的男人,一面激动的只想哭泣,一面说“我得听我爸比的”。这要是让裴天舒瞧见这一幕,一定会笑傻的好嘛。   幸好,裴金玉是土著,她可以理解祁沐风的心情,百善孝为先,连皇帝都不敢说不孝顺他爹。   裴金玉道:“若前提是祁三叔听话了,凌国公就得死。祁三叔不听话,凌国公就可以善终呢!”   祁沐风一愣,然后笑了:“小丫头,你少诓我。”   裴金玉自信道:“天高皇帝远,总有他有心而无力的事情。”   好吧,祁沐风想了想,居然相信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好嘛!   若是忠义王说的那话,他相信了还行。可裴金玉……似乎是因着裴天恒的原因,祁沐风总觉得裴家人说话是可信的。   祁沐风道:“我,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裴金玉点头答应。   祁沐风问了:“若我想好了,还来这儿告诉你?”   裴金玉道:“我会遣裴筝再跟你联络。”   祁沐风道了声“嗯”,再没说其他的,就转身走了出去。   说不纠结是假的,像他这种人,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情,自然也没拿过大主意,想东又想西,决定还是找个人商量一下。   找谁呢?   媳妇肯定是不行的,头发长见识短,除了哭闹,就不会旁的东西。   那就找儿子吧,找福临,听不听他祖父的,可关系着他的终身大事情。   祁沐风才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府里,然后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嗷嗷叫着:“福临,福临。”   结果,他媳妇庄氏道:“福临自打跟你走了,就没有回来过。”   祁沐风顿时没了声音。   庄氏又道:“你找福临究竟有什么事情?”   祁沐风还是不吭声。   庄氏怒道:“你和福临一定瞒了我什么事情,福临这几日比你还鬼鬼祟祟的,让人操不完的心。”   才踏进院子的祁福临一听他娘这话,好心虚有木有,本来是打算请安的,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果敢的爹生出了有魄力的儿子,那叫改良了基因。   改良过的祁福临刚刚才办了一件大事情,说不心虚是假的,可是为了祁家的明天,不办不行。   那边的祁沐风被庄氏唠叨的烦了,拔上了鞋,又径直走出屋去。   才走到院门外,就瞧见了躲在角落里的他儿子,祁沐风一勾手指头道:“来来来,爹正好要找你说件事情。”   祁沐风看了他儿子还泛着稚气的脸庞,又补充道:“走走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说给你听,一定会将你吓个半死的。”   祁福临还不知道他爹的尿性!在洛阳的时候,除了吃就是玩,就是个没见过多大阵仗的。   他心说:我要是告诉你,我祖父明天就挂了,指不定谁会吓个半死哩。   当然,这话打死他他都不会说的。这是个秘密,会烂在他的心里。   他祖父虽说是个不怎么管事的,可就像被鬼迷了心,一直偏信大房。且辈分还在那儿摆着呢,就如一座搞不掉的城池的分量是一样一样的。他祖父说月亮是红的,连他爹都不敢说不对,更何况是他。   如今他搞掉了他祖父,就没有孝道那座大山压在他爹的身上,他爹是个好说话的,想要说服他爹简直太简单了。   这是给他爹制造了一个和大房叫板的条件,然后再让他爹和洛阳那边的裴家联系……   祁福临是怎么想也没有想到,他爹已经和姓裴的联系上了呢。   祁福临被他爹拉到了书房里,就见他爹很紧张地关起了房门,又关紧了窗户,他以为他爹要跟他说话了,谁知道他爹竟然掂起了笔,写起来了。   祁福临探头去看,只见他爹写道:长公主来了晋阳城。   祁福临顿时一愣,紧接着欣喜坏了,他觉得他还真是小看了他爹。没想到,他爹这一次不仅干的漂亮,动作还挺快的。   祁沐风将那些字全部抹去,又投进了火盆里,正准备说出长公主的提议。   祁福临就道:“爹,她在哪儿,我要见一见她。”   祁沐风:“……” 嗯,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儿子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呢?      ☆、第140章   祁沐风被他儿子吓了一跳之后,想起了他儿子的不幸婚事,他觉得他理解了他儿子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期待着被救赎的迫切心理,根本就不记得害怕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祁沐风道:“长公主的意思是可以保住咱们一家的性命。”   祁福临没好意思告诉他爹,像他们家的某些人,不杀迟早是要害死他们所有人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祁福全的心思,祁福全不过是欺负新帝是个刚登基的,量皇帝也不敢大肆举兵。祁福全一门心思想坐稳了赵王的封地,如此一来,最次的是做个土皇帝,若是新帝是个不济事的,说不定祁家也能登顶。   可别忘了洛阳还有个裴家呢。   不说皇帝的能耐几何,裴家是那么好对付的?   若说这天下非得换个人来坐,那也一定会是裴家,而绝对不可能是祁家的。   不是他对自己人没有信心,就祁福全那个连他还不如的脑瓜子,能当皇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祁福临点头道了一句:“我相信裴家人说的话语。”不止相信这个,还相信裴家的实力。   虽然祁沐风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长公主不过是空口说白话,你为什么相信?”   祁福临咧嘴一笑道:“爹说的好像不相信似的。”   好吧,作爹的被儿子一眼就看穿了内心,实在是……   祁沐风摆起了爹谱,板着脸道:“别光说一句相信就行,你得学会分析分析利弊。”   祁福临心道,分析利弊这件事情,真是得靠天分的,有些人活一辈子还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而有些人一懂事就立马明白了追利而行。反正,他爹绝对不是后一种人就对了。   他道:“爹,咱们不能再像这样总是任人宰割了,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行。难道我死了一个姐姐这样的惨痛代价还不够吗,还要多死几个人才行?”   他想起了他的姐姐祁福双,一个温柔,只知道顺从的女人,香消玉损的原因不是因为爱而牺牲的,只是因为要成全他们家族中某些人的野心。   或者他爹对祁家大房是有怨的,可他对大房的所有人都充满了仇恨,那些人不过是一群自私鬼。说什么福双是姐姐,福珠是妹妹,哪有姐姐没有结亲,妹妹嫁在姐姐前头的。   说句不好听的,赵王若是不造反,祁家可以出个王妃,那只会是祁福珠,绝对不可能是祁福双的。   祁福临一想起温柔的姐姐死的如此无辜,就恨不得将大房的人全部斩尽。   他也不在他爹面前隐藏情绪了,沉声道:“爹你想想,按照祖父的心思,一切以大房为重。再如此下去,为了保全大房,咱们三房和二房的所有人,迟早要全部付出生命。且,如今长公主已经在此,她一介女流,肯定不是皇帝派来的,这就证明了裴家想要赵王的这块封地。我今日将话放在这里,祁家或许能争的过皇帝,可裴家一出手,祁家肯定是斗不过裴家的。”   祁沐风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不是因着祁家都不过裴家,还有赵王封地的事情。他不过是在想,活的好好的,谁也不想死的好嘛!   更何况,现在要让他为了大房而死,满心满脑子就只有三个字,那就是“不愿意”。   别问为什么,就是任性。   想是那么想的,可该教训儿子的时候绝不嘴软。祁沐风也沉声道:“裴家的心思咱们猜不了,若能活命,谁愿意去死呢!爹的意思,别分什么大房,二房和三房,咱们祁家还没有分家,自然是要一块儿保全的。”   祁福临笑了:“爹,咱们想保全大房,也得看大房的人自己愿不愿意。再说了,爹真想保全祁福全他们?和自己的儿子说真心话,一点儿都不丢人的。”   祁沐风也笑了,被他儿子给气的。   不过他还是道:“有些话藏在心里就行。”非得说出来,那不是显得他们太没水平!   祁福临心说,光说说他爹就受不了了,接下来还得做呢!   做啥?   自然是做一些让大房的人心疼肉疼的事情。   接下来,祁沐风表示,他也联络不上长公主,得等着长公主联络他的。   祁福临想了下道:“那等长公主再联络爹的时候,你一定带着我去。”   祁沐风正想问他,带他去干啥。内心里,还是觉得裴家猛于虎,少一个人与其接触,还是好的。   还没有问出口,就听祁福临又道:“刚好够时间给长公主准备一份大礼。”   祁沐风:“……”MD,原来连疯狂也是会传染的。   他好好的斯文儿子,到哪里去了啊!   在洛阳的时候,祁沐风还以为福临会是最像他的。那双天生就是品鉴师的眼睛,总是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好东西。还有那张下馆子只吃重渡楼的好嘴,绝对遗传到了他的精髓。   可如今,怎么感觉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儿子刚才说什么送大礼的时候,阴风阵阵的赶脚有木有,好渗人啊有木有!   他儿子的手里没有拿刀,就是拿刀了也不像是要跟人拼命的,倒像是要在人背后捅刀子的。   祁沐风这会儿又没了主意,也不知是问他儿子准备送长公主什么大礼,还是劝一劝他儿子别冲动,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行不行。   那边祁福临突然道:“爹,我今晚跟你睡行不行?”   祁沐风的心顿时一柔,准备好教训儿子的话语,全部咽回了肚子里,点点头,在心里埋怨了一句:命运啊命运,总是冷不丁地欺负人啊。   这是又纠结回了他儿子的亲事上面,顿时心塞不已。   爷俩又说了几句话,就洗洗睡了。   祁沐风至始至终都没觉得异常,觉得他儿子此举是找温暖,毕竟这么大的小子了,也不能跟娘睡不是。   有些事情,实在是木想到啊木想到,祁沐风哪里会想到他儿子这是在制造不在场证明呢。   才刚过四更,祁沐风就被屋外嘈杂的声音吵醒,只当是府里进了贼或者刺客之类的,推了一把祁福临,道:“快穿衣起来,跟爹去瞧瞧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祁福临一肚子的纠结心思,也就是才混混沌沌地合上眼睛。他一个激灵,而后一跃而起。   这时候,门外就传来了庄氏常用的丫头兮然的声音,是带着哭腔的。   她道:“大人,公子,不好了,老太爷没了。”   “什么?”祁沐风眨了眨眼睛,下意识问了一句。   祁福临弯腰给他爹穿好了鞋,道:“爹,祖父没了,咱们赶紧去看看吧!”镇定的一比。   老爷子已经六十有三,这时候过世,算是寿终正寝了吧?祁沐风满脑子都是这样的问题,任由祁福临拉着出了屋子。   又与庄氏汇合,匆匆地赶往老爷子的院子,还不曾踏进门去,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嚎哭声。   祁老爷子不止挂的时机合适,日子也挺令人深思的,刚好是腊月二十八日,撑过去就是新的一年,却还是永远地留在了旧日子里。   对于祁家二房、三房来说,祁老爷子的过世,就犹如一座压在他们头顶的大山,轰然倒塌了,实在是轻松不已。   对于祁家大房来说,他们只是觉得晦气,觉得太不吉利,尤其是在这关键的时刻,才扯起造反的大旗,自家的后院就出了这般的事情。   别以为这就算完了,蠢蠢欲动的二房和三房也开始发力了。   ********   一直注视着祁府动静的裴金玉和代王,自然收到了这个对他们来讲并不算坏的消息。   代王还问了除夕一句:“是寿终正寝?还是……”   除夕道:“闹的挺凶,祁福全一口咬定是被祁沐风给气的,祁沐风更绝,说是祁福全下毒害死的。据说祁老爷子的死状是双眼圆睁,满脸发青。”   一旁的裴金玉感兴趣的不是这个,而是其他的。   她道:“祁沐泽可能震的住祁沐仁和祈沐风?”   除夕咂了咂嘴道:“不知,祁老爷子一死,祁沐泽就病倒了哩。”   看来祁府正在演大戏。   裴金玉又道:“这几日,祁家除了办丧事,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除夕想了一下,道:“有,祁福临同汤隽倒是走的很近。”   这就很有意思了,按理说祁福临配汤宝宝,怎么说也是吃亏的。他同汤隽交往过密,倒像是心甘情愿的样子。   只能说明祁福临是个有想法的。   至于他的想法是否对他们有利,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知道了。   生活中实在是处处有惊喜。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争吵了一天一夜的祁家要分家了。而祁福全才拉拢来的汤隽,尼玛,摇身一变就成了祁福临的助力。   要裴金玉说,其实这转变还是很好推测的,谁让要娶汤宝宝的是祁福临而不是他祁福全呢。   裴金玉也想到了一个问题,貌似祁福临比他爹要有本事啊。果然是前宰相庄宁问的外孙,没有继承他外公自以为是的毛病,还是很聪明的。   ☆、第141章   越是难熬的日子,就越是让人觉得度日如年。   别人家过年,祁家办丧,已经够衰的了。   关键是,祁家不过是个外来户,来吊丧的也没有多少人。   凌国公爷晚节不保,连死都死的冷冷清清。   祁沐泽只要一想起这个,身上的病痛就要加剧几分,几乎成了个半死的人。   而祁福全也快被三房的人气成了半死的,一想今日才大年初三,尼玛,距老爷子过世也不过才几日,祁家就被闹的鸡飞狗跳了。   往年这时候本应该是最高兴的日子,各家走走转转,吃吃宴席,喝喝小酒。可今年这个年过的实在是憋屈不说,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祁福全觉得自己一定忘了件什么事情,不是他健忘,而是自打他祖父过世,三房就没停歇过,见天不停地找事。二房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就在一边摇旗呐喊,给三房加油来着。特么的,他是一个头吵成了两个大,他就算是有两个脑子,也不够用了好嘛!   祁福全好容易从三婶庄氏和二婶白氏的包围中挣扎出来,躲进了祁老爷子的灵堂里想事情。   这一想不要紧,尼玛,福珠啊,祁磊怎么还没有把福珠接回来呢?   一忙一乱,把亲妹妹也忘在了脑后。   这是快要疯了的节奏!   ******   其实觉得这个年不好过的可不止祁福全一人,譬如裴天舒,因着裴金玉不在身边,过了一个没滋没味的年。   这是女儿不在,吃饭都没味的节奏!   还譬如皇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除夕宴上面,众臣看着他的眼光不对。是鄙视他,国家都快分裂了,还能在这里安心享乐?还是讽刺他,远有反臣忧患,近有权臣架空,还能快乐地做个儿皇帝,心可真够大的?   反正,皇帝觉得众臣的眼神里饱含了失望,讥讽,还有其他的不良情绪。   可这一切到底是他的心理在作祟,还是真实的呢?皇帝自己也说不清。   这是敏感到了开始怀疑世界的节奏!   不管心有多塞吧,总之年已过去,该上朝的上朝,该开工的开工,是日子总要一天天的熬下去。   那什么,度乘大圣,年都过了,再也没有推拖的理由了吧?   那就上路吧。   这一次皇帝是铁了心,连朱无涯说的“度乘大圣的身体不适合远行”都没有听进去,一心想让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赶快普度众生去。   是他帮自己解决了问题,还是自己解决掉了他,不管是哪种结果,皇帝都巴不得明天就揭晓答案。等啊等啊,什么事都没有进展,真的是好着急。   有时候皇帝忍不住还会想,其实自己也是个心黑的,连小孩子都不放心。可这是有赵王在前,防微杜渐啊。什么同父异母,真不如同母异父的省心。   皇帝是个能耐不大的,可他说的话,谁敢不听!   于是度乘大圣林优之哭哭啼啼地离开了純方菩萨的怀抱,踏上了弘扬真善美的征途。   谁都没想到这将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当然这是后话。   眼前还得说一说女人,女人都是挺有意思的。比如,純方菩萨穆秋霜,因着穆九的原因,深恨着先帝林峻游,按理说也不应该喜欢林优之的,可怀胎十月,痛的越狠就爱的越深。   她反复哭求着朱无涯一定要保全了林优之,送行的还有皇帝,朱无涯只能严肃道:“某会拼上了性命。”可不,林优之真的就和他的性命是一样一样重要的,他和林优之都得活的好好的。最好还有裴金玉……   朱无涯下意识看了看送行的百官,忠义王裴天舒是紧跟着肖宰相站在皇帝后面的。裴家果然是深藏了夺位的心思,他已经查到了裴金玉根本就不在长公主府。   至于她在哪儿?   他想他们很快就能够相见。   是以,这一趟晋阳之行,连朱无涯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想去还是不想去。虽然担心着林优之的身体,却又忍不住地好开心。   这是有病得治的节奏!   *******   朱无涯那儿到底患了什么病,一般来说,没人关心。至少代王一点儿都不会关心,要是相思病能够让人病死,那他最好一病呜呼了省心。   可裴金玉要是生病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床前伺候,端水端饭,就是端那啥也行的。   代王倒是挺想,就是还没有付诸行动便被裴筝给轰了出来。   代王觉得,裴金玉的性格真是要人命,都病的躺在了床上,怎么还是不忘记防备他呢?   代王要去请大夫,嘉荣就发挥了毕生最厉害的绝技——抱着他的脚就是不让去。   代王怒道:“长公主都生病了,怎能不看大夫呢?”   嘉荣道:“这是长公主的命令。”   代王冷笑:“原来我说话是一点儿都不管用的。”   嘉荣觉得再僵持下去,没准儿代王真敢弄死了她,遂一咕噜爬了起来,对着代王一阵耳语,说完就跑回了屋里去。   她说的是:“长公主患的是女人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月得患一次。”   代王有些恍惚,第一个反应是女人病是什么病?真不是装的,自打上一世和卫妩分开,就再也没人给他普及过有关女人的任何知识。   等到嘉荣说到“一月得患一次”的时候,代王了悟了,原来是裴金玉成人了。我去,要不要开坛桂花酿庆祝庆祝的啊。   代王压抑住了心里的窃喜,一回忆,上一世的卫妩好像没这个病。   代王偷偷地将嘉荣叫了出来,有些话实在是很难问出口,他板了半天的脸,才憋出来了一句:“很严重?”   嘉荣点了点头,本想告诉代王,长公主是因着头一回来月信,还因着晋阳太冷冻着了的原因,才会这么痛的。可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啊。   代王有些着急,又板着脸问:“可有什么缓解的办法?”   一个大男人问这些做什么!嘉荣也急了,道:“代王你就别问了,我伺候长公主还能不尽心尽力!”   没想到,代王很认真地道:“你尽心尽力是你分内的事情,我现在问你,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嘉荣又气又笑道:“你别惹我们长公主生气了就行。”   代王表示,这好办,我不出现了就行。   虽然心塞塞的,但代王还是连着三天都老老实实的,连说话也是很小声很小声的,尽量不惊动裴金玉。   连着三天,裴金玉都没有看见代王,还有点儿好奇,那么爱刷存在感的人怎么突然变得悄声无息了。   可也就是好奇了一下子,就将代王抛在了脑后。只因今日是她要和祁沐风再见面的日子,若是可以,她还想见一见祁福临。   祁福临深表荣幸啊,不等裴金玉提出要见一见他,就随着祁沐风一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见面的地方还是离祁府不远的那个小院子。   祁福临还是头一次看见长公主其人,跟传说的并不一样哩。洛阳城中,一直流传着长公主养虎且猛如虎的传说,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长公主就算不是个黑脸龅牙的大丑女,也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可祁福临今日一见裴金玉,顿时看傻了眼睛。长公主其人不止长得美,笑的也甜,看起来好温柔好温柔的样子,可长公主的温柔和那些普通的女子不一样。   要问具体不一样在哪里?   祁福临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反正他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只觉心跳停止了片刻,再一次跳动的时候,连频率也改变了,以前是“砰-砰-砰”,现在就是“砰砰砰”,跳的人完全不能自已。   以至于,祁沐风本来还想拿拿乔的,就是想和裴金玉谈谈条件。   那边的祁福临已经什么都说了,比如说祁家军的具体人数,晋阳城的整个布防,还有他设计的就算祁家分家不成,祁福全也势必要分权给他的事情。   这是利用了汤隽,裴金玉一想就明白了。   她对祁福临真的是改观了又改观,觉得他不止聪明,还是个看的懂时局的。   她觉得他爹需要这样的人,就道:“你们放心,裴家人向来说话都是一言九鼎,且从不会亏待自己人的,更不会让自己人寒心。”   他儿子将底牌亮的这么明白,祁沐风还能说什么呢,只道:“荣华富贵不过是浮云,我只要保我祁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裴金玉笑了,然后问祁福临:“你也是这么想的?”   和长公主说话,又不是糊弄他爹,祁福临还想好好表现的。   他正色道:“该杀不杀,反受其乱。大丈夫事可为而不为,谓之懦夫;事不可为而强为,谓之蠢汉。长公主且放心,福临并不是个懦弱的人。”   转而又对祁沐风道:“爹也请放心,儿子也不是个无情的人。”我只杀我该杀的,保我心甘情愿愿意保的。   这倒是和裴天舒的理论差不多。   “我的刀下无冤魂,一个孩子,就算他危险,我也不干斩尽杀绝的事情。”   林枞不解了,问他:“那你还让林优之去晋阳送死?”   不待裴天舒说话,裴小七道:“老三你自打成亲就越变越笨了,老大肯定在半道埋伏了人。”   林枞后知后觉地又问:“抢人?”   裴天舒道:“别说那么难听,解救。那孩子不论是落在皇帝的手里还是在朱无涯的手里,都没有好下场的。稚子无辜,咱们得将他救出来 。”      ☆、第142章   朱无涯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万一皇帝或者裴天舒在途中对林优之不利,是以他这一路行的都是小心翼翼。   一百多人的队伍中,有八辆马车,马车中的八人装扮一样,且他还会让林优之时不时地换乘马车。   朱无涯精心护着林优之,居然很顺利地到了邯郸,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是因为他不知道裴天舒的心境,别人都能想到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啊,裴天舒最喜欢玩的就是出其不意。   不过,朱无涯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他的心里就是不能安定,总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才对。   至于为什么没有发生?   虽说原因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邯郸不能久留,八成这里就是“战场”。   朱无涯倒是知道没有裴天舒不敢做的事情,尤其是现在的邯郸,说的是天子管制,实际上就相当于他的地盘。   谁知,朱无涯又没有算准。   刘通的逼格一向很高,就算来的是度乘大圣那又怎样,老子的军务很忙的好嘛!管他谁来,老子也没空接待。   朱无涯怀着忐忑的心情在邯郸城休整了两天,尼玛,除了见到了几个偏将,连一个说话能算的上话的都没见到,就连长公主也似乎不在邯郸城里。   朱无涯实在是猜不透裴家在下什么棋,刘通终于现身了,好听的也说了一堆,但主体意识是“你们该去晋阳了”。   朱无涯表示,“我们难道不是跟着大军一起去吗?”   大军压境,先礼后兵,这才有威慑力不是!   刘通不耐烦地道:“去吧,去吧,到了晋阳的时候自有人接应。”   也没说清到底是在城外还是城内接应,还有接应的人是谁。   这就算休整好了,打发了朱无涯一行,赶紧往晋阳去吧。   朱无涯是不知道在某个离晋阳很近的山窝窝里头挤了十二万人马。   这些人马,每天不分三餐,从早到晚每三两个篝火一起做饭,就这想要岔开起火的时间还是很难很难的,基本上每天还是得有一半的人啃干粮喝凉水。总是这样风餐露宿,莫说是士兵了,就连带队的几人也受不了了。   刘元枫再次提议,要以祁福珠为饵,引的祁福全来救,再一次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裴宝和谭中秀的意思是,不过是个妹妹,感觉祁福全不会上当,万一算计别人不成反被别人掏了老窝,不划算。   裴七里的意思则是,不是计划本身不行,而是祁福珠不能这么用,她要是他们俘虏来的还行,可追根究底来说祁福珠算是自动投的诚,若是他们反用她作饵,实在是那什么了点。   一说起这个,刘元枫也叹了口气,向祁福珠套点话还没什么压力,真将她绑在两军交战的阵前……好吧,这么不择手段的事情他也是很难做出来的。   可如今这形势,难道什么都不做,还带着十二万人窝在这大山里?   再窝下去,士兵的意志不是被窝没了,就是冻没了好嘛!   刘元枫一咬牙道:“实在不行,人我绑,反正从头开始就是我在利用她,再无耻点儿的事情我也是能够干的出的。”   裴七里一瞥他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   刘元枫也就嘴巴硬,实际上心里还真是发虚。长公主临去晋阳的时候同他说过这么一段话语,“做什么事情不要总是一味地往前冲,冲的时候也停下来问一问自己的心。这世上好人也常办不耻之事,多半就是因着没问明白自己的真实心意。我只告诉你,你和祁福珠的事情,莫利用她对你的心思,你若是亏欠她太多,弄不好会赔进去自己的一生,何苦害人又害己”。   他起初是当玩笑来听的,如今一想起来只觉长公主还真是睿智又明理。光想想,他就觉得很对不起祁福珠。   裴七里又道:“想好了再说,别逞能。”   刘元枫问了问自己的心,心说:这是哪个丢人玩意儿想出来的主意。   刘元枫:“……”MD,自己鄙视了自己。   关于敌人的妹妹落到了我方阵营,是善待还是利用,这个话题一直讨论了很久,也没有最终结论。   这时候,他们倒是意外地收到了来自邯郸的信,信的始发其实也不是邯郸,邯郸不过是中转站而已。   忠义王裴天舒在给他们的信里,强调了林优之的重要性。   裴七里看完了信道:“如此,咱们就先将朱无涯和林优之分开,再送祁福全一份大礼。”   再抢一次劫去?   不不不,在聪明人面前耍不了那种猴把戏。咱们什么诡计都不耍,就以人多欺负人少,就是这么的华丽丽。他朱无涯就算是再阴狠,他们的兵马和大刀可不是吃素的。   四兄弟的节操又掉了一地,对付起朱无涯来,意见一致,谁都没有压力。   这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转机,刘元枫亲自镇守在通往晋阳的关卡上,将朱无涯一行带到了大山里。   朱无涯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就跟山上的野草一样多的士兵,顿时头皮一紧。   在这个地方,被人剁成了肉酱,也没有人知哩。   像这种拼人多的时候,他的硬实力就成了问题,他的出身不过是山中小小一巫医,又不是代王赵王那样的王侯什么都不干也会有俸禄的。   他们这一族,若是有足够的实力,当年他的父亲也不会跟随林青峦,无非就是想要博一个功名。谁知,功名没有博来,还弄丢了法器。   他这些年一面寻找丢失的法器,一面靠巫术收买人心,能够煽动的也不过是贫苦百姓。他想要更多的实力,只能出山依附于皇帝。   他们兜兜转转地利用先帝林峻游做了那么大的一个局,说好听了叫步步缜密,说不好听了还不是因着没有直接造反的实力。   如今天高皇帝远,裴天舒手下的这一帮人,就是奇葩中的奇葩,没有一个是会对皇帝愚忠的。   朱无涯将形势看的很清,在这山里,每行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可他还是被隔离了,不过是吃顿饭的功夫,一回到大帐,林优之不见了。   朱无涯找到了裴七里,道:“将军,我是皇上派来贴身照顾度乘大圣的大夫。”   裴七里对他真是装不来好声好气,主要是一想起自己那惨死的娘亲,就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裴七里瞪了朱无涯一眼,心想,他娘的死虽说是因着林峻游,可眼前这人也逃不掉关系。   他忍了又忍,歪着脸道了一句:“我们这儿也有大夫,还是神医的徒弟。”   朱无涯还想再说什么,裴七里已经拔腿进了大帐。   他想跟进去,守在账外的士兵就像门神一样,拦在了他的跟前,板着脸道:“没有将军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去。”   朱无涯想了又想,以裴家的节操是不会杀了林优之的。只要林优之不死,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关键是,趁此机会,倒可以摸一摸裴家的底。   朱无涯淡定了不少,才走出去几步,就发现身后跟了一队二十几人的士兵。   他向后看去,为首的那人,就笑嘻嘻地道:“小的张二宝,奉了我们刺奸将军的令,要寸步不离地保护朱大夫。”   朱无涯心说,去尼玛的保护,监视都监视的这么明目张胆,实在是有够不要脸的。   他感觉到了来自裴七里的恶意,仿佛告诉他“一个打十个你行,有本事就一个打二十个啊。关键是你得能瞬灭,不然二十个士兵里头只要有一个人示警,你就等着一对十二万吧。”   ******   朱无涯连上茅房都有人跟着,更别说刺探裴家的底细了。   真真是寸步难行。   越是这样,裴七里他们几个就越是开心,很快就整合了兵力,带着十二万人马走出了大山,又向前推进了二十里,到了晋阳城外十里的平原上扎营。   还商议好了,由刘元枫和谭中秀带着林优之入城谈判。这就派人给祁福全送了信。   十几万大军突然压境,晋阳城内的祁福全也慌忙整合了兵力,又往各城门各派了一万士兵,还不忘跟祁沐风哭着说:“叔啊,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咱们一家人就别内乱了行不行?”   祁沐风想都没想,就说:“行啊。”心里头却算着自己的帐,四个城门,他本来就有四万士兵,这又来了四万,一共八万人。这么说他比祁福全手里的人马还要多了,只要搞定了汤隽……   别说那么多的人,还能都听他的号令?   这些人就没有一个是有节操的,这属于内乱,左手打右手,两手都疼的事情,又不是外敌入侵,还能煽动一下民族情绪。   祁福全当初是怎么收服赵王兵马的,祁沐风就可以依法炮制,让新加入的士兵都服服帖帖的。他比祁福全还多了条收服人心的方法,那就是将祁福全和北国人勾结的证据和盘托出,煽动一下民族情绪。   祁福全得到了祁沐风的保证,才将人马派了出去,尼玛,就收到了城外的大军已经停止前进的消息,还顺带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皇帝命肖宰相写的招降信,内容丰富,足够扰乱人心。另外的一封则是裴七里写给他的,说是要将祁福珠完好无损地还给他。   祁福全看完了这两封信,心乱了。他们祁家造了把反,皇帝居然要给他加官进爵,这是不是证明了皇帝是个好欺负的,是不是又证明了他可以再加把劲多欺负欺负皇帝呢?   他一直不敢贸然出兵,不过是害怕没有进展,反而玩坏了赵王的封地。   如今他蠢蠢欲动,想着他若是能打退了城外的那些兵,再乘胜追击,一举攻下了邯郸,步步向南紧逼……   祁福全的心思活了,收好了信,就想要去找汤隽商量南下的事情。   至于祁福珠,祁福全这时候实在是没空管她,女人总是要死在男人大业的征途上,这是女人逃不开的命运。就好比前朝的卫长公主,还不是死在了驸马林青峦的登基之路上。   就是祁福全准备去找汤隽的时候,祁福临已经在和汤隽说招降的事情了。   他的消息自然是从长公主那里得知的,他摸准了汤隽是个见好就收的,特别强调了皇帝不予追究,还要给他们加官进爵的事情。   汤隽一听,果然有些动心。   此时,祁福临就叹了一口气,“可惜啊,我兄长想要的更多。想当年林家夺取了卫家的江山,这一路不知死了多少的将领,后来林家登顶,又不知死了多少功臣。历朝历代的皇帝,差不多都做过这样寒心的事情。也不知咱们得惊多少次的心,才能高枕无忧地安享富贵呢?”   这话说到了汤隽的心里去,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的儿子又有几斤几两,他是很清楚的。   他的野心不大,眼睛也从来都没有盯到皇帝的位子上去。   跟着谁都是作臣,跟着谁付出的代价小回报高,自然是要考虑的问题。   汤隽下意识道:“就怕皇帝说话不作数呢!”   祁福临道:“咱们提好了条件,不去洛阳,就还呆在晋阳城,皇帝就算是有花招也耍不出的。”   汤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又道:“你兄长那里……”   祁福临神色一凛,道:“我猜我兄长是不会同汤将军详说招降的事情,不如汤将军先表明了对招降有兴趣探一探他的口风,咱们再行议定。”   汤隽立马答应。   祁福全打前门进了汤府,祁福临就打后门出去,哪里都没有去,直接去了同长公主见面的小院子。   就算长公主不在那里,他就在约定好的地方留下字条,他得告诉她,祁福全会和汤隽自相残杀的事情。   他太了解祁福全了,汤隽只要一表明了想要被招降,为了保险起见,祁福全一定是会有所行动的。   趁着祁福全和汤隽,你砍我我砍你砍的兴起,他会和他爹打开了城门,里应外合将他们拿下。   谁都可以被招降,就是祁福全不行,这不公平。   谁知,祁福临歪打正着去了个正好,长公主居然就在那里。   ☆、第143章   祁福临见了裴金玉很是意外,裴金玉这时候看见祁福临,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若不然她也不会提前等待在此了。   她学习如何推测人的心思,还真是越测越准了。   祁福临深恨着祁福全以家族利益为上牺牲了祁福双,他还能让祁福全落个好!   祁福全不愿意被招降还好,若愿意被招降了,祁福临也得想办法给他搅黄了,还得趁机将他们三房摘的干干净净,再顺势灭了大房。   此番皇帝的招降信一到,就是个很好的契机。   连代王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若祁福临是个聪明果断的,此时该有所行动了。他还说,若祁福临真心归附裴家,他行事之前,一定会先说明,而不是先斩后奏。   裴金玉在此已经等候了半天,终于将祁福临等来了,只觉很是欣慰,这就冲他莞尔一笑。   祁福临顿觉心跳加速,跳着跳着脸就红了。   裴金玉只当他很怕她,就道:“你无需恐惧,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祁福临真心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被人家的媳妇迷得晕头晕脑的,这算什么事情。   想到此,祁福临就觉得好可惜,长公主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已经嫁人了哩!还真是……唉,谁都不如代王是个好福气的。   他是不知道,代王就在隔壁房间看着呢。祁福临对着他媳妇犯了花痴病,代王表示很生气,要不是来前裴金玉一再强调了不许他露面,他老早就冲出去了,保准一拳砸得祁福临眼冒金星。   祁福临没有意识到代王发散出来的危险气息,又看了看长公主,生怕她将自己当作了登徒子,这才意犹未尽地低垂了眼眉。嗯,还是说正事吧,不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至少要在她面前狂刷一下好感度才行。   祁福临清清嗓子,条理清晰地表明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裴金玉点头道:“可行。不过,这事你同你爹商量过吗?”   代王教会她的上位者不止要会掌控大局,还要会把握人心。   往后的祁家会是裴家在晋阳的一大助力,裴金玉不得不考虑的很详尽。   她可是答应了祁沐风能保的都保的,虽说她的计划里祁福全也是必死的,可祁福临这一计分明要的是祁家大房所有的人命。如此倒是干净了,只怕有人会受不了这个刺激。   祁福临道:“祁福全是铁了心不愿被招降的,这是他自己不识时务,皇帝就是再仁慈,也不可能只要了他一人的性命。我们祁家不敢再冒一点儿的险了,这一点我爹会明白的。”   裴金玉这边是点到即止,只将他所要面临的压力道出,便不再言语。   祁福临知道,说来说去这些都还是祁家自己的事情。他们家起内讧了,长公主于情于理都不好指手画脚。他也不再多言,又与她约定好了以燃烧烽火为开城门的信号,这就要告辞了。   裴金玉下意识嘱托了一句:“祁兄千万保重自己。”   这是真心实意的,和一个聪明人合作,真的是省时又省力。放眼望去,祁福临真的是祁家最明智的。   祁福临虽说没有产生“女神牵挂着自己”的错觉,但陡一听长公主的话语,还是小小激动了一下,就没敢回头,道了声:“长公主放心。”匆匆往屋外走去。   然后悲剧了,一时恍惚,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了个嘴啃泥。   哎哟,心塞不已的代王,这才小小地愉悦了一下下。转而走向那屋的裴金玉,只见她埋头不语,又在写密信。   自打裴七里和刘元枫带着大军压境,这密信就更不好往外送了。这两日是只鸟想飞出晋阳城,都是很困难的。祁福全可是专门成立了打鸟部队,每天啥事不干,专门打鸟来着,往晋阳城外飞的打,就是飞进来的也照打不误。   可是既然裴金玉写,就是说这密信一定可以送的出去。   会用什么办法?   代王就是好奇,也不会再问了,难免再一次伤心。   短短的晋阳之行,代王的心都已经伤成了八瓣,何必再自讨没趣。   裴金玉将她和他的关系定位成了合作伙伴,他想往前多走一步都不行。   可,要是正常的合作伙伴也行啊,就像刚刚离开的祁福临,她对着他的时候,可是不吝啬笑容和关怀的。   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又变样了呢?   代王想要抗议不公平的待遇,想了又想,这话要是说了出去,太掉份了有木有!   再者,他怎么能和祁福临相提并论呢!自己这一步要是一退,可是退了不止千里。   代王忍住了心里的醋意,闷哼了一声,表示自己来了。   裴金玉没有抬头,就问他:“你听见了祁福临的计策,觉得这人可当大用?”   代王道:“我觉得他如何并不要紧,关键是你觉得他挺好不就行了。”   裴金玉的手一顿,抬头将他望定。只见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眼神飘飘忽忽的就是不肯安定,更别说和她对视了。   裴金玉没有言语,挑了挑眉,继续写着密信。   代王醋意大发,就是没有地方可以泼洒,只能憋在心里,酸倒了自己的牙。   ********   皇帝要招降祁家和大军就在晋阳城外十里的消息,祁福全用尽了办法阻止消息的传播,可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祁福临的有意散播,还是很快就传遍了晋阳的每一个角落。   普通的百姓,无一不是害怕战乱的。   就是那些为了军饷和钱财入了军营的士兵,大战在即,也突然发觉其实自己并没有为财而亡的勇气。   人心浮动,是祁福全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又恰逢,汤隽让他多多听取民意。   祁福全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对汤隽施行雷霆之击,这是要杀一儆百。日子都选好了,就定在了大后天——正月二十六,他要召集所有的士兵,然后将汤隽和祁福临一齐射杀在众将士的眼前,然后以他们的血祭旗。   此计不玩心机,最主要的还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汤隽再一次提起招降的事情,祁福全说:“哥哥说的有理,可招降的事情咱们得慎重考虑,要一个什么样的官位才合适。你想,咱们可是有十几万的人马,当然要仗着有利的条件,好好地和皇帝讨价还价。”   汤隽大喜,当即就表示了一切听从祁福全的。   转脸就找到了祁福临,欢喜地说:“女婿,等我谈妥了招降的事情,肯定也给你要个大官做做的。”前提是,你小子得真心对我女儿好。   谁知,祁福临却顿时神色一凛,冷笑道:“汤将军,美梦可以醒醒了,你我的死期就要到了哩。”   汤隽觉得这话真是耳熟,好像才没多久之前,祁福全也说过类似的话语。   那一次,他和祁福全联手弄死了赵王。   那么这一次……   汤隽倒抽了一口凉气,觉得这兄弟俩还真是怪有意思的。   他道:“我老汤是个粗人,没那么多的弯弯肠子,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婿?”   祁福临就道:“我也不瞒你说,眼下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和祁福全联手,弄死我。后果是你没有女婿,很可能连身家和性命也不保;二,和我联手,弄死祁福全。后果还是你没有女婿,但是我可保你性命,保你身家,还可保你有一位明主。至于日后会不会辉煌腾达,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没见过这么拉拢人的,虽说是真真切切的话语,可条件不够吸引人啊。   关键是他不管选哪条路,都没有女婿,那他女儿该怎么办?真真是不好抉择的事情。   汤隽一拢袖子,又吸了口气。   祁福临摸准了他的心思,又道了一句:“女婿没了,还可以再找。可是爹就只有一个!万一爹没了,又没了女婿……”   那画面太美,实在是不敢想象。汤隽一扬手道:“老子跟你,老子就跟你,你小子给我闭嘴行不行?”   汤隽的决定看似草率,实际上心里面有自己的盘算。   一开始,汤隽想要祁福临做他的女婿,不过是相中了他的姓氏,又恰好他和汤宝宝年岁相当。说白了汤隽满意的的是祁福临的家世和条件。   这些日子一接触下来,汤隽对祁福临的人品也越发的满意了。   说不出来哪点好,就是觉得祁福临是个人才,将来一定能有出息。   嗯,没错,汤隽还是想让祁福临做他的女婿。   祁福临只是和汤隽议定了要杀祁福全的时间和地点,没有说点燃了烽火放城外的大军进来的事情。这是说一半,留一半,防着汤隽倒戈到了祁福全那里去。   不是不信汤隽,而是不能全信。   这厢一议定,祁福临就只剩下一件事情了,那就是说服他爹祁沐风。   祁福临是这样跟祁沐风说的,他要杀祁福全为祁福双报仇,祁福全也要杀了他和汤隽震慑人心。   儿子和侄子,只能活一个,祁沐风还有的选择吗!   他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   然后呢?表表态呗!   祁沐风愤怒表示,还有什么然后啊,亲儿子要杀死亲侄子,他还能说杀的好杀的妙?那不是太没有人性了。   祁福临就知道他爹的反应一定是这样的,紧接着就又说了怕祁福全一死,军中哗变,他们镇压不了,再害了百姓,是不是将城外的大军放进来……   祁福临随即就又表示了:“当然了,放不放城外的大军进来,还是爹说的算。”   祁沐风心里的那一点不悦,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他沉思片刻,道:“我只怕城外的大军进来,就不是咱们说的算了。”   祁福临道:“爹,你想想咱们又没有祁福全那样想要造反的心思,祁福全一死,放城外的大军进城是迟早的事情。与其被动而为,不如主动为之,还能给裴家留一个好印象。咱们规范好了咱们的人马,就算城外的大军进城,也不能将咱们怎么样。再一个,到时一打开了城门,你就和长公主在一起……”   祁沐风觉得他儿子说的哪一条都对啊,瞪着眼睛将他儿子望定,后知后觉地说:“你什么都想好了,还问我作甚?”   祁福临赶忙赔笑,“儿子就是动脑筋的,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父亲这里。”   祁沐风:“……”MD,这小子也不知随谁,一肚子的心眼,就跟葡萄似的。   *******   正月二十四这日,不知南门那里出了什么事情,惊了一匹战马,身中数箭,还没命似的闯出了城门,径直往南而去。   此事并没引起祁福全的惊心。   祁福临倒是很在意,约莫着会不会是长公主往外送消息,可他现在是和长公主一国的,只感慨了一下,长公主的心思还真是慎密,也就抛在了脑后不提。   裴七里的人逮住了那马匹,剖开马腹取出了密信。   第二天,裴七里和刘元枫以没有收到祁福全的回信为由,带领着大军直逼城门。   鸣战鼓五遍,一声一声沉厚的鼓音,一直传出去了很远。   这是要确保长公主不出门就能够听得见。   裴家的大军军临城下,实在是打乱了祁福全的计划,他本预备着明日斩杀汤隽和祁福临的。   万一城外的大军强攻,他眼下还得让汤隽和祁福临为他卖命。   并没有打过仗的祁福全只觉城外的战鼓就像是在他的心头上敲打着,一声声,一下下,都使人好不难过。   他不敢轻易应战,幸好城门外的大军鸣完了战鼓,并没有人前来叫阵,若不然是应还是不应,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祁福全特地将祁沐风、汤隽叫了过来,郑重地道:“咱们得提防着他们趁夜强攻,准备好了热水和滚烫的油,叫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才行。”   汤隽心道,他们攻不攻城他是不知道,但今晚就是祁福全的死期。   面上还是老样子,还很逼真地演着戏,嘟嘟囔囔地说着愿意招降就不会攻城之类的话语。   祁福全有些着急地道:“他们真要有心招降,就让他们后退三十里。”   祁沐风的心情有些微妙,当然关系到了自家儿子的身死,亲侄子也是可恨的。可每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每个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了。   他叹了口气,最后又看了一眼祁福全,道:“我去城门了。”   祁福全道:“叔叔快去。”   居然没有一点儿想要与之同去的意思。   祁沐风又叹了口气,真的如他儿子所说,如此能耐如此品性的祁福全,不死都不行。   人,没有本事不要紧,不聪明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肖想那些自己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到头来还真是害人又害己。   祁沐风是因着想到了祁福双,黯然神伤。   那边也随他离开的汤隽,想到了汤宝宝,又想到了祁福临,觉得很有希望。   独留祁福全一人,脑袋空空的,不知该想些什么。想着如若同意被招降,就不用像眼下这么胆战心惊。可就这么被招降,又总有一些不甘心。还想到了他的祖父,在朝中的时候先是被庄宁问,后来又被裴天舒、肖恩禄等人,压制的死死的。   祁福全一直在书房里面坐了一个时辰,直到婢女将晚食送到了书房。   他的心很乱,没有去看送晚食过来的是不是他常用的红菱,也没有注意送过来的晚食是不是他想吃的菜样。   他胡乱吃了几口,又饮了一碗米酒,本意是想要暖和暖和身子,好打起了精神应对这一晚。   谁料,只一碗米酒下去,他就神志不清。   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什么人进来了,又迷迷糊糊地看着有明晃晃的东西靠近,再然后……   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祁家的这场大火和城门上的烽火一起被点着了,照亮了半个晋阳城。   祁沐风打开了城门的同时,还在大骂着祁福临是个败家子,杀人就杀人,干嘛还要点房子,再盖难道不用银子?   汤隽烧人家的房子烧的正过瘾,就得到了裴家军进城的消息。   他傻了,看向正举着火把烧自家房子的祁福临。   只见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照映的他的眸子也像是起了火一般,整个人看起来比往常还要坚毅。   祁福临将手中的火把,再一次地投入了火海,转过头来道:“汤将军,我说的明主早就在城中,你约束好了自己的人马,一会儿随我前去拜见。”   汤隽虽说气他没有事先说明会打开城门的事情,但事已至此,真没有其他好说的了。   汤隽问:“你说的明主可是姓裴的?”   祁福临光是点了点头,也没有具体说明。   汤隽就以为是裴天舒亲自来了,心说,忠义王果然是个厉害的,什么时候进了城,还分化了祁家,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渔翁之利。   还真想快一点儿见到呢。   汤隽跟随着祁福临,去找祁沐风汇合。   那厢的祁沐风已经见到了裴七里,他去过建信侯府,倒是见过裴七里一面。   裴七里同他行礼,叫了声“祁三叔”,就问长公主在哪里?   祁沐风又不能说,长公主的行踪不定。   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长公主一会儿就来了。”      ☆、第144章   裴七里带了四万人马入城,一方面是接管城门,一方面就是来给裴金玉做保镖的。   城里可是有十几万别人的人马,四万人做保镖,还觉得不能够安心。   等到汤隽和祁福临一到临时选定的会面场所,裴七里先提议,大家将人马都安置在大门外,就咱们几个进屋里去。为表公平,院子里头也不放人,大家都放心。   众人没什么意见,裴七里打铁趁热又提议,城内的人马太多,要他们各自带着一部分人马出城扎营。   汤隽当然不愿意了,晋阳城可是他立身的根本。   祁福临也不劝他,只和裴七里道:“裴兄稍等,等人齐了,咱们再商量这个事情。”   这时候,汤隽还在一心等着忠义王。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裴金玉,后头也就跟着裴筝和嘉荣两个人,一看就没有威慑力好嘛。   汤隽指着打头走过来的裴金玉“她,她,她”了半天,又一瞪祁福临,意思是:这就是你说的明主?   实在不是汤隽大惊小怪,他瞧着眼前的小娘子还没他女儿大好嘛!个子不高,手掌不大,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可以号令大军的。   不过,他倒是猜出来她是谁了。凭良心说,长公主长得真是美貌,还有气度,实打实地说连他女儿都拍马不及。   只是女人嘛,除了负责貌美如花,就没了其他的事情,更不应该参合男人的事情啊。   汤隽又瞪了祁福临一眼,那意思是:她能行吗?   祁福临至始至终没给回应,跪的倒挺快的,只听“扑通”一声,他道:“罪臣祁福临恭迎长公主。”   祁沐风和汤隽吓了一跳,还没回过劲,那边又“扑通”一声,这一回是裴七里。   “启禀长公主,城门已管控完毕。”   汤隽被这一语惊醒,甭管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城门都是人家的了,这戏还得唱下去。   于是,汤隽也给跪了。   祁沐风不好意思独站,也给跪了。   裴金玉施施然坐在了高堂上,这才道:“免礼。”   也没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只道:“今日尔等归我裴家帐下,以前的事情裴家俱不会再提。本宫只说一句,我裴家从不会负人,但也绝不是好欺负的。”   祁沐风和祁福临连声道着:“是,是……”   汤隽的心里患得患失的,一会儿觉得自己做了赔本的买卖,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得裴家的重用。至于原因,他先是跟着赵王,然后宰了他。又跟着祁福全,又宰了他。莫说是别人了,连他儿子都说“爹,你怎么一来晋阳就变得反复无常了”。   反复无常那是形容小人的,汤隽觉得自己不算是个英雄,却也是磊落的,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他道:“长公主就不害怕?”   裴金玉道:“害怕何事?”   汤隽一扬脖子道:“老子杀了赵王,也杀了祁福全。你只带了两人,就不怕我在此也杀了你?”   论身份,裴金玉是长公主。要不论的话,裴金玉就是裴家最小的女孩,还是他的小师妹。裴七里先不乐意了,什么叫长公主只带了两人过来,当他的四万人马是吃干饭的!他喝道:“大胆。”然后瞪圆了眼睛将汤隽望定。   汤隽一瞧,连祁家父子也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干笑了一声,道:“我就是问问长公主她害不害怕,没什么其他的意思。”真没想动手,就是吓唬着玩的。   裴金玉一笑道:“这并不是值得一提再提的事情。且,本宫不是赵王,也不是祁福全。汤将军,你是个利索人,本宫不同你兜弯子。本宫要你一半的人马归农,祁家也是,只余兵马五万,剩下的也要全部归农。民以食为天,就是打仗也是粮草先行。如今立春早过,不知现在补耕能有多少成效,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上来就让人解散兵马,肯定是不容易的。裴金玉环视了一圈,揣摩着各人的心思,又道:“你们莫要以为手中有兵马多少,才能安身立命。本宫想要你们的性命,不过是眨眨眼睛的事情。”   不止汤隽,连祁沐风都笑了,说大话谁都会哩!   可是笑还没有止住,就听“叮叮叮”的几声,有箭飞了进来,不偏不倚还都是擦着几人的面颊飞过去的。   汤隽吓了个半死,往下一蹲,大叫一声:“有埋伏。”   本来偷偷埋伏在院子角落里的汤小喜,立马跳了出来,领着人好一番搜索,院里和院外顿时乱成了一团。   可结果……汤小喜一脸凝重地进来,跟他爹耳语了一句:“爹,没发现埋伏在哪里。”   汤隽摆摆手让汤小喜下去戒备,站直了身子,不满地道:“长公主到底是何意?”   裴金玉也不追究他违反约定,只道:“就同你问本宫害不害怕是一个道理,本宫不过是在用行动告诉你,想要你的性命,真的很容易。”   汤隽不信邪,道:“藏头藏尾的不算本事,有本事明着跟我老汤比一比。”   这是立马就忘了他自己也干出了藏头藏尾的事情。   裴金玉淡淡一笑,不乏轻视的含义,问他:“你要同谁比?同本宫,还是同代王?”   “谁?”祁沐风,还有祁福临、汤隽,三人面面相觑。代王什么时候来的,连祁家的父子也不知道。   这时候,裴七里道:“我同长公主和代王师出同门,汤将军还是先和我比一比吧。”   方才一有箭射来,裴七里就知道代王已经找到了长公主。能射这么准的除了代王,就没他人。长公主还真的不客气,将代王用在了刀刃上,一点儿都不浪费。   说话的时候,裴七里又故意往裴金玉那儿走了两步,小声道:“行了,该让代王进来了。”好歹也是王爷,又是自家兄弟,用完了人家,也该让人家进来了。咱把代王当人才使,不能当奴才使不是!   裴金玉没什么表情,还盯着汤隽。   谁知,汤隽也道:“既然代王来了,那就现身一见吧。”长公主和代王摆在一起,他还是觉得代王更靠谱一些。原因只有一个,代王是男人。   在汤隽的心里,再厉害的女人,除了负责哄男人开心,就是负责生孩子的。   裴金玉将一个茶碗扔到了窗外,不多时,狙击手代王背着弓箭,缓缓走了进来。   三人又跪了一把,起来后,汤隽半是真心实意半是恭维地道:“代王的箭术真是好哩。”   代王没理他,直接走到裴金玉的面前,道:“金玉,你输了,说好的只要我把他们吓得快尿了裤子,再让他们找不到我在哪里,你就和我赛马去。”   这画风不对啊,若是闭着眼睛不去看孔武有力的代王,怎么都是一幅“姐姐,我赢了,你要给我糖吃”的场景。   祁家父子是从洛阳来的,就算以前和代王没什么交集,但代王干的那些出格的事情,他们还是听说过的。只心说,代王果然还是傻的,也没怎么意外就是了。   汤隽那儿是什么都不了解,就跟活见了鬼一样。   一个女子,还有一个……傻王爷。   这两孩子的家长是亲的吗?太不负责任了有木有,太儿戏了有木有!   打仗啊,讨价还价啊,特么的都是家长的事情,被这两个娃娃弄得像过家家一样了。   关键,他还不能明打明地说她俩不行。   别问为什么,特么的代王那一箭射来的时候,他真的快吓尿了好嘛!   被个真正的英雄号令,汤隽没什么好说的,被眼前这两个……他还真的不甘心。   汤隽下意识地看了看门,一只脚才往门那里去,就见长公主从袖子里抖出了一把小巧的连弩,几箭一发,不偏不倚恰好堵住了他的去路。   重点是,堵就堵吧,箭箭都是从他脑壳上面飞过去的。   这是几个意思,非得要把人吓尿了才行?   汤隽只觉汗湿了脊背,慌忙叫着汤小喜。   嗯,这是想把院里的人叫进来,人多好欺负人少呗。反正,他们的人马都在大门外呢。他儿子已经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如今又把埋伏着的代王骗了进来。尼玛,老子可不傻哩!   可他儿子聋了是吗?连叫了几声,怎么没有反应呢?   裴七里得了裴金玉的指示,缓缓走了过去,边走还边道:“觉得我们年纪小,就欺负人是吧!”   一打开门,就见门外的汤小喜还有他手下的那些人,被绑成了粽子,还塞住了嘴。   裴七里回头,又补充一句:“年纪小,又不代表心眼少,真不知谁是个缺心眼的。”   这刀补的,刀刀见血。   汤隽没空跟他较劲,简直不敢相信,什么人擒住了他埋伏在院里的二十几人,还是悄无声息的。   塞住嘴的汤小喜哭丧着脸,眼皮无力地耷拉着,真想告诉他爹,不是悄无声息的,他叫了半声,可随即就叫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并且到现在都没看清绑他们的是谁,他们这是中了计,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好想睡觉啊。   汤隽一看汤小喜闭上了眼睛,嚎了一声:“儿啊。”   这是以为他儿子挂了,站起来就要拼命。   裴七里推了他一把,又探了探汤小喜的鼻息,笑嘻嘻道:“嘘,小声点,这是睡着了哩。”   唉,尼玛,汤隽半天才站了起来,瞧了瞧裴七里,是真想啐他一口。   不过,想归想,如今他是真的看清了,祁家父子是铁了心要跟着裴家,他自己是翻不出花来的。再一个,就算祁家父子和他联手,也还真不一定能翻的出什么花来。祁福临那小子是个聪明的,若不是真的让他服气,恐怕他也没这么听话就对了。   汤隽闹了这一番,不曾想闹的却是笑话。他道:“我老汤跟着赵王,结果赵王想杀我。跟着祁福全,他也想杀我。虽然最后全都被我杀了,可我害怕,不得不防,我叫人埋伏在院里,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当然,也是威胁的意思,谈判的时候仗着人多,多争取点儿好处。   这也是人之常情,裴金玉自己不照样也是留了后手。她道:“这回你可信本宫并不会杀你了。”   都这时候了,儿子都被人绑成了螃蟹,汤隽若敢说不信,就该架火上笼屉了。   他点了点头,道:“长公主是个宽宏大量的。”   代王差点儿笑了。   裴金玉横了他一眼,警告他安静。又转过头道:“不,本宫的心眼是很小的。没人敢动本宫的人,还有本宫想要的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散兵归农,行不行?   行,行,长公主说什么都行。   汤隽都怂了,又何况是祁家父子。   裴金玉满意了,顺便道:“你们斩杀了赵王,皇帝的心里一定是高兴的。怕只怕皇太后心中有恨……”   皇帝又是个神经病,“万一皇太后以孝道压制皇帝…不过你们放心,没人能将你们怎么样的。”   这是在说,别想着忠义王没有皇帝大,想卖了裴家跟皇帝混去。想这么干之前,可得想清楚了你们自己都干过什么。别一去,就被人给咔~擦,头要是没了,想哭都没处哭去。   哎哟,坐在一边的代王心塞的不行,和皇帝抢人咱们偷偷的来,说一点你懂我懂他懂的话就行了,如此的正大光明真的好?   ☆、第145章   裴金玉这儿开启了抢人、抢地、抢民心的三抢模式。   不止散兵归农,还贴出了告示,又让裴七里带兵挨家挨户的动员,有地没种的赶紧补种,没地想种地的可以开荒,谁开了就算谁的。   虽说晋阳一直都是赵王的封地,可一直是由相国温建德管理,赵王一来杀了相国,实打实地控制了这里。后来赵王死了,又换祁福全做老大。现在祁福全又死了,又来了一个说自己说话算话的。   百姓糊涂了,别这个没几天就学前几个那样自身都难保了好嘛!   大多数人秉持着观望的态度,少部分人蠢蠢欲动。   动员了两天,不见成效,可时间不等人啊。裴金玉急了,亲自到村落间动员去了。   才刚到晋阳城外的马村,亭长一叫,呼啦啦围上了好多人。   这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仗着人多,大胆问:“你说话算数吗?”   变了装的裴金玉道:“当然是算的。”   有人当即就说:“东山脚下荒了老大的一块儿地,好着呢。”   又有人道:“好也没用,前年上村有一户人家想要开荒,被城西肖家的人给揍了一顿,非说东山是他们家的,山脚下的荒地自然也是他们家的。地再好,人家就愿意荒着。”   这叫有钱,任性。   一旁的嘉荣下意识道:“哪个肖家?难不成还是肖宰相的亲戚?”   “若真是宰相大人的亲戚是个什么说法,不是又是什么说法?”   什么什么说法,裴金玉冷哼道:“哪有那么麻烦的事情,尽管去种吧,我派兵跟着你们一起去,谁说不行,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在裴金玉看来,东山是肖家的,东山脚下的土地是不是肖家的还得看登载田亩四至的簿册上是怎么记的。她这会儿才没空去查那些,她要的是多种地、多屯粮,谁知道再过一过,洛阳城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村民们还是不相信啊,又问了,这位大人,这位小兄弟,叫裴金玉什么的都有,主体意思只有一个,你说的算,你到底是谁啊?   裴金玉眼也没眨,就道:“本王林錾。”   夫妻俩,一个装傻,一个装男人,完全没有压力。   可问题还是来了,地荒着没人种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旦有人动了第一犁土,那就好比是动了很多人的性命。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城西的肖家,肖家的管家领了数百家丁将东山脚下的荒地围住,不许人开荒,还扬言“谁来了都没用,这是我们家的地。不要仗着有兵,就欺负人,大不了我们闹到皇帝跟前去。”   这是在说,我们也是朝中有人的。   可若此番动地的是赵王或者祁福全,保准没一个人敢这样说话。为什么?他们是反贼啊,反贼可以不讲理,他姓肖的就是真的闹到洛阳,也得有人给他做主才行!   现在好了,晋阳城已经没有反贼了,大家都是一个皇帝,就是大将军来了,也得讲道理。   祁沐风啐了一口,道:“碰上硬茬子了。”   汤隽没出声,这是想看看裴金玉的本事。还心说,有本事也拿连弩吓唬姓肖的去!   要是可以,他就搬个板凳,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   裴金玉才没那么暴力,好吧,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不过是觉得这样做事的效率太低,就算激起了百姓的积极性,指不定又会碰上什么意外,还不好管理。   她准备和代王开个私人会议。   ******   既然裴金玉一心想要赵王的封地,代王便决定退让到底,换句话说就是装傻装上了瘾,只要有外人在的时候,要么是一语不发,要么就是走天真可爱风。   裴金玉支走了祁家父子和汤隽,招呼裴七里和代王过来说话。   她道:“代郡那里因着马洺的死已经乱作了一团,还得有人去收拾。再一个,北国想要分我十郡的妄想落空,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还得往代郡、雁门郡屯兵,粮草是个大问题。”   裴七里接着道:“天不好,收成差,再过段时日,指不定得有多少流民。”   裴金玉不置可否,直接问代王:“你有什么好主意?”   代王看定了裴金玉,缓缓道:“我以前就同你说过。”说完就低垂了头,再不言语。   裴七里心说,什么主意啊这是?直接说多省事。   裴金玉稍一沉思,想起来了,这个以前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林青峦有说过,要戎卫与垦耕并顾。   她笑了,她要是用了他的办法,就证明她是卫妩赖不掉了。不用,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主意。   裴金玉深深地瞧了代王一眼,一挥宽大的衣袖,走了出去。   第二日,祁福临就做了屯田都尉。裴金玉起先的意思是让他将士兵分作五十人为一营,统一提供耕种的农具和种子,去荒芜的无主农田耕种。   想了想,裴金玉又将“无主”两字去了,只要是荒芜的就充为军地。   祁福临的忧虑是这样会不会太霸道了,毕竟城中许多大户,每户都有不少的荒地。如此一来,怨声载道,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   裴金玉才不理这些,道:“他们若是真厉害,为何赵王谋反的时候没有一个敢吭声的,不过是欺软怕硬。裴家若想在晋阳站住脚,总是要和那些人好好争一争的。”   祁福临没再言语,办事去了。   这事儿得快啊,本来都属于晚耕了,种上种不上还不知道的,麻溜儿办吧。   前两天还是反贼,摇身一变成春耕突击队的队长,祁福临转换的游刃有余。反正,有事干,且干得漂亮就行了。   裴七里那里也有一忧虑,在祁福临走后,才敢和裴金玉道出。他的意思是,封祁福临做了屯田都尉,还有要往代郡和雁门郡增兵的事情,要不要跟洛阳那边说一声?   裴金玉道:“我爹那儿自然是要说的,皇帝那儿……傻了吗?裴家要屯兵屯粮,怎么可能提前和皇帝说一说!”   裴七里道:“关键是度乘大圣和朱无涯也在这里。”   他不说,裴金玉还真把这两人忘了。她问:“两人分开了吗?”   裴七里点头道:“总是这样也不行。”意思是这两人迟早是要回洛阳的。   裴金玉道:“明日先将度乘大圣接到城里来。至于朱无涯,他自己会来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她用代王的名义,在晋阳闯祸,怎么忽悠皇帝是她爹的事情。   对了,还有城西肖家,和肖宰相的关系有多近,很快就会知晓的。   *******   裴金玉把本来要拼的你死我活的士卒全部弄去当农夫了,洛阳那边,裴天舒还好点儿,早收到了消息。刘通故意压了两天,才慢悠悠地往洛阳城送奏折,皇帝这是才知道已经拿下了晋阳。   皇帝觉得,太快了有木有,还没反应过来有木有,兵不血刃有木有。   这些都是好事情,唯一不好的就是度乘大圣还活着呢。   尽管如此,皇帝还是很激动的地将这个好消息宣布给了众人听,道:“有功之臣,朕一定会重重有赏的。”   肖宰相表态,这事不急,祁家和汤隽降了,说好的加官进爵,也该想想到底封个什么官了。   得让他们离开晋阳,还得让他们将兵都权交了,如此才能彻底安心。   裴天舒瞥了肖恩禄一眼,没有言语,心道,这何止是不容易的事情,这分明是在给刘通制造难题。好在,这事儿他女儿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虽说是换了个方式办的。   刘通的奏折里光写了没动一兵一卒拿下晋阳的消息,没具体说是怎么拿下的。   裴天舒想了一下,有些事瞒了这许久,也该拿出来说一说了。   他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呈上去的是代王的信,不过实际上是裴天舒让人仿造代王的笔迹写的。   大意是说他一不小心放走了赵王,才有了晋阳之乱,他要亲自去摆平了晋阳的事情。   没有时间落款,这是裴天舒一直没有想好什么时间用上,如今就是时机了。   皇帝一看,傻眼了,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裴天舒很为难地道:“具体时间臣也不知,这信是放在长公主那里的。长公主担心代王应付不来,偷偷地出府也去了晋阳,臣这才发现的。依臣看,拿下晋阳的事情,八成还和代王脱不了关系。”   皇帝又不能质问裴天舒“你是代王的岳父,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呢”,那他还是代王的堂兄呢!   怪不得那傻小子这么长时间不进宫,他还只当那小子相信了赵王的话,以为是他害死了先帝。   皇帝的心里百感交集,有一种自己一直关照的弟弟长大了、能帮上忙的欣喜,同时还有担心。   作为皇帝总是矛盾的,希望臣下有能力,还忧心臣下太有能力。   皇帝叹了口气,道:“去都去了,朕还能将他们怎么办呢,给刘通传旨,让他势必找到了代王和长公主,切莫让他们有什么闪失才行。”   这事算是揭过去了,几天之后,刘通那里琢磨着晋阳闹的那么厉害,再不给皇帝上奏折,其他消息灵通的,譬如肖宰相就该知道信儿了。于是,又缓缓地送去了一封奏折,说的就是“代王”在晋阳的“功绩”。   散兵归农,还没什么,算是好事情。   强占人的田地就是大事情了,还有更大的事情,“代王”未经请示,擅自封了祁福临一个屯田都尉,又遣刘元枫带兵三万去接管代郡,裴七里带兵两万接管雁门郡。   说的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代王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将,这么插手,把刘通挤到了哪里去。   刘通就是怕别人拿他说事,在奏折里就表明了,自己远在邯郸,幸亏晋阳有代王坐镇。   这是在说,他一点儿都不挤。   就这也不行,代王他不是个傻的嘛!   长公主也在那里,这事到底是谁干的还不一定呢!   先不说长公主是个女子,单只说她姓裴。   忠义王到底要干什么,啧啧,谁也不知道哩。   众臣议论纷纷,说酸话的不少,没人敢大声说就是了。   裴天舒站在那里,一直没什么反应,好像别人说的事情都跟他无关似的。   皇帝一挥袖子,众臣连小声议论都不敢了。   他黑着脸道:“无事退朝。”却点了肖恩禄的名,让其留下。   皇帝和岳丈在乾元殿开小会,意思很明白他也怀疑裴天舒了。毕竟太有本事的人,不得不防啊。   肖宰相道:“皇上,此事不是不对,主要是做事的人明显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废话,感觉最不好的是他好嘛!关键是做事的人到底是谁,是代王,还是裴金玉?换个人做这样的事,结论可是不一样的。   皇帝的脸又黑了几分,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言语。   肖宰相又道:“刘通也是不可全信的,是将代王和长公主召回,还是派个人去晋阳……”   皇帝还没有拿定主意,刘通又传来了北国集结百万大军,已到了边城的消息。   这一次刘通的奏折上的很快,用的是八百里加急。   ☆、第146章   这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怎么谁都欺负他呢?   皇帝气急,直骂北帝没有道义。大宏的内乱还没有彻底平息,北帝就趁着这个机会进攻,一点儿都不给人喘息的时间。这分明是卑鄙小人的作为,皇帝让人写了一封愤慨将激昂又深情并茂的信。   说白了就是骂北帝的,企图可以将他骂醒。   北帝一收到信就笑了,问左右什么叫道义。   北国和大宏本身就是对立的,一有机会,当然不是我砍死你,就是被你吞并,几百年都是这样过的好嘛!   不过是因为各自的实力,还有国中的问题,才一直都没能完成一统这件大事情。   还有,北帝此番想要的也不多,不是全部。不过就是去抢些金银、粮食、女人,还有城池的。虽说仅此而已,但这本身就不是有道义的事情!   裴金玉是真没想到这时候皇帝还在和北国讲道义,这就好比两国交战,晚到的一方要求先到的暂停,得等他们摆好了阵型。   百年前,卫家抢刘家江山的时候,还真见识过一个这样的蠢将军,带了20万的大军攻打当时的卫家开国皇帝,不仅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人数上还是卫家的十倍。他却自大的很,一定要等卫家军摆好了阵型,还嘲笑卫家军的阵型这不好那也不行。然后他就败了,丢盔弃甲,据说带来的20万大军,逃回都城之时,只剩下了3000人。   北帝会是那样的蠢将军吗?   不不不,对付狼子野心的人,只有打的他抱头鼠窜,打到他十年内都不敢再侵犯才行。   能当次大任的,裴七里和刘元枫太年轻。刘通行也不行,若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使他稳住就行,若刘通稳不住性子迟早是要吃败仗的。   她爹倒是能行,却不一定能来。一个是皇帝害怕,另一个就是她爹也害怕的原因。   看来裴金玉还真是够了解她爹的。   朝中哄哄乱乱地吵着让刘通去迎战北国的大军到底行不行,有人就提议了还是忠义王更加靠谱,此一役,咱们大宏可是不能输的。   别说皇帝没敢当时就吐口答应,就连裴天舒那儿连接茬都不接。   他根本就不想去啊,他要是走了,他女儿也不在洛阳,家里就剩了他媳妇和俩儿子,他根本就不放心好嘛!   让他打仗行,那他得把媳妇和儿子都带上。这样皇帝肯定不答应。   别说什么前方危险,尼玛,有这么一群人在后方,特么的比前方更危险好嘛!   皇帝也看出了裴天舒不想去,心里就更没底了,一时想着是不是忠义王觉得这仗怎么打都是输,一时又想着忠义王是个坏心的,坐等着大宏灭亡。   反正,皇帝的心里,忠义王就没有一点儿好的。   皇帝越想越慌乱,觉得头好晕,只当是起太早没睡好,也没传御医,就躺在了龙床上面,想要休息一下,还幻想着北国集结大军不是真事情,等他一觉睡醒,就没有了北国的大军,一切还都是美好又有人性的。   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觉睡得可是真够长的。   睡了一天一夜,任谁叫都叫不醒。   吓得皇太后和身怀六甲的皇后抱头痛哭,直呼“这可怎生是好?”   肖宰相本来是要封锁消息的,可皇太后执意要让人去请裴天舒等。   皇太后和皇后有了分歧,也忘记了刚才是怎么一块儿哭的,皇后仗着自己的大肚子瞪着眼睛,敢和皇太后叫板了。   也就是两人吵架的功夫,大家劝架的劝架,看热闹的看热闹,疏于防范的皇帝寝殿里溜进了一个小宫女。   要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宫女穿着黑色的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最主要的是大氅的帽子底下不见秀发只见光头,嘿,这是在佛塔中修行的两位菩萨的人。   也不知那宫女给皇帝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反正就在皇太后发飙直接叫人请来了裴天舒的时候,皇帝……他醒了。   皇太后和皇后又哭了一场,这是喜极而泣。   然后皇帝嫌她俩吵,就让她俩散了。连带着肖宰相,皇帝也让他告退,只留下了裴天舒一人。   待寝殿里没了那些吵杂的声音,皇帝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唇,叫了声“三叔”。   这温情牌打的,裴天舒虎躯一震。   还来不及给出反应,就听皇帝又道:“三叔,我梦见了赵王,他拉着我非要和我赛马,还说不赛出个输赢,就不放我回来哩。”   裴天舒叹了口气,再一次觉得皇帝真不是人当的,好好的兄弟拔刀相对,可是这世间真正心如顽石的又有几人呢!看,眼前的这个还不是留下了心理阴影。   皇帝见他久久不语,又道:“三叔,我是不是真如我父皇说的那样并不适合当个皇帝?”   裴天舒又不能告诉他“别听你爹瞎说,他自己都不适合当皇帝”。   作为国家的最高领导人,首先得能赖得住寂寞,还得能赖得住勾引,然后是绝对不能有绯闻的。   任命的智囊团里要有人脑洞开的够大,要有人三观极正,这是保证执政期颁布的各条法令,不止可以带来民族的创新,还得能不被人骂脑残才行。   再次,就是记着合作共赢。皇帝是只能一个人当,但皇帝也得是为百姓服务的。说白了,大家觉得咱们都是皇帝的奴隶,实际上皇帝得是所有百姓的奴隶。   一大群人伺候一个人,或者一个人看顾一大群人,想想都知道谁更苦逼。   这么说可能是太过理想,但那句“爱民如子”,真不是空唱唱就行的。   裴天舒又叹了口气,道:“皇上且安心休养身体,待臣给长公主和代王去封信,让他们回转,臣好赶紧赶赴边城,皇上看可行?”   这是老姜要出马辣人的节奏,当然是行的啊。   皇帝想要起来,却力不从心。   裴天舒略扶了他一把,只是让他可以躺平,又道:“皇上,恕臣多嘴,有些人说的话好听但不一定能听,有些药好吃也是不能多吃的。”   前一句话皇帝明白,就和忠言逆耳是差不多的道理,但后一句话的意思皇帝就不明白了。   他没乱吃药啊,就是朱无涯给炼的丹药,他也停很久了。   皇帝还想跟裴天舒辩解辩解这个乱吃药的问题,那边裴天舒就问了:“皇上预备让臣带多少人马去边城?”   三军一动,粮草先行。想了想空虚的国库,轮到皇帝叹息了。   他忍住肉疼,道:“十万……可行?”   裴天舒气笑了,道:“北帝的可是百万大军。”   皇帝犹如在喃喃自语:“朕知哩。可……那就二十万吧。”   裴天舒算了算边城已有的兵力,用得上的还有汤隽和祁福临。不过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心,从这一件事情就能看清了。   裴天舒向皇帝告退,一回到府里,二话不说就让人给裴金玉送信。   ******   裴金玉那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上路,当然不是回洛阳,而是打算去边城看一看的。谁劝都劝不住,代王已经准备好了要给她下药,这就收到了裴天舒的信。   都说故土难离,那是一离就离开个十年八年的,裴金玉不过离开了洛阳两三月,实在是不想回去。   可不回去不行,她爹要打仗了,她得看顾好了大后方,让她爹无后顾之忧才行。   想想她在晋阳的试点法令,不过才开了个头,唉,这些事情,还是得打退了北国再说吧。   裴金玉已经有了决定,特地将祁福临叫了来,说了很多话语,大概的意思是我爹要来了,你们都好好的,我爹还是很和善的一个人,表怕,老老实实就一定不会被打的。再有打仗的空隙,屯田制还得试行。抢种已经种上了,到时候抢收的时候,还是那些人,按照事先说好的,军饷照发,收成三七开就行。   这么多人里,恐怕也就祁福临舍不得裴金玉。汤隽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很烦恼哩,还不是让北国啊,还有裴天舒给闹的了。   祁沐风就没什么烦恼,一旦松下来,还松的很彻底,早就甩手将事情全交给儿子了,自己继续纨绔着。   听说裴金玉要走,裴天舒要来,还去说了一句:“叫你爹把你二伯也带来呗!”   带来干啥?   玩。   裴金玉:“……”他就不怕她二伯母请杀手干掉他?!   交代好了一切,也该启程了。   裴金玉来的时候是偷偷来的,走的时候倒是摆出了公主仪仗。   五百侍卫开道,五百侍卫殿后,坐的马车也无比豪华,据说是祁家从赵王府里淘出来的,车厢加高加固加宽,防的就是有人放冷箭。   此一行送行的也不少,祁家和汤家的人来全了,再加一个害怕裴金玉一走,晋阳有情况,所以匆匆赶来的刘通。   还有无数的自发来围观的百姓。这主要是因为前几日裴金玉和城中的几家大户,斗殴、斗富、斗后台,各种斗的时候收获了不少民心。   这场景实在是好不热闹的。   嘉荣还掉了几滴眼泪,跟裴金玉道:“长公主,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来一趟!”   裴金玉没说话,却在心里道,很快,很快,真的会很快的。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回洛阳的路上,除了怎么甩也甩不掉的代王,裴金玉还带了三个人,一个是一夕之间一家全死完了的祁福珠,一个是什么都不会干只会念经的度乘大圣,还有一个是天天和代王打架的朱无涯。   有了他们,旅途中一点儿都不寂寞了。   想看人哭——上祁福珠!   想听佛经——上度乘大圣!   想看耍猴戏的——上代王和朱无涯!至于他俩谁是猴,谁是耍猴的,这么说吧,不分上下。   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法宝。   ☆、第147章   这一路就没敢耽搁,饶是如此,裴金玉到了洛阳城的时候,也就和裴天舒碰了一面,满共没说上十句话,大概就是“爹,我回来了”,“爹,你要走啦”,“爹,我会照顾好娘和弟弟们的,你放心”等等。   裴天舒抬头揉了揉眼睛,说了句:“这该死的风。”就带着大军开拔了。   像裴天舒这种男人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只有对着爱人的时候才会百般柔情,然后爱人又被女儿打败了。   裴天舒对着他女儿那就是万般柔情涌上心头,还顺便往眼眶那儿涌了涌。   才走出洛阳城,裴小七打趣他道:“哟,哭鼻子了,啊哈哈哈……”然后乐极生悲,被一把草料堵住了嘴。   裴天舒将林枞和八骏全给他女儿留下,唯独带走了裴小七。这年头,缺医少药,感冒发烧都是顽疾,爱女儿爱媳妇爱儿子们,首要的就是得好好地爱惜自己。   换个角度说,裴天舒还是很怕死的。   世人哪有不怕死的呢!   哪怕是整日念经,一颗幼稚的心还没有尝过浮动滋味就已经如止水的林优之,也不例外。   别看林优之比裴百威和裴雪津还小了两岁多,却已经认识到了人性的丑恶。   为嘛?   这是和胎教、幼儿启蒙教育分不开的。   想他还在他娘怀里的时候,他娘不停地给他灌输“你亲爹害死了我亲哥,我巴不得他赶紧死”,这样充满了仇恨的思想。   他出生以后,被林峻游亲自抚养,那时候的林峻游怀疑全世界,快把自己弄成了神经病,又何况是他,整日念叨着“忠义王不是好人,肖宰相不是好人,光禄勋不是好人,他们都想让朕死”,这样的话语。   等到林峻游挂了,他娘又不停地说“新皇会杀了你”,使人整日生活在恐惧里。   在如此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没有长歪,实在是个大奇迹。   裴金玉也不知道为何,她瞧不上他娘穆秋霜,却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的恬静。   就是回了洛阳,她也没将他送到皇宫去。也主要是因为,一说送他回宫,他就会暗自垂泪。   裴金玉打发代王进宫去和皇帝说明,管他是装傻也好,耍赖也罢,反正她就要度乘大圣和她在一起。   代王又醋了,还醋的莫名其妙的。   和一个不到五岁的小破孩生气,代王觉得自己真够可以的,还不是因着自己从来都没有这种待遇。   代王试图和裴金玉讨价还价,“金玉,我给你办成了这件事情,可有奖励?”   裴金玉一抬眼睛,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想要的东西多着呢,说出来哪样,她都不肯给。   代王想了一下,道:“这样,我若替你办成了这件事情,你以后不许拿连弩射我,也不许动不动就生气。”   裴金玉连想都没想就道:“行啊,你得先办好了这件事情,保证不出差池才行!”   “空口无凭,你得和我立个字据。”代王一脸认真的表情。   裴金玉啼笑皆非,真想和他说一句“你以为我像你是个说话不算话的”。   那边的代王又道了:“我写你画押就行。”   代王这就站了起来,展开了书案上的白纸,指了指一旁的松烟墨,道:“我得再好好想想我要的条件,劳烦你帮忙研墨可行?”   不过是研个墨而已,完全没有压力。   在晋阳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用了他的主意,他一直没什么表示,她还觉得奇怪来着。今日,她倒要瞧瞧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裴金玉左手拂袖,右手研墨,也没怎么在意那边握着笔不知在想什么的代王,心里头还在想着一会儿刘彩就该来了。   等到黑色的墨汁晕染开来,越来越浓的时候,裴金玉一抬头,就对上了代王那饱含了笑意和温暖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她前世常见,那时候一对上总会是面红心跳的。   刚刚对上的那一刹那,裴金玉有些恍惚,还差一点忘记了呼吸。而下一刻,就只觉心痛头痛,恨不得把墨盘盖在他的脸上哩。   裴金玉斜睨着代王,未动声色地道:“还写吗?”   代王一直在回想着过去如刚刚那般的美好时光,久久不愿回神,好容易眨了眨眼睛,却还是没将眼神从她那里挪开,傻傻地道:“写,当然是要写的。”   然后才清清嗓子,执笔沾墨。说实在的写了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裴金玉低头研墨的样子,是那样的美好,心里不知不觉只觉很踏实。   裴金玉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探头一看,又怒了,瞪了代王一眼,转身就从花厅里出去了。   代王这时候才算是真正回神,这才发现他笔下的是一幅画哩。   画的是裴金玉的脸庞,卫妩的眼睛。   差几笔没有画完,代王看着裴金玉消失的方向,索性又沾了些墨,继续画下去。   还在心里道,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卫妩带着恨意的眼睛,虽说没有亲眼见过,可光想象也是能够想的出的。   而他这辈子最无法忘怀的还是卫妩的眼睛,是满含着泪水的眼睛,那是他假死之后,要离开洛阳偷偷去瞧她最后一眼时看到的,至此深深地烙在了心底。   代王画完之后,吹干了墨迹,小心翼翼地将画折好,藏在了怀里,这才使人套马,往皇宫去。   代王忽悠人也是一把好手,和皇帝说的是,度乘大圣此番也算是劳苦功高,就算功劳不是他的,百姓也会认为未动一兵一卒拿下晋阳就是神迹。又问皇帝可想好了要给他什么赏赐,还隐隐约约地表示度乘大圣的身份被抬的够高了,不能再让他积累声望,赏赐的事情实在是不好办。   紧接着就献计,说度乘大圣讲的老虎也是生灵,长公主圈养不对,想要点化长公主放了老虎。不如就让度乘大圣住进武陵长公主府算了,这也算是恩典了不是!   皇帝当时就笑了,这是真信了代王的话,笑度乘大圣天真。   皇帝心说,长公主府近在咫尺,也不怕林优之个小短腿跑掉,遂道:“朕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怕长公主会烦恼……”   代王摆出了一家之主的谱,道:“能为皇上解忧,没什么的。”   皇帝又笑了,“阿錾,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聪明的?”   紧接着就问了晋阳的事情是谁的手笔。   代王就嘿嘿嘿,不正面回答就对了。   皇帝自言自语道:“看来舍利真的很管用呢!”这是想起来了他大伯送给代王和裴金玉的镇魂舍利,啧啧了两声,不再言语。   想当初代王不光是傻,身体还很弱的,自打有了那镇魂舍利,身体倍儿棒,皇帝自然而然就以为代王的智商也是靠舍利提高的。   皇帝又感慨了几句,就让代王告退了,这是急着见朱无涯,想让他替自己诊治一下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怎么会无缘无故就一睡不醒。   皇帝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这时候要是挂了还没活够不说,连继承人都没有,死了都没脸去见他父皇。   朱无涯的诊治结果和御医无二样,只说是皇帝身疲体虚要好好地将养将养,然后特意说了度乘大圣的事情。   朱无涯的心思,自然是想让林优之回宫的,虽然皇帝很危险,但毕竟他能天天进宫,宫里还有许多他的人。可武陵长公主府不是他想进就能进去的,先不说防守森严,单只说代王对他的仇恨,一点儿也不比他恨的少。   皇帝的决定不可能轻易改变,朱无涯想了想道:“那度乘大圣的身体……”   皇帝心说,死了才好呢!要是死在了长公主府,和他真是没有一点儿关系。嘴上却道:“无妨,他要是有病,长公主会替他请御医的,到时先生再去诊治也不迟。”   朱无涯没有说服皇帝,心急火燎地出宫想对策去了。   想往裴金玉那儿安插钉子,可裴金玉身边常用的向来也就只有那几个死忠而已。   想了想,决定迂回,在刘彩身边安插的那几个钉子刚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朱无涯想的倒挺好的,反正刘彩和裴金玉老是形影不离的。   没想到的是,刘彩在生裴金玉的气,明知道裴金玉回来了,就是不肯主动上门去。   别说朱无涯急坏了,连裴金玉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好吧,闺蜜,你不来找我,那我去找你总行吧!   嗯,还得是负荆请罪才行。   就是裴金玉亲自登门去哄刘彩的这天,裴百威发现了度乘大圣身上的一个大秘密。   度乘大圣为什么小小年纪就皈依佛门?   原来他是个没有小鸡~鸡的。   别看裴百威年纪小,可也是有见识的,他的推论是:没有小鸡~鸡的男人,他不是真的男人,是太监啊!堂堂一个皇子自然是不能当太监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皈依佛门最适合林优之了。   裴百威纠结了许久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再看向林优之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还破天荒地和他很亲近。   然后,裴雪津慌了,这是大哥要被人抢走的节奏吗?      ☆、第148章   裴雪津毕竟比林优之大了两岁,觉得哥哥被抢了,也不能跑去跟他打架。   这就气鼓鼓地等着裴金玉回转。   无独有偶,发现了大秘密的裴百威也在等着裴金玉回转。   去了诚信伯府的裴金玉,早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知刘彩一见她,就哭了起来,还不如打她一顿呢。   刘彩一边哭,一边道:“说好了的,我同你一起去说动了裴宝的母亲,咱们两个一起去晋阳,你怎么可以骗我?”   裴金玉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刘通和刘元枫要是见了刘彩,保准会连她一起给遣送回来的。   好在刘彩也不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哭过了一场,自己哄好了自己,就拉着裴金玉叽叽喳喳地问着晋阳的事情。   这一说就说到了天快黑,裴金玉在诚信伯府用过了晚饭,这才打道回长公主府。   裴雪津和裴百威两兄弟还在闹脾气,一个在花厅,一个在大堂,谁也不理谁。   裴金玉一到了雕山小筑就听佳柔给她汇报了,她起初不以为然,还特地叫了裴百威和裴雪津一块儿进来,让他们有什么事情自己说清。   兄弟俩一个是觉得度乘大圣的事情是大秘密,说给姐姐听可以,说给弟弟总觉得他年纪小不能保密。另一个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自己也感觉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可看着一向形影不离的哥哥,老是绕着别人转,心里就很是难受。   两个人僵持了半天,谁都不肯先开口。裴金玉看出了点儿意思,道:“谁先说,按大小来,你们可有意见?”   裴百威看了裴雪津一眼,裴雪津低着头,自动走了出去。   裴百威又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嘉荣和佳柔,就是不说话,那直勾勾的小眼神已经将意图表达的很明白了。   嘉荣忍着笑,本想逗逗他来着,被佳柔一拉,不情不愿地往门外去。   待她俩又将房门关好,裴金玉道:“这下可以明说了吧?”   裴百威点了点头,这就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今日中午发生的事情。   他说话向来不会提炼中心思想,这就从头讲起。   也幸好裴金玉是个不急躁的性子,也不催他,就听他哼哼唧唧地讲着整件事情。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着兄弟俩生活习惯的不同,自打五岁以后裴百威就戒掉了午休的习惯,而裴雪津中午不小睡一会儿,一下午都是没精神的。   今日如往常一样,一吃过午饭,裴雪津就午睡去了。往常的这个时候,总是裴百威最寂寞的日子。   这两天却不同,只因他们家里来了个小客人。   闲着没什么事可做的裴百威,一蹦一跳地到雕山小筑的偏院找度乘大圣玩去了。   为啥喜欢和那个小光头玩呢?   就因为小光头除了会念佛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   这大大地满足了裴百威的虚荣心,不管他是舞个大刀,还是翻个跟斗,就连拆解个九连环,都能轻易而举地换来小光头那饱含着“哇塞,棒棒哒”的崇拜眼神,这是和裴雪津在一块儿不曾有过的感受,直让人从头一直舒爽到脚底。   只是今日裴百威去的不巧,伺候小光头的小小光头修语说:“度乘大圣去恭房了。”   刚好裴百威也尿急,趁着修语一不注意,也进了恭房。   林优之吓得惊叫了一声,就听裴百威淡定地说:“叫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一同上个恭房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货真不是有什么怪癖,谁让他有一个孪生兄弟,兄弟俩一块儿吃,一块儿睡,一块儿上恭房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林优之又没有孪生兄弟,穆秋霜可是交代过他,要是让人发现了他的秘密,她就会死在他面前的。   林优之慌乱地站起来提裤子,那是越慌越乱,怎么提都提不好了。   裴百威越看他越觉得有意思,出于玩闹的心理,突然大叫了一声。他和裴雪津经常这样彼此吓来吓去,也没出什么事情。   可林优之不是裴雪津啊,本来就心慌不已,又被裴百威一吓,只见他一个激灵,直接晕了过去。   还好,裴百威手快,接住了他,想叫人来着,嗯……得先给他提好裤子呀。   这一帮忙不要紧,哇……   裴金玉问他:“你哇什么?”说实在的这个故事一点儿都不好听,又是恭房,又是提裤子的,实在是不够雅观。   若不是说故事的人是她的亲弟弟,她早就将他一脚踢出去了。   裴百威是觉得在他姐姐面前提前小鸡~鸡不好,可裴天舒不在,他娘是个不管事的。   他犹豫了又犹豫,趴在他姐姐的耳边道:“阿姐,度乘大圣是个……太监。”   裴金玉的第一反应是裴百威胡闹,表情是明摆着不相信。   裴百威有些着急,又道:“真的,阿姐,度乘大圣他没有……没有那个。”   那个是哪个,裴金玉自然是明白的。“真的?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她还是不太相信。   裴百威红着脸道:“千真万确。”   可这也太不合常理了,林优之出生在皇宫里,先不说给他娘接生的嬷嬷和宫女有多少,也不说他娘穆秋霜有多大的本事能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单只说林峻游还亲自照顾了林优之几年,虽说林峻游不可能事事亲为,可照顾林优之的可都是林峻游的人哩。   林优之要真是个女孩,不可能不被人发现的。   除非是朱无涯做的局,他有足够的人掩藏这件事情,可这样做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林优之有争抢皇位的权利?   裴金玉在想着很复杂的事情,裴百威则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对林优之的看法,说完了还总结了一句:“他还真够可怜的。是吧,阿姐?”   裴金玉压根就没听他前面说了什么,胡乱点了点头,道:“行了,这件事情你就烂在肚子里,连雪津都不许说。”   裴百威心道,他姐姐的意见果然和他一样,像裴雪津这种年纪小的,就不适合参与这些大事情。   这是忘记了自己也没比裴雪津大多少,很郑重地点头答应。还拍了拍胸脯道:“阿姐,我办事你放心。”   裴金玉的心里有事,放走了裴百威,轮到裴雪津述说心中谜题的时候,就只道了一句:“哥哥就是哥哥,这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情。可哥哥也有交朋友的权利,不止哥哥,连你也是可以有其他朋友的”,这就打发了裴雪津,他的问题得他自己能想通才行。   等两兄弟一走,裴金玉就问佳柔,谭大夫是不是来给度乘大圣看过病了?   裴金玉觉得直接去问林优之是男是女并不合适,据说男女的脉象不同,谭清应该是可以号出来的。   裴天舒给她的四大丫头里,就属佳柔是最稳重的,裴金玉早就将雕山小筑里的琐事交给了她全权处理。   佳柔一愣,道:“婢并不知道度乘大圣晕倒的事情。”   “没人来报?”   “没有。”   这就更蹊跷了,更加地证明了裴百威所说不假。若不然,林优之也不会心虚地瞒下他晕倒的事情。   佳柔见裴金玉一直没有出声,忐忑地道:“长公主,要不要婢现在过去看看?”   裴金玉道:“不。”   还是她自己亲自走一趟吧。   ******   裴金玉将林优之安排在雕山小筑的用意,一是觉得离自己近,万一有什么事情才好第一时间赶到;二则是因着她这里的防守,可是整个长公主府里最严密的。不止有人,还养了四头虎。   裴金玉还没走到偏院,就瞧见了林优之,只见他正在兽栏的外面,怔怔地瞧着裴小虎吃鸡。   这实在是破天荒的事情,刚来的时候,他连接近兽园都不敢,更何况是像这样直面血腥。   裴金玉走了过去,下意识捂了捂他的眼睛。   林优之惊讶回神,向她行了佛礼,细声细语地问:“姐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金玉仔细将他打量,都说儿像母,确实林优之是很像穆秋霜的。再加上他身体本就纤弱,若是长出了头发,再换身女孩的衣服……   裴金玉不敢再想下去,她叹了口气,什么都没问,只道了一句:“你好好的休息,注意身体。”   又顺着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厢房里。   她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譬如也是她带回来的祁福珠,如今可是居在忠义王府里的。   送祁福珠去那里的时候,她还道:“你父、兄造反的第一天,就该想到下场是什么。可富贵和权力总是惹得男人铤而走险,我不说他们是咎由自取,却从未觉得有对不起你们祁家的地方,更没有一丁点儿的对不起你。   所以,你不也不要总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你曾经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如今就该勇敢承受所有的后果。   这是做人最浅显的道理。   我将你带回洛阳不过是因着同为女人,不愿你孤苦伶仃地沦落到更不堪的境地。   眼下,我给你两条路,是哭着过还是笑着过,你自己抉择。你想继续哭,那就在忠义王府哭一辈子,我裴家多一人吃饭还是养的起的。若是想笑着正面面对一切,能帮的上你的我就拉你一把,天下那么大,总有一条路是你可以走下去的。”   可真的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一对着林优之,就觉得他很让人怜惜。   裴金玉辗转反侧了半夜,敲过了三更之后,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很让人无语的梦,梦里的林优之长大了,一袭白衣的他顶着一个光头,可怎么看都是女子。皇帝说他犯了欺君大罪,要将他推出去斩首。   裴金玉一惊,醒了过来。   此时不过天刚亮而已,她一跃从床上坐起,叫了声佳柔,吩咐道:“备好马车,再去同代王说一声,吃过早饭,我要入宫一趟。”   ******   代王是不知道裴金玉进宫做什么的,但她绝不会没事进宫玩就对了。   等到裴金玉上了马车,代王也钻进了车里。   裴金玉没有撵他出去,还往车厢壁那厢挪了挪,主动给他留了座位。   代王觉得受宠若惊的同时,也知道这是有正事要他去办的。   两人自动忘记了画像的事情,代王很有觉悟地先开口,道:“是要去见皇帝,还是想去后宫转转?”   裴金玉掀起车帷,看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人朝,先是叹了口气,才道:“后宫,我想见一见林优之的生母。”   “哦?度乘大圣出了什么事情?”代王对林优之可以入住雕山小筑的事情,耿耿于怀,又语气怪怪地加了一句:“你对他还真是关心!”   这是忘记了林优之可比裴百威还小呢!   代王心说,小,怎么了!小就不是雄性了!   还别说,林优之的性别还真是很不好定义。   裴金玉又没有亲眼见过,此番进宫就是想验证一下裴百威的说法是否属实的。   没有定论的事情裴金玉懒得说给代王听,反正已经说过了她的目的,剩下的事他来安排就行了。   裴金玉松开了车帷,缓缓地合上了眼睛。管他说什么,她不想回应的就当听不见就行了。   代王:“……”我去,心塞满了。   幸好林优之不在身边,若不然他会干出什么禽兽的虐童事情,还不知哩。   *   裴金玉进宫为啥要捎带上代王,不止是因为代王在宫里的眼线多,还因着代王进宫从不用事先打报告。   代王那厢才领着裴金玉进了皇宫的大门,就说了一句:“本王来给皇太后请安。”   那儿就有人跑成了狗,将代王和长公主马上就要到的消息传给了皇太后。   皇太后自打知道了赵王身死的消息,就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想开了,又被皇帝一睡差点儿不醒的事情吓傻了。在寝宫里供奉了三清祖师爷还不够,又供了个观音菩萨,每日早上念道经,晚上念佛经,祈祷着天上的诸神一定要好好保佑皇帝。   两儿子折了一个,这是将希望全放在了剩下的这个身上。   不过,也太不拘小节了一点儿。见神就拜的结果是,大神全错乱了。三清祖师爷说“我的人我来保佑”,观音菩萨也说“她分明是我的人好不”,天上的神也是会打架抢生意的,特么的全打架去了,哪里还有空保佑人呢。   皇太后还犹不知地觉得自己本来是信奉三清祖师爷的,为了皇帝连菩萨也供奉了,这就是母亲,可以为儿子牺牲奉献一切。   就好比,为了儿子,连丈夫也是可以杀的。   殊不知,这对于儿子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压力。   是以,皇帝自打赵王叛出了洛阳城,就很少会来看她了,总是派人来说“忙,等哪日闲了,就来给母后请安”。可总是不见人哩。   寂寞的皇太后一听说代王和长公主来了,赶忙让人摆上了果盘,连好茶也早早地预备上了。   可两人一到,连蒲团都还没坐热,就听代王对裴金玉道:“咦,你不是说要替度乘大圣取一本用惯了的佛经!”   裴金玉附和道:“就是,差点儿忘记了。”   皇太后不悦地道:“什么佛经不是念呢,就他事情比旁人多。”   代王道:“就是。可总得做的好看一些,才没人多嘴说东说西的令人讨厌不是!”   皇太后叹了口气,眼睁睁地看着代王和长公主去了佛堂那里。   純方菩萨也就是穆秋霜已经等候在了佛堂外面,至于善方,也不知神巫大人教了她一个什么功夫,已经闭关好几天了,不吃不喝地把自己关在了禅房里。   善方不在,穆秋霜的日子好过许多,巴不得她一辈子都闭关,再也不出来了才好呢。   穆秋霜一看见代王和裴金玉,大老远就冲他俩行了佛礼。   裴金玉让代王等在了佛堂外,自己同穆秋霜进了里头去。   一进去,穆秋霜就重新给她行礼,这一次行的则是跪拜大礼。   有关于裴七里的事情,穆秋霜也是知道的。裴家认下了裴七里,悉心栽培,使其平步青云做了将军。   如今林优之住进了长公主府,他的未来是不是也将会无比光明?   反正感觉上要比跟着皇帝或者朱无涯踏实的多。   穆秋霜这几个头磕的可是真心实意。   她道:“多谢长公主……”   裴金玉道:“莫谢我,我正要把度乘大圣送回皇宫呢。”   这话穆秋霜肯定不会相信,不过是时间紧迫,得让她把知道的事情赶紧说出来罢了。   穆秋霜果然是个聪明的,惊愕了片刻,道:“长公主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只要肯帮一帮度乘大圣,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裴金玉就道:“那就明人不说暗话,你将林优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穆秋霜大惊,心说不会长公主发现了……不会的,不会的,宫里的人都没有发现,她怎么可能发现!   遂道:“他……他不过是个小孩,能有什么事情呢。”   裴金玉冷笑不语,立起身子就往外走。   穆秋霜见事不对,扑在了她的脚边道:“长公主留步,长公主留步……”   裴金玉居高临下地将她望定,穆秋霜翻坐在她的脚边,轻轻地抽泣。   哭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长公主不喜我,莫说是长公主,就连我自己也恶心这样的自己。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小的时候以为跟着神巫有饭吃可以活命,长大了才知道,还不如小的时候就饿死一了百了才省心。”   谁活着都不容易,可每个人都该为了自己走过的路负责,光埋怨是没有用的。走错了不能回头,可只要别一错再错的错下去,总会有第三种结局。   所以,裴金玉确实不喜穆秋霜,不是因为其他,只是不喜她破罐子破摔,彻彻底底地毁了她自己。   想当年,林枞将穆秋霜送回扬州,问过她是愿意一直在忠义王府住下去,享受庇护,还是愿意寻她的旧主。是她自己不甘心,妄图给林枞下风流药,被林枞识破,这才一气之下将她送了回去。   裴金玉没有说话,穆秋霜叹了口气,抹了抹眼泪,又道:“我怀胎五月的时候,善方每天会喂我一丸药,问她只说是可以生男孩的秘药。等我生下了他,果然就是个男孩,只是……那里略小一些,先帝还开玩笑说‘该长的时候自然就会长大的’。可先帝到死都不知,他同旁人不同,居然是越长越小,最近一年已经缩到了腹里,瞧不出了……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要是别人一知道他是这样的怪人,一定会杀了他的。”   居然是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   裴金玉忍不住发抖,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一世的时候,林青峦的祖父递过来的那一碗粥,等到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她曾经失去过什么之时,只要一想起那一刻便痛不欲生的不能自已。   她是不知,才没有保护好那个只属于她的孩子。   穆秋霜却是明知不好,还顺从了别人没有保护好林优之。   裴金玉一脚踹在了穆秋霜的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   代王见她的脸色不对,也不敢开口询问。   两人行至宫门口的时候,遇上了正要进宫的朱无涯。   朱无涯给他俩行礼,裴金玉却一挥袖子,冷笑一声,连礼都未受,就从他跟前走了过去。   代王爽死了,笑眯眯地对朱无涯道:“免礼,免礼。”   然后得意洋洋地从他面前走过。   第二日,宫里就传出来了佛堂大火,純方菩萨和善方菩萨丧生火海的消息。   皇宫着火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兆头,更何况烧着的竟是佛堂呢。   众人都在猜测起火的原因,谁也猜不到穆秋霜的心理,她以为裴七里之所以得到了裴家的悉心栽培,是因为程雪慧死了,没有人拉他的后腿。   又因着她恨死了善方,燃了一支迷香,然后点着了善方的禅房,而她自己也选择了留在火海里。   朱无涯遭遇了有生以来的沉重打击,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林优之从武陵长公主府中抢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裴金玉(严肃):爹,我想生个孩子   裴天舒(笑眯眯脸):好啊,好啊。   裴金玉(严肃):爹,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女人不需要男人也能够生出孩子的?   裴天舒(笑不出来脸):这个……那个……有一种技术叫人工受惊,这个难题得让裴小七攻克才行   ☆、第149章   裴金玉没有向林优之隐瞒穆秋霜身死的消息,就是穆秋霜自己也丝毫没有想要隐瞒他的意思。   穆秋霜在皇宫中呆了这许多年,也并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当日的下午,代王进宫的时候,有个姓陈的宫人托他稍封信给林优之。   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而已——“跟着长公主,娘放心”。   另外还有一串檀木的念珠,念珠上的“卍”字,已经磨损的快没有了痕迹。   林优之看后,红了眼眶,忍着没有流泪,合上了眼睛,念了一天一夜的地藏经。   他是个有韧性的孩子,直到自己昏迷了才算停。   裴金玉先请来了谭清,又派了人去宫中请御医,递了帖子得到的回复是:皇后娘娘因着前日的大火动了胎气,不足月提前发动,连今日不当值的御医,也全去了慈惠宫等候。哪还有御医能派出宫的啊!   刚好,请御医不过是为了堵皇帝的嘴,谭清的医术一点儿都不比皇宫里的那些御医差呢。   裴金玉嘱托谭清要好好地给林优之号脉,这是想知道从脉象上会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谭清足号了有一炷香的光景,只说林优之年幼体虚、不宜劳累。   裴金玉问:“脉象上看不出其他……”   谭清摇了摇头,先谦虚地表示自己学艺不精,又委婉地问了一句长公主是不是知道度乘大圣有什么不对……譬如被人下毒了之类的。紧接着强调了脉象上除了体虚,真的没有其他的异常。   还说,度乘大圣必须小心将养,若不然……能活多久,还未可知呢!   这是脉太弱的意思。   谭清虽说也算是自己人,但同裴小七相比,又差了一层。裴金玉一想起林优之,心里就难受的紧,她道:“没什么,度乘大圣的身份特殊,你好好给他调养身子,一点儿差池都不能有。”   谭清说了声“是”,这就提笔开起了药方。   同情弱者没什么可耻的,尤其是一个自打在母体里就被人利用的孩子。   裴金玉又特地叫来了裴百威,嘱咐道:“不得跟任何人提起度乘大圣的事情。”   裴百威不高兴了,说:“阿姐,你怎么不相信人呢!”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度乘大圣的生母没了?”   裴金玉点点头,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他:“在度乘大圣的面前也不许表露你知道他有隐疾的事情。”   想想小光头小小年纪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自己的身体还特别不好,裴百威一拍胸膛,沉声道:“阿姐,你就放心吧。我不止可以保密,还可以保护他哩。”   二豆丁嚷着要保护小豆丁,裴金玉:“……”真不想打击他,唉,他别添乱就行了。   ******   按理说,皇后生孩子,没代王和裴金玉什么事情。可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为表重视,代王还是得去趟皇宫。   至于裴金玉,就算不认代王那边的亲戚,她爹不在洛阳,裴家由她全权代理,也是得去一趟的。   代王和裴金玉到了皇宫的时候,皇后已经发动了整整一天,还是没能将孩子生下来。   或许若是没有前天的那场大火,众人的神经还不会绷的如此之紧。毕竟妇人生孩子,两天才生下来的也大有人在。   这就好比一个人连续倒霉,再遇见事情的第一反应总是“不会又这么倒霉吧”。   那个“又”字饱含着说不尽的苦楚。   裴金玉和代王不适合直接去产房,一进皇宫就先去了皇太后的寝宫。   皇太后一看见他俩,就道:“哀家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不难受!”   安慰皇太后向来是代王的事情,裴金玉就是去当布景的。   只听代王道:“听说皇上一直在产房外守着,有真龙天子在,皇后一定会顺利诞下孩子。”   皇太后就默念着“阿弥陀佛,请观世音菩萨保佑”之类的。   念了几遍,又停了手里的念珠,道:“也不知会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皇太后有操不完的心,不待代王说话,她就又道:“是男最好,是女也行,好歹哀家也算是熬到了三世同堂。可怜了赵王……”   皇太后叹了口气,下意识瞧了瞧裴金玉,转而对代王小声道:“阿錾,你也得加把力了。”   就算皇太后再小声,也搁不住裴金玉坐的近,她听见了也假装没有听见,抿了口茶,望着架子上的一盆红色的年景花默默不语。   代王也看了一眼那红艳艳的花朵,而后笑道:“急不来的。”   皇太后太赞同这句话了,“对对对,有人三年不怀,一怀就怀了两。生孩子是送子娘娘负责的事情,咱们这些凡人说的可不算!”   停了一下,她又道:“你们且放心,哀家一定也会替你们祈福的。”   代王和裴金玉正意思着谢恩,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缪云哭着回来了。   皇太后的心一沉,不待她说话,就将手里的念珠向她砸了过去,道:“大好的日子,不管出了什么事情,谁准你哭的?”   缪云慌忙擦干了眼泪,却还是哽咽道:“皇太后,御医说皇后的胎位不正。”   “胎位不正御医自会想办法,又不是人没了,你哭个甚?”皇太后的怒气不减。   缪云不会说,皇帝初听见这个消息大怒不已。恰巧有一个宫女往产房内送热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盆子,皇帝二话不说下令将那宫女拉出去斩了。而那个宫女的名字叫缪璐,正是她的孪生妹妹。当初还是皇太后将缪璐送到了皇后的身边去。   缪云忍住了心疼道:“是奴婢该死。”她们的死活,这些上位者们从不会看在眼里。那这些上位者的死活,又关她什么事情。   裴金玉觉得缪云像是有话没有说,皇太后只心急火燎地要赶去产房那边,根本没有留意到缪云时而愤怒时而苍白的表情。   裴金玉只觉奇怪,多看了缪云几眼。   缪云似是有所觉察,向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裴金玉心知皇家的这场热闹可不是这么好看的,却怎么想也没有想到会看见一出让人寒心的皇家大戏。   产房就设在慈惠宫的一个偏殿里,代王进了慈惠宫的大门,因着要避嫌就止步于此了。   裴金玉跟着皇太后到了产房的外面,进去的时候才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保大保小的问题了,是再如此下去,大小都会没命。   皇帝的神情有些恍惚,一看见皇太后,叫了一声“母亲”,就用双手捂住了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皇太后小声地道:“皇上,当心狠时就得心狠。”意思是,大的保不住可以,但必须要保住小的。   这时候,产房里又传出来了皇后凄惨的喊叫声。   裴金玉也是第一次知晓女人生孩子是这么恐怖的,重点是婆婆还在跟丈夫商量,媳妇没了还可以再娶,自家的血脉更重要。   这话听起来叫人心里发冷,裴金玉忍住心里的恶心,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恰逢,里头的皇后又惨叫了一声,裴金玉抬手扶额,踉跄着后退。   皇太后只觉得她好碍事,就道:“长公主,这儿太乱,不如你去那边寻阿錾吧。”   裴金玉歉意告退,出了偏殿,一路疾走,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里。   代王见她的脸色不好,下意识问:“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裴金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恶心。”   “嗯?”代王还只当她闻见了产房里的血腥,淡笑说:“女人生子,是多么神圣的事。你倒好,别人生你都害怕,要是轮到你自己……到时该如何是好呢?”   裴金玉冷笑了起来,“代王莫想岔了,我不过是被你们林家人的所作所为恶心到了。”   前一世,林青峦的祖父想要皇位不惜除掉她肚里的孩子。如今,皇太后想要孙子,又怂恿皇帝不管皇后的死活。   他们总是自以为是地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么他们必将会为了自己的无耻行径付出相应代价的。   裴金玉不顾代王诧异的眼神,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撇下他一个人自己先行出宫了。   一直到很晚,代王才从皇宫回转,带回来的消息叫人无语至极。   皇后诞下了一个小公主,自己却因为血崩而丧了性命。   这几天,裴金玉一直为林优之的事情烦恼,如今这心里又多了个皇后。   虽说都是林家的人,可这两人触动了她心里最不能触碰的地方。   裴金玉觉得心里憋了口气,憋得心口痛。   代王已经打听过了,他不在的时候产房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裴金玉一秒变成了神经病。   他又不能跟裴金玉说“你放心,你要是出了皇后那样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要就只要你”,且不说这样的话太不吉利,光说他和她的关系,离到那种地步还早着呢!   代王只能道:“金玉,这一世我绝不会负你。”   裴金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外头响起了乒乒啪啪交手的声音。   心里本就烦躁的要命,本来代王会是出气筒的,谁知,竟有不怕死的送上了门,解救了代王。   代王抄刀奔向事发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长公主却跑在了代王的前面,实在是让人好诧异。   裴金玉直扑上去,就听一旁的裴筝道:“长公主,偏院里也进了不少的人,直冲到了度乘大圣的房间里。”   裴金玉瞬间就想明白了这帮贼人是谁号令的,她冷笑道:“敢犯裴家,不管是谁,杀!”   不管是武将还是侍卫,总归都得拿功劳换上位。裴家的侍卫好久没见过血了,更何况不想当将军的侍卫不是好侍卫,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机会,疯了似的——   想要出头,杀!   想要奋进,杀!!   裴金玉带着人直杀到了偏院里,她发誓得让那些吃了豹子胆敢动裴家的人得到血的教训。   她一声令下,百箭齐发,目标却只是一个人。   再一声令下,再百箭齐发……   眼看着同伴被射成了刺猬,胆大的会激起血性,胆小的恐怕是要尿裤子的。   负责阻拦的人这么快就已经溃不成军,实在是出乎了朱无涯的预料,事已至此,再无回头之路,他拉着林优之,大步从屋里走了出来。   裴金玉看见朱无涯一点儿都不意外,以箭指他,气势万千地道:“放了他,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朱无涯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对我的重要性。”他一直避免和她针芒相对,哪怕在晋阳的时候受尽了百般刁难,他不还是笑脸以对。她要什么都可以,就是林优之不行。   此时,将外头的人料理干净的代王,大步跨了上来,“我知道他对你的重要性,但是你没有法器。”   朱无涯狠狠地将代王望定,冷声道:“我知道法器就在你的手里。”   裴金玉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法器不法器的,谁来解释一下行不行!   代王不是喜欢和朱无涯“眉来眼去”,他们不过是在彼此猜忌,他的心里很清楚,解决这件事情最快速的方法,就是射杀林优之。只要没了林优之,朱无涯什么都做不了。   而朱无涯不可能会疏于防范,明知危险还把林优之放在身前,恐怕就是想引他出箭。一是,离间他和裴金玉的关系;二是,使得林优之自愿和其在一起。   代王洞悉了朱无涯的企图,朱无涯也看出来了,代王今日是不会出手了。   他拉着林优之慢慢后退,就听裴金玉道:“且慢,咱们两个单独谈谈可行?”   朱无涯本来还有些犹豫。   代王就道:“当然是不行的。”   朱无涯一听,“行,怎么不行,这是在下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朱无涯快没戏了。   ☆、第150章   裴金玉不过是想和朱无涯谈几句,代王和朱无涯差点儿动上了手。   代王是觉得,谈谈谈,她和他能有什么好谈的?   朱无涯一看代王反对,嘿,别管她要和自己谈什么了,还没开始就已经将代王气了个半死,实在是妙极!   没想到的是,和裴金玉的这场谈话,直打击的他生无可恋,一头扎进了大山里。   朱无涯弄晕了林优之,将他裹在怀里,随着裴金玉进了屋里。   按照朱无涯的心理,他和裴金玉真没什么好谈的了。没走到这一步的时候,谈什么都行,可如今剑拔弩张脸皮都撕破了,谈什么都显得很多余。就好像现在两人占据的位置都挺有意思的,他把持着门,裴金玉则靠着窗,各自戒备着对方。   朱无涯凝视着裴金玉,想着此次抢走了林优之,裴家一定会将他捅出去。又想着,他得带着林优之先回一趟山里。再出山的时候,皇帝就该再一次一睡不醒了。到那时,可以登顶的也就只有“林优之”了。   他计划了十几年的事情,不会因着宫里的钉子死去,就轻易完结的。   相反,事情已经行到了如今的地步,他早已种下了因,就是坐等也是会有结果的。   朱无涯坚信最后的成功者一定会是自己,这么想想只要除掉了代王,裴金玉就什么都不会知道,而她现在对林优之又挺好的。若是他真的变成了林优之……   这么一想,朱无涯轻松了不少,只等着听听裴金玉到底要说什么。   谁知裴金玉的一句话,就犹如晴天霹雳。   只听她道:“你今日劫走了林优之,我明日就会上书皇帝他是个女孩的事情。”   朱无涯道:“一派胡言,他出生之时旁边有多少嬷嬷和宫女亲眼看见的。”   裴金玉淡定地道:“他本就是个女孩,你难道不知?所以,你想让他登基,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裴金玉有心再刺激他几句,又生怕他会对林优之不利。   她微微红了脸道:“你要是不信,大可……自己检查一下就知。”   朱无涯将林优之放平,本是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却见裴金玉稍稍别了一下脸。三十几岁的朱无涯如今仍旧是十七八岁的脸,保养得宜是一回事,还因着他至今都是童男子。   当着裴金玉的面去检查林优之的……那里,实在是……   朱无涯顿了一下,隔着裤子探向了他的两腿间。   。   然后大吃一惊,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摸见。   要知道他可不止是想让林优之登基那么简单,他如今已经三十七岁,人一旦翻过四十岁,不论是再强悍的身体,不服老都不行。   他用心头血伴着换魂草养了林优之整整三月,为的就是能让自己借助法器,彻底地和其融合在一起。   可林优之居然是个女孩,这是他怎么都不能接受的事情。难不成他当了三十七年的男人,为了永生,要变成个女人?   朱无涯要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恨不得一把掐死了林优之。   裴金玉看出了他的激动,赶忙道:“你若是还想用他去做其他的事情,请你手下留情,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朱无涯怔怔地将她望定,忽然就一步一踉跄地退了出去。   裴金玉赶忙过去看林优之,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代王拦截朱无涯的声音。   裴金玉隔着门喊:“让他走。”   不是因为恻隐之心,而是朱无涯现在还不能死,他到底种下了多少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朱无涯这一走,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他突然的来一样,好比从天降临。   没人知道裴家这晚都发生了什么,死去的人犹如落叶,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就是深处漩涡中心的林优之,也是只知开头,并不知道结尾是什么样的。   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一切如常,就好似昨夜只是他发了一个噩梦一样。   ******   皇帝的生命里先是没了发妻皇后,又没了一向依赖的朱无涯,可这些都没能分散皇帝的注意力。   皇帝完全被新生的小生命所吸引,恨不得无时无刻都将她裹在自己的怀里。   他给她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宝音,只因他觉得连她的哭声都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皇帝并没有因为林宝音是个女孩就将她嫌弃,反而是不顾皇太后的反对,亲自抚养女儿。   就连上朝也要带着林宝音。   皇帝还不允许众大臣大声说话,唯恐吵醒了他的小公主。   是以,这几日朝堂上掐架,都是无声的,靠手势比划。   要是被天外来客瞅见这样的场景,保准以为到了聋哑国。   众大臣们觉得不用嘴巴吵架,太特么的累了。各方的势力打了个商量,干脆休战,把所有的架积攒到一起,等到可以开嗓那日,尼玛,要叉着腰,嗷嗷地吵一天才行。   朝堂上呈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状态,皇帝还只当是他宝贝女儿给他带来的幸运。   若是这幸运的状态能延续到前方的战事那就更好了。   正和北国斗智斗勇的裴天舒那里,情况虽说不算太好,也并不算坏。   双方实力相当,大有要打长期之战的架势。   收到消息的裴金玉真替她爹着急,可也就只是干着急而已。   裴金玉正愁不能替她爹做点什么的时候,皇宫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皇后不是没了嘛,就等于肖宰相没了女儿,肖家没了个皇后女儿,多了个公主外孙女。   可公主有什么用啊,又不是皇子。   肖宰相觉得自己亏大了好嘛,又一想他女儿孩子都生出来了好一会儿,怎么突然就血崩了呢?   为此,他访遍了洛阳城中的名医,自然也咨询过谭清。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毕竟肖宰相咨询的那些名医们又不在现场,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肖宰相又默默地和几个当时在场的御医接上了头,可人走茶凉,他虽说是个宰相,可御医混的是后宫又不是朝堂,御医们只要一接到了肖家的宴请,无一不是少说话多喝酒一气灌醉自己的。   肖宰相越发的笃定了他女儿的死有蹊跷,和做了京兆尹的肖白鹤一商量案情,两人决定动用埋在后宫里的所有钉子,誓要将真相查出来。   还别说,真的发现了蛛丝马迹。皇后生子那天的人参汤,是兰妃经手递进去的。   像这些事情应当是宫女来做的,兰妃抢着做要么是在皇帝的面前刷存在感,要么就是心怀不轨。   肖宰相只要一想到若是他的女儿不死,来年再给他添一个太子外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可如今,肖家的未来全部都栽到了兰妃的手里。   这是没有证据,就给兰妃定了罪。   不过,他这儿没有证据定罪可以,要是捅到了皇帝的那里,没有证据可是什么都干不了的。   事情都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就是有证据也会被人抹得一干二净。   肖宰相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决定要自己惩罚兰妃。   就在宝音公主的满月宴上,肖宰相使人毒死了兰妃。   大臣敢毒杀皇帝的妃子,不仅仅是因为没将皇帝看在眼里,还意味着压根儿就没将妃子的娘家看在眼里。   也是,兰妃不过是个舞姬出身,她的弟弟还不是因着她才当上了虎贲中郎。   肖宰相一藐视就藐视了两个男人。   皇帝怒了,也不仅仅是因为爱妃被杀,还因为事情发生在他女儿的满月宴席上,他女儿就是他的福音,可有些人一定要将这种幸运打破,皇帝说了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彻查这件事情。   兰胜青也怒了,请求皇帝,他要亲自督办姐姐被杀的案件。   皇帝当宴应允。   可是肖宰相一点儿都不害怕,别说查不出来,就算是查出来了他也是为他女儿报仇来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本来是丈夫应该做的事情。   肖宰相觉得自己高枕无忧,谁知那兰胜青挖地三尺,还真的给查了出来。几乎将肖宰相埋在宫里的钉子一网打尽。   皇帝一早就猜到了兰妃的死肯定是那些后宫的女人斗来斗去的结果,却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查到肖家的头上,皇后都死了,肖家撸胳膊上阵掐兰妃干啥?掐倒了兰妃,他肖家不是照样没有人可以冒出头!   皇帝想不明白,死活不相信兰胜青的结论,这就叫了肖宰相过来对峙。   肖宰相到了乾元殿一看,跪在殿中央的那几个要死不活的他的人,还对峙个什么呀,上来就哭。哭他女儿,哭他外孙女,可怜啊还没瞧见自己亲娘长什么样,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皇帝顿时动容,媳妇没了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想起了女儿没了亲娘怪可怜的。   可皇帝还算不糊涂,道:“皇后的死朕比谁都悲痛,可这和咱们今天要说的内容无关。”   肖宰相一抹眼泪道:“怎么无关啊,要不是兰妃害死了皇后,臣也不会杀了她。”   ☆、第151章   嗯?兰妃害死了皇后?皇帝眨了眨眼睛,转脸将兰胜青望定。   兰胜青指着肖宰相大叫了一声:“你说的是狗屁。”   兰胜青是什么身份,贫贱的要命,他是突然发迹才能站在这里,在皇帝的面前,肖宰相当然不会和这种人掐架,太有失身份。他轻蔑地哼了一声,道:“别以为你销毁了所有的证据,我就查不出来!”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兰胜青气的脖子直起青筋,往皇帝面前一跪,这回没有骂人。   他道:“肖宰相在血口喷人,我姐姐她是什么样的性子,皇上最清楚不过。再说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才能作数。”   肖宰相道:“就是有证据我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说明,谁知道你又会趁机搞出什么事情。”   兰胜青真想撕烂了衣服,上去和他打一架。   可是高座上的皇帝发话了,道:“胜青,你先去殿外等候。”   胜青,还是皇帝亲自为他改的名,他不叫兰胜青之前,是叫兰英。   这个名字虽不算总好,却也不能算差。   皇帝却说,两百多年前有一位草莽出身的大将军叫吴云青。胜青就是皇帝对他的肯定和期许,希望他能够胜过吴云青。   千里马将伯乐视为了此生最敬仰的人,可是现在……原先的感恩有多少,如今一丝也不少的转化成了寒心。   兰胜青的心里一沉,只觉皇帝叫他的名字,实在是有够“讽刺”的,没人能够体会他心里的感受。   他的身份卑微,没有家族的依仗,他的后台一直都是皇帝。可是皇帝居然这么摇摆不定……他看了一眼皇帝,默默地退了出去。   乾元殿里就只剩了皇帝和肖宰相,皇帝其实还是很生气的,不过是有别人在的时候下意识地维护着肖家的脸面。   他有些气急地道:“宰相大人你是朝中栋梁,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兰妃真的害死了皇后,你来告诉朕,朕难道还会偏向兰妃吗?”   别说是作为皇帝了,单只说作为男人,自己的后院自己就能搞定,老丈人横插一杠算是什么事情!   肖宰相心说,那可说不定呢!嘴上就道:“老臣一时糊涂,老臣只要一想起我那可怜的女儿,还有一出生就没了娘的外孙女,老臣就……”   接下来不管皇帝说什么,肖宰相回答的时候都不忘带着那句“我那可怜的女儿和没了娘的外孙女”。   皇帝是和他扯不清,被他气的头疼心疼,干脆一虎脸问:“证据,宰相大人你得拿出来兰妃谋害皇后的证据。”   肖宰相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有证据!”   那嘴脸简直让人很无语。   皇帝忍着气又道:“就算没有物证,人证总有的吧?”   肖宰相还是理直气壮的样子:“兰妃已死,我就算找出个十个八个人证,兰胜青总会抵赖的,有和没有根本没有两样的。皇上,我做事情一向光明磊落,我愿用一命抵一命。”   皇上心道,下毒害人叫尼玛的光明磊落?真是三观尽毁哩。   可一想起当年他同皇后才成婚时的恩爱场景,又想起襁褓中的小公主,皇帝对肖家还真下不去手。   这是皇帝的顾虑之一,而顾虑之二就是,皇后将死,他就收拾了肖家,会被天下的人说薄情薄意。   皇帝觉得肖宰相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才敢说出“愿用一命抵一命”的话语。皇帝还真想一脚将他踹出乾元殿去,可又害怕皇后在天上看着呢!   皇帝是个矛盾体,既想主持公道,又过不去自己心理上的那道坎。更重要的是,正值对外用兵的时机,若是突然换了宰相,指不定又会出什么事情。   皇帝纠结了又纠结,罚了宰相大人闭门思过,将他赶了出去,紧接着又将兰胜青召进了殿中。   皇帝就是不说,兰胜青也晓得今日是不能将肖家怎么样了,他在殿外一直逼迫自己要冷静,不能因为露出了别样的心思,而被皇帝彻底的抛弃。   可是等到皇帝说出“确实是兰妃先害死了皇后”这样的话语,兰胜青的脑袋还是懵了一下,信仰在这一刻彻底的泯灭。   他用空白的表情表示了自己的愤怒之心。   皇帝有些过意不去,说到底兰妃在他心里的地位始终比不上皇后,谁轻谁重,皇帝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但不做点什么又说不过去。遂说了些表彰的话语,还说封官加爵现在还不是时机,只要他好好干,自己是一定不会忘了他的。   兰胜青阴沉着脸出去了,皇家没兄弟,可不代表别人家的兄弟姐妹也是那样的无情无义。   他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对姐姐的感情不是别人眼中的高官厚禄就可以代替的。   兰胜青满脑子都是要为姐姐报仇,本想杀了肖宰相的,又一想皇帝也是个该死的。将他姐姐接进了宫,不止没有保护好她,还辜负了她的情意、抹黑了她的人品。   兰胜青瞬间就有了决定,他要是先杀了皇帝,到那时,肖宰相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跑不掉的。   说干就干,先得做个周密的计划。   ******   谭清早就将肖宰相来寻过他的事情说给了裴金玉听,没出几天,兰妃就死在了宝音公主的满月宴上。不用想,裴金玉也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兰家是皇帝扶持的新贵,他家出事,裴家没有出手的道理。   至于肖家那就更是和裴家两立的。   虽说裴金玉同情皇后的遭遇,不过是同情她眼瞎嫁给了林家人而已,并不会因此就抛弃对立的身份,无条件地帮助肖家。   是以,她只让人密切地关注肖家和兰家的动态。   皇帝说的是让肖宰相闭门思过,可朝堂上没了他,皇帝自己玩不转。不过象征性地让他闭门了三天,就下了道恩旨让肖宰相复工了。   肖宰相上朝的那天故意在兰胜青的面前走了几趟,意思是:得了吧,小子!跟老子斗,你不行。   据说,兰胜青一下了值,就去重渡楼将自己灌了个烂醉,被人抬回家的时候,一路上还不停地叫着“阿姐,阿姐”。   连裴金玉个石头心听了都觉得动容,直骂肖宰相“太该死”。   不过,骂过也就算了,洛阳城中至少有十年没出过有血性的汉子了,这里的人被功名利欲熏得已经没了本性,谁都不会想到兰胜青会做出逼宫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就连裴金玉也是午夜梦醒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爹的那些探子收集来的关于兰胜青的事情,那其中可是说他向来自律,且到了变态的程度,就算受了打击,难道就会做出如此失态的事情?看起来更像是演戏。   裴金玉也想自己猜错了最好,可心里的感觉很不对。本来皇帝的死活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她爹在外面打仗,洛阳是绝对不能乱的。   她不顾夜已深,跑去叫醒了代王,将他堵在了床上,连给他误会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好吧,事态紧急,虽说这会儿代王是衣冠不整地裹在被子里的,可真没有时间搞暧昧了。   代王叹了一口气,先是让人叫来了八骏,给了他两百侍卫,命其守好了门户。   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百名侍卫,直接往皇宫去。   可是代王没能叫开宫门,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命人去请林枞和刘子骞。   去了宜阳公主府才知道,今天是刘子骞当值。   而林枞一听说,就赶忙将妻儿送到了长公主府,然后带着自己家的数十名侍卫去和代王汇合。   两人一商量,又赶忙派人去请京兆尹肖白鹤还有城门都尉薛义,这是想要赶紧调兵。   这时候,已经快到了上朝的时间。   宫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兰胜青一定得趁着上朝前也就是被人发现之前,干掉了皇帝。   兰胜青确实是这样想的,起初的一切也都很顺利,他的人趁着夜深人静先从虎贲营中开始清洗,明明数好的三百一十七个因着家事等等原因,绝对不会跟随他的禁兵,妈蛋谁知道有两个偷偷躲起来喝酒,还发现了他们的行径。   兰胜青想要悄无声息地干掉皇帝的计划失败了,刘子骞的反应迅速,很快就集合了羽林卫。可是,兰胜青的人已经包围了乾元殿,连后宫都没有放过。   就这样,皇帝的左膀和右臂打了起来。   皇帝觉得很心塞,兰胜青是他的人好嘛!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他抱着哭闹不止的宝音公主,在乾元殿中走来走去。   刘子骞则在外头和兰胜青叙旧,目的是想要拖延时间,要知道兰妃和兰胜青是从宜阳公主府出去的,他就是豁出了命也得保住皇帝,不能让宜阳公主府受到连坐的惩罚。   兰胜青杀红了眼,吼道:“你们这些天生富贵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宜阳公主为了讨好皇帝,将我姐姐献给了他。皇帝为了讨好肖家,颠倒黑白抹黑我姐姐的人品。你们这些人不过是命好,生在了好人家而已。你们可以把我们当做玩物,还可以随意决定我们的生死。那么今日,我这样卑贱出生的人,倒要看看你们的命同我们的究竟有什么不同。”   ☆、第152章   虽说人的命运有高低贵贱,幸运不顺之分,但总数都是一样的。   别说路上的乞丐只有一条命,就连皇帝也只有一条命,不过是为皇帝卖命的人比较多而已。   兰胜青高呼了一句:“往日他们不过是一句话就能决定人的生死,今日用我们手中的刀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兰胜青不是个有创意的,用的不过是百年前人用剩下的蛊惑人心的法子。   可当人心被压迫到了一定的程度,这样的话还真是特别的管用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他们有了好命,就使劲地糟蹋别人,在别人本来就不堪的命运之上再追加一份不堪呢。   兰胜青的人马不要命似地发起了进攻,刘子骞就得更不要命地将他们杀出去。   乾元殿的宫门上面伤痕累累,不停地有鲜红的血迹溅在朱红色的大门之上。   一个是为了报仇,还有疏解心中的愤愤不平。另一个是为了保命,还有保护家中的妻儿。   真的都是豁了出去。   堆满了奏折的乾元殿,很快就被无数的人骨包围。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皇帝的宝座,那个下面更是有数不尽的尸骨,是该死的还是不该死的,又有谁会真的在意。   兰胜青占了先机,饶是如此,一时半刻也攻不破羽林卫的防守。   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是勇者也玩不过不要命的。   兰胜青凶猛无比,可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会死这样的事情,反而是一直想着他还得留着命去杀肖恩禄呢。   虽说这样的想法可以增长自信心,但思想限制了行动,兰胜青的人攻了几次,都没攻下乾元殿。   眼看就快到了上朝的时间,等到外面的人一发现宫中出了事情,调集城门的守军,和羽林卫里应外合,把他们当成饺子馅包在了宫里……   兰胜青倒抽了一口气,再这么僵持下去,说不定还真得死在这里。他觉得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不划算。可是用火攻,又生怕提前惊动了宫外的那些人。   这时,有人给他献计,说是后宫防守薄弱,不如逮住了皇帝的亲娘,以她要挟,皇帝不可能不就范的。   别说什么男人的事情请女人走开,他姐姐不照样被毒死了。兰胜青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个主意卑鄙,立马分出了一支队伍去擒皇太后。   不多时,果然就擒来了皇太后。   兰胜青让人在殿外吆喝:“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又在暗处埋伏了几个擅长箭术的好手,只等着里头的皇帝一露头,就将他射杀。   亲娘被抓了,皇帝当然着急。自己想出去,被左右一劝,就没了先前的勇气。   皇帝的左右,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姚安,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道了一句:“皇上,羽林中郎将拼了命也不会让皇上出去的。”   这是要拉刘子骞下水,他理也不理,一转身又杀了出去。   让不让皇帝出去,这是个难题好嘛!让他出去了,要是他死透了还好,要是不死光受了伤,这罪过就大了。不让他出去,皇太后没事还好,皇太后要是挂了,罪过还是很大。   刘子骞心说,管他出不出去,反正老子是要出去的。   兰胜青等了许久,等来的还是刘子骞,他故意道:“我掳了皇帝的母亲,刘中郎出来作甚,难道是缺母亲?”   这是一着急一生气忘记了皇太后还真是刘子骞名义上的母亲,难道你见了岳母不叫母亲?   刘子骞笑了,笑的很诡异。   兰胜青顿时反应了过来,暗骂了一声,心思一转,又道:“刘中郎怪不得不让皇帝出来,是巴不得皇太后死了才好哩,宜阳公主府里的人都知道,宜阳公主一直都以为是皇太后害死了韦太妃。”   睡得好好的,宫人来报说是有人叛乱,皇太后命人锁紧了宫门,等着皇帝派兵来援救,尼玛谁知道等来的居然是叛兵。   皇太后吓晕了两回,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乾元殿门口,本来是继续装昏的,这就听见了兰胜青的话。   多明显的激将法啊,旁人不会上当,可不代表皇太后不会。她心里本就有鬼,一慌张又把脑子忘在了寝宫。   皇太后一睁眼睛,哭道:“皇上……”本来还想说“你不管母亲了吗”,但是好歹还记着皇帝的命比她的精贵,生生地咽回了想说的话语。   里头的皇帝听见了皇太后欲言又止的声音,心里头别提有多难受了,他和皇太后是有矛盾不错,可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亲娘。再说了,皇帝连母亲都不救,影响多不好。   皇帝将宝音公主递给了奶娘,然后一把推开姚安,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皇太后一见皇帝走了出来,又哭着道:“儿啊,谁叫你出来的,快进去。”   刘子骞暗暗地叹了口气,几个有眼色地快速地向皇帝靠拢,就是这个时候,箭雨来临。刘子骞一面护着皇帝后退,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刀。   兰胜青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指挥着进宫,自己还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头。   这是一场大混战,兵器相撞的骇人声音,人们的惨叫声,还夹杂着皇太后的惊呼声。   最终的结果是皇帝又退回了乾元殿内,兰胜青一咬牙要用火攻,命人制作火箭的时候,一扫眼才发现,人质挂了。   没人知道皇太后那里发生了什么,反正等到兰胜青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身中两箭倒在了血泊里。   一个没起到作用的人质,她的生死兰胜青一点儿都不关心,还恶狠狠地道:“死了好,也让皇帝尝尝至亲遭受无妄之灾的悲痛滋味。”   乾元殿里头的皇帝已经哭瞎了好嘛,嗷嗷的哭,吓得已经不哭的宝音公主,也嚎了起来。   刘子骞忍住头疼,道:“皇上,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臣就是豁出了性命,也要护好了皇上和小公主。”   刘子骞说的是实话,可心里还有一句实话没有说,那就是——如果为了这样的皇帝付出生命,特么的亏死了好嘛!   刘子骞表完了决心,又出去了,得想办法阻止兰胜青的火攻才行。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火攻就是最无敌的。   他探明了情形,心想着难不成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一想起他可爱的女儿,真是舍不得就这样死去。   就是刘子骞心生悲鸣的时候,外头忽地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那是代王带着士卒推倒了宫门发出的巨响,紧接着林枞就率人杀了进来。   眼看着即将成事,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兰胜青的第一想法是肯定有谁走漏了消息,要不然不过才将上朝的时间,外头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组织好了士卒前来救援。   南门已经被攻破了,那就赶紧往北门退吧。可兰胜青就不,非得等一等,说是刘子骞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活捉他的机会,一定会带着人从殿中杀出,和援兵里应外合,而这时候就是捉拿皇帝的最好时机。   这就领了几个死忠埋伏在假山里,又让其余的人都撤到北门去,他们犯的是死罪,能跑一个是一个吧。   若刘子骞是个贪功的一定会干出兰胜青所预料的事情,可他经此一役,觉得自己是九死一生,恨不得赶紧将手中的烫手山芋——皇帝,交接给其他人,他就出宫回家抱孩子去。   是以,他哪里都不去,就守着皇帝等到援军到这里。   兰胜青快疯了,妈蛋假山好挤不说,等到外头的大部队杀了进来,一定是会搜宫的。   怎么办?现在已经错过了撤走的最佳时机。   几人一合计,趁着混乱杀了几名无处躲藏的小太监,换上了太监的宫服,大摇大摆地往北门而去。   兰胜青几人艺高人胆大,计划也是挺好的,但前提是若是裴金玉在府中好好呆着没有出来的话。   碰上逼宫这么大的事情,裴金玉怎么可能在家里坐得住。   林枞一将高再婵和儿子们送到她的府上,她就将代王留给她的两百侍卫,留了一百在府中,带着另外的一百人出了府直奔皇宫而去。   不是她任性,想也想到了就兰胜青手中的那点儿人,逼宫都不够看的,根本不可能同一时间分出兵力去攻打众臣的府邸。   更何况,就算能分开兵力,兰胜青最先干掉的是肖家,绝不可能是裴家。   裴金玉走的很放心,实际上也真没什么好操心的。   就连她娘也很是放心,还跟高再婵道了一句:“没事,代王也在那里。”   可谁知道,裴金玉走的和代王不是一条道呢!   她绕了远路,直奔北门而去。   只因出了皇宫北门,只要往前去20里,就是护城河,那里是逃出洛阳的最佳途径。   不止是兰胜青,就连比他们先行一步到达北门的其他人,也全部被堵在了门边,冲不出去。   别看裴金玉就带来了一百人,可一百人在别人还在宫中厮杀的时间,还是能做许多事情的。譬如,运来了无数的柴火,堆在了北门边上,又浇上了火油,一把火投进去,就是一条长长的火龙。   想要冲出来可以,只要不怕烧死就行。   闯过了几丈长的火堆,还得不怕箭雨洗礼,裴金玉的那一百侍卫已经拉好了弓,扎好了架势,只等着有人从火中冲出来呢。   兰胜青是后有代王追击,又被裴金玉堵住了去路。这夫妻俩配合无间,实在是太讨厌了。   兰胜青被裴金玉活捉,代王一点儿都不开心。   别问原因,没见过哪个女人敢玩她这么大的。代王赶到北门的时候,那火苗已经快与六丈多高的宫门齐平了。   玩火自焚,这词听过吧,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可怎么整!      ☆、第153章   代王不高兴,裴金玉觉得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正沉浸在兴奋里。   怎么说呢,想当年她也是经历过逼宫这一层的。就是当时是被逼的,如今换了个角色,同当时的感受大不一样呢。   裴金玉犹如发现了新世界,仔细回味着心中的感受,一想起上一世自己被那些人逼得好苦,而这一世就做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笑到最后的小黄雀,就只觉很奇妙呢。   这么说吧,虽说这个螳螂,并不是上一世的那些人,可能是思维混乱,裴金玉居然也觉得很解气。   裴金玉将兰胜青交给了代王,连和皇帝打照面都没有,就带着自己的侍卫回府去了。   走在半路上,裴筝突然道:“奴才还只当长公主要将兰胜青收为己用呢。”   裴金玉淡笑着说:“要他作甚,人品上还不如汤隽。虽说汤隽做出了两次杀主的事情,可赵王和祁福全对他也皆动了杀心,再者汤隽和他们也不过算是结盟的关系,并没有受他们的提携之恩。只能说他是小人,可他却不是畜生呢。   而那兰胜青,且不说皇帝对他还有知遇之恩,单只说以皇帝的脾气,肯定不会想要杀了他的。就算他是想为兰妃报仇,冤有头债有主,他今日若是带兵包围了肖府,我还敬他是条汉子。可看看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足以证明了他是个心理阴暗、不明事理的人。”   裴筝早就想和裴金玉说一说晋阳的事情了,顺势又问:“那汤隽,长公主对他就这么放心?”   裴金玉摇头道:“不放心,但本宫知道祁福临对他也不会放心。”   “那祁家呢?”   “祁沐风是个一心想过舒坦日子的,心里头有事他舒坦不起来。而祁福临虽没有明打明的问过,但瞧那样子八成是已经猜出来了。他是想学他的祖父,将宝押在了裴家的身上,也想要拥护新帝,做个开国功臣。”   裴筝欲言又止,本想再说一句“既然别人的事情长公主都能看的清楚,那长公主自己的事情怎地就是看不清呢?”   裴筝虽然换了张脸,可脾性却不是说变就能变的。裴金玉看出了他的纠结表情,别过脸道:“不好说出口的话……还是不说的好。”   裴筝叹了口气,心说长公主这一世真的变了许多,可执拗却是只增不减。有些事情,她自己想不开,没人可以帮的上她。   长公主的心结不开,不说折磨代王,对她自己何曾不是一种折磨呢!   裴筝无奈地道了声:“是。”又想想林青峦和代王的差别,再一次地默默叹息。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林青峦可不是浪子,相反还是“有志之士”。尤其是与代王一对比,哇,代王简直就是个不知上进的,要是再加上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那差不多就是标准的纨绔了。   可裴筝瞧着,不知上进的代王不知道比林青峦可爱了多少倍。   可见有时候事业心过重的男人,也并不见得就是个好男人。   裴筝感慨的功夫,马车就行到了长公主府邸。   他打前下了马车,一眼就看见了代王的汗血宝马如意。它打着响鼻,正悠闲地吃着草料,四下一瞧,并没有瞧见代王人在哪里。   裴筝很诧异,要知道他们离开皇宫的时候,代王还在忙着善后,什么时候反超到他们的前面,他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发现,就跟会飞似的。   紧接着,裴金玉也从车厢内探出了身子。   裴筝下意识提醒了一句:“长公主,代王已经回来了。”   裴金玉也很诧异,还没有做出反应,代王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推开了裴筝,坐在车辕之上,一挥马鞭,赶着马车往城外驶去。   裴筝问了车夫一句:“刚才是代王吧?”   车夫点了点头,却不明所以。   别说是他了,裴筝也搞不懂刚才发生的事情,还纠结的很,他是追还是不追呢?   追吧,感觉还是不追更好哩。   不追吧,代王的行为算不算劫持?还真是不好判定。   裴筝只觉哭笑不得,想了又想,还是翻身上马,控制着速度,不快不慢的也往城外驶去。   ******   裴金玉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继而愤怒,最后就很淡定地坐在车厢里。   她大概可以猜的到代王要干什么,可那真的是她极度不想面对的事情。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裴金玉满心以为代王又想跟他谈话,她是不知道,代王早就放弃了和她谈话的心思。谈一次,伤心一次,再谈纯粹就是找虐了好嘛!   至于代王想干什么?   就是想这么干,且想的心都疼了。   代王也没将裴金玉带多远,出了城,又往前走了五里,有一大片桃林。   这时节,桃叶长得十分茂密,也正是桃花含苞欲放的时期,满园子的青绿夹杂着红粉,实在是很美丽的。   关键桃花园,本身就是很适合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代王将马车停在了桃园外,推开了车厢,伸手去牵裴金玉。   然后被无视了。   裴金玉自己跳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见了大片的桃树。   树多无人,也正是杀人埋骨的好地方。   裴金玉当然不会真的以为代王要杀了她,不过是极其讨厌这里罢了。   美则美矣,可上一世她和他就是在桃园定的情。   这地方晦气!   裴金玉死活不愿往桃林里头进,代王本来就憋着气,二话不说,打横将她抱起。   她的手握的了连弩,就是张不开手指,挠人实在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但掐还是可以的。   裴金玉不出声,咬着牙转着圈去掐代王的胳膊。   代王顿时吸了口气,也不出声,还是一个劲地往里走。   两个人憋足了劲,一个不言语,一个不叫疼。   像极了十三四岁闹脾气的小夫妻,幼稚的一比。   代王将裴金玉一直抱到桃园中的浅浅小溪边,没将她扔出去,但是突发了神经病,将她抵在了小溪边的桃树上,一低头,干出了想了许久的事情。   代王啃的是真用力,一边啃,还得一边小心着正中间的部位被攻击。   论力气,裴金玉肯定是玩不过代王的。   她被他死死地抵在树上,堵紧了口唇,连呼吸都困难了。   是张嘴呼吸,还是死守着唇齿,不让代王侵入的更深,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快被憋死的裴金玉不由自主地微微开启了朱唇,呼呼地喘着气。   代王得了逞,越啃越心急,不由自主地就有了反应。   要是在这里圆房,别说他自己觉得对不起裴金玉了,裴天舒也会宰了他的好嘛!裴天舒说过,裴金玉不到十八岁,是绝对不能圆房的。   裴金玉听裴天舒的话,他不想听那是不行的。   代王忍了又忍,还是万般不舍地松开了裴金玉。   裴金玉的脑袋到现在都是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道拐拐在代王的肚子上,然后挥拳、踢腿,一次性将代王KO,最后抹了抹嘴唇,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代王仰躺在小溪边,耳畔是潺潺的流水声,眼前的是蓝天白云和美丽的风景,他的心情……很好好嘛!挨打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反正他没亲她的时候,不是也照样挨打嘛。   怎么想都觉得赚了呢!   至于她胆大到敢去皇宫的外面放火的事情,他说她也不会听。像这种有关于人身安全的问题,他完全是可以跟裴天舒告状的。   是的,没错,拿裴金玉没有办法的代王准备打小报告了。   刚啃完了人家,就想着怎么去找人家爹告状,这行径实在是有够卑鄙的。代王从好好的一个王爷,再一次降级成了学龄前儿童,这么放任自己也是很不容易的。   代王躺了一会儿,这才爬起来,悠悠地往外走去。   桃园外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倒是原本放马车的地方,正拴着他的汗血马如意。   代王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了下去,又向着城里驶去。   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和裴金玉之间的事情,他费劲地将人带了出来,话都没有说上一句,不过亲了几口,还挨了一顿,然后巴巴地再回去。代王想想自己的行径,自己都觉很无语。   亲自己的媳妇,就跟和别人的媳妇偷情似的。   代王除了苦笑,就没有其他的情绪了。   就是回了府一瞧见裴金玉的小嘴,又不由自主地心跳气急。   裴金玉受不了代王的暧昧眼神,没给他好脸色,直接让裴筝将他赶了出去。   自己的心里,不知为何,却总是想起桃园的事情。   裴金玉觉得这样不行,得做点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她本想弹琴的,可是手才触到了琴弦,就忽地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八成能帮的上她爹。   一有了正事,代王自动就从她的脑海里滚了出去……      ☆、第154章   听说北国的皇帝不止喜欢御驾亲征,还喜欢走哪儿都带着受宠的皇后。   虽说北国的人长得比大宏的国民粗犷,可是人都有劣根性。   譬如,每个男人的心里都藏了个梦想,而梦想的内容不是和女人有关,就是跟地位和权利分不开。   而每个女人的心底都有一个位子是属于嫉妒的,不过是有的人给嫉妒预留的位子大,而有的人预留的位子小而已。   可,这个位子的大小,是可以人工开发的。   裴金玉先是让人给林枞送了口信,反正谋反是一定得死的,她让林枞明日在朝堂上无论如何也要彻底激怒了皇帝,得让兰胜青死的轰轰烈烈才行,最好制造些惊人的舆论,还能帮她个小忙呢。   紧接着,裴金玉写了封信,是写给北国端静皇后的。   裴金玉与她素不相识,也不知她是个什么脾气的,但只要是女人,少有会不在乎自己男人的心在哪里。   裴金玉在信中首先讲述了最近洛阳城中发生的事情,当然是有真有假的。   前有还有铺垫,说的是大宏帝后感情深厚。皇帝一直想让皇后生出嫡长子,可是成婚了好几年皇后的肚子都没有动静,饶是如此后宫里还是没有其他的女人怀上身孕。   一直到去年皇后有了身孕,皇帝松了一口气。恰逢,宜阳公主敬献了一个舞姬给皇帝,那舞姬是个妖媚的,就此笼络住了皇帝。后宫里多了一个兰妃,皇帝还破格提拔了兰妃的弟弟做虎贲中郎将。   结果……皇后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了大公主,却为此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后经查,就是兰妃害死了皇后。   皇帝一怒,赐死了兰妃,兰妃的弟弟怀恨在心,这就做出了逼宫的谋逆事情,差一点点就逼死了皇帝。   信中还说了,这是个丑闻,她之所以会将丑闻告知端静皇后,不过是想让端静皇后说服北帝退兵。   虽说此举是不妥的,不过同身为女人,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也更懂得做女人有多么的苦,要贤惠,要忍着心痛看着夫君去睡其他的女人,还得满面的欢笑说“去吧去吧,夫君开心,我就幸福”。实际上,心里的泪已经流成了河。   不光如此,还得时刻提防着夫君的众小妾。   一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   退兵和女人的苦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她收到了消息,大宏的皇帝准备和北帝议和,为表诚意会送上数十名绝色美女。   不得不提的是,大宏的女人腰纤腿细,最主要的是大宏不似北国那般干燥多风,大宏的女人个个皮肤嫩的可以掐出来水。且送上的绝色美女都是经过训练的,善解人意,尤其是懂得摸男人的脾性。   做女人不容易,哪怕是位高权重的皇后也不容易哩。   所以,帮帮忙吧,是帮我们也是帮你自己。   说来说去,这封信就是赤裸裸的威胁,意思是端静皇后要是不能说服北帝退兵,她就派人给北帝送去无数的美女。   你相信你的男人吗?有多相信?全凭你自己的内心。   看看大宏皇后的经历,再恩爱的夫妻,再克制的男人,也有一时心乱被迷惑的时候呢。   写完了信,裴金玉又去找了城中最有名的画师,让他画出一幅美女图来。其他的要求没有,画中的美女一定要美,要妖,还要让女人一见就产生了嫉妒之心。   最后裴金玉将信和那幅美女图,一块儿打包给她爹送去了。   又另给她爹写了封信,让她爹找个可靠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端静皇后送去。   裴天舒偷偷地看了他女儿写给端静皇后的信,看笑了好嘛,又捡了一个特别妙的时机,就是皇帝宣布要斩了兰胜青,本来是要连坐三族的,可兰氏姐弟是个孤儿,去那儿找他们的三族是个大问题。   皇帝一生气,下了个命令,命全大宏的兰姓人改姓,要不然就视作兰氏姐弟的同族,一块儿给咔擦了。   北帝将这个消息当做笑话讲给了端静皇后听,皇后一听,顿时流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两天之后,端静皇后突生急症,北帝焦躁的不能自已。   有随战的臣子劝他道:“边城有裴天舒坐镇,久攻不下,还是皇后的凤体更要紧,不如咱们先退兵。瞧着大宏的新皇是个糊涂的,不如先想个法子挑拨他和裴天舒的关系,借新皇的手先干掉了裴天舒,再举兵来犯,那时谁也无法阻挡咱们的铁骑。”   北帝一听,觉得有理,又确实担心皇后的身体,一拍桌子,决定了——退兵。   裴天舒惊讶了,他根本就没把他女儿的这封信放在心上,不过是他女儿吩咐了,不办不行,谁知道一封信居然真有这种威力!   他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女人啊,真的是莫名又其妙的物种。   看到了北国的军队一退没了踪影,裴天舒还是放不下心,又在边城呆了20几天,一方面是为了在边城推行他女儿的屯田制,另一方面也是不想那么快的回到洛阳去。   他还有意地考察了祁福临和汤小喜,年轻人血气方刚,就是有点儿小毛病,也是可以改造的。   至于祈沐风和汤隽,只要高压政策压到他们服就行。   六月初十,皇帝已经下了三道圣旨催促裴天舒启程回洛阳。裴天舒这才带着人马慢悠悠地上了路,走到晋阳的时候,因着水土不服,只得再一次缓下了南下的脚步。   裴天舒悠哉悠哉地住进了晋阳城,一边让人给皇帝送奏折,一边给裴七里和刘元枫下命令。   和北国的仗也没打几场,筋骨还没伸开,就结束了,真是扫兴。   不如这样,咱们演习吧,还玩红绿对抗,裴七里和刘元枫率领红军,祁福临和汤小喜率领绿军,一边五万人马,好好练练吧。   裴天舒真不是任性,不过是想在汤隽和祁家的面前,亮一亮自己的小钢牙,没有比直接对抗、直接打压对方的自信心更管用的方法了。   ******   远在洛阳的皇帝,一收到北国退兵的消息,激动的眼含热泪,在百官的面前许诺,一定要好好地封赏裴天舒。   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裴天舒回来,皇帝的心里,好生的害怕哩。   如今裴天舒的手里,可是有20几万的人马,实在是让人没法安心。   这不,皇帝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裴天舒带着兵马返回的消息,还没高兴两天,又接到裴天舒从晋阳送来的奏折,上面说他病了,得在晋阳休整几天。皇帝面上没什么不悦的表情,却默默地在心里叹息。   这是放出去的野马,想要收回来,就无比困难的节奏。   肖宰相建议他,以皇太后的名义,将长公主接进皇宫。如此一来,爱女如命的裴天舒,势必要乖乖地回来的。   可皇帝不止不听他的,还摆了摆手,让他赶紧从乾元殿里出去。   无他,皇帝虽说不忍心动肖家,可肖宰相的所作所为一点点地磨光了他对皇后的那点儿感情。   肖宰相的愤怒不言而喻,他本来还想和皇帝说一说立后的事情。他觉得皇帝欠了肖家一条人命,再还一个皇后的位置给肖家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别说他不讲理,古往今来权臣除了可以辅助皇帝,也是可以制约皇帝的。   可他话还没有出口,就被皇帝赶了出来,实在是很掉面子的事情。   肖宰相决定了,要联合几位大臣,于明天的早朝上直接提起这个事情。   皇后没了,皇太后也没了,如今的后宫就是个无主的,男人没人管家可不行。   肖宰相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很多大臣的附议。   皇帝是有苦说不出的,他又不能说他最近总是感觉有心无力,不是还没开始进入正题便一泄千里,就是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向正题迈进。   要知道这是男人最在乎的事情,更何况他是万民的主宰呢,要是连女人都主宰不了,实在是……   皇帝咽下了心里的苦涩,道了一句:“众卿家的意思……”   肖宰相道:“按理说是要选秀女,可同北国的战争刚停就选秀女的话,唯恐百姓有怨言呢。”   皇帝心说,这还像句人话。遂点了点头,“选秀女是肯定不行的,劳民伤财。”更何况,他现在对女人根本没什么兴趣,随便挑两个女人进宫就行了。   肖宰相:“皇上说的是,那皇上的意思是……”   真是个老狐狸。皇帝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却只得道:“从简。”   这是谁家有闺女自行推荐的意思。   肖宰相喜出望外,准备下了朝去乾元殿自荐他从本家过继来的继女肖妍妍。   可他在乾元殿外守了一个多时辰,都没等到皇帝的召见,这还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肖宰相忽地就生出了一种再也无法把握皇帝的恐惧感,他一直觉得皇帝不说是个好欺负的,也是个耳根子很软的。可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就变了,变的无法琢磨,变的不听话了起来。   肖宰相一甩袖子,离开了乾元殿。   殿内的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透过他女儿圆润的小脸,看见了往昔。   这个往昔,并不是他和皇后的往昔,而是更远的事情……   那个时候,连他爹都还不是皇帝。   那时候的国家和现在的一对比,他觉得他和他爹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劲。   干什么都不行,还憋屈的一点儿都不像个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裴天舒快要当皇帝了   ☆、第155章   皇帝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可理喻,怎么会产生一种林家的王朝从他爹那儿就歪了的心理。   一旦有了这种心理,他总觉得他占了别人的皇位。   皇帝只觉啼笑皆非,他又不是兄弟很多,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不是他,难道还能是代王和度乘大圣吗?   这种事情想想就算了,可他不得不忧虑,生不出儿子,不能将皇位传承下去,可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去过继个代王的孩子?那岂不是全大宏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行的了。   会不会还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什么皇帝,还不如说是太监首领。   皇帝真是愁死了,一把一把的头发往下掉,可还是无计可施的。   像这种隐秘的事情,又不能请人帮忙。   想到这里,皇帝一愣,是哩,可以请人帮忙啊。   最好是至亲。   皇帝的心里有一个计划慢慢地成了形,反正就算过继,也得过继代王的儿子,不如让这种事情变成神不知鬼不觉的。   想要代王乖乖地配合,可能有些难度。皇帝左思右想,得在这次选妃的事情上动动脑筋。   本来对选妃并不积极的皇帝开始了行动,大臣的女儿不止教养严格,还牵扯了家族利益,不是上好的人选。皇帝特地让姚安出宫,去寻一位绝色美女。关键是,这绝色还得和长公主有几分相似。   姚安带着一幅裴金玉的画像,出了皇宫,每日出入市集,只为寻找皇帝心中的绝色。   可是时间仓促,寻绝世美女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还要寻一个和长公主相似的……长公主也没有妹妹不是!   姚安寻了几天,没有一点儿的头绪,倒是和天檀巷一家酒肆的老板混熟了。   酒家的老板姓秦,有一个女儿叫秦毓,是个泼辣胆大的,帮着她爹照看生意,整日同一群粗犷的汉子打交道,一点儿都不露怯不说,还长得很苗条,小眼睛一瞪,连姚安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都觉得心酥了呢。   姚安心想着要是办不好皇帝交代的事情,没准儿就得脑袋搬家了,可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如……就是这个秦毓了。   训练一下,回去就和皇帝说虽然长相没有相似的地方,但个性是一模一样呢。   当夜,酒肆的客人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姚安自己,他叫来了秦氏父女,就将自己的身份还有意图,合盘说给了他们听。   卖了半辈子酒的秦老板当时就吓傻了,倒是秦毓稍稍惊愕了一下,对姚安道:“大人,民女想和父亲单独说几句话可行?”   姚安觉得九成九有戏,点了点头,腾出了地方给她父女两人说话,自己则去了酒肆的门外,也没有走远,就站在酒肆门外的桂花树下。   姚安一出去,秦老板就道:“女儿啊,这事情……”   他是想说这事不行,可他女儿打断他道:“爹,嫁什么人都是嫁,为什么我就不能嫁皇帝!”   秦老板是个嘴笨的,啥时候都说不过他女儿,只是吸溜了一下嘴,道:“毓儿,你是个什么都不懂不会的,皇上哪能会看上你!”   秦毓一听这话就来了火气,“是啊是啊,我秦毓就适合嫁那些贩夫走卒,嫁那样的男人整日烧烧洗洗才是我的命,我的命可真苦啊……怎么会投胎到了这样的人家里。”   秦毓越说越激动,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秦老板拿他这个女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摊了摊手道:“那,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秦毓破涕为笑,“亲爹你就瞧好吧,女儿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父女俩个又将姚安请了进来,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待姚安吃酒吃的半醒半醉的时候,秦毓飞了他几眼,罕见地羞涩道:“以后民女就仰仗大人提携了。”   姚安早就被她哄得飘飘欲然,一瞧秦毓的小模样,还真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心惊,他的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上去。   他又抿了口酒,镇定了一下情绪,这才道:“好说好说,姑娘要是得了圣宠,千万别忘了我才是哩。”   这就是合作双赢,双方愉快地达成了协议。   姚安的消息很灵通,第二日就带来了武陵长公主府要裁新衣裳的消息。他买通了布庄的老板,让秦毓假扮绣娘,同布庄老板一起去一趟长公主府,让她时刻留意长公主的一举一动,学得越像越好。   ******   裴金玉是属于长得很快的那种人,十岁的时候还是个小豆丁,可是一翻过十岁,就是开了春的野草,一个劲地疯长了起来,十三岁那年就与楚氏比肩。   而楚氏的身高在女人当中是属于不高不矮正好的,楚氏一直担心她长的太快,照这样的速度长下去会不会太高,谁知她就长到了十三岁,就基本定了型。   所以说,这两年给长公主裁衣,尺寸是不用再量的,不过是做一些新流行的样式。   可裴金玉翻来覆去就穿那几身男装,一柜子的衣裙,大都是无用武之地。   又赶上全府上下裁新衣,裴金玉其实不到场也行,不过想着林优之初来乍到,她要是不去,她怕他会不知所措。   裴金玉特地带着林优之一起去了楚氏那里。   既然去了,就少不了再量一下尺寸。   给裴金玉量尺寸的绣娘长相不错,尖尖的下巴小小的脸,很是吸引人。   不知是不是太过小心翼翼,那绣娘给裴金玉量尺寸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抬头瞧她一眼。   裴金玉也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只觉她很是眼生,并不是裴家常用的绣娘,且那双手根本就不像是做绣娘的。   绣娘的手多是细长如柳枝,纤巧又细腻。可裴金玉眼前的这双粗糙无比,一看就是干惯了粗活的,着实让人生疑。   裴金玉未动声色,待那绣娘随着布庄老板离开,就让人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之后,跟在那绣娘后头的探子回转,已经将她的来历摸得仔仔细细。   探子说,她住在天檀巷最大的一所院子里,那间院子十天之前才租了出去。   她也不是什么绣娘,而是天檀巷一家酒肆老板的女儿,名字叫秦毓。   事出反常必有妖,且这是别人找上了门来招惹她的。裴金玉吩咐了下去,让人好好地看着秦毓,赶快弄清楚她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查不要紧,就查到了皇帝的头上。   紧接着就发生了皇帝纳了一位民间女子为妃的事情。   那民间女子是谁,裴金玉知道,可她实在搞不懂秦毓为什么要装着绣娘到她家,是刺探消息?   裴金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宫里的钉子就送出来了“秦妃好男装”的消息。   裴金玉只觉天雷滚滚,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才算平息了心里的怒气。   别说裴金玉以为皇帝暗恋她,自打代王在乾元殿里瞧见了秦妃,也华丽丽地同裴金玉有一样的认知了。   那秦妃长的不怎么样,可一举一动都有五分的像裴金玉。   这是几个意思?代王对皇帝很不满意。   连续推了皇帝好几次的邀约,直到皇帝派人问他“我找你,你不是说自己病了,就说自己有事,到底是几个意思”,代王见皇帝真要生气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进宫去。   代王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的智商这么“高”,人家都摆鸿门宴,皇帝玩的新奇,摆了个美人宴,想将自己的美人无私地推给兄弟。   代王去的时间很不巧,秦妃也在乾元殿内。   代王想要退避,皇帝却道:“无妨,自家人无需见外,今日就让秦妃侍奉你我兄弟用膳吧。”   代王觉得皇帝的话很是奇怪,可他是皇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全凭他开心。   代王翻了翻眼睛,扫都没扫秦妃一眼,表示着自己的无声抗议。   秦妃那里出身市井,娘死的早,爹又混,是个没被教好的,压根就不觉得叔嫂共席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再说,这是皇帝亲口应允的,皇帝说可以,谁敢说不可以呢?   一桌好宴很快就摆满了长长的案几,皇帝坐在案几的上席,还拍了拍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示意代王坐过去。   代王才将坐定,皇帝就让秦妃给代王斟酒。   代王犯了牛脾气,非说自己来前长公主交代了,一杯酒也不许饮。   秦妃听了嗤嗤直笑,同皇帝道:“皇上,原来代王是个妻管严呢!”   不待皇帝开口,代王就冷冰冰地说:“难道我朝律法上有规定王爷不可以妻管严?”   秦妃哪里清楚什么律法不律法的,她噎了一下,干笑着道:“皇上,既然代王不喝,咱们就不要勉强他了吧。”代王什么的都见鬼去吧,反正她的目标是皇帝。   她进宫了半月有余,虽然赏赐不断,可皇帝一次都没碰过她呢!   秦毓的目的是灌醉了皇帝,然后那什么把该办的都办了才能省心。   而那厢的皇帝在心里叹了口气,幸好他不止在酒里下了药,连菜里也有呢。   皇帝盯着代王,见他吃了几口菜,就停了筷子,他指了指身旁的一盘素炒竹笋,对秦妃道:“去,将这盘菜端给代王。”   皇帝下了口谕,又是秦妃亲手端来的,代王少说也得给些面子不是,这就又夹了几筷子竹笋。味道还行,可越吃心跳就越快了。   代王顿时心惊,一抬头将皇帝望定。   皇帝有些心虚,不敢和代王对视。   就是这时候,秦妃软绵绵地倒在了皇帝的怀里,细声细语地道:“皇上,臣妾,臣妾好热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皇帝不会挂的   ☆、第156章   裴金玉是吃午饭的时候得知代王去了皇宫,她很不以为然,代王虽说是住在长公主府前院的,可哪怕是她爹在的时候,也从不过问他的去向。   裴金玉不以为今天会发生什么特别的状况,吃过午饭,就去荷塘边的阴凉下小睡片刻。   不过才闭上眼睛,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嘉荣慌慌张张地道:“长公主,代王被抬回来了。”   裴金玉下意识问了一句:“是醉酒?”   嘉荣喘了口气道:“不是,是昏迷。”   “那御医是怎么说的?”   嘉荣道:“御医?不曾有御医跟着。送代王回来的是皇上身边的姚安,他本是要走的,被南朱强行拦下了。”   这就奇了,代王好好地从她这儿出去的,在皇宫里转了一圈,被人抬了回来不说,皇帝居然没有给他请御医!   裴金玉满肚子的疑问,顶着盛夏的烈日,很快就到了代王居住的院落里。   姚安一脸的不耐烦,一看见进了院子的裴金玉,就大声道:“奴才奉了皇上的命令将代王送回来,可长公主怎么能让人将我扣在这里,不让我回宫复命呢?”   裴金玉冷笑道:“姚公公说话还真是有意思,本宫是使人将你绑住了,还是抱住你的腿不让你前行?”   姚安也冷笑,“既如此,奴才这就告退了。”   可是他才迈开腿,对面的裴金玉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姚安被打愣了,喊道:“我,我可是皇上身边的……”   话没有说完,又挨了一耳光。   不待裴金玉说话,嘉荣就道:“大胆的奴才,难道是皇上告诉你的见了长公主可以不行礼?”   姚安一惊,立马跪了下去。他不过是心急着赶紧回宫复命,没想到一时疏忽忘了这么大的事情,偏偏长公主还是个叫真的。   他一边磕头,一边道:“奴才该死,还请长公主恕罪。”   裴金玉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还不忘踹了他一脚,后头的裴筝一拎他的后衣领,就跟领了只小鸡似的,紧跟着裴金玉的后面,进了右边的厢房。   这时候,代王常用的小太监勺子,正蹲在床边嘤嘤哭泣。   裴金玉探头瞧了眼平躺在床上的代王,只见他面色潮红,双眼紧闭,唇间还隐隐有些血迹。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明面上代王是她的夫君,这是她哭都赖不掉的。   她好好的一个玩具,被人玩坏了送回来,特么的能不生气嘛!   裴金玉一转身,指了指跪在门口的姚安道:“我问你答,不许有任何隐瞒。”   不待姚安给出任何反应,她就问出了问题:“代王是什么时候昏迷不醒的?”   姚安向来都知道长公主霸道,没想到她连皇帝都不看在眼里,他好歹也算是皇帝的人,打他的脸和打皇帝的脸有什么区别呢!可长公主既然敢打,恐怕是有后招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要去皇帝那儿告状,也得先从长公主府中出去。   他战战兢兢地道:“一个时辰之间,皇上让我送代王回来,那时候代王还有意识。”   “皇宫里有那么多御医,皇上为何不请御医给代王诊治?”   姚安心说这算是什么问题,他又不是皇帝肚里的虫,怎么可能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他哭丧着脸道:“长公主,不是奴才不说,是奴才真的不知道。”   裴金玉又是一声冷笑,姚安胆战心惊,他慌忙道:“秦妃,秦妃……奴才送代王回来的时候,秦妃正缠住了皇上。”   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了裴金玉一眼,生怕裴金玉会问秦妃是怎么缠住皇上的。实在是没法形容,他总不能说秦妃就穿了件肚兜,紧紧地搂住了皇帝。   幸好,长公主没有再发问。   可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姚安就不庆幸了,长公主老是沉默着坐在那里,也不说让他走,实在是让人焦心啊。   姚安的心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这时候,谭清来了。   他虽不认识谭清,却认识谭清手中的药箱。   谭清只是微微向裴金玉点了头,就直奔床边,去看代王了。   很快就有了诊断结果,谭清很小声地和裴金玉道:“代王这是被人下了药,一时不得纾解,这才……”   裴金玉的脑海里当时就浮现出了姚安方才的那句“秦妃正缠住了皇帝”,心里顿时好一阵恶心。   裴金玉心想,皇帝算计代王的原因,无非是想给他安一个罪名,可这罪名实在是太叫人恶心。   并不知道自己想错了的裴金玉,叹了一口气,又问谭清:“代王何时能够苏醒?”   谭清:“按理说会很快的,只要过了药性就行。”   裴金玉没再言语,摆了摆手,示意姚安滚回去复命。   姚安本是竖着耳朵在听大夫和长公主的话语,奈何声音太小,他一句都没有听清。忽见长公主的手势,他也顾不得探听这些,又连连磕了几个头,这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姚安一回去就哭着跟皇帝述说了他挨打的事情,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的,谁知皇帝摆了摆手,很莫名地说:“都说长公主和代王的感情不好,如今看来长公主对代王还是很好的。”   姚安没弄明白皇帝的意思,撇了撇嘴,又接着哭了起来。   皇帝烦躁地抬手制止了他,道:“代王昏迷,长公主一时心急打了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朕赏你五十锭金,替长公主安抚一下你。”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姚安心道,怪不得长公主敢掌掴他了,敢情知道皇上是个好欺负的。   姚安假装感激涕零,又拍了几句皇帝的马屁,谢恩退下了。   一出了乾元殿,就见殿外的几个小太监在窃窃私语。   姚安一去,他们顿时闭上了嘴巴,不言不语。   姚安刚得了皇帝的赏金,有的是金子,还怕买不来消息!   这就用一锭金子换来了秦妃头破血流的消息。   姚安想要问明原因,那几个小太监便道:“这我们哪知哩,皇帝命人紧关着殿门,直到出声叫我们进去,反正我们一进去瞧见的就是血流满面的秦妃。”   秦毓可是他举荐给皇帝的,她要是惹怒了皇帝,会不会连累自己,这是姚安最在意的问题。   姚安一直等到入夜,才敢摸向秦毓的寝宫。   他去的时候,秦毓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两眼无神地盯着雕龙梁柱,眼睛一眨都不眨的。   她的身旁并没有人伺候,想来秦妃惹怒了皇帝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姚安一见她,就问她是怎么惹怒皇帝的。   秦毓也一直在想这个事情。   虽说秦毓懂的不多,但对于男女这档子事却很是老练的。   只因她从小就生的好,环境又是那样的,整日同男人打交道,也并不是没有一个动心的。   她十三那年,就和常来酒肆的当铺活计对上了眼,偷偷地背着她爹同他约了几次会。他只要一见她,就恨不得是手口并用,将她吞进了肚里。两人虽说没有冲破最后一道防线,但其他该做的一样不拉做了个遍。就连男人那里的反应,她也是一清二楚的。   后来他娶了他们当铺总管的女儿,就再也没有来过酒肆了。   也是那时,她才看穿了男人的把戏。   男人哄着你,不过是想从你身上得些好处。   她也哄着他们,一样也是为了得到她想要的。   是以,没进宫的时候,她真是很有信心可以哄好皇帝。   可是皇帝居然和那些臭男人不一样,就是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也从不会对她动手动脚。   她起初以为皇帝瞧不上她,可该赏赐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少。还有,就像姚安说的,以她的身份,一进宫就封了妃,皇帝应该是喜欢她才对啊。   秦毓一直搞不定皇帝,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原因,直到今天终于明白了。   秦毓一看见姚安,就恨得咬牙切齿,一跃从床上坐起,指着姚安的鼻子怒道:“我说怎么天大的好事落到了我的头上,敢情皇帝是个没用的……”   姚安一听,吓了个半死,慌忙捂住了她的嘴。   秦毓挣扎开了,接着道:“那些大臣的女儿个个都是有后台的,所以你们看我这个从民间来的好欺负,居然想让我去借种生子……借种不成,还将火气撒在我的头上,天下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是秦毓聪明,双福桥上经常有戏子唱这样的戏——兄弟俩一同娶妻,过了几年,弟弟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哥哥房里一直没有动静,怕被休掉的嫂子一不做二不休找小叔子借个种……再往下发展,铁定就是个狗血戏。   有些事情,裴金玉怎么想都不会明白,还得是秦毓这样的当局者,一联想到自己经历的就秒懂了。   姚安那儿也联想到了皇帝的反常,惊讶地张大了嘴,直愣愣地看着秦毓。   秦毓还在那儿喋喋不休,一会儿说姚安是个坏良心的;一会儿又说不过是借种,皇帝直接跟她说就行了;还说皇帝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姚安越听越心惊,一时觉得秦毓洞悉了皇帝的秘密,会不会被皇帝给……咔擦了?一时又害怕连累到自己。   姚安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把拿过了秦毓身后的枕头,猛地向她扑了上去。   ******   最近的皇宫还真是晦气,坏事不断,叛乱刚平,新立了没多久的秦妃就挂了。   一谈起这个事情,有大把的人同情皇帝。   裴金玉却“呸”了一声,愤怒地对嘉荣道:“秦妃死了,皇帝才高兴。”   有一句话她没说,那就是“是不是代王死了,皇帝更高兴呢?”   代王已经昏迷了三天,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   谭清束手无策搞不定,裴金玉也从起初的不高兴,继而转变成了愤怒,恨不得弄死了玩坏她玩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玩具”两字想歪的,自动去面壁   ☆、第157章   代王一直昏迷不醒,每日都靠着人参鸡汤吊命。   别说裴金玉上了火,连皇帝也很是心惊。   已经挂了的秦妃不是也吃了那药,她当天就苏醒了,怎么到了代王那里,就是如此的惊险呢?   皇帝只觉无措,偷偷地掉了好几次眼泪,生怕自己害死了代王,毕竟代王也算是他带大的。   皇帝命人将宫中上好的人参往长公主府中送,正在气头上的裴金玉干出了任性的事情。   她居然命人将皇帝派来送人参的太监给赶了出去,至于人参,自然是怎么拿来的,就怎么拿回去。   别说是旁的人了,把楚氏都吓了个半死,一个劲地说裴金玉:“你疯了吧,就算代王昏迷不醒是怪皇帝,可……也不敢这样啊!你下了皇帝的脸面,不办你,你让皇帝怎么号令百官?”叫谁看都是非办不可的意思。   裴金玉小脸一耷拉道:“办我?没那么容易。”   裴金玉给她爹去了封信,让她爹别玩了,赶紧回来,她得要裴小七。   若是裴小七还救不了代王……裴金玉不知道自己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心理,如今她总觉得代王不该这么死。   林青峦死的时候,她只是觉得突然,并没有这样的心理。林青峦变成了代王,又相处了这么些年,她总觉得他哪怕是被她打死,也不该是这样冤屈死的。   别以为裴金玉这是受了欺负,搬她爹当救兵,她也是懂得利用有利条件的。   譬如,她是个女人,关键的时候哭一哭闹一闹,也不是不可以。   长公主下了皇帝面子这样的劲爆消息才流传开,紧接着就从长公主府中传出了长公主因为代王的事情,悲痛不能自已要上吊的事情。   有人说长公主是在做戏,还有人说长公主和代王是真爱哩。   什么真爱不真爱的纯属鬼扯。不过,就算是裴小虎,养了这几年,也养出了感情,更何况是会说会动会刷存在感的代王呢。   总之,裴金玉的不爽已经达到了最高峰,今天没事又上个吊,明天就把洛阳城中的名医全部都请到府里,后天没事儿再去洛阳城中的各大寺庙哭一圈去。   皇帝一直都是默然无语的,不解释,不说明,更不见他处罚裴金玉。   没人知道这时候的皇帝心理压力有多大,不是梦见全天下人都笑他不是个男人,就是梦见还剩了一口气的代王真的死了,然后是他父皇领着赵王和代王将他骂的狗血淋头,代王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是冰冰凉的,还有赵王像疯子一样抱着他就乱咬。   皇帝每一次梦醒,都得大哭一场。一看见红色的东西,就会想起那天代王盯着他吐血的情景。   关键是,皇宫里红色的东西很多好嘛!从宫门到梁柱,哪一样不是朱红色的漆,还有批奏折的朱砂笔。   如此一来,皇帝连奏折也看不进去了,不想上朝,更不想见人,唯有抱着宝音公主的时候,内心才能平静。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裴天舒回转,皇帝终于打起了精神,亲自出城迎接。   洛阳城中早就将北国的退兵归纳成了忠义王威名远扬不战而胜,是以裴天舒一进城,就受到了最高的礼遇。百姓们自发走出了家门,有鲜花夹道,有美酒相迎,只要是裴天舒经过的地方,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甚至还有人泪如泉涌,激动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皇帝见了此情此景,居然没有一点儿嫉妒之情,反而是想起了他的大伯。想当年,他大伯一骑白马进城的时候,也受到了如此礼遇。可能别人只记得那天卫长公主从宫门上跳了下来,但他的记忆里一直是他大伯受到了全城百姓的欢迎。在他的心里一直认为像那样的人,才配做皇帝。   皇帝看傻了眼睛,脑袋一热,瞬间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将皇位让给裴天舒。   如此,他不用头疼怎么和裴天舒交代怎么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婿,变成了如今不死不活的模样。也不用再去想子嗣不子嗣的问题,只守着宝音过一辈子就行。更不用再去和如肖恩禄一流缠缠绕绕不清。   关键是,这个念头一出,皇帝只觉轻松无比,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光,觉得这酷暑的天气都不热了哩。   这华丽丽的转变不知会闪瞎多少人的眼睛,可皇帝觉得这是他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相信他的大伯会理解他这个决定,既然他不能胜任,不如选一个既能胜任这个位置,又可以保护他的。   皇帝知道裴天舒的人品,从不会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情,哪怕他不是皇帝了,只要登顶的是裴天舒,他做个闲散王爷,舒坦到死绝对没有问题。   做王爷和做皇帝能有什么区别呢?一样的锦衣玉食,不一样的是没有了负担一身轻。   金辂中的皇帝下意识瞧了瞧高头大马上的裴天舒,又一次暗地里下定了决心——今日裴天舒去宫中的时候,他就会和盘托出他的决定。   ******   裴天舒一早收到裴金玉的信时,就生了很大一场气。他好好的女婿,尼玛去了趟皇宫居然变成了植物人,他要是还不生气,那就是面人了。   不过,裴天舒要真是“面”,前面还得带个“辣”字,是可以呛死人的“辣面”。   “辣面同志”几乎是一接到他女儿的信,就赶忙将裴小七打包给他女儿寄了回去。   他自己也不准备玩了,本来还吩咐裴七里和刘元枫率领的红军,给绿军的汤小喜和祁福临来个三擒三纵的。算了,急着回家看女婿,给裴七里下了死命令,一天之内搞定绿军,还得让他们心服口服。   裴七里和刘元枫一商量,没什么好办法,咱们组建敢死队吧!   三十个人混进了绿军的队伍,五万人马在外接应,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很快就以绿军的首领被“斩首”而宣告了完毕。   年轻气盛的汤小喜不服气,还是汤隽见识广博,一拍他的脑袋,道:“你懂个屁,两军对垒,什么阵列,什么计谋,和你的小命比起来,全都是狗屁。”   汤隽这是真的心服口服,别说是对着裴天舒了,就是对着裴七里和刘元枫也恭敬了起来。   只因他发现了一个定律,从长公主府中出来的人,办事全特么的不按规矩。和这样的人,真是玩不起,你说打仗人家玩奇袭,你说奇袭人家哗啦给拉来了一二十万的兵,一人吐口吐沫就能淹死你。总之一句,老老实实地准没有错的。   裴天舒在晋阳小露一把钢牙,就赶紧整合了大军,上路了。   一天行军百里,他还嫌慢,自己带着近卫军,将大部队甩在了后面。   裴天舒没想到皇帝会亲自出城迎接,他一见皇帝就想和他好好说说代王的事情,可人多,太不给皇帝面子也不行!   裴天舒也没顾上回府,就和皇帝一块儿去了皇宫。   然后,皇帝屏退了众人。   还不待裴天舒发难,皇帝就抱着他的胳膊嗷嗷痛哭。   裴天舒:“……”我长的有这么吓人?我刮胡子了呀!   对于皇帝先发制人的行为,裴天舒表示很无语,象征性地宽慰了皇帝几句,就听皇帝抽泣着道出了令人震惊的话语。   皇帝道:“三叔,我要将皇位让给你。”   什么???裴天舒瞪大了眼睛:“……”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裴天舒表示自己很生气,这么明摆着试探人的话语,皇帝是把他当成了傻子吗?   皇帝赶忙辩解:“不是,不是,我是真心实意的。”   裴天舒摆出了面瘫脸,很严肃地将皇帝望定,眼神里的情绪还是赤裸裸的被愚弄的气愤之情。   皇帝一心急,又想哭了,眨巴了眨巴眼睛,给裴天舒说了一大段话语。   其中有他做了皇帝的心路历程,还有他的苦衷,以及解释了代王的事情。   裴天舒一听,又震惊了,真想一巴掌拍死了皇帝。想借他女婿的种,特么的问过他吗?   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擅作主张。看,死活不肯借种的代王成植物人了吧!   裴天舒不想听皇帝一个劲地说什么对不起了,还是那副面瘫表情,不顾皇帝的挽留,自行跪安离去。   裴天舒一回了府中,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代王。   刚好,裴小七和裴金玉都在那里。   裴天舒问:“代王怎么样了?”   裴小七哭丧着脸道:“我也是第一此碰见这种情况,代王的脉象虽说有点儿虚,可并没有什么大事情,怎么会一直不苏醒呢?”   裴天舒看了看床上的代王,又看了看一旁的他女儿,默默地叹了口气。   裴金玉就似没什么事的人,一会儿问她爹累不累,一会儿又问晋阳的事情。   可能是心理原因,裴天舒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女儿的笑容怪怪的。可再一看床上的代王,就更觉奇怪呢。   等到裴小七去抓药的时候,裴天舒对他女儿道:“金玉,你亲自将你母亲叫到这里来。”也不说原因,但表情是很认真的。   裴金玉不疑有他,顺从地走了出去。   厢房里,就只剩了裴天舒和代王。   裴天舒就忽地对着紧闭着眼睛的代王道:“刚刚皇上说要将皇位让给我。”   果然不出他所料,代王的手指动了动,紧跟着就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聪明了一把,自己让贤了,应该说有一半是被代王吓的   ☆、第158章   嘿,他爷爷的奶奶的熊!   这破孩子装的还真像。   要知道自打裴小七回来,见天一顿针灸“大刑”伺候,他是怎么忍住的呢?   裴天舒一搓手,无比兴奋地跟代王道:“你摊上大事了!”   什么大事?   别看裴天舒是今天才到的洛阳城,可他女儿因着代王的事情一天一个花样的闹腾,他可是有所耳闻哦!   也就是如今没有“搜索排行”那玩意,要不然他女儿的名字一定会荣登“洛阳搜索排行榜”的第一名,还是持久不下的。   一向低调的他女儿,现在就是洛阳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其中代王是“功不可没”的。   裴天舒一副“我就等着看你怎么倒霉”的戏谑表情。   代王先活动了活动僵直的身体,眼睛连一眨也不眨地说瞎话道:“岳父大人,小婿也是听见了你的声音,刚刚苏醒而已。”   他还心道,心虚是个什么玩意?自己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裴家。   反正,对着裴天舒,代王是一点儿都不心虚的,还有高傲的理由呢。至于对着裴金玉,他会不会心虚,现在不好说,还是等被揭穿那一刻再想这个问题吧。   代王活动完了身体,就开始和裴天舒说皇帝的事情。   他的意见是皇帝要真心实意地让位,裴天舒只管接好了。别管那些大臣的意见,历来大臣和皇帝的关系,就是一方强时一方弱,做个有作为的皇帝,量那些大臣也翻不出水花的。   这道理裴天舒懂啊,但他还是闹不懂皇帝的心思。世人不管男女,谁不眷念权力。这一位倒好,难道是脑袋被门挤了,才想主动让出帝位的!   代王就道:“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就是不让贤,我老早就想好了,只等着你一回来,就将他拉下来。”   裴天舒一听:“嗯?”   这是几个意思?苦大仇深啊!   果然,就听代王接着道:“再让他做皇帝,迟早要害死我的。”   尼玛,要不是一早觉察出了不对劲,要不是身上随时都带着裴小七做的各种防身药包,要不是意志还算坚定……后果真是不敢设想哩。   代王的这句话裴天舒倒是认同的很,这一次皇帝是想借种,下一次指不定还想借点儿什么呢!再说了,不是早就说好了,要取而代之的。如此一来,倒是比他想象的要简单许多。   裴天舒又和代王说了几句,正想问他是不是还准备继续装下去。只听外间传来了脚步声,也就是一分神的时间,裴天舒再去看代王,好嘛,又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这是不用问,就知道代王准备干啥的节奏。   ****   裴金玉叫来了楚氏,楚氏又带来了裴百威和裴雪津。   一家五口都在这里,要不是女婿躺着的话……   楚氏瞧见裴天舒的时候本来是笑着的,可一看见床上躺着的代王,她又想哭了。   楚氏握着裴天舒的手,抽泣道:“代王……金玉啊……”   她是想说她女儿好命苦的,害怕一说她女儿要伤心,忍了又忍,泪眼婆娑地去看裴天舒。   裴天舒当然可以理解她的担心,不知道代王那个破孩子是装的之前,他也有同样的担心。可,这不是他知道了嘛!   是以,裴天舒很认真地道:“莫哭,大不了咱们再找一个比代王好的女婿。”   楚氏大吃一惊,心说,他怎么可以当着女儿的面说这样的话语。   楚氏下意识去看裴金玉,却见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是眼睛一直盯着床上的代王呢。   楚氏还在心里微微叹气,她是不知道她女儿在看什么,连裴天舒也没有观察的那么仔细。   方才裴金玉出去的时候,代王的掌心向上,乌黑的头发是均匀地分散在枕头两边的。如今,他的躺姿是掌心向下了不说,就连散在枕边的头发也是一边多一边少呢。还有不知是不是错觉,裴金玉只觉代王的面颊微红。   她想,裴小七的药还没有煎好,她爹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将代王扶起,那为什么他的躺姿变了呢?   裴金玉直勾勾地盯着代王,直叫楚氏心酸,裴天舒则是好心虚。   他要是一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代王还好,可如今……他已经沦落成了代王的帮凶。他女儿处置事情,从不分主谋还是帮凶,向来都爱一刀切。   裴天舒心想得赶紧分散他女儿的注意力,可别让他女儿看出了什么端倪。   可谁知道已经晚了呢。   “金玉。”他叫着他女儿的名字。   裴金玉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代王那里移开,凉笑着说:“爹,代王老是这样半死不活也怪难过的,不如……咱们送他一程,让他早登极乐可行!”   已经不哭了的楚氏,又被她女儿吓哭了,还一边哭,一边强烈地反对:“金玉,代王可是你的夫君,你怎么可以做出谋杀亲夫的事情……”   裴金玉眼一瞪,又道:“他半死不活的这样活一辈子,难不成就得让我守他一辈子!”   楚氏战战兢兢地表示,这样是很残忍不错,可谋杀亲夫不止残忍,简直就不是人了好嘛!   楚氏拉过了裴百威和裴雪津,试图让他们一起说服裴金玉。   裴百威和裴雪津都快急哭了,一直信誓旦旦地说代王一定会苏醒的。   可裴金玉不言不语,貌似态度很坚定。   楚氏一拉裴天舒,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裴天舒翻了翻眼睛,心道,他说什么啊,他女儿这是明显地发现了他和代王的猫腻,发飙吓唬人呢!   这事真不好办,可是他有一绝招叫转移矛盾。   于是,裴天舒道:“我跟你们说个笑话,你们不许说给别人听,皇帝说要将皇位让给我。”   楚氏的第一反应是让他劝女儿,他说的是什么屁话。第二反应则是,神马?瞬间脑袋空白。什么他女儿要毒死女婿,还是缓缓再说,得等她先缓过了这个刺激劲。   这种事情,就算她爹再不靠谱,也不会杜撰的。裴金玉看了看她爹,又转头瞧了瞧代王,觉得这时候还是别追究代王的事情了。   她呵呵一笑道:“娘,我就说我和我爹联手一定会吓傻你的,我爹还不相信。”   楚氏眨眨眼睛道:“说要送代王一程是吓唬我的?”   裴金玉笑的更开怀了:“嗯啊。”   楚氏又道:“说皇帝让贤也是假的?”   裴天舒就“呵呵呵”,“你猜呢?”   楚氏不知道到底是丈夫惯坏了女儿,还是女儿带坏了丈夫,总之,她真是被这两人吓迷糊了。   她下意识瞪着对面的父女两人,长出了一口气,才嗔道:“讨厌。”   床上的代王也很想长出一口气,就是生怕吓坏了楚氏和他的两个小舅子。   他也心知肚明,裴金玉这是看穿了他的把戏。至于后来为什么不忙着揭穿了,只因她想让她爹当皇帝。   哎哟,反正代王伤心的次数太多,基本上已经麻木了。   ****   第二日的朝堂上,皇帝突然就公布了要将皇位让给裴天舒的决定。   众臣哗然,根本摸不着头脑,却很有默契地都以为皇上被裴天舒胁迫了。   然后,叫什么的都有。   还有人喊出了口号,要“誓死保卫林氏江山”。   当然,这口号的提议人正是肖宰相。   皇帝激动地从宝座上站起,一摆手示意众臣肃静,而后情真意切地道:“朕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胁迫,朕是心甘情愿的。朕初登大宝之时,曾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朕的子民安居乐业、家和万兴,做一个受万民敬仰的好皇帝。可朕……如今越来越力不从心,与其变成一个被世人不齿的昏君,还不如早早让贤,做一个被百姓赞扬的智者。这是朕的心里话呢!”   皇帝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刚才很多嚷嚷着忠义王是乱臣贼子的大臣选择了相信,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刚才的嚷嚷只是走走形式,演演戏而已。   才安静了没有多久的朝堂再一次哄乱起来,有人哭着说皇帝是个真正的明君,更有人已经开始向林枞飞眼。没办法,忠义王告假没来上朝,只能先从忠义王的死忠下手,先搞好了关系。   至始至终表示不相信的是肖宰相,他想了又想道:“就算皇上要让贤,也不该让给忠义王,那不是还有度乘大圣和代王嘛!”   其实连肖宰相自己都觉得他提议的这两人很悬,一个是孩子,另一个听说躺在床上就剩了一口气……   可还是得搏一搏呢!要是裴天舒当了皇帝,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   于是,他又道:“度乘大圣虽小,可以效仿百年前刘朝的孝帝时期,封几位辅政大臣,待大圣成年,方可独立处理政事。”   皇帝平衡不好朝堂上的关系,不过是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和没有主见的性格,并不是因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百年前,刘朝为什么灭亡,熟读史书的皇帝可是很清楚的。究其原因还不是因着六个辅政大臣的乱斗,最后后宫干政,导致了五王叛乱,这才祸乱了大好的江山。   皇帝才说了自己要做个智者,肖宰相就拿他当昏君哄。   皇帝表示很生气,一瞪眼睛道:“刘朝的孝帝还未长到独立处理政事的年纪,刘朝就已经灭亡了,难道肖宰相没有读过史书吗?”   特么的,一着急被皇帝打了脸。肖宰相心道,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啊,我的傻女婿。   作为一个皇帝,可以昏庸无能,可以宠信妖妃,可以凶残嗜血,但是绝不可以任性地说自己不想当皇帝。   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你让史书怎么记载,你让后宫的那些一心做着母仪天下美梦的嫔妃们怎么想你,你让支持你的世家的大臣们何去何从?   肖宰相也顾不上辩解,立马提议了另一个方案,“还有代王不是嘛!代王只是生病,又不是治不好的。”   别提代王还好,一提代王,皇帝的心理压力更大,一仰头,傲娇地采取了不理不睬的姿态。   肖宰相越是着急,皇帝就越是淡定。   就算是软弱的人,身上也长了一根“执拗筋”。   皇帝下定了决心,还执拗的以为他想将皇位传给谁,是他自己的事情,做大臣的服从就行了。   皇帝看也不看肖宰相,下了道让贤的圣旨,当朝就让太监带着往长公主府去。   没想到的是,裴天舒正义言辞地拒绝了。   不是虚伪,其实也算是虚伪,说好听点叫客气。   虽然是志在必得的东西,但也没有别人一递过来,就立马伸手接的道理。   紧接着发生的就是皇帝三请,裴天舒三辞的事情。   最后,皇帝亲自去了长公主府,关起门说的是什么,旁人也不知情。   知情者裴天舒叹了口气,好吧,人一旦发掘了真实的自己,真的是神也难敌。   用皇帝自己的话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要一想起不用二更睡觉四更起床,也不用每天坐在堂上看大臣们掐架,真是高兴的很。活来活去,看看赵王、我,还有阿錾的命运,真是想要的越少越幸福呢。”   一说起代王,皇帝的表情很不自然,要不是他,代王如今还可以简单幸福着。   皇帝先说了一句:“我对不起阿錾,”紧接着又道:“我真是无心的。三叔,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才行。”   皇帝说的这些裴天舒早有预料,可饶是他再厉害,也预料不到皇帝接下来的话语。   皇帝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得已,真是豁了出去,什么话都说,说自己的隐私一点都不嘴软,仿佛说的是别人一样。   他道:“三叔,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同肖氏成婚了这么些年,就好像是被下了诅咒,一直在为子嗣的问题为难。想我还是太子的时候,肖氏隔三差五就要找人算一算命,每逢初一十五,整日我都是……下不来床的。甚至还有一次,睡的好好的,肖氏就像是突发了神经病,一定得……那个才行。说实在的,我记忆里的男女事情,一点儿都没有诗文里的美好,那感觉就像是被人追命。后来我做了皇帝,渐渐地就……不行了。不敢叫御医,也不敢去妃嫔的寝宫里。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所以才想了一个歪招。没想到阿錾他……”   裴天舒有一种想要去洗耳朵的冲动,一时觉得皇帝可气,一时又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年纪也不大,一个半大的孩子面临各种的压力,有一对不靠谱的爹娘,还有不靠谱的岳家。怎么说呢,人的命运,尤其是皇家人的命运,还真得有天时地利人和,这是缺一不可的。   看着皇帝的难过表情,裴天舒真不好意思再拿代王吓唬皇帝了。   可是,也不好说明什么,只能一直默默无语。   皇帝又道了:“三叔,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我就想你对我能跟对代王一样就行。我也不要封地,我也不要官职,我也不参与政事,我也不养太多的近卫军,反正有三叔在就行。”   裴天舒听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潜在意思,那就是:三叔,你养着我,护着我,就当是为了报答我将皇位让给了你,让我舒坦一辈子可行?   裴天舒再一次默默叹气,林家的人有一个共性,就是比较黏,是属狗皮膏药的。譬如,代王黏上了他女儿。如今林浅之又黏上了他,看样子是怎么甩也甩不掉的。   三请三辞也玩过了,再玩就真不是客气而是虚伪了。   裴天舒真怕林浅之再说些什么让人受不了的话语,干脆道:“那行,可你得有心理准备,朝中将有一次大清洗。”   皇帝默然不语,他又不是小儿,自然知道新帝上台,朝中自然是会有一次大的人事变动的。   可他没想到裴天舒会预料的这么准确,更没有想到不是新帝发难,而是有人要造反。   肖宰相表示,还不是被姓林的和姓裴的逼的。特么的他女儿都挂了,要让贤也该是让给他才对啊。   ☆、第159章   所有的造反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得占据道德的最高点。   哪怕只是自己骗自己呢。   肖恩禄为他的造反寻找了一个很好听的理由。   皇帝为什么要让贤?一张嘴两层皮,还不是谁想怎么说都行。皇帝说不是被人胁迫就不是胁迫了,那他还就非说皇帝是被胁迫了。   翻翻史书看看其他朝代的历史,哪怕是历来被人称颂的旦禅位于基,也不过是因着刘朝的四世祖刘旦在刘基平定了谭后之乱以后,自知无力控制刘基,这才退位的,说的是主动,却也带着无奈和伤心。哪怕刘基最后创造出了文基盛世,也照样被清高的文人骂了百年之久。   这还是禅让的同为刘姓,更何况皇帝现在是要禅位给外姓人呢!   说皇帝不是被逼的,也得天下的人全信才行。   肖恩禄先是鼓动了洛阳城中的几位名士,将裴天舒骂的一文不值。今天说他是乱臣贼子,明天又说他是狼子野心。   本来裴天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的,可天天被人骂,辣面同志还是来了火气。   像这种事情解释了真没用,那些狗屁不通的名士反倒会说他心虚。他要是说什么能者居上,特么的他们又该骂他不要脸皮了。   裴天舒心知,名士背后的挑事之人,不过是想用舆论压制他。这一招,放一般人身上说不定会管用,就算是为了祖宗八代少挨点儿骂,也可能会认真想想该不该接受林浅之的禅位。   可裴天舒犯了牛脾气,他们越骂,他就越来劲。本来还准备选个黄道吉日再登基的,尼玛,不选了,择日不如撞日,老子明天就接管皇宫去。   至于兵权,本来就在他手里。   说一百道一千,我有兵权,我任性。   不服,来战啊!   对于裴天舒的提议,林浅之那里表示完全没有问题,只要裴天舒给他找好了能住的地儿。   裴天舒想了想,许久没住人的空房子不行,地方不够大也不行。要不然让林浅之住到忠义王府邸?其实赵王的府邸也空着呢,不过害怕林浅之想的多了,裴天舒就没敢提。   林浅之一听,就道:“这就等于咱俩换了换房子,行。”怎么可能不行,那里离长公主府近,离代王府也近。再一个占地面积够大,修的也够豪华,也算是能配得上他前皇帝的身份。   好吧,那咱们就立刻马上换房子吧。   裴天舒没想到的是,林浅之还挺高兴的,抱着宝音公主,立马就让人备车说他要出宫去。   禅让的比被禅让的还心急,真是……裴天舒老有一种要被人坑了的错觉,仿佛林浅之要让给他的不是什么皇帝之位。   裴天舒稳了稳心情,说他,就这么走不行,你就不带点儿财产什么的?   林浅之眨了眨眼睛,满脸不明白他说什么的表情。   裴天舒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知道林浅之为什么当不好皇帝了,这孩子就是个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不管是一家之主,还是一国之君,自己不知道操心经济问题,甩手交给别人。我去,大家都知道皇帝长了一张好骗的脸,完全乱套了好嘛。   林浅之不知道自己的财产有多少,裴天舒也不好叫他把内库都搬空吧。不是他贪财,这不是还得接着过日子!   裴天舒左思右想,还是等他先查查帐,再说给林浅之分多少东西,反正最少是内库里所有东西的一半,最多……哎呀,还没正式登基,头疼的事情就来了。   裴天舒一副牙疼的表情,最后一挥手道:“你先出宫,剩下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总不至于让你不能开府过日子的。”   林浅之连皇帝的位子都让了出去,更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了,摆摆手道:“没事儿,三叔,我信的过你。”现在是他为鱼肉,人为刀俎,关键这刀俎还是他自己选的。嗯,做人可以不相信别人,但总要相信自己。   就这样,林浅之带着必备的他女儿,后头还跟着十好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驶向了忠义王府。   其实按照他的理想,那些女人真是一个也不想带的。   可裴天舒说了,尼玛,那是人又不是东西,你不要了,老子也不能捡漏啊,实在不行,全送到白华庵去。   林浅之心一软,又全都带上了。   历史洪流中的男人和女人,就好比是水和鱼的关系,水可以离得开鱼,鱼却是一离了水就活不成了哩。   林浅之将后宫中的那些女人一齐带到了忠义王府,没人去问她们是否愿意,甚至很快人们就会将她们彻底忘记,她们的喜怒她们的生死,全都埋没在了同冷宫一样的深深后院里。   不知她们会不会甘心从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地位,一下子沦落成了家庭妇女。但事情发展到了这里,比她们不甘心的大有人在。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后知后觉的众臣们才发现变天了。   昨天上朝的还是姓林的,今天坐在宝座上面的已经是姓裴的了。   虽说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这发展也太快了有木有,登基大典还没有准备好有木有,感觉也太奇怪了有木有。   可这话没人敢说啊,管你是心甘情愿跪在姓裴的面前,还是不心甘情愿呢,反正有种血溅宝殿,没种的都乖乖地……都跪吧。   肖宰相表示,心里头都窝出了血,可还是没节操地跪了下去。   这不是没办法嘛,裴天舒也是个没节操的,他来上朝,外面还有一万裴家军。   肖宰相除了想说擦擦擦,真的就没其他的了。   可其他的人话多啊,一会儿提议,皇上,咱们要不要改个国号年号什么的呢?   裴天舒很任性地说了句,麻烦,不改。   这就又有人提议了,那皇上,您什么时候举行登基大典,还有要不要起个尊号呢?   裴天舒又道:“这事先不着急。”紧接着他又表示,今天是上任第一天,虽说大家都很熟悉,但还是只当第一次见面,相互熟悉熟悉的最要紧。尊号那些个哄自己开心的事情,还是放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再提。   众大臣面面相觑,压根就摸不准新帝的心思,可……上朝总得找个事情议一议吧。   裴天舒点点头,很认同地道:“那就议吧!”   众大臣:“……”我去,议什么呢亲?   都知道裴天舒当了皇帝,一定比林浅之难搞,实在是没想到难搞程度破了顶,不兴这样玩的。   裴天舒看着下头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老子才上任第一天,虽说老子不是什么新人,顶多算是升了个职而已,但有些事情没有摸得清清楚楚,还是低调一点儿才行。   不打无准备的仗,不止可以用在两军对垒,也可以用在把握人心之上。   裴天舒决心要做一个低调又充满神秘感的皇帝。   当然这是他自己以为的。   众大臣早就被宝殿外的情形吓尿了,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尼玛一万个会喘气的,怎么没有一点儿喘气的声音呢。   是以,裴天舒不说话的时候,众大臣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裴天舒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譬如前皇帝林浅之成了静王,前忠义王府成了静王府。   林浅之都已经不是皇帝,谁还会关心他的问题。   人呢,大多数都是现实的。   说完了林浅之的事情,裴天舒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有些猛料不好现在就下,就算是枪打出头鸟,他也得给鸟出头的时间啊。重点是他还没找到当皇帝的感觉,就好比不熟悉工作岗位一样,内心充满了迷茫,最后一挥手道:“退朝。”   跑吧,快跑。有好多人出了宫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长出一口气。   觉得自己今天表现的很温柔的裴天舒,实在是想不到上任的第一天,就给许多人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压力。   就连根本就不服气的肖白鹤也不得不承认,方才在宝殿中自己想的最多的事情,那就是裴天舒会不会下令撤了他的京兆尹之位。   这还算是好的,他爹肖宰相都不好意思跟他儿子说,其实他想的最多的是害怕裴天舒追究名士的事情,万一已经查出了是他捣鬼,叫上来几个卒,将他给当朝咔擦了都有可能。   肖家父子,儿子是害怕裴天舒追究他曾经肖想过楚氏的事情,爹呢,则是从始至终都担心自己被打压,就先做出了抵抗别人的事情。   父子两人一商量,别再想争取联盟了,咱们自己干吧,硬拼肯定不行,不如智取。   怎么个智取法呢?   肖宰相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昔日自己媳妇还待字闺中和裴天舒丈母娘发生的过节。   他兴奋地和他儿子耳语:“咱们给祭酒夫人下个帖子,先将他骗至府中,然后再……”   谁能想到当年刘家的一个继室女,如今成了皇帝的丈母娘呢。   裴天舒一登顶,想和他搞好关系的人多得是,他们肖家另辟捷径,先从皇后的娘家下手,也不会令人产生怀疑。   这是连裴天舒都没想到的事情。      ☆、第160章   肖宰相要实施的这个计划有点儿玄乎其玄,不是说他要借助鬼神的力量撒豆成兵,而是怎么看都是不太靠谱的。   一向胆小稳妥的肖白鹤起初是不同意这么干的,倒不是不能相信他爹,而是信不过给他爹出谋划策的“高夫人”而已。   这个“高夫人”自称是已被灭的高御史的夫人,在高家被灭的第五天自动找上了他爹。   可肖白鹤见过真正的高夫人,那么住在他们家后院的这个……他猜测很可能就是高御史养在外面的女人,也就是前前任虎贲中郎将高若凡的亲母。   哎哟,光想想这女人的身份,肖白鹤就觉得是极不靠谱的。肖家同裴家的关系虽说一直不怎么好,却从不牵扯人命。而那个女人恐怕满心里的都是为丈夫和儿子报仇。思想过于偏激,心情过于急切,能给他爹出什么好主意!   可他爹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不止将那“高夫人”奉为上宾,不出几天,就言听计从了。   还别说,高家被灭的是真不冤呢!就是前几天现静王前皇帝才宣布要禅位给裴天舒的那日,那个“高夫人”就领着他爹去了离洛阳城只有三里的启光道观,他爹一回来就欣喜地跟他道:“鹤儿,咱们捡到宝了哩。”   至于是什么宝,他爹一开始还不想说,最后才稍稍给他透露了一点,说的是那启光道观下头有一地道。地道的里头不止藏满了兵器,还直接挖到了洛阳城里。不过,地道的出口到底在哪里,不知是不是连他爹也不知道,反正说的是含含糊糊的。   自打见识过了地道,他爹和那“高夫人”就定好了计划。得先将他们家的一万私兵集合起来,然后不引人注意地藏在地道里。待他们成功地骗的祭酒夫人到了启光道观,手里有了人质,当夜就让那一万私兵从地道里进城,再和他这个京兆尹里应外合,迅速控制城门乃至全城。   神出鬼没的做完这一切最好不过了,要是中途被发现了,只要裴天舒轻举妄动,就以祭酒夫人的性命要挟,万一皇后或者长公主是个孝顺的,要求调换人质……哈哈,那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爹想的是真挺好的,那一万私兵也顺利地都藏在了道观下头的地道里,可尼玛发给祭酒夫人的请帖却犹如石沉大海,一直得不到回应。   肖宰相气得嗷嗷直叫,说那刘氏不过是个祭酒夫人,竟然敢下了宰相夫人的面子,实在是可恨之极。   差不多的时间,楚祭酒也在和他夫人说这个事情。   楚祭酒道:“女婿接受了静王的禅位,名士们已经将他骂的狗血淋头了,要是再将你托大不肯去赴宰相夫人之邀的事情宣扬出去,不定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呢!”   又傲娇又任性的祭酒夫人闷哼一声,道:“我去和不去,女婿都要挨骂,你又何苦让我委屈了自己。”   楚祭酒一怔,无言以对,摇摇头出了门,可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将这件事说给女婿听。   可是他有顾虑,虽说女婿还是那个女婿,但身份变了,他这个老丈人见了女婿也得行大礼。重点是女婿很忙啊,拿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女婿,他这个比较清闲的老丈人心里过意不去。   要不去跟女儿说?   楚祭酒养女多年,对他女儿的性格太了解了,他女儿对内宅的事情还理不太清呢,像这种看似是内宅实际上与外宅也脱不开关系的事情,跟他女儿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说给外孙女听。   并且外孙女还住在长公主府没有进宫去,楚祭酒一出了门,坐上了马车,就直奔武陵长公主府去了。   去的也巧也不巧。   巧的是他外孙女就在府中呢。   不巧的是……貌似代王刚刚苏醒,这本来是件挺让人开心的事情,怎么他外孙女看起来并不是太高兴呢?   楚祭酒看着正训斥外孙女婿的外孙女,他有点儿发懵。   金玉这孩子是个厉害的他知道,没想到训起夫来比她外祖母还要厉害哩。   这就有意无意地朝代王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代王是昨天才“醒”过来的,派人给裴金玉送了口信,直到今早她都没有露面,只好是他过来找她,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虽然林浅之向他借种不成的事情,裴天舒早就应该透露给她了,可像这种光荣抵挡了诱惑的事情,他还是想亲口说一说的。   再顺便聊一聊,她为他做的那些,他是很感动的。   不提裴金玉为了他将洛阳闹得纷纷扰扰的事情还好,一提裴金玉就翻了脸,差一点儿动上了手,幸好楚祭酒来了。   他的同情眼神,代王一一接收到了,还顺便回了他一记“我很好,我很享受”的温润笑容。   好吧,楚祭酒想,我就不参合你们的家务事了。   毕竟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漫漫人生好几十年呢,不耍耍花腔,这个日子过的也太无趣了不是。   楚祭酒自动忘记了刚刚看见的那一幕,象征性地关心了关心代王的身体,不是他姓楚的没人性,主要是他刚刚可是看见了,他外孙女一脚飞踢出去,代王那一跳有多高有多远呢。   紧接着,楚祭酒就和裴金玉说了宰相夫人要请她外祖母同去城外的启光道观祈福的事情。   裴金玉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对,很紧张地问了一句:“我外祖母应邀了?”   楚祭酒摇摇头,道:“你外祖母她是个执拗的性子,说什么都不肯去呢!”   真的,有一个傲娇的外祖母一点儿都不是坏事情。裴金玉笑了,道:“不去就对了,且看他肖家还要玩什么。”   ******   同一时间,肖宰相正在家里玩砸盘子的游戏,都砸好几套了还不过瘾。   肖白鹤就坐在一旁看着他爹拿那些死物撒气,他爹非说是因为裴天舒登了顶,祭酒夫人才这么傲娇的。   肖白鹤不敢和他爹争辩,但他的心里很清楚,就算裴天舒没有登顶,祭酒夫人也照样不会应了他娘的约。这人的傲娇可不是一天养成的,想当年他请了私媒去楚家提亲,被祭酒夫人骂了个无言以对,还被赏了一个大耳刮子。   想想当年他肖想过的女人,居然成了皇后,还真是……怎么说呢,证明了他的眼光其实还行。   肖白鹤默默地叹气,这时候砸累了的肖宰相也叹了口气,最后一拍桌子道:“骗不来也没关系,咱们直接劫一个来,不分人选,只要是裴天舒的亲戚就行,还得是重要的。”   按照肖宰相的说法,谁在外走动的最多,谁中招的可能就最大,那多半就是那几个男人了,譬如楚祭酒,裴天恒等等。   肖宰相准备铤而走险,可谁知道,宰相夫人一出马一个就顶了俩。肖宰相不是以她的名义给祭酒夫人下了帖子没有得到回应,她儿子将计划告诉给了她听,她冷笑一声,二话不说自己给裴老太太下了个帖子,没想到当天回信就来了。   她同裴老太太约好的时间就是明日的早晨。   肖宰相一得到这个消息,就喜不胜收地直夸宰相夫人是个贤内助。   宰相夫人就道:“哪里,哪里。”实际上她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一方面是为了防着住在后院的那位贵客“高夫人”,另一方面她得为了他的儿子留条后路才行。   宰相夫人一夜不得安眠,清早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交代肖白鹤一句:“有些事情能做就做,不能做的时候保全了自己最要紧,娘是指望着你才能活下去。”   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听说裴家姓的是佛,并不是信道呢。”   肖白鹤一愣,还没有理清他娘的话中话,他娘就已经迈腿上了马车。   听说他娘和裴老太太约好了要在城门边汇合。要是事情顺利,明天他就能去启光道观见到他娘。可,要是事情不顺利的话,那么刚刚很可能就是永别了。   肖白鹤的心里一沉,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他又想,也不知他爹到底要折腾出什么结果才满意,就算肖家和裴家不对,大不了辞官不干了行吧,何必要压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去殊死一搏呢?   这是在紧要关头想要掉链子的节奏。   肖宰相怎么也想不到他儿子的心是如此的不坚定,更想不到的是——终于到了晚间,按照计划好的,他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儿子去城门做内应,尼玛他儿子居然在北城门碰见了代王。   肖白鹤大吃一惊,支支吾吾地问代王,他怎么在这里?   代王淡淡一笑道:“自然是等你。”   肖白鹤的额上霎时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粒,他爹总是不服气裴家,说实在的他一向都是服气的,主要是不服气不行。   肖白鹤四下看看,没有看到长公主的踪影,下意识问了一句:“坐守南城门的是……”   代王挑了挑眼皮,悠悠地道:“正是拙荆。”   连代王都不知道的是,他的拙荆现在可不在南城门,而是在某个地方正准备玩水淹“地鼠”的游戏。   作者有话要说:裴天舒进了深宫,没人管的他女儿也不知道一不小心会玩坏了   ☆、第161章   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时候,肖白鹤不过才离开家了半个时辰而已,心急如焚的肖宰相觉得一刻也等不下去,带着亲随就出了府,往南而去。   离南城门最近的平南巷,一条巷上有十七户人家,其中坐北朝南相连的三户是同属一个人的。   与平南巷隔了一条街道的安雨巷也是同样的情形,且一直往北,每隔一条街的巷子里都有那个人的产业。那个人自称高莫氏,至于全名谁知道呢。   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肖宰相对她的信任。   仔细研究过洛阳城邑图的肖宰相瞧出了门道,要从高处往低看,高莫氏的那些房子连成了一条线,按着这条线走,从南城门到皇宫只需一刻钟的时间而已。   而这些房子的下头,确实都有地道呢。   还记得那天,他问高莫氏拿什么来和他合作?   高莫氏带着他在南城门那边走了一趟,他的惊讶之情无以言表。他和他儿子有一样的想法,高御史和高中郎死的是真不亏啊!也就是裴天舒雷霆一击,杀了高家父子一个措手不及,要不然鹿死谁手,还真不知哩。   当然,要是高家父子不死,他也捡不到这样一个大便宜。   高莫氏说了,她只要为丈夫和儿子报仇,要的是裴家满门的性命。至于那些男人们才喜欢的权力,她一个女流之辈,要来又有何用呢!   这话,肖宰相是全信的,还许诺了要给她无数的金银,她要是觉得还不满意,就是给她一个皇后的位置坐坐也行。   反正,皇后、女人,和权力与尊荣相比,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什么发妻不发妻的,像他们这种家庭,男人与女人的结合哪个不牵扯到家族的利益。说白了婚姻只有两个作用,一是传宗接代,二就是将两个有共同利益的家庭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什么爱情,那是哄傻瓜的。   高莫氏是个没有娘家的,一个没有娘家的皇后,总好过他的发妻刘氏背后的百年世家。   他要是皇帝,一定不能是个被任何家族挟制的皇帝。   还没有坐上皇帝位置的肖宰相,就已经在头疼做了皇帝才会头疼的事情,他这是自信地觉得他的胜算有个七八成。   裴天舒那个土鳖不过是仗着手里有几个兵,可那些兵马又不是全都驻扎在洛阳城里的。他那个人又自大的很,总觉得自己用兵如神,裴家军的大部分人马都是驻扎在城外的两山之间,动不动就搞什么红绿对抗,实在是笑死个人了。   肖宰相早就算过了,驻守在洛阳城中的人马,就是加上皇宫里的,也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万人。   他此次是突袭,又是当朝的宰相,只要控制了城门,占据了有利的条件,他有信心会得到大部分世家的支持……只等今晚过去,一切就尘埃落定。   肖宰相带着亲随走的很小心,专在那些连白天都人不多的巷子里穿梭着,就像是生怕会惊动了什么人。   可能是因着街面上太过寂静,也可能心里老是惦记着一会儿要做的小坏事,这一行人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胆的。   走夜路的时候,越是怕鬼,就越是觉得身后跟着鬼。   走一路都很小心往后看的肖宰相,忽略了前面,这就很不幸地碰见了裴金玉。   ******   裴金玉本来已经去了南门,还登上了城门,凝视着黑漆漆的洛阳城,却忽见有几户人家这个光景还亮着灯。   洛阳城南没有什么能叫出名号的大户人家,小门小户多半心疼灯油钱,天一黑就要上床睡觉,哪里还会白白地燃着灯。   虽说亮着灯的人家并不多,可隔了几条街就有那么一户,像是专门为了什么人留的灯。   要放在平时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引起裴金玉的注意,可今日裴老太太和宰相夫人出了城,至今都没有回转,肖宰相若是起事,不选这时,又选何时呢?   越是这种紧要的关头,越不能大意,还得是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的心里有了疑惑,立马召来了一支近卫军,想去那几户亮着灯的人家瞧瞧。   嘿,这就撞见了肖宰相。   当然当时瞧见的只是数不清的黑影。   裴金玉的人要上前盘查,那些黑影一转身拐进了一个胡同。   他们就得追啊,追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裴金玉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那些黑影的人数在不断地减少,这绝对不是一个错觉。   裴金玉的心里顿时就联想起了那些亮着的灯,索性也不追了,凭着记忆记得这一片的几个巷子里就有亮着灯的人家。   裴金玉先是遣人去调兵,这才道:“挨家挨户的查,就说长公主府逃了一个家奴。”   不多时,八骏就带了百十人赶了过来。   人多好办事,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排查了好几条巷子,可疑的人家倒是没有,就是有两户人家是空着的。还特地问了邻居,一个说是房子前年易主,原主人回了乡下,现主人至今都没有见到过。另一个家中有一老仆看家,却是个又聋又哑的,左右的邻居则是说主人去了关外做生意。   裴金玉想了想,简单吩咐了一句:“锁门的砸锁进去,有老仆的先绑了再说。”   唉,长公主啥时候都改不了简单暴力的习性。   裴金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这就亲自出马,将这两所房子挨个看了个仔细。   房子就是普通的民居,前后两进,中间是天井,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无独有偶,两户人家的院子里头都有一颗茂盛的大树,虽然树种不同,但树下都放着一块光滑的一个人抱不过来的大石头。   裴金玉围着大石转了几圈,没有瞧出什么门道,出于谨慎,还是吩咐众人将大石搬开看一看。   大石才挪动了一点儿,裴金玉就发现了蹊跷,就好比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大石的下头也露出了空洞的一角。   裴金玉判断大石的下头有地道,她的第一反应是:“快,快去给代王送信。”语气果断,但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裴筝也下意识小声问:“要不要给宫里……”   “不急,”她跺了跺脚道:“人要是真在下头,那就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了。”   这时候的裴金玉并没有想到地底下可是藏了有一万人,却也留了一个心,生怕自己带的人少,地底下的人一涌上来,胜算不大。   她给了裴筝一个白手绢,白手绢的上面正是盖着裴家特殊的“虎符”印记。   她叫裴筝赶紧去将城中可以调动的人马都调来,这一边则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只要是家中有巨石的全部派人留守,不要搬开大石,不要轻举妄动,还得是轻声轻语的。然后又派人去准备油、火,还有水,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命令。   一切都几乎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居然搜索到了十六户人家的院子里有这样的大石头,有些是无人居住的,有些则有老仆或老妪在看门。光被绑的人都有七八个了,这可能还只是冰山的一角。   裴金玉这时候才意识到了她发现了怎样的一个大秘密,这条地道很可能一直挖到了皇宫外,说不定还挖到了皇宫里。   林峻游和林浅之那两个笨蛋也不知是怎么当皇帝的,天子脚下居然可以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可思议。   就算地道挖的深,挖掘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声响,那运土是怎么往外运的?   她裴金玉再不敢耽搁,赶紧往皇宫送信。她先前不想给她爹送信,是觉得她爹最近太辛苦,若是事情不大,她和代王就能解决,又何必烦劳她爹呢。可地道要真是挖到了皇宫里,那现在的皇宫势必要加强警卫,得有所防范才行。   等到裴筝调来了离此最近的教场驻军,她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分散到十六户人家里,然后她这厢就叫人先搬开了巨石,开始往里头灌水了。   她专程挑了一户紧邻小河的人家,这不是运水什么的比较近。   裴金玉也不算太没有人性,没有先用油用火,也算是仁慈了吧?不过,她倒是让人将预备好的油、火、还有草料和木材,往另外的十五户人家里送。   试想,若是一个洞口水攻,一个洞口火攻,再一个洞口烟熏,那洞挖的就算再深,那滋味也够销魂了!   当然,那是最坏的结果,目前先行动的也就是她这里在水攻而已。   揪着肖白鹤匆匆赶来的代王,瞧见的就是这副光景。   裴金玉一见他,还冲他招了招手道:“逮住了几只地鼠,先拿水淹淹,就是不知地鼠可会游水呢?”   代王一笑道:“无妨,游上来了,再拿棍子打下去。”   蹲在墙角的肖白鹤一听,满心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代王和长公主是真夫妻,一个比一个凶残哩。   敌我双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火攻和烟熏到底还是用上了,最后才熏出了最肥最大的鱼——肖宰相。   可是并没有人见到肖白鹤口中的“高夫人”。      ☆、第162章   代王拉着肖白鹤让他指认到底哪个是所谓的“高夫人”。   肖白鹤狠毒了她,只想着要不是她平白无故地赖上了他们家,他爹不一定就真的有胆做出叛逆的事情。   是以,不用代王交代,他认认真真地寻摸了两圈,而后失望地摇了摇头。   代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指了指墙角,又让肖白鹤回去蹲着了。   这时候,他爹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没有和其他人绑在一起……嗯,就是也蹲在了墙角里。   肖宰相看肖白鹤老实乖顺地蹲了回来,一头火气无处撒地嚎了一句:“你这个没出息的……”   话还没有说完,嫌他聒噪的裴金玉道:“你有出息,有出息就蹲在地底下,别上来啊!”   肖宰相又不能说她往地底下熏了那么多的烟,他不上来难道想当熏鸡,只好很有气节地回骂她:“你个泼妇,一看就是个没教养的。”   虽说教养这个东西是每个人都应该必备的,但放在某种时候真的会很多余。难不成还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他钻到了地下,什么行动都不付诸,才能表现出公主应有的高贵教养嘛?   裴金玉这时候不理他,不过还是准备等这边的事一了,就去宫中跟她爹说一说这个事情。毕竟质疑她的教养,那就是质疑她爹的人品,她想她爹应该会比她更在意这件事情。而她现在顾不上理他,主要是她现在的神经还处在高度集中的状态,集中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消失的“高夫人”。   狡兔有三窟。所谓的“高夫人”不止挖通了小半个洛阳城,就是退路都不止一条,连老道的肖宰相也当了她的马前卒,实在是让人头疼的女人啊。   且这是她第二次逃出裴家的围猎了,除掉高家父子的那一次,她也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明明很成功地阻止了一场浩劫,可裴金玉的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   总有一种还有事情会发生的感觉。   一夜未眠的裴金玉将后续的事情甩给了代王处理,赶在她爹下早朝的时候进了宫。   朝中的大臣们早就议论开了,半夜里兵马的调动,就算刻意压制了声响,也照样惊动了许多原本早就嗅到了血腥味道的人。   加上早朝之时,不见了肖宰相和京兆尹。恰好,又有许多大臣出宫的时候碰见了进宫的长公主……   这下众大臣们议论的话题,就不止是皇帝还没有正式登基,一出手就干掉了宰相这么简单了。还有就是长公主一个女流,真的是不让须眉。   总结是裴家的一家子就没有一个好惹的。   气势上比林家的人胜出了一大截呢。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呈鸟散状。明哲保身,而最好的保身办法,那就是多办事少说话。走吧,走吧,努力工作的要紧,尤其老板还是个一看就很拼命的。   才下了朝的裴天舒不想也知道大臣们在议论什么,无非就是他做了皇帝,还没将他老娘接进宫做皇太后。   这是有违孝道的事情,更是让他心烦的事情。不是不想接,是唯恐一将她接进宫,就会搅乱了整个后宫。   要知道,她娘的威力是两个顶级的妖妃都比不了的。   不当皇太后的时候都知道以老太太的身份搅东搅西,有了皇太后这个凌驾所有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会带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裴天舒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想岔了,众大臣这会儿还真没想起来皇帝的亲娘在哪里,究其原因是被其他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那就是被他女儿和女婿吓惨了。   呈鸟散状的众大臣一出宫,就听说了无数个版本有关于肖家父子消失的原因。有长公主和代王为了捉拿肖家父子在城中挖洞的,也有长公主一生气将肖家父子做成熏鸡的。   总之,版本是一个比一个凶残的。   再一次总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姓裴的女人更是。   ******   做事向来不计较会引起什么舆论的准皇帝裴天舒,正和他女儿谈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唉,怎么说呢,好歹是自家人,总不能也不惦记老太太的事情吧!   裴天舒问他女儿:“你就放任那刘氏将你祖母带出了城?”   好吧,他可爱的女儿啊,自打他一进皇宫,就要求他先理清楚皇宫和朝堂上的事情,至于那些四通八达的信息网,全部由他女儿接手了。   是以,忙得焦头烂额的他时不时地想起还得抽个空接他的老娘进宫,却怎么想都想不到他老娘被人诓出了城,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裴天舒就见那厢的他女儿点了点头,裴天舒惆怅了,眼睛眨了又眨,还是很确定地道:“女儿啊,那可是你亲祖母呢!”   裴金玉轻微地点头:“我知啊,我又没说她是不亲的。”   裴天舒:“那你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身陷囫囵,关键你还把她当做了诱饵……”   裴金玉不满地翻了翻眼睛,“拿她当饵又不是要把她溺死。”   裴天舒心道,这丫头也是个记仇的,果然是他的亲女儿,一岁多的事情记到现在,那记性一顶一的好啊。转念又一想,他是不是还得感谢他女儿没有问那个经典的问题,“我和你妈掉进了河里,你要先救谁呢?”   裴天舒取掉了头顶上的冕旒,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哎哟,我娘掉进河里了……”   他不喜欢他那个娘不错,可不代表能够坐视不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裴天舒头疼的不轻,就在这时,代王求见,还带来了宰相夫人刘氏。   这刘氏其实昨天下午就回了洛阳城,不过没敢回肖府,一直呆在隐秘的地方,时刻关注着肖家父子的消息。果然不出她所料,两父子都成了别人网中的鱼。   刘氏救子心切,不等裴家找她,就自动跳了出来,是想跟裴天舒谈判的。   她提出了交换,要以准皇太后交换肖白鹤。   裴天舒说:“行啊行啊。”   裴金玉却说:“不行不行。”   父女俩对视了一眼,裴天舒道:“金玉,你祖母非救不可。”这和喜好无关,只牵扯人的良心。毕竟他来到了这里,和裴天诚,还有裴天恒一直都保持着很愉快的关系。就算是兄弟的母亲,也没有不救的道理。   被亲爹误解,裴金玉表现的还是很酷的。她白了她亲爹一眼,然后才转脸同刘氏道:“你将我祖母藏在了洛阳城五里外的宝山寺可对?你昨天午时将我祖母迷昏在了那里,就紧赶慢赶地回了洛阳城可对?留了十人看守,另外的二十几人则陪着你儿媳还有孙子去了宝山寺后头的小村庄暂住可对?可惜不巧的很,我的人昨日正好也去宝山寺上香,已经将我祖母安置妥当,不牢你费心了。”   刘氏震惊,指着裴金玉道:“你将我孙子怎么了?”   裴金玉从头到尾只说了安置妥当了他们裴家的老太太,可没说碰过她肖家的任何人。这刘氏和她爹真是一样的讨厌,就是刚刚她也只说了眼睁睁地看着裴老太太出城,又没说不管她的死活。   裴天舒已经听出来了,他冤枉了他女儿,嘿嘿一笑,怪尴尬的。   可是刘氏会错了意,还以为他那是稳超胜券的得意,面色一沉,道:“怎么说我与你岳母也算是同宗同族,没想到你还真能做的出赶尽杀绝的事情!”   山不转水转,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裴天舒也遭受了天大的冤枉。   什么赶尽杀绝,至今为止他可是连肖家人的一根毛都没有剃过好嘛!别说的他好像是来自地狱。   刘氏一想起自己可爱的孙子落到了裴家的手里,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傲气。   她道:“我知道是肖恩禄那个老东西鬼迷了心窍,白鹤不过是被他爹逼迫的,还有甘露,他只有三岁,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就只差说要杀就杀老东西,放过小的吧。   裴天舒现在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淑女,不,是皇帝。他哪里知道肖白鹤和肖甘露在哪里,这就下意识地将她女儿望定。   刘氏也看见了裴天舒探向裴金玉的眼神,跪着到了裴金玉的面前。   刘氏的长相有一些像她的外祖母,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和一对又厚又大的耳垂。   刘氏如此地跪着,裴金玉只觉压力很大,后退了一步道:“我同意你的提议,不过交换的人质要改一改,你将‘高夫人’找出来,我就将肖白鹤放了……还有肖甘露,我只让人带走了我的祖母,并不曾动过你藏起来的任何人。”   刘氏感激涕零:“是了,长公主又不是肖恩禄那个老东西,怎么可能做出以人质威胁旁人的事情。只是那‘高夫人’去了哪里,我实在是不知情……”   裴金玉沉默不语。   想要讨价还价的刘氏道:“洛阳我们是呆不下去了,请求皇上和长公主恩准,这边的事情一了,就让我带着儿子和孙子离开洛阳,不问归地。”   裴天舒道:“可。”   可刘氏还不吐口。   裴天舒看了裴金玉一眼,她只好也道:“可。”   又特地加了一句:“我听我爹的。”   那刘氏这才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道:“我想我大概知道‘高夫人’藏在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女人的侦查力,一般会在地位受到威胁的时候,显现出来   ☆、第163章   女人的侦查力,会在身份地位受到威胁的时候,全面性地爆发出来。   而这种威胁不一定实际发生,女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预知能力,尤其是面对早已经出现裂痕的婚姻关系。   刘氏一向认为男人与女人的美好关系可以用两个词来形容,一个是日久生情,另一个则是“日”久生情。   当然,这两个词用来形容她和肖恩禄都是不合适的。   她与他,早在十几年前就是日久生厌的典型。至于夫妻生活,自打生完了女儿,十几年如一日的是零。   可是自打那个“高夫人”到了肖府,肖恩禄居然破天荒地留宿在她的房间里,要不是心虚,还能是什么呢?   当时的刘氏就想,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虽然不在乎肖恩禄,可不代表她愿意做下堂妻。   这就让人特别留意着“高夫人”的动向。   那“高夫人”的谨慎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她住在肖府后院里最偏僻的小竹林,很少会踏出竹林,更不要说出府去了。   可刘氏并不相信她真的不和外界联系,定下了三个班次,不分昼夜地注视着小竹林那边的一举一动。   如此注意了几天,仍是不得要领。   那天,甘露非闹着要吃府外叫卖的果子糕,刘氏让心腹赵妈妈出去买。   赵妈妈回来后说碰见了“高夫人”带来的老妈子也去买果子糕,看见她去的时候,还特地礼让了一下。   赵妈妈说的重点是小竹林那边的人不仅是个谨慎的,也懂得分寸,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而刘氏一听,觉得重点不在那里。   她当下就吩咐了前院里她的陪嫁李达,让他瞧一瞧那卖果子糕的过几天会不会还来这里。若是小贩还来,势必要摸清他的落脚地。   谁知道,也没等过几天,那卖果子糕的小贩第二天就又来了,紧接着第三天、第四天……几乎天天都会来肖府门外转一转。   还有那“高夫人”也挺有意思的,每隔个一天,总要让身边的老妈子去买些果子糕。   刘氏的陪嫁李达也是个办事谨慎的,用了三天的时间,彻底摸清楚了果子糕小贩的落脚地。居然离国子学很近,就在国子学后头的太和巷里。   太和巷里头住的多半是国子学的年轻学生,一个小贩住在那里,实在是有够突兀的。   刘氏认定了其中有猫腻,又叫人盯了几天那宅子,后来发现,院子里头不止住着那小贩,还有一对年老的夫妻带着一个同甘露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外表看来那就是幸福的一家子,可是仔细观察的话,发现不管是年轻的小贩还是年老的夫妻,无不是对那个小男孩言听计从的。   而如今,刘氏同裴金玉和裴天舒说的地方,也正是那里。   刘氏道:“那小男孩八成就是“高夫人”的亲孙子,那可是高家唯一的独苗了。”   刘氏可能觉得自己立了大功,可裴金玉和裴天舒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高家唯一的独苗,不过只是“高夫人”而已。   裴天舒想了一下,很理智地下了命令。   他本来还想另叫一个人的,譬如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领,可又生怕那人不是“高夫人”的对手。   他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决定让代王带人去围了宅子。最好是和平拘捕,实在不行,非得动武的话,一定要减少损伤,不殃及旁人,还有一定要捉活的。   总之,妇孺是天生的弱者,哪怕她是一条毒蝎子,也最好不要发生什么血腥的事情。   他们是男人,更是胜者,得注意风度不是。   裴金玉表示,要跟着去看看。   裴天舒眼睛一瞪道:“你就给我呆在这里。”   好吧,又是皇帝又是亲爹,她得听话才行。   凑不成热闹的裴金玉又不准备在这里看着她爹处理政事,她和代王一起出了殿门,不过是一个往外,一个继续往里。   裴金玉是要去后宫看看她娘和她弟弟们。   两人要分开的时候,代王刻意顿住了脚步,道:“金玉,替我向皇后娘娘问安。”   裴金玉也下意识地停下了步伐,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代王冲她展颜一笑,大踏步地向着皇宫的大门而去。   裴金玉一怔,就这样眼神放空地一直到瞧不见代王的身影。   ******   话说代王出了宫门,就即刻清点了五百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太和巷进发。   别说是藏匿着“高夫人”的宅子了,就连宅子所在的整个巷子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切都很顺利,几乎是没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宅院的大门,也见到了一直很神秘的“高夫人”。   她就坐在院中,且正对着门,就像是倨傲的公主,审视着进来的众人。   看容貌,她和普通的妇人没什么两样,年轻的时候或许很美,如今却只剩下了干瘪的躯体和斑白的发丝,唯有周身的气度彰显着她的特殊性。   代王记得听谁说起过这个“高夫人”的出身并不好,此一观,便已知这种说法有出入。   代王上前,正想同她说几句话,却见她冷笑了三声,头一偏,竟没了气息。   代王挠了挠头,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啊。若是不知情的,越看他就越像是个欺凌妇孺的。   不管怎么说,犯罪分子已经畏罪自杀,他也没那个本事去和阎王抢人。   代王猜想,她是想一人身死,换几人活命。虽说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孙子,但照样可见她是个果敢且有情义的。   关于她的来历,代王就更好奇了,倒是可以问一问这宅子里的其他人。   卫兵一共从这所宅子里搜出了五个大人和一个孩子。   孩子还正在熟睡,代王又不是真的来欺凌妇孺的,他先是命人将“高夫人”的尸体抬下去看守,又命大部分的卫兵退出宅院,只余了几个近卫在身旁,这才开始问话。   那几人可能是得了“高夫人”的嘱托,有问必答,配合的很。   原来这个“高夫人”确实做过暗门的娼妓,可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她本姓卫,名卫琪,乃是玉王卫英的长女,算起来还是卫妩的大姐。   玉王卫英,是卫妩和卫单的庶出大伯。不过卫妩压根就没见过这个大伯,早在卫妩出生之前,玉王和卫妩的爹争皇位,结果被灭了满门。那时,十二岁的卫琪逃出了那场浩劫,却陷进了又一个人间地狱,被拐子拐到了暗门,最后成了娼妓。   后来她迷住了高秉光,成为了他养在外室的女人,又给他生了儿子,这是那几人不说,代王已经知道的事情。如今他更感兴趣的是卫琪的手里应该还有一份城邑图,还有设计那地道的能工巧匠到底是谁。   可是这些不管代王怎么问,那几人都摇摇头表示真的不知情。   代王命人继续看守宅院,而他自己则带了几名近卫,往皇宫复命。   可是皇宫里的裴天舒和裴金玉一直等到天黑,都不曾见到代王的身影。   裴天舒和裴金玉已经知道了“高夫人”身死,还有她居然姓卫的事情。   裴天舒的心情不表,裴金玉惊讶的很,同她爹道了一句:“好生安葬她可行?”   裴天舒道:“哪怕她再罪大恶极,人死灯灭,入土为安也是必须的。”   “那她的孙子……”   裴天舒理解他女儿为何会发此一问,他女儿是“原住民”,认为连坐才是应该的。她的心里肯定还有疑虑,要知道斩草不除根,担心等那孩子长大,肯定会为他的家人复仇之类的。   这就是不文明的地方了,现代社会没听说过老子犯罪伏诛了,儿子替老子报仇的。   高家父子和那卫琪,说的是造反,为的是己利,扰乱了社会风气,破坏了社会治安。   犯罪就是犯罪,犯罪是不对的。哪怕犯罪的是你的至亲,不说让你大义灭亲了,你得明白报仇是绝对不行的,三观不正不行。   裴天舒觉得自己要改变这种认知是任重道远的事情,改革势在必行,但也不能着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大宏改造成现代社会的局面,条件也根本不允许,他只能循序渐进地去做一些他能做的。   他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没关系,寻个妥善的人家养着就行。”   裴金玉点头表示她爹的这个主意不错,父女两人四目相对,突然想起来了现在更应该关心的事情——说是进宫的代王,究竟去了哪里?   真不是代王的纯在感低,而是裴家父女太相信代王的能力了。况且,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今日的洛阳城还在警戒中,城里头到处都是巡逻的兵。所以,代王不会被人掳走。   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想干什么呢?   他是有前科的好嘛,裴金玉还没忘记他装昏迷的事情。   裴金玉闷哼一声道:“腿长在他的身上,管他会去哪里。”   ☆、第164章   裴金玉猜测的不错,腿长在代王的身上,他还真是心甘情愿跟人走的。   只因那人站在街口处叫了他的名字。   代王一听见那三个字,不由自主地就撇下了近卫,走了过去。   他这一世的名字叫林錾,是以,三个字的名字只有那个已经快被人遗忘的“林青峦”了。   代王自己都快忘掉了他以前的那个名字,定睛一看,发现叫他的那人身影好熟悉,很像是朱无涯,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人的头发是斑白的。   可是走近一看,竟然真的是朱无涯。不过才月余的时间,那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朱无涯居然苍老成了眼前的模样,代王表示惊掉了下巴。   紧接着,朱无涯说的话语,更是让他惊恐不已。   他道:“虽说我父亲为你和卫长公主续了命,但这只是偷来的阳寿,时光有限,尤其是卫长公主……阳寿将尽。”   然后,他转身就走。   听了这样话语的代王,岂有不跟上去的道理。   他和裴金玉的事情是个秘密,知道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是以,他连话都不好让人帮他带一句。   ******   那厢,和代王隔了些距离的元宵一开始没觉出异常,毕竟代王是个能分得清轻重的,本以为他就是碰见了熟人,过去说话的。谁知道,他一会儿竟跟着人走了。   元宵赶紧去追,却见代王和那人上了马车,一路绝尘向北城门而去。   这是裴金玉出了宫之后,才听说的事情。   裴金玉愤怒地道:“年纪越大脑袋越拎不清了。”   裴金玉还在埋怨代王,就见佳柔呈上了一封信,说是门房交来的,一定要长公主亲启。   她将信打开一看,内书:林青峦在香山崖壁。   这一下,裴金玉终于知道为什么代王会跟着那人走了。   裴金玉下意识将那封信投进了火炉,看着它一点点地化成了灰烬,才道:“备马,出城。除了裴筝,谁也不能跟去。”   在场的人都要疯了,怎么长公主和代王一块儿任起了性。   哎呀,长公主说话没人敢不听,也幸好她是理智的,至少身后还跟着裴筝哩。   大家因此而稍稍放心,可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就见裴筝独自驾车回转。   问他:“长公主去了哪里?”   裴筝:“……”丢了。   关键不是他丢了她,是她把他丢了呢。   就是到了香山崖壁下头的时候,长公主命他在原地待命,随手一指,说是去那边看看。还不等裴筝弄清楚那边是哪边,她就不见了踪影。   裴筝一觉察出不对劲,立马查看了方圆两里,没有一处有打斗过的痕迹,是不是证明长公主也是心甘情愿不见的!   对于女儿和女婿,要么是心甘情愿跟人走的,要么是被诓骗了。这种结论,不管是哪一个,裴天舒都不能相信。   没有原因,那两个孩子可没有一个是缺心眼的。   他死活不听那些目击者的说法,一个劲地认定眼睛和耳朵也是会骗心的。   他下了令,全国张榜,还亲自将洛阳城和香山崖壁翻了个底朝天,结果……是没有结果的。   裴天舒安慰楚氏,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我女儿和女婿一个比一个精明,不可能被人算计,一定是躲起来算计别人。”   楚氏也不知是该平心静气还是该狠狠地埋怨夫君,明明是安慰的话语,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悦耳哩。   楚氏推了裴天舒一把,继续捂着手绢流眼泪。   裴天舒拍了拍爱妻的肩膀,叹息了一声,走了出去。   要是下辈子可以选择投胎成男还是女,他一定会选择投生成女的,再找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遇见事情只用嘤嘤哭泣就行了。   他不是在怨责楚氏,他只是也想流泪。别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作为一家之主的他,没有哭泣的权利。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目前最主要的却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出了女儿和女婿的去向,再将制造这一切的人碎尸万段,不惜倾尽一国之力。   可是一天、两天过去,还是没有一点儿关于他女儿的消息。   这时候的裴天舒深深地觉得这世上令人最痛恨的词语就是“有心无力”。   裴天舒和楚氏对坐了一夜,两两无语。   那是一种天都要塌了的感觉。   就在夫妻两人被深深的恐惧笼罩的这天早晨,从北城门传来了发现长公主和代王的消息。   裴天舒拔腿就往殿外跑,一直等到他翻身上了马,跟在后头的东青才发现,“皇上,皇上,没穿鞋哩。”   ******   代王和长公主就这样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在洛阳城里。   没人知道那三天和三天之后的裴家人都经历了什么,大家不过是将此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今年除了皇帝换成了姓裴的以外,最令人惊讶和劲爆的事情了,就连裴天舒的登基典礼都没能引起同等的轩然大波来。   毕竟他都当政了那么多天,登基大典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裴天舒象征性地举行了“就职仪式”,和他一道就职的当然还有皇后楚氏。   国号不改,年号不改,连最平常的朝堂大换血都没有发生。   裴天舒就像上班一样,按部就班地做着事情。   他不是个乌托邦主义者,什么土地国有化、废除奴隶制,是现在的社会制度根本就不允许的。就算他有强大的军队,想要彻底地改变整个社会制度和形态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正式登基后的第一个月,颁布了他的第一项政令,也是他女儿在晋阳时就做过的,那就是大肆推广屯田制。   紧接着的第二项政令,是全国统一的科举制度,一年一期,分文举和武举,不分士庶,要彻底改善朝中无人可用的尴尬情形。   还有第三项政令,封了林枞一个巡疆督查令,还赐了银光宝剑,上斩王侯,下斩奸臣。命他带兵两万,替自己巡疆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哪个皇帝新上台都要烧一烧的。关键是裴天舒同别的皇帝不同,像上一届的林浅之,他的最大问题就是遇事不果断犹豫不决。而裴天舒的最大问题就是太果断了,果断的有些“独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是说提议出来,再让大臣们议一议。   众大臣被裴天舒这三项“独裁”的政令,搞了个措手不及。等缓过劲来才明白,我去,皇上让林枞去巡疆可不止是要清理贪官这么简单呢,有林枞那个杀神在,指不定会整出什么事情。   一时间,有人惊慌。这是以前干过什么,怕被人发现的。   还有人就很坦然,甚至满心的欢喜。这是什么都没干过,巴不得别人被查了出来,他好有上位机会的。   总之,裴天舒的“办公地点”已经快被那些大臣们踏平了,有胆小的来认罪的,有胆大的来探听情况的,还有检举的……反正是花样百出。   裴天舒一生气,又下了个命令,要求众大臣少在“下班”的时间来找他说那些不当紧的问题。别来表白,表白他也不听。也别来插科打诨,当他是傻子吗?还有来打上司小报告的,有事就说事,别来什么人身攻击,什么叫做光禄勋一看就是个贪财的,没有证据就乱说,证明这人为官也不行,不负责任啊。   众大臣又被皇上吓蒙了,各回各的办公地点反省去了。   裴天舒终于有了不工作的业余时间,拍拍坐疼的屁股,就去看他女儿。   自打他女儿出了上次的事情,他就将她接进了皇宫,命嘉荣几个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至于他女儿会不会反对……   唉,怎么说呢,他女儿已经不是从前的裴金玉了。   裴天舒一踏进春华宫,就见他女儿正在花园里玩耍,一看见他来,立马就飞扑上来。   她道:“父皇,父皇,我今日做了一件霓裳衣,这是我的主意,做出来一定会很美丽。”   以前的裴金玉哪里会在意这样的小事情,可如今……   裴天舒形容不好自己的心情,以前他为了女儿不够可爱而烦心,如今女儿变得和普通人家的女孩没什么两样,他怎么感觉都觉得很奇怪哩。   女儿没了先前的记忆,就好像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养女儿的机会。   裴天舒当然不会轻易放掉机会的,他道:“不要光想着那些事情,我给你布置的功课做完了吗?”   好吧,这和以前完全是反着的。以前的他只会跟他女儿说这样的话语——什么功课不功课的,去找你娘做衣裳,穿的漂漂亮亮的,别总穿男子的衣裳行不行。   这还不算好玩的,更好玩的是劫后重生以后,他女儿和代王第一次相见的情形。   哎哟,四目相对,那小火花都闪瞎了他这个旁观者的眼睛,然后那边的两人瞬间红了脸,臊的不行。   对了,忘记说了,代王也没了先前的记忆。   这才有了一向并不怎么和谐的夫妻,情窦初开,偷偷摸摸恋爱的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和代王是真的没了以前的记忆   ☆、第165章   说什么偷偷摸摸的恋爱,只是裴天舒的一家之言,也是戏言一句。想和他女儿谈恋爱,首先得他同意。没经过他的允许,就是偷偷摸摸的也不行。   实际的情况,和从前比起来,不过是代王和裴金玉互相有好感而已。   特别是代王,没事总想来宫中刷刷存在感,还总想在裴金玉的面前多露一露脸。   可是,想来皇宫里刷存在感有多不容易啊,申请十次,总有八次会被裴天舒驳回。   楚氏看不下去了,趁着晚上,两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和裴天舒道:“以前两个孩子感情不好,咱们总操心,如今瞧着他们有变好的苗头,为什么不让他们在一起,好让他们多培养培养感情呢?”   楚氏想不通裴天舒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连女儿和代王已婚的事情,他都没有告诉女儿和代王。   皇帝故意没有提起,其他的人谁又敢违背了皇帝的命令。   整日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女儿和代王,楚氏只觉好着急。   裴天舒没加思索就道:“我女儿现在是傻的好嘛!”   这句话一下子捅了马蜂窝,一向委婉的楚氏一瞪眼睛道:“谁的女儿……是傻的?”   裴天舒短短的一句话就有两点让人不满意。   其一,“我的女儿”是几个意思?女儿难道不是她生的?   其二,金玉怎么傻了?除了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她瞧着可是比从前乖多了哩。这样更让人省心。   裴天舒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跟楚氏分析:“你想想,是谁劫走了咱们女儿和代王,至今都没有找见,当然也就不知道那人的目的。我一直都想不通那人为什么要让金玉和代王没了先前的记忆,可我觉得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所以,我把代王放在宫外,金玉放在宫里,就是想看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女儿和女婿放在一起,自然还得是女婿来做鱼饵的。   楚氏不吭声了,嘟嘟囔囔地道了一句:“要是金玉和代王恢复了记忆,也能如现在这般就好了。”   楚氏就像是在许愿,还是用一颗无比虔诚的心。   关键是她想的这般到底是哪般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在她看来,代王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女儿上心,她女儿好像也有点儿意思,可又好像……不是的。主要是一想起昨天的事情,她就觉得很闹心。   昨天代王进宫请安,说是要请她、她女儿,还有百威和雪津,一起去代王府赏菊花,她女儿非说不去。   代王一走,她就问了原因。   她女儿傲娇的一比,道:“代王不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姜太公钓鱼,我不去。”   楚氏当时就说了:“你和代王不是郎有情……”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女儿打断了。   她女儿道:“母亲,代王是不是真的有情谁又能看清楚他的内心,你可别忘记了他是姓林的,父亲刚刚举行过登基典礼,还没有将人心全部收在手里。林浅之是真的不想做皇帝了,谁知道代王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再一个,就算他不想做皇帝,心里还得提防着咱们会不会要了他们的命……总之,代王对我这么殷勤,不一定就是好事情。”   楚氏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复杂呢?”明明是互相喜欢的,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女儿就道:“你是我亲生的母亲,我才说给你听的。也就母亲的心思才会这么单纯,连自己的危机都不知哩。   父亲的后宫现在并没有其他的女人,历代的皇帝没有一个像我父亲这样的。那些大臣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往后宫塞人,还有父亲自己,做了皇帝,是不是还是从前的本心,会不会也有其他的想法。母亲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主动和父亲提起给他充实后宫的事情……”   楚氏一听,当然是百般的不乐意。独占了半辈子的男人,怎么可能要拱手让出去。   她女儿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母亲,你听我把话说完。你还得记着,我说的话你千万不要说给父亲听,我这是在教你算计父亲的心。   父亲若是没有纳妃的心意,就是你提起,他也不会纳的。反之,父亲要是真的动了心思,你且应下,我自有办法让他打消了心意。我与母亲不同,母亲要在父亲的面前大度容人,我却是不用的。”   裴金玉的一席话说完,楚氏到了都没想过味来。明明是在说她和代王的事情,怎么就扯到她的头上了呢?说的还真是危言耸听。   所以说,刚才裴天舒说她女儿傻她才那么生气。她又不能告诉他,他们的女儿都教她怎么去算计他了,她女儿哪一点傻了,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她是一点儿都摸不清。   生了个女儿像夫君,就是忘记了从前的事情,照样精的要命。   楚氏的心里还藏着“劝”裴天舒纳妃的事情,而裴天舒心里装的事情就多了,国事家事杂事什么的一大堆,夫妻两人睡前交流了几句,就各自沉沉地睡去。   裴天舒是真的累了,至于楚氏……好吧,她一直都是沾着枕头就睡着的那种想法少的人。   ******   裴金玉没继承到她娘沾着枕头就着的好习惯,肿么破?   都已经快三更了,她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儿想起代王,一会儿又想她到底丢失了什么样的记忆。   为什么她一想起代王,心里总是复杂的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想要和他靠的很近,但是理智告诉她绝对不可以。   人心隔肚皮,代王的肚皮里头藏了一颗什么样的心,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她故意将他想象成了坏人,就是害怕守不住自己的心。   虽然她丢失了记忆,但她一醒来就是个公主。公主和普通的女人不同,儿女私情是要摆在国事家事后面的。   她和代王到底能不能走到一起,还需要时间去证明。   这世上,唯有时间可以证明人心。   还有,也得看她爹的心意。   她爹要是不愿让她和代王在一起,公主是争不过皇帝的。   就像她跟她娘说过的,她娘要在她爹的面前维持着大度容人的形象,她也得在她爹的面前维持着一个女儿和一个公主该有的形象。   她可以是娇憨的、刁蛮的、任性的,却不可以是无法把握的。   他是她的亲爹不错,可他也是一个皇帝。   公主都不该将儿女私情摆在前面,更何况是皇帝呢。   她是她爹的好女儿,肯定不会跟她爹对着干,当然也不会允许自己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   与此同时,这个点儿还没睡的人并不多,代王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他睡不着的原因,总的来说也是因着思绪复杂。而他想的最多的,一个是裴金玉,另一个就是皇帝的心意。   代王虽然也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但他知道不管是从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不是一个重女色的男人。   是以,他一直都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醒来第一次见到裴金玉的时候,会有那种无法言喻的慌乱心情。是心动,是欣喜,还有一种是终于见面的愉悦之情。   他一直用一见钟情来解释这件事情。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她本来就是他的妻。   皇帝将东青和西白给了他,说的是让他们照顾他的身体,实际上是监视才对吧?皇帝是害怕有人告诉他从前的事情。   代王不知道要与皇帝作对的人是谁,反正他今日收到了那人的一封信。还是他上街去给裴金玉买桂花糕的时候,有人故意撞在了他的身上,偷偷地塞在他手里的。   那是一封外表看起来极其寒酸的“信”,展开与巴掌同大的纸上,就写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长公主和代王已成亲。   按理说,那人说的不清不楚,他不应该相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深信不疑。   那么,皇帝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呢?不想承认这件亲事,是想将林家的人斩杀干净?   这是代王始终不愿意相信的事情。还有另外一种他已身在局中的推理,那就是给他信的人,在挑拨他和皇帝的关系。   他要怀疑皇帝吗?听说,他从前一直在武陵长公主府中学习。   他不愿意做了别人手里的卒,更不想死。   他想要破局,更想要裴金玉。   ******   代王的推理是很准确的,朱无涯正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别问他想要的是什么,或者想要干什么。自打他没了一切,就再也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他只知道,说话是这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嘴唇是这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   人可以不经思考,就说出这世界上最动听的话语。   就好比在山洞里,代王口口声声说的绝不会背叛裴金玉。   话说的好听,不如,咱们演练一下。看看各人到底会怎么选择,那个时候才是最真实的,或许也是最丑陋的。   ☆、第166章   什么是命运?   这是朱无涯想了半辈子也没有摸透的问题。   譬如他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是下一任的巫医。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着舌头略长而已。是以,他并不是祝山的亲生儿子。他和祝山的关系,可以说他是祝山的徒弟,也可以说他是养子,更可以单纯地算作继承人。   在他们那一支里,巫医必须不沾染尘埃,更不可行污秽之事,祝山到死都和他一样,还是个童男子。这真的是他觉得最可笑的事情,行男女之事就是污秽的,手沾人血却是圣洁的。   不知是哪一位先祖定下的如此规矩,反正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个称职的巫医,因为他不止质疑巫医的教条,还早就对男女之事上了心。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在事败之后,返回族中的原因。他不想就此回去,心里头还总觉得有事情想要理一理。   譬如裴金玉和代王的命运。   想要理清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命运,唯有让旧事重演才能行。   他对她说过:“我给你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若是代王还是选择叛变起兵,你就随我隐居山里,不问世事可行?”   他厌烦了在茫茫大山中一人生活,可若是有她相陪,就不会再有孤寂。   如此一来,代王的选择是什么,将要决定他们三个人的命运。   是忠诚还是背叛,不是用嘴巴说一说就可以的事情。   他给他们用了族中的迷药,使得他们可以暂时没了先前的记忆,为期只有两个月。   如今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要给代王下一剂猛药才行。   那么林浅之就活不成了,反正他为了达成目的,手上的人命已经多的数不清,多一个并不会多到哪里去。   他就像是一只躲在暗夜里的野兽,用一双嗜血的眼睛,注视着被他网住的所有人。   ******   有人身在网中并不知情,说的是静王林浅之。   有人看清了局面,苦苦地挣扎,想要不顾一切地破局,说的是代王林錾。   林枞在梅川以贪腐和养私兵的罪名,斩了梅川郡守方平,此事震撼了朝堂,最终也撼动了一直不显山露水的光禄勋方绩。   方平乃是方绩的幼子,一向是方家最杰出的子弟。   消息刚刚传到洛阳的时候,作为皇帝的裴天舒还没有什么表示,那边的方绩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跑到静王府门外大吼了一句:“皇上啊,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林家的江山彻底易主,林家的臣子沦为鱼肉吗?”   林浅之气的要死,心道,特么的方绩这是临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吗?   还不等裴天舒处置光禄勋,就跑去了皇宫里头表忠心。   这是个特别尴尬的事情,他口口声声地表白着自己的心,可那些臣子……总喜欢逼迫人呢。   林浅之在大殿里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裴天舒郁闷极了,真是,人和人之间还有没有一点儿最基本的信任和感情了。   他道:“回你家哭去,糟心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你还来此糟我的心。”   来前林浅之就想好了,要是裴天舒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那就是他此命休矣。   是以,他一听,咧着嘴巴又哭又笑。   这是一种即使被虐了,也很开心的心情。   他道:“三叔,你理解我为啥不想当皇帝了吧,真的,糟心的事情太多了,让人时时刻刻都没有好心情。”   裴天舒实在是嘀笑皆非的紧,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林浅之心情很好地从大殿走出,刚好就撞见了来此的代王。   林浅之很高兴地和代王打招呼,只是再好的心情也看起来像是装的,只因他那刚哭过的红肿眼睛。   代王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又特意关注着朝中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林浅之是为了什么进宫,又是为了什么哭泣。   代王小声地道:“是皇上训斥大兄了吗?”   林浅之被这声“大兄”弄蒙了,什么大兄小兄的,以前代王总是叫他哥哥的。林浅之用沉默表示了对这一称呼的不适应。   代王又把这种沉默当做了默认,他心一沉,没再言语。   林浅之则挥了挥手,示意代王赶紧进殿去。   在外人看来,代王和静王不过是在殿前擦肩而过罢了。   谁都不知,这种擦肩而过到底给代王的心掀起了怎样的涟漪。   代王此番见过了裴天舒,终于得到了可以去后宫的允许。   他打的招牌是要拜见皇后,实际上早就约好了裴金玉。   他不怕裴金玉不去,他在给她的信上就写了一句话“你我本是夫妻”。再不用说其他的,他想她一定会如他一般的震惊。   果然,才踏进后宫,就有裴金玉的人来接应。   那人带着他左转右行,去的是历年来都没有人住过的凤栖宫。   凤栖宫原本是后宫里的正殿,据说刘朝的最后一任皇后卫芸芸,为了制止他父亲夺取帝位,从而吊死在了凤栖宫前的梧桐树上。   然后,凤栖就成了凤息。   至此,凤栖宫荒废。历来的帝后都觉得那里不吉利,好好的正殿就落了个荒芜的情形。   这是皇后楚氏入主后宫,又被人重提的旧事。   楚氏道:“既然是不吉利的,我也不用那里。”   一句话再一次决定了凤栖宫的命运。   而此刻,裴金玉就立在梧桐树下。   阳光透过梧桐树洒下了斑驳的光影,而她就隐在那些光影里,就像是穿了一件金色的纱裙,是那么的美丽,又是那么的不真切。   代王赶紧上前两步,没有缘由地将她从那光影里拉了出来。   两人因此而面对面。   裴金玉的反应依旧是面不对心,她下意识和他拉开了距离。   她道:“是谁告诉的你,你我本是夫妻?”   代王如实道:“不知,但我相信。”   裴金玉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不能相信我的父亲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告诉我这些呢?想借此来探明我的心意?那我就郑重地告诉你,我姓裴,不管我嫁人与否,都无法抛开父姓。代王,你要明白,所谓夫妻,不止要尊重双方,也要尊重双方的家人,这是必须的。”   言尽于此,裴金玉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她像来时那样,姗姗地走了出去。   代王愣在原处,看了看梧桐树下的光影,又看了看远处的云。   他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不敢。要知道,这种相信是要赌上性命的。   代王的忧虑裴金玉知,只是装着不知而已。   其实连她自己的内心都是混乱的,她觉得她应该相信她爹。   可是丢失了的记忆不知道到底记载了什么样的事情,她选择相信的时候,又会因着不记得从前而隐隐不安。   到底在不安什么,却又是说不清的。   这些,她当然不会说给代王听。如果她爹都不能完全相信,更何况是代王呢。   别说什么感情不感情的,这世上唯有血缘最亲,至于爱情,谁知道会不会是自己一时被迷住了眼睛。   哪怕裴金玉现在就觉得自己被代王迷住了眼睛。   明明已经分开了,还总是想起他快步走来,一把拉过自己的情景。   不过虽说眼睛被迷了,幸好脑子还算清醒。没有说什么“我爹要是害你,我也不依”的小女儿话语。   皇权不容人挑战。裴家是从林家人的手里接过了帝位不错,可现在这把交椅已经是裴家的了,这就不许人挑战,就算是林家也不可以。   同时,裴金玉也在想着她和代王已婚的事情。   为什么她爹不说?难道是中间出了什么事情?   这些当然是不能直接问她爹的,倒是可以问一问她娘。   裴金玉出了凤栖宫,就直接去了她娘的百安宫。   和她娘一起,又见了一次代王,没有搭话,代王不过说了几句应景的话,就知趣地告退了。   代王一走,裴金玉故意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楚氏道:“有什么话还不好和娘说一说吗?”   裴金玉似不好意思地道:“母亲,昨夜我居然梦见了我和代王成亲。”   她还在心里想着,若是楚氏说她“好不害臊”之类的,至少有八成的可能代王是受人愚弄了。   谁知,楚氏惊讶地道:“金玉,难道你想起了丢失的记忆?”   裴金玉心里一沉,已经确定了她确实就是代王的妻。   就听楚氏又道:“也不知你爹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是对代王不满意。我猜很可能还是因着你嫁代王那时的不得已,你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逼迫……”   裴金玉只觉云里雾里,道:“娘,你说的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呢?我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   楚氏“啊”了一声,纠结片刻,还是决定要顺从夫君,这就故意岔开话题,道:“睡得不好,我让人给你熬一碗安神汤。”   裴金玉的心彻底乱了,随意地“嗯”了一下。   母女两人又说了几句,裴金玉也告退了。   一回到自己的寝宫,裴金玉就说要沐浴。   诓走了其他人,却特地留下了嘉荣自己。   这时,裴金玉板着脸道:“嘉荣,本宫问你,你是父皇的人还是本宫的人?”   嘉荣怔了一下,随即道:“长公主既然这么问,自然是将奴婢当做了自己人,奴婢不是个不识抬举的,长公主想问什么尽管问,奴婢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出了这个门就会忘记长公主问过什么。”   裴金玉已经脱去了衣裳,赤着脚踏进了浴桶里。   她道:“本宫也不问你复杂的事情,就想让你说一说本宫……还有代王小时候的事情。”   嘉荣眨了眨眼睛,大概知道长公主想问的是什么了。她试探性地道:“长公主是想知道自己十岁前的事情,还是十岁以后呢?”   裴金玉却道:“本宫只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和代王成的亲。”   嘉荣心道了句果然,小心翼翼地道:“这正是奴婢说的十岁前和十岁后的区别。”   裴金玉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十岁的时候就和代王成了亲,这还真是……十足的少年夫妻。   她想了想她娘说的那些话语,又道:“本宫和代王因何而成亲?”   嘉荣犹豫了片刻,不得不如实说明:“长公主没有及笄就嫁给了代王,是因为……要给代王……冲喜。”   居然比她预想的还要坏。裴金玉静静地坐在浴桶里,没再言语。   嘉荣则又道:“起初皇上因此而不满意代王,没少为难他,后来也对他很好哩。”   裴金玉不动声色地问:“父皇真的对他很好?”   嘉荣道:“奴婢在长公主的面前绝对不会说谎。”   裴金玉没再做声,又重新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她与她爹,还有代王,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这种关系,或许以前是挺好的,可是现在裴家和林家的社会地位一调换,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裴金玉的心里没有底。   ******   对未来迷茫是人类的通病,而像裴金玉和代王这样对过去也迷茫的人真是不太多的。   对于过去,人们赋予的最多情绪不过是叫做后悔而已。   姚安就在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当初一个劲地在林浅之的面前谄媚,甚至将可以去林浅之的跟前当差,当做了最宏伟的梦想。   到了如今,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其实他并没有失宠,静王林浅之比起做皇帝的时候,还更要依赖他了。   可是,静王已经不再是皇帝,做静王的内侍,进了宫,还不如一个洒扫的太监哩。   姚安的愤愤不平,完全直逼后院的那几个女人了。   他觉得自己的一生真是可悲,已经成了太监,唯一的梦想就是做个位高权重的太监,可是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他离他的梦想越来越远。   姚安消沉的很,除了抽空喝个闷酒,基本上没有其他的排解方法了。   好不容易有清醒的时候,他想,老是这样下去也不行,得想个办法摆脱了静王才可以。   于是,他使了不少的银子,想去宫中走走关系。   可是银子用了不少,关系却是一条都没走通。   他愤恨地自言自语:“静王还不如死了呢。”如此一了百了,自己还可以重回皇宫,大不了从头来过,也好过现在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的好。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盼,突然就有人给他传了信,说的是若他可以为皇上除掉了静王这个心腹大患,他就可以重回皇宫,像以前一样做个黄门郎。   同信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小包药粉。   心怀忐忑的姚安特地去厨房找了只活鸡,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就以谷粒沾了一点点的药粉,喂给了活鸡。只见它扑腾了两下翅膀,就断了气。   姚安的心跳加快,捂了捂就似快要跳出来的心,将活鸡埋在了院中的歪脖子枣树之下。他心想果然是皇宫出品,杀人都不会见血的毒药哩。   姚安深信不疑,辗转反侧了一夜,早上当值的时候,找了个时机,将药粉下在了莲子八宝粥里。   毕竟林浅之也曾做过皇帝,想着自己即将杀死先皇帝,姚安觉得自己真是无法淡定。   他心惊胆战地伺候林浅之漱口,又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吃下了一勺莲子八宝粥,只觉自己的嗓子眼发紧。   不知是因为体质问题,还是那毒药太毒了,居然只是一勺,就见林浅之脸色一变,歪头倒了下去。   姚安惊呼了一声:“来人。”然后特意将那碗莲子八宝粥打翻在地。   姚安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一定可以得到皇帝的赏识。   谁知道,到头来,又是一场笑话呢。   姚安死于静王中毒的当天下午,他的尸首是在静王府的一处枯井里发现的。   还有静王林浅之,他并不是即刻就毒发死去,而是被一颗莲子卡住了喉咙。万幸的是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抬起时,负责抬肩的小太监一时手滑,将他摔落在地,那颗卡住了喉咙的莲子因此而颠簸了出来。又因着裴小七到的及时,而捡回了一条命。   饶是如此,静王差点儿挂了的消息,也让代王大惊失色。   要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释怀很难,想要加重怀疑,有的时候,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能搞定,更何况静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呢。   恰恰就是这时,代王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光禄勋方绩乔装成了送菜的,进了代王府后就痛哭不停。   他说林浅之对不起元会帝,想当年元会帝为了这片江山,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   又说裴天舒也对不起元会帝,没有元会帝的知遇之恩,怎么可能会有后来一手遮天的忠义王。如此还满足不了裴天舒的胃口,还干出了逼迫着林浅之禅位的事情。   代王一听见“元会帝”这三个字,心里就说不出的奇怪情绪。他只当自己对大伯的感情很深,并没有太在意这种情绪,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并且是没什么表情的。   方绩恨铁不成钢地道:“难道代王也如林浅之那个胆小如鼠的一样,要眼睁睁地看着林家的江山彻底沦为他人的?”   方绩一直审视着代王的脸,直到他抬眼看了一下自己,方绩才又道:“我言尽于此,今晚我将会带着人叛出城去。代王要是有心重振林家,我誓死拥立。”   方绩觉得没有人会不对皇位动心,他叛出了洛阳,需要推出一个林姓的人来当傀儡皇帝。   眼看林浅之是不行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将宝押在代王的身上了。   他已经打听过了,代王貌似已经忘记了从前的记忆,这实在是天赐的好事情。   方绩很有信心,事实上也真如他预料的一样,代王在约定的时间里,单人单骑地和他的队伍汇聚在了一起。   方绩此次只为出城,骗开了城门,并不敢恋战,就带着一家老少还有两百家兵,向南奔命而去。   只要往南行个八百里,那里就有人接应他了。   而单人单骑的代王满心想的则是:只要再往前行个八十里……   ☆、第167章   光禄勋方绩和代王骗开南城门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皇宫里。   裴天舒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说方绩和谁?”   来报信的新任京兆尹裴七里道:“是,是……代王。”说实在的,他也很难接受这个事情,比他更难接受的人应该就是皇帝了。   裴天舒坐在高座之上没什么表情,下头的人全都在猜测他的心情。   反正,心情很不好那是一定的。   毕竟代王不止姓林,还是裴家的女婿。   在场的武陵七子的心情却是生气又着急,裴七里和程八骏对看了一眼之后,裴七里毫不犹豫地走了出来,请命道:“皇上,派我前去追击。”如此,或许还能有转机。   裴天舒却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不用。”   这是什么意思?裴七里不明,还想再问,裴天舒又摆了摆手,示意在场的人全部退去。   然后裴天舒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大殿里。   让谁看,这都是一副“我被人甩了”的倍受沉重打击的表情。   ******   裴七里实在是弄不懂皇帝的心思,想了又想,不能放任代王,让他就此糊涂下去,唯一的方法那就是去找裴金玉了。   他也知道现在的裴金玉并非从前那个了,可实在是放不下和代王的几年同窗情谊,也就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于是,裴七里又将代王和方绩出城的消息告知了裴金玉。   裴金玉的反应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她竟然一句话没说,就越过了他,向外跑去。   看方向还是去找皇帝的。   裴七里顿时有一种“我是大嘴巴,我闯祸了,我要被三叔批死”的无措心情。   他赶紧跟上。   谁知,前头的裴金玉一提裙摆,飞似地跑了起来。   裴七里到底没能拦下裴金玉。   裴金玉闯进了大殿,第一句话就是:“父皇,你为什么不派人去追方绩和代王?”   大殿里的裴天舒独自呆了一会儿,想想代王这次出城若是始终不肯回转,迟早也会有起兵的那天。接着就顺带想起了那年他同林青峦才起兵时的艰苦生活,寒冬腊月啃了半个月的干粮,好不容易攻下了唐城,才吃上一顿羊肉热锅。   这么想着,他就有点儿饿,正想着中午要不要吃顿羊肉热锅,他女儿就突然闯了进来。   裴天舒还来不及给出反应,他女儿的第二句话就在殿中响起:“父皇,给我一万兵马,我去追他们。”   好吧,裴天舒一下子没了想吃羊肉热锅的心情,他看着他女儿气急通红的脸道:“你去追,他若是不跟你回来,你就提着他的头回来见我?”   裴金玉咬牙道:“不管他是愿回还是不愿,我都将他带回来。是生是死,全凭父皇发落。”   裴天舒似无赖一样地道:“我就不发落,人是你要去抓的,抓住了以后该怎么办,你说的算。”   裴金玉以为她爹是在试探她,她本应该想也不想就说“代王若是不知悔改,我定斩了他”,如此这般的话语。   可是纠结了许久,她实在不想骗她爹。   说真的,她气愤,她震惊,甚至还觉得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被代王背叛。饶是如此,却并没有想过要亲手斩杀代王。   裴天舒看着他女儿变了又变的神情,叹了口气,才道:“他若是想回来,你不去追,他也会回来。他若是不想回来,你又何必去追呢!”   裴金玉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是,放走了代王,就等于是放虎归山留后患。”   裴天舒就又道:“你也说了这是后患,既然是以后的事情,如今又何苦为了此事费脑筋。何况,我觉得现在该苦恼的是代王,而不是我们。”   别说是裴七里了,连裴金玉都无法了解她爹的思维,只好说:“爹的意思是……”   “就这样吧。”裴天舒的语气之轻松,再一次震撼了裴金玉。   直到代王的身影出现在殿外,裴金玉才陡然明白,她爹不是想的简单,而是选择了相信。   有人说,信任是开启心扉的钥匙。   可很多人天生就很多疑。   裴金玉不知道失忆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自从失忆之后,她连她爹,她都做不到完全的信任。   至于代王在她心里的位置几何,那更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心绪。   不知是因为她爹对代王的完全信任,还是代王的突然回转,裴金玉总有一种很想落泪的冲动。   ********   据说代王是身着一身血衣进的城门,最先发现的自然是接到报信的京兆尹裴七里。   代王本来是要穿着一身血衣直接进宫的,硬是被裴七里拉回了代王府,摁进了浴桶里。   是以,裴天舒和裴金玉看见的代王,仍如往常一样衣着得体。又因着裴七里嫌弃代王身上的血气太重,还特地给他带了只香囊。如此一来,原本是狼狈不堪的代王,摇身一变,成了香飘两里,就好像根本没有他叛出城的那回子事情。   代王一到了大殿,裴金玉想要回避,却被裴天舒制止了。   然后,她就听见她爹轻飘飘地问:“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舍不得就此出城去。”说话的代王,一双眼睛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裴金玉。   他的眼睛里饱含的情绪,或许是情深,也或许是不舍,一如既往的扰乱人心。   裴金玉别过了脸,不肯看他。   就听她爹“哦”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似乎是有点儿生气。   裴金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那厢的代王还在不怕死地挑战帝威:“我不相信你……”   还不等裴天舒开口,裴金玉呵斥了一声:“大胆。”   代王却冲她莞尔一笑,又道:“但我愿意为了我的妻子赌上性命。”   裴天舒是个男人,一听这话也只觉很动心,他下意识瞧了瞧傻乎乎愣在那里的他女儿,故意板着脸道:“谁耐烦听你说那些甜言蜜语,老子要听的可不是这些。”   代王心说你想听什么?想听我用了什么计,以20人斩杀了方绩的200多人?像这种事情,是绝不能炫耀的。你想听的我不想说,我想说的也不是说给你听的好嘛。   他似没有听见裴天舒的话语,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那边的裴金玉。   裴金玉只觉自打代王进宫,她就好似身在梦境里。   就是刚刚代王说的那番话语,给她带来了的冲击是无法言喻的。不是冲开了心门,而是冲破了记忆,等到那些原本已经丢失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再去回味代王的那句话,还真是百感交集。   裴金玉想起了一切,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表示着自己的感动之情,说的却是与代王根本无关的话语。   她跟她爹道:“快快给我五百兵,我要去捉朱无涯。”   那日,她一到了香山崖壁,就瞧见了朱无涯留下的标记。   她沿着标记一直走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里,瞧见的就是已经昏迷不醒的代王。而后她闻见了一阵奇异的花香,紧接着就浑浑噩噩了。   她还记得朱无涯对着她说了好些话,可若是仔细去回忆,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却是一句也想不起来的。   她有很多事情想找他问明,譬如他是怎么知道代王就是林青峦,而她就是卫妩的。   还有她和代王的转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朱无涯的心情,无法向她爹表明。   其实就算是表明了,她爹也不一定可以理解就对了。   裴金玉这厢才说完要去捉朱无涯,那边的裴天舒和代王就傻了。   太不按常规出牌了有木有。   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人提起过朱无涯半句有木有。   这思维跳跃的拿绳子去拽都拽不住有木有。   还有,正常的女子被人表白了,不该是捂着脸跺脚来表示娇羞,她倒好,一点儿反应也没给有木有。   代王的心碎成了八瓣,还是裴天舒比较了解自家女儿的脑回路,傻了片刻之后,幡然醒悟道:“金玉,你可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裴金玉沉着脸,点头。   代王又傻了。哎呀,这事儿不好办啊。媳妇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他还没有想起来,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对不起媳妇的地方,会不会被修理呢?   关键是能被修理还好,怕就怕找着被修理,人家都不愿意呢。   那厢的裴天舒简直欣喜若狂,连声叫完了“太好了”,就道:“五百人不够,我再给你五百。”   代王一听,赶紧道:“我打头阵。”好吧,记忆什么的那是浮云,刷存在感却是更重要的事情。   换句话说,没了记忆的代王真是一点儿都不傻哩。   然后,洛阳城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了,代王才回了洛阳城,又和长公主一起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杀出城去。   大多数人猜测,这是给方绩收尸去的。   更多人则说,大晚上的别说这么恐怖的事情。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作死,其结果也就是早死早投胎去。   谁叫方绩的爱好那么特殊,不爱诱拐美女,偏偏喜欢诱拐皇帝的女婿呢。   差点儿被诱拐的皇帝女婿姿态放的很低,按照裴金玉的记忆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山洞。   山洞里还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就连柴堆里的灰烬都还是热的。   代王一声令下,命人四下找寻。   方圆几里,除了几个砍柴的,并无什么可疑的人。倒是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拿着斧头慢悠悠地往茂密的树林而去。   代王越想越不对劲,再让人去寻的时候,哪里还有老者的身影。   无功而返的代王,在香山崖壁之下和裴金玉汇合。   裴金玉一时气恼,使劲拍了拍代王的脑门,试图能将他的记忆给拍回来。   当然,拍是拍不回来的。不过,代王回了代王府,一觉睡醒,突然发现自己怎么睡在代王府里的时候,离他自动吃了朱无涯给的丸药,刚好是两月之期。   那时候,朱无涯说裴金玉的生命快要终结,要他一命抵一命,才肯为她续命。如今想想,果然是他被骗了。   用两个月的时间,几乎重历了他上一世的半世经历。代王躺在床上,想想以前,又仔细回味了一遍这两个月的心路,好半天才回过劲。   他有多庆幸,这一世的自己没有像上一世那般选择,如今他才能安心地等着天亮,他好进宫去接他的妻。   他想跟她说,没有林青峦和卫妩了,他们的恩怨也应该就此散去。如今有的只是林錾和裴金玉,他们携手共度余生可行?   这样的话他本该早就说出来的,可是以前总觉得缺少说如此话语的底气。如今,他觉得他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怕,就怕他们不能在一起。   ******   先不说代王的表现,裴金玉满不满意,反正裴天舒是很满意的。   他觉得他自己看人的眼光还行,给他女儿选的夫婿,不管是武力值还是智商,也都过了及格线。   更何况,他现在还不知道代王也想起了从前。私心里以为他女儿现在聪明了,可代王还是个傻的,哈哈,代王是一定斗不过他女儿的。女婿听话,可是比儿子听话,还要让人高兴的事情。   这是越想越放心的节奏。   是以,代王一进宫就嚷嚷着要接媳妇回家,裴天舒虽说没有立时就答应,也毫不吝啬地给了他好脸色,还留了饭哩。   代王一走,裴天舒就抛下了所有的政务,去他女儿那里,预备着先探听探听口气。   裴天舒一去,就发现裴金玉的状态不好,整个人蔫蔫的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   他才一提代王,裴金玉就道:“父皇,先别提这些事情。”   裴天舒表示,好吧,不提就不提,那么咱俩先说一说你教你娘怎么算计我的那些事情。   这是越说越来气,就是没了记忆也不能设计你亲爹不是。   裴金玉一想起前两个月自己的种种事迹,实在是啼笑皆非。   她连连跟她爹表示着歉意,好不容易哄的她爹气平。   谁知,她爹又道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择个良辰吉日,你还是跟代王出宫去吧。半个月住在长公主府,半个月住在代王府里,也省的你住在皇宫里,教坏了你娘,你亲爹活受罪。”   说这话的时候,裴天舒注视着裴金玉,只见她愣怔了一下,并没有表示反对,心说果然他女儿也不是石头心啊。   裴天舒一想着他女儿以后也能过得和和美美的,高兴的紧,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   一会儿说:“出宫去了你得和代王好好的,再过个几年,你们得让我当外祖父,现在你年纪还小,还不到优生优育的年纪。”   一会儿又说:“代王是个脑子活心里明白事儿的,一般不会做什么蠢事情,但是你也不能因此而放松了警惕。我说的主要是男女问题,一夫一妻,没有妾,才是幸福家庭的根本,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长。”   裴天舒感性的不行,可能是因着裴金玉出嫁的时候,没有心情和机会说这些事情,他想了想,最后还道:“爹这是在教你,本来这些都该是你娘教的,但你娘的性子说好听点她自己还是个少女,咱也就不指望她了。你和你娘的性子不同,她是太柔了,你就是刚强的不行,也就是因此,我才格外的担心。爹说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我和你是切不断的血缘关系。什么皇位,什么皇权,跟你们比起来,还不及你们的十分之一。人活一世,皇权富贵都是浮云,唯有真情最为珍贵。”   其实裴天舒本还想说点,譬如“人活一世,只有舒服到死,才是最高境界”,如此这般的话语。可一思及他女儿失忆时对他的不信任,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因着心里缺乏安全感,唯恐他女儿想的太多,就选择了言尽于此。   裴天舒给自己放了半天假,专门用来和他女儿谈心,结果才谈了一半儿,他女儿……睡着了。   真是女儿越大,就越让人觉得做父亲是多么的无奈。   裴天舒叹了口气,拿了张毯子盖好了女儿,这才缓步走了出去。   裴金玉并不是觉得和她爹说话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而是自打昨日如梦醒般的恢复了记忆,一想起代王的话,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情绪。辗转了一夜,一想起以前林青峦是怎么负了卫妩的,就想起代王的那句话语——“我愿意为了我的妻子赌上性命”。   触动之大,简直是裴金玉始料未及的。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而林青峦似乎是在用林錾的一生,来恕自己上一世犯下的罪。他已经做到了此种地步,她应该原谅他才对。可是这心里……想原谅他,心里膈应;不原谅他,心里还是膈应。实在是纠结的要命。   她爹刚才说的很对,或许就是因着她的性格过于刚强,才有了上一世的不幸经历,也就直接导致了这一世过大的心理压力。   她是不是应该学习她娘,做个温柔的傻女人,傻傻的幸福一辈子呢?   ******   其实不管裴金玉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连她自己也认为她和代王是分不开你我的了。   他们上一辈子是夫妻,这一辈子还是夫妻,是怨侣也好,造化弄人也罢,想要割舍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代王还是很激进地向皇帝要他的媳妇,几乎隔一天就得进宫要一次,使遍了招数,说遍了好话,就差撒泼打滚说不给不行了。   而裴天舒一方面观察着他女儿有没有表现出特别反对的情绪,一方面等着良辰吉日的来临。   不管他是不是皇帝,他的女儿就该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才行。意思是上一次的不算。   新任的太常周大人,终于送来了吉日的时选,也就是一个半月之后的冬至。   而后,裴天舒昭告天下,十一月初九,冬至之日,长公主和代王大婚,举国欢庆。   有人说,长公主不是早就和代王成婚了嘛!   还有人说,那时候不是没举行婚礼。   好吧,这是算头婚还是二婚呢?这要放在一般的家庭,可关系着红包该拿多少,新娘子的地位几何等等很要紧的事情。   当然,代王和长公主可都不是一般的人,组成的家庭自然也是不一般的家庭,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都是浮云,皇帝说了要“举国欢庆”。   是以,十一月初九这一天,皇帝要大赦天下,这是连皇帝登基都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过,具体赦免哪些人的罪名没有具体说明,又封了个巡察使,专门巡察各地的牢狱,说白了就是翻案去的。   担此重任的是才成婚了一月的新郎官裴宝。   裴宝顾不上喝长公主的喜酒,万般不舍地和新娘子刘彩告别,带着一万人马,也踏上了巡游各地的征程。没想到的是,他和刘彩不过分开了一个时辰,一不小心就“偶遇”了。   赶是赶不回去的,裴宝乐呵呵地带着媳妇一块儿去公干了。   而他们刚刚离开的洛阳城,正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里。   皇宫里的御厨早几天就做好了各式的喜糕,一车一车地运出了皇宫,沿街发放。   代王也命人提前三天在南北城门边搭起了喜棚,请了好几个戏班子,轮番开唱。   吉时一到,一身喜衣的代王就骑着白马准时到了皇宫。   这时候,同样穿着喜服的裴金玉,正内心平静地坐在大殿里。   与她相比,她爹更像是新嫁娘,就翘首立在光武殿之外。一看见大步行来的代王向着他跪了下去,他道了一句:“政治无情,但任何政治因素将永远不会出现在我们这个小家庭里,这是我的许诺,你的呢?”   代王则道:“人心无度,我的心也无度,起初是想守着一个人,后来是想看着一个人,现在是想拥有一个人,说来说去不过是想幸福了更加幸福而已。”   翁婿两人,一个是在说“我不会因为皇位皇权什么的加害你”,一个则说“皇权皇位是什么东西,我就是想娶你的女儿而已”。   裴天舒还是不放代王进去,又道:“我把女儿嫁给你,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就敢真的揍你。”真的,老丈人最不放心的人,绝对就是女婿。   代王心道我挨的还少嘛,嘴里就连声说着:“不敢,不敢。”他的属性,就是挨欺负的好嘛。   裴天舒知道再不放代王进去,就要错过吉时了,忍了又忍,大气地一挥手道:“去吧。”   一边的楚氏已经哭红了眼睛。   裴天舒此时的心理,当女人就是好,想哭也不用忍着眼泪。然后别过了头,悄悄地抹了一下眼睛。   ******   代王顺利地将长公主接出了皇宫,在代王府里拜了天地。   一对新人被送入了洞房,罕见地没人敢跟着去闹一闹。   代王和裴金玉在一片寂静声中喝了合卺酒,丫头、太监们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裴金玉走到梳妆台前,想要卸去沉重的凤冠。   才坐在那里,代王就跟了过去,一抬手,先是替她卸去了凤冠,然后是耳环,最后将她的青丝整好,轻轻地放下。   两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交流,就像是结婚了很多年的夫妻一样,一举一动都是做惯了的事情,经历了岁月的清洗,沉淀的只剩下了默契。   ****   一年之后的冬至,下起了这一年的初雪,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荡在山间,掩盖了草木,也掩盖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名老者,今年不过四十,却犹如八十老儒。   朱无涯到死才明白自己是来恕前世罪孽的。卫家的最后一个皇帝,也有了重活一世的机会,可笑的是至死才知道自己曾经是谁。   似乎是老天在彰显,因果轮回,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发生着。   也正是雪花飘起的这一刻,代王府中传出了一声强劲有力的婴儿啼哭。   他叫林如雪,他的外祖父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很应景,总的来说起名的态度比对待他的两个舅舅时要认真了不少。   他的娘亲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做阿循。   是生命的循环,也是轮转,更是一种感情的延续。   ☆、第168章   提问者:林如雪。问题:我是怎么来的?   被问者代王。答案是没有答案,一次就中的痛苦,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   林如雪五岁的时候,成功变身为了好奇宝宝,喜欢问雪是怎么来的,太阳为什么是红的等等,怎么跟他解释,他都很难理解的问题。   本来大家都挺喜欢他的,毕竟小包子嘛,又圆又软又糯。可是自打他一变身,大家也变了,一看见他就忍不住脑壳疼。   这都是问题太多惹的祸。   别人都能躲,可是亲爹却是躲不了的。   白天的时候,林如雪一不小心目睹了老母鸡下蛋,到了晚上,就缠着他爹问:“爹啊,爹啊,小鸡是从蛋壳里出来的,那我是怎么来的呢?”   代王满脸都是黑线,又不能说是“做”出来的,不止是因为太少儿不宜了,关键是他都不好意思说那个“做”字。   真的,一次就中的痛苦,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想当年,他和裴金玉成亲的第一天,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不错,可那时候不敢妄动,直挺挺地躺了一夜,闻着枕边人的香味,享受着一轮又一轮的内心激战。   起——压;再起——再压;还起——还压。   怎么熬到天亮的,绝对是他此生最不忍回首的事情,没有之一。   他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一定得在第二天的晚上,办了本该是洞房该办的事情。   然后,更加不幸的事发生了,裴金玉来了月信。   代王愤恨地想,嗯……不就是五六天嘛,小半辈子都熬了,五六天算个毛线啊。   可是等到第五天,特么的他老丈人派他去吴城公干,说是裴宝发现了一件营私舞弊的大案子,派他给裴宝坐镇去。   他那时的心情,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忆。那是一种明明已经看见了曙光,一下子又跌进了地狱的痛苦之情。   一个月后,他从吴城回转,好吧,很不巧的又赶上裴金玉的月信。   真的,女人的月信绝对是男人最恨的情敌。   又是几天之后,他和裴金玉终于完成了本该是洞房就发生的事情。   旱了那么久,一次怎么够呢!他倒是想索求无度的,但时机选的不对,裴金玉刚刚有了睡意,他又来了兴致,她一生气,就将他踹了下去,紧接着被罚睡书房。   哄媳妇的道路任重道远,他还没来得及登堂入室,他老丈人又派他去公干,这一次是去接应林枞的。   再一个月之后,代王风尘仆仆地赶回府,全府上的人都跟他道喜,一问明原因是因着长公主有喜了,真尼玛的就像是晴天遭遇霹雳。   苦熬了一年,代王终于尝到了甘露,还没来的及细品,就有了林如玉。   这一次,也是一次即中。   真的,这种痛苦常人是不懂的。   ******   提问者:林如雪。问题:我是怎么来的?   被问者:裴金玉。答案是……训斥了代王一顿。   别问这问题和答案的因果关系,谁让在这场婚姻里,代王是处于食物链的底部呢。   ^-^   林如雪很认真地在问他爹问题,他爹却神游去了千里之外,他一着急,就撇下了他爹,去问他娘亲。   “娘啊,娘啊,小鸡是从蛋壳里出来的,那我是怎么来的呢?”   对待旁人冷冰冰的裴金玉,对待起孩子来却很有耐心。   可这个问题是孩子难住父母的五大问题之一,实在是不好回答啊。   她要是说“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儿子铁定要问“那我是怎么进去的”。   她总不能说“是你爹放进去的”,那他儿子说不定还要追根究底他爹是怎么把他放进他娘肚子里面的。   越说这个话题就越是羞羞羞,可是不回答也不行。   裴金玉只好道:“这个问题你去问你爹。”   林如雪道:“我问了,我爹好像不想跟我说明。”   真的还是假的?哪有这样当爹的。裴金玉二话不说,牵着林如雪,气冲冲地就去寻代王。   别以为会发生什么夫妻大战之类的壮观场面。   裴金玉训代王的时候,代王的表现就跟林如雪一样,通常都是耷拉着脑袋,一句都不敢辩解,怂的不行。   裴金玉说他,你怎么能不正面回答孩子的问题。这是忘记了她自己也没正面回答。   代王就说:“是是是,我不对,下次一定不这样了,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主要是千万别再让我睡书房了。书房床硬,还有没人训我,我不适应。   可能是被代王赤裸裸的“我要和你睡”的眼神刺激到了,裴金玉还是很生气地将代王赶去了书房。   抱着被子去书房的代王心想,这就是犯过错的男人的“凄惨”下场。一朝被压,一生被压,还心甘情愿地被奴役。   ******   提问者:林如雪。问题:我是怎么来的?   被问者:裴天舒。答案是……我的政治改革,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给童生普及两性知识的地步?   也别问这问题和答案的因果关系,皇帝的操心范围一向是广如大海,高如泰山的。   ^_^   林如雪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问题,害的他爹睡了好几天的书房,他娘虽然说了让他爹给他明确的解答,可是他不好意思问了啊,总觉得有一点点对不起他爹哩。   这就只能去问知识面又广又杂又强大的外祖父了。   林如雪进宫的时候,他外祖父还在办公,闲着没事,就先跟外祖母聊了会儿天。   也不知怎地,就聊到了他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   他外祖母掩面一笑,道:“你啊,是你娘在雪地里捡来的。那是那年的初雪之日,你娘正在屋里喝茶,就听见‘呜啊、呜啊’的小孩哭声,你娘出门一看,就看见雪地里有一个光着身子的胖娃娃,所以你才叫如雪啊。”   楚氏说的是有鼻子有眼,林如雪不想相信都不行。   林如雪深沉了,去见裴天舒的时候,也一直哭丧着脸,怎么逗都不肯笑一笑呢。   裴天舒问他:“如雪,你怎么不高兴啊?”   林如雪哼哼唧唧地道:“外祖父,原来我是从雪地里捡来的,那么说我娘就不是我亲娘了,你还是我亲外祖父吗?”   裴天舒傻眼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一问,原来是小包子长大了,到了好奇两性的时候,然后被笨笨的外祖母给误导了。   这个问题,对于裴天舒来说,真不是什么问题。   他道:“那年你爹向送子观音借了一颗种子,种在了你娘的肚子里,然后就有了你。十月怀胎,瓜熟自落,我们就见到了你。   你生在冬至,也是雪天,为了应景,外祖父才为你取名如雪。你是你娘的亲生儿子,你娘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自然就是你亲的外祖父了。   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就来问外祖父,别去问你爹那个笨蛋,也别问你娘那个炮仗,更别问你外祖母那个就会看话本编故事的。”   先不说,至此裴天舒在林如雪心里的形象有多么的光辉和高大。单只说,裴天舒因此而引发的深思。   自从他做了皇帝,改了律法,增加了科举制度。还集中了部分田地,降低了田税。鼓励商贾的同时,又改革了工商管理政策。   看起来做的事情挺多,可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给童生普及两性知识的地步呢?   唉,这是改革还未彻底,皇帝任重道远啊!   换句话说,累的日子在后头哩。   也是时候,培养下一任的接班人了。   裴百威就是个一心想要带兵打仗的,可是做皇帝不止要善于用兵,更要善于平衡朝臣和治理国家。是以,裴百威pass掉。   裴雪津是个一心专研“科研”的,他可以成为手艺精湛的鲁班,绝不能做一个不务正业的木匠皇帝。是以,裴雪津也pass掉。   眼看儿子是不行了,孙子还没有影子。不如……外孙?   裴天舒再看向林如雪的目光,都带着说不清的笑意,用他女儿的话说“就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老狐狸”。   长大以后的林如雪问他外祖父:“我是什么时候被你惦记上的?”   老的已经掉牙的裴天舒,还是笑的像一只狐狸:“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书香门第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